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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章 拔刺

    想到这里,男孩不禁庆幸昨晚不曾留宿锦绣城,否则今早恐怕出不了城门。

    谨慎起见,接下来都不能入城夜宿了,最好也不要走官道。

    荒山野岭可不是那么好呆的,他叹了口气。今晨还在深山里遇见了黑熊,它想把他当盘中餐,多亏马儿跑得快。

    午后,他去溪边打来清水,配服膏剂。

    一股子香甜沁脾入腹,强行将难以忍受的痒意硬生生压了下去,换来难言的清爽。

    终于从折磨中解脱出来,男孩松了一口气,悄悄打开竹篓看了猫儿一眼。

    它盘成一个白球,睡得正香,好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但他明白,千岁炼制膏剂时,特地加入了止痒的药物。

    他轻手轻脚背起竹篓,又上路了。

    ……

    过了不知多久,白猫动了动鼻子,从沉睡中醒来。

    她露出一排小尖牙,懒懒打了个呵欠,第一眼透过枝叶间隙看见西斜的太阳,第二眼则看见了空地上燃起的营火,以及架在火边的烤鱼串。

    她就是被香气唤醒的。

    串在树枝上的六条鱼儿,最大的有一掌长,经过了仔细的掏腮去鳞,鱼皮已经被烤硬,上面还有可疑的粉末,异香扑鼻。

    她知道,那是男孩从锦绣城里买来的香料。

    猫儿从竹篓里跳出来,先伸了个懒腰,再找棵小树蹭蹭爪子,这才施施然往火边走:“你还有时间捉鱼?”还一口气捉了六条,这小子玩得不亦乐乎啦?

    捕鱼是件很费功夫的事,他忙着赶路,当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逗留。不过今日经过溪畔,他就动了心。

    深秋,林溪的水位下降,河床就被石块和泥砂分隔成大大小小的水洼。他路过的这一段流速极缓,泥砂淤积,形成了几口层层叠叠的天然池塘。

    溪水清澈,男孩一眼看见躲在石缝里的鱼儿悠闲的身影。

    这里的鱼最大,然而塘子有两丈见方,水深至少三尺,石头多,溪鱼灵活出没于石隙,根本没法子徒手抓捕。

    怎么办好?想起睡在篓里的白猫,他观察一下地形,眉头就舒展开来。

    男孩想出的法子也很简单:排水。

    这口天然的池塘上方,突出的岩石将大部分溪水阻隔,只漏了个磨盘大小的缺口。他先刨来泥砂,将这缺口完全堵住,于是河水另找泄口,被导流去其他地方。

    他再跳入池里,摸起两块石头使出狗刨**,在最低处刨开了一个泄水口。

    这底下都是细软的溪砂,很容易就被挖开。

    水位立刻开始下降,口子越大,池中的水泄得越快。

    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池里的溪水见了底,再灵活的鱼儿也只能在浅水里来回扑腾,男孩一捞一个准。

    当然,这些他都说不出口,白猫也没指望他回答问题,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烤鱼:“熟啦熟啦!”

    火候刚好,男孩取下三串烤鱼,插在白猫前方的沙地上,让它大块朵颐。

    撕开鱼皮,一股白汽撺掇着香味儿扑出来。溪鱼最是鲜嫩,也没有河鱼的土腥味儿,只要抹上盐巴,再洒一点香料,那就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一人一猫都吃得不亦乐乎。

    受以往习惯左右,男孩吃东西向来风卷残云。他啃完两条鱼,忽然见到白猫停止进食,垂着脑袋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咳嗽,又像打喷嚏。每发出一声,它都要抖缩一下。

    怎么了?

    男孩赶紧趴下去看个端倪。

    与此同时,白猫也抬头瞪着他,波纹状的漂亮眸子里满满都是怒气:“鲠着我了!”

    啊,啥?

    他一时没听明白,白猫又咳了两下,千岁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咬牙切齿:“鱼刺……鲠住了!”鱼太香,猫咪又太饿,一不留神就……

    男孩慢慢咧嘴,但在白猫恶狠狠的注视下,那弧度硬是没敢上扬。

    敢笑?敢笑一定挠花你的脸!

    他只能轻咳一声,凑近过去,示意猫儿张嘴。

    千岁满心不爽。

    把嘴张那么大给人看,可太不矜持了,她可是尊贵的千岁大人!哪怕现在是只猫。

    可是猫爪远及不上人手灵活,她自己掏不出那根该死的鱼刺!

    好气哦,她吃那么快作甚!

    男孩看出了她的气恼,轻轻抚了抚猫脑袋以示安慰。白猫陷在低落的情绪当中,也顾不上计较他的无礼。

    受疼痛驱使,她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男孩凑近它不足半尺,借着天光仔细观察。

    “看到没?”她的声音闷闷不乐,“快点给我拔出来。”

    看到了,就在一水儿漂亮的小白牙后方,有一根鱼刺深深扎进了口腔壁,看着就疼啊。

    那鱼刺挺粗的,应该是溪鱼的主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没有当真扎进喉管深处,否则就是大麻烦。

    男孩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这当猫的,也太不专业了。

    千岁暴躁了:“不好拔吗?”

    徒手肯定是拔不出来的。男孩想了想,从囊里取出锥子。这是他从黟城带来的防身之物,没想到这时派上用场。

    锥头被磨得很细很尖,最重要的是,由于原本是用来钻孔的,所以锥上带有一个小小的、内凹的倒勾,以作穿线之用。

    现在男孩要做的,就是用倒勾卡住鱼刺,拔出来。

    办法易想,可是操作起来却有难度。那一排尖牙太碍事,再说林中光线不佳。

    幸好他的手很稳。

    “好了没?”白猫催促他。

    “……”

    她还得这么傻傻张大嘴多久?“喂,你能不能快点?”

    “……”

    “出来没,你别磨蹭了,爽快点!”

    “……”

    “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啊疼!”

    男孩缩回手,锥尖勾着一根极细的鱼刺。

    终于拔出来了!白猫松了口气,吧嗒两下嘴,舔到了一点点血腥味儿,以及鱼腥味。

    男孩瞬也不瞬看着她,千岁突然想起,刚才这小子凑那么近,是不是也闻到了腥味儿了?

    啊,真该死,真丢脸!

    她越想越暴躁,一股怒火都撒在他身上:“谁让你烤鱼了!这鱼刺太多,根本不合吃!”

第61章 发声

    树枝上还串着两条鱼。

    男孩挨了骂也不为意,收起锥子,拿起一条鱼继续吃了起来。

    白猫离他两丈远才坐下来,拿后背对着他,舔着爪子洗脸。

    一阵小风从火边吹来,好香啊。

    她还没吃饱呢。

    白猫赌气地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

    可是没过多久,鱼香味儿就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近?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就见一块雪白的鱼肉在鼻前晃动。

    这臭小子太坏心,明知道她不敢吃还来逗她。

    白猫一掌将男孩的胳膊推远,但是用力不大,并没有把鱼肉拍掉。

    他不死心,又凑了过来。

    猫儿干脆翻了个身,脑袋朝着另一个方向。

    身后终于消停了。

    过了小半刻钟,白猫悄悄往火边瞟去一眼,正好看见男孩把吃剩的鱼骨头扔进火堆里。

    ……哼!

    她咂吧一下嘴,继续睡觉。

    这一回睡的时间更长,然后

    然后鱼香味儿又飘过来了,敏锐的胡须也被轻轻扰动。

    白猫一骨碌爬起来,看见面前放着一只木碗,碗里是焦香的鱼皮、雪白的鱼肉。

    剔得干干净净,半根刺儿都没有。

    她打量的这会儿功夫,男孩把碗往她跟前又推进半尺,意思很明白:

    吃吧,去了刺儿的。

    千岁很想一掌打翻他的破碗,可是鱼肉真地香,而她还没吃饱。

    猫儿以审视的目光盯着男孩,确认他眼神澄清,没有调侃也没有促狭,这才低头吃了起来。

    嗯,真香。

    男孩放她慢慢吃鱼,自己收拾好东西,又浇熄了营火。

    该上路了。

    ¥¥¥¥¥

    白天埋头赶路,晚上露营睡觉。在这样的节奏里,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

    男孩对路过的城池敬而远之,但是沿途经过村落时,他会买些豆子和草料照顾马儿,顺便给自己和千岁买些干粮。

    农家烙的大饼冷却以后,丢在人脑袋上可以砸出血。男孩啃得下,千岁却不能将就,所以他还得再买些肉脯鱼鲞,泡水煮软了再喂猫。

    千岁那天吃过鱼肉,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莫非是他的讨饭专用碗?!

    从来没人敢拿用过的餐具给她,何况还是个乞丐的。

    可是埋汰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算了。

    一个男孩牵着高头大马,独自翻山越岭,身边再有点儿钱,很容易就让人心生歹念。他自小就不是娇生惯养,也知晓人心叵测,因此从来都找村里的老人或者寡妇家买东西,对年富力强的村人敬而远之,并且注意财不露白。

    可即便处处小心,麻烦也还是找上门来。

    这天他在一个小村里买了红薯干,离开时后面就跟上两条尾巴。

    那是村里的一对儿兄弟。

    白猫趴在他肩头,漫不经心道:“他们想要你的马,还有……我。”

    驿站的快马与农田里的耕马不同,可以卖出好价钱。方才白猫从篓里露出脑袋透气,也被人家看见了。

    异种的长毛白猫,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城里的贵妇和千金们肯定喜欢。这种稀罕玩意儿,说不定能卖得比马还贵。

    男孩回看来路上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半个时辰以后。

    这一人一猫一马从密林里钻了出来,精神抖擞地继续赶路,原本跟在身后的那两条尾巴不见了。

    ……

    太阳下山,折磨男孩三天的痒意也终于完全消失。

    千岁在他咽喉上捏了半天,终于满意地缩手:“应是无恙了,出个声我听听?”他一直小心保养,这三天都没发过声。

    “啊”

    张了张嘴,男孩自己呆住了。虽是单音节,但声音温和连贯,不再是原来嘶哑不堪的破锣嗓子。

    声音,他的声音好了!

    他的嗓子不哑了。

    他可以说话了!

    男孩的下巴一下绷紧,努力睁圆了眼,才没让那一抹湿意漫出眼眶。

    渴望了多少年,他的梦想终于成真!

    他终于快要变成正常人了!

    “这才哪到哪儿?”千岁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像个乌鸦叫就算说话?得字正腔圆才算数。”

    别人的话,他听过无数,可是等到自己要张嘴说出,哪有那么容易?

    从男孩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是哑巴,因此从未做过发声练习。

    然而开声吐字其实是很复杂的咽部肌肉活动,口齿、唇舌、咽部、气流,都要天衣无缝地配合,才能说得字正腔圆。

    他得像一两岁的孩子那样,牙牙学语。

    ……

    又过去一天,千岁表示,自己快要抓狂了!

    只要醒着,男孩几乎一刻不停地练习说话,偏偏这么短的时间又学不好,只能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无论变成猫还是人,她都嫌弃地离远,留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可恨她的听力太好,又不能真地一遁三千里,二三十丈范围内,他说的每个音节都能清晰飘进她的耳中。

    受不了魔音穿脑,她每天都在疯狂地挠树!

    打磨爪子那尖锐的咝啦声,都比他的发音悦耳啊!

    终于这天傍晚,男孩一瞬不瞬望着她,口中缓缓吐出一个成型的音节:

    “千……”

    “嗯?”白猫一下竖起耳朵。

    有点小激动是怎么肥事?

    “千……”

    “唤名要唤全,这是礼貌!”她拍拍他的腮帮子以示鼓励,“后面那个字呢?”

    男孩沉默一会儿,又努力道:

    “千……千……”

    “千千……”“岁”字的发音有点难。

    “我不叫千千!”白猫朝他露出小尖牙,“别叫这么亲(和)热,我们没那么熟!”

    “千千!”

    “……”这小子看着还挺机灵的,可真是没有语言天赋啊。

    “随便你了。”她无可奈何,“你记着,我们不可能永远在野外行走。你早一天学会说话,就早一天脱离危险!”她向着东边转了转脑袋,“最多再有三天,我们就会走到梁国边界。你认为,那里不会设下关卡吗?”

    男孩一怔。这些,她先前并没有说过。可是,不能像绕过城池一样绕过去么?

第62章 瞒天过海(加更)

    千岁几天前就从驿卒那里打探清楚了,只是一直压下不提:“梁国与其东部的拢沙界以翠澜江为分界线。那条大江水量丰沛,非行船不足以通过。”

    这才叫天堑。男孩面上露出凝重之色。

    千岁一字一句道:“想要过河、想要逃出梁国地盘,就必须由渡口乘船摆渡,那是你最容易被抓住的地方。”

    男孩点了点头,懂了。

    “余下时间不多,在渡船之前,你要把话练熟了。”

    ¥¥¥¥¥

    两天半之后,翠澜江畔,清凌渡口。

    梁国与拢沙界来往甚为密切。除了汛期之外,翠澜江的江面平缓,水情也不复杂,因此每日都有数百艘大小船只往返两岸,运送人货,称得上繁忙。

    然而这一天,清凌渡口的运送效率却很低,原因简单:

    官方在这里设下关卡,盘查往来客商。

    翠澜江走货量巨大,但官方要搜查上船货物,尤其大件货物要挨个儿开箱、开桶检查,耗费大量时间。

    甚至带着孩子的客人也被唤去盘查。

    这可就耽误进度了,因为拖家带口的船客不在少数。

    尽管怨声载道,但官兵依旧从严检查。

    时间慢慢推移,天色渐暗,很快就到了傍晚的最后一渡。

    夜里行船不安全,走完这一班,船老大就要休息了。

    往渡口而来的几支商队接受检查,跟在两个胖商人身后的,是个牵着栗马的瘦小男孩,看年纪不超过十岁。

    咦?兵头儿立刻警觉起来,这小鬼的形貌与上峰反复交代的被通缉人物很像啊!

    “你打哪儿来的?”

    在他的注视下,男孩开了口,声音清朗:“云城。”

    云城在拢沙界内,过了翠澜江还要走上二十余里。那里非梁国领土,难怪他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地人氏。

    兵头子皱起眉头。查了一整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符合嫌犯特征的小鬼,结果却能说话。

    他不死心,又问道:“就你一个人上船?”男童独自上路,还牵着一匹马?怎么看都有点可疑啊。

    男孩摇头:“和我姐姐一起。”

    兵头子左顾右盼:“那她人呢?”

    男孩腼腆一笑,挠了挠头。

    “笑什么?”兵头子冲他一瞪眼,“我的模样很好笑么?我问你姐姐人呢!”

    男孩还未答话,就有一道女声自外头传进:“来了来了,在这里!”

    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连几个汉子都被挤得东倒西歪。冲进来的却是个女子,迳直站到男孩身边,一边嘟囔道:“真是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几个兵丁都打量着她。这女子一身细布青衣,身材窈窕,看背影极是勾人,脸上却蒙着同色面纱。

    “几位兵爷,有什么问题?”

    兵头子问她:“到梁国作甚?”

    “访亲,我二舅爷住在锦绣城。”

    她脸上的面纱实在太乍眼,兵头子道:“把面纱摘了。”

    “不妥。”

    “哪里不妥!”兵头子留意起她了,“除非你是细作!”

    青衣女子压低声量,只有几人听闻:“我从前脸面受伤,留了疤。”

    兵头子哪里肯信:“摘了!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特么算术这么差,明明是第二遍好么?青衣女心里吐槽,侧身挡住别人目光,一边伸手解开面纱,露出半脸。

    几个兵丁一看之下,立觉毛骨悚然:

    她鼻子很挺,脸形很好,然而左脸上果然有个杯口大的疮疤,颜色紫红,表面坑洼,皮肉依旧外翻,实是狞恶。

    这么丑陋的一道旧疤太吸睛,旁人甚至不会注意她的五官如何。

    “兵爷,可以戴回去了么?”她满脸陪笑。

    这一笑,脸上肌肉扭曲,更丑了。几个兵丁看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哪里还会阻止她飞快蒙回面纱?

    丑成这样,少看一眼也好啊。

    兵头子挥了挥手,不掩嫌恶:“过吧。”

    一个丑女带弟弟过江,那孩子还能说话,已经不符合嫌犯特征了。唉,看来明儿还得来这里继续挨风吹日晒。

    这对姐弟牵着马,快速上船。

    翠澜江水深江宽,往来人货又多,所以航道上来来往往的多是三桅高帆的沙船。这种船载重量大,行驶稳当,连人带货带牲畜都能坐上。

    两人安安分分坐着,直到开船了,才相视一笑。

    最难的一关,过了。

    练习说话并不容易,根据千岁预估,男孩至少要花半个月时间才能勉强掌握。然而他年纪太小,不能长时间留在野外,梁国的审查也会越来越严,他们必须尽快逃离这个国家。

    这种情形下,她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

    模拟渡口官兵的问题,让他尽快练熟十来几句特定的答案!

    大量的、长时间的反复练习,可以让他说出来的特定字句更清晰。千岁更把自己安排在最后出场,脸上还用树胶和面粉调制了一个假疮疤,这样可以将官兵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让男孩更容易过关。

    其实,蒙混的关键在于男孩可以说话。

    他一开口,偷溜过渡就成功了八成。

    大船慢悠悠驶向对岸,两人心情都放松下来。千岁伸出纤纤玉指,在男孩额头上一戳:“为了你,我连面相都牺牲了!”

    她是那么惊世骇俗的大美人,扮起丑来,同样也要惊世骇俗不可。

    男孩咧嘴朝她一笑,牙很白。

    但是很快地,他就笑不出来了:太阳下山以后,江面上风浪明显增大,驶出不到百丈,船身晃得有些厉害。

    胸口一阵烦闷,直犯恶心。

    头一回乘船,他晕船了。

    千岁发现了,赶紧指着船舷道:“趴过去,不许吐在船里!”船上人多货多,本来味儿就不好闻,她缩在这里已经够委屈的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男孩果然依言趴到了船舷边。

    这时江心一个大浪打来,船只猛然颠簸,边上坐着的胖妇人手上不禁一松,原本抱在怀里的女童“嗤溜”一下滑了出去。

    她的脑袋,正对着底下四爪铁锚的尖角!

    事发突然,胖妇人拦之不及,嘴里一声尖叫。

    (《木婆婆》卷到此结束,下一章开启新篇)

第63章 云城

    男孩还没呕出来,头脑昏沉,眼角余光见一物从身边滑过,本能地伸手一捞

    他抓住了女童的小手。

    不过这小家伙块头不大,份量却不轻,沉甸甸地像个小炮弹。男孩年小力弱,被她带得一起往下滑去。

    紧接着,两人身体都是一轻千岁适时出手,将他俩往上一提,拎小鸡仔一般丢到舷边,远离锚头。

    她柳眉倒竖:“都病成这样,还不让人省心!”

    这一下天旋地转是补刀,男孩立刻趴到舷边,吐了。

    千岁火速挪去三尺开外,满面嫌弃。

    那胖妇人终于回过神来,把孩子搂回怀里连声道谢:“谢谢姑娘,谢谢这位小少爷!”

    她从怀里取出一小罐药油,递给男孩:“在额上抹一点,可以缓解晕动。”

    男孩难受得紧,也不推拒,挖出一点药油涂在太阳穴上。鬓边一阵清凉,鼻中一股辛辣,烦闷感果然稍有缓解。

    胖妇人找了个话头:“两位要去哪里?”怀里的女童约莫是三、四岁左右,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这时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打量着眼前两人。

    “云城。”千岁淡淡应了一句,闭目假寐。

    她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胖妇人干笑几声,不再言语。

    ¥¥¥¥¥

    沙船驶到对岸,江畔已经亮起灯火。

    随大流下了船,胖妇人抱着女童向两人打了个招呼,走了。

    男孩做了一次深呼吸,空气冰冷清新,还带着江边特有的微湿水汽。

    这是自由和安全的味道。

    后面,再也没有追兵。

    他坐在江边大石上缓了一刻钟,晕船的不适感终于消褪无踪。

    马儿安然无恙,啃了几口草皮,千岁指着它笑道:“你还没这匹马皮实,它肯定也没乘过船。”

    她站在他身边,毫不顾忌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走,找个好馆子大吃一顿!”

    这些天吃住都在野外,每顿饭只有咸鱼和硬肉干,偶尔才能打两只野味,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她也好想啃只大蹄膀啊,要炖得够肥、够软、够香,拿起来甩一甩就能皮肉分离,嚼在嘴里满口滋油那种!

    男孩却摇了摇头,在她发脾气之前抢先道:“大城……好吃!随便点!”

    城池够大,饭食才丰富、才好吃!

    而且他说了,自助放题无限量!

    千岁不气了,一把将他拎到马背上,用力一拍马股:“驾,快跑!”

    马蹄得得响,穿过狭窄的江边渔市之后,栗马沿着主路加快了速度。

    翠澜江东岸是沃野千里,连个小山包都不好找,道路亦是平坦笔直,绝不像大江西侧的山路那么崎岖难行。

    所以两个时辰后,男孩就抵达了拢沙界最繁华的大城之一,云城。

    夜幕早就降临,云城的西大门依旧灯火通明,有大量人马进出。

    云城没有宵禁,是个标准的不夜城。

    男孩初见十丈高的城门楼时,就震撼了一把,待走进西大门后,更是久久不能言语。

    鳞次栉比的房屋、高低错落的建筑,在夜里只浓缩为厚重的黑影,显不出棱角和身段,可是透窗而出的灯光曝露了这个城市的繁华。

    男孩往西大门一站,就能望见万家灯火,闪烁又恒久、璀璨却温柔,如同天上星河倒映人间。

    也倒映在男孩眼中。

    这个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许久,他才挤出一个音节,终于字正腔圆:“美!”

    “这就算美了?乡巴佬!”千岁嗤之以鼻,“你是没见过……”

    话未说完,男孩后头的两个男子不耐烦道:“走不走了?不走别挡道儿!”

    他刚进城门就站在原地发呆,挡住了其他人的路。

    男孩这才如梦方醒,牵着马儿往前走去,青石板路面干净平整又宽敞,至少可以容下十马并驾。

    就连马蹄踏在路面的滴声,都是那般清脆悦耳。

    如果他不曾拿到木铃铛,如果他不曾一路逃亡,如果他不曾经历那许多危险,他会以为小小的黟城就是整个天下。

    眼前这般盛景,甚至不会在他梦中出现。

    “还没走到酒楼就开始流口水了?”千岁满面鄙视,“出息!”

    男孩见识了这个城市的庞大壮观,她却嗅到了纸醉金迷的气味,就和从前呆过的许多大城一样。

    哦对,还有饭菜的香气。

    她轻轻嗅了两下,用力一拍男孩肩膀:“快走,我饿了!”

    云城的主街很气派,名字更气派天街。

    这个城市规划得很方正,从西城门笔直往东,就通往整个云城的核心区域。因此街道两边的建筑越来越高、越来越精美,门面越来越气派。

    就连檐下的灯笼,也是越来越明亮。

    男孩正好经过一家酒楼,足有三层楼高,烫金的招牌在灯光下明晃晃地还能闪瞎人眼。

    酒楼门口,门庭若市。

    “福寿居。”千岁一字一字念出了招牌名,漂亮的凤眼眯成了月芽儿,“我们进去大吃一顿吧!”

    她闻到味儿了,麻油、老酒,还有大火热锅快炒的烟气。

    红尘浊世太无趣,也只有这一口值得她挂念啊。

    就在她的满脸期待中,男孩牵着栗马从人家门脸儿前方走了过去。

    得得,得得,毫不停留。

    “喂!”

    莫说停下脚步了,他头都不回。

    千岁怒了,柳眉倒竖:“为什么不进去!”方才在翠澜江畔,他明明说了随便点随便吃!

    男孩依旧惜字如金:

    “贵!”

    在这吃顿饭,得烧掉多少银子啊?他们口袋里的钱有限,得紧着花。

    “贵你妹!”千岁的纤纤玉指都快要戳到他鼻子上了,“你个小骗子!”

    无论她怎样狂暴,男孩依旧坚定地往前走,路过一家又一家金碧辉煌的饭馆酒楼,但就是目不斜视。

    这一走,就是好几里路。

    千岁有心吃顿好的,可她无法远离木铃铛,也就只能被动跟在男孩左右。

    终于,路两边的铺子越来越小,灯火也不再那般密集。

    天街上最繁华的路段,已被他们抛在身后。

    千岁坐在马背上沉着脸,一声不吭。

    男孩始终留神观察四周,这时突然往侧前方一指:“次换。”

第64章 次换!

    咬音不准,但千岁还是能听出他想说的是“吃饭”,俏面一下凝出寒霜来:“不去!”

    男孩所指的方向甚至不是大道,而是次街。离街口不远处有家饭馆,铺面就是两扇门那么大,檐下挂着两串红灯笼。

    灯笼上有字儿,连起来读就是:

    春及堂。

    名字不错,就是门脸儿太不起眼。

    当然男孩不识几个大字,也认不得它的高雅。他选这里,只不过因为进出的客人很多,看得出生意兴隆。

    这里远离主街,外乡客来得少,生意却还这么好,大概是本地人捧场。男孩知道,黟城也有许多熟客喜爱的饭馆都藏在偏街里弄,甚至只在自家小院摆三两张桌子,可偏是这样的苍蝇馆子一开就是几十年。

    云城很大,可是男孩想,它也跳不出这个理儿吧?

    春及堂可比黟城的苍蝇馆子更上档次,门脸儿不大却也端庄,走进去更觉内有乾坤。抄手游廊连着前面的小花园和后头的庭院,廊外是一口池塘。这季节的莲叶已经枯败,所以塘里种的是纸莎草,团团青绿中点缀着金黄,饶富野趣。

    主楼虽然只有两层,但布置雅气,壁上常见字画。

    春及堂不在寸土寸金的主街上,位置又有点儿偏僻,面积就能相对宽绰一点。

    “两位这边儿请。”才进了门,伙计就热情迎客。满身尘土的栗马被牵去后院,自有人精心照料,男孩侧身一看,千岁也跟了过来。

    她不想多生事端,仍以青纱蒙面,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狠狠瞪着他,毫不掩饰地传达主人的愤怒。

    她气还没消,但这小子已经进门了,她绝不能容忍他一个人进去大吃大喝!

    “您二位想坐哪儿……”

    望着堂内的灯火通明,伙计还未介绍完,千岁已经打断他:“雅间!”

    来都来了,说什么都要让这小子放点血!

    伙计脸上笑容半丝儿不少:“哎哟,咱家地方小,没有雅间。临水的座儿可以么,那儿也安静。”

    这馆子连雅间都没有!千岁更郁闷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经饭点,走出的客人比来的多,连临水的好座儿也空出几套。千岁两人入座以后,伙计就来报菜单。

    千岁眼珠一转,就挑贵的上。当家的不是说了么,随便点!

    档次不够,那就价格来凑。

    她那里跟伙计定菜,男孩一声不吭。千岁好似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纵容意味,心里更加不爽,忍不住又多点了两个。

    最后,两人一共点了八道菜,连伙计都侧目。

    “酒呢?”千岁不光用饭,还要喝酒。

    “咱最出名的是梅仙酒,昨日才新到一批菊酿。”

    千岁懒懒道:“这还没到冬天,喝什么梅酒?还是来个应景的吧。”

    伙计下去了,男孩轻轻道:“这里……好次。”

    千岁横他一眼:“你都没尝过,就知道好吃?”从前,她何曾来过这种低档地方?

    不过看这厅里布设虽不显堂皇,也有几分雅趣,她心头的火气稍微降下一点。春及堂没有雅间,客人们聊到酣处难免纵于声色、高声谈笑,好在这里位置偏内,喧哗声就小了些。

    一刻钟后,酒菜陆续上来。

    首先上桌的是双色水晶冻,每只都是晶莹剔透,只有圆杯口大小,哪怕千岁这样的美人,小嘴一张也可以直接吞下一个。

    冻分咸甜。甜冻是花朵形状,里面裹沾着糖桂花,入口化之,清新甘馥,蕴着八月桂独有的清香。

    咸冻可就黑暗得多,此物呈灰白色,里面裹着整只沙荀。

    荀是香草,然而所谓“沙荀”却是生长在滩涂里的沙虫。将它淘洗干净后制成冻,鲜嫩清脆,再佐以姜蒜醋酱,即是人间罕见风味。

    有些人就好这一口,几日不食,浑身就不对劲儿。

    这冻子明晃晃地,里面的沙荀一览无余,任谁都不会漏看。可是男孩施施然挟起一块,蘸了调料就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从他脸上可看不出半点异常,反倒有些享受。

    千岁本想看他笑话,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哎呀,哪个臭要饭的能挑食?说不定他连蛇鼠都吃过,一条小小沙荀算什么?

    想到老鼠,她突然就有点倒胃口。

    男孩不知她为什么脸色阴晴不定,把碟子往她面前一推,诚恳道:“好次!”从前他以为,最好吃的不过就是红烧肉、就是大蹄膀,就是没烤焦的肥鸡,哪知天底下还有这许多绝味?

    好像和千岁同行的每一天,他都能见识到新鲜物事。

    千岁皮笑肉不笑:“好吃你就多吃啊。”

    吓唬他不成,把自己恶心够戗,这叫什么事?话说两人相遇才不过几天,她怎么总是忘了他出身低微的事实?

    千岁暗暗自嘲,抓过一边的酒壶自斟自饮。

    酒里还蕴着淡淡花香。千岁连灌两盅,心火倒是浇下去一点。

    男孩见她素白脖子一仰,就能干掉一盅,姿态豪爽有英气,不禁也有些蠢蠢欲动。

    千岁一低头就发现他眼睛直勾勾盯着酒壶,不由好笑:“小p孩子,毛都没长齐还想喝酒?”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唤来伙计,再添一只酒盅,亲自给他倒满:“来呀。”

    男孩也学她的模样,一口闷干,结果一股辛辣从喉间蹿起,呛得他咳个不停,眼泪都掉出来了。

    千岁噗哧一笑,心情终于稍见好转,向他一竖大拇指:“居然没吐出来,有潜力!”

    男孩偷瞄一眼,见她俏靥如花,赶紧低头擦泪,肚皮里面火辣辣地也只好忍着。

    热菜一道一道上来,色香味俱全。男孩早饿得狠了,这时风卷残云,胃里才慰贴一些。千岁反倒细酌慢品,吃出一派悠闲。

    在这种公共场合,她一向都是仪态端方。再说这里的菜肴味道不错,却远未达到能令她惊艳的水准。

    她的口味可是很刁钻的。

    两人本就来得晚,等到菜过五味,店里的客人只剩下几桌,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男孩终于能听到纸莎草堆里的虫鸣声了。

第65章 两个人,两碗面(加更)

    他吃掉一只金丝虾球,才压低声量道:“有人……看你。”

    千岁慢慢啜着酒水,悠然自得,并无被观瞻的不适。

    有美人在座,这店里哪个客人不愿一饱眼福?之所以没人上来搭讪,实是因为千岁与众不同。别个美人饮酒,都是双颊染晕如桃,倍添风情;她则不然,虽是一等一的身量,一等一的样貌,可是越喝酒眸光越亮,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孤高、傲慢与慵懒越发压不住了,就好似大雪天里盛绽的寒梅,奔放却又清冷,热烈却又无情。

    这样的气度,大概也只有坐在她面前的小子能免疫了。

    就在这时,春及堂又来一名客人。

    最多再有半个时辰,酒楼就该打烊了。这客人来得晚,周围的食客却纷纷跟他打起招呼:“苏大家来了。”

    “前些日子的《明园春晓》,可是好听得紧!”

    这人含笑拱手回礼,同选了临水的座儿,就在男孩邻桌。

    跑堂的凑过来,很熟稔问他:“苏先生,今儿晚了呀?”一边拿布巾把他的桌子搓得锃亮。

    他笑得温和:“才下工。”

    虽只三个字,声音格外清润醇厚,仿佛让微凉的秋夜都有了温度。

    落了座,一抬头,这人就望见了千岁,不由得微微一怔。此等美人可不常见,但他也只是下意识多瞥两眼,就移开了目光。

    男孩却仗着自己年纪小,肆无忌惮打量他。

    这男人年纪约莫在二十三、四左右,长得真是漂亮,眉如远山,凤目狭长,嘴唇和女人一般红润,脸色却略显苍白,似是有些疲惫。微瘦的身形,给他在俊秀之外又添一点文弱。

    放到野外去,这人大概活不过两天?不知为何,男孩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个不相干的念头。

    过不多时,伙计端着托盘来了,放上桌的却是一大一小,两碗素面。

    这男人看着文弱,居然这么能吃?紧接着千岁就嗅到一股子清香,目光一转,落到那两碗面上。

    可是开水过面,哪里会这么香?

    千岁也是顶级的老饕,一闻之下就知道这是银丝素面,不由得笑道:“这碗面还见些功力,比我们吃的都要好。”

    声音很低,只有面前的男孩才能听见。后者回头一看,只望见清汤寡水、素面朝天,顶多拌上小撮豆苗、一点葱花,都在汤水中半浮半沉。

    这么寡淡的两碗面,千岁说比他现在吃的要好?

    他这念头还未转完,后堂帘子一掀,有个女子走了出来,凑到苏大家桌前,坐了下去。

    边上的食客就笑道:“石掌柜出来了。”

    这女子朝他们笑了笑,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苏大家往她跟前放了小碗面,她则递了双箸还他:“今儿晚了?”

    这问题,就和跑堂说的一模一样。

    苏大家的回答可不一样:“盛情难却,又加了一场戏。”

    “今晚去了哪里?”

    “刘府。”他目光里有歉意,“抱歉,让你久等了。”

    女子手上一顿,目光从他俊秀的面容上掠过,才轻轻“嗯”了一声:“无妨,用饭吧。”

    当下两人默默吃面。

    虽然不再言语,但这对男女之间的微妙气氛,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得到。那是在日久天长的默契之外,又有一点别扭。

    那女子面貌清秀,肤色不如苏大家白皙,但给人清爽纯净之感。千岁见她的第一印象,却是孱弱:这女人看着不过二十许人,正该是神气勃发之时,怎么气血亏损得如此厉害,倒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妪?

    再吃上一会儿,那位苏大家忽然道:“有讯儿了,春宁大典半年后举办。”

    石掌柜眼睛一亮,面上露出欣喜:“那可太好了。”

    “今年定要拔得头筹。”苏大家声线照旧温柔,却透出一股志在必得。他轻轻抬掌,握住了女人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石掌柜面色微红,却听他继续道:“可是春宁大典向来只演新戏。”

    石掌柜的笑容就微微一滞。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兰儿,玉桂堂想要出类拔萃就得有一个新本子。”

    女子将鬓发掠到耳后去,慢慢抽回手:“这里人多,先吃面,回头再说。”

    “好。”苏大家笑了,目光却还盯在她脸上,“先吃面。”

    一切正常。

    很快,男孩眼前的盘子都见了底,跑堂伙计见了,暗暗乍舌:“这两位好厉害。”一对妇孺,竟比两个成年男子还能吃,说出去谁信?

    不过他把惊奇都压在肚里,表面上却要走过去笑道:“咱家点心闻名云城,两位可愿一尝?”

    又是千岁点头:“端上来吧。”还用问么,哪有女人不喜欢点心?

    男孩不动声色,摸了摸肚皮。

    好撑!恐怕连口酒都塞不进去了,可是好满足。

    很快,点心上桌。这是两只鸡蛋大小的酥皮小包子,圆鼓鼓、金灿灿,模样小巧可爱,不知味道如何。

    伙计说它“闻名云城”,想来是不差的。

    可是千岁见到它,脸色忽然微沉:“这点心可有名号?”

    “啊,有。”伙计赶紧道,“叫作‘有容乃大’。”

    千岁这下子连黛眉都拧起:“里面是水牛奶和红豆?”

    “……是啊,还有果。原来您知道?”

    千岁嘴角一抽,把酥皮奶包往男孩面前一推:“给你吃。”

    被点了名,男孩茫然抬头,看看她,再看看酥皮奶包。

    他快撑死了,半口都吞不下了。再说,她既然不吃,为什么还要点?

    这时苏大家两人也吃完了面,春及堂掌柜亲自端着空碗往后堂走,却被千岁叫住了:“石掌柜。”

    女子停下来,和和气气道:“姑娘请说?”

    “‘有容乃大’,这道点心由谁所创?”千岁似是随口一问,但男孩熟悉她的眼神,能看出她这会儿很认真。

    “相传曾是靖国的女皇帝喜用,云城这里很早流行开来,只不过我这里做得最好。”石掌柜笑容拳拳,“二位都不吃,可是有甚不妥?”

    “没什么。”千岁顿了下,多答一句,“我不爱红豆。”又转头对男孩道,“会钞!”

第66章 他的名字

    她一个大人带孩子出来吃饭,最后居然让孩子买单。旁人多少觉得这一幕失和,可是千岁老神在在,哪里在乎?

    男孩站起来,指着点心,同样认真说了一句:“打……包。”

    花钱买来的东西,不吃多浪费!

    这顿饭居然吃掉他二两银子!男孩手底捂紧钱包,但是保持面无表情,因为他知道,千岁就想看看他肉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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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两人就投宿去附近的客栈。自然在男孩的坚持下,选的是物美价廉干净的一间房。

    拉上房门,千岁就抱臂坐了下来:

    “既然已经离开梁国,我们就来好好谈一谈吧。”危险过去,总有些问题要解决。

    男孩也坐下,两手扶桌一瞬不瞬看着她,模样乖巧得很。可是千岁知道,这都是假象。

    她轻咳一声:“你的名字?”

    男孩摇头,他已经习惯了肢体语言。

    “说话!”千岁不耐烦,“不要光摇头。”

    “不……次道。”

    “不知道?”千岁好看的秀眉皱起,“你生下来就是乞丐吗?父母呢?”

    这话可不好听,但男孩并不在乎,依旧答道:“母亲,去似。”他说话慢而吃力,只得伸出五根指头。

    “五岁的时候去世了?”这是让她看手说话吗?

    答对了。

    “父亲做什么的?”

    男孩摇头摇到一半,才想起说话:“不次道。”

    千岁没问他父亲是死是活。这孩子显然是母亲带大的,至于父亲,不是死了就是抛妻弃子,否则怎会让儿子当乞丐?呵呵,没有多问的必要。

    “那他,唔,那你姓什么,总知道吧?”

    男孩终于点头:“燕。”

    “哪个燕(晏)?”

    他还是一个字:“燕。”

    千岁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是哦,这小子都不识字,能知道自己是哪个“燕”?话说,平民不识字的占了多数呢,他也不算太吃亏。

    “好,从此你就姓燕,燕子的燕。”她一拍板,毫无心理负担地替人决定了姓氏,“还记得你的娘亲怎么称呼你?”

    “三儿。”

    千岁奇道:“你还有哥哥姐姐?”

    男孩摇头。

    “既是独子,为什么喊‘三儿’?”

    男孩一摊手。不是答不上,他是真地不知道。

    “不管了。”大概他哥姐都死了吧?小孩子夭折,本来就很容易嘛,“以后叫你小三,如何?”

    “小三。”男孩没什么想法,点了点头。名字有什么关系,人还是他这么个人。

    这两个字,他倒是飞快地字正腔圆哈?

    千岁抚着下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最后她终于良心发现,一拍巴掌:“不妥,小名还是唤作三郎吧,大号以后另外想过。”

    男孩没有异议。

    “好了,现在来谈谈我们的事。”千岁身体前倾,以示严肃,“既然你已经可以说话,那么给木铃铛找到下一任合适的宿主以后,我们就解除协议吧。”她加重语气,“这个由我来找,我会尽快!”

    当初她未和燕三郎解除协议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能亲口说出“解除”二字。现在这麻烦即将解决,她也该为自己以后打算了。

    千岁又道:“你看,这么大一个云城,总会有卧虎藏龙之辈。”

    她转动美眸的模样,格外专注,男孩看得眼都不眨一下,但没有接话。

    “别装聋作哑。”千岁没好气道,“吱声!”

    燕三郎咬了咬唇,罕见地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让千岁看得心底一沉,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一字一句道:“不,解。”

    大约他早就将这几个字在心底默念过一遍又一遍,这时说出来既不结巴,也不紧迫,倒像个正常的孩子了。

    “喂,做人要知好歹!”千岁面沉如水,“我这些天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别给我找麻烦!宝物有德者居之,木铃铛不是你这年纪的小鬼能受用得起的。”

    男孩摇头,更坚定地说了一个字:

    “不!”

    他是木铃铛的主人,也理应是千岁的主人。哪有仆人挑主人的道理?

    再说她不能加害于他,哪怕再生气。只要他不松口,她也不能另寻他人。这道理,他明白得很。

    千岁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怒火,试图跟他讲理:“我还有自己的事务待办,很紧急,也很麻烦。”

    燕三郎低声道:“我、陪你。”她可以陪他做各种任务,他当然也可以陪她完成自己的事。

    “你还太小,也太弱。”千岁没有鄙视他的意思,因为这就是事实,“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长大变强。”

    他话还说不利索,她就着急跟他撇清关系,千岁知道自己心急了些,这时放柔声调道:“不必担心离开我之后,你会食不裹腹。云城里面有的是富豪,我们找一家人傻钱多又膝下无子的,将你弄过去给他们当儿子。今后你可以继承偌大家业,十辈子都吃喝不愁!”

    男孩眼中并无向往。大财主家的独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见过,也羡慕过。

    他也清楚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可他现在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千岁的到来,在他心上开了一道门,门外头是无尽的新世界。

    它是那么多姿多彩,超乎他贫乏的想象。

    现在,这道门已经合不上了。

    “你知道‘一生顺遂、花用不尽’这四个字有多么难得?”千岁看到他的眼神就头疼不已,“多少玄门子弟耗尽平生,最终也及不上这样的凡人逍遥快活!”

    男孩还是摇头,还是说“不”。

    千岁用力叹了口气。他还太小,懵懵懂懂地,哪里知道有钱是福,平安是福?她说这么多,都是白费口舌,所以决定换个角度。

    “你道成为木铃铛的主人是什么好运气?”晓之以利不行,那就迫之以弊吧!“你不想知道,它从前的主人都是什么下场么?”

    男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想!”

    为了加强效果,她抓起一只锡水杯在手,“咔吱”一声捏得扁扁地:“都死了!否则也轮不到你来捡起木铃铛!”

第67章 找先生

    的确,他拿到木铃铛、放出千岁的时候,她好像已经被封印了很久呢。这就说明她的上一任主人惨遭横死。

    千岁见他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当下更加语重心长:“牵引天机的,最后难免也被天机牵引,惹来杀身之祸。木铃铛的主人从来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在卷入更多因果死翘翘之前,你不若早点脱身,在云城快快活活过日子,这才是聪明人。”

    看她漂亮的红唇一张一合,燕三郎也佩服她的巧舌如簧。相处几日,他也看出千岁绝不是愿意哄人的性子,今日这般,是难为她了吧?

    男孩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住。”

    好说歹说,正说反说,他还是不肯!千岁气得一拍桌子,身化红烟,钻入木铃铛里去了。

    燕三郎抓着链坠,小声唤了几句:“千……千!”

    “千千!”

    房间空荡荡地,没人回应。

    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男孩在桌边呆坐许久,才吹熄灯火卧床睡觉。

    ¥¥¥¥¥

    接下来两天,千岁都没有现出人形。即便在白天,猫儿也是成天躲在竹篓里闷头大睡,对他毫不理会,只在吃饭时醒过来。

    反正这小子机灵,谁想卖了他,搞不到最后反而被他卖了。她只管生气就好,不用担心他的人身安危。

    千岁躲起来一心捣鼓自己的琉璃灯,偶尔分神看看外界,知道燕三郎除了日以继夜地练习说话之外,好像还在四处溜。

    他想作甚?这小子一向很有主意。

    不过千岁很快就掐断了自己的好奇。不行,她还在气头上,不能给他好脸!

    又过两天,男孩不再呆在客栈,而是搬进了一套民宅。

    当然,所谓的“搬”,随身之物也只有一匹马,一个竹篓。

    猫儿对陌生的环境总是很警觉,他刚把竹篓放到院子的石桌上,白猫就跳出来,沿着墙角到处巡视一番。

    地方可真小,就是个一进院落。正中是院子,栽着一棵大枣树,树下摆一套桌椅供人乘凉,除了居室和厨房,就没啦。

    房子有灰,看起来空置了一段时间,院子里还堆着不少杂物。白猫巡视两圈完毕,灰太大,激得她狠狠打了个喷嚏,于是她厌恶地跳到树上。

    经过四天刻苦练习,男孩说话越来越流利,这比千岁原本预估的时间要短得多。“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他指着正房道,“那个房间,给你。”

    这房子是租来的,很便宜。他想在云城呆下去,长住客栈毕竟不是办法,一则贵,二则不方便。

    猫儿看了房间一眼,不理他。

    燕三郎也不计较,挽起袖子开始大扫除。

    千岁极度好洁,想消除她的恶感,还得从这方面下手。

    用了两个时辰,他才将里外打扫一遍,新家算是干净了。不过出门丢垃圾时,两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拐角处迎面走来。

    这两大一小自然也看见他了。年长稍胖的女人“哎”了一声,惊喜道:“小哥儿,是你啊!”

    燕三郎手上一顿,也认出了这三个人。

    在翠澜江的客船上,他扯了女娃一把,没让他掉在锚尖上。

    小女孩也笑眯眯冲着他喊:“哥哥。”

    不待他答应,妇人就转头对着身边的女人道:“石掌柜,这位就是翠澜江上救了你家青儿的小哥。”

    这女子眉眼清秀,面相温和,肤色微蜜,燕三郎在四天前也见过了。

    春及堂的石掌柜。

    石掌柜眼力很好,这时就惊奇道:“原来是你。呀,早知是我孩儿救命恩人,那顿饭就不该收钱。”说罢从荷包里取出银子,要还给他。

    燕三郎摆手拒绝:“不用。”正经吃饭,就该正经花钱。

    当然,如果他没钱就另算。

    石掌柜给了两次,见他推得坚决也只好放弃,转头看了他身后的木门一眼:“你们租了李家的宅子?”

    燕三郎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从前沉默惯了,他仍然不太爱说话。

    “我们就住在巷子对角。”石掌柜反手一指。燕三郎顺着那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扇褐门,比他住的要大一点、气派一点,“对了,那日与你同来春及堂的漂亮姑娘是?”

    他眼也不眨,答得从容:“我姐姐。”

    石掌柜奇道:“就你们两人住在这里?”一个漂亮姑娘孤身带个孩子独居,这可不太安全哪。

    燕三郎不说话,只是委婉地笑了笑。不安全?那是对翻墙进来的贼人而言吧。

    这孩子,戒备心很重啊。石掌柜也不为意,热情道:“今后我们就是邻居,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敲门就成!”

    燕三郎点头。他原本就不是喜欢与人攀谈的性子,这会儿就要往回走。

    可是脚尖微动,他忽然想起一事,欲言又止。

    石掌柜注意到了,温和道:“好孩子,怎么称呼你?”

    “燕。”男孩头一次自报家门,声音中就有些扬眉吐气,“燕三郎。”

    “三郎但说无妨。”

    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这附近可有学堂或讲塾?我想上学。”像云城这样的大城一定有学塾,说不定还有书院,但他初来乍到,不知私人学堂的口碑如何,最好还向当地人打听。

    燕三郎考虑过很久,如果不和木铃铛解约,今后他一定要想办法修行,这才有自保之力。

    他很爱惜自己性命。千岁的恐吓,他每个字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可是,如果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谈什么修行?

    话音刚落,一旁的胖妇人就笑了,指着石掌柜道:“寻别人做什么?这儿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女先生?”

    咦?燕三郎眨了眨眼,石掌柜不是春及堂的东家么,怎么又变成了女先生?

    石掌柜笑了,如春风化雨:“我家东院开了讲塾,有子弟七人。你若不弃,就到我这里来上学吧?”

    燕三郎没有犹豫,很爽快地点了头:“明日就去。”去哪家塾堂不是学?有熟人还好照应。

    石掌柜也很欢喜。正愁女儿的救命之恩无从报答,这孩子愿意给个机会,那是再好不过。

第68章 它(加更1)

    她拉着燕三郎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他有些心不在焉,这才定了次日讲习的时间,带着青儿作别。

    “猫!”四岁的青儿忽然指着墙头,脆生生唤了一声。

    几个人抬首,果然望见一只雪白的猫儿趴在墙头,也不知呆在那里多久了。

    “真漂亮,还是鸳鸯眼儿。”石掌柜也注意到白猫的特别,“咦,是你的?”

    猫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跳进燕三郎的院子。

    男孩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去。

    ……

    次日是个好天气,燕三郎起了个大早,洗鱼淘米,给白猫熬了一锅香喷喷的小鱼粥。

    猫儿还在睡觉,眼都不抬一下。

    他洗净头面,换上一整套新衣新鞋。

    要上学了,这辈子头一次上学。

    男孩捏了捏手心,看了看正房床头那个白团子,确定她熟睡未醒,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石掌柜的塾堂就在对面,离他住处不超过二十丈,白猫不需要由他随身背着,可以留在家中自由玩耍。

    这也是他答应去石家讲塾的重要原因。

    头一天上学,燕三郎带足了束。所谓礼不可废,钱不可少。他在黟城曾经偷听过两堂私课,先生发现以后,拿着扫帚将他赶得远远儿的。

    不过,这回轮到女先生坚决拒收了。

    石掌柜的宅子不小,布置简洁但雅气,很符合女先生的身份。燕三郎还听到一同上学的小伙伴议论,知道了石掌柜和苏大家的关系。

    ¥¥¥¥¥

    一转眼,又是七天过去。

    燕三郎估摸着千岁的火气应该消褪得差不多了,于是带回一个圆木盆,走进家门却到处都找不见白猫的身影。

    丢了?他心里一急,随即想起她不能远离自己。

    “千岁?”

    他扬声唤了两下,在小小的宅子里转足了两圈,才听见外头的枣树上簌簌一声轻响。

    走出去仔细瞅,果然枝叶掩映下有个白色身影。

    “躲在这里作甚?”

    千岁很不想搭理他,更不想打破连续十一天不说话的纪录,可是……

    “屋里有老鼠!”她最讨厌老鼠!“你怎么能让那东西进屋!”

    燕三郎很想说,不让老鼠进屋好像是猫的义务。“你是猫,哪有猫不会抓老鼠的?”

    “哪个二傻子规定猫一定要抓老鼠?”她拼命挠树表示愤怒,“你去,你快去啊!”

    罢了,他摸了摸鼻子,很有眼力价地进屋捉鼠。李宅空置太久了,有几个不交钱就来借宿的小生物也很正常。

    一刻钟以后,他拎着那个吱吱叫的东西走了出来。

    “弄死它,丢出去!”白猫十个爪子抠着树干,险些炸毛。

    燕三郎耸了耸肩膀,依言将老鼠丢出了屋子,但没有弄死。多亏这个小东西,千岁和他说话了。

    作为感谢,他放它一条生路,并且考虑下次两人冷战的时候,再请它或者它的同类出场帮忙。

    青儿刚好路过门口,好奇地问他:“三哥哥,你家猫儿怎么了,叫得好凄惨哪。”

    燕三郎:“……”

    回了院子,他往木盆里面灌满热水,再爬树去抱猫儿。

    白猫一扭腰跳了开去:“干什么!”

    吓人的老鼠不见了,她又重新神气活现。

    “洗澡!”他一本正经,“你的尾巴很脏了。”

    千岁也知道,可就是不想让这小子碰她。

    燕三郎轻松祭出杀手锏:“我看老鼠也在正屋床上呆过……”

    话未说完,白猫就朝他扑了下来。“闭嘴!”

    他一把抱住那个娇娇软软的身子揣在怀里,挪下大树。

    这白猫在黟城的城主府长大,自小就有仆妇服侍着洗澡,不似普通猫儿那么惧水。千岁甚至能察觉到,它对水洗并不算反感。

    清水滑过皮毛,温度冷热适宜;燕三郎轻轻按摩它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

    白猫忽然觉得,被人这样服侍着好像也、也不错。

    秋天的太阳不给力,燕三郎不敢给猫儿洗太久,赶紧拿巾子包着它进了后厨。

    千岁这才发现灶里点着火,正在烧饭,也把厨房烘得暖洋洋地。燕三郎不知从哪里拿到一个软垫铺在稻草堆上,白猫立刻将它据为己有,懒洋洋趴了上去。

    男孩搬了个马扎垫脚切菜,转头见它眯着眼,两只前掌在垫子上轻轻踩抓的模样,不由得问:“这猫儿本身的魂魄还在么?”

    白猫这具身体原本是有主的,白天却为千岁所用,难道魂魄被她吃掉了?可是她的表现也太像……猫了。

    “还在。”千岁连声音都是懒洋洋的,“我不占主导时,就归它所管,比如吃饭、喝水、清洗毛发这样的小事。”

    所以说,猫儿还是自理生活,只是白天多了千岁这个不交租的房客而已。

    燕三郎哦了一声。

    厨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柴火哔剥作响,以及锅里的水逐渐烧开的咕嘟声。

    他原本就不擅言辞,现在又要逗白猫开口,只得没话找话。

    “对了,石掌柜吃的那碗面,为什么比我们的菜还要好?”

    这真是强行尬聊。千岁翻了翻眼皮,没有戳穿他。冷战了这么多天,她的火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了。这小子要是始终不跟木铃铛解约,难道她要生一辈子的气吗?

    艾玛,她忽然反应过来,“一辈子”这三个字是怎么蹦进她脑海里的?

    太可怕了!

    白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燕三郎立刻将软垫往灶边又挪近一点。

    罢了,看在他这么小意奉承的份儿上,她就大人有大量,解了他的惑吧。“那是银丝素面。”

    “所以?”不就是一碗清汤面吗,还是素的,哪有肥肉叉烧好吃?

    “呆子。”千岁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笑了,“你以为那是清汤寡水?银丝素面的功夫都在汤里,那得拿猪排骨、鸡、鸭慢火炖上至少一个时辰,再将鸡肉剁成细茸,下锅吸附杂质。这样反复吸个四、五次,直到汤清如水、撇尽浮油,才能当作底汤拿来下面吃。”

    原来这么麻烦?男孩看着灶上的锅仔陷入了沉思,人为什么要把“吃饭”变成这么复杂的事?

第69章 寡妇(加更2)

    “人间许多物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猫儿伸了个懒腰,“小三啊,你该见识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到见识,燕三郎立刻想起自己从春及堂带回来的那两只酥皮奶包,味道岂是用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千岁说得不错,甜食令人心情愉悦。相伴这么多天,他也知道她爱吃甜,可为什么对这个“有容乃大”如此反感?

    总觉得这里面有一桩故事。男孩有心问,但想起那天她阴沉的脸色,还是决定暂时不触这个霉头,以免破坏掉现在好不容易修复起来的关系。

    反正今后时间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打探,对吧?

    “石掌柜全名是石星兰,云城本地人氏。”他突然开口聊起上学时听见的八卦,下一秒果然见到猫耳朵竖了起来,“春及堂原是石父所开,几年前她父母先后过世,家中又没兄长,石掌柜才继承了春及堂。”

    猫儿翻了个身:“她原本就当女先生?有趣。”拢沙界风气比较开化,女人抛头露面去经商办事的并不少见。不过,教塾先生向来还是以男子居多。

    燕三郎眨了眨眼:“其实石掌柜为苏大家量身写过好几出戏本子,每一台都火爆。后来她封了笔,才开起这个私塾。”

    “哦?”千岁来了兴趣,“她为什么封笔不写?”

    “说是身体不好。”米饭快熟了,男孩开锅炒菜。

    以他身量挥舞长勺有些吃力,但他依旧认真。千岁嫌弃他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他也不以为意,毕竟从前没有多少机会下厨。

    以后会好的,他坚信。

    “她的身体确实很糟糕。”千岁若有所思,“气血损耗过度,想来寿命不长久。”

    燕三郎微愕:“女先生快死了?”

    “倒也没那么快,至少还个七八年吧,那还得小心保养。”白猫打了个呵欠,“但她身体问题不断,就像”她环顾四周,打了个比方,“就像这间屋子,先是年久失修,漏水塌墙,接着就是梁木腐朽,除非从里到外全部翻新,否则最后免不了化成废墟。只不过她命灶萎缩的速度更快,远超常人,石掌柜自己应该也有所感。”

    燕三郎喃喃道:“治不了么?”

    “想得挺美。”千岁哼了两声,“照你这样说,什么病都能治,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白猫转头,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恰好打在猫眼上,映出一片波光闪烁,“那个苏大家又是什么来头?”

    燕三郎并未发现她在转移话题:“苏大家花名苏玉言,是云城名角,也是戏班子玉桂堂的老板兼台柱。”

    “他与石星兰是夫妻?”

    “不是。”燕三郎平日小心观察,“他并不住在石家。我见他去过几次,但青儿并不唤他作爹,而叫苏叔叔。青儿自己说,在他出生前两个月,亲爹就过世了。”

    “原来石星兰是寡妇。”千岁笑了,“这苏玉言却和人家纠缠不休,不知人言可畏么?”苏玉言下了班就去春及堂找掌柜吃面,那得多少双当场眼睛看着?再说跑堂的伙计对他那么熟稔,可见苏玉言不止去一次两次。

    “学塾里其他人背后议论,也将他们凑作一对。”燕三郎眨了眨眼,“据说他们自小就是青梅竹马,后来苏家败落,苏玉言去了外地拜师学艺,这才离开云城。”

    “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千岁轻嗤一声,“要真是难舍难分,为何苏玉言不娶了她?”

    “那就不知。”他能打探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这么多了,都是大路货。

    说到这里,饭菜都出锅了。燕三郎拨了一半给白猫,自己才抄起竹箸吃了起来。

    “做饭这么多天,一点进步也没有。”白猫嫌弃他。

    男孩耸了耸肩,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午饭。

    ……

    饭后,燕三郎开始练字。

    他从石家归来,都要温习每日所学至深夜。虽然眼下定居云城,不像从前食不果腹,也不像逃亡时颠沛流离,可他心底压着一点紧迫,好像时间总是不够用。

    他想在有限的时日里,习得更多本事。

    入夜之后,千岁化出人形,去巷口买两块绿豆糕、一包五香瓜子解馋。外头就是两排铺子,虽然简陋,但卖什么的都有。燕三郎挑在附近居住,也是因为这里便利。

    她正在付钱,前方袅袅行来一人,也是个熟面孔。

    千岁一看,是石星兰。

    石掌柜是买卖人,脸上笑意常在,先跟她打了个招呼:“千岁小姐。”

    千岁唔了一声,想着这是小三的女先生,才勉强开了金口:“石掌柜。”

    她的声音软滑如丝,偏又天生自带三分慵懒,从听者心田滑过,说不出的撩人。石星兰暗道一声厉害,停下脚步,下意识与她保持距离,笑容却不减少:“千岁和三郎还有亲人在城里么?”

    这女子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很强。

    千岁言简意赅:“没了。”

    石星兰其实好奇这对姐弟在云城如何营生,但这是人家私事,多问不妥。“三郎从前不曾习字?”

    “不曾。”千岁倒有些关注了,“怎么,他太笨不好教?”

    她一抬眸扬眉,凌厉之气顿生。

    “怎么会?”石星兰的笑容扩大了,“三郎天资极好,又是我见过最用功的孩子。这个年岁的男童多半喜欢玩耍,能像他这样沉心静气的太少。”看这位千岁小姐通身的气度,根本不像普通人,她的弟弟怎么从来不曾上过学?

    也亏得燕三郎这半个多月吃好喝好,营养充足,连带着面色红润起来,连身板都壮实了一点。否则还像黟城时那么干枯瘦小,石星兰的疑心会更重。

    的确,那小子都沉默寡言得像个小老头了。千岁微微一哂:“不算笨就好。”成天被她嫌弃,就算是个木头人也该多用功了。

    石星兰觉出她已无话意,赶紧道:“是了,两日前三郎请我替他拟个表字,我言他年纪太小,他却不依。”

第70章 至少还有你

    千岁不以为意:“取便取了,有甚关系?”从前男子二十,冠而字。现在世道混乱,没那么多讲究了,有些地方男子十六岁就有字。

    燕小三想取个表字怎么了,不就比别人早个七八年?

    这一家子可真古怪,燕三郎从不说自己本名,却要她取个表字。好在石星兰早有准备:“千岁小姐以为,‘时初’二字如何?”

    “燕时初?”千岁喃喃念了几遍,“挺好,我这就去知会他。”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又打量石星兰两眼:“你的身体欠妥,为何还要开塾?”

    石星兰微微吃惊:“千岁小姐会医?”

    “略知一二。”千岁难得自谦一回,就收了口。

    对方显然在等着她的回答,石星兰只好道:“我教清儿一个是教,教一群孩子也是教。还能替她多找些朋友。”说到这里,下意识轻轻叹了口气。

    没爹的孩子最容易被欺负。她当教塾先生亲自照看着,孩子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排挤。

    她的苦心,千岁当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只是点了点头:“你小心保养。”

    石星兰苦笑道:“也不知我这身子,还能拖上多久。”

    她果然知道自己不妥。

    这时吱呀一声,千岁身后门开了,燕三郎走了出来,正想跟石星兰打招呼,却听见千岁清清楚楚道:“你还有七年。”

    石星兰目光顿时呆滞。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只是随口一问。寻医无数,却从未有人如此准确地告诉她余寿还有几年!

    这、这感觉也太不好了。

    “你,你确定?”她忐忑之下,连尊称都忘了。

    “差不离儿吧,只少不多。”千岁并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冲着燕三郎微微瞪眼,“进去。”

    木门关闭,石星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才慢慢走出巷去。

    ……

    院内,燕三郎对千岁道:“太直接了,她并不想知道自己确切能活几年。”

    “不想知道,那还问我?”千岁不以为然,“你们人类真奇怪。”

    男孩沉默几息,才问她:“你是什么?”

    他并非问“你是什么人”,少了一个字,涵义大不同。

    千岁笑了,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我还道你能忍住不问呢。”

    显然,他不能。这问题从拣到木铃铛开始,就盘踞在他心里了。

    “我是阿修罗。”她拂了拂鬓发,将许多人闻之色变的名词就这么轻描淡写说了出来,“听过么?”

    男孩摇头。在他的世界,从来没出现过这三个字。

    “那便解释不清楚了。”实际上是她嫌麻烦,“轮回有六道,你我眼下所立的,是六道之一的人间道。另外有一道,就以阿修罗来命名,称阿修罗道。”

    男孩懵懂。他虽聪明,阅历却不及此,只觉听起来似乎很厉害。可她如果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被困在木铃铛里面?

    千岁也不多说,拍了拍他的脑袋:“待你长大一些,自然明白。对了,石星兰给你取了个表字,‘时初’。你要这个字做什么?”

    “当作本名。”他早看出千岁不打算给他好好取名,只能求助于外人。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真是脑路清奇。”

    燕三郎直勾勾盯着她:“她只剩七年寿命,你没有办法么?”

    千岁以手支颐:“那是她的大限,不再缩短就是谢天谢地了。”

    燕三郎沉默。与别的孩子不同,他对“无奈”这两个字理解至深。

    千岁拿出瓜子当零嘴:“你对拢沙界了解多少?”

    男孩正在磨墨,闻言手上动作一慢,摇了摇头。

    他原本就是偏远小城里的乞丐,早年丧母,又从未离开过黟城,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燕三郎能将自己的事儿安排得很明白,但说起家国大事,最多也就知道一句:他是梁国人。

    千岁一边嗑瓜子,一边给他讲解。

    这天下大小国家林立,国家之外还有势力,那就不独是人类建立了除了人之外,此界还有妖物、精怪。为御此等怪力,人类当中就出现了玄门,玄门中人常被称作异士,身负各种神通,在朝在野,都有他们的身影。

    野鸡路子就不必多说,民间多的是;而正规的玄门都在国内,由官方划下指定区域,作为其立身之所,并且拨专款供养,同时给予他们收取门徒的资格,但享受了权利自然也要履行义务,玄门负责向官方输送人才,解决各路疑难,国战时还要受王廷驱策以对抗外敌。

    燕三郎听到这里就懂了:“就仿佛我们的官塾、书院?”

    “不错。”千岁点了点头,“都是官办,教授学识文华的,叫官塾、书院,教授神通法理的,就叫作玄门,不过很多时候二者相通、互相兼济。并且官方为防**,对正规玄门的收徒有严格限定,以控制异士数量。”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然而有些玄门实在强大,也能自立门户,拥有自己的行政地盘,称之为“界”。比如云城所在的拢沙界,就归拢沙宗所有。这个玄门超然物外,人间王国驱之不动。

    千岁说完才耸了耸肩:“我沉睡了很久,但想来这个世界变化不大。”

    燕三郎听到这些,格外认真:“怎样可以成为异士?”这话,他好久前就想问了。

    “想修习神通?”

    他摸着胸前的木铃铛,点了点头。想保住这个宝贝,他就一定要变得强大。

    “我的神通与人类迥异,教不了你。”千岁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桌上敲了好一会儿,“修行不易,除了功法要与你自身特性适配之外,还得有钱,有药,有法宝。这些,你都不具备。”

    男孩目光闪动,并不气馁:“事在人为。”

    “哟,没几天就学会新词儿了呢。”千岁酸他一句,“要是那么容易心想事成,玄门里面也不会有大批庸碌无为之人了。”

    “我不怕,我有这个。”男孩抓着木铃铛在她面前一晃,“我还有你。”

第71章 招贼

    “有什么有!”千岁板着脸道,“你当我是东西?”

    男孩一咧嘴,聪明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上哪里可以弄到功法?”饭要一口一口吃,麻烦也可以一件一件解决,先从寻找适合他的功法开始吧。后面的,慢慢再想办法。

    “最优选择,是你加入玄门。眼前不就有个拢沙宗么?”千岁掰着指头给他计算利弊,“好处就是拢沙宗有自己的地盘,可以明目张胆吸纳新血,又有一整套培训异士的方法。这样有长辈讲解,修行过程中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并且淬体修行的灵药和法宝,或许都不用发愁了。这也是人类子弟步入修行的传统路径。”

    不要小看系统的力量。玄门繁衍至今,多半都有一套成规,按步就班即可培育英才。

    听起来的确很美,可是燕三郎知道她以打击他为乐,所以一定还有后话:“但是呢?”

    “但是按步就班的地方没有人情味儿,亦很容易因循守旧,不喜欢出格和惹麻烦的弟子。”千岁看了他两眼,“玄门喜欢挑选四至七岁的孩子,易于洗髓。就修行而言,你年纪偏大一点,恐怕入门这一关就不好过。”她也是刚知道这小子已经九岁了,只因从前营养不良,长得瘦小,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

    “再者,官宦权贵也往玄门中输送人才,或是后代,或是部曲。他们在玄门中成群结党,又有长辈相护,获取的资源更好。如你这样无依无靠的,进去了恐怕要吃点亏。”

    燕三郎忍不住道:“拢沙宗也是如此?”

    “天下乌鸦一般黑。”千岁悠悠道,“玄门当中自然也出名师大家,立身清正、严明不阿。如靖国的陶文公娄师亮,学究天人,又立德立教于一身,不计较弟子富贵还是低微。但这样的名师毕竟不多见,你笃定自己有那运气遇上?若是在拢沙宗呆不下去偷跑,玄门对待叛徒的手段可是严苛得很。”

    男孩不语,却把她提到的名字记在心里。千岁从来没有这样推崇过一个人。

    “除了加入玄门,可还有别的选择?”

    “当然有。”千岁红唇轻扬,眸若新月,“那就是不依附于玄门,从此当个散人。这样一来,玄门的资源是享受不到了,可是天高海阔,不受那些闲气和拘束。”

    燕三郎永远抓住重点:“散人怎么得功法?”

    “拿钱买啊。”千岁耸了耸肩,“没钱,或者再买不着就抢。没听过‘杀人越货来钱快’么?想想你身上的钱是怎么来的,这也是修行路上的风景。”

    男孩身上的钱,多半都搜刮自死人。从黟城的得胜王手下,到毒牙山的木婆婆,都给他贡献了资金。否则现下他们哪有钱租房吃饭?

    “我能从哪里买?”男孩低声道,“或者,抢?”

    “云城作为拢沙界有数儿的大城,这里一定会有拍卖行。”千岁抚着细嫩的下巴,“城里时常有异士活动,所以拍卖行也会有供应给他们的宝贝,或许就有你想要的功法出售也未可知?”

    燕三郎捏紧了拳头:“明日就去!”

    “去?”千岁嗤笑一声,“拿什么去,就凭你手里那两个钱吗?一本最基础的大路货心法,也是几十两银子起价,其他的更不必说。”

    他们二人手里还有些钱,就普通人家过日子来说绰绰有余,可拿去修行就不够看的了。“我早说过了,想炼出一点名堂就要砸进大把银钱,非大富大贵之家供应不起。”

    燕三郎看着她眼里淡淡的讥诮,忽然明白了:

    她还希望他知难而退,让出木铃铛。

    她想告诉他,修行这条路水太深,他走不起。

    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恢复了平静:“明日放学,去看看。”

    这小子,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心哪,千岁悠悠地叹了口气。罢了,等着他四处撞壁吧。

    ¥¥¥¥¥

    燕三郎打听清楚了,云城有二十七家拍卖行,大多集中在南边。

    他安家下来的第二天,就把栗马卖掉了。新家太小,再说普通人家养驴养骡,但不养这种需要精饲的健马。

    所以坐马车从住处过去南城,至少要一个时辰。

    不过次日放学以后,燕三郎没有立刻走成。因为他回家取竹篓时,刚进门儿,白猫就从树上跳到石桌上,而他听见了正房传来的动静。

    屋里有人!

    千岁既然在他身边,那么进屋的就是窃贼!

    燕三郎一下警觉起来,从腰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抄起备在院门后的硬木柴,再将院门洞开,这才悄悄往正房走去,潜在门边。

    他听见门里细微的说话声,下意识望了白猫一眼。

    千岁示意他,有两个人。而后猫儿从他肩上一跃而起,跳到屋顶。

    几息之后,屋门开了,有两个男人一先一后走出来,还一边窃窃抱怨:“这家也忒穷了,那个小娘皮还不在……”

    话未说完,前方突然漫起一蓬白雾,接着眼前一阵刺痛!

    石灰!

    屋外居然躲着个人,还用上这么卑鄙的招式暗算他们!

    这两人闭着眼惨叫出声,双手本能地四处挥舞,燕三郎冷静躲开,再一棍子抽在前方那人的太阳穴上!

    他本就于偷鸡摸狗、入室作案很有心得,基本能料准两贼的反应。这一套连招下去,又快又准又狠,根本不像个九岁的孩子!

    他的力量不能与成年男子相比,但集中于一点也煞是可观。那倒霉蛋太阳穴遭受重击,一下子七荤八素,走路都打飘。

    扬过来的石灰多半被他挡住,同伴入眼较少,这时就想上来帮忙。哪知有个白影咚一下砸在他脸上,把他骇了一跳。

    份量还挺沉的。

    下一瞬,脸上传来一阵剧痛,尤其眼皮几乎要被挠烂了!

    他“啊”地一声大叫,比遭遇石灰洗眼的同伴嚎得还惨烈,抓起那个白影就往外扔。

    可那白影速度极快,不等他伸手就弹了开去,甚至起跳前还最后重重挠了一把,踩了一脚。

第72章 真昏(加更)

    而后,这两人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嗓音高声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这地方是不能呆了,两人眯着眼,模糊的目力发现前方好似大门洞开,于是踉踉跄跄往那里奔去,逃出门时还被绊了一跤,好不狼狈。

    他们前脚刚出去,男孩后脚上来闩住了门,长长吁一口气。

    巷子里骚动起来,还留在家里的邻居都跑了出来,到处询问:“哪里着火了,哪儿?”

    男孩摸了摸鼻子,进屋去了。

    方才那般情况下喊捉贼根本无用,旁人只会闭门不出。只有喊走水这片民宅墙挨着墙,着了火可不得了大伙儿才会出来看个究竟。

    “家里招贼了。”燕三郎检查家里,发现四处都被翻箱倒柜,“这些泼皮这么快就摸上门来,他们一定知道屋子只有我们两人住。”

    白猫舔了舔嘴,没接话茬。其实千岁知道,自燕三郎搬到这里居住,常有年轻男子在附近出没,都是来看她的,其中或许有人心生歹意。

    他们这对姐弟是外乡人,住的屋子又这么小,一看就知道没甚背景,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千岁气恼:“为何放他们离开?”这要是在晚上,她会让这两人恨不得自己没出生过。

    “还有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们的惨状就不会再来。”所以他才洞开院门,就是方便这二人逃走,“再说放倒之后要怎样处置?我不是云城人,不想和官署打交道。”人生地不熟,他本能地不想惹麻烦。

    的确,若是将这两人打昏甚至打死了,处理后续是个麻烦。白猫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将它们喂给琉璃灯,毁尸灭迹。”

    男孩微怔:“这两人身上也有灵气?”

    “万物受天地滋养,都有灵气,不过是多与少的问题。”千岁嘿嘿一声,“凡人平时不值得吃,但为了你,我可以勉强吞下,呃,让琉璃灯吞下去。”

    男孩“哦”了一声,仍不觉是个好办法。

    千岁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两人不会上门报仇?”

    “他们不会。”燕三郎却很笃定,“我在黟城见多了这种人。”

    邻居们都走出来,等了半天也没见着火警,于是念叨了两句又回去了。男孩趁机收拾房屋,扶起翻倒的家具,终于等到巷子里的骚动完全平息。

    他打算出门了。

    不过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今天什么日子,家中来客不少啊?谅那两个小贼不敢折返,燕三郎趴在门缝看了一眼,就把门打开了。

    站在外头的,是石星兰的女儿青儿,那张小脸耷拉着:“三哥哥,我能在你家呆一会儿吗?”

    “进来。”救命之恩加同窗之谊,燕三郎对他也很熟悉了,当下让他进院。

    “出什么事了?”

    “苏叔叔和娘亲吵架了。”青儿嘟着嘴道,“我不想呆在家里。”

    看起来那么恩爱的一对,也会吵架?千岁想起春及堂里两人对坐着吃面的场景。

    燕三郎对此无感,抓了一把瓜子给青儿:“吃。”

    青儿头一次进燕三郎的院子,左顾右盼,目光很快被站在石桌上的白猫吸引。

    这猫儿太漂亮啦,两只眼睛还是不同颜色呢。他凑了过去,眼里都是渴望,瓜子也不吃了:“我能摸摸它吗?”

    这个嘛?男孩挠了挠头,看见白猫正在舔爪子,漂亮的小脸面无表情,可是眼里透出点点杀气。

    “她敢?”她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所以,标准答案是不能吧?

    “这猫儿脾气坏极,会抓人。”

    青儿“啊”了一声,见到猫咪傲慢的模样也有些害怕:“它抓过三哥哥吗?”

    “抓过。”何止一次?只不过他没被抓破皮,不像方才被毁容的小贼那么倒霉。

    青儿懂了:“所以上次猫儿惨叫,是你在训练它对不对?”

    白猫的动作顿住了。

    燕三郎:呀,不妙。

    “谁惨叫了!”千岁的声音怒气冲冲,差点儿把他耳膜震破,“你快把这讨厌的小鬼撵走,不然我让她马上惨叫!”

    “青儿。”燕三郎赶紧将孩子带离石桌边,随口转移他注意力,“苏玉言怎么会和先生吵架?”

    “我也不知,方才还听苏叔叔说什么‘求你,这是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燕三郎就听见千岁“嗤”地一声笑:“真荤。这事儿也吵得起来?”

    昏什么?男孩不懂,就听青儿接着道:“苏叔叔最近常来,和娘亲关起房门说话。等他走后,娘亲总是一个人坐着,不高兴。”

    燕三郎沉吟,回想自己最近几天上学,石星兰虽然温声细语一如既往,但眉间确实有几分忧色,显然心里存着疑难不得排解。

    他陪孩子说了几句话,外头就传来了石星兰呼唤女儿的声音。

    看来,苏玉言已经离开了。

    燕三郎打开门,把青儿送了出去。

    ……

    经过这两桩插曲,燕三郎赶到城南已经是申时过半。

    拍卖行由背后的各家商会主理,也不是成天都在拍卖东西。这会儿只有两家开放了场地。

    “那家龙游商会招牌大,先从他家看起。”千岁建议道,“否则你从末次看到最好,价格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让你沮丧。”

    这是指点还是泼他冷水?不过男孩的确也这么做了。

    这地方却是个“回”字形结构,影壁后头的天井连着游廊。龙游商会由私家大宅改建,绿树掩映下,每间厢房和耳房中售卖的品类都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

    琳琅满目,叹为观止至少对燕三郎这样的小土包子而已。

    从这里就看出商会的心机:得逛上大半圈,把货物看个七八成,客人才能走到拍卖物件的正厅。

    燕三郎看得目不暇接。单说前头的房间,那里面的柜子几乎顶天立地,每一格都只有雀儿巢大小,两个客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就听见一句:“龙游商会的灵药是强项。”

    不多时,正厅到了。

    这是商会最气派宽敞的一处,至少可容二百散客,并且二楼还有包房,帷幕低垂,给注重**的客人使用。

第73章 贵得不像话

    只不过现在厅中只有二十余人,三三两两站着。供给拍卖的物件就摆在高台上,任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鉴赏。

    商会并不只做异士的生意,现在拍卖的就是一件羊脂玉球莲纹挂坠,中间镂空可纳薰香,因其精工细造,有两人正在出价。

    最后,它以一百五十两银子成交。

    男孩听到这个价格,心下暗自估量。一件玉器玩物就能卖到这样的价格,这地方果然不是平民该来的。

    下一件被摆上台的,是千年人参。那包装也是相当讲究,以玉盒盛装,每一根细须都用红线固定,甚至一开盒盖就有淡淡白汽氤氲而出。

    燕三郎见到它也有些感慨。这种宝物也只有在大城里才容易买到,如果他当初在平谷县药行能弄到五百年人参,也不需要进山找木婆婆了。

    方才从燕三郎身边经过的两人,这时有一个也站在他边上报出了价。

    他与另外三、四人竞价,最后以七百两的价格拿下这株品相完好的老参。

    七百两,这已经超过燕三郎加千岁两人手里现钱的总和。

    这人回头,看见燕三郎直勾勾盯着他的人参瞧,不由得一笑:“小友,你好。”

    燕三郎正在观察这株价值七百两的老参,闻言回了一笑,不好意思多看。

    这老参不仅须尾俱全,额头上还顶着两粒扁圆的红果,看得出是相当新鲜了。他从木婆婆的药田偷走的人参也是这个年份,但当时天太黑、心太急,手太狠,挖出来的人参断须断腿,品相不好,那么能卖到几百两呢?

    他这里正思忖,那名客人好奇地看着他。进拍卖行的平民不多,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我名端方,端方重义的端方。你想买什么?”不待他开口,端方就笑道,“莫怕,我只是好奇罢了。说不定我能给些意见?”

    这人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出头,面白无须,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过燕三郎识人久矣,不太凭长相度人心。

    他微一犹豫。他相信千岁的眼光,但她毕竟不是人类,知道哪一类功法最适合他吗?并且自从端方冒出来后,她已经很久都不吱声了。

    对眼前这个貌似热心的男人,燕三郎抱以警惕,但他参加拍卖会的目的倒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功法。”他老老实实道,“我要修习神通。”

    端方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两眼:“此前可曾习过哪一路心法?”

    燕三郎摇头。

    “你没有底子,也从未接触过神通。”端方有些惊讶,这居然就是个普通孩子,毫无根底可言。“资质还挺不错,从前家人怎不送你来玄门修行?”最好的入门年纪是六岁以下,这孩子超龄了。

    燕三郎毫不犹豫道:“当时没钱。”

    端方竟无言以对。

    趴在竹篓里装睡的白猫:瞎说什么大实话。

    端方咳了一声:“这次拍卖有几本基础法诀,我看过目录介绍,帮你过筛一下。《完满诀》要求骨缝还未密实就开始修习,那只适合五岁以下童子;《灵仙动》合水、风二系天赋,你看起来偏于金系,也不大适合……唔,有一本《峥嵘引》倒是不错,可以给你打下很扎实的基础。”

    说到这里,他切换个话题:“修行不易,你何不加入玄门?可以少走许多弯路。拢沙宗是玄门当中少有的大派,各类子弟因材施教,出过许多人物。”

    燕三郎记得千岁关于玄门的论述,摇了摇头:“太不自在。”

    端方嘴角勾起,兴致盎然:“你这孩子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自在’?”他就没见到几个人得过自在。

    燕三郎直勾勾盯着台上的拍品,顺口道:“不必循规蹈矩就是自在。”

    循规蹈矩,这几字是前日才学会的。有千岁跟在身边做反例,他对这个词的理解非常深刻。

    这话说出来,端方就不笑了,仔细多看了他两眼:“有理,随你。”

    这时台子上接连放出三件宝贝,都是异士所用。首先是一枚银钣指,据说受真力催动时能变作二尺见方的厚盾,刀剑水火不能伤。

    第二件宝贝是一小瓶蛟血朱砂。朱砂的作用不必多言,掺了蛟血效果再上一层楼。端方摸着鼻子笑道:“也不知是什么蛟。”

    神龙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未有人亲见。倒是深山和汪洋中偶尔出现蛟、虬的身影,据闻这些都是龙属,有龙的血脉,因此以其血制砂,威力倍增。

    只不过人参还有年份之说,这所谓的“蛟血”也不知道有多驳杂。可就是燕三郎食指长短这么一小瓶,还卖出了五百两的天价!

    至于那只护身的盾形法器,最后被另一名异士以七百五十两的价格买走。

    第三件拍品,则是端方刚才提到的《完满诀》。并非所有异士都是科班毕业,散人的后代很大机率也是散人,所以这本法诀最后卖到了二百两。

    二百两听着不贵,其实只是买一张修行的初级门票。后面等着你烧钱的部分还数不胜数。

    看到这里,燕三郎有些担忧:“那本《峥嵘引》,会卖到多少钱?”

    “比起《完满诀》也只贵不贱,毕竟适用范围更广些。”

    燕三郎没有吱声。

    进了龙游商会,他头一次感觉到手头的银子轻飘飘地没份量,否则怎地这里的人一拿出去就是几百上千两,眼都不带眨一下?

    几百两他倒也拿得出来,可是有没有必要呢?都说财不露白,他这么个孩子在龙游商会里一掷千金,少不得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更别忘了,身边还坐着个敌友不明、来历不知的端方!

    就在这时,台子上摆出了一部极厚的法诀,却不是端方提过的三门功法之一。

    封皮很旧,上书龙飞凤舞几个大字:《饲龙诀》,起拍价三十两。

    相比其他法诀,这也太便宜了,并且发卖师喊了几次,边上静悄悄地没人出价,只有几个声音稀稀落落:“怎么会是这本书?”

第74章 饲龙诀

    “是啊,怎么也拿出来卖了?”

    燕三郎不由得转头问端方:“这法诀不好?”

    “好什么?”端方连连摇头,“西魏大将军符烈力拔山河,建不世军功。他公开说过,这法部诀谁都可以练,自己就以《饲龙诀》为主心法。有他背书,这部法诀才跟着身价倍增,要命的是跟风修习的人不是练不动就是走火入魔,到符烈去世以后,基本很少有人再动这个念头。”

    “原因呢?”

    “听说炼出来的真力驳杂,不受控制。”端方耐心给他解说,“具体的我还不甚清楚,不过传说这心法有些邪异,一旦炼到前中期就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否则真力容易反噬己身。”

    燕三郎背部突然传出几下推搡感,那是千岁透过竹篓摁了他两下,随后一缕细语传入耳中:“买下来。”

    燕三郎目光微闪,忽然抬了抬手。

    拍卖师站在那里好半天,正要将东西撤下,冷不丁有人捧场,赶紧道:“三十两,这位小哥出价三十两!”

    其他人目光齐刷刷望过来,想看看是哪个人傻钱多的凯子。燕三郎提前低头,退了一步到端方身后,看见他面孔的人就很少。

    拍卖师又喊了两声,走完了程序。待燕三郎交完了钱,厚厚的书册也递到他手里。

    他随手翻了两页,嗯,好多不认识的字。

    不对,说得太托大了,应该是有好多认得的字!

    端方奇道:“你没听清我方才说的话?”

    “听清了。”

    “那你还买?挺有钱啊。”

    燕三郎掀了掀嘴皮:“反正我也没钱买别的。”

    端方默然。这小鬼的话,为什么总是让他无从接起?

    燕三郎识字尚浅,翻了几页也没看明白,于是将它收入竹篓,打算回家以后再磨着千岁给自己解说。身边放着这么一尊大神不用,才叫暴殄天物。

    倒是端方眼力好,又时刻关注他的举动。燕三郎放书入篓的动作虽然迅速,端方仍是一眼瞧见了躺在里面的白影,当下咦了一声:“猫?”

    这小鬼孤身出门就算了,竹篓里还背着一只猫?看那猫儿的娇贵模样,绝非田间捉鼠的土猫可比,在云城也只有贵妇才养。这种富家子作派,什么时候也落到一个孩童身上了?

    “家里招贼了,留它在家不放心。”燕三郎撒起谎来,眼都不眨。

    端方很会说话:“人没事就好。”

    “都好。”燕三郎淡淡道,“倒霉的是那两人。”

    盖子合上,端方看不见猫,却抚了抚下巴:“是该带着走,这猫的身价比一套小院都贵了。不过这么温驯的,倒真少见。”

    温驯吗?燕三郎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形容千岁。

    两人谈话间,台子上又摆出不少物什,什么点不着的布帛,什么布阵用的材料……千奇百怪,燕三郎闻所未闻。但它们都有相同的一个特点:

    贵。

    他往外看,龙游商会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六角绢纱灯,在长廊里一盏接一盏连成直线,很有气势。

    天黑了,他该回去了。

    里面的拍卖还在进行。燕三郎踏出商会门槛,轻轻吐出一口气。

    跨出这道门,望见外头的车水马龙,他好像才回到了人间。

    仅是一门之隔,外头是烟火红尘,平头百姓辛苦打拼,也不过为图温饱;里面是玄妙世界,人人挥金如土,想要问鼎天心。

    都在这朗朗乾坤底下,人活出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燕三郎本意多走几家拍卖行,不过在龙游商会就已经耽误多时,这会儿只好往回走。

    端方还留在商会里,并没有跟出来,只是笑着同他道别。燕三郎雇了一辆车往家走,时不时

    挑起窗帘,往斜后方看上几眼,瞧瞧后头有没有尾巴。

    杀人越货又不是凡人独创,许多玄门大拿干起来别有心得。他只是个孩子,很容易成为别人下手的目标。

    不过这趟运气很好,后头没人。

    等他再坐正回来,余光瞟见红衣一角,就在二尺之外。

    千岁半倚在厢壁上,窗外微光照进来,只勾出她身形曼妙,面庞却隐在黑暗里。“不用看了,没人跟上来。”

    “这个端方,很强么?”

    千岁笑了:“这样说罢,木婆婆那样的角色,如是与他面对面较量,那么不是他的对手。”

    对燕三郎来说,木婆婆已经是狠角色,若非她被梁国安抚使沈顾的得力手下重伤过,要捏死他好像并不难。

    千岁看明白他心中所想:“怨木灵能将林木当作自己耳目,也有许多手段,但它行动迟缓,不易捕捉活物,否则何必要与山匪合作,你还未发觉么?”

    她这么一说,燕三郎才想起木婆婆无论是去前山支援山匪,还是回后山卷走家当逃跑,好像都得乘马,远没有千岁倏忽来去的本事。

    他点了点头。

    燕三郎小小年纪,心思就比寻常成人还要深沉许多。但阅历和经验这两样东西来自实战,的确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拥有的。

    “那即是说,在你眼里,端方也没有多厉害了?”

    “在我眼里,也没几个人称得上厉害。”千岁幽幽道,“但在你我有自保之力前,最好莫要与异士起冲突。我现在力量不足全盛时万一,他们若对你出手,我并无把握拦得住。”

    燕三郎点头,把她的这份谨慎记在心里。

    千岁从竹篓里拈出那本《饲龙诀》,翻开来一页页查看。燕三郎问她:“你让我买这本,是因为有木铃铛?”

    千岁笑了笑:“是啊。待我仔细研究研究。”

    云城的格局很方正,北边不是官家就是富豪,建筑多数高大气派;城南却很繁华,商号林立、市坊交错,鳞次栉比、高低参差的房屋看起来就很有人情味儿。

    燕三郎趴在窗边观景,犹记得自己初至的第二天,在白昼望见这个气象万千的大城。

    任何一个外乡人,在那一刻心底都会涌起赞叹和敬畏吧?

    马车经过街角,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千岁目光没离开法诀,随口一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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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