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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3章 否极泰来

    什么快了?

    他继续倒数:“三、二、一!”

    话音方落,杉林飞出几道光弹,升到半空突然炸开了花。

    夜空一下就被火树银花照亮。

    “烟花!”涂杏儿惊喜得一下捂嘴,没料到在这等僻壤还能见到烟火升空。

    “每年夏季,潘涂沟都要办花火大会。今年出了这些意外,所以延后大半个月。”汪铭直笑道,“花已经谢了不少,但烟火还是可以办的。好看么?”

    “好看!”涂杏儿连连点头,多彩的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眸,“真是好看,比泰城过年的烟火好看多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从前……从前你也经常带我到这里看花火,是么?”

    “嗯,经常。”汪铭直仰望天空,“不过一般进林子里去,那时花儿都开得正好。”

    虽然打退了饿鬼袭城,但最近怪事连连,拖累民心浮躁而沮丧。吴城主于是办起花火大会,为百姓驱邪纳吉、振奋精神。

    只看涂杏儿反应,就知道这办法是成功的。

    涂杏儿嗫嚅,“多谢”这二字几乎要被烟火的声音盖去,但汪铭直终究听见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以后,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烟火。”

    “别的……”涂杏儿先是迷茫,继而领悟他的话意,不禁睁圆了杏眼,“你是说?”

    他嘴角的笑意扩大了:“桃源之外。”

    “可是我……”涂杏儿聪敏,瞬间就想通了关键,“唔,我能出去了?”

    “能了。”汪铭直轻声道,“吴陵要接手我的守护者之位,我便向弥留提出要求,要带你出去走走。”

    “它同意了?”涂杏儿明知道结果,也仍屏息发问,不知为何心中雀跃。

    “同意。”汪铭直含笑道,“既然沙漏修不好,你就无**回,此时入世,算不得破坏天衡。”沙漏不能重置,涂杏儿就是个只剩八年寿命的小姑娘。弥留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入世?

    “太好了!”涂杏儿不由自主抱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这具身体也厌倦了桃源,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

    “嗯,太好了。”汪铭直拍着她的后背,笑容里露出一丝苦涩。

    她只剩八年寿命了啊。

    ……

    虽然噩运反噬的时效已过,但燕三郎还是打起精神,小心保存画卷。毕竟,就算没有福生子,人也都有倒霉的时候。

    幸好,接下去几天风平浪静,也不知是不是应了千岁所说的否极泰来。

    这段时间燕三郎也没有闲着,白天都是闭目调息,温养心伤。

    木铃铛乃是神物,会将报酬转作他所需要的力量,在千岁而言是愿力,在他这里就变作了真力。但突如其来的伤病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现在木铃铛里的力量暂时还要继续封存。

    也不怪千岁眼红,他在木铃铛中暂存的真力实在太丰厚。就算以他打熬至今的体魄经脉,一次全吃下恐怕都得爆体而亡,因此他也想过,今后采取的方式就是少量多次提取炼化。

    真力小龙已经成长为蛟龙,仿佛也褪去幼年期的中二,变得稳如老狗,平时就待在气海中一动不动,或者游去托护心脉,除此之外连翻身都懒。

    驯化成功之后,燕三郎反而不需要催动它了。

    莫说千岁,就是偶来探望的得胜王也是啧啧称奇:

    “怎么你修为倒像是提升了?这伤受得值啊。对了,好似还长高了。”

    他眼力过人,不难看出燕三郎有些不同了,但眼中神光黯淡,脸色不佳,很是矛盾。若要打个比方,这小子就像一头病虎,平时看起来有力无力,却不知何时会暴起伤人。

    “嗯。”大概是周身经脉畅通,就这几天内燕三郎突然长高了半指。

    少年从前的隐忧,算是完全放下了。

    “莫不是与海神使一战,境界就有了突破?”得胜王话中不无羡慕,对自己的眼光也更加满意。燕三郎越强,越证明他所托无误。“你何时可以行动?”

    他已经听取了孙大夫关于燕三郎病情的报告,因此不问他何时康复,只关心少年何时可以下地行走。

    “很快就能走了。”燕三郎微笑,这里也没有旁人,他解释道,“因为昨日冲关成功,又拱开了伤口,所以完全康复尚待时日,但日常行动却能无碍。”

    得胜王怔住,最后冲他一竖大拇指:“胆儿真肥,却也太冒进了。”

    万一挂了呢?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目光一转,看少年手边放着一本线册,书皮上四个字是《韩氏兵法》,有些好奇:“韩氏?这是卫国镇北侯所著?”

    “他已是护国公了。”燕三郎知道他说的是韩昭,于是大大方方把兵法递了过去。得胜王纵横梁国时,韩昭也是卫国大有名气的少年英侯,为大卫镇守北疆。

    册子不厚,吴陵接过,只看了几眼,面色越发凝重。

    燕三郎故意道:“王爷可以带回去看。”

    “不,不用。”得胜王立刻放下册子,而后长叹一声,“韩昭果真将才也。”

    少年不吱声。

    得胜王又道:“这是他亲手所书,赠予你的?”

    “嗯。”

    “早些年,我手下若有这等能人就好了。”吴陵轻叹一声,但没有大发感慨,只是转开话题又聊几句,就离开了。

    这些天,得胜王的手下也来找燕时初,三三两两,一般都由霍东进或者金羽引见。

    他年纪太轻,没人认为他会久缠病榻之侧。

    燕三郎与之会谈,心里就有数儿了。

    复两日,鸿武宝印的时效也到了。

    为安全起见,燕三郎把画卷又多封印一天,才选在午时刚至就打开来。

    荆信察事件之后,金羽亲自看守阁楼,在里头一住就是五天,这时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对千岁道:“幸不辱命!”

    燕三郎知道他还在意前几天的失手,轻笑道:“有劳了。”

    俘虏还活着,那么鸿武宝印的效力就应该在昨天消失。

    就在得胜、汪铭直众人眼皮底下,燕三郎褪下封魔环,将画卷一点一点铺展开来。

第1004章 命运弄人

    画中郁郁葱葱,秋意盎然,足见笔力。

    不过,也就是幅画儿罢了。燕三郎把画卷完全展开,也是什么都未发生。

    金羽一指左下角:“落款后边的印章不见了。”

    原本燕三郎取幽魂俘虏的指尖血,用鸿武宝印盖了个血印,这幅画卷才真正有了活力。现在十五日之期已过,印章居然不见了。

    这也是鸿武宝印失效的标志罢?

    得胜王抚着下巴:“如果此时再盖印,会有什么后果?海神使还能跳出来么?”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刷刷聚了过来。

    “玩笑罢了。”吴陵干笑一声,“烧了它吧,免得夜长梦多。”

    这是他作的画,也由他点火,亲手烧掉。

    看画作在盆里慢慢烧成了灰烬,得胜王轻轻吁出一口气:“可惜了一幅好画呢,我过去十年都没画得这样用心过。”他看向燕三郎,“这就走了?”

    “嗯。”少年望向汪铭直和涂杏儿,“趁着天亮。”

    经过几天休养,他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不能跑跳、不能情绪激动、不能提动重物,更不能与人动手。

    汪铭直早候得不耐烦,若非弥留指示他候到鸿武宝印过期,他早带着涂杏儿远走高飞了。她只剩下八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太宝贵。

    “去鹤壁交接罢。”汪铭直扶着涂杏儿上马,“我们也要从那里出去。”

    众人骑马,出了潘涂沟往鹤壁而行,病号燕三郎独享一辆马车。至于那头巨鹰,它受的本就是外伤,在千岁的不间断好药供应,以及府里马夫的精心照料下基本恢复,这时就在众人头顶盘旋,跟着燕三郎等人一同前进。

    得胜王心细,特意吩咐队伍放慢了速度,让他免受颠簸之苦。

    燕三郎想起自己听过的传说,都把得胜王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屠夫,再看眼前人,不禁还是有些感叹。

    这位能成一代枭雄,自有过人之处。

    阳光明媚,众人缓缓走入一片荒地。

    这是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废弃了的农田,芦苇和狗尾草长得比马头还高,人进去就找不着了,是捉迷藏游戏的好地方。

    田间零落着破败的小屋,屋顶早就烂掉。风一吹,小半截篱笆就簌簌作响。

    千岁忽然道:“这里有些眼熟呢。”对面是山丘、这里是农田……曾经是。

    燕三郎正好走过田埕,忽然指着马蹄下的杂草:“看。”

    马脚前方卧着一块石头,石上刻字,描字的红漆掉了十之七八。但他还是能辨出石上的字。

    就一个字:

    赵。

    望见这块大石,千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赵家村!”

    半个多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规整的农田,庄稼快熟了,满满都是即将丰收的喜悦。他们就在这里遇见了被追打的赵大良,而后随这少年回到赵家村、见赵长老,而后在另一名少年赵大召的指引下,前往鹤壁寻找弥留入口……

    然而,现在这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走,众人经过一个荒村。这里的屋子塌得更厉害,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杂草都从屋顶冒了出来。

    但这里,燕三郎的确也来过的。

    这里就是赵家村。

    他看着前方的汪铭直,问道:“幻境?”

    汪铭直头也不回:“嗯。”

    得胜王当日也走过这里,见状不由得感叹:“原来连村里人都是假的。”

    再次走过这里,仿佛一场梦醒。

    “数十年前,这一幕就是真的。”汪铭直却淡淡道,“你接任守护者越久,这种景象就看得越多。”

    数十年沧桑,村落和活人都是风吹雨打去了。

    再沿着红石路往前走,过不多时就到了高耸入云的鹤壁。

    金羽抬头观壁,忍不住问汪铭直:“出口到底在哪?”

    “别急。”汪铭直向得胜王勾了勾手指,“你是我的继任者,先把职权交接了吧。”

    他即将卸下的守护者一职,将由得胜王接手。其中步骤,就不足向外人道也。

    于是,两人都潜入潭中。

    今日数十人到场,都在安静等候。

    涂杏儿走到燕三郎身边,轻声道:“多谢。”

    “谢什么?”少年也很干脆,“我们若不来,你还有无尽的寿命。”

    汪铭直看他的眼神就谈不上友善。毕竟在他看来,涂杏儿是海神使和燕三郎斗争、和弥留斗争的受害者。

    或许事实也真是如此。

    “谈什么无尽,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我不记得的轮回罢了。”涂杏儿轻笑,“他什么都记得,因此反而没我坦然。说来也怪,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听他说起这数百年来种种,竟觉自己也当真活过这么久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懵懂。”

    燕三郎看着她,忽然发现半个多月前那位萍乡的涂掌柜好像又回来了。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涂杏儿?

    “我谢你,因为你让我们两人都解脱了。”她慢慢敛起笑容,轻声道,“我从前在茶楼听书,说人死后要忘掉前尘,才能重新投胎。”

    “是的。”至少说书人这一段并没说错。

    “在桃源,我每过十来年都会消失,完全抹去记忆后才会重活。”涂杏儿摇了摇头,“这和死去以后重新投胎转世,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

    她抚了抚自己面庞:“——只不过还是这张脸、这个人罢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天行有常。”从这一点来看,弥留给出的解决方案,其实和正常的生死轮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涂杏儿是在桃源中进行自己的轮回罢了。

    “如果下一世我还能记得,一定会觉得很累了。”她轻声道,“所以,他也很累了。他为我在这里困守了几百年,足不出外界,也是情至义尽。”

    燕三郎也笑了笑:“看来你们相处甚欢。”

    蜃妖和涂杏儿相处,一定很和睦。毕竟,他们已经当了几百年的夫妻,他对她再了解不过了。

    这少年难得打趣,涂杏儿面上微现红晕,眼眸却很晶亮:“他很好。”

    原来铭哥并不是她的良人,他才是。

    命运也真会捉弄人,在她死后才安排了好姻缘。

第1005章 还有最后一笔账要算

    燕三郎正要回话,忽觉颈上发热。

    他扯出木铃铛一看,果然上面的“弥留”二字慢慢消失不见。

    任务完成。

    这就说明,弥留入口已经关闭。

    而后他听见千岁的欢呼声:“任务报酬来啦!”

    进入桃源一连触发了两个天衡任务,给付的报酬都很高,但燕三郎和千岁单纯为任务出力不多,头一次在绝境里完成高酬任务,是海神使客观上帮了大忙;这一次关闭弥留入口,却是得胜王亲为,与他们关系不大。

    这种局面下,也难怪千岁美滋滋地数报酬了:“这样的任务真该多来两个。”

    琉璃灯都快要油尽灯枯,此时丰厚的任务报酬对她来说,就是久旱逢甘霖!

    燕三郎依旧把暂时用不上的报酬寄在木铃铛里:“今趟桃源之行并不容易。”

    任务是好做,可是桃源之行奇诡凶险。

    千岁笑眯眯问:“我们哪一次历险是容易的了?”

    少年不吭声了。

    答案是“没有”。

    涂杏儿也听见了,叹息道:“是啊,不容易。”

    千岁却咦了一声:“任务报酬怎么多了?又多了?喂,燕小三——”

    她和燕三郎有过约定,这次红色任务的全部报酬都归她。这已经算是格外丰厚了,哪知木铃铛里挤出来的愿力还源源不绝。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积蓄也给我了?”

    “嗯,我可以调派一小部分。”燕三郎平静得好似在谈论天气,“反正我暂时用不了,天衡也不付利,不若暂时借给你。”

    “哦,借啊……”不是直接给吗,小气!就不能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说句拿去用,不必还了么?

    不过她还是高高兴兴照单全收。

    燕三郎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琉璃灯能补好么?”

    “能补个七七八八。”毕竟一个红光任务的报酬抵得过上百个初阶绿光任务,“还剩最大的那个窟窿没完全堵上,而且……后边儿又要重新积攒愿力来晋阶。”

    她掉阶了,现在就得一切重来,等积够了愿力再冲击明灯之境。

    就在此时,潭水里哗啦一声响。

    众人戒备,却见得胜王浮出水面,跳上岸来。

    “交接完毕。”他声若洪钟,显然心头也是振奋。毕竟,能被弥留指为守护者的,当世能有几人?

    跟随他的心腹,今日几乎都到场了,这时就围了上去,纷道“恭喜”。

    可是大家虽然满口称喜,面色都有些戚戚。

    相处多年,吴陵也知他们不舍,当下咳嗽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群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要跟随燕三郎出去,也即是要告别得胜王了。后者接任弥留之地的守护者,这就彻底打消了他们心底最后一点希望。

    必须为自己找出路了。

    得胜王也明白,却抚着下巴道:“好了,都痛快点,别跟娘们儿似地。在外头混不好,你们还能回来。”

    霍东进等人苦笑,只以为他出言安慰,桃源这地方是那么好进的吗?

    “我接任守护者的条件之一,就是桃源不再对外封闭。”得胜王笑道,“从今时今刻起,外人能进来,桃源人也能出去。”

    众人都是一呆,继而大喜。

    燕三郎奇道:“这也可以?”

    “怎不可以?”得胜王唉了一声,“原本桃源与世隔绝,是当年蜃妖唯恐自家婆娘想出去,桃源平民本身亦有此需求,弥留这才封闭内外。”

    大家目光一转,都聚到涂杏儿身上。

    “这?”她先是惊呆,继而被众人看得无地自容。

    桃源无数代人的苦难,竟是因她而起?

    是了,蜃妖担心她在桃源待久了会想家,会想去外头游山玩水。可她又不能走出桃源,否则就会灰飞烟灭。

    那时,桃源人又受外患所扰,因此作为守护者,于公于私的最好办法,就是封闭整个桃源!

    “如今过了好几百年,世道早就变迁,桃源人想出去了,我就要求打开,哪有什么不能的道理?”得胜王笑道,“等我这个守护者当熟练了,修一条通往外界的路,还要修得漂漂亮亮的。你们闯出名堂以后,想回来看我就尽管来。”

    无论如何,得胜王带来的总是个好消息,多少冲淡一点离愁。

    要随燕三郎离开桃源的,包括霍东进、金羽在内有十九人。他们与得胜王、与旧友一一道别、把臂言去,铁打的汉子都红了眼眶。

    虽说桃源不再封闭,可大家心知肚明,这一去,再相见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得胜王擦了擦眼角,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坛老酒,拍碎泥封先喝了一口,大声道:“来,喝完就走,都别磨迹!”

    说罢,他把酒坛递给霍东进。

    霍东进也仰脖灌了一口,将坛子扔给金羽,自己果然转身就跳进了水潭里。

    如此,十九人依样画葫芦,走得一个不剩。

    燕三郎这一方就剩下他和涂杏儿了。

    得胜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好他们,有空回来。”

    燕三郎自然应了声:“好。”

    得胜王却又压低了声音问他:“我一直想问,你学过遁地的神通么?”荆信察暗算燕三郎当晚,他就听金羽说了经过。

    燕时初可以“沉”入地底,这说法听着好生耳熟啊。

    燕三郎微怔。

    人类学不会遁地术,这基本是常识了。能使出这等神通的,多半要借助外物。并且能够遁地的法器非常稀有。

    燕三郎的“外物”从哪里来?从得胜王的旧部闵龙子手里接过来的啊。

    这就牵涉到鸳鸯谱旧事。不光闵龙子,还有燕三郎和风立晚合力杀掉的司南翔,都是得胜王的手下!

    当年,得胜王就给司南翔下命令,要他藉机杀掉风立晚,斩掉这个甩也甩不掉的追兵。

    这些往事从燕三郎心头闪过,电光石火一般。

    说起来,他和得胜王可真有缘啊。

    不仅有缘,还有些过节。

    毕竟由于他的插手,所以风立晚没死,所以得胜王的行踪也被闵龙子泄露,所以得胜王最后兵败……

    所以,得胜王也有理由怨恨他。

第1006章 终出桃源

    临别之时,对方突然来这么一句,燕三郎心头微沉,脸上却要轻描淡写:“我是借法器之力。”

    得胜王看他半天,才悠悠道:“你我真是有缘。”他认识这少年不过二十多天,他们的交集却从七八年前就开始了,先是他求也求不来的神器“天衡”,后来又是……

    要强如得胜王,此时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世事难料啊。”

    他正色对燕三郎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该带走的人,还归你带走。但是——”

    少年看他面色平和,并无怨恚之意,也就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请你替我办一件事。”

    得胜王低声说了几句,而后道:“我出不去桃源,这事儿就得找人办。你放心,恩也罢怨也罢,自此一笔勾销。以后金羽这些崽子们要是问起,你就说这话出自我口,并有我的亲笔书信为证。我都放下了,他们有甚放不下的?”

    姜还是老的辣啊,不答应他的条件,这十九人就带不走,可是得胜王手下颇有奇才,的确是燕三郎所需。

    接着,得胜王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我的字,霍东进一眼就能认出,何况上面还加盖了我的印章,内容你可以随便看。”

    千岁哼了一声:“老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啊!”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始终不动声色。

    这一记临门要挟,足见功力。果然姜是老的辣。

    少年定定看着得胜王,想了想,才接过他的亲笔书信收好:“好。”

    此时汪铭直也从水潭里冒出头来,显是没等到涂杏儿,就亲自过来照看。

    “你还走不走了?”他催促燕三郎。

    “巨鹰飞得过去么?”

    “能。”汪铭直答得干脆,“我撤掉幻境,它也能走。”

    “那么我跟它一起吧。”他伤还没好,不能跋山涉水。再说既然能飞上天,谁愿意用脚赶路?

    他吹了声口哨,盘旋在天上的巨鹰就俯冲直下,落在他身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它已经表现得相当温驯,再不复迷藏国中掀人小船的霸道。

    少年同得胜王道一声“后会有期”,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就小心爬上鹰背。

    当然,他没忘了带上书箱。

    白猫的伤也未好全,这几天就无精打彩。它还是不会游泳,燕三郎也不打算带它走水路。

    巨鹰振翅,尽量平稳地飞上蓝天。

    从鹰背上俯瞰,群山巍峨,尽在脚下。

    这样壮观的景象,寻常人一生难见。

    汪铭直任守护者时,苍吾使将弥留入口藏在他的沙漏里,这样能使他尽心竭力地守护;现在得胜王继任了守护者,千岁实在好奇:“你说,弥留入口被他藏在哪里了?”

    燕三郎摇了摇头,完全不想知道。这已经与他无关了。

    “你这人,真是没一丁点探索精神。”千岁埋怨他,“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再进弥留呢?”

    少年提醒她:“你知道,弥留一直在监听我们对话吧?”

    正常情况下,法则无处不在,那么弥留就是无孔不入的。能够规避这一点的,只有采用意识交流的迷藏幽魂。

    千岁不吱声了。

    再说石窟之中。

    这里还维持着十多天前的模样,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原本悬在石窟当中的弥留入口已经消失。

    它已经更换了守护者。

    霍东进等人早就候在这里,汪铭直带着涂杏儿钻出水底,即对众人道:“跟我来吧。”

    众人又沿着石壁里的螺旋路向上走去。

    霍东进等人都是头一次进来,保持着谨慎的好奇。路很长,一路上经过的奇特地形也很多。

    最后,汪铭直在一处石窗前面停了下来。

    过道很窄,只容两人并行,两侧都是逼仄的石壁,但左手侧的石壁上有个天然的方形孔窗,长宽都差不多是六尺左右。

    这一路上经过的天然石窗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了,区别仅在于大小,众人早已看习惯了,但汪铭直却抱着涂杏儿跳上这个石窗:“都上来。”

    说罢就跳了下去。

    紧接着,众人听见了涂杏儿的惊呼声。

    不过这呼声很短,只持续了一息就戛然而止,换成了薄嗔:“吓死我了,你真爱吓人!”

    金羽跃上石窗一看,外头的确是万仞绝壁,平滑如刀削,下边深不见底。

    可石窗外挂着几十根藤蔓,每根直径堪比碗口。几十条藤蔓纠缠在一起,集结成粗壮而结实的藤网,牢牢攀附在岩壁上,连罡猛的山风都吹不动它们。

    此刻汪铭直就带着涂杏儿顺藤而下。

    脚下悬空,山风呜呜,涂杏儿吓得双眼紧闭:“千万别失手,我可没有第二条命了!”

    汪铭直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是。”

    涂杏儿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从前在山道上遇见饿鬼,她以为又有主见又能担事儿的铭哥吓得手软脚软、簌簌发抖,跟眼前这男人相比,实是天差地远。

    从前,唉,从前她为什么会喜欢铭哥呢?

    有汪铭直打头,其他人也抓藤而下。

    飞在半空中的巨鹰也发现了他们,飞来围着悬崖绕圈。

    众人脚下就是白雾悠悠。

    可是继续往下,穿透了终年不散的雾层之后,居然就到了山涧。

    这垂直落差距离,比他们想象的小很多啊。

    汪铭直一松手就落在一片浅滩卵石上,而后扶起涂杏儿顺着山涧往东南走:“映日峰就在前头。”

    水往低处流,他们却顺着山涧往上走。

    一句“就在前头”说得轻巧,实际上众人翻山越岭,穿谷过涧,又走了整整一个晚上。

    燕三郎乘在鹰背上,时常停下来让它歇息。

    涂杏儿早就走累了,干脆让汪铭直负着自己前行。小姑娘脸皮原先很薄,但这些天与汪铭直相处却觉亲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其实已经做了几百年夫妻之故。

    对于他的亲近,她一点都不讨厌。

    她沿途观看风景,倒是悠哉,也有不解:“离开桃源的路这么难走,就算对外开放,又有什么人能来?”

    这已经不是山路闭塞的问题了,这是寻常人根本无路可走。爬藤下万仞绝壑,有多少平民能办到?

    霍东进就走在边上,闻言笑道:“公家可以着手修路。只要方法得宜,甚至可以保民增收。”顿了一顿又道,“联通外界势在必行,这是化解桃源困境之法。”

    巨鹰低飞,燕三郎正好把这句听在耳中,不由得点头。

    桃源每过百年都面临人口膨胀、土地有限的问题,非战争、瘟疫难以解决,这就陷入一个清除人类的死亡怪圈。只有站在更高一级的角度去俯视这个问题,跳出怪圈对外通联,才能打破这种可怕的循环。

    海神使留下的财富,得胜王也分走不少,正好可以用来滋养民生。至于修路,只要人力财力到位,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尤其得胜王现在已经晋升守护者,在桃源行事有弥留的加成。

    此时再回首,高耸入云的鹤壁已经看不见了,而在太阳升起的方向,映日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已经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

    “我们走出来了。”站在山路的分岔口上,汪铭直把涂杏儿放了下来,才认真宣布。

    他望着心上人的眼神充满柔光。

    她还在,没有灰飞烟灭。

    望着旭日东升,众人都是长长吸了一口气。他们被困在桃源近两千个日夜,此时才终于嗅见了自由的芬芳!

    同样是山里,这儿的空气好似格外香甜。

    巨鹰落下,燕三郎自鹰背滑下,转头对汪铭直道:“既已出山,二位想去哪里?”

第1007章 你失落么?

    “与你……”汪铭直没好气。

    “无关”两字尚未出口,涂杏儿已经打断了他:“泰城。”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们要去泰城,故地重游。”

    娘家在泰城,虽然已是好几百年前的往事了。可自从知道真相之后,回泰城的念头便一发而不可遏止了。

    既然能出桃源,汪铭直自然都由着她。

    “杏儿……”为什么跟这些人报告行踪?

    涂杏儿一拽他的袖子,又问燕三郎:“若我们去卫国的国都玩耍,要怎么找你?”

    燕三郎笑了笑:“你问邀景园何在,自有人给你指路。”

    汪铭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燕时初的大名在盛邑里无人不知。这小子年纪轻轻,十分狂妄啊。

    霍东进等人却有些欣喜。新主上的力量越雄厚越好,新主上的声名越威风越好,谁不想择良木而栖?

    涂杏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十几颗跳动的黄砂。

    这瓶子和白苓原有那个很像,只是款式不同。

    “瓶中是蜃砂。有这瓶子,你就能找到我们。”她把瓶子递给燕三郎,少年一低头,就看见黄砂跳动的方向迳直指着汪铭直。

    蜃妖不悦:“杏儿,这是给你用的。”以防两人走失,她可以靠着瓶中砂指引的方向找到他。

    可他不想再和燕三郎有什么交集。

    “别这么小气。”涂杏儿晃了晃他的胳膊,“万一日后有用呢?”

    她撒娇,他的气就消了,哼一声作罢,却又对燕三郎道:“对了,瓶子里的蜃砂,你们也可以用。知道用法么?”

    “知道。”蜃砂可是宝贝,用得好就有奇效。燕三郎冲涂杏儿笑了笑:“那便这样罢,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珍重。”涂杏儿笑吟吟冲众人挥了挥手,一点儿看不出忧愁余寿的模样。

    她与汪铭直并肩而行,很快就消失在大石后方。

    从今天起,她自由了,蜃妖也自由了。

    世界那么大,他们终于可以携手去看一看了。

    霍东进等人随着燕三郎往东南继续前行,当然,他们步行,而少年乘坐巨鹰指路。

    “这蜃妖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千岁在燕三郎耳边感慨,“一生只为一人,值当不值当呢?”

    “不知道。”

    这种感性又无聊的议题,他从不拿来浪费脑力。

    “你这人……”千岁气结。这小子的脑筋是钢丝做的吧?

    山路难行。

    复两日,他们才发现山脚下袅袅升起的炊烟。

    终于又见人烟。

    有村子,就有通往外界的路。

    这一晚,众人就歇在村中。燕三郎出钱,让金羽在村子里一通搜刮,请村民整治了两桌好菜,又杀了一头山羊给巨鹰当作晚饭,犒劳它这两天的载人之功。

    进出一趟桃源,他手下就多了一大帮人。

    这一顿乡村土菜,就算是霍东进等人的加盟宴。燕三郎取出了千岁亲手酿造的好酒,喝得众人赞不绝口。

    燕三郎得连容生教导在前,连老夫子可不许弟子死读书,人情事故也是考核之重。毕竟老头儿教出来的徒弟,不是达官贵人也在变作达官贵人的路上。

    他又在卫国的国都打滚数月,往来无白丁,就算称不上长袖善舞也是谈吐得当,因此这顿饭称得上宾主尽欢,只有他这个病号自己少少喝了几口应景。

    席后,霍东进来寻他私聊:“少爷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们和燕三郎的关系变了,称呼当然也跟着变。

    “我还要走一趟宣国都城。”燕三郎已经想好了,“横竖离这里不远,得胜王还托我去办件事情,你们都跟我一起走罢。”

    “是。”霍东进自无异议。

    “对了,你可认识得胜王的小女儿吴漱玉?”

    霍东进一怔:“玉妃?自是认得。她入宣国为妃多年,王爷在桃源也时常提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即恍然,“哦,这便是王爷所托之事?”

    燕三郎点了点头:“但他没有细说,只称自己进不了宣国,现在又当了守护者,离不开桃源,因此托我去看望吴漱玉。如果她过得不好,就将她从宣国带回,令他们父女团聚。”

    “玉妃……唉,玉小姐是王爷最疼爱的小女儿,温柔淑静,被好事者指为国都第一美人。结果宣国天子看过画像之后就指名道姓来求,先王就把玉小姐送去联姻了。”

    霍东进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气:“那时玉小姐才刚过完十六岁生辰,而宣国天子都五十多岁了,早有满宫嫔妃。玉小姐连哭多日,王爷也去据理力争,可还是……”他摇了摇头,“送嫁玉小姐后,王爷消沉了大半年之久。”

    “我记得,老宣王几年前死了。”那时他还在春明城,直接从连容生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玉小姐从宣国国都安涞城来信,请求王爷将她带回。”霍东进回忆当年之事,面带唏嘘,“王爷正有此意,不意那时遭风立晚突袭,后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燕三郎就明白了。

    想来那时风立晚正好拿到了闵龙子的口供,发兵追剿得胜王去了。吴陵遭遇突袭自身难保,最后亡命首铜山、误入桃源,又哪有机会再去解救自己的小女儿?

    此事就这样耽误了。

    燕三郎想了想:“宣国天子薨,摄政王挟幼主以令天下,至今又过多年。玉小姐作为前朝妃子,应该不难接回。”

    霍东进抚掌道:“这是大好事,待我去跟兄弟们说一说。”

    待他离开后,千岁才现出身形,坐去桌边自斟自饮:

    “这十几人跟着得胜王,心气都很高,你降得住?”所谓名师出高徒,名人出高仆。这些家伙跟着得胜王造过反,能瞧得上一个小小的清乐伯?

    燕三郎微微一笑:“这不还有你?”

    “哟,突然会说话儿了?”千岁轻嗤一声,知道他在胡诌。不过看他毫无忧色,胜券在握的模样,她也放下心来。

    跟燕小三相处久了,对这人总会有些盲目的自信。

    不过燕三郎近几天看她的眼神有点奇异,有时就默默盯着她,也不吱声,瘆人得紧。待她忍不住发问,他又顾左右而言它了。

    “对了,《饲龙诀》就算练成了吧?”

    “是,至少书中记载的部分已经练完。”燕三郎老实道,“至蛟龙入海,这门法诀就算练成了,以后就是温养蛟龙,令它不断壮大。到这里与其他功法并无两样,但有一点好处,蛟龙还可以再蜕变。”

    “不过后头如何演化,法诀里也没有记载。”他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怀疑,“我猜,这门神通的创造者或许也只练到这里。”

    千岁侧头看着他。休养了大半个月,他的脸色也不见好转。“怎不养好伤再去宣国?”

    “那又要等三年五载。我既答应得胜王,此事早办早了。”燕三郎摇头,“路上小心休养也是一样,如今有这么多手下,打架也用不着我自己上。”

    说得也是。她忽然凑近他,俏面都快贴到他脸上了:“白大小姐提前走了,都来不及道别,你失落不?”她笑吟吟地,“她很喜欢你呢。”

    从前她挨得这么近,燕三郎都会下意识躲开。千岁就喜欢看他的不自在。

    不过这回么,少年却一动不动,与她四目相对:“不。”

    这个字,说得平淡已极。

    不?千岁眨了眨眼,这小子越来越反常了。

    两人挨得这样近,燕三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忽然伸手,指尖抚上她明艳的面庞。

    很嫩,很滑。

    他的手指居然有点儿烫。千岁一怔,微一缩首:“干什么?”

    这动作不吓人,就是太突然。他什么时候会主动碰她了?

    “花粉。”

    燕三郎抬指在她面前一晃,果然指尖上沾着一点黄色的花粉。

    千岁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脸。这什么时候沾上去的?“你看了一晚上,到现在才说,也真够坏的!”

    少年眼里有些笑意:“花了。”

    她是越擦越花了。

    千岁刚想抬手凝一面水镜,燕三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丝帕,替她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

    阿修罗并不觉得突兀,毕竟她平时附在白猫身上时也经常享有他的服务,燕小三喂东西和梳毛从来都这样专注,好像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

    几乎被遗忘的芊芊蹲在一边的茶几上,好奇地看着这两人。女主人脸上原本什么都没有,男主人为什么要把花粉蹭上去,再擦个不停呢?

    人类的爱好可真奇特啊,看了这么多年,猫儿还是没有看懂。

    它侧着头“喵”了一声。

    “好了。”燕三郎终于收起了帕子,悄悄冲白猫挤了挤眼。

    哦,男女主人也在玩耍呢,猫儿明白了。

    千岁莫名松了口气,这几息与他对视,只觉他眸光亮得惊人,盯得她都不自在了。

    当然,她绝不会在燕小三面前承认这一点。

    红衣女郎站了起来:“行了,你赶紧用功,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说罢,她飞快地溜了出去。

    ---------------------《桃源》卷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进入新卷《青云》(上)

第1008章 鹅肠和胖头鱼

    大雪已经下足了一个白天,入夜之后都不见消停。更有寒风四起,卷着雪片专往人脖子里塞。

    青芝镇人家都是大门紧闭,这种天气窝在家里烤火最舒服,谁愿意出门讨不自在?

    这时却有一队人马走过冷清的主街,踏着一掌厚的积雪,往镇上最大的酒楼去了。

    大冷天,只有写着“酒”字的一串大红灯笼才有迎客之意。

    店小二出来牵走车马,客人才掀帘跨进酒楼。

    一楼大厅,二楼是半敞亮的包厢。

    进来的客人有二十多位,为首那人身形挺拔,帽子一摘,露面的面庞年轻俊朗,可惜有些苍白。

    正是燕三郎。

    外头太冷,酒楼很暖,许是受了温度刺激,他刚进来就连咳几声,脸都咳红了。

    他朝着角落里的几张桌子一呶下巴,众人就走过去纷纷落座了。

    他左手边坐着霍东进,右手边是红衣女郎。

    千岁身边没坐人,只放了个书箱子。

    酒楼里暖和,众人脱下外衣,霍东进搓了搓手:“这地方真厉害,刚进十月就飘鹅毛大雪!”

    凑过来的伙计刚好听见这一句,插嘴道:“今年是有些反常,初雪九月上就来了,往年要等到十月中呢。”然后飞快进入主题,“各位想吃点什么?小店的招牌是铁锅炖大鹅。那鹅可是养了一年半,这会儿正到满身肥膘的好时候!还有我们这里烟笋烧腊肉也是一绝啊……”一口气介绍了四五样。

    看他意犹未尽,燕三郎抬手打断:“来十个菜,看着上,再拿几坛好酒。”

    伙计一听就知道是不差钱的主儿,当即应了一声,笑眯眯下去。

    少年刚落座,就把书箱顶盖打开,于是里面冒出个毛茸茸的猫脑袋,转来转去打量环境。

    千岁也将斗篷卸了。

    这银狐皮斗篷连着帽子,原本把她的脸面盖得严严实实。这一摘掉,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满堂生辉。

    白猫闻到食物香气,跳出书箱,讨好地拱去她腿边,千岁转头对它道:“坐好别闹。”别妨碍他们吃饭。

    螓首一转,梯角的灯光就打在她娇美的面容上,凤眼红唇、秋波漾彩,怎是“活色生香”这四字可以概括?

    二楼传来“当”一声轻响,像是碰倒了杯碗。

    燕三郎往二楼瞄去一眼,然后再招伙计过来,要厨子找些鱼干出来炆到香烂,再加清水煮去咸盐。

    这些要求可比方才点菜具体多了。千岁哼了一声:“真是你的肝尖儿。”芊芊一叫唤,他就心疼了。

    燕三郎挟了颗花生慢嚼:“谁?”

    红衣女郎给他一个白眼。

    一转身,酒和凉菜就先上了。燕三郎早就打量过酒楼,地方宽敞但食客没几桌,或许是大雪天之故。二楼也只有一个包厢点灯,仿佛有两个人影,但垂着纱帘看不真切。

    左迁仰头干掉整杯酒水,呼出一口辣气:“这酒比起千岁小姐酿的,天差地别。”烈酒下肚,腹里就升起热气,把冰天雪地里带出的寒意统统驱掉。

    众人纷纷附和,千岁托腮笑道:“没了,左迁在邬家沟喝掉了最后一滴。”

    左迁摸了摸鼻子,默默收取众人白眼。在路上走了个把月,打尖、赶路、住店,还杀光了一帮不长眼的拦路强盗,燕三郎两人与新收编的手下也混熟了,早不似桃源中那样生分。

    谈笑两句,热菜就一盆接一盆上桌。

    伙计有一点没说错,鹅很肥,焖汁表面浮着的油有二指宽,在灯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咬一口,果然是炖得酥烂,也不知道吊在锅里多久了,味道也就还行。

    至于烟笋肉么,腊肉挺不错,就是烟笋老了些,像嚼着笋壳子,没有精挑细选的脆嫩。

    这儿毕竟是镇里的馆子,众人又是一路风餐露宿过来的,也不太挑嘴,将就着都能吃饱。

    倒是一道凉拌鹅肠又香又脆又有味儿,让千岁赞不绝口。

    燕三郎当即找店家又要了六盘。这时芊芊的晚饭也上来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小鱼干。

    这时霍东进小声对燕三郎道:“出了青芝镇,再往前十余里就到卫国首都安涞城了,不过我们得在这里住上半天,想出入安涞城就得有通行令牌,我们得找关系办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上次随王爷送亲,在安涞城还认得几人。”

    少年点头:“时局如此,国都严防出入,不足为奇。”

    他没喝酒,只要了一杯温水。

    这时候的宣国不太平。昔年他北上卫都,一路上经过的城门卡哨比这里不知道严格几倍。

    众人正在喝酒吃肉,酒楼厚重的棉布帘子一掀,又有四人走入,带进来一股子嗖嗖冷风。

    这几个都着兵服,人高马大,刚坐下来就冲吆喝一声:“来呀。”

    掌柜赶紧搓着手过去了,哈腰道:“刘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来只鹅,水晶肴肉……”为首那人念了五个菜,“对了,鹅肠也来两盘!”

    “鹅肠没有了。”掌柜啊了一声,“刚被这几桌客人点完了,我给您换个……”

    那刘爷沉下脸:“没有?那就是你的麻烦。”

    掌柜一窒,灰溜溜走到众人桌边,对燕三郎道:“客官,那里杨都尉手下的刘爷也想吃鹅肠,您能不能让两盘出来?我给您另外送个菜,不收钱。”

    “凭什么?”金羽冷冷道,“就凭他长得像胖头鱼?”

    众人哧一下笑出声来,那姓刘的膀大腰圆、脑满头肥,金羽这话倒是很贴切。

    两边隔得远,那刘爷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能听见众人哄笑,不由得大怒起身,迳直走来:“你们说什么?”

    不待金羽接茬,燕三郎已经出声了:“我们笑,今天天气真好,那两盘鹅肠就让给你吧。”

    他一开口,手下立刻就不吱声。

    立在一边的掌柜感激不已:“多谢客官。”说罢抬腿亲去后厨交代,像是怕他又反悔了。

    这刘爷却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面前这二十来人,望见千岁时呆了一呆,狠盯两眼才问少年:“你们从哪来?”

第1009章 提出去解决

    除了少年,另外近二十人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子,不像普通良民,他有权盘问。

    燕三郎举杯轻啜一口,边上的霍东进代答:“卫国。”

    “卫国?”刘爷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脑子里搜寻这个地名,好像卫国离大梁可远得很哩,“来这里作什么?”

    霍东进皱了皱眉:“你是谁?”

    在一边忙活的伙计赶紧凑过来介绍:“这位是杨都尉的亲随,刘爷。”

    只是个都尉亲信,就这样趾高气昂?

    初来乍到,霍东进比较谨慎:“我家公子乃是大卫清乐伯。”这厮看起来是官家的,那么就公对公好说话些。

    听说眼前的少年有爵位在身,刘爷又打量不已。这小子还不到二十岁,就算是世家子,也很少听说这等年纪就被封爵的。

    他哼了一声:“你们去哪?”

    霍东进往东一指:“都到这里了,当然要进安涞城。”

    “干什么去?”

    霍东进脸色不变:“路过游玩。”

    刘爷“哦”了一声:“现在可不是进城的好时机,你们专挑这会儿来?”

    千岁以手支颐,突然开口:“现在是什么时机,安涞城也动乱了么?”

    她一开口,声音低柔中带有一点磁性,让人听得入迷。可是刘爷听到后半句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莫胡说!”

    她笑吟吟地:“那要怎么说?”

    对上这绝色佳人,刘爷一口气泄到底,不知怎地就是提不起狠劲、放不出狠话,怏怏咕哝一声:“你们的通行令最好是真的,否则有去无回。”说罢自回桌边坐好。

    被这人一通胡乱刁难,众人都有点儿不爽。金羽冲着同伴胡秋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找了个上茅房的借口,站起来就往后头走。

    燕三郎都看在眼里,也不吭声,众人照样喝酒吃菜。

    霍东进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少爷,二楼纱帘动过几回,里面有人总盯着我们。”

    “知道。”就算隔着一道纱帘,他也能感受到上方窥探的目光。

    这时外出放水的胡秋回来了,刚坐下就被金羽发问:“弄好了?”

    这人笑得贼兮兮:“好了,但不是我。”

    “什么意思?”

    胡秋把声音压得更低,刚好只有附近这几人可以听见:“我溜去后厨,本待给这几个蠢货的饭菜里加点料,哪知才潜过去,就见跑堂伙计往他菜里吐了好几口腊黄腊黄的沫子,搅拌搅拌,然后端去他们桌上了。”

    他嘴往那方向一呶:“喏,就是那盘子拌鹅肠。”

    众人望去,那菜也刚上桌,刘爷几人边聊天边挑起几根鹅肠吃,浑然不觉里面额外加过料了。

    千岁刚好也夹起鹅肠,这时就盯着竹箸直皱眉:“恶心!”

    这叫她怎么吃得下!“我们的菜呢,伙计动过手脚没?”

    “我盯着他们出菜好几道。”胡秋摆手,“往我们这来的都没事儿,看来就只针对这几个货。”

    众人这才放心,但也没了先前的胃口。

    刘爷那一桌子正在讨论战事,他的同伴道:“还记得皮平那小子么?个把月前平定矶云关,他砍了两个脑袋,还攒军功升了一级呢。”言下满满都是羡慕。

    另一人也道:“是啊,刘爷,杨都尉那里可有消息?何时轮到我们去前线攒人头?”

    “别急。”刘爷得意洋洋,“快了,最多半个月内咱就开拔。”

    这些人提起战争,不惊不惧,反而羡慕别个上战场的。

    他们点的都是快手的下饭菜,一通风卷残云就吃完了。三人催着刘爷要走,后者刚要夹起最后一块油酥鱼块,目光忽然一凝:“这?”

    油汪汪的鱼块上,黏着一小陀粘腻的不明物体。刘爷拿竹箸戳了戳,突然脸色大变。

    他看出来了。

    “乒啷”几声,他把碗碟扫落地面,端起这盘油酥鱼块走过来,直接扔在燕三郎桌面:“你干的!”

    他直指胡秋。

    胡秋一脸茫然:“你抽什么疯?”他是想干点啥,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好大胆子,敢让你爹吃唾沫!”刘爷大吼一声,顺手拔出腰间佩刀,直削胡秋脖颈!

    拔刀声刺耳,酒楼里哗然。

    不过这刀自然没削掉胡秋脑袋,金羽分水刺探出,架住他的刀锋:“你狗尿喝多了?哪只狗眼看见他吐唾沫了?”

    莫说胡秋无辜,就算他动了手脚,他也会回护自己人。

    刘爷回抽,结果金羽翻手一按,长刀就被架得一动不动。他咬牙道:“方才就他一人走去后堂,结果端出来的饭菜都被吐了沫子,不是他是谁?”

    他回望同伴:“上啊!”

    对方可有二十人,他那三名同伴正在权衡,被他这么一吼,也只得提着刀上来。

    左迁随手拆了一条椅腿,直接将其中一个跟他同样高大的汉子抽飞出去。

    “乒里乒啷”,撞翻一套桌椅。

    燕三郎站了起来:“速战速决,都提出去。”

    出门在外,他一般不喜欢惹麻烦,但既然麻烦主动上门,那尽快摆平就是。

    他手下这十九人,打对方四人不是跟玩儿似的?

    千岁也笑吟吟退到他身后,麻烦上门但不用自己动手的感觉真好。

    金羽目光一亮,听出他话里暗藏的杀意。提出去做什么?当然是找个好地方杀人灭口了。

    少爷做事这么果决、杀人这么明快,他喜欢。

    若是军方随后来这里搜查,酒楼只能说对方把刘爷四人带走了,下落不明,却没亲见他们杀人。

    杀人时有没有目击者,那可是天差地别。

    当下众人快手快脚把这四人放倒,连桌椅也没砸烂几张。燕三郎招来胡秋、左迁两人耳语几句,这两人咧了咧嘴,抓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官差就往外走。

    酒楼里静悄悄地,其他看客都不吱声,连掌柜的也是噤若寒蝉。

    燕三郎等人又坐了回去,没事人一样吃喝。

    千岁小声对燕三郎道:“这里另外几桌,仿佛也是练家子。”看见这种事也没露出多少惊惶神色。

    “嗯,我知道。”燕三郎一走进来就发现了。

第1010章 外地人好欺负

    这也是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杀掉四个亲兵的原因。“楼上还有人离开了。”他现在身子不大利索,可是耳目照样灵敏。

    又过不久,胡秋和左迁回来了,禀报燕三郎:“好了。”

    胡秋落坐燕三郎左手边,低声道:“我们才丢完,后头就有人缀上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

    众人看热闹也看饱了,这时芊芊从碗里抬头,冲着燕三郎喵呜一声,舐了舐唇。

    她也吃饱了。

    “走吧。”众手下都随燕三郎站起,金羽还唤了声“结账”。

    见到这伙强人招呼自己,掌柜战战兢兢。可他还来不及回应,二楼忽然有人道:“慢着!”

    燕三郎回头,见到楼梯上站着一名侍从打扮的少年,手中高举一面黑色的四方令牌,满面肃然:“奉柱国令,这些人寻衅斗殴、任意伤人、藐视王法,全数拿下!”

    最后四字说完,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三、四桌客人一同站起,拔出兵刃,将燕三郎等围在中间。

    千岁说得无错,这些人不仅是练家子,观其身形挺拔,都像军中出来的。

    金羽等人当然不怂,刀剑出鞘,一片“当啷”之声。

    酒楼里面,一时剑拔弩张。

    霍东进举目望向二楼,朗声道:“楼上何人,敢放这小儿出来信口雌黄!”

    侍从怒,将手中牌子往前一送:“柱国令牌在此,你敢放肆?”

    金羽看也不看,嘿嘿一声:“谁知道你令牌是真是假,我去后厨拿面粉也揉一个牌子,包准比你手里的还像。”

    众人哄笑附和:“拿着鸡毛就想当令箭么?”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冒充当廷大员了。”

    其实大家心底都清楚,无论这侍从手里的牌子是真是假,少爷多半都会让他们当作是假的处理,因此笑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侍从脸一沉:“动手,都拿下!”

    那十几个汉子闻令而动,金羽等人立刻将燕三郎围护在中间。

    红衣女郎悄悄退到了窗子和大门中间,旁人以为她害怕,想要借机逃走,只有燕三郎一目了然:

    她等着抄别人退路呢。

    千岁笃定这些家伙不是金羽等人对手,但是打输了也别想跑。

    “柱国”可是大官儿,无论二楼包厢里的客人是不是柱国本尊,无论底下这帮人是不是他的亲随,燕三郎还没踏进安涞城就招惹这种麻烦,对后续的行动很不利啊。

    为今后安生起见,这帮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她舐了舐唇,杀人灭口这种事,讲究手法又干净又彻底呢。

    眼看两边下一秒就短兵相接,酒楼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喝问:“你们做什么?”

    这一声炸如雷霆,震得众人耳边嗡嗡,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停顿。

    燕三郎转头,望见门口又站进来两人,前头一名老人,身材高大,须发都是花白参半,但脸色很是红润,眼睛尤其有神。

    他后头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像是管家。

    手持令牌的侍从看见这老人,不由得动容,三步作两步从楼梯走下来,不敢高他一头:“铁太傅!”

    “你小子支使这么多人干什么?”铁太傅冲他一瞪眼,“你那不成器的主人呢?”

    话音刚落,包厢厚帘一掀,里面的客人终于走了出来。

    这也是两个人,打头的紫袍男子年纪在三旬上下,五官深邃,好俊一张脸皮,又长着丹凤眼,顾盼有情,正是深闺妇人中意的款型。

    他身后紧跟一名侍卫,人高马大。

    紫袍男子见了铁太傅,也是拱手作礼:“颜焘见过太傅,您怎么来了?”

    太傅即是帝王之师,身份格外尊贵。

    燕三郎与千岁互望一眼,均感不妙。在都城近郊的风雪夜,进来的宣国官儿怎么越来越大?

    千岁开始发愁,这要想灭口得一次性杀掉多少人哪?

    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琉璃灯都没补好,修为可不比三个月前那么强大。

    铁太傅摆了摆手,面容不怒自威:“这里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他目光扫过燕三郎即微微一凝,似有两分惊奇之意。

    侍从还未开口,护在燕三郎身边的傅小义就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们还想问怎么回事,不过就想在这里打尖儿,结果饭还没吃完,先是有人来掀桌,后面又被这十来人包抄,一言不合就要砍杀我们!怎么,外乡客看起来好欺负是不是?”

    掀桌?包抄?

    铁太傅没听清事情经过,倒听出他们的委屈了。

    那侍从怒道:“你胡说,是你们寻衅在先,想杀人灭口在后。”

    金羽冷笑:“杀人灭口?你小小年纪倒是会血口喷人,哪只狗眼看见我们杀人灭口了?”

    铁太傅也不听他们各执一词,目光一扫,发现掌柜躲在墙角,遂朝他一点:“你一直都在这里罢?说说经过。”

    “啊?”掌柜面露怯色。

    铁太傅看懂他的害怕,摆手道:“你只管说,我保你安全。”

    掌柜这才咽了下口水:“二楼这位爷先来,坐进了包厢,点了几个菜;后面这位公子——”他指着燕三郎,“也带人进来了,然后是杨都尉的亲兵刘爷四人……”

    他把事件经过说了,也算是大致不差,但说起刘爷和燕三郎等人的争端时,只道:“我就见刘爷发怒,把菜砸到这位公子桌上,说里面被吐了唾沫。而后双方就、就动上手了。”

    傅小义冷冷道:“着哇,他怎么诬我们给他菜里加料?”他一指柱国众手下,“怎么不诬这些人吐的沫子?还不是看我们外地人好欺负!”

    站在柱国身后的侍从抗声争辩:“我们都好端端坐在这里,谁能给他加料?”

    胡秋挠了挠头:“我中途是出去了,但我去的是茅房,要加料也不往他菜里加。”

    众同伴听了,一场哄笑。

    燕三郎却发现,原本立在灯火阑珊处的千岁不见了。只不过酒楼内多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场中,她又站在一具柜子后头,竟罕有人留意到她的消失。

    不过那紫袍男子颜焘显然是个例外。

第1011章 你姓什么?

    燕三郎留意到,他频频往门口看去,眉头至少皱了两次。

    他看的是千岁?

    少年想起吃饭时二楼传来的动静,心头不悦。

    铁太傅问颜焘:“这两伙人打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哦对了,那姓刘的四个人哪去了?”

    “被打昏过去了,由这几位提出屋外。”颜焘指了指左迁,“我的人跟出去,他们也没敢灭口,把那几人扔在马厩里就回来了。单说这等恶形恶状,我也该管。”

    他话义明确:燕三郎等人原本打算杀人灭口,被他阻止罢了。

    燕三郎终于开声了:“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

    颜焘微怒:“你说什么?”上一个敢对他这样大不敬的人,不知道烂在哪块地里了。

    “不然怎知我们要灭口?打赢之后,我的手下可不曾再加一指于那几个败兵。”少年淡淡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左迁和胡秋互递一个眼色,暗道少爷这块姜还未老,就已经辣得很了。

    方才他二人也以为要杀人灭口,哪知燕三郎的吩咐是“随便找个地方丢弃就是,记着别杀人,也别让他们死了。”

    听到“别杀人”,他们还觉得少爷心慈,哪知楼上还坐着一个蓄势待发的大麻烦。

    铁太傅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行了,听着也不是多大点事,去把那四人弄醒打发走。掌柜,来两碗鹅肉面。”

    掌柜的赶紧应了,这时门帘子一掀,颜焘的亲随带着被抛的刘爷四人回来了:“大人,他们都受了伤。”

    刘爷鼻青脸肿,早没了最开始的威风,脑门儿上还插着两根黄草,果然是从马厩里被拣回来的。

    另外三人,都跟他一样狼狈。

    铁太傅一看,这的确被打得太厉害了,恐怕连亲妈都不认得。可这姓刘的只是杨都尉手下的小小亲兵,平时就是死在马路上都不会劳动柱国多看一眼。

    颜焘为什么要跟这群外乡客过不去?

    可颜焘既然把人带到这里了,他也只好一问:“姓刘的,你怎么笃定是他们所为?”

    刘爷刚被叫醒,一脸茫然:“所为,所什么为?”

    颜焘的亲随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眼前这位大人是铁太傅,你好好说话!”

    刘爷的神情一下子恭敬,可还是满脸懵圈:“小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里的官儿一个比一个大,他面对燕三郎等人的嚣张气焰早换成了唯唯诺诺。

    “你们方才与人斗殴,被打昏扔进马厩。”见到事有异常,铁太傅反倒来了兴趣,“不记得了?”

    “全、全无印象。”刘爷按了按肿起的脸颊,疼得一个哆嗦,“哎哟!”

    金羽笑道:“没见过这样记吃不记打的。”

    左迁咧了咧嘴:“难道是我拳头太重,把人打傻了?”

    铁太傅看看他们,再看看刘爷:“你也不记得,争端的起因?”

    “好像……”刘爷努力回想,一会儿才颓然放弃,“小人不记得了。”

    铁太傅再问他另外三个同伴,得到的答复基本一致:

    他们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走进酒楼吃饭,吃饱喝足要走,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颜焘听得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燕三郎:“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这四个才是当事人,要是连他们都“不记得”事由了,那么他替这四个傻蛋强出头也就是个笑话。

    燕三郎微笑:“即便是柱国大人降罪,也要有凭有据才好。”

    现在他知道千岁溜出去做什么了。不愧是阿修罗,只要不受福生子噩运反噬,做事就滴水不漏。

    他一笑起来,铁太傅又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抚了抚胡子。

    “总之,我们好端端坐在这里吃饭,是这四个无理取闹、掀桌打人。”有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铁太傅转头一看,门边居然还站着一个红衣女郎,正抱臂倚在柜边。“他们先动的手,这里每个人都看见了吧?”

    金羽和左迁等人顿时大声附和:“看见了看见了!”

    “柱国大人。”千岁转向颜焘,微微一笑,“你怎不治他们一个寻衅滋事、罔顾王法的罪过呀?”

    即便站在暗处,她依旧容光照人,那份骨子里带出来的傲气和美艳,竟连怒绽的芍药也远远不及。

    等她从暗处走到光下,新见她的人都觉呼吸一窒,鲜见女子之美,竟能给人偌大压迫。

    颜焘看着她,一时竟作声不得。

    铁太傅看看她,再看看燕三郎,最后瞧了颜焘两眼,长长叹一口气:“行了,到此为止吧。就让我老人家安安静静吃碗面可好?”

    他要息事宁人,颜焘也只能卖他一个面子,低头道:“如您所愿。”向手下打了眼色,后者就将刘爷等四人带了出去。

    燕三郎正要往门边迈步,铁太傅却对他招了招手:“小哥儿,先别忙着走。”

    少年走了过去,诚恳道:“多谢铁太傅相助。”

    “我助你什么了?”铁太傅好笑,“哪个也不偏帮罢了。”

    “不偏帮就是莫大的助力。”燕三郎看了颜焘一眼。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铁太傅要的鹅肉面来了,棕褐的鹅肉、乳白的浓汤,弹牙的面条,上头再洒一点香菜末子,大冬天暖胃得紧。他挑起一箸,热气腾腾,“你们从哪里来呀?”

    “大卫。”

    “卫国啊,这么千山万水地。”铁太傅哦了一声,“贵姓呀?”

    “免贵姓燕。”

    “啊?”铁太傅一愣,“什么,你姓什么?”

    他声音一下子扬起来三度。

    “燕。”老头儿反应不小,燕三郎耐心给他重复一遍,“燕子的燕。”

    “哦,燕子的燕啊。”铁太傅夹了块鹅肉慢慢嚼,好一会儿才道:“你和我一个老朋友长得很像。”

    千岁已经走了过来,闻声“咭”地一声笑,按着燕三郎肩膀跟他耳语一句。

    铁太傅瞥她一眼:“小姑娘说我什么了?”

    “我说老人家牙口真好。”千岁随口就来,说得毫无诚意,“这里的鹅肉好硬,你都啃得动。”

第1012章 敢问小姐芳名

    其实她对燕三郎说的是:“只听说男人喜欢这样搭讪小姑娘,没料到老男人也喜欢这样搭讪小嫩草。”

    她的嘟哝只有木铃铛主人才能真实听见,燕三郎只能保持微笑。

    铁太傅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而后重重叹一口气:“其实再仔细看看,五官倒未必那么像,只是这神态、这眼神、这笑容,实在是像煞了他少年之时。”

    颜焘也踱了过来,轻咳一声:“铁太傅,您这老朋友安在?”

    “不……”铁太傅一字说出立觉不妥,赶紧改口,“远在天涯海角,今生大概是不会再见了。”说罢,忽噜噜吃面。

    他贵为太傅,但行止不拘小节。金羽等人看着,都觉得他像是行伍出身。

    少爷既然停下,他们也就近围坐,有意无意把颜焘围在中间。

    颜焘也看出来了,低哼一声。

    他目光扫过千岁娇靥,这才定在燕三郎身上:“我姓颜。”

    少年“哦”了一声,没反应。

    颜焘盛气凌人,而他就是漠然以对。

    颜焘挑了挑眉,这真是外乡客不知本地情?

    倒是千岁开了口:“不会那么凑巧,你刚好就是摄政王?”

    她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道,这人脸皮真厚。

    方才都和己方撕破脸,想把燕小三扭去治莫须有的罪,现在嘴脸一收,又来亲民?

    对上她,颜焘更加和颜悦色:“那是我兄长,我叫颜焘。”

    燕三郎目光微闪。他早知道宣国有五位柱国,其中两位不仅都姓颜,还是亲兄弟,人称大小柱国。大柱国就是摄政王,小柱国大概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颜焘。

    这是什么运气?刚进宣国就遇到重量级人物,他都想问问千岁是不是又偷用福生子了。

    自然这念头他只敢偷想。

    颜焘正在问千岁:“敢问小姐芳名?”

    红衣女郎看了燕三郎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才道:“千岁。”

    “千”这姓不常见,颜焘顿了一顿才问:“千小姐?”

    千岁张口,但燕三郎已经抢先接话:“不是小姐,而是夫人。你该唤她千夫人。”

    夫人?千夫人?

    颜焘和铁太傅两人的目光一起聚到他身上。

    少年淡定自若,满脸的理所当然。

    千岁险些被这记惊雷劈得外焦里嫩。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暴起的冲动,只伸爪子到桌下,在他大腿上狠狠一拧!

    什么夫人,她何时变成夫人了?他擅自把她变成“夫人”,事先知会过她没有!

    阿修罗手劲儿有点大,燕三郎伸掌覆住她的手,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的掌心很热,千岁只觉整个手背都暖洋洋地,忽然就拧不动了。

    颜焘倒显出了惊讶来,看看千岁再看看燕三郎,没忽略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你们是夫妻?”

    “嗯。”燕三郎转头望她一眼,放软了声音,甚至都笑得温柔,“这是我内人。”

    “……”算了,她就勉为其难配合他一下吧,“嗯。”

    颜焘满眼都是羡慕:“燕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时人刚成年就成亲的现象比比皆是,卫天子萧宓都以身作则,十六岁大婚。是以颜焘不觉奇怪,只是感叹这小子的艳福实在太饱满了。

    此时再看前方的绝代佳人,肌肤胜雪、红唇如火,一双凤眼流波溢彩,那般韵味趣致,哪里是待字闺中的青涩少女可比?

    配这脸色青白的小病鬼,真可惜啊。

    他都不敢多看,低头喝了口酒:“未知你们来到安涞城,是为了?”

    “路过采风。”千岁笑道:“听说这里物产丰饶、别有风情,也想来开开眼界。”

    “两位可来对了地方。”颜焘拊掌笑道,“若不嫌弃,我来充作向导,如何?”

    这就开始自荐了?千岁一怔,暗想自己再一次料错了他脸皮的厚度。

    看他目光灼灼,谁也不会怀疑他的用心:

    他就是意在千岁。

    燕三郎倒是开了口:“柱国公务不忙?我听说西边形势不好。”

    颜焘的笑容顿时多了两分凛冽:“不过是秋后的蜢蚱,还能再蹦跶几天?”话锋一转,“这乡下地方住宿简陋,远不如安涞城舒适。我和太傅就要启程了,诸位与我们同返国都如何?”

    那一大碗鹅肉面,铁太傅已经干掉了大半,闻言木箸一顿,才道:“哦——对,我也要回安涞城。”

    千岁不等身边少年开口,已经抢先道:“待我们商量商量。”

    她扬唇浅笑,颜焘自然无有不肯。

    千岁即站了起来,抓着燕三郎走去楼梯后头。

    掌柜原本缩在这里,见状赶紧躲开,仿佛他俩是瘟神一般。

    他离得再远,千岁也要随手先放个结界:

    “跟他走么?进城不费劲儿。”原本他们得在这里盘桓两天,等待通行令办好才能进入安涞。

    燕三郎沉声道:“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啊。”看他臭着脸,千岁反而笑得越发灿烂。

    “你很高兴?”

    “多数男人看见我,都有非分之想。”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也不见你对着他们不高兴。再说——”

    她眼波流转:“你真怕我会吃亏?”

    把一个正常男子和阿修罗放在一起,要担忧自身安全的,怎么看都应该是男人吧?

    燕三郎未必觉得她会吃亏,但他厌恶颜焘眼中流露出来的志在必得。

    “如果我们进城以后,找个机会将他……”他背对外面众人,食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做个刎颈的手势。不开玩笑,他真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他能看出颜焘也是异士,暂不知其修为境界。对他来说,杀人不难,难的是事后怎样善了。

    千岁瞪圆了美眸:“你初来乍到,就要在都城杀掉柱国?万一走漏一点风声,我们后头在安涞城就麻烦了。别忘了,你现在还不能亲自动手哩。”他的病还没好呢。

    臭小子从前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哪,一口一个要人命。

    他一般只动手不动口。

    燕三郎想了想:“投毒如何?这种人必定树敌不少,再说宣国本身矛盾重重。他要是过个十天半月再死,也没人会联想到我们身上。”

第1013章 开端不好

    他这里有的是见血封喉的药物,有千岁研制的,有贺小鸢的发明,也有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喂,这种话一般是她来说吧,小三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千岁与他相处多年,看出他当真杀机盎然,赶紧道:“想想我们来安涞城的目的。”

    他们到安涞城,一是寻找石碑线索,二是要同得胜王的小女儿吴漱玉会面。此时杀掉颜焘必会惊动宣国国都,并且他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足。

    怎么想,这举动都不明智。千岁都不太相信这念头居然出自燕三郎。

    臭小子审时度势的本事了得,何时这样冲动过?

    经她提醒,燕三郎眼中的杀意才慢慢褪去,而后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是,此时不应杀他。但是……”但是他不愿拿千岁当通行令。

    “你猜,他有机会接触吴漱玉么?”红衣女郎捂嘴打了个呵欠,“至少我们该从他那里打探一点情报。”

    燕三郎不吭声了。

    “再说,这不还有个铁太傅么?这才是进城的好时机。何况你在卫国还有爵位,可不是平民之身。颜焘对你已经算是客气了。”千岁偷笑,“放心吧,在异国他乡,你这不值钱的爵位多少还会有点儿用处。”

    强抢民女这种事,在哪个国家都不新鲜。颜焘知道燕三郎是卫国贵族,已经客气多了。

    燕三郎这一路见闻颇丰,深知自己如果只是白丁,颜焘根本用不着给他安插罪名,直接杀人夺“妻”就好。

    这种事,他在宣国还见得少么?

    侧面来说,爵位还是起了一丁点作用的。

    燕三郎站了起来:“就这样定罢。”

    他走出包厢,对颜焘道:“那就一道儿进城。我们骑行跟从便好。”

    说罢,他就命白猫跳回书箱,由傅小义拎着,他自己带着千岁去柜面结账了。

    等伙计把众人的马匹从后厩一一牵出,颜焘和铁太傅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就绪,转去了去酒楼正门。

    正好伙计走过身边,金羽忽然问他:“你为什么冲刘姓的饭菜里吐口水?”

    声音很小,听在伙计耳中却仿佛惊雷。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左脚跟差点踩到右脚背:“客官,话不能乱说!”

    “我亲眼所见。”胡秋就跟在金羽身边,这时插话,“怎么,想让我们替你背锅?”

    “不不!”伙计吓了一跳,双手乱摆,还没说出话来,金羽已经冲着颜焘的马车一指,“说几句实话来听听,否则一会儿就是我们爷跟柱国说实话了。”

    伙计顿时面如土色:“我、我就是气不过。那几人三天两头来白吃白喝,不给钱就算了,有一回那姓刘的赌输了,跑来我们酒楼大吃一顿,走时又讹了二两银子!”要不是怕动作引人注目,他都想给这几位跪下了,“求爷爷们开恩,不要告发我!”

    这时柱国已经上车,众人谈话的时间不多。金羽抓紧问:“你们是奚人,还是铎人?”

    伙计愣了愣,才答道:“奚人。”

    “那几个兵,是童渊人?”

    “啊,是。”

    “喂,该走啦。”此时霍东进招呼一声,众人都翻身上马,随燕三郎走了。

    酒楼伙计站在风中愣愣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汗湿重衣。

    一行人沿着官道往安涞城而去。路过一片树林,千岁一闪身就不见了,燕三郎放慢了脚步等她。

    也就是二十来息的功夫,千岁就回来了,跃到他马背上坐好:“安排妥当了,老黑这些天会自行觅食,我特地交代它莫扰禽畜。”

    他们进入人类聚落,巨鹰老黑的体型骇人,就不好一直带在身边了。这会儿千岁只能安排它留在城外,过一段放养的快乐生活。

    老黑的快乐的确不加掩饰,就差振翅上天飞几圈了,看得千岁很想把它的羽毛多揪几撮下来。

    返回队伍之后,她从鳄皮手鼓里取出一件围脖:“戴上。”

    这围脖又轻又暖,纯羊绒制成,里面还缝上一道防风咒。燕三郎每次戴都觉得脖子太热了,可是千岁好意,他又拂却不得,只得接过来围起。

    金羽等人在后头,看得啧啧称羡。

    有人嘘寒问暖可真幸福。

    千岁早就自动过滤他们的窃窃私语,只对燕三郎道:“那姓铁的老头儿也好意思说自己不偏心,这不还是没治那几个童渊人的罪么?”

    凭什么他们揍了姓刘的就是寻衅滋事,姓刘的主动挑事儿就被打发走了,什么责罚都不必受过?

    “他也是童渊人。”燕三郎却看得明白,“或许对他来说,拦着颜焘对付我们就已经足够公正。”

    公正、公平嘛,这玩意儿主观得很,就看放在什么人心里了。

    千岁嘟哝一句:“这一趟安涞之行,开端可不怎么好呀。”

    “颜焘后面大概还会想办法找我们麻烦。”他原以为这只是一趟寻人之旅,比之前的行程都轻松才对。

    “遇上麻烦也不要亲力亲为,烧杀掳掠都让金羽他们出手就好。”千岁白他一眼,“否则养这么多手下干什么?你得养生,记得么?”

    “嗯。”尽管外头风雪漫天,可他颈部好热啊。这围脖的保暖效果还是该死地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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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青芝镇,路就好走多了。

    虽是赶夜路,但马路修得平整。众人本想着这样大雪翻飞的天气如何赶路,哪知这一程走下去,路面居然没有多少积雪。

    不是说大雪已经下够了一个白天?

    千岁正在左顾右盼,燕三郎一指路边:“看。”

    路边堆雪,比官道要高出两尺有余。

    看来,雪是被铲掉了,以方便来往过客。他们吃饭不到一个时辰,这还算上冲突的时间在内,那么雪停也只是一个时辰内的事。这会儿又已经入夜,谁来铲雪?

    再往上走上十五里,燕三郎就找到了答案:

    有近百人执着扫帚、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路上除雪,遇坚冰还要先拿铲子敲碎,才能挖开清理。

    他们脸冻得白里透青,自个儿眉毛、唇上还挂着白霜。

第1014章 夫人就夫人罢

    非战争时期,哪有人这么自(那个)虐?

    柱国和太傅的马车驶近,众人立刻扔下工具跪倒,不顾膝下冰雪,以头点地。

    “起来,快点挖!”颜焘的侍从自车厢里走出来,清声叱道,“太慢了。”

    跪在最前面那人应了声“是”,爬起来对后头吼道:“起来,都起来,磨蹭什么,快点清路!”

    好在这是最后一里地,坚冰都已经敲开。这百人飞快抡铲推雪,终于把路面清空。马车轻易就穿行过去,临近城门。

    千岁悠悠道:“真有排场。”

    众人也看出来了,柱国要回安涞,底下人就得时刻保证路面没有多少积雪,免得耽误他回城。

    便是卫天子萧宓,也不作这般要求。

    霍东进骑马驶在燕三郎身边,这时就道:“顶着风雪铲路,大概也是家常便饭。”

    金羽已经跟燕三郎通报了伙计所说,而后道:“童渊人在这里,真可以横着走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

    此时,车队已到紧闭的城门之下。

    天黑了,城门已经下钥。

    作为一个都城的颜面,安涞城的城西大门高三丈,厚一丈,虽然墙面经过了修葺,大块青砖上仍能看到刀削斧凿的痕迹,那是积雪都盖不住的苍桑。

    显然它经历过战争,而且不止一次。就这一点来说,它远没有卫国都城幸运。盛邑存世的时间更长,但从未经受过战火洗礼。

    颜焘的马车插队,直接穿过了城门。

    有柱国开道,燕三郎等人紧随其后,不受盘问就轻松过关。

    城门后的道路宽阔笔直,主街可容六辆马车并行,其宽度甚至超过了卫都盛邑的开阳大街。这会儿夜色深沉,城中风雪稍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鳞次栉比的房屋都亮着灯。

    远远望去,万家灯火。

    街上很安静,只有风雪之声。燕三郎等人骑马走了十里,见到至少三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巡逻经过,都对柱国的马车行礼。

    安涞城从戌时正实施宵禁,夜里不许平民出来走动,要“各安其家”,就是让大伙儿都宅在家里,违者追责。是以首都在入夜之后备显冷清。

    燕三郎知道,这是因为战争之故。

    千岁正在问他:“夜里宿在哪里?这姓颜的是不是想带我们回府?”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响。前方拐角处奔出一骑,疾行如飞,到柱国马车前才停下。骑士跳下来单膝跪地:“宫中军议,摄政王请柱国速往!”

    车帘一掀,颜焘露脸,长眉皱起:“知道了,这就回去。”

    来自摄政王的军令,他也必须遵从。

    至于后面这队人马,只能得空再说了。

    自从晋入归元境,燕三郎听力更佳,骑兵的话字字入耳,这就耐心等待。果然颜焘的侍从很快就来了:“外宾抵达安涞,都宿在驿馆清水园。柱国着小人带各位前往。”

    燕三郎看向马车,望见颜焘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车帘。

    而铁太傅的马车也迳直开走了,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不是已经睡着。

    外使住驿馆,这是各国惯例。安涞城正值多事之秋,很少有外使在这节骨眼儿上找不自在。现在颜焘不须多费手脚,就能知道燕三郎等人的住处。

    众人跟着侍从再走个几里左右,就到了清水园。

    这地方就在马路边,显眼好找,门脸儿也气派。颜焘侍从带众人办理入住,打着柱国的旗号办事自是无往不利,前后不到半刻钟,就给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这侍从临行前对燕三郎道:“柱国交代,安涞城的通行令牌,明日上午给各位送到;另外城里实行宵禁,若无官方邀请,晚饭后请勿出门。”

    他又掏出一方玉符递过来:“后天晚上,柱国府夜宴,我家主人请您二位出席。”

    来了。燕三郎接过玉符笑了笑:“知了。”

    打发走这名侍卫,少年即对众手下道:“都去歇着吧,今晚不会有事了。”

    清水园很大,侍从给燕三郎和千岁开的上房在庭院深处,要走过飘雪的小园才能抵达。

    左邻右舍都黑着灯,没住人。

    少年和红衣女郎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千岁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他刚把书箱放下、把外氅解开,阿修罗已经扑上来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说清楚,谁是你夫人!”

    他已经比她高出半头,她就算诘问也必须仰视他,再不能像六七年前那样将人随手提拎起来。这一点,让她很不爽吔。

    “你。”燕三郎早料到了她的爆发,也不挣扎,“至少在安涞城期间。”

    “否则你以什么身份出现?”他耐心道,“颜焘对你很有兴趣,外使‘妻子’的这道身份,至少能让他稍稍收敛,否则恐怕他明天就来邀你出去,你拿什么理由拒绝?”

    千岁斜睨着他:“我为何要拒绝?这是多好的套话机会。”气死他!

    “你不能离我太远。”燕三郎的理由充分,“今晚就能看出,颜焘身边暗卫很多。我若一直跟在你们后头,难保不被人发现、盘问。”到时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少年神情和声音都格外冷静:“何况,我们在安涞城还有正事儿,暂时不想和他撕破脸。”

    在童渊人的地盘上公开和柱国撕破脸,就算是胆大包天的阿修罗,也觉得这么干太彪了。

    她眯起眼,想从他冷静的面具底下看出别的来:“就这个?没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他直勾勾盯着她,眼神都不挪开,一点儿也不显心虚。

    千岁一双妙目转来转去,也不追问了,一双小手改抓衣襟为勾住他的脖子,声音更是甜得可以拧出蜜水:“好吧,夫人就夫人。那么,夜深天寒,良宵难得,我们夫妻是不是该安寝了?”

    从前她对他动手动脚,他都是第一时间拍掉;可今回燕三郎居然听之任之,由着她在身上挂着:“过会儿,等洗澡之后。”

    两人挨得这么近,她吐气如兰,都扑在他微敞衣襟的胸膛上。

第1015章 势力纠葛

    她的妩媚天成,是个男人看着都要心里一荡。

    燕三郎喉结动了动,目光下意识落在她嫣红丰润的唇上,那色泽形状,像极了水灵灵的樱桃。

    是了,她涂着的就是自个儿新研究出来的口脂,唤作什么“红樱”。

    他喜欢吃樱桃,一口一个,又香又甜又多汁。

    最要命的是,他现在突然就有点渴。

    少年缓缓低头,不由自主。

    也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客官,热水来啦。”

    那一点迷怔瞬间就被驱得无影无踪。燕三郎顺势抬头,又把千岁的胳膊轻轻拿开:“来了。”

    她嘟起红唇,有些被人打断的不快。

    这里是专供外使下榻的驿馆,接待水准非普通酒楼客栈可比。不说外头庭院幽深,就算热水也是随叫随有,里头还撒上精炼的花露,随热汽弥散出满室芳香。

    伙计还一并送来红泥小炉,还有整套青瓷茶具、花茶、甜酒和四色点心:“这是后山上打出来的清泉水,煮茶奇香,两位可以试试。”

    燕三郎用银子把他打发走,才指了指屏风,对千岁道:“你先。”

    舟车劳顿,唯有热水澡可以治愈。

    千岁也不推却,举着蜡烛就拐了进去。她在女子当中属于身材高挑了,但驿馆特制的浴桶很大,可以装下两个她。

    童渊人普遍身材高大,用的器具都要大上一号。

    桶底还加贴一道唤火符,其上的符咒有微光流转。千岁一眼看出,符咒做了轻微改动,可以持续发热,以保证桶里的水在大冷天还能长时间保温。

    “这保温符咒不错。”她啧啧赞了一声,“可以抄来用。”而后放下秀发,宽衣解带。

    她把蜡烛放在窗边,于是烛光就把一切都打在屏风上了。少年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屏风上有个曼妙的身影,曲线玲珑、纤秾合度,一双腿长得逆天,既不能再增一分,也不能再减一分。

    他还能看见她微微弓身跨进木桶里、坐下,而后水声传来,引人无限遐想。

    燕三郎忍不住咳嗽,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没事罢?”水声哗啦一响,千岁问他。

    “无妨。”

    燕三郎顺口气,才背转身形招呼白猫:“芊芊,过来。”

    方才店员也应他要求送来一只小木桶,同样装满了热水。

    人沐浴,猫也得洗澡。

    芊芊就有些不乐意了。非千岁附身期间,它就不太爱碰水。

    “芊芊!”燕三郎的声音带上几分强硬,“过来!”

    白猫这才从床后头转了出来,不情不愿踱到燕三郎眼前。这天气冻死猫啦,为什么非要洗澡不可啊?

    燕三郎一把抓住它,摁进木桶里开始洗猫。

    它只能发出哀怨的叫唤。

    可惜另外两人都忽略了它的悲愤,千岁正对燕三郎道:“我们这一遭运气不好,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赶上了宣国内战,恐怕打探消息的难度加大。”

    可真巧,他们从桃源过来,约莫在二十天前进入宣国地界。千岁原想着这趟活计轻松,找个人、找个石碑的线索就算完事,可惜啊天不从人愿。

    现在想来,呵呵,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好死不死,宣国西部战乱在十七天前爆发,也刚好就是他们进入宣国的第三天。

    早知这样,她就催着燕三郎先回卫国养伤再说了。这么一路奔波下来,他的伤病也没怎么见好。

    旅途中,燕三郎已经给千岁补上了宣国的功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是连容生授业的大忌,胸怀天下的前提,当然是广放眼线、一叶知秋。

    何况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收集不少情报,终对眼下的宣国局势有了初步的了解。

    相比梁国、卫国,他们这趟进入的宣国是个特别年轻的国家,立国才不过二十年。北方童渊一族扬铁蹄南下,先后吞并了西部的铎国、南部的奚国,后立国号为“宣”,从而开启了全新篇章。

    不幸的是,宣国的开国高祖颜枭数年前病亡,临死前擢侄儿颜烈为辅政大臣,辅佐幺子颜同烨治国。

    颜同烨继位时不过是稚子,颜烈却大权在握,打压其他辅政的老臣,将颜枭留下来制衡他的棋子扫了个七零八落。很快,颜烈就获封摄政王,摄政提纲、党同伐异,不出两年即权倾朝野。

    不过民间奚人、铎人心怀故国,童渊族对手下败将又不友善,各地冲突时有发生。燕三郎北上宣国,刚巧就赶上了史无前例的大起义。

    千岁悠悠叹了口气:“你小子运气真好,走哪哪起义。”

    燕三郎一边清洗猫毛一边道:“这与卫国发生的民间叛乱不同,在凤崃山起家的茅定胜等原本就是卫人,斗争纲领不明,再怎样声势浩大,也不过想在卫国争取一席容身之地。”

    “这里呢?”她轻轻搓洗秀发。不知不觉,燕小三已经有点评天下的眼光了。

    “非一族类,其心必异。”燕三郎淡淡道,“宣国迄今不过二十年,根基未稳。铎人起义,想的是光复旧国。你也听到了,他们拥举前铎国君之孙为王,也定了所谓‘新都’,那就要与宣国决裂,另立新国。只视其决心与远见,都非茅定胜之辈可比。”

    也就是说,宣国西部的反叛有目标、有组织、有纲领、有手段,童渊族此时面临的麻烦比当年内乱的卫国更大。

    燕三郎早就想好:“于我们而言,见过玉妃、探明消息就走,最好不要在这里久留。”眼下的时局决定了,安涞城里恐怕有各方势力纠葛。己方这二十来人只是爱好和平的外乡客,办完事就走,切莫拖泥带水。

    “该叫玉太妃了。”千岁纠正他,“得胜王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个外孙。”

    这个消息堪称重磅,燕三郎在路上听见时都觉大大意外。数年前,也就在老宣王过世的第二个月,玉妃才查出身孕。一时间,整个宣王廷又悲又喜。

    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现在已经四岁了。

第1016章 又逢旧人来

    那可是根正苗红的王子。千岁笑道:“恐怕这趟任务很轻松,和她见个面就好。有崽之后,她随我们一起离开宣国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这世上,狠得下心舍弃子女的母亲毕竟是少数。

    燕三郎“嗯”了一声,把猫抱起来擦拭。

    驿馆的客房不生火塘,只走地龙,唯恐烟气呛到贵宾。地板和墙板夹缝里面都有热气,烘得满屋皆暖,猫儿在这里不虞着凉。

    他手一放,芊芊就跳到地面开始抖毛甩水,然后趴着不动了。

    这时窗边“哗啦”一声响,千岁也起身了。待她收拾完毕、绕出屏风时,俏面晕红如海棠,秀发还滴着水珠:“叫人来换水吧。”

    “太麻烦,不必。”少年迳直走去屏风后边,衣裳一脱,利落地进了桶。因唤火符之故,水依旧很热,又有幽香浮起,浸进去四肢百骸都舒爽了。

    烛光同样把他的影子打在屏风上,身材修长、宽肩窄腰,与她的柔美截然不同。

    千岁来不及多看两眼,因为他入水太快。

    她张口欲言,可最后还是作罢。

    相伴这么多年,细算起来两人居然从未同处一室沐浴,哪怕是隔着屏风有先有后。可这会儿屋外怕是有颜焘的眼线,他们的表现最好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千岁暗暗啐了一口,他洗他的澡,作甚要用她的水?屏风后面偶尔响起的水声,每一下都给这暖屋增加了一点奇怪的氛围。

    千岁吃了块糕点,又喝了杯酒,摸摸脸,有点热。

    这屋里气温也太高了。

    ¥¥¥¥¥

    深夜,宣王宫的军议终于开完。他人散去,摄政王颜烈把弟弟带回自己书房,私下交代几件要务。

    说完,他又顺口问起:“你从城外带人回来了?”

    “是啊。”颜焘对他的消息灵通毫不意外,“是来自卫国的清乐伯夫妇,那丈夫最多是十七八岁模样。”

    “理由?”颜烈对这弟弟了解甚深,“你一般不管闲事。”

    说起这个,颜焘就眼里放光,兴冲冲道:“他妻子。我从未见过那等绝代佳人!哥哥,我与她便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语气夸张,颜烈哧地一笑:“你把握分寸便好,正值多事之秋,别闹出太大动静。”他知道弟弟脾性,也不以为意。

    “他们都肯跟我进城,问题不大。”颜焘摸了摸鼻子,“清乐伯有修为,但身体不大好,咳得厉害,也不知是有伤还是有病。”

    那少年识时务最好,若是不识……呵,安涞城就是他们的地盘,谁进了这里不得任他们搓圆又搓扁?

    想起自己坐在包厢里看见红衣女郎轻颦浅笑的模样,他就心底火热,一刻也不想多等。

    颜烈忽然皱了皱眉:“清乐伯?为何我总觉有些耳熟?”

    “同感。”颜焘表示赞同,“我听他自报家门时,也觉这称谓似乎何时听过。”这才好声好气邀他们夫妇同行,否则……

    颜烈想了想:“你说,他们是卫人?”

    “是。”

    摄政王转身,在书架上一阵翻找,而后抓出一个卷宗,展开来看了几眼,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果然,几个月前的情报提过此人。卫天子春季大婚,迎娶的是攸国公主,结果迎亲时遭遇伏击,这位清乐伯也参与救援,两次护驾有功。”

    颜焘皱眉:“两次?看来功劳不小?”

    “不小。”摄政王继续往下看,“并且这里还提到,卫天子与清乐伯私交甚好,时常亲临伯府。”他丢下卷宗,“一路回城,有多少人看见他们与你同行?”

    “这个……”要算清楚恐怕有些难度,“也就是青芝镇酒楼里的客人和掌柜,还有安涞城西城门的守军吧。那时城里实施宵禁,街上没什么人。哦,铁太傅也凑巧走进我吃饭的酒楼,所以——”

    怪不得这厮没下手。

    颜焘又道:“卫国离我们远着呢,平时又没有多少瓜葛。”

    卫、宣两国不接壤,中间还隔着广袤的山脉。

    “再说,我又没害卫国臣子性命。”

    你就是觊觎人家娇妻而已,摄政王啼笑皆非。

    “卫国与梁国建交,两边天子都有往来。”他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长气,“玩玩儿可以,你的事儿我不多管,但你别捅篓子捅得人尽皆知。”

    “我省得。”颜焘漫不在乎,再看兄长满面疲惫,不由得道,“怎么,玉太妃又不安生了?”

    颜烈不答,只朝他挥了挥手:“出去吧,外头还有人求见。”说罢坐直身体,端正了脸色。

    ……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燕三郎就睁开了眼。

    屋里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的花瓶里却多了两支茶梅、一朵蔷薇,插得错落有致,饶富意趣。

    他记得昨晚临睡前,这花瓶还搁在墙角,空的。

    千岁夜里出去了?外头都飘雪了,她上哪里采来的鲜花?

    他发现窗户开了条细缝,有冷风嗖嗖吹进来。

    燕三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才起身,就着昨儿剩下的清水洗漱。

    刚把头发理好,窗缝忽然被顶开,白猫跳了进来。

    这会儿天光不亮,猫儿的眼睛又圆又大,一股调皮劲儿,进来就抖毛,甩出一身薄雪。它见燕三郎已经起身,就抻直了背,在柱上咝啦咝啦磨爪。

    “花儿哪来的?”他一指瓶中鲜花。

    “清水园里有个小小的温室,里面种了点花草,但没太养眼的,比起邀景园可差多了。”千岁照例先嫌弃一遍,才接着道,“不过我倒是在外头的园子里遇见一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燕三郎未及发问,敲门声就传了进来,屋外有个声音道:“里面可是燕公子么?”

    是个女子。

    千岁说是熟人,他听这声音的确有些耳熟。

    谁呢?燕三郎顺手开了门,而后就怔住了。

    来人见到门内站着一个俊朗少年,显然也是一呆,试探道:“燕?”

    燕三郎点头,忽然笑了。

    那笑容温暖和晚,对方似乎看出了一点旧时的轮廓,再辨认就笃定多了:“燕时初?”

第1017章 仇人见面

    “好久不见。”燕三郎长长喟叹一声。

    “风大将军!”

    这个清晨突然出现在他门口的女子英气勃勃、身材高挑,赫然是春明城风老太爷的九孙女风灵昭,也即是梁国的大将军风立晚!

    千岁说得对,他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者居然会是风立晚。

    约莫五年前,风立晚与赵丰完婚,夫妇一起前往梁大都。后面,双方就只有偶然间的书信往来了。

    心境恒定如燕三郎,这时也忍不住要感叹一句命运无常。

    “进来喝茶。”他将客人请进来,捋起袖子座炉烧水。

    风立晚眼中的讶色压根儿还未褪去,就趁这机会不错眼地打量着他。“你可真是……”

    她忽然笑了,伸手在自己肋下一比:“当年才这么高!”现在却要教她仰视了,“你吃什么长大的?”

    “灵丹妙药。”燕三郎把点心取出来待客,“吃早饭了么?”

    “还没,待我唤他们把早饭送来这里。”风立晚说罢,走出门去,也不知找谁交代,很快就返回来重新关好了门。

    “我在园子里遇见你家的异瞳白猫了,总觉得看起来那么眼熟,它还跑来找我说话儿。”

    “说话?”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说话吧?千岁在外人面前喜欢扮成天真无邪的猫咪,又怎么会主动说人话?

    “就是朝着我叫唤,像我能听懂似地。”风立晚也是好笑,“它还去挠路边的灯笼,我一下就想起来了。”赵丰在春明城开过卖灯笼的铺子。风立晚看见灯笼又看见猫,立刻想起了当年那一段往事。

    毕竟,昔日“燕小公子”留给她的印象,也是十足深刻。那孩子身边总带着一只长毛白猫,鸳鸯眼儿,很好辨认。

    “你怎会来这里?”

    “同问。”水烧开太慢,燕三郎干脆把手掌贴在炉身,催动真力加热,“不过我先答。我来这里打探一样东西下落,顺便还想进宫里见一个人。”

    “谁?”

    “玉妃。”燕三郎慢慢道,“或许现在该唤作玉太妃了,她本名吴漱玉。”

    风立晚面露讶色:“玉妃?得胜王的女儿?”

    “正是。”燕三郎只得道,“受人之托。”

    风立晚看他没有和盘托出的意思,也不追问,只笑道:“我今趟出使宣国,要代大梁与宣国摄政王商量买马。”

    “买马?”他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宣国出良驹,盎鲁草原上养着方圆五千里最好的战马。”风立晚给他介绍道,“大梁长年向宣国订马,不过今年有许多马儿病了,不良于行,所以今次来宣国要再加购。这意见是我提的,王上就打发我来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赵丰可好?”

    “好得很。”风立晚笑了,眼里有柔光闪动,“我在都城的产业全都由他打理,他还有空开了一家书院。”

    一别经年,她看起来更加成熟,但身上英气不减,有巾帼风范。

    “书院?”

    “是啊,起先是租了几个场馆开塾,专收学童,后来开成了书院,收的人可就多了。”风立晚抿嘴一笑,“如今在梁都也有些名气,我看学子之中还有壮年男子。”

    “好事。”燕三郎这些年拜名师、读好书,自然知道知识的力量,“功德无量。”

    “是啊,他说我从前杀人太多,以后就要给我积点德。”风立晚不在乎积德还是损德,但在乎丈夫那一片心意,“对了,黄大近况如何?外子甚是想念,也时常提起。”

    那只黄鼠狼是他们夫妇的媒人。

    燕三郎知道,赵丰是个很念旧情的人,这从他替恩师送信物回风家即可见一斑。“他好得很,此时也留在卫国都城为我守家。”

    “是了,你已经搬去盛邑了。”黄大和赵丰之间的联系虽不频繁,但没有中断,是以风立晚知道燕三郎已经离开春明城,“来,说一说你这几年的遭遇。还有,你脸色不好,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脸色不好看,嘴唇发白,看起来就有些恹恹。

    “受伤没好,就转成了病。”燕三郎摆手,“不算大事。”

    水烧开了,燕三郎给她煮了一杯好茶,这才娓娓道来。黄大给赵丰寄出的信里虽然涉及主人,到底只是零星片段。风立晚在这里遇见燕三郎,满心的好奇都被勾了出来。

    听到卫王大婚前后,她才拊掌叹道:“精彩!”早知此子非池中之物,却不料他已有腾云驾雾之能,“未满十七岁就封爵,我看你前途不可限量。就是身体要好好将养。我后背受过伤,还没等到上年纪,但逢雨天就隐隐作痛。”

    燕三郎还未来得及自谦,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敲门:“大人,早饭送到。”

    风立晚起立开门,外头的仆役两手各拎一只硕大的精美食盒,上下三层,这是她和燕三郎的早饭。

    “有劳……”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风立晚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门开着,她望见仆役后方还有一人,正往这里缓步而来。

    这个人,她认得。

    “霍东进?”风立晚眯起眼,一字一句,又有寒光一闪,长剑在握。

    清清爽爽的小妇人,转眼变成了风大将军。

    来者正是霍东进,他本要找燕三郎商量点事儿,哪知少年的房门打开,里面走出的人教他万万没想到!

    “风立晚!”以霍东进城府,此刻也是大惊失色,下一秒退倒三大步,飞快执铁尺在手,提起全身真力,“你怎在此!”

    两边都是杀气鼓荡,只把站在正中的仆人吓得簌簌发抖。

    白猫本在洗脸,见状唉了一声:“不妙喔。”

    这两边可不对付,见面就要剑拔弩张。

    “两位,稍安勿躁。”燕三郎从仆人手里拎过食盒,顺手打发他走掉,而后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有话好说。”

    说到这里心气儿上不来,捂嘴咳了两声。

    霍东进望着他,脸色阴晴不定:“少爷,你还好吧?”

    少爷?这称呼引得风立晚转头看向燕三郎,满面狐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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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