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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三九章 转向

    在他们损失掉的九门重炮之中,有四门是被镇江门城头的重炮炮子直接集中炮身,打坏了,不能再用的,另有三门则是由于连日来的过度使用,炮身开裂变形,不能再用的。

    至于另外两门重炮,则是被击毁了炮架,炮身因为过于沉重而落地,且与江面上的坚冰冻在了一起,仓促间无法拖拽回来,不得不暂时放弃。

    然而,被冻在了江面上,不得不抛弃的这两门重炮,正好属于孔有德临时指挥的两红旗重炮牛录。

    他可不想,也不敢,在黄台吉怒火中烧的时候,把真实的情况报告上去。

    对他来说,反正是多损失了两门重炮。

    至于原因,什么原因都可以找,但就是不能说是冻在了江面上,不好拖拽回来。

    因为这虽然是个事实,但是他也觉得这个原因实在是有点奇葩,有点不像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万一黄台吉非要让他带队去取回来,他就将不得不再次长时间置身于镇江堡城头明军的重炮覆盖范围之内。

    这可绝不是他和他的那些临时手下们想再次尝试的。

    “皇上,如今各旗阿礼哈超哈已经撤回休整了一阵,而怀顺王、恭顺王所领汉军重炮牛录,也都已经顺利撤回。

    “接下来,我已集结起来的大清兵,是如之前所说那般,今日即去朝人义州府筹粮、征丁,还是等待明日启程?”

    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个率部回到了威化岛附近营地之后,齐齐赶来觐见黄台吉,正好赶上了黄台吉在威化岛的简陋营地里召集的御前会议。

    等他俩以耿仲明为主报告了合营后的重炮队伍在此战当中的弹药消耗、人员损失以及重炮损失以后,济尔哈朗不顾黄台吉阴沉的脸色,当即提出了众人都在关心的问题。

    昨日第一次强攻失利的时候,黄台吉曾经当着军前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儿,承诺今日一旦失利大军就将转换攻略的目标,过江东进去朝人的地盘上筹集粮草以及征集壮丁。

    今天,大清兵马第二次强攻失利的结果,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了,那么接下来要不要信守前诺呢?

    粮草将尽亟待补充的镶蓝旗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眼见此刻天色将晚,而黄台吉却只是时怒时悲沉默不语,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同样沉不住气的,还有在场的其他分属镶蓝、镶黄以及正黄等旗的王公贝勒和管旗大臣们。

    此时,他们见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发了话,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问,当即纷纷跟进,请求黄台吉尽快下旨将攻略的目标转向更好打的朝人道府州郡。

    “是啊,主子爷,北边的朝人义州府城,距离此地并不太远,不过二十几里而已,我大清马甲兵集结起来,一个时辰足以抵达彼处。”

    “今日我大军虽在镇江堡城下遭受了挫折,可是大军主力仍在,只要拿下了朝人的义州府城,城池房屋,粮草军需,包衣阿哈,就会应有尽有,我大军也能尽快恢复士气。”

    “是啊,主子爷,朝人城池没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我大军重炮虽然历经损失,军前只剩二十八门堪用,但是对付朝人城池,却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主子爷率军打下了朝人的义州府城之后,我大军所急需的弹丸火药,也必能在城中得到一些补充,如此方利再战!”

    ……

    很快,分属镶蓝旗的宗室觉罗辅国公、镶蓝旗佐理旗务大臣篇古,镶黄旗的旗务佐理大臣拜音图以及正黄旗旗务佐理大臣纳穆泰,还有分属正黄旗汉军的怀顺王耿仲明和分属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就纷纷跪在威化岛简陋的大帐中,向黄台吉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而他们所有人的主张,都是尽快分兵去攻打江东朝人的道府州郡,掳掠粮草军需以及朝人壮丁。

    因为眼前的情况,众人都看明白了,这个镇江堡城是一块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要说真豁出命去,不惜一切伤亡代价,或许强攻它三五天后,也能拿下来。

    可是那样做,军前各旗的伤亡必然比昨天和今天还要大得多。

    如果是各旗满蒙牛录带来的厮卒阿哈队伍以及旗下汉军队伍人数充足的话,那么还能再打上几次强攻。

    可是眼下各旗满蒙牛录带来的厮卒阿哈队伍以及旗下汉军队伍,都已经伤亡不小了,再打下去可就该伤筋动骨了。

    特别是今天,这些隶属各旗满蒙牛录主力的阿礼哈超哈马兵的损失,更让分属镶蓝、镶黄以及正黄旗的王公贝勒大臣们深感肉疼。

    就今天这种规模数量的损失,各旗若是再有个一两次,那可就真的伤筋动骨元气大损了。

    听了众人的话,自从下令鸣金收兵后就陷入到了愤怒、不甘与沮丧之中的黄台吉,终于深呼吸了一口气,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遵守前约,去打朝人义州府城吧。”

    “皇上英明!”

    “主子爷英明!”

    黄台吉刚一松口,方才主张尽快转向义州府城去的王公贝勒大臣们以济尔哈朗为首,立刻附和了起来,连声称颂黄台吉英明。

    这个时候,就见黄台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不过,大军分兵,不是小事,一旦为杨振所觉,他尽城中兵攻我各旗留守大营,又该如何应对呢?”

    济尔哈朗听了这话,撇了撇嘴,想说话,但最后可能意识到不妥,又咽回到了肚里。

    而其他的王公贝勒大臣们也几乎是同样的表情,根本没人把黄台吉所说的这个事情,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大清兵已经进抵镇江堡城外快一个月了,杨振除了紧守城池之外,根本没有派出来过一兵一卒。

    哪怕是出城打探消息的哨探,都没有派出来过一个人。

    而且杨振所赖以守城的队伍,不是火枪手,就是掷弹兵,要么就是重炮营,他们一旦离开城池的保护,暴露在荒野雪原之上,那就会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脆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料定了自军主力分兵东进以后,杨振兵马不会轻易出城进攻。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了各自的看法,纷纷宽慰起黄台吉来了。

    而黄台吉见众人如此,也看时辰不早了,最后终于做了决定。

    “这样吧,昨日已叫你们分了守兵与战兵,那就守兵留守各旗大营,战兵随朕前行。篇古、纳穆泰、拜音图你们三个管旗大臣,各率守兵留守城西、城北以及城南大营。

    “至于威化岛这里,纳穆泰,你从五龙山调一个正黄旗牛录旗丁并两个牛录正蓝旗汉军,到此地看守营寨,监视镇江堡城即可,若遇杨振兵马出城,要速速报信给朕!

    “至于镶蓝镶黄两旗阵亡之固山额真,眼下出兵在即,可先选人权署暂任,正好借攻略朝人州府之机考验其胜任与否——”

    黄台吉一口气说到了这里,扫视了众人一圈,见众人皆垂首不语,显然都不敢或者不愿推荐人选,干预任命,于是想了想很快就接着发布了任命。

    “叶克书的镶黄旗固山额真一职,可由费英东之子,镶黄旗梅勒章京索海暂代!”

    索海,瓜尔佳氏,是奴儿哈赤建立后金国时所谓的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第六个儿子。

    当然了,他也是眼下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的兄长。

    因为图赖以及图赖身后的整个瓜尔佳氏,在黄台吉中风昏迷不醒期间,表现出了对黄台吉本人足够的忠诚,所以现在黄台吉对瓜尔佳氏非常的信赖。

    在他醒转过来之后,不仅飞快地将瓜尔佳图赖提拔到了正黄旗固山额真的高位之上,而且也早早地将图赖的兄弟们提拔了起来。

    此时此刻,得授正黄旗梅勒章京之一不过半年多的瓜尔佳索海,一举走上了暂代镶黄旗固山额真的高位。

    暂代,其实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若他能够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立功,那么暂代就会变成实任。

    到那时,一门两兄弟同时担任两黄旗的螨洲固山额真,黄台吉对瓜尔佳氏的信任与恩典,可就真的是很重很重了。

    当然了,此时的瓜尔佳索海并没有资格参与黄台吉的御前会议,所以并不在场。

    不过他的弟弟,也即身为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的瓜尔佳图赖却在现场。

    所以,图赖听见了黄台吉的口谕之后,立刻就地叩首,替他的哥哥索海,叩谢了黄台吉对瓜尔佳氏的拔擢之恩。

    而黄台吉解决了镶黄旗固山额真的职位空缺之后,随即就转向了郑郡王济尔哈朗,对他说道:

    “至于你镶蓝旗的螨洲固山额真,照理该由郑郡王你先精挑细选出来,再推荐给朕任命,但是眼下乃是军前,正是用人之际,也无暇挑三拣四了,且由固山贝子尼堪权署着吧!”

    “这个,臣,遵旨!”

    面对黄台吉的强势任命,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心有不爽,但是这几天里他已经抵触了黄台吉好几次了,此时不想再令黄台吉猜忌他,所以略一犹豫,就领旨了。

    就这样,黄台吉快刀斩乱麻地任命了新的镶黄、镶蓝旗固山额真,随后就下令各旗从征的巴牙喇营与阿礼哈超哈马兵,分了先后次序,然后在入夜时分依次起行,络绎不绝地往东北方向上的朝人义州府城进发了。

    而奉旨留守镇江堡外围的三旗佐理旗务大臣,则各领本旗守兵继续经营镶蓝、镶黄以及正黄旗留下的营寨,仔细调配粮草,继续执行围城的任务。

第八四零章 乐观

    当天晚上,身在镇江堡城内的杨振,忙着指挥守城的将士里里外外打扫着战场,忙着利用清虏停战的间歇尽快修补倒塌的城墙。

    所以对于城外清虏大军在第二次攻城失利后的动向,他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

    他只知道当天夜里镇江堡城东的江面上非常平静,城外的清虏并没有利用他们可以打到城下的重炮或者来去如风的骑兵,干扰杨振麾下各部兵马清理战场以及修补城墙的行动。

    这一点,杨振及其麾下几个主要的将领虽然略微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他们自是乐得清虏不来干扰他们。

    毕竟清虏大军接连两天的强攻,给城中各部兵马也造成极大的压力。

    虽然杨振麾下的各路人马并没有损失多少,前前前后两场大战,东西城加在一起,居高临下的守城将士们,也不过是阵亡了十几个,伤了百余人而已,而且是朝兵居多。

    但是,清虏炮击与攻城,也使得城中各路兵马高度紧张,劳累不堪,接连两日的攻防战结束之后人人身心俱疲。

    可是再劳累再辛苦,也决不能放着已经破损的城墙不去修补,放着已经破损的城墙内外满地的人马尸首不去理会啊。

    于是,对杨振麾下各部将士来说,最累最辛苦的事情,还不是叫他们埋伏在城防工事的后面,开枪开炮投掷飞将军万人敌,而是在作战之余没完没了的打扫战场与修补城防工事。

    也正因此,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升起来,镇江堡东城墙内外的战场打扫告一段落,而且垮塌较大的那段城墙,也再次利用拒马原木并填充沙袋泼水成冰实现了合龙之后,杨振及其麾下的部将们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也才有了更多的精力,开始认真关注起城外的敌情。

    之所以是开始认真关注,是因为昨日大战过后驻防东墙北段的俞海潮,昨天夜里就派了人向杨振报告,说是隐约听到了东北方有炮声响。

    而且昨天后半夜,又有俞海潮所部负责值夜瞭望的手下报称看到有队人马打着火把从东北方义州府城方向奔来,最后消失于鸭江东岸的旷野之上。

    这些不太确切的情报,对于当时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扫战场以及修补城防缺口的杨振及其麾下部将们来说,有点无关痛痒,所以并没有真正用心揣摩。

    可是到了第二天上午打扫战场修补城防的事情完成以后,他们开始重新关注城外的清虏,却发现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威化岛方向的清虏营寨之中依然是安安静静。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身披清虏正黄旗衣甲的巡哨马队,早就不知道在鸭江的主航道东侧冰面上来回往返多少趟了。

    可是今天,虽然清虏营中炊烟依旧,可是并没有探马出来,甚至昨天他们遗留在冰面重炮阵地上的九门报废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都没有分出人马拖拽回去。

    竟然就那样扔在了冰冻的江面之上,无人问津了。

    杨振绝不相信清虏伪帝黄台吉,或者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已经慷慨大方到了这个程度,或者他们军中的重炮已经多到了这个程度,以至于他们竟然将报废的或者一时不能使用的重炮,就当成废铜烂铁给遗弃了。

    清虏国内当然会冶铁。

    尤其是黄台吉即位以后改变了奴儿哈赤后金国内对汉人的屠杀与高压政策,开始利用他们境内的以及俘虏的汉人工匠,渐渐开始恢复大明朝辽东镇设立的许多矿冶场所。

    只不过清虏毕竟是清虏,他们在采矿冶铁方面,既严重依赖八旗下面的汉人工匠,又对这些汉人工匠高度提防。

    而且他们表面上虽然改信了流行于东蒙草原各部落的喇嘛黄教,但这是拉拢外藩草原部落头领们的策略,实际上他们依然保留了浓重的洒满气息,各种迷信盛行。

    所以,在他们控制的地区之内虽然有许多丰富的铁矿资源,可是他们开采冶炼的规模,却不到当年大明朝辽东镇的十分之一,铜铁根本无法自给自足。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直不远千里,要从张家口或者独石口高价收购铜铁器物的原因。

    当然了,杨振所部兵马打造火枪、铸造火炮以及生产各种军械弹药物资,所需要的铜料铁料,也只是将将能够供应目前的军队规模而已。

    如果金海镇继续扩军,或者进一步扩大战事规模,那么以现在的铁矿来源,杨振也做不到完全自给自足。

    所以对于清虏大军“遗弃”在鸭江冰面上的那些打坏了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杨振看了十分眼馋。

    虽然知道它们都是已经报废不能使用的重炮,但是将它们收回来,将来依然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杨振心动之余,稍稍那么将心比心想了一下,就开始觉得城外的清虏营地有些不对劲了。

    再联想到昨天上半夜和下半夜俞海潮先后两次派人向仇震海和自己报告的所谓“敌情”,杨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当天中午,在镇江堡东门即镇江门的城楼上,杨振叫人摆下了“宴席”,召集了城内东西线的主要将领,一边吃午饭,一边谈事情。

    杨振“摆宴”招待众将的午饭,是昨天夜里就收回到了城内分割成块大火熬煮的马肉,别的佐料也没有,只加了金海镇自产的海盐,卤了一夜,竟然也做到了软烂香浓。

    经历昨日一战,城中将士至少在半个月内不缺肉食了。

    因为昨日清虏派出来的攻城兵马,除了重炮队伍外,其他都是清一色的马甲兵。

    虽然那些命丧在城内外的清虏多达三千余人,而他们所骑乘的战马,并非全都遗留在了战场之上,但是被打死打伤的战马收回城中的,仍然多达一千二百多匹。

    杨振当然更希望得到活着的仍然可以骑乘的战马,毕竟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几个火器团营,有朝一日能够实现快速的长途奔袭。

    但是如果没有活着的可以骑乘的,那么死了的,以及受伤不能骑乘的战马,他也需要。

    毕竟镇江堡被围了这么久,再加上鸭江航道彻底封冻,金海镇的补给物资也难以运送进来,这些死亡的以及重伤的战马,正好弥补城中肉食的短缺。

    而且,现在又恰逢滴水成冰的严寒冬季,杨振也根本不用担心分割存放的马肉,会在短时间内腐坏变质。

    所以,昨天夜里杨振下令派人,叫他们顶着风险出城,将倒毙和重伤倒卧在江岸与城墙下的清虏战马,尽数分割了带回城中。

    “马肉以前虽然不常吃,可是真做到了火候,吃起来还真是不错!”

    前来镇江门参加议事的各团营主要将领,陆陆续续来到了杨振昨夜下榻的城门楼子里面。

    他们分了先后主次坐下,吃着一盆盆端上来的手把马肉,个个喜气洋洋,心情大好。

    按照杨振的布置,城中兵马连着打退了清虏大军的两次强攻,各团营将领心中先前对于城池陷落的担忧,早就烟消云散了。

    甚至包括朝人的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对于清虏大军,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惧怕了。

    “真香!”

    此时的他满面春风,跟其他将领一样,坐在镇江堡城仅存的一座城门楼里,直接用手拿着一块马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住感叹,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凡事讲究文质彬彬的所谓儒雅风度。

    “都督,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城外的清虏大军几处营盘,都没有什么动静,连以前天天都派的巡哨探马,今天也不见一队,真是有点蹊跷!”

    众人到了会场,见杨振啥也不说,先上了一盘盘炖煮好的马肉,于是放开了胡吃海塞一通,直到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开始说话。

    而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李禄,一上来就把他这个征东军中军副将所了解掌握的情况,向杨振做了汇报。

    然后他这么一开口,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美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各自对清虏大军动向的猜测。

    毕竟李禄方才所说的那些情况,对于驻守西城东城的各路将领都已经有所耳闻,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早就有所觉察了。

    “是啊,都督,清虏前日昨日接连败了两场,今日突然没有了动静,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知难而退,就这么撤兵逃跑了啊,哈哈哈哈——”

    “撤兵,逃跑?呵呵,你想的倒是好事。依我看,清虏连打了两场败仗,再来强攻的确是不太会了,可是清虏不来强攻,对我们可不是好事,说不定清虏正在憋着别的什么坏水。”

    “管他们憋着什么坏水呢,咱们有都督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清虏还能把咱们怎么样不成?最多了就是继续围而不打,等着咱们耗尽粮草,可是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好几个月呢!”

    “正是,过上几个月以后,等江面解冻了,海路、水路畅通了,清虏大军人马再多,也不可能真正截断咱们粮草和弹药补给的道路。”

    “是啊,将来江面解冻了,咱们照现在都督的打法干,清虏大军要打,是打不下来的,要围,也是围不住的,到那时候,就是清虏真正撤兵的时候了!”

    一时间,安应昌、仇震海、杨珅、张臣以及柳林等人,都接着李禄的话头,表达了自己对清虏动向以及未来战局的看法。

    总的看来,还是乐观的居多。

第八四一章 真相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守城,特别是在两天的时间内,接连两次打退了清虏大军的强攻之后,杨振麾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守住镇江堡的前景持有悲观的看法了。

    对此,杨振感到非常的欣慰。

    不过,杨振这次把他们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听他们说这些话的。

    “行了,先静一静,本都督今天中午召集你们过来议事,是想集思广益,明确一下接下来我们的守城之策。”

    杨振这么一发话,之前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看着杨振,等待他的下文。

    今天早上到中午,城外清虏大军的诡异的静默表现,也让他们都觉得有些蹊跷,觉得有点不太寻常,也早想听听杨振的想法了。

    而杨振见众人安静下来后,也没让他们多等,立刻就进入了正题。

    “你们各位也应该都感觉到了,从昨日入夜到今日中午,十来个时辰过去了,清虏那边异常的安静,这有点不太符合常理。

    “方才有人问,清虏大军会不会就这么退了,也有人猜清虏伪帝黄台吉是不是在憋什么别的坏水或者别的大招,这个有没有可能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停顿了一下,先是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呵呵一笑,自问自答道:

    “怎么说呢,你们这些猜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不大,尤其是对咱们收手撤兵,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你们想想,他黄台吉兴师动众,御驾亲征,结果呢,先是围城无果,然后两次强攻不下,损兵折将万余人,就这么打退堂鼓,退回盛京城去,他这个清虏伪帝,还干不干了?”

    众人听见杨振说的这些话,虽然没人吱声,但是都在默默点头。

    他们都知道清虏八旗内部的情况,可跟大明朝不一样,一直遵循强者为尊的规矩。

    清虏伪帝黄台吉上一次御驾亲征的时候在军前中风偏瘫,据说已无人君模样,八旗内部已经是暗流涌动了。

    若是这次他御驾亲征再一次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他还能够保得住他的什么狗屁大清国帝位了吗?

    在场的众人倒是人人希望黄台吉就这么撤兵回去,然后静等八旗内部狗咬狗,上演一场内讧争位的大戏。

    但是以清虏伪帝黄台吉的精明狡诈,估计他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若是不能在接下来的战事里面找回一点场子,挽回一点面子,他是肯定不会收手撤兵的。

    而且,不是他黄台吉不想,而是他黄台吉不敢。

    却说杨振看见众人点头不语,知道他们也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于是接着说道:

    “至于黄台吉接连两次强攻不下之后,会不会在憋着别的什么坏水?这个么,若是说他憋着继续大军围城,或者再次对咱们发动强攻的坏水,本都督认为短期内也没有可能。

    “你们再想想,这几日来清虏伪帝为什么连续发兵猛攻咱们这座坚城?当然,其中有本都督诱杀尚可喜、范文程,故意激怒于他的原因,可是清虏之所以急于招降我等,给了本都督将计就计的机会,背后也必有缘故。”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往身后的圈椅里一靠,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

    “而这个背后的缘故,必是清虏大军围城已久,发现继续围困下去,不仅徒劳无功,而且难以为继。

    “之所以说他徒劳无功,是因为我们的援军没来,清虏围城打援的谋划落空。之所以说他难以为继,则是因为他小十万大军云集此地每日消耗粮草无数,他的粮草将尽。”

    “都督的意思是?”

    杨振刚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一直在捉摸城外清虏动向的李禄突然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但有没有完全问出自己的问题。

    不过有了这么一问,也足以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众人的目光先是转移到了李禄的身上,然后又顺着李禄的目光,转移到了杨振这里。

    杨振见状,看了看安应昌,又看了看柳林,见他们皱着眉头无所觉的样子,干脆也就不再把自己的判断藏着掖着了。

    当下,他呵呵一笑,略想了想,然后就对众人说道:“我的意思是,第一,清虏伪帝黄台吉决不会就这么收兵撤退,他也不敢就这么收兵撤退。第二,清虏伪帝黄台吉也不会在围城打援已经无望,两次强攻损兵折将的情况下,继续统率大军在这里饿着肚子围下去。”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一下,原本想着斟酌一下语言,再将自己最后的判断抛出来。

    结果却没料到,他的话音刚落,李禄从旁边的座椅上突然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抚掌大声说道:

    “我明白了!都督的意思其实是说,昨日下午清虏大军再次攻城失利之后,清虏伪帝黄台吉很可能,很可能已经率领其营中主力兵马,趁着夜色过江东进去了!”

    说完了这些话,李禄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事情,兴奋地看着杨振,不住地点着头,重复道:

    “必是如此了!必是如此了!”

    “是啊,都督,昨天夜里俞海潮派人来报,说朝人义州府城方向隐约传来炮声,仿佛有火光大起,当时卑职就在猜想,清虏兵马会不会见打不下镇江堡,就转而去打朝人的义州府城去了呢,现在看,当是如此了!”

    李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之后,其他人中有的惊讶,有的恍然。

    而这个时候,仇震海根据昨天晚上俞海潮报送的消息之中隐藏的蛛丝马迹,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断,支持了李禄的看法。

    整个镇江堡城的地势,是西北方地势高,东南方的地势低。

    城东是鸭江主航道,同时城北和城南,也各有一条天然自西往东汇入鸭江的小河流。

    这些鸭江小支流流域面积不大,此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直到后来,过海北上的登莱移民多了,才渐渐被冠以几道沟几道沟的名字。

    至于镇江堡城西的护城河,则是以前辽东的明军人工挖掘的贯通城北城南鸭江支流河沟的城防工事。

    而护城河以西七八里的范围之内,则是一片相对比较平坦开阔的原野。

    当然了,再往西就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辽东山地了。

    镇江堡城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地势环境之中,并且只在面朝鸭江主航道的东墙以及向西连接汤站、凤凰城的西面构筑了瓮城,设置了城门。

    也正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清虏大军虽然从东南西北四面将镇江堡团团围住,可是到了真正要强攻镇江堡的时候,他们也只能从西面的开阔地以及东面结冰的鸭江之上发起炮击和进攻了。

    镇江堡北城墙处在一个小山包上,地势最高,清虏大军从那个方向攻城极其不便,因为要攻城的话,只能攀援而上爬坡仰攻。

    至于城南,虽然处在江岸平坦开阔,可是其地势过低了一些,同时又是鸭江西岸几条小支流一起汇入主航道的河口地区,不仅沼泽遍地,而且沟壑纵横。

    虽然到了十月底的时候,遍布的沟壑与沼泽早已经跟鸭江江面一样结了厚厚的坚冰,可是也不太适合大批马步军集结攻城。

    所以,直到目前,在整个镇江堡城的攻守作战之中,黄台吉也没有将地势不利的镇江堡城北和城南,当成他们主攻的战场,只是派了兵马远远地掘壕筑垒,扎营下寨,围死了而已。

    而兵力有所不足的杨振,看见清虏大军如此布置,他自己当然也不会将守城的主力放到镇江堡城的南北城头上了。

    不过,在南北城头理应设置的守卫逻卒与瞭望手,却是该有的都有,一个也不能少。

    特别是在地势最高的北城墙角楼上,仇震海特意从自己的队伍里以及俞海潮的队伍里,挑选了好些个隶属水师营的瞭望手日夜轮班,观察敌人的动向。

    就是这些瞭望手们,之前率先发现了城西清虏重炮的移营行动。

    同样也是这批瞭望手们,在昨天夜里注意到了朝人义州府城方向隐约传来的炮声以及夜里南下奔行的火把队伍。

    此时此刻,说起这些水师营瞭望手们报告的消息,仇震海当然是信心十足。

    当然了,在场的其他人听了他说的昨夜的消息以及他做出的判断,很快就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李禄和仇震海所说的,很可能就是唯一的真相。

    可要是真的如此,清虏的主力兵马真的暂时放下了镇江堡城,去镇压江东朝人之前发起的反抗了,那么自己们应当作何应对呢?

    自己们是应该出兵前去救援朝人呢,还是应该继续紧守镇江堡城听之任之呢?

第八四二章 检验

    事实上,在场的许多人,都是知道杨振的态度的。

    虽然之前杨振没有针对鸭江东朝人的明确表态,但是在最初应对清虏大军围城打援图谋的时候,其实已经说过一些流露心声的话了。

    早在镇江堡城被围之初,杨振曾派出多支人马出城。

    其中有的是传递消息传达命令的,比如前往金海镇方向,前往辽西去的。

    有的则是叫他们出去支援江东朝人抗虏起义的,比如当时云集镇江堡城内的几支朝人兵马。

    然而,不管杨振派他们出城时赋予他们各自的使命有多么的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首要任务。

    那就是告诉金海镇的各路兵马以及江东朝人义、定、安、平等处的朝人起义军,不要在镇江堡被围的时候出兵来援,不要给清虏兵马围点打援打野战的机会。

    而且杨振当初也叫人明确告知了祖克勇,如果庄河堡城被清虏分兵围攻,那么他们就只能死守,实在死守不住,就自行撤往海上。

    总而言之,不要到处求援求救,不仅镇江堡这边的征东军主力不会去救,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也不会出兵去救。

    至于鸭江东岸朝人起义的诸城将来遭受清虏重兵进攻的时候,镇江堡的守军究竟会怎么做,杨振当时几乎是闭口不谈。

    而急于出城过江东进的崔孝一等人,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甚至都没有好好问一问。

    他们想当然的就认为,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已经落到了杨振的手上,那么就是清虏大军来了,也肯定要围攻镇江堡才对啊。

    而且在镇江堡被清虏攻破,被清虏拿下之前,鸭绿江东岸的其他朝人道府州郡,遭到清虏兵马主力进攻的机会很小。

    相应的是,清虏的主力兵马若是敢于在给他们夺回镇江堡之前分兵过江去打义、定、安、平等朝人城池,那么驻扎在镇江堡以及东江岛附近的金海镇大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当时他们意气风发率队离开的时候,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想清楚,也没有问明白。

    而同样作为当事方的杨振,当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人兵将都不提,他自己当然也不会说破。

    而且崔孝一等人信心满满,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舍我其谁的样子,杨振也不想打击他们刚刚支棱起来的自信。

    就这样,鸭江东岸的朝人起兵抗虏的州府城池,要是遭受了清虏大军主力的进攻,镇江堡的守军要不要想方设法前去救援给他们,就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属于金海镇的将领们,心里是有数的。

    毕竟杨振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为了避免落入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就算是清虏分兵去打金海镇东路的庄河堡城,自己们也不会冒险前去救援,祖克勇他们只能自己靠自己。

    如果对于同属金海镇辖下的自己人,杨振都是这个态度的话,那么其他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也因此,当李禄和仇震海满脸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且众人也都认同了他们的判断之后,场面迅速冷却了下来。

    李禄原本还是喜笑颜开兴高采烈的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最后挠了挠头,变得有些尴尬了。

    而仇震海刚刚满脸的幸灾乐祸,也转眼就消失不见了,看了看同样在场的柳林和安应昌两人,轻咳了几声,假装清了清嗓子,最后说道:

    “这个,清虏兵马在咱们这里受了重创,不仅没捡到什么便宜,而且伤亡不小,弹药消耗更大。

    “呵呵,他们就是过江东进,去打黄府尹崔别将他们守卫的义州府坚城,我料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而且就在鸭江封冻之前,黄府尹崔别将他们不是还从义州府城派人前来送信,问我们要不要人马协防呢!

    “虽然都督拒绝了他们派人过来,可是由此可知,他们在义州府招募到的抗虏人马相当不少,不仅自保有余,而且还有余力救援咱们。所以,都督你不必担心!”

    担心?

    杨振从来不担心这个。

    只是他的这点心思却不好明说,当下听了仇震海的说法,只好点了点头,没有表态。

    不过李禄和仇震海两个人从一开始得出清虏分兵过江的判断时兴高采烈的神情,到现在这个略有些尴尬的转变,也提醒了在场的其他金海镇将领。

    所以,仇震海的那番话说完,张臣见杨振无所表示,担心杨振脸皮薄,在柳林和安应昌的面前抹不开情面,做出错误决定,于是立刻站出来说道:

    “都督,清虏分兵东进,或许仍是陷阱。在咱们真正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咱们的一切部署应对,都应当以坚守镇江堡城为首要,一切都应当小心谨慎为上!”

    “是啊都督,清虏两次强攻镇江堡失败,接下来一定会生出别的阴谋诡计,他们分兵东进,去打黄府尹崔别将他们的义州府城也好,去打定州、安州乃至其他地方也好,很可能都是调虎离山之计。”

    杨珅显然也已经领会到了仇震海以及张臣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所以一等张臣话音落下,根本不给几次欲言又止的柳林插话的机会,立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并且直接接过了张臣的话头,把清虏分兵东进,去打朝人义州府城的事情,说成了清虏大军企图调虎离山的阴谋。

    而且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金海镇森将领们纷纷点头,予以认可。

    随后,最早说出了清虏动向的李禄,也马上就跟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错,都督,必是清虏见围困无果,强攻又失败,就想调虎离山,诱惑我军分兵出城,然后打我们的埋伏。

    “所以,接下来,我料义州府城方向,包括定州城、安州城方向,必定会有新的战事陆续发生,甚至可能会有一些冒充江东朝人义军的人马前来镇江堡叫城或者求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一切,必定都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阴谋诡计,目的仍然是想方设法要灭了咱们!”

    “这——”

    眼见张臣、杨珅、李禄几个人越说越离谱,杨振自然知道他们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是在给自己下一步拒绝柳林或者安应昌等朝人将领的请求提供借口。

    可是尽管如此,听见他们一个个这么说,一时之间,杨振也有点忍不住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冷场了片刻,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了之前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却保持了沉默的柳林和安应昌二人,问道:

    “柳兵使,安都指,你们两位,对于城外清虏的异常表现,怎么看?你们认为,清虏大军主力,是否真的已经分兵过江东进了吗?

    “如果确是如此的话,那么清虏的真正目的又会是什么呢?还有我们,我们镇江堡的兵马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刚才,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杨振决定还是要把一些问题挑明了说。

    因为如何对待朝人,如何对待李朝,是他回避不了的问题,就算现在不想面对,迟早也要面对。

    在他看来,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如果说他们之前尚不确定清虏是不是分兵了,是不是东进了,是不是去打义州府城或者其他朝人的城池去了,那么现在听了李禄、仇震海以及张臣、杨珅的说法,他俩必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与此同时,李禄、仇震海以及张臣和杨珅面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相当明确了。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柳林或者安应昌依然表态,坚决主张镇江堡的兵马应当去救援朝人义州府城的抗虏义军,那就说明,他们的心思并不在杨振这里,或者说他们两个,迟早是要脱离杨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杨振就要借着这次机会,命令他们率部出城,叫他们前去救援朝人的城池去,从此各走各路。

    反正现在,杨振一时半会儿也不必担心清虏再一次对镇江堡发动大规模的强攻。

    但是,如果他们的态度跟自己麾下出身金海镇的将领一样的话,或者说尽管不完全一致,但却模棱两可,咋样都行,那就说明,他们并非是李朝的死忠。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有朝一日金海镇往鸭江东岸大举移民屯垦的时候,甚至是控制或者废黜李氏的时候,他们不会跟自己离心离德。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继续留下,而且今后也可以真正信赖了。

    也因此,杨振的问话,其实是一次试探,也是一种检验。

    “这个——,清虏一贯狡诈异常,都督确实不能不小心提防,就算是他们的主力,已经分兵过江,卑职认为,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至于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卑职统领的忠义归明军,忠的是都督秉持的大义,归的是都督所在的大明,卑职唯知精诚一心,听从都督号令指挥!”

    面对杨振抛出来的问题,同为朝人的安应昌快速地看了另一个在场的朝人柳林一眼,抢在柳林的前面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第八四三章 静观

    安应昌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跟柳林柳兵使是不一样的。

    柳林是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在汉阳城的朝廷里人脉很广,友朋很多,在李朝的地方官里面,也算得上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了。

    可是他安应昌呢?

    虽然他以前也曾在黄海道做过海州兵马节制使,可是丙子胡乱之后,他就被一撸到底几乎啥也不是了。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江华岛投效了杨振,那么一把年纪的他,也就只是一个被沈器远收在麾下,然后派到江华岛驻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人头地的御营厅千总而已。

    现在到了杨振麾下,就因为投靠得比别人早,直接坐上了一军都指挥使的高位。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归到杨振麾下的朝兵,都有可能归他指挥。

    这样的人生机遇,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碰上的,眼下既然叫他碰上了,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舍弃呢。

    再者说了,他可是纵兵抢过江都宫,并且纵兵抢过开城京的人啊!

    就凭这一点,一旦他离开了杨振,回到了李朝,别说他能不能继续高官厚禄,继续荣华富贵了,就是他本人的小命以及他背后安氏家族的小命,十有八九都是保不住的。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脑子进水了,否则他就只能跟着杨振,一条道走到黑。

    “嗯,安都指的见识,本都督还是非常赞赏的。眼下鸭江两岸局势混乱不清,而我们入主镇江堡以来,取得的战果实属不易,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对于安应昌,杨振原本就是比较放心的,知道他除了继续追随自己效力于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太多选择。

    所以听了他的表态发言之后,杨振立刻就对他的说法给予了肯定。

    随后,杨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转向了柳林。

    这个时候,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以及安应昌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杨振一起,齐刷刷地转向了柳林。

    “柳兵使,你怎么看?”

    “卑职,赞成李副将、仇副将他们的判断,城外清虏大军很可能已于昨天夜里,分兵去打义州府城了。”

    面对杨振的追问,李朝官场老油条出身的柳林,自然看得出杨振问题背后的意图,同时也已经清楚了杨振本人的心思。

    那就是,如果义州府城或者定州城、安州城以及更远的大同江方向的朝人义军,遭受了清虏大军的镇压和报复,镇江堡这边也不能出兵救援。

    虽然刚才仇震海、张臣、李禄以及杨珅这些杨振的心腹干将们,所给出的反对出兵的理由不尽相同,有的有道理,有的没道理,甚至有的匪夷所思,耸人听闻,但是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他们却是完全一致的。

    那就是不管城外面的情况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守卫镇江堡的金海镇主力兵马,都不应该分兵出城。

    对于柳林这个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来说,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果杨振不出兵救援,那么清虏大军分兵过江之后,江东朝人诸州府的城池百姓,就只能听天由命,靠他们自己了。

    至于靠他们自己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柳林根本不敢去想,只能寄希望上天的眷顾了。

    曾经做过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的柳林,当然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可是他很清楚他自己现在的处境。

    杨振出人意料地夺下了镇江堡之后,从鸭江东岸到大同江之间的李朝北方二道许多城池,都闻讯打出了抗虏的旗号,举兵反清了。

    像这样的情况,身在汉阳城的国主李倧难道会不知道实情吗?

    在柳林看来,李倧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实情。

    可是李倧既然肯定知道北方二道尤其是平安道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么汉阳城的小朝廷为什么会按兵不动,毫无反应?为什么不趁机拨乱反正,摆脱清虏,重归大明呢?

    鸭江东岸的两道,多地发生了反清起义之后,隶属平安道的几个州府郡城,先后都派了信使前来镇江堡通传消息。

    在鸭江东岸各地朝人义军信使,之前带来镇江堡的各种消息里面,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曾向汉阳城的小朝廷呈报过起兵抗虏的公文,但是一律没有回音。

    这也是那些起兵反清的平安道官绅义军,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赶紧派人前来镇江堡送信和抱大腿的原因。

    前来镇江堡的朝人义军信使,有的是请求柳林这个兵马节度使前去主持大局,有的干脆就是请求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直接派兵进驻。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柳林早就想明白了。

    背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是汉阳城的李朝君臣,被当年的丙子胡乱吓破了胆,在目前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公然反清,只敢骑墙观望。

    这样一来,柳林可就不能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将来的下场了。

    当初同在镇江堡内的义州府尹黄一皓等人纷纷选择回到各自的任所举旗聚兵抗虏反清的时候,柳林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但是,惜命的他,知道自己树大招风,知道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自己一旦离开了镇江堡,那就是凶多吉少。

    不光是清虏大军将来饶不了他,而且汉阳城里的李氏小朝廷,也很有可能将他拿了,然后交给清虏,请罪邀功。

    面对这种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面,宦海浮沉多年的柳林,当然知道自己应当作何选择。

    虽然杨振对他没有什么信心,可是在他自己的心里面,他柳林接下来唯有紧紧抱住了杨振这个粗大腿,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眼下他虽然知道清虏一定是分兵东进,去打黄一皓他们搞事情的义州府城去了,并且也知道只要清虏主力去了,那么黄一皓他们搞事情的义州府城就一定是凶多吉少。

    可是即便知道情况是这样,他也只能先顾全自己再说其他了。

    “当然,卑职也完全同意仇副将、张副将、李副将以及安都指他们的担忧,清虏一向阴险狡诈,擅长围点打援,眼下江东义、定、安、平诸城外,很有可能皆是陷阱。

    “而且,我镇江堡城守军,屡经大战,同时急需休整。所以,在鸭江以东的战局没有明朗之前,卑职也赞成都督以镇江堡城为重,暂时按兵不动!”

    柳林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当然一时也捉摸不透。

    不过柳林的这一番表态,却是解了杨振心中的一个结,让杨振感到非常高兴,当下终于喜形于色,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很好,柳兵使果然见识不凡!那既然我们各位,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诸位且随我在镇江堡城,静观形势变化吧。

    “呵呵,正所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眼下局面,正该是清虏打清虏的,我们打我们的,总之,我们绝不能被清虏牵着鼻子走。

    “所以接下来,管它清虏是想诱我分兵出城,调虎离山,还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搞围点打援,只要我们的主力人马好好守住了镇江堡,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都督英明!”

    面对杨振最后做出的按兵不动的决断,包括安应昌、柳林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向着杨振,躬身领命。

    当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达成了一致,决定在镇江堡城按兵不动的时候,距离镇江堡并不太远的朝人义州府城,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因为早在昨天半夜刚过亥时的时候,离开镇江堡外围掉头北上的清虏大军马甲兵与重炮队伍,就已经一举打破了朝人的义州府城。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耿仲明、孔有德二人指挥的重炮队伍行动比较迟缓抵达战场较晚的话,清虏大军破城的时间恐怕还得要提前一些。

    黄一皓举兵反清的这个义州府城,虽然是朝人北方二道下面除了平壤府之外最大的城池了,可是在丙子胡乱,李朝臣服于清虏之后,与清虏九连城只有一江之隔的义州府城,其城防设施,随即受到了各种严苛的限制。

    府城原有的外城墙被拆毁,且不准修建瓮城。

    城墙的高度不准过一丈,上面不准有炮台,也不准安置火炮。

    包括守卫城池的兵马,也只能有朝人一个指挥,也即五百人的号牌军,等等。

    虽然黄一皓以及崔孝一他们从镇江堡陆续潜回义州府城之后,公开举兵反清,早已经不再遵守以前清虏给他们设定各种限制了,但是被毁掉的外城,被拆除的城墙,一时之间是很难恢复起来的。

    他们征募了附近的大批朝人青壮,在清虏大军围困以及攻打镇江堡期间,紧急加高了城墙,可是在大冬天新修的城墙,根本扛不住清虏重炮的轰击。

    黄一皓他们的义州府城可没有重炮,一门都没有。

    虽然杨振命令林庆业的船队,给他们输送了一批共十四门大将军炮,但是这些所谓的大将军炮在耿仲明、孔有德指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面前毫无抗衡之力。

    耿仲明、孔有德指挥的二十七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抵达义州府城下,仅仅一个时辰抵近炮击,义州府城的城墙就轰然倒塌了。

    然后,挟仇带恨而来的清虏镶蓝、镶黄和正黄旗巴牙喇营、阿里哈超哈营,便汹涌而入。

    在镇江堡城外久攻不下且损兵折将的清虏巴牙喇与马甲兵队伍,面对守卫义州府城的朝兵,那真是如狼似虎,以一当百,入场之际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势不可挡。

    城破之后,黄一皓命家人自尽,随后于府衙内放火自焚而死。

    义州别将崔孝一以及随他返回义州府城的数百部众,在清虏入城后死于巷战之中。

第八四四章 定州

    至于义州府城内的百姓以及黄一皓、崔孝一等人高举反清义旗之后招募入城的大批朝人青壮队伍,下场同样凄惨。

    清虏大军在镇江堡城下积压的怒火与戾气,尽数在义州府城内释放。

    一夜屠戮过后,义州府城内数万百姓以及被黄一皓、崔孝一招募入城协守的万余青壮义兵,几乎尽数被杀。

    那些见势不对抢先出逃的人马,大部分在逃往镇江堡方向的途中,落入了黄台吉早就设好的埋伏圈里,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小股义兵邀天之幸,先是抢先出逃,逃出了义州府城,然后又幸运地避开了通往镇江堡方向的道路,一路往东逃向了定州城,暂时保住了小命。

    同时也将义州府城惨遭屠戮的消息,带到了定州城。

    相应的,义州府城陷落并且惨遭屠戮的消息,也在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大雪弥漫的傍晚,被同样举兵反清的定州牧使张厚健派人送到了镇江堡城。

    前来送信的信使,则是定州别将车礼亮的弟弟定州义兵指挥之一车忠亮。

    “杨都督,杨都督,救救江东朝人吧,救救江东朝人吧!清虏兵马,已于十月二十八日夜间攻陷了义州府城,义州府黄府尹,阖家自尽殉死,崔别将力战而亡,义州府城内被杀者数以万计啊!”

    车忠亮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子的威猛汉子,身材不怎么高大,但却孔武有力极其壮实,依稀之间与其兄长车礼亮有些神似。

    在被带到了征东将军行营杨振的面前之后,这个长相威猛的汉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杨振哭诉了起来。

    “义州府城城破被屠之后,清虏并未收手,最近数日里,清虏兵马分兵掠地,义州府远近诸城,北到昌城、江界,南到龟城、龙川,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各地城池皆破,百姓尽皆惨遭屠戮,比之义州城内惨状,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定州张牧使及卑职兄长,先前乃是秉承都督帅令,在定州城举兵反清,眼下清虏大军分兵东进,对定州城合围在即,张牧使求告无门,特遣卑职冒死西来镇江堡求援,恳请都督快快出兵相救!”

    车忠亮情绪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使劲叩首在杨振行营议事厅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

    陪着杨振接见车忠亮的其他几个将领,虽然早已知道杨振的战略与打算,但是此时听见车忠亮这么说,见他恳切如此,心中也是不忍,纷纷看向了杨振。

    而杨振见状,也无法安坐于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道:“车指挥,且起来说话,且起来说话!”

    杨振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作壁上观了,可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毕竟这个车忠亮虽然是棒子出身,但是他说的话却没有大错。

    首先一个,如果不是杨振率军来夺镇江堡城,鸭江东岸朝鲜北方二道尤其是平安道的朝人士绅,是绝对不敢轻易站出来举旗反清的。

    另外一个,鸭江东岸朝人纷纷起事反清以后,不管他们实际上帮助杨振分散或者说强制了多少清虏的兵马,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声势很大,也发挥了友军的作用。

    比如最近的这段时间,他们就给杨振及其镇江堡诸将休整兵马,以及整修城防,赢得了一个很好的喘息之机,创造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最近这些天里,仍在镇江堡外围城的清虏,因为大批主力过江东进的缘故,再也没有对镇江堡城发动进攻,只敢远远地绕着城墙四下巡哨而已。

    甚至对于杨振在头天夜里派了人马悄悄出城,收回城东江面上清虏遗留在那里的战损炮械、兵甲、首级与战马冷冻的尸首这样带有一定挑衅色彩的行为,城外的清虏大营都开始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了。

    这个局面的形成,固然有之前镇江堡守军血战两场的贡献,但是最近江东朝人义兵吸引了清虏主力前往,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对于江东朝人的这点助力,杨振其实还是相当感念的。

    尤其是其中几个相当精华的朝人义士,比如黄一皓、崔孝一的死亡,杨振还是很不忍的。

    但是,一想到几百年后棒子国小西八们的龌龊样子,杨振从这些朝人义士身上所得来的那点好感,刹那间就消散不见了。

    对于南棒小西八们上蹿下跳的卑劣表演,杨振只能把账算在整个半岛棒子身上了。

    如果他们安分守己懂得伏低做小,那么杨振也无所谓在华夏的旁边继续留一条看门狗。

    可是一想到将来这条看门狗有可能冲着它的主人,冲着它的恩人狂吠不止,杨振的心里就犯膈应,他可不想遗祸未来。

    所以,他尽管知道镇江堡外围最近这段时间的平静不同寻常,知道这段时间的平静必然是以清虏兵马过江东进,大肆屠戮报复朝人为代价的,可是他仍然选择了对江东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他也趁着这个机会,督促城中各部人马抓紧修补西城和东城的各种城防设施,以防清虏大军突然杀个回马枪再来强攻。

    杨振原以为,镇江堡这里的平静日子可以持续相当一段时间,毕竟城内外消息断绝,清虏大军不管在鸭江东岸朝人北方二道如何作为,自己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是他没想到,定州牧使张厚健竟然事儿事儿的派了麾下义兵指挥车忠亮前来通报消息并求援。

    而这个定州义兵指挥车忠亮竟然也能够躲过定州城外围的清虏兵马,然后冲破镇江堡城东的重重阻隔,一路进抵到镇江堡城下。

    这一点尤其令杨振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当他将车忠亮半请半拽地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摁在一张凳子上之后,没有直接回应车忠亮的请求,而是踱着步沉思了片刻,对他说道:

    “你是如何来的镇江堡?当然了,本都督的意思是说,从定州城到镇江堡,一路上太平吗?可曾遭遇到清虏的拦截或者阻击?一路上可有所见,可有所闻?”

    杨振很清楚,十一月初七日下午天降大雪,鸭江两岸风雪弥漫的天气条件,虽然对车忠亮一行有帮助,但这绝不是这个车忠亮能够顺利抵达镇江堡东墙下的唯一理由。

    毕竟是清虏巡哨马队有多厉害,杨振当年在松山城外还是领教过的。

    除非清虏巡哨马队大放水,有意放这个车忠亮进抵镇江堡城下,有意定州城的守军前往镇江堡求援,要不然的话,他是不可能躲过或者冲破清虏巡哨人马的。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杨振就肯定地认为这个车忠亮是清虏的人。

    这个车忠亮,以前就在定州别将车礼亮的队伍里面效力。

    虽然杨振跟他见面较少,不熟悉,但是柳林却是相当熟悉的,包括安应昌以及安应昌手底下的几个指挥,对他也是很熟悉的。

    这一次,他能在进抵镇江堡东墙附近之后很快就被识别出来,并被吊上城头,顺利进入城内,并且见到杨振,那也是经过了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以及他们的手下人一再确认了之后才送来的。

    所以,对于车忠亮的真假,以及他现在效力于哪一方,杨振倒是没有什么疑问。

    但是,问题往往就出在这里。

    也就是说,人是真的,事也是真的,他带来的消息也是真的,目的也是好的,——就是请杨振出兵救援定州城,可是他的到来本身,却是清虏有意放水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所带来的消息在清虏的意料之内,定州城请求杨振出兵救援,同样也是清虏兵马所乐于见到的局面。

    一旦是这样的话,那么车忠亮本人虽然没有参与清虏之谋,但是在事实上却已经为清虏所用。

    对此,杨振却是不能不防着一点。

    杨振的这点心思,一说出口,陪同接见车忠亮的几个人物,如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以及张臣、李禄、杨珅等人,也立刻转过弯儿,回过味儿来了。

    “对啊,车指挥,清虏大军四下围城,已经很久了,我们在城内与城外各处也早已失去了联系,你又是如何冲过清虏的重重封锁,一路来到镇江堡城下的呢?”

    “是啊,车指挥,定州城距离镇江堡可不近,没有二百里,也得百多里了,如果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清虏兵马分兵掠地,大肆杀戮,难道你一路上都没有撞上?!”

    现在的杨振麾下诸将,了解鸭江东岸地形地貌风土民情的人有很多。

    包括定州在什么位置,距离镇江堡城大概有多远,前来镇江堡的途中会行经哪里,可能会遭遇什么,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也因此,杨振的疑问一提出来,仇震海和李禄立刻把中间的种种疑点尽数点了出来,要求车忠亮回答。

    至于在场的其他将领,虽然还没有发话,但是之前满是同情悲戚的脸色,也早就变了,一时间都是满脸狐疑地打量着车忠亮。

    杨振提出的问题,以及众人的神色变幻,看得车忠亮心里一阵不解,同时他的心里也是一阵憋屈,当下语带悲愤地说道:

    “都督,各位将军,卑职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我车忠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八四五章 诛心

    车忠亮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现,受到了杨振以及在座将领的怀疑。

    同时,他自己很快也明白过来,在目前的情况之下,自己竟然能安安稳稳地顺风顺水地抵达鸭江东岸,并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抵镇江堡东墙之下,也确实有一点匪夷所思。

    兵凶战危之下,任谁看,都能看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于是,他马上赌咒发誓,先是向杨振以及在场的诸将和上官保证,自己方才所说,句句是真,然后接着说道:

    “本月初二午后,卑职随兄长及张牧使,在定州城内见到了从义州府城逃出的一些义兵义民,当时就已经得知了义州府城被清虏攻克的消息。

    “到了初四那天,定州城外更是一早就挤满了昌城、龟城、龙川、宣川逃难的百姓,甚至有江界方向逃来的百姓,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了清虏大举东进,到处烧杀抢掠的恶行。

    “等到当日中午,清虏前哨马队,已经出现在了定州城的西北郊外,张牧使担心清虏趁机发动进攻,遂下令关闭城门,叫那些未及入城躲避的百姓继续往东逃难。

    “就是在当天夜里,张牧使和卑职兄长召集了城中聚义抗虏的士绅夤夜商定,命小的尽快启程,前来镇江堡报信求援。

    “卑职初五清晨奉命从定州出发,先是往南,抵达海岸处后转而向西,其时海上浮冰虽多,但是厚薄不一,且未曾冻实,卑职人马不敢踏冰而行,遂沿岸寻路而来。

    “期间多见从逃亡隐匿之百姓,尽得清虏为祸北面诸州府郡城之实情,行至以往铁山郡城附近遭遇清虏巡哨小队,卑职所带之护卫拼死冲杀,方得掩护卑职能继续西来。”

    车忠亮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当时拼死突围的悲壮场面,一时间神情悲戚,虎目含泪,几乎不能自已。

    最后,只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掉泪珠,然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继续说道:

    “都督,各位将军,镇江堡被围多日,你们对卑职独自一人突然西来有所疑虑,卑职不怨你们,因为就连卑职自己,也觉得此行必死无疑。

    “而且出奇的是,卑职从鸭江口沿着江岸东躲西藏,来到镇江堡外围的时候,的确遇到了围城清虏的巡哨马队。但是他们只是策马远远看着,并未拦截或者射杀卑职。

    “莫说都督和诸位将军心有疑惑,就是卑职自己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卑职之前所说清虏分兵东进,大肆杀戮抢掠的情形,却是千真万确,清虏兵马的主力,肯定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

    车忠亮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话说完,定定地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

    “那么,车指挥,你的意思是,定州方面派你来,是要请求都督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咯?”

    面对车忠亮的请求,杨振正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他的时候,陪同前来的安应昌,倒是先开口了。

    而且一开口,安应昌的语气里面,就透露出了几分质疑与调侃的意味,听得车忠亮一愣。

    “没错,正是如此。张牧使与卑职兄长在定州城举兵反清,乃是响应都督号召之举,打的正是都督旗号,为的也是策应和支援都督攻夺镇江堡之战,现如今清虏主力过江来袭,定州危在旦夕,难道都督不该出兵救援我等吗?”

    面对安应昌的明知故问,车忠亮有些不悦,但是他知道安应昌曾经做过海州兵马节制使,现在又是杨振麾下得用的大将,于是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

    在车忠亮看来,江东朝人州府郡城是受了杨振的鼓动才举旗反清的,现在出事了,杨振理当负责,怎么能袖手旁观,撒手不管呢?

    再说了,眼下清虏大军的主力既然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那么杨振麾下的主力,也就不必死守镇江堡不敢轻出。

    而他之所以凄凄惶惶前来求援,也是因为那些从义州府城逃到定州城的难民所带去的消息,着实令他们感到恐惧忧虑,坐卧不安。

    攻克义州府城的清虏兵马,不仅对那些应募抗虏的义兵义民大开杀戒,而且对手无寸铁的朝人老弱妇孺也不留活口。

    特别是他们在定州城听说,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只有那些自愿剃发结辫的青壮男子,才会被留下性命,随军充任杂役,其他的一概诛杀。

    而且不管是府城郡城,还是乡野村屯,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全都是将人杀光,将粮抢光,将房屋烧光,掳掠之狠,前所未有。

    面对这次清虏针对朝人施加的这种暴行,采取的这样残酷处置,定州城的人马闻之心胆俱寒,人心惶惶。

    因为这个情况,就算是当年丙子胡乱最糟糕的时候,他们这些矢志抗虏的人也没有遇见过啊!

    正所谓关心则乱。

    车礼亮车忠亮兄弟出身于定州豪族,一门几百口现如今都在定州城中避难。

    因为过于关心定州城的安危,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清虏采取这样的雷霆手段,驱赶大批难民南下,有可能是要围点打援。

    所以此时提起要求来,说得也是格外的理直气壮。

    “呵呵,车指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城,眼下不是该与不该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

    面对车忠亮一腔悲愤理直气壮的反问,已经决意留在杨振麾下的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不等安应昌的回应,自己主动站了出来,回答了车忠亮。

    然而,车忠亮可能是完全没有想到柳林这个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不仅没有站在定州城的立场说话,反而是站出来唱反调。

    也正因此,此时的车忠亮,也顾不得眼前的柳林柳兵使,仍是他名义上的上官了,当即反问道:

    “有何不可行?!”

    “呵呵,车指挥,我只问你,清虏攻下义州府城用了多久?”

    “这个,据说清虏攻城当晚,没到两个时辰就破了义州府城。”

    “那我再问你,你来时清虏前锋兵马可是已经进抵定州北郊?”

    “是。”

    “那我再问你,你来镇江堡的路上耗时几日?”

    “这个——”

    车忠亮能被其兄长定州别将车礼亮以及定州牧使张厚健选中,派来镇江堡求援,当然不会是真的糊涂,方才他只是不愿意直面杨振不能出兵的现实罢了。

    此时,他被柳林当众问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

    义州府城的城防等级,比定州郡城的城防等级要高,兵马炮械也比定州郡城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义州府城在清虏兵马重炮面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不到,那么定州郡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定州城能够坚持多久,完全取决于清虏重炮队伍的行进有多快吧。

    一念及此,车忠亮一下子冷汗直冒万念俱灰。

    从他在十一月初五清晨出发,到现在是十一月初七深夜,已经三天过去了。

    如果清虏兵马决意攻打定州城,那么定州城眼下必然已经破了。

    如果清虏兵马没有攻打定州城,那么清虏兵马兴师动众,甚至放任自己来到镇江堡,他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都督,定州城外,未必就是陷阱——”

    “车忠亮,镇江堡外,处处皆有陷阱之可能!”

    “你——”

    “我安应昌一片公心可昭日月!镇江堡封江控海,乃是清虏后方水陆交汇之要冲,地位远胜定州小城,冒险分兵去救定州,乃是舍本逐末,智者所不为!”

    “定州虽小,可是眼下城内却云汇聚数万军民,一旦城破被屠,安应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哼,定州城内既有数万军民,何不与清虏拼死一战?要知道镇江堡守军,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你——”

    安应昌与车忠亮,两个朝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就这样硬顶上了。

    而且安应昌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可谓是杀人又诛心,直接将车忠亮怼的说不出话来。

    安应昌说的不假,镇江堡城内打发走了袁进、林庆业、俞亮泰,打发走了原属柳林指挥的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人的队伍之后,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万两千人左右了。

    就这么一万两千人左右,跟围城的清虏大军血战了两场,到现在依然坚守在镇江堡城内。

    与镇江堡城相比,你定州城内既然云集了数万军民,比镇江堡多了数倍,难道还不能跟清虏大军拼死一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江堡这边不去找你们求援就不错了,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跑到镇江堡这里让俺们派兵呢?

    所以安应昌所说的这些话,直接把原本理直气壮气球援军的车忠亮怼的愤怒不已,但却哑口无言。

    当然了,安应昌并非不知道镇江堡的万余守军,与车忠亮所说的定州城数万军民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第八四六章 三策

    镇江堡这边的万余守军,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而云集定州城内的所谓数万军民,则大多数都是附近入城避难的百姓以及被清虏驱赶南下的朝人北方难民。

    这些人要是真有胆子跟清虏兵马拼死一战,他们也就不会逃进定州城里避难了。

    真要等到清虏兵马开始攻城,恐怕率先开城逃窜的,就是这些人了。

    当然了,安应昌说他一片公心可昭日月,同样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而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就是不想去而已。

    因为前些日子杨振召集他们商量下步战略的时候,所表达出来的意图非常明显。

    如果柳林或者安应昌二人赞成从镇江堡出兵救援江东几个州府郡城,那么出兵的重任就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说实在的,对于杨振的这个想法,于公于私,柳林和安应昌两个都没有办法反对。

    于公,他们在杨振的麾下,杨振是大明皇帝钦命的征东将军,杨振的命令他们不能不从。

    于私,他们都是朝人,尤其是柳林,原本就是朝人平安道的兵马节度使,现在江东朝人有难,若从镇江堡派兵救援,他们义不容辞,他们不去谁去?

    但是,若是要他们在眼前形势下,真的率军离开镇江堡,过江往东,去救援定州、安州或者平壤府城,他们却是坚决不肯的。

    这俩人,可不是黄一皓,或者崔孝一那样大义凛然、义烈卓异的人。

    安应昌若是这样的人,想当初他就不会在杨振的故意放纵下,纵兵抢掠江都宫,然后又跟着张臣他们去抢掠开城京了。

    至于柳林这个士大夫读书人出身的所谓儒将,就更不可能是什么义烈卓异之人了。

    原本历史上他统率朝人兵马远赴辽西,参加了黄台吉对决洪承畴的松锦大战,并在战场上为清虏立了功劳。

    这一世,他是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机会了,但是叫他自己带兵,去跟清虏大军当面鼓对面锣硬干,他是绝对不敢的。

    至少目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敢的,他手底下那点兵马是他在乱世保命的唯一本钱了,他可舍不得将之白白浪费在定州城下。

    尤其是,他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骑墙派,怎么可能是一个为了救援别人宁肯牺牲自己的人呢?

    所以,面对车忠亮提出来的救援请求,根本不需要杨振出面,甚至也轮不到杨振身边的其他将领们出面,光是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就把事情给摆平了。

    然而杨振不发话,车忠亮终究还是不肯死心的。

    只见他听完了自己的同胞安应昌以及同胞兼上官柳林的说法以后,不得已将目光重新转回到了杨振的身上,只定定地看着杨振。

    而杨振呢,也只好再次祭出了自己和稀泥的大招。

    “呵呵,车指挥,你的心情,本都督能够理解,定州城有危险,本都督也是感同身受。但是方才柳兵使和安都指的话,你也听到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都督——”

    面对杨振的这个说法,车忠亮心里一沉,立刻就要再说话,向杨振再进言。

    但是他刚一开口,就被杨振打断了。

    “车指挥!”

    杨振一声断喝,直接将车忠亮震住了。

    车忠亮原本就要说出来的话,也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低着头,静等杨振的决定。

    杨振见状,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对他说道:“这样吧,本都督这里想到了三策,你可以带回去,告诉定州牧使张厚健让他选择。”

    车忠亮一听杨振这个话,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连忙抬起头看着杨振,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这其一么,就是本都督给你一道手令你带着沿原路返回,去东江岛寻找俞亮泰,或者去找林庆业,叫他们出兵支援定州城。

    “这其二么,你回去告诉定州牧使张厚健,清虏携有重炮,兼且定州郡城矮小,硬守是守不住的,趁早撤往安州城,或者直接撤往平壤府城。

    “然后与安州的安克诚、蔡门亨以及平壤府的沈氏兄弟合兵一处,共同御敌,方有一线生机!”

    “至于这其三么,仍是撤离定州,但是可以就近撤往海上,暂到我金海镇所辖诸岛屿落脚避难。不过沿海冰情复杂,俞亮泰他们运力也有限,若是你们下了决心,还要速速行动才好。”

    杨振的这么三策说出来,原本心生无限希望的车忠亮顿时如坠深渊。

    因为杨振所说的每一条,都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可是刚才杨振已经有了要翻脸的意思,而杨振麾下其他将领,甚至包括他认为肯定会支持出兵的安应昌和柳兵使,也都脸色不善,反对出兵,令他一时间心有怒气却不敢言。

    “车指挥,本都督所说的三策,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三策了。本都督知道,你们定州诸将是希望本都督出兵前往救援,但是你们可知,最希望本都督出兵前往的,并不是你们,而是清虏。”

    看着神色消沉神情郁郁的车忠亮,杨振亲自向他解释了一句自己的决定,然后叹了口气最后对他说道:

    “而且你要知道,本都督所说的三策,也要以定州城目前仍在张厚健车礼亮的手中为前提。

    “要知道你初五离开定州,今日已是初七,虽说本都督绝不希望定州城破,但是你不能不有这样的准备。

    “一会儿本都督就给你一道手令,你再多带些干粮,连夜出城,尽快返回,若是定州城仍在,你们可按策执行,若是定州城已破,你须赶去安州或者平壤府城,将本都督的意思转达他们!”

    杨振说到这里,也不再关心车忠亮是什么反应了,他好歹也是大明朝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能跟车忠亮这么个自封的定州义兵指挥说这么多话,已经是降尊纡贵,非常给他面子了。

    因此,对车忠亮说完了话以后,杨振扭头对李禄说道:“李副将,马上给车指挥准备马匹干粮,今夜就送他走东门出城!”

    “卑职遵命!”

    李禄听见杨振的吩咐,立刻站了起来,领了命令,同时转向车忠亮,摆出了一个请他离开的姿势。

    车忠亮见状,知道杨振决心已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当下长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恨恨地盯着安应昌和柳林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当天夜里,亥时前后,镇江堡城以及整个鸭江两岸仍是风雪弥漫,暴风雪将整个天地连在了一起。

    车忠亮骑着杨振叫人给他备好的战马,带着杨振叫人给他准备的干粮,怀揣着杨振亲笔书写用印的手令,满是落寞地策马离开了镇江堡,冲进了鸭江东岸的风雪里。

    车忠亮从镇江堡大失所望而出,但是令他欣喜不已的是,当他顶风冒雪赶路,彻夜未尝休息,也未尝绕路或者躲避清虏巡哨,直接赶回定州城的时候,定州城竟然仍在自己人的手里。

    十一月初八日清晨天蒙蒙亮,大雪转小,但仍旧未停,也不知道是定州城外清虏巡哨马队过于大意的缘故,还是他们有意放水的缘故,总而言之车忠亮见定州未失,大喜过望之下大着胆子舍生忘死往前冲,竟然叫他一路冲到了定州城下。

    车忠亮重新回到定州城中后,马上就将杨振不肯从镇江堡出兵,但是给了定州城诸将三策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盘说了。

    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定州别将车礼亮以及云集定州城内的众多士绅大族闻讯,自是对杨振大失所望,更有感到绝望的,嚷嚷着干脆开城再次投降清虏。

    抗虏之心甚是坚决的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别将车礼亮,当日上午在定州城内大肆捕杀了一批声言开城再降清虏的士绅大户数十人。

    然而他们这么一杀不要紧,杨振不肯出兵前来救援的消息,却迅速在定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到了当日下午,城中人心浮动,眼看就要大乱,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别将车礼亮终于下了决心,决意按照杨振的三策执行。

    不过他们不是选择其中的一策执行,而是选择将杨振的三策合并在一起,稍经修正后同时执行。

    其一,是继续派车忠亮带人,并带着杨振的手令,赶往清川江口与安州外海一带,寻找驻泊在那里的林庆业船队。

    其二,由车礼亮率领城中青壮兵马出城往东,撤往安州郡城,去跟安克诚、蔡门亨等人合兵一处。

    其三,则是由定州牧使张厚健带领云集城中的难民百姓往南撤向海岸方向,寻找俞亮泰的船队,伺机撤往附近的海岛。

    定州牧使张厚健和定州别将车礼亮,都是亲身经历过丙子胡乱的人,他们都知道这几个安排充满巨大的风险。

    但是在得知杨振不会来援之后,他们心里已然非常肯定,定州城陷落在即。

    清虏重炮早就运到城外了,清虏的主力兵马这两天一直分兵掠地,对定州城围而不攻,目的是什么,他们也隐约知道。

    所以对于杨振不肯出兵来援,他们虽然深感失望,可是也没有过多的抱怨。

    毕竟清虏大军对定州城围而不打,明摆着就是想围点打援,想要先行消灭一切敢来救援的援兵,不管援兵是谁。

    事实上,张厚健他们在派出车忠亮前往镇江堡求援的时候,也派出了其他人去了近百里外的安州城求救。

    而安州城内的诸将,就是以清虏大军企图围点打援为理由,不肯出兵前来援助,反而叫信使回来劝说他们弃城南奔。

    既然连更近的安州兵马,都不肯前来定州救援,那么对于距离更远的镇江堡城兵马,又能抱怨些什么呢?

    就这样,终于认清了形势的定州牧使张厚健和定州别将车礼亮,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心弃守定州了。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八日傍晚,中午时分已经停歇的雪花,再次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定州城内突然鼓噪了起来,四门突然一起打开。

    定州别将车礼亮车忠亮兄弟带着自己麾下的定州义兵主力约五千余人,冲出东门,往大宁江以及清川江方向逃去。

    定州牧使张厚健则带着大批百姓和难民同时从南门出逃,慌不择路地往南边的海岸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城中那些已经暗自决定再次降清的本地朝人士绅,则纷纷按照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剃发结辫出北门,跪地请降。

第八四七章 友军

    远在镇江堡城内休整的杨振及其部将们猜的没错,清虏伪帝黄台吉在定州城外又设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就等着镇江堡的兵马或者附近其他城池的援兵往里钻呢。

    早在黄台吉率军转向义州府城进兵的时候,他就在义州府城的南边设了一个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振完全不理会镇江堡“友军”们的生死存亡,根本没有派人尾随追击清虏兵马,也根本没有派人前去帮助他们在义州府城的“友军”。

    而是完全置身事外,听之任之,任由大清兵攻克了义州府城,并且屠了义州府城。

    杨振对其朝人友军的这个态度,既让黄台吉“大感失望”,同时又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这一次在定州城外设局,就是黄台吉对杨振的又一次试探。

    如果杨振派镇江堡的兵马来了,那么正好,黄台吉很有把握将他们尽数歼灭。

    虽然对于强攻坚城,黄台吉现在也有了些许恐惧,但是对于野外作战,他却依然信心百倍。

    相应的,如果杨振再一次对其朝人友军置若罔闻,见死不救,那么黄台吉也就可以下决心继续向东推进了。

    这也是黄台吉在拿下了义州府城,获得粮草军需补给之后,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没有了范文程的各种提醒劝谏之后,黄台吉在随军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在义州府城一战后跟随黄台吉东行的济尔哈朗以及尼堪等人的建议之下,终于决定要彻底打服朝人。

    一方面,对于北方敢于反抗的朝人,一律杀掉,要用雷霆手段慑服阳奉阴违甚至是蠢蠢欲动的其他人。

    另一方面,他要迫使李朝的国主李倧及其汉阳城的小朝廷彻底亮明并摆正忠于大清国的态度,处死朝野上下的所有亲明派。

    数年之前,黄台吉在他人生中第二次亲征李朝的时候,为了尽快收降朝人,他对李朝的国主李倧及其朝臣们还是手下留情的。

    虽然当时处决了一批对清主战派,但是并没有不遗余力地大规模清除李朝小朝廷里暗藏的大量亲明派。

    现而今,黄台吉认识到,这一点很可能是他当初急于平定朝人所犯下的一个失误。

    在他看来,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以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这样级别的李朝官员,都私通明朝,都在杨振攻夺镇江堡的过程反清归明,那么就可以看出,眼下的李氏小朝廷阳奉阴违已经到了不能不过问的地步了,而且不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行了。

    但是,对于怎么整顿李氏小朝廷,怎么肃清其中的亲明派大臣,黄台吉一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对于明面上的,自然是有一个杀一个,不怕杀不完。

    可是暗地里的呢?

    如果他们表面上效忠大清国,可是私底下继续心怀明朝,暗地里继续帮助杨振呢?

    总不能把李朝所有文官武将都杀了吧,要是都杀了,谁为他治理这个李朝呢?

    面对这个难题,伴驾从征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给黄台吉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请黄台吉参照八旗汉军先例,命朝人剃发易服,而且先从国主李倧及其文官武将们开始。

    对此,之前围绕着大军行止一直有点举棋不定的黄台吉,始终不置可否。

    事实上,自从他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死了以后,黄台吉一直有点不太适应。

    没有了这个了解明朝且颇有谋略的汉人谋臣之后,黄台吉在很多问题上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眼下他已经派人回盛京,去召其他几个得用的汉官大臣前来军前效力了,其中就有汉官中地位次于范文程的宁完我、鲍承先二人,但是眼下还没有抵达军前。

    不过,当黄台吉得知从镇江堡方向归来的信使进入定州城当天,城中军民就炸了锅一样弃城而逃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黄台吉由此事断定,杨振以及杨振麾下的明军兵马,不会出兵干扰他的继续东进之举。

    于是,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九日,也即伪清崇德五年十一月初九日,上午巳时,顺利入驻定州城的黄台吉,在前定州牧使的衙署大堂内,又一次召集了御前会议,准备对大军接下来的进兵方向做出决定。

    “济尔哈朗,图赖,你们先说说定州之战的结果吧。逃往安州方向的那路朝人兵马如何了,索海那边还有消息传回来?往南逃向海岸方向的那些朝人又如何了?”

    黄台吉下旨召集的王公贝勒们到齐了以后,他倒是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决心,而是先询问了各路人马最新的战况。

    就在昨天傍晚,定州城突然四门打开,城中军民汹涌而出的时候,黄台吉也不失时机地下令发起进攻。

    瓜尔佳索海率领的镶黄旗阿礼哈超哈马兵们,奉旨前去追击拦截向东逃窜的定州别将车礼亮所部人马。

    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固山贝子尼堪率领的镶蓝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马兵们,则奉旨前去追击拦截向南逃窜的定州牧使所领的难民队伍。

    至于瓜尔佳图赖则统领正黄旗的巴牙喇营与阿礼哈超哈营马兵,则在出城请降的朝人带领下乘势攻入城中,占了定州城。

    只有黄台吉在镶黄旗巴牙喇营的护卫下,带着身边伺候的近臣侍从,跟孔耿两位王爷一起留守大营。

    如今一夜过去,定州城内属于正黄旗旗下各个牛录的杀戮狂欢,已经结束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首,黑红的血流成了河,又结成冰。

    昨日沸腾的场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城池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守在城中坚持抵抗的朝人,都已被杀光了。

    其余不愿归顺的,也都逃出城外四散逃命去了。

    此时城里剩下的朝人,就只有那些早早剃成了金钱鼠尾模样,然后选择再度降清,并成为正黄旗各牛录所属阿哈的朝人。

    这是黄台吉的旨意。

    之前两次强攻镇江堡城失败,正黄、镶黄、镶蓝三旗损兵折将,士气低落。

    为了提振士气,打下朝人义州府城的时候,黄台吉下旨三旗兵马一起入城,烧杀抢掠了一夜,所得生口财富皆归各旗占有,自行分配。

    如此一来,士气果然大涨。

    随后,过江东进的清虏兵马每攻克一座城池,黄台吉就下旨让作战最勇猛功劳最大的那一旗,先行入城掳掠,并将城中幸存的生口,赐给该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做奴仆,也就是阿哈。

    从义州府城东进和南下的一路上,先是正黄旗,然后是镶黄旗,再然后是镶蓝旗,已经轮了两遍了,如今又轮到了正黄旗。

    当然了对黄台吉来说,怎么着,他都不亏,因为按照他的旨意,不管怎么轮,到最后都是两黄旗占大头。

    再者说了,对于城内的情况,黄台吉在上午入城的路上就看见了,他也就没有再问,此时问的,正是昨夜未在城中的两路兵马。

    “回主子爷的话,索海那边派人送了两趟信儿,昨夜他们追到大宁江边,追上了定州城出逃的朝人兵马,那批朝人兵马约有五千上下!”

    面对黄台吉的询问,目前奉旨兼管着镶黄旗旗务的瓜尔佳图赖,很快就作了回答,先是把索海追上了朝兵的好消息说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只是,当时已经入夜,且风雪弥漫,索海率领镶黄旗阿礼哈超哈,虽然一战将他们击溃,但却未能将他们全歼!

    “根据早上接到的新消息,昨天夜里索海他们一路追击,累计斩首朝兵三千五百余人,约有千余人逃过清川江口,逃进安州城去了!”

    “嗯?如何会让他们逃进安州城去?”

    听罢了瓜尔佳图赖的报告,黄台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疑问。

    但是尽管如此,却令瓜尔佳图赖心里一沉,原本躬身站着的他,立刻甩了甩袖子,跪在了地上。

    “回主子爷的话,据索海派回来的报信人所说,索海他们一行兵马在清川江口一带,遭遇了来自海上的炮击。

    “加上当时夜色暗淡,风雪交加,报信人称,索海他们一行兵马不知前路深浅,未敢大举追击过去。

    “不过他们昨夜加派了一支前锋兵绕道上游踏冰过江探路,同时其全军也已于今晨进抵安州城外了!”

    “哦?竟有来自海上的炮击?他可曾探察清楚了,是什么人的战船?”

    瓜尔佳图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但是唯有这一点,立刻就引起了黄台吉的高度关注。

    “回主子爷的话,索海叫人探察了,只是清川江江口冰层较薄,越是向海越是危险,派出的前锋兵不能深入。

    “但是据报信人说,海上浮冰严重,对方的战船也难以抵近江口处,是以对方的炮击虽然听起来声势骇人,但真正的威胁却并不太大。”

    瓜尔佳图赖这么一说,黄台吉暗地里突然提起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那就好,看来我大清天命仍在,天眷未减,此时节江河封冻,海面结冰,金海镇就是有再多的水师,在来年解冻之前,也威胁不到朕的大清兵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前不久的镇江堡攻防战后,黄台吉对杨振以及金海镇的明军突然就有了一种恐惧之感。

    方才他一听到清川江口竟有来自海上的炮击,立刻就想到了杨振,想到了金海镇的水师船队。

第八四八章 议题

    鸭江江面冰冻之前,江上驻泊有金海镇的水师,这一点黄台吉是知道的。

    后来鸭江上浮冰出现,驻泊江上的金海镇水师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现在看来,他们是退出了鸭江江口,但是并没有真正返回金海镇的那些不冻港,而是仍然游弋在尚未完全封冻的近海海面上。

    不过,正如他刚刚亲口所说的那样,如今进入了冬月,江海封冻的情形以及海上的冰情都只会越来越严重,这对黄台吉来说确是一个好消息。

    “嗯,那么索海追击朝人定州兵这一路,镶黄旗可曾有有什么损失?”

    “回主子爷的话,除了一些夜里迷路掉队的,自己回来了之外,其他未曾损失一人一马!”

    “好,很好!朕没有看错他!”

    一听说索海率领镶黄旗阿礼哈超哈马兵追击五千多朝兵,杀敌三千五百多,而自军未损一兵一卒,黄台吉顿时大喜。

    现在的他,最怕听到的就是两黄旗兵马伤亡的消息。

    因为在镇江堡下的第二次强攻,对他来说,实在是损失太大一些。

    “嗯,索海这一路的表现,可圈可点,朕都看在眼里。这样,刚林拟旨,传朕的旨意,索海镶黄旗固山额真前面的暂代两字可以拿掉了,即日起,实任镶黄旗固山额真。”

    “嗻!”

    “奴才替索海领旨谢恩!”

    黄台吉话音一落,刚林也出列跪下,与瓜尔佳图赖一起叩首领了旨意。

    从瓜尔佳图赖这里问清楚了索海一行兵马的斩获情况之后,黄台吉心情大好,立刻将索海的镶黄旗固山额真由暂代变成了实任。

    随后,黄台吉紧接着便把目光转向了同样坐在大堂右手第一位的镶蓝旗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满是笑意地问道:

    “郑郡王,你和尼堪那一路,斩获如何?”

    “回皇上的话,金银珠玉粮草军械等物,奴才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斩获,不过朝人青壮丁口与妙龄女子,这一次倒是收获颇丰。呵呵,奴才正谢过皇上恩典!”

    “哦?那就好,那也算是没有叫你白白辛苦。”

    昨天傍晚,黄台吉分派任务的时候,将最肥的入城“平乱”任务,交给了瓜尔佳图赖率领的正黄旗兵马。

    当时济尔哈朗还有点不高兴,觉得黄台吉过于偏向两黄旗了。

    好在随后黄台吉就将比较辛苦的连夜追击歼灭出逃朝兵的任务,交给了索海率领的镶黄旗兵马负责。

    济尔哈朗这才心理平衡了一点。

    不过,除了这两个任务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追击和截杀从定州城南门出逃的大批朝人百姓和难民了。

    济尔哈朗没得挑,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下。

    然而等他带着镶蓝旗兵马赶到定州城南的时候,突然发现,黄台吉给他分派的这个任务,其实也不错。

    这个任务油水的确不大,也比较辛苦,但是这个任务难度却极小,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杀其老弱妇孺,俘获青壮丁口,同时留下一些妙龄女子,对镶蓝旗阿礼哈超哈营的马甲兵们来说,比在山林里打猎轻松多了,简直就跟玩儿一样。

    因为从南门率众出逃的定州牧使张厚健手下,根本没有像样的兵马,就连稍经训练过的正经号牌军都没有几个。

    听他指挥的人马之中,除了定州牧使衙署的衙前役之外,剩下的,就是他和车礼亮等人在定州城内举旗反清之后招募来的所谓义兵义民。

    而这些义兵义民,多数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流民乞丐,他们加入定州义军之后,也没有经过任何正经的训练,有的连正经的兵器都没有。

    清虏兵马东进之前,他们跟着车礼亮的号牌军们造造声势,跟着打劫一下那些亲明派的死对头,或者吃一吃被认为是事虏派的本地士绅大户,那肯定是没有问题。

    但是,等到清虏兵马真正兵临城下,他们就傻眼了。

    这些人虽然心里痛恨清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他们同样也打心底里惧怕清虏,对清虏畏之如虎。

    这些人之所以跟着定州牧使加入抗虏反清的队伍,是因为他们当年就是在丙子胡乱中失去了一切,成为了流离失所的流民乞丐,甚至沦落贱籍。

    这些人稍经挑动,再给碗饭吃,他们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举旗反清的定州义军。

    但是,这些人抗清的决心很大,可是却并没有真跟清虏决战的勇气。

    想当年,他们宁肯妻离子散逃离家园,都没有敢于正面反抗清虏,如今面对卷土重来的清虏大军,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旺盛的斗志?

    所以他们一出城,就亡命向南奔逃,希望尽快奔到海边,然后登上定州牧使张厚健向他们许诺的金海镇水师战船。

    至于在他们身后尾随追击他们的清虏马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脚步回头一战的信心。

    唯有定州牧使张厚健还有一点点率军阻击追兵的想法,然而,张厚健喊破了喉咙许诺了重赏才召集起来的数百衙前役,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固山贝子尼堪所率领的一支镶蓝旗阿礼哈超哈给冲散了。

    定州牧使张厚健当场死于乱军之中。

    然后,从南门出逃的定州百姓以及此前入城躲避的难民们,就彻底崩溃了。

    他们扶老携幼顶风冒雪,只记得往南逃,往南逃,以为到了海岸边就有金海镇水师在那里接应他们。

    然而这只是定州牧使张厚健为了维持定州城内的士气,为避免大批军民投敌,不得已给他们画出的一张大饼。

    事实上,从车忠亮回到定州城,到他们决定弃城,只有不断一天的时间,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派人赶往东江岛,去寻找到俞亮泰的水师船队。

    当然了,这个事情,是车忠亮的疏忽,他没有按照杨振说的那样做。

    杨振叫他在返回定州城的路上,要先找到俞亮泰或者林庆业传达自己对他们的命令。

    只有水师船队做好了准备,提前在岸边驻泊,从定州城出逃的朝人兵马百姓,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急于返回定州城报信的车忠亮,选择了从镇江堡到定州城最短的路途,并没有绕道铁山郡的海岸尽头,去先联络驻泊东江岛的俞亮泰。

    结果可想而知。

    算上张厚健车礼亮他们招募的大批义兵义民,跟着定州牧使张厚健从定州南门仓皇出逃的两三万朝人百姓,差不多有一半死于济尔哈朗镶蓝旗兵马的尾随追杀。

    剩下的那些年轻力壮的朝人百姓,一路跑到了海岸附近才发现,根本没有船只在等候。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因为害怕被清虏马兵追上,不得已冒险踏冰冲上海面,最后冰面破裂纷纷落海。

    也有的继续四散奔逃,虽然侥幸躲过了清虏兵马的追杀,但却死于夜里的冰雪严寒。

    当然了,也有彻底绝望了的,面对追来的清虏镶蓝旗兵马,跪地乞降,经过了一番挑拣之后,成为镶蓝旗下马甲兵的阿哈。

    至于不可能被选中的老弱妇孺,等待他们就只有清虏镶蓝旗马甲兵们的马蹄和屠刀了。

    最终,等到风雪停歇,东方晨曦再现,从定州城汹涌逃出的两三万朝人百姓难民们,就只剩下三千六百来个被刻意挑选出来的青壮丁口以及三百余妙龄女子活了下来。

    而被镶蓝旗兵马俘获后留下来的这些人,按照八旗的旧例,自然也就成了镶蓝旗各个牛录的私产。

    当然,他们同时也就成为了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这个镶蓝旗旗主,可以生杀予夺随意处置的财富。

    而镶蓝旗在镇江堡一战之中受到的损失,也因此得到了东进以来第一次较大数量的补充。

    之前攻陷义州府城后,虽然城内青壮男子不少,但义州府城的兵马抵抗较烈,破城而入的各旗人马又是满腹戾气,挟仇带恨而来。

    所以,一番杀戮之后,整个义州府城内外朝人几乎被屠戮干净,最后,只有一开始就临阵倒戈的那些朝奸,被允许剃发易服,打散编入了各旗,充任向导和通译。

    再后来,镶蓝旗兵马北上破江界,南下破昌城,陆陆续续拣选了一些朝奸队伍,叫他们剃了发,补充到了旗下各牛录。

    就这样,在一路东进的过程中,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多多少少弥补一些先前的损失。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精明的济尔哈朗也发现,剃发易服加入镶蓝旗的朝奸队伍,自对待李朝兵马百姓的时候,下手比正经的老镶蓝旗还要狠辣凶悍。

    这一点,尤其让济尔哈朗感到满意。

    所以对于精选青壮的朝人编入旗下各牛录,济尔哈朗完全不抵触。

    他甚至想要在自己的镶蓝旗下专门编建一些朝人牛录。

    只是这些人并不是主动归降的,或者投顺而来的,而是战场俘获而来的,眼下单独编列牛录,却不怎么符合八旗旧例。

    然而今天,黄台吉召集的这次御前会议,却正是济尔哈朗建言此事的一个好机会。

    不过,济尔哈朗并没有一上来就提出在旗下编列朝人牛录的建议,而是接着黄台吉前面所说的话,笑呵呵地说道:

    “皇上,现而今我们早有了城池落脚,皇上也不必再日夜亲驻营中了。而且这一回俘获的朝人之中,据说有几个妙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今日议事结束,奴才叫人将她们送来,皇上也该松快松快身子,好好歇一歇了。”

    “哈,郑郡王今天大不同于往日,看来你镶蓝旗此战的确收获不小啊!”

    对于济尔哈朗所说的话,黄台吉没有表示接受,也没有表示拒绝,而是哈哈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他脸上的喜悦,却是完全掩盖不住的。

第八四九章 壮丁

    黄台吉离开盛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

    虽然在盛京城的时候他已经在范文程等人的一再建议下,暂时禁绝女色了,可是当时毕竟有海兰珠侍奉在侧,到也不觉得如何煎熬。

    然而,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离开盛京城的时间越长,距离越远,他对海兰珠的思念就越强烈。

    与此同时,他的阳亢之症对于女色的需求,当然也就强烈。

    之前在镇江堡城下的时候,一来大战在即,也没什么条件,二来有范文程在边上看着劝着,他也不觉得如何。

    但是过江东进之后,清虏兵马所向披靡,重新回到了过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状态,黄台吉的心情也就日渐放松了许多,不再每日里一副苦大仇深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这也让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终于敢于在他的面前半是建言半是玩笑地说起这种事情。

    济尔哈朗从小就是跟着黄台吉混的,对黄台吉的寡人之疾,自是极为了解,此时可谓一语中的。

    不过,济尔哈朗了解黄台吉的为人,黄台吉当然也了解济尔哈朗的为人,见他突然主动提起了俘获朝人之事,知道没那么简单,于是问道:

    “说说吧,郑郡王今日向朕进献女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求朕的恩典?”

    “呵呵,皇上——圣明,镶蓝旗在镇江堡城内外屡经损失,旗丁,跟役,阿哈,损失不小。搁在过去,这些损失,都能通过南下明国关内收降明军,俘获明人,得到补充。”

    济尔哈朗见黄台吉也料到他话里有话,当下也不隐瞒,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并且一上来就提到了自己镶蓝旗损失较大却得不到补充的事实。

    “但是现在,杨振屯兵金海镇,辽东南这边有事,镶蓝旗又有驻防之责,轻易没有机会绕道辽西或者喀喇沁南下,人口损失得不到补充,可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定下决心,要教训这个李朝,那么何不以李朝之人丁,弥补我大清近来之损失?

    “这样做,一来可以通过减少其青壮削弱李朝,二来可以容纳其青壮壮大我大清,正是两全其美之策。”

    济尔哈朗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在他看来,大清国的八旗下面既然已经编了八旗蒙古,编了八旗汉军,甚至八旗满洲的许多甲喇里面,也都编有蒙古牛录,那么继续在旗下编建一些高丽甲喇或者朝人牛录,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只不过,一向以稳重著称的济尔哈朗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表达出来,而只是说了个大略,试探黄台吉的口风。

    “呵呵,郑郡王啊郑郡王,你所说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什么新东西。难道朕这次带你们东来的意图,之前讲的,还不够清楚吗?

    “如果你们没有领会清楚,那今天朕就再说一次,弥补各旗近来作战之损失,正是朕这次率军三征李朝主要意图中的一个。”

    黄台吉原以为济尔哈朗要说些什么重要的建议,没料到却只是想多掳掠一些朝人的壮丁而已。

    这个问题还用多说吗?这一路上镶蓝、镶黄、正蓝各旗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这个,皇上误会了。奴才的意思是,参照八旗蒙古牛录、汉军牛录的先例,挑选朝人壮丁能战者,在旗下分编一批朝人牛录。”

    济尔哈朗知道黄台吉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也看出黄台吉对于补充朝人到旗下并不反对,所以干脆挑明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奴才的意思是说,不光是把捕获的朝人壮丁分给旗营披甲们为阿哈,只叫他们充任跟役厮卒,而是从中挑选一些精壮能战的,分编牛录,赐予旗籍,叫他们披甲为战兵!”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黄台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恍然有所意会,微微点了点头,一时间沉思不语。

    而在场的其他王公贝勒们听了这话,也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扩编所领牛录增加自己实力的机会。

    特别是此前接替英俄尔岱,常驻九连城,主管朝人事务的固山贝子尼堪,他了解一些天命年间对待朝人降兵的先例,知道此事大有可为,于是立刻跪在了地上,对黄台吉说道:

    “皇上,郑王爷所说,真是老成谋国之策。奴才略知一些天命年间的旧例,当年朝人都元帅姜弘立率军过江投效之后,其麾下朝兵即有许多被分散编在八旗之下。至今正红旗下,仍有数个单独编列的朝人牛录。

    “而且以奴才观之,朝人贱籍之民虽多羸弱,但其文武两班以及士绅乡吏之中,不乏智谋杰出能征善战之士。若能选其忠于我大清者编入八旗,一者有助于我大清控制李朝,二者也将是我大清八旗又一大助力。请皇上恩准!”

    同在黄台吉面前参加此次御前会议的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听了济尔哈朗的说法,又见固山贝子尼堪也出来附议,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上前,在堂上跪下,然后一起说道:

    “奴才附议!”

    怀顺王耿仲明说完了此话,便没有了下文,但是恭顺王孔有德,却紧接着叩首下去,磕了一个头,尔后继续说道:

    “启禀皇上,先前奴才得蒙皇上隆恩,以奴才所领前天佑兵各部,特设恭顺王兵,编入正红旗下行走。

    “去岁以来,奴才麾下屡经大战,恭顺王兵诸牛录,青壮损失殆尽,只剩老弱妇孺,皇上但有所命,奴才常恐其不堪驱使。

    “此番,若皇上同意在旗下扩编高丽朝人牛录,奴才恳请皇上恩准,以将来俘获之朝人青壮填补其中,奴才必将其练成精兵,报效皇上隆恩!”

    孔有德大着胆子说完了这些话,随即叩首在地上,不敢起身抬头看。

    相应的,怀顺王耿仲明可能是没有料到这个孔有德有这个插曲,所以扭头看了一眼,也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黄台吉脸色一沉,突然发话了。

    “够了!我大清八旗披甲之兵,向来以精锐敢战著称,螨蒙汉分旗披甲,以弓马骑射为根本,贵精不贵多,岂是人人都可编列其中的?

    “非螨洲之人,抬籍入旗,乃是特许的恩典,岂可无功而授予?若是天下人人皆可编入八旗,八旗还是我大清八旗吗?”

    黄台吉乍闻济尔哈朗的说法之时,原本还颇有一些赞许的,但是等他听到尼堪的话,尤其是恭顺王孔有德所说的话以后,态度立刻就变化了。

    对黄台吉来说,这次跟随他御驾亲征的两黄旗,当然是编列朝人牛录的,而且想编多少都可以。

    包括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是可以的。

    虽然济尔哈朗丢掉了镇江堡城,令他非常生气,但是现在看来,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在杨振手上吃点亏,已经不算多了不堪或者是多大耻辱了。

    毕竟自己这次御驾亲征,也没有能够将镇江堡城一举夺回。

    况且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毕竟不同,对自己算得上是一直十分忠心了。

    就这一点来说,镶蓝旗损失的实力得到弥补,甚至是有所壮大,不仅对于制衡多尔衮兄弟是有利的,而且对于将来夺回镇江堡,继续驻守辽东南,防御金海镇北上,也是有利的。

    所以,这次跟他御驾亲征的两黄旗以及镶蓝旗分编一些朝人牛录,他是赞成的。

    但是,如果像尼堪所说的那样,将捕获朝人壮丁,分编朝人牛录的做法,推广到整个大清国的八旗里面去,却是他不赞成的。

    至少在目前,他是不赞成的。

    黄台吉跟多尔衮兄弟之间的嫌隙,已经半公开化了,他可不想多尔衮与阿济格掌控的两白旗借此机会进一步壮大力量。

    这次李朝之行结束之后,黄台吉当时是要返回盛京城的。

    而在他现在的设想之中,等他带领两黄旗以及其他从征的各旗兵马返回了盛京之后,对于李朝这边,他是准备要派人驻兵汉阳城的。

    虽然驻兵汉阳城,监管李朝小朝廷的统帅人选,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但是驻朝的兵马从哪里出,他却已经有了腹案。

    这次跟着黄台吉御驾亲征的兵马,主要是正黄、镶黄以及镶蓝旗的兵马,此外还有一些从两红旗与正蓝旗汉军里抽调而来的汉军重炮牛录。

    两黄旗的兵马当然是不会被留下的,这是黄台吉嫡系之中的嫡系,分出一批留在汉阳城,等于自己削弱了自己。

    至于从两红旗正蓝旗抽调的那些个汉军重炮牛录,黄台吉也是要带回去的。

    对他来说,大清八旗下面编列的汉军重炮牛录,这两年屡经大战,已经伤了元气了。

    若是再分出一批留在汉阳城,那是更加借不上力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若要分出一支兵马驻扎在李朝的国都汉阳城,那就只能是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了。

    然而,镶蓝旗一分兵驻留汉阳城,那么鸭江一线对金海镇的防御,他就不能不多加仰赖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

    如此一来,若是他现在就同意像八旗分编蒙古牛录、汉军牛录一样,都可以捕获朝人编建高丽牛录或者朝人牛录,那么最后很可能会便宜了两白旗。

    这可是黄台吉眼下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结果了。

    至于恭顺王孔有德的请求,那就纯粹是痴心妄想了。

    在两黄旗和镶蓝旗的损失没有得到充分的补充之前,怎么可能会轮到他的恭顺王兵编建新的朝人牛录呢?

    所以,黄台吉呵斥了孔有德,并吓阻了耿仲明之后,完全无视了孔有德的请求,很快就发布了口谕,做出了决定:

    “这样吧,即日起,我大军所过之处,可昭告朝人官民军伍,抗拒者杀,有功者赏,投顺者编为民,俘获者一律为奴。

    “从征各旗收降之朝人有功者投顺者,可拣选其中精壮,在正黄、镶黄、镶蓝旗下,依照螨洲规矩,分编朝人牛录。

    “至于昨夜镶蓝旗俘获之朝人青壮,可以作投顺者看待,可令其剃发,然后拣选其中精壮者赐予旗籍,分散补入旗下现有满蒙牛录,把剩下的,奖赏有功将士作为跟役阿哈。”

    “嗻!”

    “奴才遵旨!”

第八五零章 进兵

    黄台吉并不想另编朝人八旗,可是眼下这个形势,又让他不能不先编一些朝人牛录试一试。

    在他的心目之中,明国始终是他的最大目标。

    至于鸭江以东的朝人,只要安分守己做个忠臣孝子,他并不是非要灭了其国祚。

    所以迄今为止在黄台吉的心中之中,除了八旗螨洲,八旗蒙古,他最看重,也是最寄予厚望的是八旗汉军。

    只是目前金海镇突然做大,牵制了大清国的力量,也让黄台吉统兵南下进攻辽西以及绕道入关征伐明国的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同时也让他准备通过征服与招降快速扩大八旗汉军规模的一系列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与此相应的是,面对杨振在辽东南的异军突起,面对接二连三的重大损失,原先并不觉得兵力匮乏的黄台吉,突然开始觉得现有的八旗兵力,有点捉襟见肘了。

    如此一来,虽然他之前并未想过在八旗下面大量编选朝人牛录的事情,可是事到临头,却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尤其是黄台吉下了决心,这一次要彻底打服李朝君臣,并且要派出大清兵马留驻汉阳城,监管李朝的国事,好叫李朝的粮草饷械与人丁皆归大清所用。

    这样的话,就更加需要依靠一些死心塌地效忠大清的朝人官吏与兵马了。

    那么如何保证自己的大军撤离之后,李朝的君臣不会故态复萌,与大清合作的朝人兵马不会阳奉阴违降而复叛呢?

    在黄台吉看来,也只有强令他们剃发易服,赐给他们旗籍,将他们分编为旗下牛录这一招了。

    毕竟,这一招放在蒙古草原部落以及归降的大批明军降将降兵身上,已经证明是管用的。

    就这样,当天上午,黄台吉在定州城的牧使衙署之中,先是定下了对待朝人官吏兵将以及所俘获朝人丁口的法度,然后又最后拍板定下了继续进兵的决心。

    同时也在济尔哈朗、刚林、尼堪以及孔耿二王的建议之下,拍板定下了对待李朝君臣的态度。

    那就是,如果李倧同意剃发易服,彻底清查清除朝臣中的亲明派,那么大清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继续做李朝的国主。

    如果李倧不同意剃发易服,那就废了他,将他带回盛京,然后在汉阳城内另立一个愿意剃发易服表示彻底归顺的李氏宗室子弟。

    当然,黄台吉在这次御前会议之上,也定下了诏令朝人剃发的大体方略。

    在这个问题上,黄台吉没有接受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等人的建议,相反,却接受了尼堪与孔耿二王的意见。

    刚林等人的建议是,李朝早已臣事大清,为表示归顺诚意,其衣冠皆应改遵大清制度,也就是说,李朝君臣以及全体官吏军民,皆应剃发易服,以别顺逆。

    不过深知剃发易服之影响的孔耿二王,以及多少了解一些朝人禀性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却建议黄台吉不要骤然全体实行,而是应当分而治之。

    孔耿二人是辽东汉人出身,虽然书读的少,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汉人中流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说法。

    在他们的印象里面,朝人君臣官吏士大夫们一向奉行儒家礼制,也是讲孝道的。

    真要像刚林说的那样蛮干,可能会激起李朝君臣以及上下官吏民人群起反抗。

    若是大军进抵汉阳城下,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慑服李朝君臣,那就麻烦更大了。

    所以,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个人建议,先是武剃文不剃,然后官剃民不剃,等到李朝君臣文武官员都剃发易服以后,再诏令其举国上下尽皆剃发。

    孔耿二王分而治之的建议,先是得到了此前主管对朝事务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的支持,随后就得到了一向心思缜密的黄台吉的接纳。

    而恭顺王孔有德也因为这个建言献策之功,得到了黄台吉给他的精诚一心效忠大清的夸奖。

    相应的,黄台吉也终于明示他,等平定朝人之乱后,会赏赐他一批俘获的朝人丁口,划入他这个恭顺王的麾下。

    怀顺王耿仲明当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明示,许他从正黄旗俘获的朝人之中,选取丁壮补入怀顺王兵跟役阿哈之列。

    孔有德与耿仲明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自是大喜过望,对黄台吉谢恩不止。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黄台吉又在定州城驻留休整了两天,直到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完成了对近来投顺之朝人以及俘获之朝人的选编归置之后,才终于在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再次开拔。

    事实上,陪同黄台吉御驾亲征的王公贝勒们,早就在劝说黄台吉快速进兵平壤城,然后直接进兵汉阳城去问罪李倧了。

    但是一直担心杨振可能会抄他后路的黄台吉,始终举棋不定。

    直到这次一面倒的“定州之战”尘埃落定之后,黄台吉才终于相信,杨振不会尾随跟来跟他捣乱。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放下了顾虑,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消除朝人阳奉阴违脚踩两只船的隐患。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清虏大军渐次起行,到了当日中午,在定州城经过充分休整士气高昂的两黄加镶蓝三旗马兵一万多人,就已经踩冰踏雪赶到了安州城外。

    不过,此时的安州城,四下静悄悄的,城门大开,城上也不见人影。

    亲率三旗马兵为大军先锋的郑郡王济尔哈朗,一阵狐疑之后,派了身边的巴牙喇前锋兵抵近观察,赫然发现,安州已是一座空城。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后方黄台吉的军中。

    到了当日傍晚,黄台吉率领正黄、镶黄二旗的数千巴牙喇精锐,带着孔耿二王指挥的汉军重炮队伍,以及运送粮草辎重的大批朝人跟役厮卒队伍,兵不血刃地进入了人去一空的安州城。

    在定州城休整了两三天以后,有了俘获来的朝人女子的侍候,黄台吉的身心状态都有了一个较大的改善,脑子也变得比在镇江堡城下时清醒冷静多了。

    稍一分析,他就知道,是义州府城等地被屠以及定州城被屠的消息传到了安州,直接吓退了安州城的所谓朝人起义军。

    虽然接下来不能像之前那样,将反叛的朝人城池各个击破了,但是这个情况,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

    黄台吉及其带领的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已经从朝人身上完全找回了过去他们号称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北方二道反叛的朝人若是能合兵一处,那倒是更好了,正好一网打尽,也免得他们东奔西跑跟在屁股后边追剿。

    所以得到了安州城这座空城之后,黄台吉再次下旨大军入城避寒,休整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间里,黄台吉派出了数千分属三旗的巴牙喇兵们,让他们分作数队,赶往前方刺探军情,并大肆烧杀抢掠袭扰地方,努力将清川江以东和大同江以西的朝人,往平壤府城方向驱赶。

    就这样,清川江以东的土地上,很快就燃起了遍地烽烟,一个接一个庄屯被烧毁,一群又一群朝人被向南逃离。

    位于大同江上游的顺川城——这个平壤府城的防御前哨,也在十一月十四日夜里,人去城空。

    城里的朝人百姓和难民,早就在几天前,就已经跟着安州城里的兵马百姓,一起撤往平壤府城,甚至是更南方的地方去了。

    当天夜里最后撤离的,正是前几天从定州城逃出来的定州别将车礼亮所部朝人义军。

    从定州城逃离的当天夜里,车礼亮遭遇大批清虏镶黄旗马队的追击,损失惨重,最后在林庆业船队来自海上的炮击支援下,踏着冰面撤过了清川江,逃进了安州城。

    一进入安州城,惊魂未定的车礼亮就将定州城失陷以及车礼亮从镇江堡带回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安州城的牧使安克诚与守将蔡门亨。

    安州城的文武官员以及义兵指挥们,当然早就听说了定州城被围的消息,也早就知道了清虏大军前来镇压并屠了北方数城的消息。

    战战兢兢的安克诚等人,原本跟定州城的文武官员们想的一样,也是寄希望于金海镇的兵马能够前来帮助他们。

    或者至少杨振可以派出精锐的明军,从后边牵制住清虏兵马,然后跟自己们配合一下对来犯的清虏来个前后夹击。

    但是,车礼亮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就让他们对守住安州城彻底失去了信心。

    安州与定州都是一样的郡城,连个府城都不是。

    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十分高大的义州府城,都挡不住清虏的重炮与精锐马甲兵,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凭借自己的力量守住安州城有信心呢?

    所以,车礼亮率领所部残兵的到来,立刻在安州文武官员士绅大户以及义兵指挥们中间引发了守城与撤离的争议。

    不过争议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车礼亮的建议下,当日中午安州牧使安克诚就派人去征求了驻泊在清川江外海的林庆业的意见。

    此时的林庆业,也早就从车忠亮的嘴里了解到了杨振的决定以及北方二道的大体情形。

    眼见天气愈加寒冷,不仅清川江的江口冰层越来越厚,而且近海的浮冰堆积严重,眼瞅着过不了几天就要全面封冻,林庆业的心里也很着急。

    因为随着清川江口的封冻,随着江口外海的大面积封冻,他麾下率领的船队,对安州城的支援将越来越来力不从心。

    在他的船队里面,目前只剩下五门沉重的红夷重炮而已,此前从威化岛上装船的那些大将军炮,都已经在早前分送到起义的各个城池去了。

    以前近海结冰的面积还不大的时候,他的船队可以尽量靠近海岸,然后对岸上的敌人发起炮击。

    但是随着近海结冰的面积越来越大,他的船队往海里退缩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即便是红夷重炮还能打到岸上,也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

    也就只剩下重炮开火时轰隆隆的炮响,能够给不明所以的敌人以威吓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庆业左思右想之后,为了避免定州城的惨剧再次发生,也只能建议安州城的兵马百姓尽快向南撤离。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船队受困于日益严重的冰情,林庆业自己也做出了撤离清川江口外海,南下大同江口外海的决定。

第八五一章 还撤

    就这样,在车礼亮逃到了安州城的第二天一早,安克诚、蔡门亨就做出了弃城南撤平壤府的决定,然后一边派人南下报信,一边不等平壤那边同意,就带着安州城的兵马百姓仓皇逃向了平壤城的方向。

    对于安州牧使安克诚的这个决定,身在平壤府城的沈器成沈器周兄弟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又接到前方顺川城送来的消息,得知安州起义的兵马百姓已经弃城南下了。

    顺川城派来报信的人,也带来了顺川城守将与义兵指挥们联名请求撤离的书信。

    无可奈何的沈氏兄弟,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一切,但是却下令叫跟随安克诚撤退的车礼亮所部定州兵,接替平壤府派去的起义军,留在顺川城为安州撤离的百姓断后。

    也亏得清虏兵马在拿下了定州城后,按照黄台吉的旨意驻兵城内休整了两天,要不然的话,他们恐怕连撤离的机会都没有了。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下午,一撤再撤的车礼亮所部残兵,跟在一批北方来的难民队伍后面,抵达了平壤城的北门外,即庆昌门外。

    平壤府城,古称箕城,因为城内外遍植柳树,又有民间俗称叫作柳京。

    此城地势高,又临大同江,是朝人南北水陆要害,也是李朝北方重镇雄城。

    平壤府城原本城池高大,颇具规模,有外城、内城之分,而且外城各门又有瓮城,算得上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了。

    但是,到了崇祯十三年,或者说到了伪清崇德五年的时候,平壤府城早已没了昔日重镇雄城的样子。

    眼下城池的规模仍然不小,可是原来高大的外城以及诸多易守难攻的城防设施,已经荡然无存了。

    ——它们先是在清虏首次入寇的丁卯胡乱之中损毁严重,后又在清虏第二次入寇的丙子胡乱之后被清使勒令彻底拆除。

    至于鼎盛时期内外城多达十数万的城中常住人口,也在一次次的战乱之中,锐减到了不足两万人。

    当然了,十一月以来,随着北方二道各州府难民百姓的逃亡南下,眼下平壤府城的人口也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水平。

    只是,骤然增加了数倍的人口,并没有给城池防御带来多少好处,反而使得连日来城中粮价飞涨,乞丐遍地,一片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从举旗反清之后一直实际主持城内事务的沈器成沈器周兄弟,内心的惶恐,一点不比从安州定州逃来的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他们少。

    当天下午,车礼亮率领麾下残部,刚刚逃进庆昌门内,城北不远处就出现了清虏前锋马队的身影。

    城上负责城防的小将柳之蔓,慌里慌张地下令关闭了城门,也将大批等待入城的难民百姓关在了城外。

    初来乍到的清虏前锋马队只有数百人,他们来到城外,并没有发起攻城或者冲击城门,但是却将滞留城外的大批朝人难民,吓得干脆绕开城池,四散逃去。

    城上的守军义兵,在柳之蔓的指挥下,战战兢兢地打响了城头的大将军炮,将试图接近城墙的清虏前锋马队打退了回去。

    可是接下来清虏前锋马队在城外的绕城侦察,依然将城内的紧张气氛推向了顶点。

    “怎么办?怎么办?清虏前锋探马来了,他们的大军还会远吗?到底是守,是撤,我们得赶快拿定主意了,得赶快拿定主意了啊!”

    刚刚被柳之蔓接应入城并被领到府衙拜见城内几位大佬的车礼亮,一进到府衙二堂议事厅,就听到有人急慌慌地这么说道。

    “还撤?”

    车礼亮自从逃出定州城之后不久,就对当时弃守定州的决定暗暗感到后悔,所以此时他一听见撤字,心里就是一阵突突。

    当初他选择出逃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保存自己麾下的兵马,可是结果呢?

    在城外的冰天雪地里面,他们彻底失去了城墙和房屋的保护。

    好不容易拉起来的五千余兵马,在清虏大批骑兵马队的一路追击之下,最后只剩下千余人跟着他逃进了安州城。

    更惨的是,他后来从辗转逃至安州城的难民嘴里听说,跟着定州牧使逃亡海岸方向的两三万逃难的百姓,几乎全军覆没。

    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他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仓皇出逃,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死守呢,结果又会如何?

    最坏也不过就是全军覆没了吧。

    如果数万军民死守定州城,那么无论如何,也一定能给清虏的兵马造成一些损失。

    尤其是自己,杀一个清虏够本,杀两个就算赚一个,总好过现在背负着无尽的屈辱和悔恨苟活。

    想到这里,车礼亮十分不满地,同时又带着些蔑视地看向了那个说话之人。

    那人正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平壤府城内的主事者兵曹判书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

    对这个沈器成,车礼亮的观感是十分复杂的。

    早在九月下旬的时候,他们这些从镇江堡城返回各自任所准备改旗易帜抗虏反清的时候,这个沈器成比他们下手的早,出手也狠。

    当时的沈器成,凭借其兵曹判书沈器远弟弟的身份,已经在平壤城内和介川矿场笼络了一批人,一接到镇江堡传出来的讨虏檄文,立刻就打起了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特命全权使者、朝人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旗号,将介川矿场附近上万名矿工拉到了自己的旗下。

    虽然在进兵平壤城的过程中,被忽悠来的矿工们一边走一边开小差,可是到达平壤城下的仍有七八千人。

    再然后,他那个兵曹判书沈器远弟弟的身份起了作用,蒙在鼓里搞不清楚状况的平壤守军打开了城门,沈器成就这样拿下了平壤城,让后打起了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

    直到这个时候,被柳林安排留守平壤城的平安道监司官员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为时已晚。

    沈器成凭借着他手里掌握的七八千介川矿场矿工义军,迅速把持了平壤府城的权力。

    再后来,沈器周领着柳之蔓也赶到了平壤府城,原本还在酝酿着反扑的监司官员和柳家人,见到了柳之蔓后,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最后,一些与沈家、柳家关系密切,已经下不了船的文武官员,只得留了下来。

    而那些不愿意跟着冒险的,又跟沈家、柳家没什么密切关系的,沈器成倒也大度,将他们通通礼送出城。

    位处北方二道后方的平壤府城,就这样成为了朝人北方二道反清抗虏大起义的一面旗帜。

    平安道与咸镜道的很多小城,就是在听说了平壤府城改旗易帜的消息之后,才举旗反清的。

    除了平壤府城曾经的陪都地位之外,沈器成的身份也实在是太过特殊了,他可是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的亲弟弟。

    那些不了解内幕实情的人,想当然地就认为沈器成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口号和做法,是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及其社稷大臣们的意思。

    如果是换做别人,李朝北方二道的反清大起义未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虽然后来的事情证明,公然打出反清抗虏的旗号,很可能不是国主李倧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经过汉阳城方面的同意。

    但是这时已经晚了,别的旗号打打没关系,可是反清抗虏这样的旗帜,可不是轻易可以打出来的。

    而且一旦打出去之后,这个“贼船”可不是说下就能下的。

    也因此,虽然有些人已经认识到惹了祸事,可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

    直到现在,车礼亮一想到九月底十月初时时,沈器成没有一兵一马,仅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搅动风云,干下如此事业,他的心里仍然佩服不已。

    但是,他对沈器成的佩服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在清虏大军过江东进,屠了义州府城的消息传来之后,沈器成的表现实在令他失望透顶。

    这倒不是因为沈器成做了什么事情,相反,恰恰是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一开始,义州府、昌城郡、江界、龟城、龙川等地被屠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时,顶在安州、顺川、平壤前面的定州城,曾在第一时间向沈器成报信并紧急磋商对策。

    可是,当时沈器成根本不相信清虏大军敢于留着身后还在杨振手里的镇江堡城不管,一味向东进军。

    沈器成告诉那些前来平壤府城报信求援的人说,清虏大军围困镇江堡已久,只是粮草短缺,出兵鸭江沿岸的义州府诸城打些草谷而已,只要镇江堡城不破,清虏大军必不会东进。

    然而事实证明,沈器成错了。

    沈器成判断错误的结果就是,定州城也好,安州城也好,包括更后方的其他反清义军据守的城池,白白浪费了提前整军备战的时间。

    等到清虏的前锋队伍已经出现在定州城外的时候,车礼亮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再一次向沈器成求援并商讨对策。

    而沈器成给他们的答复,就是叫他们立刻派人,向镇江堡城的杨振求救,请杨振出兵。

    沈器成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杨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一定会出兵牵制清虏军队。

    事实证明,沈器成又错了。

    最重要的是,沈器成不仅告诉定州城的文武官员、安州城的文武官员们杨振一定会出兵,而且他本人对此也是深信不疑,以至于搞得大家都信了。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大军停留在定州城外多日围而不攻的这个异常状况,也被所有人都当成是杨振已经出兵袭击了清虏后路造成的一个结果。

    于是大家继续静等杨振的金海镇大军与清虏大军分出胜负,再一次错失了合兵备战的最后机会。

    然后,就是车忠亮从镇江堡带了确切的消息回来,再然后就是定州城的陷落,定州数万军民死难,以及安州城、顺川城的仓皇弃守。

    如今,车礼亮已经后撤到平壤府城了,可他来到府衙议事厅听到的第一句话,仍然是问到底是该守还是该撤。

    这叫他如何能不气恼?

    然而,车礼亮正要开口说话,憋住了劲儿准备怒怼沈器成一通,却突然听见有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沈总监军,眼下杨都督那边是必然不会派兵来了!敢问总监军,汉阳城那边,对我等究竟怎么说?如今军情危急,若是我等派人,求援于兵判大人,汉阳城可会出手相助?”

第八五二章 罪名

    车礼亮闻声去看说话那人,却见那人正是安州牧使安克诚。

    安克诚率领安州城内的军民百姓,比车礼亮早到了平壤一步。

    然而,不过才短短两天不见,原来雍容儒雅的安克诚,却已是嗓音嘶哑神色疲惫,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但是车礼亮意识到安克诚话里的意思之后,就再也顾不上去感慨什么了,连忙把目光转向了被称作总监军的沈器成。

    眼下的沈器成并没有李朝这边的正经官方职务,他之前拥有的江华留守副使的官衔,早就已经被剥夺了。

    包括他的另一层身份,也就是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亲弟弟的身份,明面上其实也已经做不得数了。

    因为早在江华岛上的时候,沈器成就已经被他的长兄沈器远正式逐出沈氏家族,清除出沈氏族谱了。

    所以,从李朝上下极为看重的宗法或者门阀上来说,沈器成已经跟沈器远所在的沈氏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一点,在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圈子里,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也就是距离汉阳城较远的,消息相对比较蔽塞的北方二道一些地方,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至于安克诚、车礼亮、蔡门亨等人,他们对此事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他们也清楚这其中的猫腻,知道这是他们的恩主兵曹判书沈器远为了避嫌搞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沈器远沈器成他们亲兄弟之间的宗族门阀关系,当然是可以断绝的,但是他们兄弟间的血缘关系,却是无论如何断绝不了的。

    所以,这些人即便知道沈器远沈器成明面上断绝了关系,但是并不真当回事儿,仍然把他当成了自己这些人的主心骨。

    特别是,这个沈器成还有一个杨振麾下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名头,因此,在这次李朝北方二道反清大起义当中,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名义上的“带头大哥”。

    起事之后,所有人都盼着他充当联络人,一面联络金海镇,一面联络汉阳城,希望可以左右逢源。

    事实上,在他们起事反清以来的一个多月里,沈器成也一直在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

    一方面,俞亮泰、林庆业那边只认他。

    另一方,由于平壤府城距离汉阳城更近的关系,其他几路义军也全都经由他去交涉联络。

    现在,杨振那头已经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如果获得了汉阳城那边的支持,他们至少后路无忧,也可以依托平壤府城做坚决抵抗。

    这一点,也正是安克诚主动问起汉阳城方面态度的根本原因。

    然而,安克诚满怀期待的询问,却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平壤府衙二堂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沈器成的时候,端坐在沈器成一旁的沈器周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神情落寞地对众人说道:

    “诸君,实话对诸君说了吧。汉阳城那边,我们那位大王是指不上了。之前我们那位大王虽然对我们擅自打出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非常不满,可是一直还是观望的态度。

    “细究起来,其实就是在看杨都督在镇江堡那边能不能打退清虏伪帝御驾亲征的大军,只要杨都督他们那边打赢了,大王马上就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到时我就是抗虏功臣。

    “然而就在三日前,清虏大军屠了义州府、屠了定州城的消息相继传至汉阳城中,大王突然改变了态度。

    “大王当日即下令旨,革除了林统御、柳兵使、黄府尹、定州张牧使以及参与夺取镇江堡城,参加北方二道反清义举所有文官武将的一切官职功名爵禄,并治以谋逆之罪,包括在座诸位——”

    “啊?!”

    “这——”

    沈器周最后说出来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起了在场文官武将们的大哗。

    汉阳城内的李朝朝廷对北方二道反清起义的态度,有多么暧昧复杂,在场的人其实早已经领教过了。

    他们早在打出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之初,就纷纷派遣了信使赶往汉阳城报信。

    一来是告知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和朝廷大臣们,他们起兵是抗虏反清,是报仇雪耻,不是反叛朝廷,他们仍然是国主李倧的臣子。

    二来是希望他们的国主李倧能够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脱清虏强加的屈辱宗藩关系,重新回归到大明朝这边来。

    他们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并没有得到国主李倧的任何正式回应。

    甚至包括一向支持他们反清抗虏的新任兵曹判书沈器远,竟然也保持了沉默。

    当时,他们这些人就意识到情况有点微妙了。

    但是他们也都是聪明人,知道国主李倧也好,朝中重臣也好,在前方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也的确不敢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毕竟清虏的大军灭亡不了金海镇,却足以灭亡了汉阳城内的小朝廷。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现在镇江堡城仍在杨振的手中,清虏大军与金海镇的战事还没有分胜负,汉阳城内的国主与重臣们就已经丧失了信心,竟然对他们处以谋逆的重罪。

    眼见在场的众人在听了自己转达的消息之后,都是一脸惊骇莫名,沈器周再次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好在,在家兄的努力之下,这次因为反清抗虏上了谋逆名单的人,包括诸位,家眷不在北方的,目前也并没有被抓捕下狱!”

    沈器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众人一眼,见有的人神色依然沉重,而有的人似乎松了口气,于是接着说道:

    “汉阳城那边已经张榜公布了此次治罪的名单,并对诸位的宗族亲眷下了海捕文书,此事从官面上说,已经无可挽回!我们与汉阳城,与大王已经毫无关系!

    “不过,你们且放宽心,虽然议政府签发的海捕文书已下,但是家兄请诸位放心,抓捕的行动,暂时并不会执行。

    “若是你们的宗族亲眷有在汉阳城的,或者汉阳城以南的,请派遣妥当之人传信给他们,叫他们尽快往江华岛去!直到月底,那里都有船只等候他们!”

    “这——”

    “唉——”

    对沈器周接二连三说出的石破天惊一般的话语,在场的众人虽然惊骇不已,但是终究还是无奈接受了这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现实。

    对他们来说,沈器周也不是别人,同样是兵曹判书沈器远的弟弟,而是其在沈氏兄弟的排行里面,还要高于沈器成,是沈器成的三哥。

    别人说的话或许有人云亦云的成分,但是沈器周说的话,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过去他们都听说过成者王侯败者寇的说法,只是没想成,今日竟然应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沈器周说完了话后,议事厅的场面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此时也没有人在去纠结一开始的时候沈器成抛出的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眼下没有了预想之中的杨振金海镇兵马的支援,同时又被汉阳城的国主和重臣们彻底割席撇清了关系,给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到底是守,还是撤,的确得尽快做出一个抉择了。

    “诸君,当今之计,唯有死守而已!我辈已经身在平壤府城,后面就是黄海道。与其同室操戈,不如全力对敌!除此之外,我辈还有别的出路吗?!”

    车礼亮被领进府衙二堂议事厅内,已经有一阵子了,他见在场众人听了沈器周的话后一个个呆若木鸡,神色惨然,于是当先说了话。

    他的三亲六故宗族子弟们,在其举旗反清之际,都加入到了他的义兵队伍里了。

    经过定州城外的逃亡之路,战死了一批,如今剩下的一些,也仍旧跟在他的身边。

    至于亲族里面的老弱妇孺女眷,从定州城出逃的时候,他们被分在了百姓队伍之中。

    然而根据当日侥幸逃脱的难民所言,十有八九是已经遇难了。

    所以,年届不惑的车礼亮,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他现在所思所想的,就是要报仇雪耻。

    而且他的想法,不管从哪方面说,也都挑不出错。

    自己们用以凝聚人心的旗号就是抗虏反清,但是现在一场硬仗都没打,就一撤再撤,实在说不过去。

    再撤下去,别说对不住已经在义州府城死难的黄一皓和崔孝一了,就是当初追随自己这些人举旗反清朝人百姓,恐怕也要弃自己这些人而去,然后逃散一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自己这些人若是再以抗虏反清归正天朝的旗帜再号召朝人反抗清虏,那么还会有人追随吗?

    再者说了,自己这些人,还能往哪里撤呢?

    过了平壤府城继续往南去,就是黄州城了,属于黄海道了,那里的官民百姓可没有举旗反清。

    若是难民们过去了,或许问题不大。

    可若是自己们率领义兵过去了,势必会跟当地的官民守军发生冲突。

    就算自己这些人并没有这个夺取黄海道立足的意思,可是黄海道的军民百姓可不会这么想。

    毕竟自己这些人可是已经上了汉阳城的治罪名单了,罪名还是谋逆,已经属于是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罪名了。

    就此而言,黄海道的军民百姓就算对自己这些人抱有一定的同情,恐怕也只能被迫兵戎相见了。

    车礼亮的到来,众人先前都看见了。

    只是眼下各有各的心事,惶恐慌乱之中的众人,也顾不上什么彼此见礼了。

    此时车礼亮突然站出来所说的一番话,还是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而且车礼亮当头棒喝一般的话语,直击他们软弱胆怯的内心,也引起了他们一些人的反省。

    车礼亮说的没错,自己这些人要是一场硬仗都不打便撤退,反清抗虏究竟抗了个什么?

    自己这些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反清抗虏的大义名分了。

    若是这个反清抗虏的大义名分再战不住脚,那么自己们今后可就真的要被所有人戳脊梁骨,从此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第八五三章 章程

    胜利的时候,其他各方一定会锦上添花,但是失败的时候,其他各方绝不会雪中送炭,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墙倒众人推,被群起而攻的下场。

    汉阳城内的党争可是很厉害的,事虏派的力量也是很强大的,这一点众人皆知。

    所以,车礼亮的话,虽然是点到即止,没有过多解释,可是众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当下,从安州城内撤退出来的武官蔡门亨,也突然站出来说道:“车都尉说的没错!除了坚守一战,我们已没有别的出路!而且我们凭城固守,并非没有机会!

    “城外天寒地冻,大不利敌之久战,而我们已合兵一处,又有城池可依,大利于我之坚守。镇江堡被围至今一月有余,依然挺立,就是我辈可以效法的先例啊!”

    蔡门亨是从镇江堡柳林的麾下返回安州城内募兵起事的,他知道自己一旦继续后撤,撤退到了黄海道或者汉阳城内的朝廷可以管控的地区之后,那他是必死无疑的。

    清虏此番兴师问罪,汉阳城内软骨头的国主李倧及其小朝廷,是绝对不会包庇他的。

    而且眼下的情况看,把他提拔起来的曾经的恩主兵曹判书沈器远,恐怕也会明哲保身,丢卒保帅。

    所以,他跟车礼亮,以及安克诚这几个人,他们的处境都是一样的,或许别的人可以继续撤,撤回到南方去,但是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果然,蔡门亨的这番主守的话说完后,安州牧使安克诚也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立刻站出来表达了支持车礼亮以及蔡门亨守城作战的主张。

    至于其他原来属于平壤府城的一些属官們,见到此时形势已经明朗,可不想再跟着沈氏兄弟投机下去了,纷纷站出来主张撤退。

    汉阳城方向传来的告示与海捕文书,他们也私下里见到了,名单上所列的,除了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这样的大人物之外,剩下的都是北方二道“叛乱”诸城的主事者。

    对于他们这些自认是被“裹挟”的人来说,就算车回去之后遭到追究,最多也就是“从贼”而已。

    然而从贼的人多了,难道汉阳城内的大人物们能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到时候自己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未必就不能脱罪。

    最多也就是把这次借着抗虏反清的名头吃大户搜刮所得的钱财舍出去罢了。

    就这样,主张守城作战的一方以及主张尽快撤离的一方都亮明了态度,一时之间,泾渭分明,彼此针锋相对,在平壤府衙的二堂议事厅内吵吵了起来。

    而在最开始抛出“是撤还是守”议题的那位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特命全权使者沈器成,此时却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了起来。

    眼下的局势,当然也是沈器成本人所始料不及的,他也没有想到大好形势竟然会这样急转直下。

    不过他跟在场的很多人不一样,他是有退路的。

    今天他抛出是守是撤这个议题,就是为了促使鱼龙混杂的义军队伍尽快分化,以便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让他看清谁跟自己是一条心,是一路的。

    现在,人人都亮明了态度,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差不多已经分清楚了。

    却说在场的众人分作了两派,争执不下之后,赫然发现沈氏兄弟对他们冷眼旁观,并不参与争论,于是很快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最后都看着沈器成,等他表态。

    “呵呵,很好,今天把大家都叫来,就是为了听听所有人的想法,既然现在你们都说完了,我这个总监军,也有了一个章程。”

    沈器成这么一说,议事厅内登时气氛凝结住了,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就看沈器成能说出一个什么章程来。

    “你们有人要守,有人要撤,我的想法是干脆守的算作一路,撤的算作一路。趁眼下清虏大军主力未至,留守的拣选人马上城协防,要撤的尽快出城,赶紧南下!

    “时间就定在今日入夜时分,届时我会下令,叫人同时打开大同门、长庆门。凡是决意撤离的,一会儿交割了粮草器械,带上金银细软随行人丁,做好今夜离城的准备!

    “至于城里云集的难民百姓,也做同样的处理,平壤府衙一会儿可张贴告示,愿意留下守城抗虏的,入城各部兵马可以发给守城器械,收纳他们从军,不愿的,任其出城,直到丑时关闭城门!”

    沈器成的这番话话音刚落,车礼亮、安克诚以及蔡门亨等主张坚守城池的几个人,几乎同时叫道:

    “总监军——”

    “不可!”

    “此令一下,人心必乱,大事不可为矣!”

    与此相应的是,那些主张带领军民百姓赶紧撤离的平安道前监司佐贰官员以及平壤府佐贰官员们,立刻对着沈器成打躬作揖千恩万谢。

    然后他们也不等沈器成沈器周兄弟再说别的了,当即纷纷乱乱地退出了议事厅,赶紧去起草文书,张贴布告,收拾自己的东西,张罗自己的家眷仆从去了。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方才人头济济的府衙议事厅内,就几乎完全空了下来。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车礼亮,以及沈氏兄弟、安克诚、蔡门亨、柳之蔓,还有几个可能已经认识到自己就算撤回到南方去也绝没好果子吃的义兵指挥,留在原地。

    车礼亮并不认识那几个义兵指挥,但是此时看见他们没有跟着离开,心中颇感欣慰,先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拱手对沈器成说道:

    “沈总监军,若是任由那些人都走了,我们城中实力大减,守城的胜算岂不是又要小了几分?总监军何故如此——出此下策啊?”

    车礼亮原本想要说的是,何故如此不智,甚至是何故如此愚蠢,不过他见沈器成本人并没有要一起撤离的意思,所以多少给他留了点体面。

    “下策?呵呵,车都尉,你这话可说错了。方才那些人的说辞,你也听见了,他们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们像是能跟我们一条心走到底的人吗?若留他们在城里,说不定转眼就把我们给卖了!”

    车礼亮的实际官身,只是定州别将,眼前沈器成称呼他为都尉,是有原因的。

    就在北方二道各地反清起义初起的时候,趁乱入主了平壤府城的沈器成,对整个事情是很乐观的,所以当时他就派人去了汉阳城。

    沈器成为参与夺下镇江堡的几个朝人将领表了功,将他们一律表奏为各自任官之所的兵马节制都尉,要让他们拥有节制指挥所在地义兵义民的名分。

    原本事情已经成了,身为李朝兵曹判书的沈器远已经出了文书,马上就能给他们加官进爵了。

    结果就在公文送出汉阳城的时候,被拦下了,没有发出去。随后,这件事情就被压了下来,从此没有下文了。

    沈器远想通过此举,把国主李倧跟抗虏反清这一派绑到一起。

    但是国主李倧也不傻,不看到金海镇跟大清国分出胜负,他是轻易不会跟抗虏派绑定的。

    这中间的道理,现在沈器成等人也都已经想明白了。

    不过车礼亮显然是自己人了,称他一声都尉,也是一种尊重或者是拉拢示好的表示。

    当然了,对沈器成对自己的称谓,车礼亮完全没有在意,倒是沈器成所说的其他话,让他这个武人吃了一惊。

    “啊?这——,总监军原来是这般打算!可是,此时城外已经是清虏探马逻卒遍布,他们出城南撤途中,可能会遭遇清虏前锋追击啊!”

    “车都尉,你要搞清楚前因后果,并没有人强令他们离开,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呵呵,车都尉你也可以试着劝一劝他们,看看他们是否会听你的劝诫!”

    一直在旁观的沈器周,看见车礼亮的反应,又听了他所说的话,马上就出声反驳了他一句。

    “这——”

    面对沈器周的这个反驳,车礼亮一时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他也很清楚,面对清虏大军的赫赫凶名以及迫在眉睫的屠城威胁,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赶紧逃跑,而且是跑得越远越好,很少人会意识到逃到城外只会更加危险。

    只有像他这样的,有了从定州城出逃经验的人,也许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就这样,十一月十五日入夜之后,沈氏兄弟遵守诺言,下令打开了平壤府城东门大同门和东南角的便门长庆门。

    云集在平壤府城内的大批难民百姓,以及前监司和府衙的佐贰官员们蜂拥而出,乘着夜色,或步行,或骑马,或挑担,或赶车,或携家带口,或成群结队,纷纷踏冰过了大同江,拼命往南方撤去。

    那些已经抵达平壤府城附近的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没有料到他们下午才抵达城下,到了入夜时分,城中官民百姓就已经开始出逃了。

    他们诧异惊讶之下,只得一边派人快马往后方传递军情,一边就地分派了马队,分作数路,开始尾随追击和袭扰出城南逃的人群。

    抵达平壤府城外的清虏正黄、镶黄、镶蓝巴牙喇前锋兵们,总共尚不足千人,但是面对逃难的朝人百姓,却如同猛虎下山,虎入羊群一样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就这样,当夜撤出平壤府城的多达数万的朝人,包括一些出逃的官员以及大批的北方难民,被不足千人的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杀得尸横遍野。

    当然了,直接被清虏巴牙喇前锋兵追击杀死的,最多只占了其中的两成而已。

    另有两成左右,都是在惊慌失措的逃难路上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

    同时,还有超过两成的朝人,在追兵还没有赶上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绝望地跪在道边,趴伏在雪地里请降了。

    等到天亮,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奋战一夜带着俘虏收兵撤回的时候,大约只有万余人顺利逃进了黄海道的地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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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