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道人赋TXT下载道人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人赋全文阅读

作者:莫藏拙     道人赋txt下载     道人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道人赋全文阅读

第一节 闲云观中闲散人

    陈景云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月上中天,窗外蝉鸣蛙叫声唤回了他有些茫然的意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脸,心底暗叹:“自己终究再也梦不到那位惊才绝艳的惊云道人了。”

    起身行至镜前,借着月光看着铜镜中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白皙俊脸,竟与梦中的老道有些神似,不禁又自愣神:

    “依稀记得梦中那不可知之地,摩云高耸、浊气漫天,其间凡人可纵四轮巨虫平地驰骋,也可驾铁鸟遨游九天,还有那机关匣,万里之外竟能传声化影......

    种种神异让他在梦中也不禁心驰神往。

    那梦中所见的惊云道人,加冠之年便已创下偌大家业,更有绝世红颜常伴左右,他却在而立之年摒弃万丈红尘入山修行,向道之心可谓坚不可摧。更能另辟蹊径,仅凭参悟一本《黄庭经》,便练得内外合一,登临绝顶武道大宗师之境,之后叱咤风云一甲子,天下高手无人可望其项背,其资质之高可见一斑。

    可叹之后半甲子孜孜以求修为却不得寸进,最后油尽灯枯,一口老血喷在《黄庭经》上恨恨而终。一代高人终落得荒冢一堆草没了。”

    想到此处陈景云移步松纹书案前,掌起油灯,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册,只见粗纸书册上笔走龙蛇书有三个大字:《黄庭经》。

    自三个多月前陈景云开始做起怪梦,百多天从未间断,直至三日前梦到惊云道人指天不语,最后喷血而亡,怪梦方止。而后这三日陈景云每晚早早睡下,就盼着还能进入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可惜终究不可得。其实他也隐隐有了明悟,怕是那梦境再也不会有了。

    看着手中粗册所录的《黄庭经》,陈景云又想努力忆起梦中情景,可惜除了一些让他惊诧莫名的片段,以及老道的大致生平,唯有手中这卷他白日里默写出的经文,竟是一字不忘就像刻在脑中一般,其它的却是一概模糊了。

    “许是那道人对这经卷执念太深,又许是冥冥之中这经卷与我有缘,所以才记得牢靠。待明日我也练上一练,若是真的有用,兴许能练出个武道小宗师来,到那时......师父的仇未必不能报得。”陈景云不明就里,心中胡乱想着。

    虽然不解自己这百多天怪梦的缘由,却也明白自己得了机缘,只是不知这机缘带给自己的会是什么,一切待到日后参悟修习了再说。

    放下经卷,熄灭油灯,躺在木床之上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心中不自觉的默念起那经文,半梦半醒,直至沉沉睡去。

    他却不知,随着他默念经文,一呼一吸之间竟有发丝般粗细的灵气自鼻窍入体,在五脏六腑游走一圈最后归于气海。

    若那惊云道人能够得见此情形,恐怕要气的吐血三升,概因他修行时恰逢灵气枯竭,为寻得一丝气感而吃尽苦头,而这陈景云只是默诵经文睡上一觉,便已引灵入体了。只能说他那时哪怕顶级洞天福地孕育出的灵气,比这游荡在苍山余脉,高不过三百丈的伏牛山间的灵气都贫瘠的太多。

    时也,命也。

    翌日醒来,陈景云只觉得神清气爽,几日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

    洗漱之后,先是来到前殿给道祖画像和师父画像上了香,而后来到道观的院中,两脚不丁不八的站定,之后轻舒腰背摆起架势,吐气开声,练了一趟自幼就被师父逼着习练的通背猿形拳法。

    但见场中的小道士,拳来腿往、纵跃伏低间好似行云流水,筋骨发力带起阵阵劲风,时而拳劲倏发倏收,恍似顽猴在林间伸舒长臂逗弄灵蛇一沾即走、时而沉腰立马拳劲势大力沉,似是化身暴猿可以硬撼虎狼。练至酣畅时,呼啸连连,神似一只灵猿在院中辗转腾挪,好不快意!

    功行至此,陈景云倏地福至心灵,身形一顿,双脚抓地,而后弓背蜷腰,手眼身法步骤然合一!之后全身寒毛猛地乍起,仿似被砍了尾巴的猛兽般,爆喝一声向前蹿出,只一蹿,便是三丈开外,借势一拳击出势若奔雷,待到拳势用尽,周身如潮般的气血猛然涌向手臂,本来白皙的手臂刹时转为青黑之色,竟然达到筋骨气血揉然合一的地步!但见出拳的右臂猛地涨了一圈,复又暴长一寸!只听“轰!”的一声震响,明明打在空处的一拳竟然发出一声大响,震得檐上尘埃直落。

    一拳之后,陈景云定立身形平复气血,一口浊气呼的吐出三尺多远,竟然将这通背猿形拳练至神形合一的大成境界了。

    陈景云即惊且喜,强自压下仰天长啸的冲动,心底思忖:“自己明明已是许久不曾习练这拳法了,按说应该有所生涩才对,怎地一练之下倏地觉得自己仿若身化老猿笑傲山林,意到劲到间,搬运气血再无以往的挂碍,一下就破了从练形到练神的瓶颈了呢?”

    思忖片刻未果,吧唧下嘴洒然一笑:“管它呢,拳法大成了呢,便是师父当年巅峰之时怕也不过如此吧,小道我今年方才一十有六,若真论起资质,嘿嘿,怎也要甩师父他老人家十几二十条街了吧。”一想到故去的杂毛老道,陈景云跳脱的心境就好似沸水中淋了一盆冰水,刹时平复了下来。

    杂毛老道,也就是陈景云的师父,道号灵猿子,俗家姓陈,具体叫什么却是连当徒弟的也不肯告知。陈景云为此腹诽过多次,估计是“陈二狗”、“陈钢蛋”之类的诨名,因此才不肯说。

    这灵猿子生就五短身材,长的是尖嘴猴腮形似马猴,人虽生的丑陋却有向道之心。少时有奇遇,在深山荒观之中偶得一部猿形拳谱残卷,于是占居荒观勤修苦练。加之灵猿子天资聪颖,不出十年,便被他将猿形拳练的小有成就,且因时常混迹林间,与猴群成了友邻,之后日夜观瞧揣度,竟被他拾遗补缺,创出了后来陈景云习练的《通背猿形拳》来。而后艺成出山,行走江湖道号灵猿,闯下了诺大的名头略过不提。

    却说陈景云本是弃婴,十六年前灵猿子重伤逃遁,昏迷在伏牛山间,恰被山下牛家村采药人救回家中,养伤三月才能下地,之后就留在了村中,一边将养身体,一边也为村民治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倒是深得村民爱戴。

    一日,灵猿子穷极无聊,闲逛到牛家村祠堂外时,忽然听得婴声呢喃,循声寻去,只见堂外古树下正有一婴孩,那婴孩被粗麻布被包裹,小脑袋露在外边正在“咿呀”发声,灵猿子独臂抱起婴孩细看,见这婴孩满脸褶皱,显是出生没有几日,被灵猿子抱起也不哭闹,一双眼睛灵动有神,看着灵猿子的丑脸竟然“咯咯”而笑。

    灵猿子抱着婴孩遍寻村户,皆没有人家遗失孩童,想来是外人遗弃在本村的。本想将婴孩托付于村中良善人家,可是说来也怪,这婴孩便如小兽识母般只认他一个,无论交于谁抱皆啼哭不止,唯有在灵猿子怀中才能破涕为笑,且不论羊乳牛乳哪怕一碗汤水,只要灵猿子所喂便会神情愉悦大口允食,旁人来喂理都不理,村中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灵猿子无法可想,只能抱着孩子回到客居的家中悉心照料,忙的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有一日,婴孩刚刚睡去,灵猿子得了空闲,便坐在床边看着孩子养的白净的小脸愣愣出神。思及自己重伤难愈又只余一臂,逃遁至此能得不死已是天幸,如今遇见这孩子怎不是缘分使然?又思及从前的旧友,暗叹一声:“不见也罢,免得徒增伤感。”

    于是有了打算,要将这孩童收为弟子,好传他一身本领,临了养老送终也算为自己谋个善终。至于让徒弟艺成之后为自己报仇的事,竟然想都不敢去想。

    灵猿子主意已定也不耽搁,当下找来村中之人,散尽身上黄白之物,使人在村后伏牛山上修了座两进的道观,名曰闲云观,又从乡府手中高价治办了三百亩私田租与村户,算是观中的产业,之后便抱着婴孩住进了观中。而孩子自然随了灵猿子俗家的陈姓,又因捡到陈景云之时天近黄昏,晚云似火美景非常,便就取名景云。

    之后的日子,灵猿老道是又当爹来又当娘,在陈景云六岁的时候定下了师徒名分,开始传授一身所学。只是陈景云幼时顽劣,老道又宠溺的厉害做不得严师,练起功来偷奸耍滑,为了少吃辛苦更是少不得每日与老道斗智斗勇,老道头痛之余倒也乐在其中,虽无奈,却终究狠不下心来逼迫,权当是弄儿之乐了。

    直到陈景云十二岁时,发觉老道的身体越发不堪,这才定了性子,勤修苦练,只两年,便将灵猿子一身所学练得个七七八八,一套通背拳更是练至小成,老道士见此真个惊为天人,只感老怀大慰。

    又挺了两年,陈景云十六岁时,灵猿子终因伤势积重难返撒手而去,于是这天大地大陈景云又成了孤身一人,自然的就做起了这闲云观主。灵猿子生前并未给他赐下道号似是另有它想,陈景云也不去深究,为图方便就把这观名中的“闲云”二字当成了自己的道号,成了那没人管束的闲人一个。

    所谓“父母心,古今同”老道致死不肯说出仇家是谁,生怕陈景云出山寻仇白白丢了性命。他却不知,早在两年前陈景云功法小成那一晚,两坛老酒下肚的老道士,已被他那顽劣徒儿套出不少话来。

    “侥幸穿越了万里林莽,去到了苍山北脉的神仙地,见到了能御风而行的神人、百丈之外就可御飞剑斩杀凶兽头颅如若切瓜的剑仙......还有一位云游的仙子......那仙子衣衫之上绣着朵朵莲花,人生的绝美心也清高,最是见不得世间的污秽与丑陋......”

    这些话,早已被陈景云记在了心里......

第二节 闲人片刻不得闲

    “咚!咚!咚!”几声敲击木门的声响,之后一个大嗓门的叫嚷声从观门外传来:“云哥儿,收租子了!”

    被惊扰的陈景云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经卷,回了句:“别敲了,听见了!”起身打开木门。

    门外几个壮实的半大小子,正挑着几担米粮和时应蔬果杵在那里。为首的一个黑壮小子,正是山下柴老敢家的二小子柴二蛋,柴二蛋上下打量了陈景云几眼,而后咧开大嘴高兴的问:“云哥儿今日不瞌睡啦?”

    陈景云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面带不耐的向里挥了下手,几个小子见状嘿笑几声,之后鱼贯而入。入到观中,几个小子轻车熟路,有的将米粮挑到仓房倒入粮囤之中,有的将蔬果担到厨房,之后胡乱地将扁担扔在墙角,全都来在前殿恭恭敬敬的给灵猿子的画像磕头。

    然后也不离开,皆挤在一处满脸期寄的瞧着陈景云。小道士自然知道这几个愣头青心中所想,也是无奈,只得接着上次教授的拳法,再挑出两招基础的,演练几遍,讲明要领,又言明能学会多少要看他们自己的悟性,这才将乐癫儿的几人打发走。

    陈景云七岁之后打遍牛家村无敌手,古灵精怪花样百出,就是比他大上几岁的孩子,在被他整治几回后也都只能服服帖帖尊称一声“云哥儿”,因此在牛家村中风头一时无两。

    刚打发走的几个小子都是他儿时的玩伴,本来关系很是亲密,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为何本是亲密无间的玩伴在他面前却日渐不堪,似是自惭形秽起来,就连关系最好的柴二蛋近来也变得扭捏了,浑不似以往那般没事便跑到山上与他胡闹。

    问过原因,几个憨货虽然也能识文断字,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都说只觉得陈景云与他们是愈发的不同了。

    抬头看了眼日头,午时将尽,也没有心情再去品读那本道经,简单整治了饭菜,用过之后,到前殿取了本启蒙书籍,拿着青木戒尺悠然下山去了。

    当年灵猿老道因感念采药人柴老敢的救命之恩,加之牛家村民风淳朴,村民都是良善之人,于是便将田产交于柴老敢之父柴老村正打理,由他分派给其他村户。并且有言在先,村中只需每半月往山上送些蛋菜米粮、粗酒鲜果,够师徒二人日常用度即可,其它一概不管。这柴老村正也是实诚,得了老道的托付,便将田亩细细分租了出去,每家分下来也都有五六亩的肥田,仍按老道定的规矩,他自己不会从中多拿一分。

    伏牛山下土地肥沃,稻谷三月一熟,赶上好的年景,二亩肥田养活一家人不在话下,以前除了村中猎户等几家靠山吃饭的人家外,其余村户皆以租种为生,田中产出的十成要被官府抽去四五成,虽然也能得个温饱,但是日子过得却是紧紧巴巴。如今平白得了好处,三百多亩良田只需供养师徒二人,其余产出皆归自家,怎不叫村民们感恩戴德。

    至于陈景云此次下山又是所谓何事呢?还不是他那面恶心善的师父丢给他的麻烦。

    灵猿老道虽然生的面容丑陋,腹中却有锦绣,在给陈景云启蒙之时温言细语,循循善诱,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这情景被上山送粮的柴老敢见了,回去说与其父柴老村正听,老村正听完之后良久不语,看着村中撒尿和泥,上树掏鸟的顽童愣愣出神。

    有一日清晨,灵猿子听见观门外一阵嘈杂的声响,开门看时,只见老村正带着全村老少立在空地,背篮挎筐提肉拿酒皆不空手,旁边地上还跪着十几个穿戴整洁的童子。

    灵猿子大吃一惊忙问何故,柴老村正一揖到底,高呼:“求道长慈悲!”身后众人也是纷纷作揖,只说:“求道长慈悲!”

    灵猿子忙让众人起身,扶住老村正细问缘由。

    原来这牛家村处于极为偏远之地,村民世代耕种狩猎,尽皆目不识丁。加之官府不愿开启民智,因此放眼四里八乡哪怕是百里以外的乡府,能够识文断字的也都没有几个。老村正当年曾经有过一番机缘,能认得几百个大字,半猜半蒙的竟然可以读懂官府的公文,这才被村中人说成是文曲星下凡,并被推举当了村正。

    老头子深知习文的好处,可是他自己看字都得一半靠猜,哪里有教导村中孩童识文断字的本事呢?前日听儿子说起,说灵猿子道长正在给陈景云启蒙授业教授文字,想到自家孙儿和村中其他顽童,老村正心中不禁一阵愁苦,心说:“咱牛家村的娃子都是苦命的,而今方在道长恩赐下不至于挨饿,可是又能有什么大出息呢?莫不是还要如祖辈一般,耕田种地、娶婆姨、生娃娃、复又耕田种地蹉跎一生?”

    有心去求灵猿子,可是想到整个牛家村都受了道长的恩惠,又觉得实在不该再有非分之请。转头看着村中皮猴子般的顽童,老村正一脸的纠结。

    如此纠结了两日,老村正把心一横,这才纠集了村中老幼一起上山,来求灵猿子一并将这些孩子也给启蒙了吧!

    灵猿子听闻缘由,不由沉吟了起来,众人巴望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灵猿子是自家事自家知,他这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挺过几年,余下的光阴悉心教导弟子尚恐力有不逮,若是再揽下这个活计,只怕......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跪在一处巴望着自己的小童,再看一眼正自对着童子们挤眉弄眼的陈景云,心说:“罢了!自己受了牛家村救命之恩,若是拒绝,心中也着实过意不去,就全当是给陈景云寻些玩伴吧!”

    于是就跟老村正定下约定,每隔五日带着陈景云下山来给村中的孩童启蒙授业。柴老村正一见灵猿子应允了,立时激动的老泪纵横,忙叫众孩童叩头拜谢先生,众村民也是纷纷献上拜师之礼称谢不止。

    于是乎,牛家村新任小霸王就此新鲜出炉了,每到老道下山授课那一日,但有余暇,陈景云便要在村中呼朋唤友、追狗撵鸡,那真是上能上房揭瓦,下能下水摸鱼,今日带人偷看了王寡妇洗澡,明天又将原来村中的孩子头牛大壮打的涕泪横流回家找娘,种种顽皮之事不胜枚举。

    灵猿子训斥了几回,也要惩罚,怎奈陈景云每回都软言认错,只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每次又都不了了之。他也是个嘴巴甜的,对村中长者“爷爷”、“叔伯”、“婶娘”的叫着亲热,加之生的唇红齿白瓷娃娃一般,村中谁人不喜?因此每次闯祸最后挨巴掌的都是身后的一众喽啰,谁忍心说他一句?

    两年前,老道的身子骨愈发差了,经不起山上山下的折腾,加上陈景云收了性子业已小成,于是便将这下山给村中孩童启蒙授课的烦恼事甩给了徒弟,陈景云虽然心中不愿,可又不忍心驳了师父的意,只得做起了山下一众皮猴子们的“小先生”。

    暖风轻抚,山间云气流转,陈景云青衫飘飘自云雾中缓缓走来,恍惚间似是谪仙临尘......

    行至村口,望着一片宁静安详的小村庄,陈景云嘴角上翘,之后运气开声,恶狠狠的道:“小崽子们!课业都完成了没有?没完成的都等着挨板子吧!”声传三里似有回音,惹的牛家村中是一阵鸡飞狗跳。

第三节 不觉已有出尘意

    陈景云向村子正中的学堂缓步行去,边走边笑着跟村民们招呼:

    “呦,牛家三婶子近日胃口可好啊?好像又胖了呐!”

    “二娘腿疼病还需再用上两贴膏药,不然再想追着二伯揍可是难啦。”

    “柴叔,晚饭让婶子烧只鸡啊,我留下吃饭,再打壶烧酒,就跟婶子说是我想喝的,不然婶子哪会把钱给你?”

    “王家二叔少抽两口烟吧,再抽要把肺叶子咳出来啦!”

    “牛大壮你给我回来,跑啥呀?今儿个不揍你!”

    “大妮儿是又漂亮了哈,前几年还吸溜鼻涕呢,啧啧......”

    这一路行来嘴就没停过,惹来村中长者一阵笑骂外加大姑娘小媳妇一片水汪汪的嗔怪眼神。

    来到学堂门口,老村正早拄着拐杖一脸正色的等在那里。

    嘿!这老汉是又被门神附体了!

    授业之时学堂周遭二十丈之内鬼神辟易,十几年下来,也不知扭断了多少向天歌的鹅颈,敲破了多少闻声吠的狗头,拉磨的叫驴死状凄惨,大牲口哪个敢不戴上嚼笼?外乡的货郎平日最受欢迎,又有哪个敢在此时叫卖?不见货郎冯九险些被打折了腿么?

    也不多言语,对老村正拱了下手便推门而入,十数个穿戴干净整齐的孩童起身行礼,齐齐的喊了声“拜见小先生!”陈景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行至桌案前,看着眼前的一众孩童,目光却有了些许的迷离之色,忆着师父在世时的点滴,神色越发的轻柔,不疾不徐开口道:“便先随我将前几日的课业重温一遍,所谓温故而知新......”

    片刻后,郎朗童音齐声吟诵,教化明理之声回荡在村中久久不绝,老村正闭目捻须轻声喟叹,只盼这情景永久驻留才好啊。

    柴老敢家里,柴婶正一边抹泪一边对着身旁傻乐的柴老敢催促:“去,快去张屠户家割肉,要瘦的,云哥儿不吃肥膘!再去程大胆家抓只野鸡,昨儿帮黑天儿见他背回两只活的,去晚了进了他家憨货的肚子里可就白瞎了!”又去里屋揪住耳朵把柴二蛋从床上拽起来:“河里捉鱼去,就捉云哥儿爱吃的牛尾巴鱼,不捉个三五斤别回来!”柴二蛋哀嚎一声推门而出,手指粗细的牛尾巴鱼,他娘张嘴就要三五斤,这得捉到猴年马月了。

    柴婶吩咐完了爷俩事情又自抹了会儿眼泪,猛地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什么,忙来在内屋龛位前,燃起供香,对着供奉着灵猿仙师的漆木牌位拜了三拜,之后也不起身,跪在那里径自言语:“得亏灵猿仙师保佑啊,小景云终是挺过来啦,自您老仙去后啊,这半年来可把大家伙担心坏啦......”

    半年以来,牛家村众人当真是担心坏了。灵猿子过世之后,陈景云委实变得与以往不同了,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跳脱的性子一夜之间便不见了踪影,平日里行走坐卧尽皆中规中矩,待人接物丝毫不差,只是总让人感觉少了些以往的灵动与亲切,多了份心事与冷漠。

    灵猿子过世后的头两个月,陈景云除了遵照师父遗命下山授课外,便是将自己关在道观之中日夜练功,众人知他这是因为世上唯一的亲人撒手去了,心中悲苦便拿练功来发泄情感,很是替他抹了一把同情泪。不过众人心中倒是不甚担忧,只当他发泄完了自然就好了。可惜事与愿违,之后这几个月陈景云性情大变,功也不练了,见人也不爱理睬了,便连授课也都敷衍了事,每日不论晨昏只想着蒙头大睡。

    这一下可把牛家村众人吓得不轻,村众们聚在柴家胡乱议论。

    有说:“可别是忧思过度伤了心智了?该去请郎中拿药。”

    又有说:“莫不是练功出了岔子了?该去乡里请武教头来给瞧瞧!”

    还有说:“莫要慌张,这孩子是招了没面皮的了,快去马家屯找我二姨马神婆,一鞋底子抽下去保证能好!”云云。

    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了,最后还是老村正出面问了缘由。陈景云只说是练功过度,再睡个几日便该无妨了。至于梦中机缘,还是只自己一人知晓好了,这并不关乎信任,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信呢?

    今日一切都好了,往日的那个“云哥儿”又回来了,几个月的阴云密布,今朝雨过天晴。

    半晚时分,柴叔家里热闹非常,授完课业的陈景云与众人笑闹着大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谢过柴叔一家,打着饱嗝告别众人。

    伏牛山山势不高,便是在这苍山余脉之中也是泯然于众。陈景云行至山腰,回望山脚下的牛家村,村子沉浸在暮霭之中,灯火昏黄若隐若现,彷如穿了纱衣的少女含羞带怯。

    驻足凝望片刻,心底喟叹一声:“毕竟不同了!”。

    而后反身向山上行去。

    梦中历经了一世百年,带给他的并不单只一册道家经典《黄庭经》,也有潜移默化的气度与境界的提升,这些日子研习道经偶有所得,加之他晋升一流武者后的气机流转,所以不经意间已是有了超然之意。

    半天下来,村民们很是辛苦,虽然极力想要似以往那般与他亲近,可终是觉得中间隔了层触摸不到的无形之物。陈景云也很辛苦,他不欲让众人担忧,努力维持着自己以往的行事风格,可是一种疏离感已经油然而生,不关乎情感,只关乎本心。

    青灯一盏优游独居,小道士手持经卷神游物外。

    这《黄庭经》真可谓是博大精深,经分上下两卷:《黄庭内景经》与《黄庭外景经》,这内景经开篇讲的便是“琴心三叠舞胎仙,先本后迹,内练五行”的高深法门,陈景云不知别家门派是否有类似的功法,反正自己是听都不曾听老道说过。

    自家武功是先要练筋炼骨,而后打熬气力身法,再习练招式,练那手眼身法步融合为一的法门。而这经卷开篇便教人在体内开辟上中下三重丹田气海,吐纳天地灵气滋养内腑壮大神魂,而后由内而外逆反先天。那惊云道长不过下丹田修至大成便已无敌当世,可见此法之绝妙。但是即便三个丹田皆修行有成逆反了先天,那也不过是经卷之中开篇筑道之法,之后还有那“五行相生,形变万神”等等境界,却不是此时的陈景云可以窥探半分的。

    夜蛾扑火之声“哧!”的传来,陈景云身子一颤,灯火摇曳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似是有了决断,将手中经卷对上灯盏之中的明灭火焰,那粗纸经卷立时化为了一团火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陈景云如何不懂?

    待经卷彻底化为灰烬,陈景云这才收拾心情,盘膝入定。吐纳之间,丝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自鼻窍入体,经他意念引导游走脏腑之间,最后归于黄庭所述脐下三寸下丹田之中,竟然轻车熟路。

    “引灵入体、纳气归元怎会如此简单?”,陈景云有些惊疑。

    思虑片刻若有所悟:“该是那百年梦境壮大了自己的心神,加之通背拳大成之时领悟了一些的气血搬运之法,这灵气与气血的运转皆需意念的引导,心神强大所以能事半功倍吧。”

    他竟不知,早在数日之前他就已然糊里糊涂的引灵入体了,如今修炼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第四节 道爷今晚要吃肉

    白雪皑皑,装点出了漫山梨花。

    半年来陈景云勤修不缀,除了每五日一趟的下山授课,余下时间尽皆用在修行之上。

    如今他下丹田之中灵气充盈,吐纳之时游走于胸腹间的灵气也由早前的发丝般粗细,变成了现在的小指般粗细。这灵气不仅能够滋养脏腑,也能行于筋骨之间,如今他施展的拳法已然不必再拘泥于招式的桎梏,出招之时灵气融于气血行于筋骨,气随意转,意到劲到,威力比之从前大了何止十倍!

    今日心血来潮,就在这后山雪地之上演练起了武艺。但见小道士揉身发力,劲力吞吐间青衫猎猎,周遭三丈之内的积雪被劲风扫的一干二净,出招时筋骨轰鸣炸响,招式似慢实快,收发间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颀长的身形真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动静之中自有一番出尘的风采!

    行云缥缈乎流水掩映,陈景云心若明镜覆照己身。

    演武良久,陈景云正在腾挪的身形戛然驻足,俊脸之上剑眉微蹙,似是对方才的演练不甚满意。观心久立,忽见小道士眉目舒展喜上眉梢,刀刻般的嘴角大大的上扬,对着身前崖边的一块丈许高的巨石一拳击出,也不见劲风鼓荡、也不见气血沸腾、更不闻筋骨炸响,只是平平一拳击在石上,初时巨石纹丝不动,片刻后“砰!”的一声炸碎,似一阵石头雨般射入身后的矮崖。

    “成了!”陈景云心头暗喜,长啸一声纵落场外,震的树梢上的雪团簌簌而下,而后负手立在崖边仰望北方群山,一双星眸之中凶芒闪烁,狠厉之色溢于颜表!

    好半晌,他才长舒了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低声自语:“不够啊,还是不够啊,打小那杂毛老道就教我要趋利避害,没把握的事儿不让干呐,若现在去了,怕是要把他气的从坟里蹦出来骂娘啦!”

    “咕噜!”一声腹内闷响,陈景云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反身回了道观。

    自打练了这《黄庭内景经》之后,陈景云的武功修为日渐增长,今日更是窥得了武学之真谛,进阶绝顶高手之列。加之他有灵气辅助,想来此时便是十几二十个全盛时期的灵猿子加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可是随着练功日久,他这肚皮却是越发的不禁饿了。

    以他以往的饭量,一锅饭食吃上一天不成问题,犯起懒来对付个两天也行。现在倒好,一锅白饭数样菜肴就只够他一餐用的,还只是个半饱。观中倒是不缺米粮,可是入冬前贮存的干青蔬菜、腊肉熏肠早被他吃的一干二净了,他又不忍叨扰山下村户,如今已是连着吃了几天的咸菜就白饭了,再让他吃啊,怕是就快要吐了。

    陈景云自然知道近日自己食量大增的原由,这《黄庭经》的筑基之法,正被他练到了收纳灵气壮大内腑的层次,五脏六腑得了灵气滋养,诸如耳聪目明、身体轻健、呼吸更绵长、爆发气血更猛烈、供给耐力更持久等等好处自是让陈景云感到欣喜。可这壮大了的内腑,就好比山猫长成了巨虎,早前一只田鼠便可充饥,如今却要每餐吃上一头肥猪了。

    “怕是要等到开辟了中丹田达到筑基小成,使得周身灵气充盈到可以反哺时,这饮食上的烦恼才能解决吧。”陈景云心里估摸着。

    看着面前饭桌上的白饭咸菜,陈景云实在是有些心不在焉,嚼蜡般的吃了一锅白饭,猛地心头火起,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长凳!狠声道:“道爷我今晚要吃肉!”

    想要吃肉,自然要向深山里寻讨,今年大雪封山的早,雪又比往年积的深厚,一脚踩下就能直没腰间,寻常猎户早已进山不得了。不见了猎人,这山里的山鸡野兔、獐狍虎豹自然是尽情的折腾,浑不知饿急了眼的煞星已然要磨刀霍霍的进山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陈景云在道观里翻箱倒柜,竟真被他翻出了一套似是老道特意为他制办的精致劲装。一番鼓捣之后,除了把绿色的英雄巾扔在一旁,其余尽皆被他穿戴在身上。

    但见镜中人,身着青黑色紧身衣裤、足踏牛皮步云履、腰缠藕丝束腰带,粗麻的绑腿、精铁的护腕,外着熊皮大氅、熟羊皮的酒囊随意的系在腰间。再配上他刀削斧刻般颀长的身形、玉石雕琢般白皙的俊脸,啧啧!好一位江湖俊杰!

    整治妥当后,陈景云一边撇着嘴腹诽老道对绿头巾的骚包喜好,一边也不停留,跳过了道观的高墙,来在了后山矮崖边,一个纵跃便没入了山间薄雾之中。

    陈景云是愉悦的,是从未有过的愉悦,放空了心神整个人似是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感知延伸的更远,灵力把控的更精准,呼啸着奔行于无边无延的苍山林莽之间,灵力运转,周身血气沸腾,一步十丈,足下却只留下浅浅的印痕。

    如此奔行了五六十里,陈景云终于停下了脚步,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情感,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连提升了的武学境界也都稳固了几分。

    师父临终无所求,惟愿他这弟子能够平安喜乐......

    “哼!没有你在一旁啰里啰嗦,小道我不知过的有多快活呢!”想起杂毛老道,陈景云不由轻哼了一声。

    日薄西山,所获颇丰。活捉了三只呆头呆脑的山鸡,震晕了两只痴肥的野兔,掌毙了一头不开眼敢跟自己斗狠的粗壮山猪,竟还踢翻了一头花豹。

    陈景云嘴里哼唧着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曲子,身上背着山鸡野兔手里拖拽着花豹山猪来在了一处泉眼边上。汩汩清泉夹带着水汽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的清冽。

    他在泉边寻了块空地,内劲勃发间掌力一吐,空地上丈许方圆的积雪便被一扫而光,之后一拳击断了身旁酒坛粗细的老树,胡乱将碎木拢到一处升起火来。见火焰升起,他又抽出绑在小腿处的匕首,轻一用力便割下一条粗壮的猪后腿,剥皮刮油清洗干净便架在火上熏烤,片刻后香气四溢。他也是个讲究的,又在随身的口袋里翻出香料盐巴均匀涂抹一番,边吞咽着口水边等到猪腿烤到外焦里嫩,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呼!舒坦呐!”长吐了一口酒气,陈景云斜倚在身旁的断树上舒服的直哼哼。一条五六十斤的烤猪腿下了肚,愉悦的可不只是精神。这山猪平日里东拱西拱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芝草黄精,因此血肉之中自有精华沉积,如今自己壮大了的脏腑在消解食物之时,竟能将一丝丝精气分离出来融入气血之中,使人只觉暖烘烘热熏熏的很是好受。

    陈景云灵机一动,以意念引导一丝精气,想要将其纳入丹田气海。气随意动,那缕精气初时在经脉中运行的很是顺畅,哪知方入丹田,丹田内往日如臂使指的灵气竟然自动分出了一丝,围着精气绕了两绕,就如同当家大妇见了新进门的小妾般,来了番品头论足,然后只一缠,便把那一丝精气消解于无形了。陈景云立时无语,心说:“你不接纳便不接纳呗,大不了我外面去养,至于一棍子打死么?”

    见事不可为,也不纠结,放任内腑消解分化出的精气散于周身气血之中,又调息了片刻方才长身而起。

    酒足饭饱后自然要干正事,陈景云可没打算只带着这些猎物就回去。他把山猪花豹野兔拖在了泉边麻利的拾掇,腌臜之物随手扔了一地,任那血水顺着溪流渐去渐远,后又将拾掇好的猎物堆在场中,山鸡则被拴在一旁任其扑腾。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则纵身一跃上了身侧的一颗巨树,寻了个粗壮的枝杈,熊皮大氅一裹,假寐了起来。

    原来小道士贪心不足,竟然做起了渔夫,想要来个愿者上钩。

第五节 深山寒夜恶客临

    月上中天,深山之中虎啸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场中遍地的血腥之气不知引来了多少食肉猛兽的窥探。然野兽自有警觉,见场中情景诡异,似是直觉到了莫名的危险,于是皆驻足不前潜藏观望,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只有场中几只山鸡正自扑腾得欢。

    终于有受不住诱惑的了,最先跳出来的是一只花斑猞猁,那猞猁身形矫捷,自树上一蹿而下不带半点声响,它也不去扑咬山鸡,只在腌臜堆里一口咬住了山猪那肥大的心肝,将头一甩,便把那坨血淋淋之物甩在背上,而后“蹭”的一下蹿上了巨树,头也不回的逃之夭夭了。

    陈景云眯着眼睛看的一乐,心道:“这个倒是机灵,看样子是当惯了贼偷的,可惜太瘦了些,也罢,今日便放你一马。”

    有了前面猞猁的得手,其余潜藏的猛兽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只见“唰!”“唰!”“唰!”十几道黑影接连自树丛之中蹿了出来,直扑场中的血食!原来竟是十几匹潜藏在左右的铁背青狼。陈景云见了心头大喜,这铁背青狼的背脊处有一撮硬毛,用来制作毛笔最为耐用,给学堂里的小崽子们用来练字,那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当下也不迟疑,自树上纵身而下,之后身影一闪,“砰!”“砰!”几声闷响传出,十几匹青狼应声毙命,死状凄惨。

    任你铜头铁背,又怎敌得过这煞星一拳?

    “嗷——!”地一声虎啸自左近传来,陈景云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斑斓猛虎自林间一跃而出!但见猛虎这一跃足足有一丈多高,身在半空便爪牙曲张凶相毕露!乍一落地,仰首咆哮,俯视场中,王霸之气尽显!那猛虎释放够了气势,随即环视场中,之后呆愣一下,尾巴上的硬毛不觉根根竖起!

    这几匹铁背青狼是它的老对手了,方才见群狼纷纷掠出,猛虎也紧跟着一跃而起想要分吃血食,哪知只是一个纵跃的功夫,与它缠斗多年的老对手就已经个个脑浆迸裂横尸当场了!野兽本能,哪还顾得上什么王者风范,猛的把身一扭,夹起尾巴返身就逃!只是——为时晚矣。

    陈景云笑眯眯的把虎皮、狼皮还有之前的豹子皮捆成一捆,一股脑的堆在篝火边,之后坐在那里烤弄着刚刚吓死了的山鸡,心里盘算着:“狼皮该给村中的老人做几床褥子,这东西最是隔潮,虎皮就给孩童们做成小靴子小手套,省得整日里疯玩手脚冻得红肿,豹子皮就给二蛋,他来年要娶李大丫,皮子正好当聘礼,只是虎鞭要不要也给他呢?嘿嘿!这个回头再说......”

    正自盘算间,脊背倏地一挺两耳微动,几十丈外竟有细微的破风声传来。陈景云心中暗想:“这深山老林雪厚寒重之地,便是经年的老猎户也难到达,莫非今日自己是偶遇高人了不成?”当下只作不知,继续在火上烤弄着山鸡。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身穿皂色锦衣,披着腥红斗篷,腰悬长剑的魁梧壮汉自树后转出,那汉子面膛黝黑,浓眉豹眼,阔鼻大口,生的倒是有些威仪。

    来到了火堆近前,壮汉眼中淫邪狠毒之色一闪而逝,轻咳了一声,对着似是被惊到了的陈景云微一施礼,指做兰花抿嘴笑道:“叨扰了小兄弟,所谓相逢既是有缘,你看这更深寒重的,不知奴家能否在你这里烤一烤火,顺便讨些吃食呢?”

    听闻此言,陈景云惊的是头皮发麻寒毛乍起!“啊呀!”一声,向后一个跟头翻出三丈多远!抖着手,指着壮汉颤声喝骂:“何、何方妖孽?道爷面前你休要卖弄!小、小心我打出你屎尿来!”喝骂间,便连另一只手里拿的烤山鸡都抖落在了地上。

    这也不能怪陈景云一惊一乍,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暗夜中忽地走出一个身高八尺,铁塔般黝黑的壮汉,将那铁杵子般粗黑的手指做兰花状,嗲声嗲气拿捏着声音对你说:“奴家跟你有缘!”换做是谁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那壮汉听得陈景云喝骂,面上立时露出狰狞之色,兰花指指着陈景云狞声怪笑:“嘎嘎!小兔崽子找死!本尊见你生的细皮嫩肉俊俏可人,本想与你亲近亲近,你竟敢出言不逊!既然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旁人了,一会看我如何摆弄的你欲仙欲死......嗯?......啊——!”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壮汉扭捏的声音戛然而止,那黑壮的身体被陈景云一拳击的倒飞出十几丈远,“噗!”的一下镶嵌在了一株巨树之中,眼瞅着是活不成了。小道士犹自不解气,四下里寻摸到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对着壮汉的尸体运足了力道丢了过去!又听“噗!”的一声,那壮汉的脑袋就像被重锤捣中的西瓜,刹时......嘿!

    那壮汉也是倒霉催的,他原是苍山福地中的修行之人,本有着练气七层的修为,怎奈资质普通筑基无望,心有不甘之下练起了偶然得到的一本专精采补的魔道功法,谁知习练的不得法,虽然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可是却心性大变,平日里不男不女嗜杀成性,专以蹂躏摧残少男少女来取乐。近日因为不小心触了一个大派的霉头,几经生死逃到了天南之地,一番劫掠之后躲进了苍山之中暂避风头。今日身上所带不多的灵石用尽,无法继续修行,便想着冒着风险到山下去掳掠几个少年男女回来修行取乐,不想在这里遇见了陈景云。本以为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哪里想到竟然遇到了煞星。

    陈景云方才着实吓了一跳,刚满十七岁的小道士,以往接触的都是慈祥的长者,淳朴的村民,何时见过如此诡异之人?初时还以为是遇见了化了形的山魈,大惊之下乱了方寸。待仔细观瞧之后才发现,那人虽然凶相毕露且嘴里越说越是不堪,却也只不过是个令人作呕的活人罢了,思及自己方才的窘态,立时俊脸一红,又感受到那人浓烈嗜血的杀机,陈景云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就在那壮汉仍自口出恶言待要出手之时,小道士足下一蹬,力从脚起,平平的一拳递出,却是用上了生平最强一击!这一拳却比白日里演练之时更加的内敛,不见灵气狂涌,不见气血沸腾,不闻筋骨鸣响,竟连一丝劲风都不曾带起。可就是这平平的一拳,先是击碎了壮汉的护体灵气,旋即又击破了他的护身软甲,就这般突兀的印在了壮汉的胸口,仿似这拳头本就该在那里一般!那壮汉低头看着印在胸口的拳头先是一愣,然后便被怒涛般狂涌入体的拳劲搅碎了五脏六腑,震断了全身骨骼,只来得及惨嚎一声便就一命呜呼了。

    打死了登门的恶客,陈景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胸口烦闷欲呕。杀人毕竟与打杀野兽不同,小道士白皙的俊脸在篝火的掩映下莫名的变换......

    如此过了半晌,小道士终于长出了口气,对着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呸!也不过如此!”

    强自忍着恶心,一脸鄙夷的打开了方才从大汉怀中掉落的黄绢包裹。只见包裹之中裹着一沓天南国的金银兑票,也不知这腌臜货抢劫了哪处世家钱庄,另外还有两本书册,一册薄的名为《姹阴功》,一册厚的名作《乙木心决》。见是两本功法,陈景云立时来了精神,什么恶心烦闷皆被丢在脑后,借着火光研读了起来。

第六节 我自修我道

    才将薄册看了一会儿,陈景云便“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似是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甩手就将这本《姹阴功》丢入火中,弃之如敝屐。这功法邪恶至极,讲的竟是要人在行那床笫之事时强取它人元阴气血,用以炼化提升自身灵力的粗鄙法门,内中种种不堪入目的手段看的小道士面红耳赤。

    另一本《乙木心决》倒是本正儿八经的修行功法,其中记载着木灵根修行者从练气到筑基的修行法门,特别是开篇对修行界的简要概述使得陈景云如获至宝!

    学道修行,求得真我,去伪存真。古之修真者借地、水、风、火四大假合之肉身,修那金刚不坏之真身,功成之后脱去凡胎,挣脱天地桎梏,得证真如,是为真仙。然修行道远,行路艰难,从古至今修得真如的又有几人?

    后来有那求真无门的修士另辟蹊径,纳天地灵气为己用,借丹药灵石之力突破修行瓶颈,而后也能凝聚金丹,孕育元婴,最终显化元神。练至高深处虽不能挣脱天地桎梏成就那不死不灭的真仙果位,却也能在这一方天地中做个长生久视的陆地神仙。加之此法速成,又可调动天地灵气为己用,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威能**力!一时间修行者们趋之若鹜,舍了艰涩的修真之法都来修这陆地神仙之法,修的人多了,五花八门的修仙功法也就渐渐的被创了出来,修之者逾众。修行界为作区别,便将不“修真”者统称为“修仙”者。

    陈景云手中拿的《乙木心决》便是千年前一位修仙大能所创,虽然他手中的只是上半卷功法,里面却详实地记述了木灵根修者如何从练气初期修炼至筑基后期的一应法门,记录之详尽让陈景云看得乍舌不已,心说:“便是一头山猪照着修练想必也能有所成就吧!”不知那镶在树里的壮汉若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会不会气的再死一回。

    对于修仙者有诸如练气几层几层、筑基几层几层的划分陈景云倒是能够理解,无非就是以身体收纳灵气的多寡来做区别,练气与筑基之间的境界差别也不难明了,也无非是一流武者与绝顶高手之间的差别罢了,这也是他晋身绝顶高手后对境界之间的一种体悟。

    让他疑惑不解的却是这灵根之说,譬如身具木灵根的修者,吸纳木属性灵气可以使修行事半功倍,若是吸纳金属性灵气却会事倍功半等等。

    “这是何故?自己在《黄庭经》中也习到了内练五行的法门,知晓这内腑之中的肺肝肾心脾,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也就是说人身生来皆有五行,他行功时,但凡灵气皆是来者不拒,从来不用费力区分,怎地还有人偏要单拿出一种加以修炼呢?需知五行本就相生相克,就如同木桶盛水,盛水的多寡要取决于最低处的木板,只有一块木板高出桶沿又有何用?能多装水么?”陈景云表示很是不解。

    他此时修行尚浅,自然不知这《黄庭经》的霸道之处就在于此,管你何种灵气,但凡入我体来皆要为我所用,这也是他修行能够突飞猛进的根本缘由,此为后话。

    不过不解归不解多想无益,因为有更大的困惑等着他呢。

    陈景云刚刚了解了如今修行界的大概门道,无非是修真与修仙的区别,方才自己恼羞成怒之下,全力一击打死了一名修者,现在想来,便是只用出五六成功力想要打死那人也该不难,可见自己自从修习了《黄庭经》后,一身所学已经超出寻常武功的范畴多矣。

    “可是自己这功法怎地跟这‘修真的’与‘修仙的’皆不挨边呢?那修真讲究的是要蜕去凡胎得证真如,那修仙则讲究孕生元婴显化元神,走的都是最终要舍弃皮囊的路子,而自家这功法却是要练那内外合一之法,对这皮毛骨肉血看得极重,大有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的意思呢?”

    闷头想了半晌,陈景云忽地摇头哧笑一声:“小道我自修我道!如此高深的问题还是等道爷我成了真正的高人之后再去想吧。”

    此时天已破晓,陈景云收拾心情准备返回道观,可是见了一地的猎物却又有些发愁,自己一时贪心,这猎物猎的稍稍多了些,不好携带啊!抬头不经意扫到了犹自镶嵌在树中的残破尸体,又自狠啐了一口!

    “咦?有法子了!”

    陈景云抽出匕首反身一挥,寸来长的匕首猛地吐出丈许长的寒芒,寒芒一闪,便斩断了旁边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巨树,小道士手中匕首翻飞,取了巨树中间最粗壮的一段,刮去树皮,挖空树心,片刻之间两丈多长宽五尺有余的巨大树舟便做好了,将猎物、皮毛整齐堆放其中,又寻了些枯藤捆绑结实,而后呼啸一声,足下微一用力便推着巨大独木舟急驰而去,身后雪地上留下巨蛇过境般蜿蜒的痕迹。

    半日之后,两道剑光自西南方向沿着巨树之冠破空而来,途经陈景云昨日猎场之时,剑光一顿,一对白衣男女自飞剑之上纵落场中,而后一掐剑诀指尖微挑,宝剑锵然归鞘。

    只见来人,男子是个约有四十许的中年人,壮硕的身材,目光凌厉,剑眉斜挑,狭长的面颊上带着些许风尘之色,足一沾地一对鹰眸便开始不停的扫视全场,那女子三十许的年纪,生的俏脸白嫩、体态丰盈,此时白皙的脸上虽然略有疲态却也显出了一番别样的风情。

    二人皆身着月白色道袍,头挽道髻,背负长剑,腰间环佩叮当,一派道门高士风范。

    那女子见到场中遍地血污不由秀眉微蹙,开口对那男子道:“封师兄,如此血腥污秽之地看之何用?还是赶紧回山复命要紧。”

    男子也不应声,轻咦一声将目光直直定在前方,女子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猛然间看见那镶嵌树中的残破尸体,也不禁惊咦了一声。

    二人对视一眼,晃身来在了破烂尸身所在的树下,那女子眼尖,一眼瞧见挂在尸身腰间一并被嵌在树中只露出半截的长剑,只见她素手遥遥的一张一抓,口中轻喝一声“摄!”,那被嵌在树中的长剑便带起大块血肉破树而出,男子眉头一挑,把手一指便将带着血肉的剑身定在空中,待二人看到剑柄处露出的“破风”二字时,女子竟然面露喜色,惊喜叫道:“破风剑!是那丁权恶贼!”

    那男子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嗯了一声近前仔细查看那残破尸体。

    这一查探不打紧,那男子的面容却由初时的笑意转为一脸的凝重,最后竟然面露骇然之色,查探间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猛地回身看了一眼那血腥场,神色更是大变!大叫一声“不好!”剑指一弹,背后宝剑锵声出鞘,揽住身边犹自迷惑不解的女子的细腰,将身一纵携着女子踏上剑身,一道紫色剑光冲天而起向着东北仓惶而去。

    却说这对仓惶遁走的修士,本是距此东北八千里外剑煌山乙阙门外事堂的掌令修士,此次接令下山就是为了缉拿魔道修士丁权,怎奈这丁权不但狠辣而且狡猾的紧,二人一路追杀未果竟被他逃到了天南之地,又一个不慎失了他的踪迹。之后那丁权每日昼伏夜出收敛气机,二人硬着头皮在这天南之地的山林之中寻了半月有余竟然未见其踪迹,眼见令期将至待要回山交令领罚,却不料在此处发现了那丁权的残尸,二人自然大喜过望。

    只是那封姓修士一番探查之后,发现这丁权竟是被人一拳轰的脏腑尽碎、骨骼寸断,便连成名兵刃都没来得及祭出就一命呜呼了!这一下惊的他是汗透脊背,心说:“这丁权虽是靠着邪法提升的修为,但好歹也是筑基期的修士,如今在天南之地被人不声不响的一击毙命,那么出手之人的修为?——嘶!便连筑基后期的师尊怕也不是对手!”想到此节,再一看那杀人之后还要击碎头颅的手段,当即认定,杀人者必是反出苍山福地的魔道高手无疑!又回头瞧见那血肉猎场更是暗道不妙:“若是那魔头尚未走远,自己身为乙阙剑修自不畏死,但却不能让师妹跟着遭难。”

    当下哪里还敢停留,拉着师妹急遁而走。

第七节 斩不断的凡尘

    第七节斩不断的凡尘

    陈景云自然不知道他的一番手段竟然吓退了人家筑基期的师兄妹,径自哼着小曲推着他那巨大的独木舟往伏牛山蜿蜒而走。路上又打死了几只不开眼的野兽,独木舟内的猎物已是装的满满当当。当日午时路过牛家村,便将木舟留在村外,带着几张皮子和少许猎物交与柴老敢任他分派,也算是给村户家改善伙食了。

    其间自然受到了村中长者“可不敢再进山了!”、“太莽撞了!”之类的埋怨,更是惹得柴婶子哭了一场。陈景云最怕柴婶子的眼泪,因为柴婶子只要一哭就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不得已只好温言安慰,说自己近来武功大进,应该快有乡府里的武教头那般厉害了,众人想到乡府里的民防教头武坤那粗壮的体格,再看看陈景云略显清瘦的身材,纷纷不信。陈景云无奈,寻摸了一圈,见水井边上有一个两百来斤重的石碾子,走上前去单手抓起轮了两圈,这才得到了众人的信服。之后哭笑不得的陈景云在孩童们崇拜的目光中施施然回山去了。

    回山之后将猎物或腌制或冷藏忙活了一番,看看又是天近黄昏,摸着又有些聒噪的肚子坐在灶膛边发起愁来。

    “师父在世时也是个嘴馋的,自己每日里鼓捣些好吃的哄老人家开心自然应该,可如今练功到了紧要处,若是内腑壮大之前还能对付一二,现在却是食量大增,又知道了肉食对气血筋骨的好处,每日更应该多吃一些,可自己却是分身乏术,总不能将每日的光阴都用在料理吃喝上吧?”陈景云边在心里想着边用内劲催动灶膛里的火焰,白炽的火焰狂吐,炖的大锅里的肉块上下翻滚。

    一锅好肉下肚,陈景云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任那熏熏然的暖意游走全身,懒懒的仰视着屋顶。

    “有些日子没打扫了,屋角处竟然挂上了蛛网,看来明天又要收拾一番,不想干呐!”陈观主愁情满怀......

    之后两个月里,陈景云当真忙碌的紧,除了练功、教书、料理吃食之外还要操着他那巨大的木舟入山狩猎,诸多杂事缠身之下,自身境界虽是彻底稳固了,进境却缓了下来。

    忽的一日心浮气躁,吃罢饭食也不去练功,斜卧躺椅神游物外,过了多时慵懒的翻了个身,眼角不经意的扫到了被他忘在脑后随手扔在木案底下的黄绢包裹,几张大额金票正露出了黄灿灿的一角,陈观主先是一愣,之后猛地一拍额头,有计较了!

    “嘿呀!自己怎地也是这闲云观的一观之主,更是连修仙者都能打死的大高手,怎可为了些许杂事耽搁了修行?这闲云观庙堂低矮,想必师父他老人家也嫌现在的供奉堂太狭促了些吧,该是到了扩建的时候了,扩建后的道童仆役却不是也该招募一些了?”

    这陈观主的闲懒病犯了,立即就给自己找出了理由,总之闲云观需要扩建,扫撒童子需要收几个,仆役也要招募,会做饭的优先!

    小道士深感此事事关重大立即身体力行,用手轻按躺椅人便腾身而起,带着自那修仙者身上得来的金银兑票,只几个纵跃就下了山去,来到柴老敢家细说此事。

    “啪!”的几张千两的金票拍在柴老敢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采药人哆嗦着看着上面的钱数瞠目结舌,只感一阵头晕目眩就如身在梦中,老天爷爷呀,一辈子见过的银子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两吧!眼前这些可是几千两黄金呐!

    “柴叔,反正这事您跟村正爷爷商量着来,正殿要建的气派,那是门面,供奉殿要建的敞亮好让师父住的舒坦,演武场要建的足够施展,哦对,厨房是重点,主要是灶台要大,这几天就开工,总之要把新的道观建的比现在大个十几倍就是了。”陈景云不理柴老敢吃惊的表情,在一旁捧着粗瓷大碗吸溜了一口茶水后笑眯眯的说。

    “云哥儿,这些银钱都用来盖道观呐?”柴老敢也跟着猛灌了两口茶水哆嗦着手指着桌上的金票艰难问。

    陈景云闻言笑道:“是啊柴叔,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还、还有?”柴老敢听闻此言又是一个激灵,心说:“这灵猿仙师也不知给云哥儿留了多少家当,果真不愧是一代高人!”

    恰在此时,老村正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推门进来,二人忙起身让位,老村正毕竟见过些世面,听柴老敢把陈景云要花费几千两黄金扩建道观的事情讲了一遍,略微吃惊后,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泛起的笑意就再也止不住了,孩童般高兴地拍着桌子连连说好,又听说陈景云这几日便想开工,就用粗糙的老手抓住陈景云的手哄小孩般道:“莫急莫急,云哥儿要修道观就修道观,明日便打发人到乡府里预定最好的工匠师父,乡府的不行就到县府去找,山里石料、木料什么都有不值几个钱,也可以开始采办,村子里的憨货明日都打发出去伐木,哼,一个个都闲出屁来了!待到开春就动土,一定建个比现在大个十几倍的!”

    陈景云听老村正说完,一拍脑门嘿嘿讪笑几声,心想:“是啊,哪里有大冬天建房的呢?这不,惹出笑话来了,自己却是有些思虑不周了。”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懒病犯了,火急火燎的想找人伺候连片刻都等不了呢。

    看着抓着自己的手哄孩子似的老人,陈景云心中叹息:

    “这段时间该是把这老头子担心坏了,瞧那脸上的老褶子,眼瞅着又多了几条。”

    他自然知道老头子担心什么,陈景云近来每每下山授课,老村正都要盯着他看上许久,好像生怕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哪天就会不辞而别了一般。可是陈景云也是无奈,随着对《黄庭经》的修炼日深,他无论怎么收敛气机,又无论怎样的与平时行事一般无二,可在把他当做自家子侄的柴家人眼里,还是感觉到了陈景云越发的与这牛家村的格格不入和疏离了。

    陈景云今日之所以大张旗鼓的要扩建道观,一方面是因为不欲让日常的杂事耽误了修行,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为了安抚柴家人的心。也是心之所系吧,斩得断的是神仙,斩不断的是凡人,陈景云自认做不得神仙,也就只能在这凡人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

    又与老村正和柴老敢商议了一些细节后,陈景云又把几张金票揣在怀中告辞离去。不是说小道士抠门信不过旁人,而是他这大额的金票便是在乡府里也兑换不得,只能在县府广元票号才能兑出金银。老村正本想等到积雪稍化后,组织村中猎户屠夫等一众青壮同去护卫钱财,十七年前村中就为灵猿子如此干过,已是有经验了,不过却被陈景云拒绝了,只说自己有办法解决。

    此事还是亲力亲为吧,往返县府七百里,普通村民怕是要走上七八天,陈景云自己嘛,今晚踏月而行,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今夜恰逢十六月圆,银辉洒满乾坤,雪地倒映苍宇。

    小道士借着月光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踏雪无痕逍遥前行,翩翩然似是神仙中人。只是谁能想到神仙一般的小道长,此刻心里的小算盘正打的那是噼啪乱响:

    “到了县府兑了金银,先要到人牙子处买几个机灵的童子,平日里扫撒浆洗用得上,牛家村的小崽子们自己可舍不得使唤。

    仆役必须找酒楼里的厨子,对,还得找个裁缝铺的伙计,缝缝补补的也不能总是麻烦柴婶子。

    要是能请一位教书先生去给皮猴子们授课就好了,不对,是必须请一位!为了自己以后的好日子,哪怕用金子砸也要砸来一位!”

    想到美处,身法似都比以往灵动了几分,灵气流转,气血运行的畅快,不到半时辰已经行了半程一百七八十里。

    行在旷野小路,不觉间想起师父那次也是唯一一次带自己去县府的情景。也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吧,为了采办给自己启蒙的书籍以及笔墨之物,师徒二人连夜赶路,那时师父尚有三四分功力在身,单掌可毙虎狼、跺脚能裂巨石,自然不惧夜间的猛兽。自己偷懒,赖在师父背上不肯下来,师父使坏,便给自己讲那狐仙鬼魅的故事,自己虽然吓得哇哇乱叫却也着实听的过瘾极了!

    “嘶!自己那日误以为那变态壮汉是山魈化形所以乱了方寸,现在想来自己怕不是也有所谓的童年阴影了吧?”陈景云摇了下头,好笑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古怪想法。

    明月当年照此路,此路今昔无旧人。

    感慨间小道士也无心再去赶路,见前方土丘上长了颗歪脖子老树,于是纵身斜倚在粗丫上,解下羊皮酒囊灌几口烧酒,之后直愣愣的看着圆月出神。

第八节 忠仆义主

    明月当空,陈景云摇头晃脑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鼓捣出几句应景的诗来,翻来覆去的就两句记忆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在树上伸了个懒腰,想到还有正事要办就要起身继续赶路,就在此时,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陈景云运足目力观瞧,只见百丈外一骑青骢马正在放蹄狂奔,马上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士将两个七八岁的孩童紧紧地护在身前,身后不远处数十名黑衣人正在纵马急追。

    “彭老三!我李放敬你是忠心护主的好汉子不忍坏你性命!如今你的主子已死,只要你交出两个小杂种,我保证放你离去!”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对着前面的血衣骑士高喊。

    那被叫作彭老三的骑士也不答话,狠抽了几下胯下的青骢马,马儿吃痛,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找死!”为首的黑衣人见此情景怒骂了一句,把手向前一挥断喝一声:“放箭!”

    身后的黑衣骑士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嗖”箭雨如蝗!

    三人一骑之上的彭老三听闻身后追兵高呼“放箭!”心中暗自叫苦,若只他自己一人,利箭袭来之时或隐于马腹或纵身跃起总有办法躲过,可如今两位小主人就在怀中,这叫自己如何躲闪?心说:“罢了!我彭仇一生不负于人,今日死则死矣,只是可怜家主唯余的这点骨血今日也要断绝了!”当下伏低身子将两名孩童死死护住!

    “咯咯!小弟莫怕,一会儿只疼一下我们就可以见到爹娘了!”怀中的孩童似是也感觉到了死亡临近,生的粉雕玉琢的女童倏地附在男童的耳边轻声笑道。

    “阿姐!我不怕疼!”同样生的唇红齿白的男童此刻紧绷的小脸上竟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彭老三听得身下两个小主人的对话立时心如刀绞,狂吼一声:“贼老天!你没长眼睛呐!”眼角处竟流下血泪来。

    眼看着利箭将至,那骑士已经在闭目等死,却不意“呼——!”的一阵狂风吹过,本来等着箭雨及身的三人加上正在疾驰的青骢马竟被吹的向一侧平移了三四丈远,恰好躲过了利箭的覆射!青骢马立足不稳向一侧倾倒,马上三人被一股柔力托着跌落在了一旁的雪地上。待三人回过神时,只见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美的青衣道人负手立在几人身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如水的月华自他背后洒落,照的他整个人似乎都泛着银光。

    “真不怕疼吗?打手板怕不怕?”青衣道人拂落男童肩上的碎雪笑问。

    “不怕,我背不出书时彭三叔也总打我手板,可我从来不哭!”男童见青衣道人生的好看,笑得又亲切,便拍着小胸脯大声回答。

    青衣道人笑着点点头,又对女童柔声问:“小丫头,你会打扫房间吗?洗衣服会不会?”

    “莫小瞧人,囡囡的衣物早就自己洗了,而且在去年就能帮着娘亲收拾房间了!”女童也不怕他,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衣道人,只是说到娘亲时大滴的眼泪簌簌落下。

    “嗯,是个好孩子。”青衣道人摸了摸女童脑袋柔声安慰了一句。

    正说话间,身后的一众黑衣骑士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个个目露惊异之色。只因刚刚的情景太过诡异,众人只见青影一闪,本应被射成刺猬的三人一马竟然凭空消失,再看时已在三四丈外了!众人心中惶恐,暗说莫不是狐鬼显灵了不成?

    虽然人人惊诧莫名,但是碍于城规森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还是为首的黑衣人先开的口,只见他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躬身施礼道:“道长有礼了,我等是黑云城主‘遮天手’柳无衣的手下,此番下山只为聂家那两名余孽,还望道长行个方便,黑云城上下感激不尽!”

    听闻此言,那青衣道士缓缓转身,面上却是一脸的鄙夷,口中不屑道:“黑云城?一听就是土匪窝子,柳无衣么?却不知是哪里的穷酸?”

    那首领脸上阴晴不定,挥手制止了身后众黑衣人的鼓噪,强压着怒火沉声又道:“凭道长刚才的手段,我等兄弟自认不敌!敢问道长仙乡何处?能否将道号赐告在下?我等也好回去禀明城主以图后报。”言语中威胁之意尽显。

    青衣道长听闻此言眼中精芒一闪,反身赶苍蝇般地将手一挥,喝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滚远点!”

    挥手间劲气激荡,就如狂风扫落叶般,把那首领连同骑在马上的数十名手下震的口吐鲜血倒飞出五六丈远,随后摔在雪地之上生死不知。只留下一地的战马呆愣愣的打着响鼻在原地打转。

    那道士回过头来,冲着张大嘴巴双眼里冒着小星星的两名孩童笑着眨了下眼睛,之后对着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彭老三问道:“你想必就是娃儿口中的彭三叔了,会教书?能给孩童启蒙么?”

    “小的、小的原是落第的秀才,倒、倒是粗通文字,可以启蒙。”那彭老三颤抖着身子结巴的回答。

    这里要单独交代一下这彭老三,彭老三本名彭仇,出身大户之家,家中行三。原本是个醉心功名的读书人,可惜自打中了秀才之后就再无寸进,一次无意间在一本藏书中发现了一篇拳谱,好奇心起便习练了起来,哪知习练之下竟一发不可收拾,只觉得修习武艺比那枯坐案头埋首文章快活何止百倍,于是弃文从武,自此踏足江湖。

    后来浪迹江湖时,受了华阴府武贤庄庄主聂政的救命之恩,于是许身为仆拜进了武贤庄。那聂政与他意气相投,本要与他结为异性兄弟,他却抵死不肯,只以仆人自居,聂政无奈,便让他做起了武贤庄的大管事。这彭仇在庄子里过的惬意,每日里或与聂政及其门徒切磋武艺,或教导庄中子弟习文识字,日子过的快意武功竟也达到了二流武者的境界,只在聂政夫妇之下。

    今次武贤庄遭逢劫难,聂政夫妇自知必无幸理,率众门徒拼死抵抗之时将一双儿女托付与他。彭仇也是果决之人,当即断发立誓,誓要拼死护得小姐少爷周全,之后就带着九岁的聂婉娘和七岁的聂凤鸣自密道出逃。

    连日来三人晓伏夜出,专捡荒僻的小路行走,如此躲藏数月,今日途经苍耳县时本待补给些肉食干粮就走,不料想在路上竟然遇到了追兵。打斗之中,彭仇拼着受伤,硬是抗了那黑衣首领的一击,之后杀人夺马,带着两个孩童死命奔逃。只是且战且逃之下马力渐渐不支,眼瞅着主仆三人就要丧生箭下,好在老天开眼,救星忽至!

    “天!这该是什么样的高手?那追击自己三人的黑衣人中有几个功力还在自己之上,特别是那黑云城的马军头目李放,更是一只脚已经跨入一流武者之境,远非自己能够匹敌!可是自己眼中难以匹敌的一众人马,在这年轻道人手中就像是被驱赶的苍蝇般,只在挥手间就倒飞出去滚落地上生死不知了!乖乖!便是神仙怕也不过如此吧!”彭仇结巴的回答完青衣道士的问话心中惊骇的想。

    此番出手救人的自然是陈大观主,他虽隐在树上却能明察秋毫。一边感慨彭老三的忠义无双,一边也为小小的人儿临危时的表现暗自喝彩!将村里几个比较出彩的孩童在心中与这对姐弟略一比较,立时羞恼,牛家村里的泥娃子跟人家一比那就没法看了!陈小先生心中恨恨,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好好收拾收拾牛家村的小崽子们。

    只是牛家村的孩童何其无辜?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景云听完彭仇的回话心中有些欢喜,心说:“莫非天意如此?”

    看着身前崇拜之色溢于言表的孩童和痴愣愣不敢吭声的彭仇,轻咳了一声问道:“你三人今后有何打算?可有落脚之处?”

    一声轻咳惊的彭仇猛地回过神来,听得问话不禁悲从中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将两名孩童推在身前口中哽咽道:“回仙长的话,小人今已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只是小主何辜要受那孤儿之苦!求道长怜悯庇佑我家小主人,小的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言罢顿首于地呜咽不止。

    陈景云方待说话,就听“哇!”的两声大哭,姐弟俩同时伏在彭仇背上大恸,嘴里不停哭喊道:“彭三叔不要死.....你答应爹娘要照顾我们的.....!”一时间主仆三人哭作一团。

    陈景云心中感慨他们主仆情深,方要上前安慰,不意女童忽地停止了哭泣,一把扯下颈间挂着的一面精巧的墨色玉牌,捧在手中高举过头,递在陈景云面前,抽泣道:“求、求道长救我彭三叔!”男童听闻此言有样学样,也在颈间扯下一面相似的玉牌递了过来。

    身后的彭仇见此情景立时面露焦急之色,大喝一声:“少主人不可!”便要起身,哪知身形刚起一半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老远,之后委顿于地昏死了过去。

第九节 血月当空必出妖孽

    男童见彭仇吐血倒地当即又是扑倒大哭,却不意被女童一把扯着衣领拽了起来,劈手夺过弟弟手中的玉牌娇喝一声:“跪下!”之后姐弟二人双双跪在陈景云面前。

    陈景云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越过二人搭手探了探彭仇的伤势。这彭仇伤的着实不轻,五脏有些移位,内中淤血甚多,换做寻常大夫怕是真要束手无策。不过这却难不倒陈景云,他修的灵气最是能滋养内腑调理元气,度了一道灵气护住彭仇移位的脏腑,之后在其后背一拍,灵气暗吐,只见昏迷的彭仇身体一震,之后一大口淤血喷出,竟然五脏归位淤血尽散了!

    姐弟俩看着脸色依然苍白但是呼吸却渐渐平稳的彭仇,立时喜形于色,望向陈景云的目光更是灼热。

    看着跪在地上仰着小脸的姐弟二人,陈景云嘴角微一上扬,口中略带玩味的道:“你二人先别高兴的太早,你们彭三叔的伤势只是被我暂时压制,能不能活命还在两说呢。”

    男童听的大急方要哀求,还是女童先开口道:“求道长好人做到底,只要能救回我三叔性命,囡囡愿把家传的宝物献给道长!”

    “哦?你们这彭三叔可是不好救呐,区区两块玉牌就能值得我耗费气力救人么?”陈景云眼中玩味之色更浓。

    一旁的男童见陈景云不信,连忙接口道:“这玉牌乃是仙家之物,里面有大玄机,是我家祖宗传下来的,怎地不是宝物?”

    女童也在一旁饮泣道:“便是因为此宝我聂家才惨遭灭门,我三人也才被追杀至此,请道长明察。”

    “如此说来倒真是了不得的宝物了,你姐弟二人当真舍得给我?”陈景云面露好奇之色温声问。

    “舍得!”姐弟俩异口同声道。

    陈景云暗自点头,心说:“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重人轻物,当真不凡。”

    “那贫道倒要好好看看了。”伸手接过女童手中的玉牌仔细观瞧。

    只见那两面玉牌皆有小儿巴掌大小,色呈墨绿通透异常,倒是难得的美玉,只是不见铭文也无纹理,不晓其中有何玄机。

    “咦?若真如小童所言,此物该是修行中人所留,那便不妨运灵气一试。”陈景云心念一动,便运起一股灵气注入手中玉牌之中,那灵气咋一注入,两块玉牌立时寒光大盛,一段名为《玄霜真决》文字猛地浮现在陈景云的识海,正品味时,便听“咔嚓!”“咔嚓!”两声玉牌碎裂的脆响。

    陈景云看着手中碎裂的两块玉牌心中一阵羞恼,却是他的灵气太过霸道,又不知深浅拿捏的不好,一下将玉牌涨碎了。他本是心中喜欢这对姐弟,有意收入闲云观,先做道童,之后再看机缘。可是如今无意中坏了人家的宝物得了人家的功法,这可不是他本意。虽说这可以修到结丹期的水系修行法门并不被陈景云看在眼里,但却绝不是世俗中的寻常武林势力可以拥有的,一旦为人所知难免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在聂家怀璧其罪因此物被灭门的惨事中就可见一斑了。

    “这事儿弄的,理亏了不是,且再看看这对姐弟的心性吧。”陈景云俊脸之上窘色一闪即逝,仔细观瞧姐弟俩的表情。

    这对姐弟乍看玉牌碎裂,先是“啊!”地惊呼出声,脸上惊异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旋即女童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喜色,似是对宝玉碎裂很是欢喜却又强自压制,男童脸上虽是惋惜却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看着跪在身前大眼睛直直巴望着自己的一对金童玉女,陈大观主心中叹息:“事已至此,罢了!”

    “我乃伏牛山闲云观观主闲云子,今日虽是无心,却终究坏了你姐弟的宝物,玉牌既是两面,我便为你等做两件事情,其一便是救活你们彭三叔,其二可收你二人之中的一人为徒,至于收谁,你们自行决定。”之后背过身去不再理睬,不过嘴角却是微微上翘。

    “哇——!”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声自女童小小的口中发出,似是要将压抑许久的情感全数爆发出来一般!哭了一阵,猛地将跪在身旁犹自焦急的幼弟搂在怀中,哽咽道:“小弟!道长答应了!快!你快快拜师!”

    “阿姐!我不拜!要拜也是你拜!”

    “啪!”的一声,女童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虽然面露疼惜之色口中却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是聂家独子,你不拜谁拜?跟着道长学好本事,将来好为爹娘报仇!快拜!”说罢将男童的头强自摁在地上,乞求道:“求道长收我弟弟为徒!”

    不料男童却是执拗的紧,一下挣开姐姐的手,挺起身来对着女童哭喊道:“阿姐拜师才对!爹爹说过,你的资质胜我十倍,你来拜师将来才能给爹娘报仇!”

    女童看着执拗的幼弟方待说话,却看见弟弟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一时间悲从中来,一把将弟弟搂在怀中痛哭起来。

    陈景云此时背对着姐弟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他是有意试探二童的心性,一试之下便知姐姐乃是心思玲珑之人,弟弟却是个朴实坚忍的,更可贵的是二人皆重情重义懂得取舍,虽经劫难心中却有坚持,如此心性着实令他满意。

    也知道不能再过逼迫,于是转过身来温声道:“都好孩子,你们两个这便叩头拜师吧。”

    姐弟二人哭声戛然而止,齐齐回头望向陈景云,两张挂满泪水的小脸露出不敢相信之色。

    “好了好了,你们彭三叔已无大碍,我欲收你姐弟二人为徒,还不叩头拜师么?”陈景云展颜一笑就如明月乍现。

    姐弟俩如梦初醒知是道长有意试探,两张小脸立时露出惊喜之色,连忙恭恭敬敬的给陈景云叩了九个头,寒气凛然加之大起大落之下心情起伏的厉害,二童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礼毕,陈景云将手微抬,一股柔力将姐弟二人扶起,便在原地升起一堆篝火,将昏迷的彭仇安置在火堆旁。

    此番收徒虽然仓促无奈,另有补偿的意味,但这两个小徒却着实令陈景云喜欢得紧,问了两人姓名年岁,九岁的聂婉娘自然为首徒,七岁的聂凤鸣为次徒,至于道号还要等业有小成之后再说。

    将两名弟子拉在身前,先是分别度了一道灵气用以稳定心神,之后细细问起二徒被追杀的缘由,二徒得了灵气滋养,片刻之后苍白的小脸上便有了一丝红润,身体也不再发抖。聂婉娘口齿伶俐,将她一家因为两块玉佩惨遭黑云寨灭门,再到主仆三人如何被追杀至此一一含泪道来,诉说间姐弟二人看向几丈外一众不知生死的黑衣人,目中皆不时闪过狠厉之色。

    陈景云摸着偎在身侧的两个小人儿的小脑袋,心中喟叹:“小小年纪心中所藏仇恨便比自己这当师父的还甚,这闲云观不如改成仇云观得了。”

    对那一群黑衣人陈景云并未下杀手,一来他又不是嗜血的魔头,二来不知个中缘由,因此只是以罡劲将一众人等震晕。片刻后,众黑衣人相继转醒,个个面露骇然之色,有心逃离怎奈骨软筋麻动弹不得,见陈景云几人就坐在不远处的火堆边说话,一个个皆委顿于地瑟瑟发抖。

    陈景云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回头对二徒沉声道:“仇人在此,可要为师现在就将他们灭杀当场?”

    姐弟二人对望一眼面露犹豫之色,片刻转为坚定,齐声施礼道:“徒儿想要手刃仇人,望师父成全!”言罢抬头望向陈景云,眼中竟然泛起血红之色。

    陈景云见此心头大震,急忙环视四周。却不知自何时起,不论远处的山峦还是周遭的林木亦或身侧的人物,皆被染上一层红晕,抬眼看时,只见向西稍斜的圆月已经悄然转为血红之色!

    师父曾言,血月当空必出妖孽呐,看着自己身前的两个徒弟陈景云心情大悦,心说:“妖孽好啊,好妖孽!”

    当下长身而起对着身侧二徒朗声道:“好!我闲云观并无门规,今日便有了一条,那便是护短!入我门墙自然由我护佑,你二人年纪尚幼不得沾染血腥,今日自有为师出手,既然想要手刃仇敌,那么黑云城便留待日后你等自己动手吧!且先看为师手段!”

    对这动辄灭人满门的一众盗匪,陈景云的确起了杀心,言罢身形一动,但见清影一闪复又归位,姐弟二人眼中迷惑之色刚起,却见数丈外的一众黑衣人个个闷声倒地眼看着没了生机。

    姐弟二人心中感激,齐齐拜伏于地口中哽咽不止。陈景云也不阻止,任他们将连日来压抑在心中的悲愤抑郁之气尽数发泄出来,直至两个弟子哭的累了伏在他的膝上沉沉睡去。

    用手抚去两个小人儿脸上犹自印着的泪痕,陈景云不禁感慨缘之一字的玄妙,道家本就讲究机缘,若无今日他的一番心血来潮连夜赶路,又哪来的与聂婉娘姐弟相遇之事?他虽爱惜姐弟俩的人才,但却没有收徒之意,毕竟他自己此时也还未到加冠之年。怎奈他又无意中坏了人家的宝物,为做补偿这才收了二人为徒。现在静心想来,一切似乎都是缘分使然,而陈景云自己便是聂婉娘、聂凤鸣和彭仇三人的机缘吧。

第十节 彭仇是全才

    彭仇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胸腹间有一股暖意缓缓流转,全身上下四肢百泰尽皆舒爽。半梦半醒间方自享受了一会,忽地忆起少主人与自己的处境,猛然“啊!”的大叫一声坐起!

    环眼处,就见身前明晃晃的一簇篝火,隔着火堆,那青衣道人正盘膝坐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而两个小主人此时正一左一右伏在道人膝上,仔细看时,只见小主人面色红润睡的香甜,周遭寒气竟然无法侵袭分毫,便是他的大叫也没有被吵醒。

    彭仇是个心思敏捷的,忆起自己昏死前小主人献宝的举动,反观自己已是痊愈的伤势,又看到小主人与那道长如此亲近,再一联想初时道长的问话,心中立时有了明悟,知道自己主仆三人该是得了庇佑了,只是可惜主人那传家的宝物......

    心中虽然可惜,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反身跪倒就要对道人施叩拜之礼。方要叩拜,周身却被一股柔力包裹,这个头是无论如何也叩不下去了,直起身来隔着火焰小心的看着那青衣道人俊美的笑脸,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语。

    “婉娘与凤鸣已被我收入门下,如今已是我坐下亲传弟子。至于你,便做我闲云观的执事吧。”陈景云笑的亲切语气却不容置疑。彭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忙躬身施礼,道了声:“遵命!”

    陈景云脸上笑意更浓,示意不要打扰二童安睡,低声吩咐彭仇去收拢四散的马匹。

    东方鱼肚白时二童相继醒来,见了流在师父青衫上的口水羞赧无地,待又看到彭仇忙乱收拢马匹,纵跃间身形敏捷精力旺盛时,齐齐大喊一声:“三叔!你好啦!”便冲上前去抱住彭仇不撒手,两张小脸上挂满欢喜,回头望向师父的目光更加的崇拜。

    陈景云在一旁微笑不语,任他们主仆三人叙话。

    日上三竿,留彭仇自己在原地照看马匹并处理黑云城贼人的尸体,师徒三人则来在了苍耳县城。陈景云一手牵着一个换上了干净皮裘的粉雕玉琢的弟子,飘飘然走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引得行人纷纷让路,有的更是驻足观望啧啧不止,实在是如此人才平生不曾见过。

    师徒三人不理众人的惊叹,先到钱庄兑了小额的银票,又到县府最大的酒楼大吃一顿,对于师父的饭量二童看的是咂舌不已。用过饭后,再闲逛了一阵,买了些日常用度之物,将装着衣衫布料等物的大包裹背在聂凤鸣身上。聂风鸣小小的身子背着偌大的包裹,虽说不重,却被街上之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臊的小脸通红,惹得聂婉娘在一旁咯咯直笑。小风鸣待要反抗,却被师父瞪了一眼把话给吓了回去,心中不明就里却也只得跟着师父和姐姐亦步亦趋。

    陈景云本待将会手艺的仆役一并招募,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这闲云观只有巴掌点地方,将将容纳四人已是极限了,于是便打消了念头,一切待新观建成再说。

    午时来到城外,便如来时一样依然不走官道,一手牵着一个徒弟,口中闲话当年,足下却不停顿,施展身法施施然似慢实快向来处赶路。二徒一边听着师父悠悠的讲述闲云观的往事及由来,一边不时仰头看着师父刀削般俊美的侧脸,小脸上尽显孺慕之色,又看到周围林木不断掠后,自己师徒三人踏着白雪就如在云上飞驰一般,不觉心中郁结之气尽数消散,待看到身侧的一只肥鸟扑棱着翅膀急飞却又始终追不上自己时,少年人的天性终于得以释放,一串串清铃铃笑闹的童音飘散在午后的旷野间格外动听。

    一个时辰之后会合了彭仇,见他已经将一地的尸体料理妥当,三十多匹健马被他用绳索连在一起正自低头吃着冒头的枯草。陈景云很满意自己新招执事的办事能力,不由夸赞了几句,弄的彭仇如少年般扭捏不已,惹得师徒三人一阵大笑。之后让彭仇自己用了些干粮清水,一行四人便就四人双骑的往牛家村继续赶路,只是因为要驱赶如此多的马匹,只得慢悠悠的行进,于是便在路上问询彭仇一些江湖中事,以此打发时间。

    彭仇当了闲云观的执事,对陈景云的畏惧之心大减,观主询问自然是知无不言,加之胸中有几分墨水又是个口才好的,便将这山外红尘中的种种娓娓道来。

    陈景云听的津津有味,他对山外的了解皆是出自师父之口,但那毕竟是十七年前的老黄历了,就如最近十几年崛起于江湖的什么幽冥阁“人屠子”申平、暮雪山庄“白衣”暮如雪、樊楼“小刀”幽幽儿等几大高手,陈景云就不曾听灵猿子讲过,倒是有一个是昨夜知晓的,便是那黑云城“遮天手”柳无衣。

    待问起老一辈高手时,彭仇第一个说的竟然是当年的天榜高手“通背拳圣”灵猿子,言那灵猿子当年以一套通背猿拳横扫天南武林界无敌手,只可惜后来不知所踪云云,言语间尽是敬仰之意。

    “是师祖啊!”坐在陈景云身前的聂婉娘也在侧耳倾听,待彭仇说到此处时先是一愣,之后兴奋的大叫出来,之后仰着小脸看向师父。身侧并骑而行的彭仇身子一震,面露不敢置信之色,此时坐在他身前的聂凤鸣也自反应过来,扭过身子对他大声道:“三叔,师父在回时路上与我和阿姐讲了,老祖师的道号就是灵猿子呐!”。

    不理会激动不已的三人,陈景云面容沉静,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起师父在山外时的往事,追忆间目光朦胧,西山的晚云似是变成了那张丑脸正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卖弄自夸。

    “啧啧,拳圣呢,不在你的武林里好好的称王称霸,跑去修行界作死作甚?害的你徒弟为了给你报仇每日里食不甘味......您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陈景云在心中埋怨了师父一阵,见三人皆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便收拾心情对二徒点头道:“不错,彭仇口中的通背拳圣便是你等故去的师祖,你等日后要勤习武艺,莫要堕了你们师祖的名头。”二徒见师父肯定,连忙点头称是,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一侧同样激动的彭仇心中却有了一丝疑惑,心说:“咱家老祖师当年虽然拳法通神,确实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但要做到如观主这般挥手间强敌败亡,怕也万万不能吧?”虽然心有疑惑,但他是个知进退的,知道自己乃是仆役身份,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当下只在心里为小主人能够拜得名师而高兴不已。

    陈景云自然看出彭仇的疑惑,也不理会,见此时天色渐暗,恰逢左近便是一处冰封的河湾,就让彭仇在河弯处寻了块开阔之地将马匹圈在一处,他自己则故技重施,一掌拍烂一颗老树,吩咐二徒将碎木归拢架起火堆。之后来在河边,挥袖震碎坚冰,少顷便有乌压压的游鱼挤在破冰处换气。陈景云挑那肥大的摄了**条出来,二徒见师父抬手间便有活蹦乱跳的大鱼跃出水面,直在一旁兴奋的拍手跳脚。

    估摸一下应该够吃了便就停手,此时彭仇料理好马匹赶了过来,不待陈景云吩咐,便抽出短刀麻利的将大鱼刮鳞去尾,不片刻收拾妥当。

    大鱼架在火上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引得陈景云不禁再一次对彭仇刮目相看,心说:“这个执事收的值,为人忠义懂得进退且不说,单就能教书这一点便让自己满意极了,现在一看便连吃食也会摆弄,全才啊!看来厨子也不用雇了!”

    可怜犹在一旁忙碌的彭仇不知,他自己此时已经有了管家、教书先生、外加厨子的头衔了。

    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初时是彭仇伺候师徒三人吃喝,待聂婉娘和聂凤鸣吃的小肚圆鼓后,就变成了二徒一仆伺候陈大观主了,吃到最后,陈景云不舍的将剩下的半条烤鱼递给了饥肠辘辘的彭仇,又将白日里买的一囊好酒扔了过去,彭仇见观主终于吃饱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就着美酒大口的吃喝起来。

第十一节 闲云观中添新人

    酒足饭饱之后,闲话了一会,二徒便偎在一旁沉沉睡去,陈景云灵力运转,周遭丈许方圆寒意不侵。又与彭仇讲了几句,之后闭目调息,一夜无话。

    翌日午后,几人终于回到了牛家村,马队进村引得一阵鸡飞狗跳,村众见了陈景云带回的三十多匹健马皆瞠目结舌!概因如今这世道,骏马良驹要么被官府掌握,要么便在世家大族或是江湖门派手中,寻常百姓便是有钱也买不到。陈景云不理这些,只是觉得这些马匹不错,虽说对自己并无用处可也值不少钱呢,小家子气一犯自然要将马匹赶回村里交到村民手中,他自己只留下那匹青骢马。

    之后寒暄了几句,不理众人的好奇,带着二徒一仆进了柴家后院抓挠起吃食来,毕竟吃饭最大嘛。

    陈观主不了解庄稼人对大牲口是何种的的喜爱,村中也多有拉车犁地的挽马,只是那些挽马与他带回的健马一比似乎就成了驴子。

    在祠堂敬香的老村正得知陈景云带着不少马匹回村,立刻拄着拐杖往家走,待见了如此多的良驹更是激动的老脸涨红,颤巍巍的俯身一匹匹的查验过后更是眉开眼笑,都是没骟过的好马啊!伺候好了明年就能诞下十几匹小马驹,不用几年村中又能多出一大进项!看了眼围在周围巴望着自己的村户,气恼的将拐杖往地上用力一顿,喝骂道:“全都杵在这里作甚?一个个憨货又都等着分现成的呐?告诉你们,这回的马匹不分了,全都圈到西山草场去,要找人专门伺候,将来的进项大半要交到观里去,道观扩建完了用钱的地方多了!一个个的就知道占观里的便宜,明天进山伐木的家伙式都备齐了吗?”

    只是这回众人并未如他想象般的轰然散去,乱糟糟的答应了老村正后仍踮着脚往院内张望,更有几个半大小子竟然趴上了墙头。老村正心说:“好哇!这是贪心不足要造反呐!”方待怒骂,一旁的一个粗衣青年忙躬身道:“村正爷爷息怒,云哥儿要扩建道观我等有哪个敢怠慢,一应物式早就准备齐整,只等明日进山,至于这马匹自然是您老说什么是什么,谁个敢有异议?”

    老村正见李家三小子说的有条有理对自己也很恭敬,心说书到底没有白读,神色缓和开口道:“嗯,你倒是出息了不少,那你们还围在这里作甚?”

    李三小连忙答道:“村正爷爷,您老刚刚回来的晚,未见云哥儿领着两个童子和一个汉子进了您家后院,我等只是在此好奇罢了。”

    老村正听李三说完心中也是好奇,回头要问柴老敢,却没寻到儿子儿媳和孙子的影子,耳中却听到后院传来了童子清脆的笑声和柴二蛋呼痛的叫喊,这二蛋估计又被他娘拧耳朵了。

    陈景云在与柴家人说笑之时,院外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知道马匹之事处理完了,就引着用过饭的俩个弟子和彭仇来到院外与众人正式见礼。

    “村正爷爷,各位叔伯,这对姐弟是我此次下山收的弟子,姐姐名唤聂婉娘,弟弟唤做聂凤鸣,以后若在村中顽皮胡闹了,您老和众位可要多多担待啊!婉娘、凤鸣还不上前见过长辈。”陈景云笑着对老村正及众人微一躬身道。

    聂婉娘拉着聂凤鸣依着师父的吩咐,给老村正及一众村中长辈见礼,姐弟俩行为落落大方,言语也甚是得体。老村正见此情形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是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的脆生生的童音、一样的粉嫩嫩的小脸、还有一样的乌溜溜转动的眸子,只不过那时是陈景云一个,现在却变成了两个小小的人儿了,感慨间心中欢喜,上前抓住二童的小手,口中连声道:“好!好!都是好娃娃、都是好娃娃......”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了。

    待二徒见礼完毕,陈景云又给众人介绍彭仇,待说到彭仇乃是秀才出身今后便接替自己教授童子课业时,周围之人尽都倒抽冷气,老村正更是激动的急忙便要施礼。

    彭仇见此却把脸都吓得白了,心说:“我地个亲娘嘞!这是要我的命啊!”连忙抢身上前,一把扶住老村正,之后一揖到底惶急道:“长者饶我!在下虽是秀才出身,如今却是观主的仆从,万万不敢受您的礼!”

    老村正听完一愣,扭头看向陈景云,见到陈景云点头方自相信,这礼自然是施不成了,心道:“还是咱家云哥儿厉害,便是秀才公也能收为仆从咧!”又想到今后村中孩童就要由秀才公亲自教授了,立时又激动起来,忙把众孩童唤上前来拜见新师,丝毫不理一旁一脸郁闷的旧师陈小先生,就似甩掉了一个破落户,众人皆感好笑。

    交代完毕,陈景云又与众人玩笑几句便带着弟子和彭仇告辞离开,临走时特意让彭仇将几坛村中酿的粗酒系在马背。

    一行四人缓步登山,陈景云一手拉着一个徒弟,口中不时讲述几件自己当年在牛家村胡闹的趣事,引得二徒嘻笑不止,跟在身后牵着青骢马的彭仇见此情景不禁眼眶发酸,心道:“观主乃是神仙中人,少爷小姐如今拜在了观主门下,怕是这天地间再没有人能伤害分毫了,将来大仇也必能报得,老主人当可安息了。”

    盏茶功夫四人行至山顶,就见一座不大的道观安静的卧在那里。道观修建的普通,灰砖红瓦,丈许高的院墙,略显斑驳的棕漆木门之上,一块用山间柏木雕成的匾额高高的挂着,其上笔走龙蛇的书有三个大字——闲云观。

    陈景云推开木门一步迈入,身后的三人忽地觉得整个道观似乎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原本平凡的道观在主人踏入的一瞬间没来由的多出了一种淡然舒适的味道,令人迷醉。

    引着几人进入正殿,吩咐二徒叩拜师祖,自己也自叩首祷告一番。礼成后吩咐彭仇将几间厢房收拾出来以供三人居住,之后便放任二徒自行玩耍不提。

    是夜,正殿之内烛火一夜未熄。

    彭仇一早起来打扫之时,见到灵猿仙师画像前的蒲团边上几个老大的酒坛摆在那里,酒坛之中却是空空如也,正自咂舌观主的酒量惊人时,却听得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传入耳中:“彭仇啊,怎么还不去做饭?记得肉要多煮一些......”

第十二节 扩建道观

    雄鸡报晓时,鲁大匠便唤醒了还在熟睡的几个徒弟。一番麻利的洗漱之后,几人出了借宿的小院径往牛家村中的饭堂走去。饭堂中早有几个忙碌的妇人将一盘盘码的小山似的白面馒头端到桌上,又有几桶冒着油花的肉汤摆在桌旁。

    此时饭堂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众精壮汉子和半大小子们**着上身吃喝的畅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有几个淘气的孩童捧着大碗做贼似的围着汤锅专挑肥肉片子吃,一旦被妇人们逮到,就会被扭住耳朵在屁股蛋上抽打两下又被逼迫着吃几大口青菜才能了事。

    老远看见鲁大匠师徒几人来了,吃饭的众人皆是大声的打着招呼,鲁大匠面露笑容对着众人抱了抱拳便领着四个徒弟坐在专门为他们留出来的一个空桌旁吃喝了起来。

    吸溜了一口鲜美的肉汤,感受着热汤入腹的舒坦,鲁大匠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满意的看了眼身旁埋头猛吃的四个老实的弟子。感受着饭堂中众人发自内心的喜悦,鲁大匠对那位俊逸的不类凡人,却又有些狡黠的年轻观主不由得再次刮目相看。从没见过哪家道观能让一地百姓爱护至此的,京城外的皇家道观承天观也不成。

    想到自己被他遣人用一副空架子的道观扩建图给诓骗了来,心中又不禁一阵气恼。

    却说这鲁大匠本就是苍耳县人,年轻时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参与修建过很多显赫的寺庙道观,之后青出于蓝,在北地几个州府的匠人行当里那是拔了尖的,乃是大师级的人物,因此才敢称呼为大匠。

    去岁,见惯了世事沉浮、庙宇兴衰的鲁大匠遣散了一众仆役弟子,携老妻返回苍耳县养老,身边只留下四个关门弟子,等闲已经不再出手。

    这一日,在自家宅院之中品着香茶逗弄鸟雀的鲁大匠忽见大弟子来报,说是闲云观有位姓彭的执事来访,要谈扩建道观之事。鲁大匠思忖一阵,实在没有想起那闲云观是哪座山上的哪座庙,就让徒弟去将来人打发了了事,他可不是随便哪个小门小户都能请得动的。

    正与弟子说话间,院中忽地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随后有人朗声道:“鲁大匠,且先莫要忙着拒绝!”

    鲁大匠讶然,向门外看时,只见一个中年道人不知何时已立在院中。那道人看着三十许的年纪,身材高瘦,清瘦的脸上带着一抹书卷气,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很有神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鲁大匠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心知此人不凡,于是将那彭执事迎入厅内奉茶。

    不想二人一番交谈下来竟然越聊越是投机,那彭执事每每恭维一句皆能搔到鲁大匠平生最得意处,心情大好之下耐不住那彭执事的再三请求,便答应帮忙指点一下他带来的观宇扩建图。那图在桌上缓缓打开,鲁大匠初时不甚在意,待那图纸全部打开后,鲁大匠细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那图中所画的建筑与方今天南国的各类道观寺庙皆大相径庭,其建筑风格之奇、布局之巧、沟通之妙无不让痴迷建造的鲁大匠拍案叫绝,各建筑之间相互关联的手段让他大开眼界,显然此图乃是出自不世的名家之手。观瞧良久,鲁大匠越看越是欣喜,心说如此建筑若是交到寻常匠人手中怕是不免明珠暗投难显其中神韵。于是当即拍板接下了监造的活计,以此作为收山之作方才不负他的一身所学。

    不想来到这伏牛山后,见到了那位设计此图被自己认为是行当里的前辈高人之时,鲁大匠不禁目瞪口呆。一个不过十**岁生的俊美绝伦的年轻道人,带着一对嬉闹的童子施施然的来跟自己打了个招呼,直言此图便是出自他手,图虽然画出来了,但是如何建造他却是一窍不通,只能请鲁大师放手施为了,之后狡黠一笑领着童子径往后山去了。

    想到此处,鲁大匠恨恨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为了想通那图中建筑的个个紧要关节处,自己连日来可真是殚精竭虑熬白了最后一绺子黑发,可恨那年轻观主却再不曾露面,端的不为人子。

    今日便是正式动土开工之日,想到一座天南国从未有过的精美道观就要在自己手中慢慢建成并开一代先河,鲁大匠心中少有的泛起一阵激动。

    此时山脚下的打谷场中到处堆满了归各类石材木料,被柴二蛋搀扶的老村正在打谷场上将手中的乌木拐杖东挥西指,指派着上百个吃过早饭的外村壮劳力,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都是本乡本土的,老村正也不吝啬,吃喝皆是一样的大白馒头加肉汤,每人每天还有三十文的工钱,这些人每日里只要负责将粗重的石材木料运到山上即可。至于道观的建造,就只有自己牛家村人才可以参与其中,其余一个外人也是不许用的,当然,鲁大匠师徒几人除外。这是老头子的坚持,别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看着百十条壮汉低眉顺眼的各自忙碌起来,气喘吁吁的老村正才在柴二蛋的搀扶下坐在一个青石墩上歇息。眼瞅着日头升起,抬头看了一眼吃过早饭扛起工具已经上到半山腰的村民,满是褶子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拍了一下陪在自己身边的孙子那壮实脊背,打趣道:“二蛋呐,你跟大丫成婚后可要抓紧生娃子嘞,到时候就让娃儿拜在云哥儿门里给他当徒弟,想来咱老柴家在云哥儿那里还是有这个脸面的!”

    柴二蛋听了爷爷的话,身高七尺的壮小伙子立时羞了个大红脸,扭捏几下回了两个字:“嗯呐!”

    “柴爷爷放心,我看大丫是个好生养的,成婚之后只要二蛋多多努力,必然能早日给您老生个大胖重孙,我到时呢一定把孩子收入门下,这个您老大可放心。”

    陈景云拖着他那堆满野物的巨大木舟在山脚处转出,木舟后面聂婉娘和聂凤鸣一边卖力的帮忙推着,一边探出脑袋不停地对柴二蛋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老村正见了陈景云,立时高兴的哈哈大笑,却羞的柴二蛋一下蹦了起来,扔下一句:“俺去山上帮忙了!”便跑的没了踪影。

    陈景云陪着老村正闲聊了一阵,言到昨日里无事便带着两个弟子到深山中转了一转,猎取了一些肉食好给众人加菜,之后一把掀翻木舟,将其中的野物全都卸在打谷场中。老村正对此见怪不怪,对着村内招呼一声:“来几个取肉的!”片刻便有十几个粗壮妇人带着一众孩童喜滋滋的过来忙活。

    这番情形直看得场中忙碌的一众外村汉子称奇不已,心说那木舟里的野物加起来怕不下千多斤,只看那木舟过处留下的深痕就知道了,这闲云观里的景云哥子他们也都是认识的,也没见他身上有多少肉啊,怎地力气如此的大呢?

    都是一些憨直的庄稼汉子,只是见了陈景云的力大,却未曾想过那木舟中十数只山中猛兽可是寻常人一夜就能够猎取的?

第十三节 乡间嬉戏二三子

    告别身负监工之责的老村正,陈景云带着两个弟子在村子中闲逛,与忙碌着整治午饭的一众妇人谈笑几句,又板着脸训斥了几个淘气的皮猴子,陈小先生的威严岂容无视?

    牵着聂婉娘和聂凤鸣的小手,师徒三人缓步村中,感受着春日里牛家村散发出的独有的安宁与祥和。

    就这般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东祠堂,看着祠堂边上的几棵歪脖子老树,陈景云不由触景伤情。杂毛老道曾经说过,他当年就是在此地捡到了犹在襁褓中的自己,听说自己被杂毛老道捡到时不哭不闹竟还冲着他咧嘴一笑,或许便是这一笑定下了这一世的师徒父子情谊。对于自己的身世,十数年来陈景云竟然从未有过探究之意,便连问询之心也不曾起过,他此生姓陈名景云,老父姓陈道号灵猿。

    聂婉娘似乎察觉到了师父起伏的心绪,小手不禁在陈景云的大手中用力握了握,陈景云感受到了手中传来的力道后不由得回过神来。自己这弟子总是这般的敏感,心思细腻的让自己无话可说。

    转过祠堂便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浅可见鱼虾,陈景云与两个弟子坐在河边笑着给他们讲述自己当年领着一众喽啰在此河中捞鱼摸虾的趣事,不觉天已近午。

    便在此时,一阵孩童嬉闹的声音自百丈外河湾处传来,入了陈景云的耳中,其中有吐气开声的呼和之声,片刻又传来交手之声,同时还夹杂着孩童拍手叫好的欢呼声。

    陈景云对此不以为异,牛家村中不论男女人人都要习练几手观里流传出的粗浅武艺,便连老村正也会慢吞吞颤巍巍的打几手拳,还会跟孙子柴二蛋交手几下,每次都要打的柴二蛋抱头求饶方止。

    老村正太老了,老到生机枯萎药石无用,年前的一场风寒就差点要了他的老命,若非在他生机将要断绝之时陈景云匆匆赶到并以灵气为他续命,恐怕老头子都过不了年了。所谓药医不死病,陈景云的灵气终非长生药,老村正的大限怕是就在今年了。

    陈景云叹息一声,带着两个弟子向孩童们习武的地方走去,闲看二三子嬉戏于前倒也不失一桩趣事。

    转过河湾便是大片的沙滩,十来个七八岁的皮猴子聚在一处为场中正在交手的两个小子鼓噪助威。交手的两人中,长得比别人高出一头的壮实小子是村东头程大胆家的石头,他爹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猎手,这小子尽是吃肉长大的,因此在同龄的孩子中最是高壮有力。另一个名叫袁华的矮个子少年,是村西头袁老实家的二小子,这小子可是半点都没有随了他爹的性子,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是村里出了名的滑头鬼了。

    二人一个是村东小霸王一个是村西小滑头,又有各自的几个拥护者在一旁卖力叫好,因此斗的很是卖力。两人拳来腿往的过招,招式中竟然有了几分观中武学的影子。程石头仗着自己力大因此招招紧逼,袁华小子身形矫捷,躲闪中也能递拳反击,一时间二人斗的是旗鼓相当各自额头见汗。陈景云来了兴致也不上前打扰,目露笑意的带着聂婉娘和聂凤鸣远远地隐在芦苇后看着。

    却说场中二人又斗了几个回合,程石头见自己久战不下似是有些恼怒,大喝一声双足用力一顿,顿足间力从脚起腰身紧绷,竟然好像摸到了一点上乘武学的发力法门,而后暴起向前,双拳递出直击袁华双肩,出招时竟然有几分暴猿扑击的意思。袁华见程石头使出了绝招当下不敢硬接,将身向后一仰,身体竟弯成拱桥状,险险的避开程石头的双拳,之后单手拄地将身侧移,看准时机猛地一腿横绊,正好绊在程石头的脚裸处,程石头收势不住一下被绊扑在地磕的鼻血横流。

    看到此处,聂婉娘不禁轻咦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面露笑容的师父开口道:“师父啊,我看那滑溜小子身上倒有几分灵猴的影子呢。”陈景云摸了摸聂婉娘的脑袋点头轻嗯了一声。

    此时场中袁华一方的小子们欢呼一片大声为袁华叫好,程石头一方的则作唉声叹气状,场面甚是好笑。程石头在地上爬了起来胡乱的拿衣袖抹了把鼻血,他也不气脑,对着窜的老远的袁华大声道:“袁华小子!这次是你赢了!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破我绝招的?要知道这可是我用两只山鸡交换,柴二叔才肯教我的法门!”

    袁华在远处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道:“程石头,你上次用这招打败牛憨时被我给瞧见啦!哈哈!我足足想了一天才被我想到破解之法,任你力大如牛我却能借你的力道!怎么样?输的心服口服了吧?”

    程石头用手捏着鼻子瓮声道:“哼!一次输赢算得了什么,有种的话三日后还在这里我们再比一场!”

    袁华也不示弱,答应一声各自带着喽啰回家去了。

    “凤鸣,你看那程石头如何?”陈景云师徒三人见那群孩童散去了,便在河边踩着软沙继续闲聊。

    聂凤鸣见了方才的比试心头早已火热,他这几个月来每日里跟着师父和姐姐锻炼根基打熬身体,力气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方才见二人比试的有模有样,直恨不得方才在场中与程石头过招的就是自己,还在心中暗想:“若换成是我,定不会像袁华那般只会躲闪取巧,一定硬碰硬的分个高下。”

    现在听见师父问话,思索了一下回道:“师父,我观那程石人虽憨直,做事却不失大气,再看他的招式显然也是学了咱家的功夫,倒不失是一个好的对手。”

    陈景云听着聂凤鸣老气横秋的回答心中好笑,便在他的后脖子处轻拍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旁的聂婉娘听了师父和弟弟的对话,仰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师父一眼。

    时至午时,陈景云腹中已经传出饥饿之感,便要携着二徒施展身法去后山结庐处去吃彭仇应该已经备好的大餐。却在此时,忽见一个小女童拖着装满了衣物的大木桶费力的向河边挪来。这孩子陈景云自然认得,女童名叫季灵,原本住在七十里外的马家屯,因为父母在两年前得了重病死了,因此被他三叔季德接到了牛家村抚养。季德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三十多岁尚未娶妻,平日里虽然对季灵这侄女极好,但因为为人粗笨所以不善表达。这小季灵生的娇小,只有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总是扑闪扑闪的甚是灵动。

    此时季灵也看到了正在沙滩悠闲漫步的陈景云三人,看着陈景云一手一个的牵着聂家姐姐跟聂家哥哥,大眼睛中忽然就有了泪光,不过还是强笑了一下,上前道了声:“景云叔好!聂姐姐、聂哥哥好!”之后便继续费力的拖拽木桶向河边走。

    聂婉娘最是见不得女娃受苦,不待陈景云说话便一下窜了过去,一手提起木桶一手拉着季灵的小手,二人一边低低的说着什么一边向着不远处用来洗衣的青石台走去。

    陈景云对着聂凤鸣无奈的耸了耸肩,聂凤鸣有样学样的也做同样的动作,陈景云又好笑的聂凤鸣的后脖子处拍了一下,便带着他来在一块阴凉处。师徒二人等的无聊,便给聂凤鸣讲解了一些功法心得。

    半个时辰之后,聂婉娘帮着季灵洗好了衣物,又把季灵送回家中,待折返到师父和弟弟身边时已是眼眶泛红,之后几次欲言又止。陈景云无奈又宠溺的用指点了点聂婉娘的额头,示意她不必说话,自己已经尽知她意。

第十四节 斜倚清风参明月

    伏牛山后山之上有一处山泉飞瀑,距离瀑布约么百丈外结了几座草庐。草庐背靠青山面向鸣潭,周遭绿草争春,夜里溪流潺响,微风过处自有山花漫卷,松涛震时任那云聚雾散。

    晚膳时分,陈景云师徒加上彭仇四人围在一张粗实的木桌旁用饭。一番吃喝下来,聂婉娘姐弟虽然早知师父食量惊人,却仍不觉暗自咋舌。陈景云看着不停吐着小舌头表示惊讶的弟子,心中暗笑:“傻孩子啊,还不知为师的今日正是你等的明天。”

    要说近来最为忙碌的,自然要数彭大执事。彭仇每日里除了要打理前山工地上的一应事物,还要下山给童子们授课,最重要的则是要伺候观主的吃喝。忙的晕头转向之时,彭仇每每暗骂自己为何事事皆会,若是自己不会做饭那该多好。

    身形越发显得清瘦的彭仇见观主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捡拾碗筷,聂婉娘姐弟也跟着一起帮忙。陈景云靠在躺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三人忙碌,不时的品一口手中的香茶,神态惬意。

    晚风徐来,让人感到阵阵的清凉与舒爽,躺够了的陈景云吩咐弟子自行修炼,他则一跃上了山巅。又是圆月时啊,一轮银盘倾洒了漫山的月华,时隐时现的朦胧月晕预示着明日有风。

    陈景云立在山颠伸向崖外的柏树枝上,任那清凉的夜风吹拂自己,身形随着树枝上下起伏。

    半年来的勤修苦练,终于让陈景云一直勇猛精进的修为遭遇了瓶颈,下丹田中灵气翻涌狂躁,早无往日的平静。修至此处他已再无梦中的经验可以借鉴,一切只能自行摸索。

    放下修行的陈景云每日里或独自对着日升落月发呆、或循着溪流只身游走林间、又或盯着一片云朵思索、再或者带着两个弟子四处闲游。聂婉娘和聂凤鸣直觉自己师父近几日有些不对劲,聂凤鸣关心的问师父是否身体有恙可要下山去寻郎中,却被陈景云在小脸蛋上狠狠的一顿揉捏,直到聂凤鸣疼的呲牙咧嘴最后嚎啕大哭方才罢手。聂婉娘和彭仇则是处处陪着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陈大观主的蹂躏。

    连日来的陈景云整个人好似已经灵肉分离了,躯体还在人间依着本性行事,心却已经沉浸在对武道的感悟中不能自拔了。

    在彭仇的眼中,观主大人变得一切都随心所欲起来,甚至有些疯癫。不见他时而不顾满身露水的夜宿林泉、时而又斜倚山巅狂饮高歌、还有时一整日的对着灵猿祖师的画像暗自垂泪、竟然还能对着天上的大月亮笑上半天。

    最让彭仇无语的则是前日,前日观主忽然来到平日等闲不来一趟的厨房闲逛,见彭仇正在煮肉,便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这锅中之肉在被煮之时是何感受?听了这个问题彭仇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呆愣了一阵,艰难的回答观主说:“呃——或许没有感觉吧?”,观主狐疑的看了彭仇一眼却是不信,非要自己跳入锅里让彭仇煮他一煮!这下可把彭仇吓得那叫一个魂不附体,哀嚎一声死命的抱住观主的腰不让他跳。幸好聂婉娘和聂凤鸣闻声赶来,观主见到弟子来了,立时变得正常起来,甩开彭仇的手,宠溺的揉了揉弟子的头,又一本正经的训诫了二人几句后,才施施然的离了厨房。只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聂家姐弟和眼睛都要瞪出眼眶的彭大执事。

    今日观主倒是正常了许多,这是劳累了一天已经十分疲倦的彭仇躺在自己的木床上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人便进入了梦乡。

    今日陈景云难得的将执迷在参悟《黄庭经》中的心神抽离了出来,因此才没有闹出前几日的笑话。

    “杂毛老道在世时总说什么书读千遍其意自见,可是自得了这《黄庭经》后,自己对其中深奥至臻的法门琢磨了又何止千遍?能有如今的境界大半还是沾了梦中那惊云道人一世的修行体悟和半生的参悟心得的光,若是仅凭自己参详,怕是此时能够摸到些许门路就不错了。”

    如此想着,心中又开始默念经文并不自觉的呢喃出声:“作道优游深独居,抚养性命守虚无......强我筋骨血脉盛,内息思存明光生......琴心三叠胎仙舞,羽翼已具可扶摇......五行参差同根蒂,三五合气其本一......日月列布张阴阳,天七地三回相守......立于明堂望丹田,驭使诸神命门开......两极运转玉珠成,出入九宫合黄庭......”陈景云心无旁骛,整个人似是与那漫天的星月融为一体,不觉间已是玉兔西垂金乌将升。

    就在这圆月欲坠未坠朝阳将升未升,天地间一片迷蒙之时,陈景云只觉冥冥中了一丝感悟,口中不住叨念着“日月、阴阳、虚实、圆融、两极.......”叨念了三五十遍之后猛地睁开双眼,俊逸的脸上尽显狂喜之色!呼啸一声仿若龙吟,将身一纵便跃入了那好似无尽的虚空里,迷茫的晨雾里一阵阵长笑传遍四野!

    “哈哈哈!好好好——!日升月落阴阳交叠,洞虚圆融可纳天地!养命守虚珠玉自成,两极运转正应黄庭!真是好道理啊!实在是好道理——!”

    草庐中忙着整治饭食的彭仇猛然听见观主的狂笑,手一抖,手中的半袋盐巴一下全都撒入了汤锅之中,气的彭大执事直跺脚。聂凤鸣昨日里用功吐纳到了深夜,此时正在贪睡,睡梦中忽然听到师父的狂笑,惊得他猛地一个鱼跃跳了起来,这一下跳的太高,把头直接磕在了木梁上,疼得他“哎呦!”一声瞬间清醒,眼瞅着额头肿起了大包。三人之中就数聂婉娘最是淡定,这几日心中担忧师父,早早的起床想到山顶去看师父的情况,哪知刚刚推门出来便听见师父畅快的笑声自空山中传来,聂婉娘在这笑声中听出了浓浓的喜悦,心知师父定是有了大收获,不由得也跟着开心的笑了。

    是日,陈景云于伏牛山中悟透了两极阴阳的奥妙,通晓了圆融天地虚室生珠的法门,之后一法通百法通,闭关半月后被他在《黄庭经》的基础上创出了命名为《九转小黄庭》的修行功法。

    这《九转小黄庭》功分九转,一转至三转的功法乃是修行下丹田的筑基法门,这一阶段旨在吸纳天地灵气锻炼筋骨气血,使得自身内外合一从而获得极强的武力,陈景云此时的修为便在三转巅峰。而四到六转则是开辟中丹田后的修行手段,修到此境界时当可逆转先天,使肉身不垢不净内外圆融,能让中下两个丹田自成循环因此内劲生生不息,也可使自身融入天地之中驾驭天地灵气为己用,此时的肉身当可称之为武道之体。而最后那七到九转则是神而明之,修行上丹田泥丸宫的高深功法,主修识海精神,修到九转处当可神游万方拥有超脱天地之力。

    陈景云手中拿着刚刚写成的《九转小黄庭》功法秘录,心中涌起万丈波澜。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浑浑噩噩间参悟出这样足以震惊当世的修行功法!作为验证,他前日已经依法施为,果然,在他功行四转开辟中丹田时,一切都如水到渠成般的轻松,虽有些许意外,那也是因为他内心波动的实在厉害的缘故。许是根基打的牢靠,功成之时他便有了四转中期的境界,对比之下,实力比之从前强大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拿着《九转小黄庭》对比自己早前得到的两本修行界功法,陈景云“嘶——!”的倒抽几口冷气,云泥之别、皓月与萤火之分!这便是陈景云得出的结论。对那本自己琢磨了千百次的《黄庭经》,陈景云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心。

第十五节 时光易逝

    匆匆数年一晃而过。

    这一日,山路上两个道衣少年,正一前一后的抬着一根成人胳膊粗细的精铁杠子,杠子中间挂着一只半人来高粗的吓人的大铁桶,压的精铁杠子都有些弯曲。山路崎岖,二人呲牙咧嘴的向上费力前行,桶中不时有水花溅出。

    前边那个约摸着十一二岁的矮个子少年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身后的铁桶,嘴里埋怨道:“最后一桶了吧?我说石头,你没事儿招惹大师姐作甚?害的我也跟着遭罪!”

    身后年纪稍大一些叫做石头的壮实少年则瞪了一眼前边的少年,不满的道:“我是你三师兄!石头石头的乱叫,没规矩!”

    “是是是,我的好三师兄!不是我说你,咱那小师妹精的跟猴儿似的,单论身法,比咱俩要强吧?她自己不敢去偷大师姐的百花酒却撺掇你去,你自己去也就罢了,竟还让我给你把风。这下好了吧,被大师姐抓个正着,用精铁的水桶下山打水哎,还要装满三口大缸,你看我这肩膀都磨破了!”前边抬水的少年小脸挤在一处继续埋怨道。

    石头听完这话,也觉得上了小师妹的当,气囔囔的道:“哼,我说老四,我当时跟你说时你可是跳着脚赞成的,现在却来说我?小五办事不力没有引开大师姐,害的我俩被捉,等领完罚我俩找她算账去!”

    “对,定要找小五好好算账......”

    正在二人商量着怎样教训自家那不良师妹时,前方石阶转角处忽地转出一个更小的道衣少女。那少女负手立在那里,对着抬水的二人挤眉弄眼,一双大眼睛灵动可爱,却不正是二人口中的小五。

    抬水的二人一见师妹没事儿的人一样,更可气的竟还敢来看自己二人笑话,立时大怒,放下水桶就要上前教训。却不意那小少女将手往身前一摊,嘻声笑道:“嘻嘻!二位师兄请看!”手中却是捧出了一个精巧的酒坛。

    “百花酿!小五你——?哈哈我明白了,臭丫头说要引开师姐是假,自己偷酒才是真的!敢拿师兄们当饵?真是皮痒啦!”矮个子少年眼睛一亮,一步跨过十几节石阶对着捧酒的少女笑骂道。

    叫石头的少年也是一跃窜了上来,小心的接过师妹手中的酒坛,熟练的打开封泥,闻了闻一脸陶醉,之后故作严肃的问:“小五,说说吧,怎么回事?”

    矮个少年翻了个白眼手扶额头抢先解释道:“我说三师兄,你怎么还不明白呐?小五这小滑头说是要去引开大师姐,好让我俩去偷酒,其实啊分明是拿咱做饵,之后趁大师姐捉拿咱俩的空档她好方便得手!”

    石头听了师弟的解释恍然大悟,也不气恼,憨笑两声豪爽道:“还是小五脑子好用!走,装完最后一缸水到后山找二师兄喝酒去!”

    另外两个少年连声叫好,之后笑闹着抬着水桶交差去了。

    山路蜿蜒而上,石阶缝隙布满青苔。拾级而上,便可见苍松叠翠、云烟缥缈,朦胧中露出了楼阁的一角。只见那楼阁,白玉垒基红木为梁、飞檐翘角琉璃做瓦,太极的云纹、瑞兽的雕饰,微风过时吊坠的铜铃叮当,使人不禁想要到近处一探究竟。

    走近瞧时,只见一座两丈高的门楼立在山路尽头,两根漆木柱子分立两侧,其上刻有一副对子,上书——清虚鼓瑟云为赋、太上抚琴闲作歌。

    乍看那字,只觉笔走龙蛇,婉转若行云流水使人心绪舒畅似能忘忧,再细看时又觉个中另有玄机让人挪不开眼。

    向上看时,只见门楼正中挂有一匾额,上面三个让人望之立感惬意的大字——闲云观!

    却说此时的闲云观与数年前真个大不一样,真如陈景云当时所说的大了十倍不止。其中各个殿宇的大体布局皆出自陈景云之手,内中精妙关联之处却要多谢鲁大匠了。道观建成之日,鲁大匠连干三大碗老酒,之后带着徒弟飒然而去自此收山再不出手。

    此时的陈景云正在后殿静室中吐纳灵气,中下两个丹田的精纯灵气游走于四肢百泰,而后在胸腹间结成若太极般的气旋,陈景云便就称之为太极气旋。太极气旋不疾不徐的运转,周遭的天地灵气就如倦鸟归巢般自周身窍穴钻入体内,一时间静室内竟传出“咝咝”的声响。待灵气入体之后,其中一成融于筋骨气血、三成化入五脏六腑,其余六成则纳入气旋之中,眼看着那气旋又壮大一分。待太极气旋运转一百零八周后,体内灵气自然归于中下两个丹田,而上丹田泥丸宫处则是微微跳了两下,复又归于平静。

    陈景云不理上丹田的动静,他要夯实中下两个丹田的基础,是以不去急着开辟上丹田。只是这几日行功之时,上丹田处总有一些躁动。

    所谓:“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亦曰黄庭。”而近日泥丸数次震动,想来是水到渠成,离那开辟上丹田之日不远矣。

    陈景云所修的高深法门皆出自《黄庭经》,随着修为日深也早心有所感,恐怕自己的《九转小黄庭》便是功成九转也绝非修行的顶点,只有开辟了上丹田,在这《黄庭经》上的修行上才算是真正入得门来。

    数年来陈景云从未停止过对《黄庭经》的参悟与琢磨,对自身根基的打磨从来不遗余力。其间更是数次修补了《九转小黄庭》的漏处,使得这闲云观弟子主修的功法日渐趋于完美,同时还在梳理自身武学之时创出了其余几样功法。站在高天,自然能看清脚下大地的脉络,这便是眼界高低的问题了。

    长吐了一口浊气,双耳微动,听得观外三个弟子笑闹的言语,不禁莞尔一笑。

    老村正到底没有等到新观建成的那一天,临去时抓着陈景云的手一脸的安详。老人家对陈景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他在村里娃娃中挑几个还看得入眼的收做徒弟。

    此事,陈景云无论如何推拖不得,再说他也心中早有此念,就顺势收下了很有修行潜质的程石和袁华做了三弟子与四弟子。又因为实在拗不过素来端庄行事得体的聂婉娘的撒娇坚持,只得来到季德家中看看那名叫做季灵的小女童的资质,岂料一番灵气探查之下,这季灵的资质竟然还在程石、袁华和聂凤鸣三人之上,只比聂婉娘稍逊一筹。

    陈景云见此大为吃惊,狠狠的夸了聂婉娘一番,直言她乃是闲云观的福星,于是季灵便成了众人的小师妹。

    对于教导弟子,陈景云教书久了自然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大师姐聂婉娘七窍玲珑,小徒弟季灵灵动跳脱,二人资质上佳,便被要求主修《九转小黄庭》,又叫她俩修行时务求控住心猿、锁住意马,定要打好基础,毕竟太过聪慧之人总会想着寻些捷径。又传授给二人一套被陈景云在闲云观看家本领《通背猿形拳》中分离出的《通背灵拳》,走的是陈景云由内而外的路子。

    二弟子聂凤鸣性格坚韧百折不挠,三弟子程石性情爆裂却有赤子之心。二人资质中等,陈景云要求二人在开辟中丹田之前主修他自那《黄庭外景经》中参悟出的一套名为《龟象炼体诀》的功法。旨在用大毅力大恒心,磨炼筋骨气血、锻炼五脏六腑,待到下丹田修至大成后才可以主修《九转小黄庭》,对于资质一般却肯用苦功的弟子,当师父的总会多照顾一些。又让二人习练《通背猿形拳》的另一分支《通背崩拳》,走的是由外而内的路子,但最终仍是要开辟上中下三个丹田功成九转。

    四弟子袁华其貌不扬内中却有锦绣,加之资质亦是不俗,恰与师祖灵猿子有些相似,正是继承师祖衣钵的不二人选。陈景云很是看好袁华的悟性,对他也最是放心,因此便让他将《通背猿形拳》及《九转小黄庭》同修。

    五名弟子得遇名师,又有契合的功法可供修行,加之人人肯用苦功,进境自然一日千里。

    谁能想到,几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人,竟然个个都是绝顶的武道高手,大师姐聂婉娘更是已经远超绝顶!如此进境便连当师父的陈观主都表示很是嫉妒,毕竟他在这个年纪时可没有这般的功法可供修习,更没有此等境界。加之他这一脉不修真亦不修仙,讲究的是内外兼修以武入道。因此若真动起手来,便是寻常低级的修行者也绝非几个弟子的敌手,遑论一般的江湖高手。

    这里还要单说一人,便是大执事彭仇,他自到了观中之后,一刻不曾懈怠,若大的闲云观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迎来送往从来没有差池,乡里乡亲哪个不夸赞一声彭执事仁义?因此很得陈景云器重。于是便将《九转小黄庭》功法也传给了他,现如今彭执事的修为也有了初入三转的境界,每日里高来高去的,人也比从前显得洒脱了不少。

    如今的闲云观可谓观大人少,除了师徒六人加上执事彭仇,再有就是彭仇新近招募的几名杂役。闲云观虽然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道观,但却不纳香客,理由是观主嫌麻烦。

    至于观中的进项,除了山下的田产和西山马场外再无其它。只是观中的珍贵药草、精致的用度却是从来不缺。用观主的话来讲就是:“高手从来不缺黄白之物”。

    每谈及此,彭仇彭执事就心中郁闷的紧。几年来伏牛山周围方圆几百里的良善人家可是有了福气,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概因周遭的盗匪恶徒死的死逃的逃,这苍耳县的县令都因治下盗匪绝迹,凭着治理之功升为华阴府知府了。更有那绿林道的首领颁下禁令,勒令手下人马不得进入苍耳县周遭三百里,一切只因这苍耳县出了个武功绝顶专门劫掠盗匪的蒙面大侠嘞!

    “——啧!也不知近来别的县府中哪家盗匪养的肥硕,改日本蒙面大侠好去拜会!”彭仇一边整备吃食一边心里盘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417/ 第一时间欣赏道人赋最新章节! 作者:莫藏拙所写的《道人赋》为转载作品,道人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人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人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人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人赋介绍:
闲看云卷云舒处,蓬乡别叙离歌。仙关辗转道曲折。本心终未改,抵首任蹉跎。而今愿作浮生曲,叹得尘世南柯。醉拈一指笑灯蛾。只为夙愿尔,飞火又如何?道人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人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人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