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一章:丽人行
今日能来参加诗会的女子,多半在长安城都有一定的名气。
如受韦天真邀请,为席云飞弹琴助兴的怜花,便是教坊司旗下玲珑阁的花魁。
类似放生诗会这样的场合,便是她一个人也能挑起大局,但今日却是轮不到她出场了。
第一花魁怜花仙子被韦天真抢了先,崔晟只能退了求其次,质量不行,数量取胜。
此时的文征阁内,长安但凡有点名气的行首歌姬都是到了场。
今日这样的场合,表演歌舞自然不行,好在这些姑娘不仅仅有一技傍身,一些高雅弦乐用来活跃气氛那是再好不过。
文征阁到场的歌姬中,有两人较为出名,其中一个便是韦狌牲心心念念的碧莲仙子。
此时,她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走出人群的韦狌牲。
对于韦狌牲这个世家子弟,其实她是挺在意的,肯为她花钱不说,长相也还行。
可惜,就是腹中无甚才学,傻乎乎的只会用钱办事儿。
在碧莲仙子的幻想中,自己的意中人应该是……像崔公子那样的大才子,不仅出身高贵,还能吟得一口好诗,最关键的是,又帅又有钱!
见到碧莲仙子朝自己看来,走到大厅中央的韦狌牲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紧了紧手中的宣纸,吞了口唾沫,强自镇定下来后,朝高台上的评委们拱手一礼。
其中一名来自韦氏的宿老眉心微蹙,沉声道:“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言下之意,现在还不是你出头的好时机。
可惜,韦狌牲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姐姐的交代,如果方才是因为郑健激将而站出来,那么现在,他只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装个逼!
韦狌牲朝碧莲仙子看了一眼,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直接将手中的宣纸摊开,朗声道:“这就是我京兆韦氏今年的参赛诗!”
“韦公子,交给我便好。”话音刚落,一个小厮走上前,双手接过宣纸。
韦狌牲愣了愣,这才想起诗会的规矩,写好后直接交给小厮,由小厮递送到高台上经由评委品评,确定质量后,才会公布出来,这个过程叫把关,主要是为了提升诗会的作品质量。
尴尬的将宣纸递给小厮,四周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特别是郑健那厮,一边笑还一边拍桌子。
韦狌牲抬眼看向碧莲仙子,看到佳人也在捂嘴偷笑,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高台上,韦氏的宿老瞪了一眼韦狌牲,无奈的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时,那副诗作已经递到了评委们的面前。
两个俏丽的丫鬟接过后,一人一边,缓缓摊开。
那韦氏的宿老因为韦狌牲的举动气得不轻,可视线落在宣纸上后,眼里陡然精光闪烁。
“好,好诗!”
为了公平起见,诗会的主评委是从弘文馆邀请而来的学士。
此人名唤姚思廉,字简之,贞观十八学士之一,现任著作郎,就是专门负责编写书籍的,代表作有《梁》、《陈》二史,还有《文思博要》。
此时出声的便是作为主评委的姚思廉,只见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颇为惊喜的绕过矮桌走了出来,而后站到那张宣纸前,频频点头称赞,朗声诵道:
“十月十五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姚思廉老当益壮,再加上他作为主评委,吟诵诗作的时候,大家都屏息凝神仔细听。
借着他的声音,这首杜甫的七言念得是字字铿锵,句句清晰。
台下众人先是一怔,接着不少人齐刷刷将视线落在台下抱着胡琴的碧莲仙子身上。
诗作的内容其实很好理解,说这美人儿体态如何如何美艳动人,套在在场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可以的,可是,中间有一句就道出了些许不同,直接描绘了美人儿的穿着打扮。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绫花绫罗的衣裳映衬着暮春风光,上面是用金丝绣的孔雀和银丝刺的麒麟。
一些后知后觉的人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可不就是写的那碧莲仙子嘛。
今日的碧莲仙子身上正是一套墨绿色的高腰罗裙,那罗裙之上,用金丝绣了一只孔雀儿盘旋在祥云之上,地上一只银色的麒麟口吐金书,孔雀是具有‘九德’的瑞鸟,代表高贵和美丽,而麟吐玉书又有麒麟才子之称,寓意谋略,高智,与今日的场合十分契合。
碧莲仙子见众人都在看自己,一时间羞得面红耳赤,可是,更让她惊奇的,还是韦狌牲的这首诗。
首先,诗会的题目是临时公布的,排除了韦狌牲提前准备的嫌疑。
而后,这首诗太露骨了,不可能出自女子之后,便也排除了韦天真出手的嫌疑。
“难道真的是韦狌牲写的?”
碧莲仙子咬着朱唇,双眸炙热无比的注视着强装镇定的韦狌牲。
是了,韦狌牲之所以急着装逼,就是发现了碧莲仙子今日的穿着打扮,竟然与诗作极为吻合。
此时此刻的韦狌牲,已经将那位朔方小郎君当做神明一般膜拜!
“不错,不错,这首《丽人行》可当最佳,来人啊,挂到第一排,供在座诸君好生品鉴!”
韦氏那位宿老转怒为喜,笑呵呵的看向姚思廉,道:“简之兄以为如何?”
姚思廉微微颔首,虽然这首诗整体略显风流不羁了一些,但确实是上等佳作,只是……姚思廉总觉得这首诗还没有写完,不过,看了一眼台下的韦狌牲,摇了摇头,估计此子能写到这里已是不错了,恐怕是强求不得。
“当为目前最佳,挂起来吧!”姚思廉权当是给了韦氏一个面子,笑着点了点头,坐回席位。
若是席云飞在场,一定会对姚思廉高看一眼,因为这首诗确实还有后半段,当时他抄到一半的时候,刚好被三妹打断,之后也忘了加进去了,少了后半段的讥讽,恰好成了写美人的佳作。
台下的韦狌牲重重吐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一旁的狐朋狗友便凑了上来,抱着他左摇右晃,其中几个相熟的,还开起了他跟那碧莲仙子的玩笑话。
韦狌牲红着脸瞥了一眼同样娇羞的碧莲仙子,二人四目相对,又很快闪躲了开来。
韦狌牲只觉得此刻自己幸福到了极点,好在,他还没有忘记姐姐交代的事情。
“崔日成,轮到你了!”韦狌牲一脸得意的朝崔晟望去……
第九四二章:可堪大用
面对咄咄逼人的韦狌牲,崔晟无奈只能选择避战。
他自认为自己准备好的诗作没办法战胜韦狌牲的这首《丽人行》。
但他可不会直接承认,而是让几个狗腿子先拿出诗作,为他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而他本人则是隐退人群中,灰溜溜的朝三楼的走去,他打算去请示一番高人……
与此同时。
鸣新坊这边,一道婀娜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跳到一艘小船上。
怜花仙子回头看向送别的韦天真,敛衽一礼道:“扫了贵人的兴致,实在是抱歉。”
韦天真笑着摆了摆手:“姐姐见外了,倒是妹妹,害得你受了伤,怕是要静养好些时日。”
怜花仙子抬头朝三楼开着窗户的那个包厢望去,浅笑着说道:“刚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好好休息,倒是如了我长久以来的愿望。”
韦天真点了点头,让管事递上一个锦盒,道:“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姐姐拿回去试试,若是喜欢,妹妹回头再让人送几盒到玲珑阁。”
怜花仙子眼里一亮:“可是朔方的化妆品?!”
韦天真卖了个关子,笑道:“是也不是,姐姐回去自己琢磨。”
怜花仙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都要嫁人了还这般孩子心性。
告别韦天真后,小船儿在湖面上缓慢前行,不多时便停靠在一艘画舫旁。
等候多时的老鸨欣喜的将她扶上了船,谄媚的说道:“乖女儿回来的刚刚好,张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次为了见你,他可是给了这个数。”老鸨手掌翻了翻,三角眼里金星闪烁。
怜花仙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容我先回房梳理一番。”
“应该的,应该的!”老鸨见她没有拒绝,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看着这一切的怜花仙子,不由得想起方才席云飞吟诵的那首诗来。
回到香闺后,怜花仙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脸的神色哀思。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怜花仙子起身朝书桌走去,拿起毛笔将这短短二十个字默写下来。
“席公子真乃绝世大才,短短几个字便道尽了女儿家的一世凄凉。”
叹息过后,怜花仙子走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
嘎吱一声,房门推开,老鸨一脸谄媚的走了进来,看到屏风后的倩影,暗叹一声年轻真好。
走到近前,喊道:“乖女儿啊,张公子体谅你,让你莫要着急,好生梳洗,他可以等!”
屏风后,怜花仙子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老鸨悻悻的点了点头,返身便要离去,视线却刚好落在书桌上……
···
···
说回文征阁。
三楼的大包厢里,崔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踩得脚下的木地板吱吱作响。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几张宣纸摆开,每张纸上都有一首成型的诗作。
而桌子的另一头,一个英俊异常的青年,左手举着酒瓶,右手擎着狼毫,正在宣纸上挥墨。
“霞飞重鬓影,佳人……不行,不行……”
青年右手一挥,宣纸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旁边伺候的小厮赶紧又铺上一张新的。
青年拿起酒瓶仰头狂饮,忽的双眼一亮吟诵道:“云鬓半边花开去,芙蓉如面柳如眉,哈哈哈,好诗,好诗……”
听得青年这句,旁边几个随从,包括满脸焦急的崔晟都是眼前一亮。
可还不等他们反映,那青年又是一把将宣纸挥开,墨汁也撒了一地。
崔晟急道:“折梅兄这是为何,这句很是精妙啊,为何不继续写下去了?”
青年瞥了他一眼,又是猛灌了一口酒,道:“不好,不好,想不出下半句。”
“这,唉,折梅兄啊,时辰眼看着就快到了,若是再写不出来,恐怕真就要认输了呀,你要的那柄汉剑,恐怕是……”
青年闻言,嘴角微微勾起,而后吐了一口气,喃喃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几年不见,这韦呆子倒也成长了不少,我一时之间竟也写不出比他更好的。”
崔晟闻言,神色大变。
青年无奈的放下狼毫,道:“你还是认输吧,我写不出来,你再找其他人也一样,除非……”
崔晟双眼一亮:“除非什么?”
青年笑着说道:“除非席家二郎当场,若是他在,或许你还有翻盘的可能,可惜啊,如今席韦两家已经联姻,就算他再怎么好说话,你也是请不动他了。”
连素有大唐第一才子之称的欧阳折梅都这般说了,崔晟这下子几乎绝望。
走出包厢,整个人都不好了,脑海里嗡嗡的响着,难道自己真的要输给韦狌牲那个二愣子?
便在这时,楼梯口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跑了过来。
“郎君,郎君!”
崔晟心情不好,沉声喝道:“何事如今惊慌。”
那管事先是一怔,接着神色决绝的走上前,递上一张带着花香的香笺。
“郎君请看,这是方才收到的诗作,小的认为,可堪大用!”
崔晟重重看了他一眼,见这管事犹自保持着动作没退缩,不由得好奇低头看去。
“……这?!”崔晟眼前一亮。
管事见状,心下一喜,道:“这是方才玲珑阁那边送来的,传递的小厮说是那玲珑阁的老鸨代花魁怜花仙子投稿,郎君,小的认为这首诗……可堪大用!”
“玲珑阁?”
崔晟与管事相视一眼,半响后,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只是……
“郎君,那怜花不过一介奴籍贱妓,只要郎君派人去警告一番,想来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戳破,至于那个老鸨,哼哼,不过是个贪财之人,给点好处就行!”
崔晟闻言,紧了紧双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管事手里的香笺,沉声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办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若是稍有差池……”
“小的提头来见!”管事很有眼力劲儿的接了一句。
崔晟满意的点了点头,举起香笺,看着上面娟秀的短短二十个字,竟是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天助我也,真的是天助我也啊!哈哈哈哈……”
第九四三章:往事
鸣新坊。
韦天真好不容易从韦贵妃这边抽出身来,自是要去招待一番席云飞和木紫衣的。
送走怜花仙子后,手下的管事送来了不少张挂出来的诗作。
韦天真挑了几首不错的,正与席云飞二人分享。
“时有落花比秋燕,幽映清辉照衣裳……这首诗倒也有点味道,但也仅仅这一句好些。”
“二郎觉得这首怎么样?”
“呵呵,二嫂觉得不错,那一定是不错的。”
“你又来糊弄我……妹妹觉得呢?”
“我啊,我倒是觉得这首更好一些,落帆问客觅佳人,停舫临埠渡头歇,美人如画水如镜……”
“咳咳咳!”
“二郎因何咳嗽?”
席云飞尴尬的看向木紫衣:“你不觉得这首诗太那个了吗,这写的不是那啥?!”
木紫衣与韦天真相视一笑,后者饶有兴致的看着席云飞,笑道:“没想到你们两兄弟还挺保守,这长安城的男子寻花问柳犹如家常便饭,直接写成诗就更正常了,没准这作诗之人还能借此得到佳人青睐呢!”
木紫衣笑而不语,她曾经便是朔方第一花魁,自然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
席云飞讪讪点头,代沟有点大啊,后世再有才的人,也不会把自己去逛会所的事情写出来吧?
“对了,你们既然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文征阁凑个热闹?”
韦天真有些跃跃欲试,一想起崔晟输掉比赛后,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她就想笑。
席云飞却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此间风景独好,而且我对这什么放生诗会也不太感兴趣。”
韦天真点点头,叹道:“这倒也是,以二郎之才学,轻轻松松就能拿到诗会魁首,今日若非有你那首诗相助,倒是真要被崔晟这个伪君子得逞了。”
席云飞谦逊的摆了摆手,随口问道:“二嫂说的这个崔晟,到底是何许人也?”
旁边的木紫衣端起酒壶,为席云飞斟了一杯酒,也一脸好奇的看向韦天真。
韦天真一提起崔晟,就咬牙切齿,恨恨说道:“不瞒二郎和妹妹,这次若非机缘巧合认识大郎,或许我就要嫁给崔晟这个人渣了,若是真的嫁与他,我一定在洞房花烛夜拿把刀子与他同归于尽。”
席云飞闻言一怔,接着眉心紧蹙,沉声道:“难道这家伙对二嫂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韦天真见神情淡然的席云飞瞬间变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夸张了一些,未免误会,急忙解释道:“二郎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武德七年,韦天真还是国子监的一名优等生。
同期的学生中,不仅有崔晟,还有不少贵族子弟,其中就有与韦天真不对付的李云裳。
当时,与韦天真玩得较好的女学生中,有一位出身兰陵萧氏的姐姐,名唤萧云儿。
此女性情温婉可人,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在一众学子中颇受待见。
而作为清河崔氏嫡子长孙的崔晟,自然也被这样的可人儿吸引了。
仗着自己的才学和清河崔崔氏的招牌,崔晟很快就攻陷了萧云儿这位品貌兼优的美人儿。
可是,不久之后,萧云儿竟忽然退了学。
韦天真当时已经隐隐成了班上的一姐,姐妹忽然不来上学,她肯定是要去问问为什么的。
谁知,她带着礼单到了萧宅后,却被拒之门外。
韦天真当时便觉得事有蹊跷,回到家中后,便让祖父韦儒奕,还有父亲韦志高帮忙去打听。
然后,让韦天真又惊又怒的事情发生了。
据说是萧云儿莫名有了身孕,可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却死活不肯说。
韦天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晟,于是,便伙同几个姐妹去找崔晟兴师问罪。
一开始,崔晟自然是不肯承认的,还说韦天真无理取闹,他跟萧云儿压根没有半点干系。
可韦天真明明记得当初萧云儿一脸幸福的模样,还说她或许很快就要嫁给崔晟了。
怒不可遏的韦天真当时便将萧云儿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与崔晟对峙当场。
崔晟也没想到萧云儿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告诉第三者,还是素来爱管闲事儿的韦天真……
这件事儿闹大后,躲在家里的萧云儿抵不过家里人的盘问,终究是将她与崔晟私定终身,还有将身子交给崔晟的事实说了出来。
得知此事的萧氏人一开始还惊怒不定,最后不知道是谁提议,干脆趁机与清河崔氏交好,把怀了崔晟血脉的萧云儿嫁给崔晟这个未来的崔氏家主,血连着血,崔氏总不会不认吧!
啧啧啧,没想到,崔琰,也就是崔晟的父亲,清河崔氏当代家主,竟然真的不承认这件事儿,言语之间还说萧云儿不干不净,没准自己的儿子也是受害者之类的恶心话语。
当时可把萧氏的人气得不轻,萧瑀因为这件事情,还差点跟崔琰打起来。
这件事儿本就是因为两个小辈引起的,两家的族老不想因此害了家族的名声,便私下里约到一起,让崔晟和那萧氏学姐对峙。
不想,崔晟这个伪君子,当着萧云儿的面,竟然直接否认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并恶人先告状,说萧云儿将身子给他的时候,便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更是在萧云儿拿出自己剪下来的那张带着血迹的床单后,崔晟还死鸭子嘴硬。
说到这里,韦天真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
“萧姐姐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当时便当着崔晟的面,用剪刀捅破了自己的肚子,说要带着孩子一起死在他面前,让他自责愧疚一辈子……没想到平日里性子最是温婉的萧姐姐,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那后来呢?”木紫衣忍不住追问道。
韦天真抹掉眼角的泪痕,苦涩一笑:“后来人是救回来了,孩子却是没有了,萧姐姐往后又几次寻死,好在发现得及时……直至今日,她依旧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每个月都会去看望一次,如今的萧姐姐与行尸走肉无半分区别了。”
木紫衣抽了一张纸递给韦天真,一脸沉重的叹了口气,顿了顿,抬头朝席云飞望去。
听完这一切的席云飞,剑眉微微蹙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九四四章:拙作一首
文征阁,诗会正如火如荼的继续着。
韦狌牲抄下来的那首《丽人行》还高高挂在第一排。
从第二名到第十名的诗作,短短一个时辰换了好几轮,此时小厮将一首新诗作挂在第三的位置,立时引来在座众人的注目礼。
还不待他们品评,另一边又有一首不错的诗作被挂了上去,放生诗会渐入**。
便在这时,楼梯口处一道身影出现。
不知道是哪个青楼的迷妹先发现了,当先尖叫了起来。
叫声惊动了在座所有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崔晟不知道何时换了一身打扮站在那里。
骚包如他,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月白色的儒袍,乌黑发亮的长发用幞头套在发髻上,模样甚是俊俏,站在那里便给人感觉仪表不凡的样子,就是嘴唇太薄了一些。
崔晟抹了胭脂的嘴角微微扬起,神情尽显淡然,其实心中激动得一逼。
拿着卷轴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但装逼还是要装到位,闲庭信步走下楼梯。
崔晟在大厅中央站定,朝台上的几位评委拱手一礼,朗声道:“学生苦思冥想之后,总算不辜负几位恩师重望,拙作一首,请几位恩师教诲!”
话说得虽然谦逊,但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王八蛋,得意个什么劲儿。”韦狌牲撇嘴啐了一声。
高台上,崔氏的那位宿老朝一旁的随从招了招手,那随从会意,缓步走下台阶,接过崔晟手中的卷轴。
这一刻,全场寂静无声,今日的放生诗会,终究是到了一决高下的时候了吗?
那崔氏宿老重重看了一眼崔晟,见崔晟虽然一脸淡定,但神情里掩饰不住的激动,一看就是稳操胜券的模样。
只是,看了一眼挂在第一排的那首《丽人行》,崔氏宿老还是隐隐有些担忧的。
那随从去而复返,手中的卷轴轻轻放在主评委姚思廉的桌子上。
姚思廉没有第一时间摊开卷轴,而是意有所指的看向崔氏宿老。
后者见崔晟那般自信,微微颔首,与姚思廉拱手道:“还请简之兄品评一二。”
姚思廉会意,也不含糊,伸手解开系成蝴蝶结的红绳,卷轴慢慢展开。
可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诗作,而是一副画。
画里一位女子坐在窗台后,窗帘随风而动,女子神情哀思,柔夷拈着素帕正抹着眼泪。
姚思廉愣了愣,抬眼看向台下的崔晟,此子还真是哗众取宠啊,继续将卷轴展开。
画作右上角,一首短短二十字的五绝吸引了他的注意。
与画作不同,这首诗的笔墨还带着一点润色,一看就是刚刚写上去的。
姚思廉扫了一眼,原本古井无波的神色瞬间有了变化。
在座之人都在关注着这位老学士的一举一动,此时有变,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崔晟。
崔晟朝众人拱了拱手,激动和兴奋的情绪几乎掩盖不住了,脸颊都是潮红了几分。
高台上,几个评委已经起身站在姚思廉身后。
短短二十个字,其实扫一眼已经足够他们默记下来。
可是,这一首诗再搭配上那凭栏而泣的佳人,实在是太让人身入其境了。
姚思廉忍不住吟咏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此作当为今日最佳了!”
“了得,了得,崔氏又出一麒麟儿啊!”
“大善!”
“……”
···
···
“两百金币?!”
玲珑阁的画舫上,老鸨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盒金币。
崔晟安排来的那个管事神情倨傲的点了点头:“不错,告诉怜花仙子,那首诗我家公子买了,从此与她再无半点干系,记住,这不是买卖,而是通知你们!”
“……我,这……”老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面前的盒子里,可是整整两百枚金币啊,李渊庄严肃穆的头像印得栩栩如生,仿佛在告诉她……劳资很值钱!
收不收?
此时此刻,不是老鸨考虑的问题了。
因为,清河崔氏这样的庞然大物,纵然是教坊司出身的她都不敢反抗。
老鸨现在满心里想着的,是赶紧再去怜花的闺房里看看,没准还有什么价值几百金币的东西。
管事见她已经被金钱迷了眼睛,嗤笑一声,再次提醒道:“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若是拿了钱再出来诋毁我家公子,哼哼,小心你项上人头不保。”
说完边走,留下老鸨对着一盒子金币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鸨渐渐缓过神来,伸手抓起一把金灿灿的金币直接就塞进自己的怀里,想想还能放点儿,又数了十几枚填充了进去,胸脯子一下膨胀了不少。
卖诗的钱终究不属于自己,为了堵住怜花的嘴,老鸨打算软硬兼施,胸口的金币就当做自己不辞辛苦的劳务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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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阁三楼的包厢里。
怜花仙子正与一位张姓公子听琴对弈,男子出身一般,却有个好义父。
凭借不错的外表,再加上一定的才学,以及足智多谋的手段,在长安也混出了名堂。
类似教坊司这样的朝廷机构,在他手中也不过是晋升和敛财的工具而已。
所以,尽管怜花仙子再怎么不想接客,也不能拒绝他。
“听闻你方才去见了席家二郎?”张公子眼睛看着棋盘,没来由的开口问道。
怜花仙子捏着棋子的小手顿了顿,而后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笑着点了点头。
张公子又问道:“是个妙人?!”
怜花仙子露出思忖表情,接着摇了摇头:“是个有才学的怪人!”
“哦!”张公子抬眼看她:“何解?”
怜花仙子将发生在鸣新坊的那一幕说了出来,还将受了伤的手指递给他看。
张公子伸手接住怜花仙子的柔夷,眉心微蹙,说道:“你是说,他不假思索便吟赋出了此等佳作?”
怜花仙子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小手,面露崇敬之色,回忆道:“也非不假思索,他当时望向窗外那些陪着笑脸的可怜人儿,奴从他眼里看到了理解和无奈。”
说到这里,怜花仙子的眼眸不由得染上一层雾气,依偎到张公子怀里,轻声呢喃道:“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张郎,这样的日子,对奴来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第九四五章:诗魁出现了
叩叩叩……
老鸨抱着一盒子金币敲响了包厢门。
屋内缠绵的二人眉心微蹙,好事儿被人打扰,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张公子沉声道:“何事惊扰?”
老鸨听见声音,谄媚应道:“公子,老奴这里有急事儿找怜花,事关重大,不得已……”
“嬷嬷进来吧!”怜花仙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老鸨没有马上推开门,而是等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之后,才慢慢推门走进去。
恭敬的朝张公子敛衽一礼,老鸨将装着金币的盒子递到怜花仙子跟前。
老鸨之所以这个时候来打扰,就是想要借助张公子一起说服怜花仙子。
毕竟,那崔晟乃是清河崔氏的嫡子长孙,便是这位张公子也要礼让三分。
“乖女儿啊,这是方才崔公子命人送来的钱资!”
怜花仙子绣眉微蹙,疑惑道:“嬷嬷说的崔公子是?”
老鸨抬眼看向张公子,见他同样一脸不解,笑着说道:“便是清河崔氏的崔晟崔公子啊。”
张公子神色一变,怜花仙子愣了愣,接着不解道:“他为何送钱过来?”
老鸨嘿嘿一笑,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一盒子金币,道:“说是买你那首诗的钱,呵呵,乖女儿不愧是咱们长安城第一才女,你看看这些钱,都够在城南买一套宅子了。”
听到这里,怜花仙子更疑惑了:“女儿不记得有卖过什么诗作啊?!”
老鸨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乖女儿莫急,听嬷嬷解释,这事儿是这样的……”
“啊?!”
听完老鸨的讲述,怜花仙子惊坐而起,粉雕玉琢的瓜子脸腾的一下变得煞白。
“你,你说什么,你把那首诗卖给……你,你,你……”
怜花仙子反应如此巨大,着实吓坏了那老鸨。
不止是她,旁边听得真切的张公子也是神色剧变,他方才可是听了怜花仙子吟诵那首诗。
席家二郎的诗作,竟然被自己的手下卖给了别人去参加诗斗!!!
张公子错愕的张着嘴,半响后,气得拿起一旁的酒壶,照着老鸨的脸面便砸了过去。
呯的一声,酒壶应声而碎,酒水混合着血液,从老鸨惊悸的脸上流淌下来。
“狗杀才,你,你怎么敢?!”张公子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开始口吐芬芳起来。
老鸨虽然被砸得头破血流,但也听清楚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急忙跪地求饶:“老奴,老奴也不知道那首诗是席家二郎写的啊,老奴只以为是怜花写的,便想着为咱们玲珑阁打下一点名气,老奴这也是为了玲珑阁着想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张公子重重呼了一口气,看着老鸨将额头磕破了也不为所动,充血的双眸渐渐浮上一丝惶恐之色,那人……毕竟是朔方小郎君啊!
怜花仙子也是慌了,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惊慌失措的求助道:“张郎,此事如何是好?”
张公子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随手将她推开,沉声道:“我立刻去禀明义父,这事儿最麻烦的还是席家二郎的态度,若是他揪着不放,只怕不仅清河崔氏遭殃,义父也要跟着被连累……你,唉,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等着吧。”
说完,张公子愤愤的快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怜花仙子神色渐渐陷入绝望,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老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棋桌上的旗盒子,直接劈头盖脸朝老鸨砸去,黑色的棋子溅射开来,落在地上乒乒乓乓……
便在这时,湖边忽然传来一阵钟鸣,然后一个管事模样的龟公兴冲冲跑上船来,边跑边喊:“诗魁出现了,诗魁出现了,本次放生诗会由清河崔氏崔公子躲得魁首。”
听到这一声传呼,怜花仙子踉跄了几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清丽的脸蛋儿被无名的恐惧覆盖:“完了,都完了……”
···
···
与此同时,刚刚靠岸的鸣新坊。
韦天真手里拿着手下刚刚送来的诗作,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那管事以为韦天真是因为输了心情不好,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韦天真低声呢喃道:“这怎么可能……难道!”
忽然想起被自己送走的怜花仙子,韦天真抬头朝湖中央画舫望去。
“娘子有何吩咐?”管事见状,出声问道。
韦天真指着玲珑阁的画舫,气呼呼的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去将宇文怜花给我找来。”
管事不明所以,还是拱手一礼急忙去安排。
韦天真看着手里的诗,暗自思忖一番后,返身朝码头方向小跑而去。
席云飞与木紫衣在鸣新坊靠岸后,便下了船,说是要回公主府。
前后不过盏茶功夫,想来人应该还没走远。
可是,等韦天真跑到码头,席云飞的黄金老爷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韦天真重重跺了一下脚,神情颇为懊恼。
便在这是,文征阁方向走来几个人。
为首一人便是韦氏的那位宿老,而在他身边并肩而行的,赫然是作为主评委的姚思廉。
韦氏宿老见到韦天真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苦笑道:“这丫头估计是输了比试,又发小脾气呢,让简之兄见笑了。”
姚思廉看向侧对着他们的韦天真,慈眉善目的摇了摇头:“那崔家小子却是有几分才学的,小丫头输得不冤。”
这时,韦天真刚好回过头来,看到二人后,急忙迎了上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学生见过几位恩师,九爷爷好!”
韦氏宿老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指着她手里的宣纸道:“丫头,今日总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哈哈哈,不当事儿,不当事儿,明年再比过便是。”
姚思廉对这个得意门生也很是喜爱,见她眉眼还带着几分急切,好言安慰道:“佳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虽然崔家小子赢了,但输赢本就如此,况且他这首诗确实精妙,便是老夫也不敢轻言自己一个时辰能够写得出来啊,所以,你输了并不能说明什么的。”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韦天真忽然红着鼻子说道:“恩师,九爷爷,崔晟那伪君子太可耻了,竟然抄别人的诗参加诗会,还拿了魁首……”
第九四六章:羞死个人啦
“你说什么?”姚思廉大惊失色。
只因崔晟那首诗,是他评选为第一名的,若真是崔晟抄来的,那丢脸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
韦天真不假思索的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姚思廉,在她看来,崔晟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姚思廉闻言,惊道:“当真是席家二郎所著?”
身后一帮子学士宿老也是一脸惊愕,不过,倒也没有人怀疑,席云飞那首《桃花庵》在长安还火过那么一段时间,若非有点才学,是写不出那般洒脱的诗作的。
韦天真苦笑道:“恩师若是不信,一会儿那怜花到了一问便知,当时包厢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这首诗一定是她抄了去,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落在崔晟手里。”
姚思廉神情变化莫名,随后点了点头,与身后众同僚说道:“诸位,此间事关重大,我希望大家先莫要声张,一切等查清楚了再说。”
韦氏的宿老眉心微蹙,不过,姚思廉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拱手称是。
至于其他几人,左右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几个与崔氏不对付的,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就要让崔氏丢脸丢到姥姥家。
此时,众人与姚思廉拱手应下,然后随韦天真一起走进了鸣新坊。
不多时,神情忐忑的怜花仙子和玲珑阁的老鸨便被带到。
怜花仙子自知事情败露,只能将自己仰慕席云飞诗才,顺手写下那首五绝的事情说出来。
至于那个老鸨,虽然伤得不轻,韦天真派去的管事也没有放过她,此时随意包扎了一下脑袋,狼狈的将自己的罪行公之于众,说完之后,整个人面如死灰,她已经可以预料自己的下场。
韦天真无奈的看了一眼怜花仙子,让人先将她与老鸨带下去,但不能离开鸣新坊半步。
得知真相的姚思廉,气得是吹胡子瞪眼,老脸涨红,险些就要暴走。
“看走眼了,不想老夫临老,竟然还能碰上了这等不知廉耻的龌龊事儿。”
“简之兄稍安勿躁,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与你无关,都是那崔家小儿的错。”
“问题的关键是,这首诗竟然出自席家二郎之手,诸位,那可是席家二郎啊!”
“……”包厢里瞬间落针可闻。
关于席家二郎,朔方小郎君的事迹,在座诸位便是没有亲眼所见,也道听途说了一些。
一个不爽,便敢灭国,为了一个女人,便是世家家主也敢关地牢里用刑。
“怎么办?”姚思廉有点慌了,人道明,树的影,朔方席家二郎恐怖如斯。
韦天真见状,心中却是有点小雀跃,她早就看崔晟不爽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自己作死。
见恩师一脸惊惧,韦天真急忙宽慰道:“姚师莫要担忧,二郎这人并非传闻那般可怕,相反,学生与他见过几面,认为他是一个性子极好的少年人,当然,少年人也有少年人的脾气,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因崔晟引起,自然要他自己去承担后果。”
姚思廉闻言,微微颔首,想了想,起身说道:“诸位,所为不知者不罪,之前我们并不知情,但现下人证物证具在,我们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往后在士林中无法立足。”
韦氏宿老挑了挑眉毛:“简之兄的意思是?”
姚思廉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让人准备笔墨,老夫要写一封请罪书,虽然不知情,但我们多少已经被牵连了,认错的态度要端正!”
妙啊,甩锅很及时,其他几个宿老连连点头,纷纷应和。
···
···
老爷车的速度很慢,王大锤开车的时候,视线走街道两侧的摊位扫视着。
后座,木紫衣没好气的说道:“什么豆腐脑真的有那么好吃嘛,非得要这个时候去吃。”
席云飞趴在车窗上搜寻着,闻声应道:“真的好吃,原汁原味,豆腐白得跟雪花儿也似。”
木紫衣撇了一下嘴,自己煮的饭菜,都没见你这么夸赞呢。
“郎君,找到了。”王大锤指着右前方一个小巷子。
席云飞探头看去,那个想要为他说媒的老妪正一脸热情的招呼着客人。
此时,不少人都被这辆突如其来的老爷车闪瞎了眼睛,那老妪刚好也扭头看来。
那双布满鱼尾纹的三角眼先是一怔,接着一个暴涨,瞬间变成卡姿兰大眼睛。
“婆婆,我又来光顾了!”
席云飞让王大锤自己去找自己停车,然后带着木紫衣笑呵呵的走了过去。
之所以特意带木紫衣来吃豆腐脑,其实就是想告诉这个老妪。
对象什么的,其实我也有,别整的我跟单身狗似的,那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老妪先是呆愣了半响,接着认清了席云飞脸面,正是前些天在自己摊子上吃过豆腐脑的那个俏郎君,眼睛眨了眨,看向远去的黄金老爷车,感觉自己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席云飞今日一身月白长衫,长发简单的用发簪盘在脑后,额前习惯性的垂下两根碎发,看上去风流不羁,又带着一点点雅痞气息。
而木紫衣就显得容重了一些,毕竟是去鸣新坊,为了给席云飞长脸,特地穿了一身略带修身的绛紫色宫装,好在裙子是刚好贴地的筒裙,不然就成扫大街的了。
男的俊,女的靓,大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真正的万众瞩目。
席云飞牵着木紫衣走到老妪近前,像是普通客人一般,给自己点了一份桂花蜜豆腐脑。
木紫衣直接无视路人的目光,看了一眼老妪摊位上的各种佐料:“婆婆,我要一份咸豆腐脑,记得加点芝麻油,少量即可,不要多。”
老妪痴痴的看着木紫衣,就像是猪八戒趴在水池边偷看蜘蛛精洗澡一样的眼神。
席云飞得意的朝她招了招手:“婆婆,别看了,再看口水滴豆腐脑里了!”
老妪这才回了魂,打量了一眼席云飞,红着老脸说道:“贵人真真是……唉,早知道您有这么一位天仙也似的媳妇儿,老婆子我怎么会……哎呀,羞死个人啦!”
说着说着,老妪捂着脸,娇羞如未出阁的豆蔻少女,引得围观的吃瓜群众哄堂大笑。
第九四七章:扶不起的阿斗
文征阁。
姚思廉带着几位宿老走进了大厅。
此时,聚在这里等待观瞻放生寿龟的书生们还没有散去。
崔晟被几个同窗和狗腿子围在中间拍着彩虹屁,推杯换盏之下,已经喝得面红耳赤。
见到姚思廉等文坛宿老去而复返,一众学子急忙收敛放浪形骸的丑态。
姚思廉见状,怒哼一声,抬脚直接朝高台走去。
二楼的包厢里,得知此事的崔氏宿老也走了出来。
恰好姚思廉走上楼梯经过他,崔氏宿老拱手一礼,招呼道:“简之兄?”
不想,姚思廉瞪了他一眼,直接与他擦肩而过,走到那高台上。
正在所有人愣神之际,姚思廉从怀里掏出一份帖子,开始放大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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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豆腐脑,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席云飞咕噜噜将一碗添了桂花蜜的豆腐脑一饮而尽,耳边传来木紫衣温婉的声音。
‘唞’一下将空碗放下,席云飞瞄了一眼木紫衣吃了一半的咸豆腐脑。
脑海里忽然想起网上那对,因为豆腐脑吃甜的,还是咸的,最后分了手的情侣。
“婆婆,再来一碗……咸豆腐脑!”
行吧,求生欲还是很强烈的。
木紫衣朱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这一刻,席云飞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
“找了半天,原来你们在这里……”
粉红色的甲壳虫急速行驶而来,车还没到,韦天真的声音已经先到了。
一个漂亮的侧方停车后,韦天真一脸焦急的走了过来:“你们竟然还有闲心吃豆腐脑!”
席云飞与木紫衣相视一笑:“二嫂要不要也来一碗,这家豆腐脑超级好吃。”
韦天真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拉过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二郎,出大事儿了。”韦天真忽然一脸严肃的说道。
席云飞艰难的喝了一口飘着油花的豆腐脑,好奇道:“啥事儿啊?”
韦天真左右看了一眼隔壁桌的客人,轻声说道:“你的诗被崔晟那个伪君子据为己有,还拿了放生诗会的诗魁。”
噗~
席云飞借机将嘴里的咸豆腐脑喷出来,放下调羹,满是不解的问道:“我的诗?什么诗啊?”
韦天真见他终于有点反应了,赶忙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解释给他听。
席云飞听完,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这崔晟还真是一朵奇葩,这种事情他都干得出来?”
“那可不……店家,来碗豆腐脑,多放点葱花。”
韦天真气鼓鼓的应了一声,顺便给自己点了一碗咸豆腐脑。
席云飞撇了撇嘴,又是一个咸党。
木紫衣蹙着柳叶眉,愤愤不平的开口说道:“那崔晟当真出身清河崔氏?何以竟敢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剽窃文章已经是罪不可恕,他这是一字不改,直接侵占啊。”
“那可不……吸噜噜……”韦天真接过老妪递来的豆腐脑,埋头喝了起来。
席云飞瞥了她一眼,好奇道:“二嫂急匆匆而来,就为了说这个?”
韦天真没有抬头,继续吃着豆腐脑,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答了。
席云飞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反常的二嫂,总觉得哪里不对。
韦天真被盯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二郎,你的诗被人剽窃了,你不打算去处理一下吗?”
席云飞摇了摇头,拿起调羹,慢条斯理的往嘴里舀了一点点汤水:“有什么好处理的?”
韦天真愣了愣,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他剽窃了你的诗啊!”
“所以呢?”席云飞又往嘴里舀了一口汤,咸咸的,还挺不错。
韦天真错愕的看着他,其实她是带着私心来的。
方才几位恩师和九爷爷都那么怕他,谈席家二郎色变的那种,可见面前这人能量有多可怕。
韦天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借席云飞之手,好好惩治一番崔晟,顺便给萧云儿这个可怜的学姐报个仇什么的……
可是,席云飞听到自己的诗作被人剽窃了,却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只是一开始听到这个事情,表现出了普通人吃瓜的那种惊奇之色而已。
“二郎,那崔晟这么可恶,你不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吗?”韦天真努力试探。
席云飞与木紫衣面面相觑,最后二人同时笑了出来。
木紫衣拉住韦天真雪白的柔夷,笑着说道:“好姐姐,你就不要再试探了,那崔晟胆敢这么做,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来,你且耐心等等,很快就会有人带着他主动上门请罪了。”
韦天真闻言一怔:“有这么神奇?”
木紫衣骄傲的看了一眼自家男人,重重点了点头:“就是这么神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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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文征阁。
姚思廉可没有为崔晟留半点情面的意思。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崔晟瞬间酒醒了大半,一脸惊恐的看着高台上的姚思廉。
“不,不可能的,不对,不是,这首诗明明是……”
“晟儿!”
崔晟情急之下,想说这首诗明明是玲珑阁花魁怜花的作品。
但那位崔氏的宿老发现及时,急忙出声阻止了他。
不管这首诗是怜花仙子的,还是席家二郎的,崔晟若是出声解释,那就真的坐实了他剽窃的事实,所以,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应对。
崔晟扭头朝二楼楼梯口的叔公看去,接着很快就醒悟了过来,咬牙说道:“姚师,学生不知道你因何污蔑,但那首诗……确确实实是学生妙手偶得,绝对不是抄来的!”
死鸭子嘴硬?姚思廉朝那位崔氏宿老看去,沉声道:“易明,你当真要包庇他?”
崔氏宿老面对姚思廉的质问,忍不住喉结耸动了一下,最后强自镇定,反驳道:“简之兄,事关我崔氏子弟清白,还请简之兄莫要糊涂行事,况且,简之兄莫要忘了之前你对这首诗的评价,以及,对我家晟儿的肯定!”
‘肯定’两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崔氏宿老现在只能拉姚思廉下水,让他谨言慎行,不要再继续纠缠了,只要在这里结束,回头他便能让家主出面调停,哪怕崔晟真的抄了席家二郎的诗作,应该也能私下解决妥当。
姚思廉没想到这位平日里刚直不阿的同窗,如今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偏袒崔晟这个文坛败类,一时间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便在这时,韦氏宿老开口说道:“简之兄,你做的已经够了,想来郎君也知道你只是一时疏忽,至于这首诗的归属,呵呵,其实,在小郎君吟诗的时候,不仅仅有那玲珑阁的花魁在场,韦贵妃还有宫里不少娘娘也都在的,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呐!”
‘呯’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还故作镇定的崔晟,直接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完了,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崔晟面如死灰,防线已然崩塌。
楼梯口处,崔氏宿老见状,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真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第九四八章:崔氏族老会
“二郎当真不急?”
吃罢了豆腐脑,席云飞原本计划带着木紫衣去一趟平康坊,看看大唐馆的施工进度。
刚好韦天真也没有其他事情,于是三人便一起步行前往。
路上,韦天真见席云飞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发问。
木紫衣挽着她的手臂,抬眼看向与王大锤同行的席云飞,道:“应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韦天真抿着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被崔晟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萧云儿,又想起之前被崔琰逼着将自己嫁给崔晟的祖父韦儒奕。
在他们这样的中等世家看来,清河崔氏是何等的庞然大物,惹之不得的超然存在。
可是,在这个未来的小叔叔面前,好像一切都颠覆了过来。
木紫衣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二郎之前提过你说的那位萧姑娘。”
“嗯?”
“然后他吟了一首打油诗!”
韦天真一脸好奇。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念完后,木紫衣感觉自己有点小羞耻,韦天真却是眸子亮了起来:“妹妹的意思是?”
木紫衣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等着看便是,以后你也是朔方席家的一员了,心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就行,二郎这个人最是护短,也最不喜欢人扭扭捏捏的。”
韦天真俏脸儿微微染上一层红润,她之前是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了,只不过席云飞的反应让她没有得逞的感觉。
此时木紫衣说得直白,她才讪讪的点了点头,同时也好奇,自己这个便宜小叔叔到底会怎么惩治那个可恶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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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北风萧瑟,天空乌云密布,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冰雨,让整个长安如坠冰窟。
清河崔氏在长安有一座面积极为广阔的大宅子,几乎占据了靖恭坊三分之一的面积。
靖恭坊又称静恭坊,长安外郭城坊里之一,位于朱雀门街东第五街第七坊,是长安城少数几个没有道观和寺庙入驻的坊市之一。
平整的青石板坊道上,一辆豪华马车顶着夜雨急速行驶。
拐过几个巷口,马车在崔府大宅门口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后,程崔氏一脸忧忡的探头出来,抬眼朝大门上的门匾看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作为清河崔氏的一员,家族有难,纵使万般不愿,她也不得不来。
“夫人,到了。”车夫见她对着大门口发愣,好心提醒了一句。
程崔氏微微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看着森严的朱红色大门,重重叹了一口气。
从侧门走进去后,恭候多时的管事急忙上来带路。
宅子太大,在这一刻露出了弊端。
程崔氏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位于后院的族老会议事厅。
此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人见她到来,立刻把消息传到了最前排。
不多时,人群让开一条通道,程崔氏表情严肃的走了进去。
主位上,家主崔琰和年纪最大的大伯公神色都不是太好。
而在他们面前,前些天还趾高气昂的崔晟,正软绵绵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半分。
“年儿来啦,来,到大伯公这里来。”
清河崔氏如今是五代同堂,这位大伯公比程崔氏的父亲崔信还要大一个辈分,是她爷爷辈的人物,也是清河崔氏年纪最大的长辈。
程崔氏小时候便是这位大伯公带着长大的,后来嫁了人便没多少交际,直到第一任丈夫死后,大伯公不忍她在夫家受气,便强行让她夫家的人写了和离书,连带着女儿钰琪也要了回来。
清河崔氏的霸道可见一斑,回到崔氏后,程崔氏孤儿寡母的,自然不受家里人待见,好在有这个大伯公撑腰,不久后,还为她寻到了程咬金这个当红的国公爷做相公,可谓是疼爱有佳了。
“年娘,坐老太公身边吧。”崔琰让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直接放在大伯公左手边。
程崔氏闺名一个年字,比崔琰这个家主只小了两岁,小时候崔琰都是‘年娘,年娘’的称呼她,后来崔琰坐上家主之位,程崔氏成了寡妇,崔琰就不怎么待见她了。
如今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程崔氏不喜反而有些觉得恶心。
朝他微微颔首,换上一副笑脸走到大伯公旁边坐下,与老人家嘘寒问暖起来。
崔琰表面上古井无波,心里却骂着程崔氏不识抬举,要不是现下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区区一个再醮之女怎么可能进得了族老会的议事厅。
崔琰狠狠的看了一眼程崔氏,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宝贝儿子,换上一副苦恼的表情。
“诸位,这事儿虽然是晟儿有错在先,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崔琰说得义正言辞,但基本都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开脱。
旁边,程崔氏懒得听他掰扯,与大伯公好奇问道:“大伯公,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所有人都来了?”
大伯公闻言,唉声叹气的说道:“家门不幸啊,这小子抄了首诗,本来也没什么,谁成想那首诗竟然是朔方那个小家伙写的,啧啧,那个小家伙可不好惹啊,前朝三征高句丽打不下来,没想成这小家伙反手就给灭了,了不得,了不得!”
这是大伯公的心病,他有两个儿子,几个孙子都死在了高句丽的战场上,如今高句丽变成了辽东八郡,他内心对席云飞带着感激,故而没有偏帮崔晟的意思。
程崔氏绣眉微微蹙起,读书人讲究一个浩然正气,自己写不出好文章没关系,但是剽窃这种事情……关键你这个傻侄儿,还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照抄了。
丢人,简直太丢人了!
程崔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晟,实在是想不到他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这时,大厅里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大郎,就算你想保他,也没必要把我们都当成傻子吧,谁不知道晟儿惯会惹事儿,就不说前段时间与段家小子争风吃醋的事情,便说三年前那桩子龌龊事儿,你这个宝贝儿子什么时候干过一件令我崔氏为之骄傲的好事了?”
崔琰闻言,神色大变,三年前与萧家的事情,他已经下令家族所有人都要缄默其口,此时再被提起来,显然是有人要对他这个家主之位出手了!
第九四九章:被一条龙服务
崔琰这个人有个毛病,说不上好坏,就是太宠溺崔晟这个儿子了。
其实,崔晟并非他之正妻所出,而是一个小妾为他生下来的。
崔琰的正妻为他生了三个女儿,生第四个的时候,难产死了,胎儿也没有保住。
崔琰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主之位,偷偷将小妾生的儿子掉了包,这才有了崔晟这个嫡子长孙。
后来,崔琰又娶了一位妻子,但多年过去,至今无所出。
所以,他对崔晟这个唯一的独子格外的宽容,擦屁股什么的,已经是习以为常。
怎奈何,嚣张跋扈惯了,今日却踢到了铁板。
朔方席家二郎的名号,如今在各个世家之间广为流传,几乎是所有人的财神爷。
五姓七望中,除了他清河崔氏,还有荥阳郑氏,其他五家都与席云飞交往密切。
虽然底蕴不足,但崔琰也不得不承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人家小郎君是射程以内皆是公理,自己如今理亏,斗肯定是斗不过的。
可是,让他把儿子就这么交出去,又十分的不甘,一旦坐实了崔晟剽窃的罪名,那这个傻儿子的下半辈子就算是直接毁了。
别说什么继承家主之位这样的奢望,便是在士林之中,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崔琰的沉默,并没有让站出来人消停下来,反而是揪住崔晟这个突破口,不断的给崔琰施加压力,一出豪门争斗的大戏,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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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永昌坊公主府这边,崔氏的人还没动作,有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张公子背后的靠山,也就是他的义父张亮,连夜登门请罪。
玄武门之后,张亮因功被封为右卫将军、怀州总管、长平郡公。
张亮这个人出身不好,空有一身武力,却无甚才学,但他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不够聪明,那就找一堆聪明的人来辅助自己。
有传闻,张亮认了三百多个义子,每一个都有所长,允文允武,专为他这个义父出谋划策。
此时,公主府的会客厅内,张亮陪着笑脸,身后站着两个人,分别是义子张绪,还有玲珑阁的花魁怜花仙子。
“郎君,这事儿都怪我驭下不言,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直接朝我发就行,这两个孩子还小,可别吓着了他们。”张亮直接把事情揽了下来,这么说,是希望席云飞能给他一个面子。
席云飞嘴角含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张将军这么晚过来,就为了这个事儿?”
张亮点点头,真诚的看着席云飞:“郎君有何不满但说无妨,张某一定会给郎君一个满意的交待……当然,如果郎君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席云飞没好气的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几分古怪的探询,答非所问的说道:“张将军还是玲珑阁的东家?”
张亮直言道:“教坊司旗下的青楼不少,那些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不屑经营,陛下便分给我们这些武夫了,某这里分了两家,其中最大的便是玲珑阁,嗯,每年要将七成所得充入国库。”
席云飞顺利转移话题,好奇问道:“七成,那不是白干活儿了?”
“……这个?!”张亮愣了愣。
站在他身后的张绪张公子急忙拱手上前,应道:“好叫郎君知晓,倒也不是无所得,虽然到义父手里的钱资不多,但教坊司一向是朝中官员寻花问柳的固定场所,有些时候,消息比钱更加值钱!”
“对对对!”张亮没有怪罪义子强出头,而是笑着说道:“这教坊司真正值钱的地方,其实就是各种各样的消息足够灵通。”
席云飞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绪,而后笑着与张亮点了点头。
张亮见席云飞又沉默下来,心里愈发的忐忑了,主要是摸不清楚席云飞的底线。
如今他家里的许多产业都跟朔方商会有联系,若是席云飞一个不爽,直接给他断了货,那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张亮微微侧头,朝身后的义子看去,父子二人叫唤了一下眼色,张绪朝一旁的怜花仙子努了努嘴,张亮眼里一亮,拱手道:“听闻郎君对怜花的琴艺颇为赞赏,我看这样吧,明日我便让绪儿为怜花赎身,往后就给郎君当个艺伎伺候左右。”
一直低头不敢言语的怜花仙子闻言一怔,接着抬起头来,一脸期待的看向席云飞。
经过这半天发生的事情,怜花仙子对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充满了好奇。
究竟是什么,让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韦天真敬他,张公子怕他,连张亮这样的朝中大员都对他礼敬三分。
如今,竟然连自己这棵摇钱树,也心甘情愿送给他当个抚琴的丫鬟!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席云飞摇了摇头,拒绝了。
怜花仙子娇滴滴的大眼睛浮上了一丝雾气,幽怨的看着席云飞,敢怒不敢言呐。
“张将军太客气了,这事儿其实跟贵阁没有什么关系,抄诗的人是崔家的……”
“崔晟。”张绪提醒了一句。
席云飞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呢,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个人虽然有仇必报,但也不会连累无辜,张将军放心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张亮闻言,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席云飞指了指张绪,道:“我听闻玲珑阁原本只是教坊司旗下一间不怎么赚钱的小牌坊,之所以能够经营得这么好,估计跟这位张公子脱不开关系吧!”
张绪愣了愣,低头朝义父看去,不敢妄自答应。
张亮浓眉微微一挑,看向席云飞,笑着说道:“郎君的意思是?”
“女的我不要,你把男的留下吧!”席云飞渴望人才。
这句话落在面前三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再看席云飞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难道……张绪不自觉紧了紧菊门。
席云飞没有在意他们的神色变化,而是接着说道:“万族大会的事情,想必两位应该都已经听说了吧……我打算在平康坊盖一座娱乐会所,只招待外国人,一条龙服务……”
半个时辰后。
张家父子俩坐上马车,从永昌坊离开。
马车上,张绪还沉浸在席云飞描绘的娱乐会所中,脸色潮红,无法自拔。
“绪儿,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龙吗?”张亮不愧是武夫,完全没听懂。
张绪闻言一怔,摇了摇头:“义父说笑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龙。”
“那方才郎君还说被一条龙服务后,是个人都会升天!”张亮一脸期待。
张绪:▄█?█●给跪了
第九五О章:时也命也
翌日。
崔氏大宅一片沉寂,丫鬟小厮们走路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为自己惹来祸端。
程崔氏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少妇,但实打实的已经四十出头了,陪着一帮大老爷们折腾了一个晚上,此时是又困又累。
“夫人,是回府还是?”丫鬟昨晚蹲在门口打了会儿瞌睡,此时精神头还不错。
程崔氏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说道:“一会儿还得去一趟永昌坊,你跟车夫先回去吧。”
丫鬟恭敬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程崔氏身后走来的人,转身离去。
程崔氏打了一个寒颤,昨夜一场雨,长安的空气仿佛都清冷了几分。
“年姐!”
回头望去,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文士站在她身后,程崔氏颔首道:“十三弟不去休息一会儿吗?”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程崔氏跟前,抱怨道:“族里把这麻烦事儿交到我们手上,叫我怎么睡得着啊,对了,年姐与那席家二郎熟稔,您觉得这事儿办得成吗?”
程崔氏也不知道,叹了口气,道:“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中年人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程崔氏见状,瞥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其他人,轻声问道:“十三弟,你告诉姐姐,是不是你们三房的几个老家伙准备对大房出手了?”
中年人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得惶恐起来,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番,道:“年姐,您可别乱说话呀,这种事情……我,我怎么知道……”
“切,亏你小的时候,姐姐还抱着你满院子跑,如今竟然连这点小情报都不告诉我。”
“……年姐,这是小情报吗?!”
“算了,不说便不说,大房这些年豪横惯了,也是该好好反思一番,左右我也不受他们待见,哼,如今连最近亲的幺弟也不待见我这个姐姐了,人生真是可悲又可叹啊!”
程崔氏露出一副灰心丧气的无奈表情,眼角瞄着那中年人。
“好好好,那我就告诉年姐一个人,您可别乱说出去啊!”
···
···
议事厅内。
众人离去后,独留下崔琰和三位位高权重的族老。
崔琰瘫坐在椅子上,经过一个晚上的众叛亲离,头发仿佛都白了许多,脸色也满是苍凉。
主位上,老太公怒其不争的说道:“区区一个妾生子而已,为了家族,你就忍忍吧。”
其他两个族老虽然在闭目养神,但缄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琰心有不甘,争取道:“老太公,晟儿再怎么样也是清河崔氏明面上的嫡子长孙啊,是,没错,他是做了错事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我们清河崔氏何时需要靠出卖子弟来换取一个安稳了,我还就不信了,他席家二郎能把我们怎么着!”
老太公闻言,拿起一旁的鹿头杖,狠狠的敲了一下地板,厉喝道:“难道你就非得为了一个逆子,搭上我清河崔氏几百年来的积累吗?”
崔琰怔怔的看着老太公,两只眼睛里泛着复杂的神色,有迷惘,有不忿,更多的是怨恨。
“那席家掌握了足以瞬间毁灭一座城池的重器,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认为,凭借你的那一点点微末道行,在那样的武力震慑下能够支撑多久?”
“就算不提那神秘火器,便说席家的朔方商会,如今的朔方商会遍布全国各地,更是直接垄断了大唐与突厥的贸易往来,这么巨大的利益,你认为其他人会不动心吗?”
“可是,你也身处其中,又曾看到谁家不知死活的去掺和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找不自在,琰儿,你该醒醒了,那席家二郎不是你能够轻易对付的存在,便是老夫,也不敢说一定能够扳倒他。”
老太公一番话,让崔琰如坠冰窖,痴痴的问道:“那便一定要牺牲我儿吗?”
老太公无声叹了一口气,只应道:“时也命也……”
···
···
吃早饭的时候,一封拜帖送到席云飞面前。
翻开来看了一眼,席云飞先是一怔,接着无所谓的放到一旁,继续喝粥。
木紫衣与李秀宁相视一眼,后者问道:“清河崔氏的人?”
席云飞‘嗯’了一声,补充道:“年姨也来了,估计是来说情的。”
“程崔氏?”李秀宁微微颔首,觉得挺正常的。
木紫衣则是担忧的说道:“崔氏竟然把程夫人也拉了进来,二郎若是不给这个面子,只怕……”
昨晚席云飞已经告诉她要怎么处理崔晟了,此时见有变故,不免为心有顾虑。
程崔氏不仅是程咬金的妻子,同时也是程钰琪的娘亲,席云飞若是连她的面子也不给,执意要狠狠处置崔晟的话,恐怕往后会心生间隙。
席云飞却是不在意的说道:“若是连这等是非都分不清楚,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心吧,年姨估计也只是来走个过场。”
巳时正,两辆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
程崔氏与十三弟看着肃穆的公主府大门,不约而同的深呼吸一口气。
招了招手,第二辆马车里一个精壮汉子探出头来,手里拧着面如死灰的崔晟。
崔晟嘴里被塞了一块帕子,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唔唔唔的向两人求救着。
但那精壮汉子比他高出一个头,还一身的肌肉疙瘩,束缚他这个酒色过度的小白脸,那是再轻松不过。
“小程,你把人带到公主府后院,交给公主府的人看管,别让他闹出什么幺蛾子。”
“是!”
程崔氏吩咐了一声,那精壮汉子提起惊恐万分的崔晟,便朝一旁的巷道走去。
这时,门口守卫的女卫迎了上来,警惕的看着那个大汉,沉声道:“来者何人?”
大汉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卫,朝身后的程崔氏指了指。
女卫眉心微蹙,点了点头:“你随我来吧。”
崔晟被带走后,程崔氏与十三弟相视一眼,抬脚朝府内走去。
“年姐,你觉得那小郎君会怎么处置大郎?”
“我也不知道。”程崔氏摇了摇头。
中年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听闻,韦家的小娘子已经将三年前的那件事儿告诉了小郎君。”
“三年前的那件事?”
“萧家三姑娘!”
看到领路的女卫走来,崔十三郎低声应了一句,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与女卫拱手一礼。
第九五一章:结果
其实,崔晟只是抄了一首诗而已,正常情况下,道个歉,做个声明什么的就可以了。
可谁让他抄的是席云飞的诗呢。
这就好比有人冒领了李世民的军功,明明是朕打下的江山,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是的,席云飞在大唐世家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能惹的存在。
君不见,颉利可汗被下狱,荣留王高建武被人一枪爆了头。
既然惹不起,那就选择从心吧,最起码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经过一夜的商议,族老会最终决定牺牲崔晟,以此获取席云飞的原谅。
而作为此次请罪的代表,崔十三郎与程崔氏被带到了席云飞面前。
席云飞表现的很坦然,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一样。
此时,与程崔氏姐弟二人顾左右而言他。
程崔氏几次试探席云飞,想要探出崔晟的下场。
但席云飞都很巧妙的避了开来,转而与崔十三郎聊起崔氏的一些产业分布和人员架构。
在席云飞眼里,崔晟几乎是一个死人了,虽然他有错在先,但他好歹是清河崔氏的嫡子长孙。
清河崔氏这么给他面子,那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三分。
再加上他不喜欢崔琰这个人,所以,席云飞开口说道:“你们三房的产业倒是不少,崔主事既然是三房出身,不知道能不能代表三房做一些决定?!”
崔十三郎闻言一怔,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和期待:“若是生意上的事情,崔某还是有点话语权的,不才,正是三房的柜头总管。”
席云飞微微颔首,拿起茶壶为他添了点,开口道:“我手上有几个赚钱的法子,回头崔主事到商会找甄主事,你随便挑一个吧,就当做买命的钱了。”
“……这?!”崔十三郎与程崔氏面面相觑。
席云飞抬眼看了看两人纠结的神情,笑而不语。
···
···
公主府后院。
姓程的大汉将崔晟丢在地上。
王大锤昂首挺立,身后站着一个面皮异常白净的护廷队员,白净到有些森冷的那种。
大汉见到王大锤,冷静的神情慢慢发生了变化,接着抱拳一礼:“大锤哥!”
王大锤笑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年多没见,你小子倒是壮实了不少。”
大汉神色激动起来,不复之前的高冷,反而有几分憨厚腼腆:“这还多亏了大锤哥的教导,大锤哥,你既然回了京城,怎么不去府里见见兄弟们,大家都挺想你们的。”
王大锤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说道:我已经不是程府的兵了,怎么回去。
“这小子就是崔晟?”王大锤撇开话题,指着地上拼命挣扎蠕动的崔晟问道。
大汉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抱拳道:“没错,夫人让我将人带到这里,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大锤哥。”
王大锤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朝一旁那个阴冷的护廷队员看去,沉声道:“给他打药吧,剂量控制好了,千万别直接弄死他。”
那护廷队员忽然睁开眼睛,瞳孔竟然是毒蛇一般的诡异竖瞳,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姓程的大汉,大汉便浑身鸡皮疙瘩暴凸起来,身体不自觉的做出防御的姿态。
王大锤见状,没好气的与那个护廷队员喝道:“收起你们九队那一套唬人的手段。”
护廷队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隐藏住竖瞳,而后恭敬的朝王大锤点了点头,回答之前的问题:“王队长放心吧,我们护廷九队的手段从来不会出错,我保证这小子一辈子动不了,而且,五感还比正常人敏感十倍。”
王大锤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队员,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护廷九队,专司牢狱刑罚,王元那家伙从席云飞手里要了不少好东西,想来这所谓的药物也是席云飞提供的吧。
想想还挺可怕的,身子动不了,自杀都不行,然而,五感知觉却异常的敏锐,被针碰一下的痛点,几乎与大拇指踢了桌角一样,嘶……护廷九队的这些人果然一个个都是变态啊。
接下来的画面不过多描绘。
王大锤唤来公主府的车夫,指着地上已经动弹不得的崔晟,吩咐道:“一会儿将人送到萧府,便说是郎君送给萧阁老的礼物,注意,千万不要声张,懂吗?”
那车夫惊恐的看着地上屎尿失禁,眼睛里满是血丝,全身只有眼珠子还在动的崔晟,重重的点了点头:“王队长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王大锤满意的‘嗯’了一声。
公主府的这些老奴,都是早年跟着平阳公主李秀宁出神入死的死士,让他们办事,完全可以放心。
回过头来,王大锤拉着吓傻了的大汉:“走走走,好久不见,哥哥送你几件趁手的兵刃。”
那大汉视线迅速从崔晟身上收回,恐惧的看了一眼那个诡异的竖瞳男人,心虚道:“大锤哥,这,这人是……”
王大锤伸手就朝他后脑勺拍去:“不该问的别乱问,教你多少次了,还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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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
程崔氏直接回去了,留下崔十三郎孤身一人回家复命。
清河崔氏的大宅子里,还是那间灯火通明的议事厅。
厅里坐着十几个人,都是清河崔氏族老会的成员。
崔十三郎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心神,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在主位上的崔琰见只有他一人回来,不由得瞳孔一缩,张嘴问道:“晟儿呢?”
旁边,同样坐在主位的老太公伸手打断他,浓密花白的眉毛蹙起:“结果如何?”
两人关注的点明显不同,一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一个是为了家族着想。
单从这一点来看,崔琰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家主之位上了。
崔十三郎整理了一番思绪,而后如实将自己与席云飞的谈话内容说了出来。
其中,还包括席云飞给三房的那一份好处,以及,用它来买崔晟一条命的交易。
有人欢喜有人忧,三房的几位族老脸上都浮现出了一分喜悦之情。
其他几房的人相视一眼,最后竟是幸灾乐祸的朝大房的人看去。
而大房出身的崔琰,直接是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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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萧氏。
一间装点还算雅致,却阴暗无比的屋子里。
阳光透过门缝艰难的钻了进来,为屋内提供一缕可有可无的微光。
墙角一座博古架下,一道女人的背影逐渐显现。
女人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一个绣花枕头,透过杂乱的发絮,模糊看到女人毫无血色的嘴唇慢慢嗡动着:“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第九五二章:拉驸马爷入伙
夜里。
席云飞半靠在浴池边上,木紫衣用葫芦瓢舀起水池里的水试了试水温。
“二郎,差不多可以了,再泡就该着凉了。”
席云飞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
“紫衣。”
“嗯?”
木紫衣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下一条浴巾,闻言转身看向席云飞。
席云飞回头朝她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席云飞神情忐忑的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木紫衣见状,先是一怔,接着反问道:“你是怕萧姑娘因此越陷越深?”
席云飞就是喜欢这样的木紫衣,自己说什么她都能听得懂,不用过多的解释。
点了点头:“是啊。”
席云飞一边说着,双手撑着浴池边站起来,身上的水渍顺着他初具棱角的肌肉线条滑落,乌黑的长发用木簪子简单的盘了一个包子头:“我担心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木紫衣偷偷瞄了一眼席云飞的身子,红着脸将浴巾递给他,故作镇定的反对道:“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咱们这么做没有错,那萧姑娘报了仇,或许就慢慢好起来了呢。”
“是吗?”席云飞接过浴巾系在腰上,喟叹一声,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她这是心理疾病,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解决就好了……”
···
···
翌日,被雨水冲洗过的长安城,仿佛焕然一新。
百姓们照常忙碌,官员们准点坐班,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席云飞睡了一个懒觉,到了中午才惺醒起来。
初冬的暖阳是软绵绵的那种,就好像在身上披了一件透明的棉衣。
北风冷冰冰的,吹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席云飞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打扫落叶的丫鬟们。
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主人的视线,几个小丫鬟红着脸窃窃私语,然后某个丫鬟娇羞的打了一下同伴的肩膀,院子里响起一阵铃铛一样悦耳的笑声。
“郎君,木姐姐让婢子传话,说她与殿下去慈恩寺礼佛,要入夜才能回来。”
那个娇羞的丫鬟款款走来,朝正在发呆的席云飞说道。
席云飞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嗯,我知道了,谢谢!”
小丫鬟愣了愣,接着小鹿乱撞一样的低下头,羞答答的扭头小跑到同伴身边,受宠若惊的雀跃道:“郎君对我说谢谢了,是笑着说的……”
几个丫鬟雀儿一样的热闹起来,席云飞不明所以的收回视线,从屏风上拿下一件长衫披上。
“希望我没有做错吧。”自我安慰一声,席云飞走出房门。
半个时辰后,大改造当中的平康坊。
黄金老爷车停靠在专属的停车位上,恭候多时的甄有财迎上来拉开车门。
席云飞与他点了点头,问道:“上午崔氏的人去找你了吗?”
甄有财恭敬的点了点头:“来了,是崔氏三房的人,带着郎君的金牌。”
说着,甄有财将一面金牌递给席云飞,接着说道:“他们要了卤味配方,一共十三种。”
席云飞‘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吩咐道:“回头让马周派了厨子过来,只有配方他们不一定能够做出成品,既然是诚意,那就彻底一点。”
“是。”甄有财拱手一礼。
这时,三人已经走进平康坊。
往来不绝的车队载着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有加工好的木料,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鸟图案,有长安没有的花岗岩,还有从老程家水泥坊送来的水泥,以及手指粗的长条钢筋。
席云飞走到在建的大唐馆前,看着日新月异的场馆,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正在监督施工进度的段纶发现了席云飞,急忙与手下交待了几句,便走了过来。
“郎君!”段纶虽然是工部尚书,还是李渊的女婿,但在席云飞面前还不敢孟浪。
席云飞与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段叔不用去工部坐班吗?”
段纶笑道:“陛下对大唐馆十分重视,毕竟关乎我大唐形象和颜面,我还是亲自来盯着好些。”
“前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进度没有受影响吧。”席云飞指着还没干透的地面问道。
段纶摇了摇头,看向甄有财,道:“郎君放心,虽然地基坑里积了一点水,但我们很快就排干净了,这还要多亏了甄主事提供的抽水泵,那物件儿实在太方便了。”
席云飞满意的应了一声。
段纶见状,试探性的问道:“郎君,那抽水的水泵可以卖几套给工部吗?其实,这两天工部不少工事也遇到了积水的问题,单纯靠人力一桶桶汲水,终究是慢了一些。”
席云飞闻言,笑着与甄有财交待道:“回头给段叔送二十套水泵过去,软皮子的水管也送五百米。”
“多谢郎君!”段纶一脸惊喜,连连称谢。
一件事儿了,席云飞提起今日来的目的。
“段叔,我打算在竞技场旁边再盖一栋三层式的建筑,我称之为娱乐会所。”
“娱乐会所?”
“不错,一座涵盖了:青楼、戏院、赌坊、客栈、酒楼等功能的大建筑。”
“还有赌坊?”段纶提醒道:“郎君,朝廷有禁赌的相关律文,这……”
席云飞笑着摆了摆手:“段叔莫慌,这事儿我会跟陛下说道的,而且这座赌坊可不对咱们自己人开放,我只用来招待那些外邦的使臣和商贾。”
“还能这样?”段纶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这不是便宜了那些蛮子嘛。
席云飞解释道:“赌坊里就有一个业务跟竞技场挂钩,我们之前不是提到了马赛、设计比赛、摔跤比赛,还有马球什么的,我打算专门为这些比赛开一个盘口。”
段纶双眼一亮,大唐是禁赌没错,但这种东西越禁就越火,普通平民百姓可能还好些,稍微有点身家的,特别是整日里闲的发慌的这些贵族们,谁不好这一口。
“郎君的意思是,这个盘口也只对那些蛮子开放?”段纶有些惋惜的问道。
席云飞却是摇了摇头:“这个就没必要了,只要禁止普通百姓参与就行,至于段叔这个层次的人,呵呵,我就算不让你们赌,难道你们就不会托人下注了吗?”
段纶嘿嘿一笑,他方才确实有这个打算。
“娱乐会所将采取验资入场的方式,想要进场也可以,但要先提供一百枚金币办理会员卡……”
席云飞将自己抄袭来的会所制度娓娓道来,听得段纶眼睛越来越亮,呼吸愈发的急促。
最后,席云飞笑着说道:“段叔,这座会所我已经拉了一个人入伙,怎么样,你要不要也掺和一脚,份子可能不多,一成左右,但我能保证,每年到你手上的钱最少也是这个数。”
段纶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席云飞手上的数字,感激的点了一下头:“贤侄,日后有用得着叔叔的地方,你但说无妨!”
第九五三章:吐蕃
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白绒布一样的雪嶺之上,是如水晶玻璃一样晶透的冰川。
炽热的阳光投射大地,温暖而又灼热,冷暖空气交替,形成一片片缥缈的云雾。
诸葛青亲自驾驶飞艇,在这个海拔三千七百多米高的地方,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吐蕃王城,拉萨,也叫逻些(lá sà),“逻裟”、“拉撒”,语调都差不多。
天空中忽然飘来如此巨大的怪物,自然引来了骚乱。
但当诸葛青将印有中文汉字的旗帜垂落,城门口提起弓箭警戒的卫兵纷纷放下了武器。
不多时,三米多高的城门慢慢拉开,年迈的吐蕃国王论赞朗日迎了出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十岁大小的漂亮男孩跟着,这个男孩便是三年后坐上王位的松赞干布。
看到吐蕃人的善意后,诸葛青才让手下将飞艇降了下来,螺旋桨的狂风吹得草地飒飒作响。
论赞朗日满是褶子的脸上满是惊奇,呢喃道:“这难道是来自中原皇朝的奇迹吗?”
身旁,一只手牵着论赞朗日的小家伙睁着亮闪闪的眼睛,小手摇晃着父亲的手臂,红扑扑的小脸蛋满是兴奋之色:“爸啦,那就是您说的大唐皇朝吗,他们可以飞,他们可以飞吔!”
伦赞朗日看着儿子嘴角微微一笑,接着抬头看向已经停稳的飞艇,露出忧忡之色。
对于大唐人此行目的的未知,让他这个吐蕃国第三十二任赞普十分恐惧。
身后的大臣们也是一脸惶恐,生怕雪山的宁静,从此将会被打破。
年过半百的吐蕃宰相:尚囊,走到论赞朗日身后,附耳道:“朗日,是不是要让军队在城门外集结?”
论赞朗日闻言,皱着眉头暗自斟酌,半响后,摇头说道:“算了,大唐人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只是一个飞天的器物就让王城动荡了,你觉得大军来了有用吗?”
尚囊黝黑的双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推开舱门的飞艇上,不由得苦笑起来。
“去吧,你懂得他们的语言,问问他们的来意,是福还是祸,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应对的了。”
论赞朗日心态已经炸裂,在雪山上生活了五十几年,他只见过飞跃雪山之巅的海东青,何曾见过这巨大的类似一座宫殿的巨物也能在空中飞行。
在给他的内心中,已经将大唐划分到一个无可匹敌的禁忌之地,如果可以的话,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不要去摸这只老虎的屁股,因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尚囊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带着两个护卫主动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诸葛青也跳下了飞艇,可是,他还没有站稳,忽然头脑一阵眩晕,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上,若不是身后刚好就是保护他的护廷队员扶着,怕是第一次人前显圣就要无疾而终。
“郎君说过会有高原反应,想来我现在就是了……”诸葛青谢过扶着他的队员,口鼻一起深呼吸了几次,头晕目眩的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刚刚站定,迎面三个人走了过来,诸葛青急忙收敛惊容,换上一副淡漠表情。
“尊敬的大唐使臣阁下,欢迎来到拉萨!”尚囊惊奇的打量着面前的飞艇,声音略带着一点点颤抖的与诸葛青拱手一礼。
诸葛青微微颔首,姿态还是要拿捏得死死的,免得丢了面子,拱手回礼道:“客气了,不知道怎么称呼?”
尚囊虽然会一些汉语,但也是西南地区的方言,此时大致听清楚了诸葛青的问询,恭敬的应道:“阁下直接称呼我尚囊就可以了,不才,领王朝宰相一职已经十年有余。”
诸葛青闻言一怔,没想到接待自己的竟然是个大官,那……视线越过尚囊的肩膀,看到城门口穿金戴银的那位老人家,诸葛青拱手一礼,想来那位便是吐蕃的朗日赞普了。
见到诸葛青对自己行礼,论赞朗日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诸葛青的态度还是友善的,这是一个好消息,急忙学着汉人抱拳一礼,姿势说不上标准,但他已经尽力了。
双方互相释放了善意,让彼此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尚囊代替论赞朗日邀请诸葛青一行人进城,说要设宴款待大唐来的使臣们。
诸葛青自然是欣然受邀。
路上,对飞艇好奇不已的松赞干布甩开父亲,屁颠颠跑到诸葛青一行人身旁,睁着一双求知欲极强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些大唐来的贵人们。
诸葛青对这个极有可能是王子的小家伙也是喜欢得紧,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然后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水果硬糖,往自己的嘴里丢了一颗,然后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果然,小家伙好奇的看着那一颗颗五颜六色的食物,这对于他,无异于是天大的诱惑了。
···
···
哐哐哐~
“招人了,招人了,平康坊招工,有把子力气就行,工钱按日结算,男丁五十钢镚,健妇三十,包一餐,有肉有红薯……”
“勋国公府招收大量木工,包吃包住,一天管三顿饭,顿顿有肉吃,带手艺的工匠每月一到三枚银币不等,机灵点的学徒也有八百钢镚,另招收五十名口条伶俐的女工,保底月薪两个银币,多劳多得,上不封顶……”
“你想一辈子住在不到三尺的小破屋里吗?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年迈的父母忍饥挨饿吗?你难道还想让自己的儿女轮流穿一件并不保暖的冬衣吗?不,你不想,朔方商会诚聘英才,这里,才是实现你梦想的地方!!!”
长安城的六个城门口,一排排长条桌椅沿着城门道两侧摆开,十几个举着大声公的青年管事们,正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招工的口号。
优厚的招工条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此时,闻讯而来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的无非是去谁家面试好些,哪家的工作最赚钱,或者最轻松。
在城门后面,最黑暗的角落里,有一群人显得尤为扎眼。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唐人,但他们看向那些招工管事的目光却无比热切。
“阿额玛,我肚子好饿。”这群人中不乏梳着羊角麻花辫子的孩童。
牵着孩童的妇人闻言,俯身将孩子抱在怀里,眼神担忧的看向旁边的男人。
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孩童的呼唤声,回过头与妇人相视一眼,看着妇人怀里饿哭了的孩子,咬咬牙道:“桑吉,不哭了,爸啦这就去做工,就算拿一半的工钱,也够买好吃的烤土豆。”
孩童闻言,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期盼道:“烤土豆,桑吉要吃烤土豆……”
第九五四章:一视同仁
迎着儿子的眼神,男人深呼了一口气,朝正在募工的队伍走去。
身后的几个同伴见状,都是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纠结了这么久,其实,就是怕被人家拒绝,吐蕃人在大唐被叫做西番仔,称呼并不怎么友好。
“阿嫂,朗格尔他?”有个十**岁的青年走到妇人身边,脸上写满了无奈。
妇人正在哄着怀里哭喊着要吃烤土豆的孩子,看了青年一眼,道:“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们总是要找到出路的,这次送到大唐的皮子连回本都不够,路上还要备着点钱做买路钱,如果再不想办法赚钱,我们怕是连大唐都出不去。”
“买路钱!”青年苦涩的点了点头,这就是吐蕃人在大唐的待遇,即便花了重金买来通商许可,到了一个地方还是要花钱打点那些难缠的城卫,否则连城都进不去。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传来。
妇人和身后的几个同伴抬头看去,瞬间脸色大变。
···
“走走走,西番仔来凑什么热闹,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这里不是说男女不限……”
“男女不限?哈哈哈哈,我看你是什么有误会,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滚蛋!”
男人底气不足的话音刚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不知道是谁还推了他一把。
男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本就不算高大的他,在这一个仿佛是众人眼里的小丑。
在他身后,妇人见到自己的丈夫被人推搡嘲笑,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一层水雾迷了眼睛。
怀里的孩子不谙世事,但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小嘴儿咬着唇,本就哭红了的眼睛混着泪水,担忧的望着父亲那并不算伟岸的背影。
妇人身旁的青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接着摇了摇头,打算上前将男人拉回来。
这时。
嘟嘟!
城门道出城的方向,一辆金闪闪,车头亮着两盏刺目白光的老爷车缓缓驶来。
看守城门的士兵呼啦啦涌将进来,将人群分开到两侧,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老爷车的车灯一闪一闪,见人群分开后,速度慢慢提了上来。
可是,还没开始加速,老爷车又忽然紧急刹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呲呲声。
城卫队长见状一怔,扭头看去,才发现路中间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最让他气恼的是,这个人的衣着打扮看来,竟还是个低贱的西番仔。
“混账,你找死啊!”
队长献殷勤的计划泡汤,顿时怒从心头起,扬起马鞭就要抽去。
被挤到城门后的妇人见状,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因为那个站在原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里的顶梁柱,怀里孩子的父亲。
几个吐蕃同伴也是心头一紧,男人如果被问罪,他们作为同伴,怕是也要被牵连。
便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男人注定要被狠狠打一顿的时候。
那辆老爷车忽然狂闪车灯,接着车门一把推开,一个皮肤白皙,五官俊俏,身形高挑的少年皱着眉头走了下来,并指着那个队长喝道:“你干什么?”
城卫队长手中高举的马鞭还没放下,闻声回过头看去,原本怒不可遏的面目,瞬间变得谄媚起来。
“卑职见过郎君!”队长带头,一众城卫队员整齐抱拳行礼。
席云飞剑眉紧蹙,看了一眼路中间缩着头的男人,转头与那个队长沉声道:“你就是这么守城的吗?”
队长愣了愣,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席云飞还要说话,身后的车门打开,右卫将军,长平郡公,张亮走了出来。
那城卫队长见状,急忙又是抱拳一礼:“卑职见过将军!”
张亮与他点了点头,走到席云飞身后,疑惑道:“郎君,可是这小子犯了什么错误?”
席云飞皱着眉头瞪了一眼那个队长,应道:“我举行万族大会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让我大唐成为享誉世界的天朝上国,而如今,我们的一个士兵,竟然因为让路这样的小事儿,对我们的客人大打出手,张将军,你觉得我是该生气,还是该骄傲?”
“这……”张亮浓眉一挑,没想到席云飞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那个城卫队长,以及他身旁的男人,同样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还不等队长解释,那个男人急忙跪了下来,求饶道:“贵人饶命,小的刚刚走了神,惊扰了贵人的车架,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席云飞眉心仅仅拧了起来,看着地上不断磕头的男人,又看了看四周,觉得这一幕仿佛理所应当的群众们,心里拔凉拔凉的。
“把他扶起来。”席云飞朝那个队长命令道。
队长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伸手一把将那个男人提了起来,并恶狠狠的示意他站好。
“爸啦,呜呜呜……”
席云飞朝人群中传来的啼哭声望去,又看了看那个战战兢兢的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了一眼身旁的招工队伍,席云飞朝朔方商会的旌旗方向招了招手。
人群中一个管事小跑了过来。
“郎君!”
“嗯。”
席云飞指着那个男人,问道:“你也是来应聘的吗?”
那个男人先是一怔,接着仿佛想到什么,急忙点点头,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席云飞。
“那好,你,还有……”席云飞朝城门后那几道被逼进角落的身影指去,接着说道:“还有你的同伴们,都去商会登记吧,有什么手艺就直说,我朔方商会一视同仁,不会亏待你们的。”
席云飞一番话说完,人群中忽然想起一阵阵窃窃私语。
席云飞听到了类似‘西番仔’、‘蛮子’、‘手脚不干净’之类的词汇,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还不至于跟这些百姓计较,所谓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大家会接受彼此的。
男人得到席云飞的承诺,激动得又要跪下感恩,却被那个队长死死拉住了身子。
席云飞见状,满意的朝那个队长点了点头,而后,朝城门口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显然是哭过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混着灰尘留下两条印迹。
至于那个孩子,哭得脸都花了,此时鼻涕冒着泡泡,一脸好奇又害怕的看着席云飞。
席云飞朝那个妇人点了点头,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
席云飞是很喜欢小孩子的,特别是这种四五六岁的小屁孩。
摸着孩子身上单薄的衣服,席云飞心中不忍,与那个妇人说道:“一会儿跟着他去朔方商会,我让人给孩子添置几件冬衣,放心,免费送你们的,不要你们一个钢镚。”
妇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两腿一软就要跪下谢恩,不料,席云飞怀里的孩子嘟着小嘴,用不是很熟料的官话说道:“大哥哥,桑吉要吃烤土豆!”
第九五五章:酒精
城门口的商业同样发达,烤土豆的摊子就有好几个。
席云飞将孩子还给妇人,顺便招呼商会的管事带她们去吃一顿饱饭。
处理了此间事情,席云飞登上老爷车,载着张亮前往城外的工坊区。
在席云飞提议下,京兆府特意在城外圈出了一片工业区。
这片工业区面积很大,主要集中的都是危险的化工产业。
“火柴坊、烟花爆竹坊、还有用来开山用的炸药,目前大唐所有的硝石都由朝廷垄断,如果没有特殊的经营许可,任何人或者官员都不可以私下买卖硝石。”
席云飞身旁的副驾驶位上,工部尚书段纶开口说道。
方才他没有下车,他是文官,还是驸马爷,被人看到自己与席云飞走得太近不好。
后车厢的张亮听着他的解释,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翼翼的与席云飞问道:“郎君,军中可以采购一些雷火吗,我听说雷火也是用硝石制作的,威力比炸药小一些。”
席云飞摆正方向盘,将车开进工业区的岗哨大门,头也不回的应道:“今年我会提供三千颗手榴弹,哦,就是你说的雷火,给朝堂装备西南边的军队,如果还要采购……嗯,回头我私下送你五百颗吧,我记得张叔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南防线的松州城?”
张亮闻言一喜,激动的说道:“如此甚好,郎君说的没错,犬子确实是在松州,最近半年来,西南几个小部落动静不小,虽然他们是内斗,但我们也不得不防啊!”
“这倒也是。”
段纶听他说起西南的布防,笑着看向席云飞,说道:“得益于郎君的震慑,如今北面和东北防线已然无虞,今年兵部才能喘口气,一下子裁撤了近二十万府兵,但西南边陲却增加了三成兵力,就怕那帮子西番仔打着打着越了边界。”
又是一个西番仔,席云飞心中苦笑一声,没有回应他。
这时,老爷车已经在车位停稳,席云飞直接开门下车,转身看向一座巨大的竹棚工坊。
“段叔,张叔,这里进去后,你们看到的一切,我希望不要又其他人知道。”
段纶与张亮闻言,相视一眼,接着同时点了点头。
三人走进竹棚,门口负责守卫的人竟然是席云飞的护廷队员。
见到席云飞,队员们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接着一个高大的白面汉子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恭敬道:“郎君,照例,工坊内不得出现任何引火器物,得罪了!”
席云飞不在意的点点头,展开双手,任由他搜身,一旁的段纶和张亮见了,也没有托大,学着席云飞的动作,让另外两个队员检查了身上的物件儿。
随着火柴坊的产量大增,如今大唐有点身家的人,伸手都会随身带一盒火柴,就算用不到,也喜欢带着,时不时划一根,就当是玩耍了。
席云飞是没有这个习惯,不过他有一个zippo打火机,自己掏出来放在托盘上,张亮身上的火柴也被搜了出来,段纶则是被搜出了一块火烧石做的小装饰物。
确认过没有其他引火之物后,三人才被放行。
竹棚的四周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在外面看不到什么,但是走进去后,感觉就不同了。
首先,是冷,扑面而来的寒气,好像把空气都冻住了一样。
席云飞紧了紧衣领,呼气的时候,还能看到眼前吐出一团白雾。
而段纶和张亮,则是被面前一排排造型奇异的超大型铁筒惊呆了眼。
“酒?”
段纶指着最近的一台大型蒸馏器,几个女工正提着木桶从机器旁的水龙头接水。
不,正确来说,是酒精,或者更专业一点:乙醇!
张亮也顾不上冷暖了,惊奇的走上前,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酒精味,看着如水一样清澈流淌的‘琼浆玉液’,嘴上啧啧称奇,那垂涎的表情,一看就是个爱酒之人。
段纶倒是淡定了一些,走到席云飞身旁,亮着眼睛道:“郎君,这就是你说酒精?”
席云飞点了点头,笑着朝张亮提醒道:“张叔不要凑那么近闻,这个不是用来喝的酒,这玩意儿闻多了,虽然也会醉,但一个不好,怕是直接酒精中毒。”
席云飞朝张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亮见状,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口鼻,爱酒归爱酒,咱可不想为酒而死啊。
“郎君,这酒精不是用来救命吗?”段纶本想迎上去,闻言急忙止住了脚步。
席云飞示意他不用担心,才慢悠悠的说道:“这玩意儿用途十分广泛,遇火就燃,可以做燃料,经过特殊处理,可以用来做成食物添加剂,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可以救命,比如温病患者,用这个擦拭身体,可以起到降温的作用,还有伤口流脓感染的,有了它这种情况就不会出现……其他还有很多用途。”
张亮其他的不懂,但是席云飞说到伤口化脓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战场上那些受了刀伤或者箭伤后不治身亡的士兵们。
“郎君,这东西真的有这般神奇?!”
张亮神情格外激动,席云飞描述的酒精,简直是与阎王索命的神药啊!
席云飞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张叔稍安勿躁,酒精的普及,就有包括军中的配置,这些酒精都是用红薯经过特殊工艺酿制出来的,如今我大唐,最不缺的就是红薯!”
“那是,那是,哈哈哈……”张亮放声大笑。
段纶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工坊里的几十座大蒸馏器,开口说道:“郎君,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酒精……可是我们那娱乐会所也用得到?”
席云飞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指着工坊最里面的几间屋子:“刚才我说过,这酒精还可以用来做食品添加剂,也就是说,如果使用得当,这酒精也是可以食用的,这就是我找二位来的原因了,我打算会所的酒吧里推出一种全新的酒品。”
张亮急忙开口道:“可以喝的酒?”
席云飞重重点了点头:“当然,不仅可以喝,还非常好喝。”
“这酒可有什么由来?”段纶随口问道。
席云飞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摇头说道:“这酒种类上千种,酒液也是五颜六色的,就跟公鸡尾巴一样,就随意称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