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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全文阅读

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世子很凶全文阅读

第一章 不令而行

    “今天,爷给你们讲讲肃王世子许不令,欺男霸女、逼良为妻的事儿……”

    大玥昭鸿十年的冬至,长安城迎来了一场小雪。坊市角楼附近,勾栏赌坊接连成片,泼皮闲汉围在茶摊上,脚下放着火盆。

    说书先生口吐莲花,讲着一场发生在边关的稀罕事儿:

    “上回书说道,我朝肃王嫡长子许不令,携一马一槊,孤身入漠北,斩首破百无伤而还,被边军将领称之为‘小阎王’,你们猜猜,许世子那年多大?”

    “王爷的事儿,我们这小老百姓咋晓得……”

    “快说快说……”

    一帮子听众焦急催促,显然在等‘欺男霸女’的正戏。

    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才兴致勃勃开口:

    “许世子单枪匹马挑着贼将人头归来那天,刚满十六!”

    “十六岁?”

    “怎么可能!”

    众人哗然,皆是不信。

    说书先生大冬天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的道:

    “此事当时可是震动朝堂,连圣上都被惊动。百官皆称许世子是将门虎子,青出于蓝,假以时日,其功业不下于开国王许烈……”

    “许大将军都异姓王啦,许世子比许大将军还厉害,该封啥官?”

    “比亲王大一级,自然就是……”

    说书先生脸色一僵,连忙抬手压下聒噪:“别瞎接话,想死啊?……俗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茶客听的津津有味,这场面在长安城的市井之间并不少见。

    便在众人渐入佳境之际,一阵喧哗声忽然从街道上响起:

    “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打!”

    茶摊中的客人转眼瞧去,却是一个带着雁翎刀的女捕快,被十几个泼皮提着棍棒追打。

    长安城市井间虽然龙蛇混杂,殴打官差的事儿却不常见,引起不少人探头观望。

    很快,三个御林军跑过来,为首的是个小统领,离得老远便朗声道:

    “京师重地严禁私斗,何人在此放肆?”

    女捕快浑身狼狈:“大人,他们竟敢当街殴打官差,这家酒楼必然藏了古怪……”

    统领并没有跑去质问打手,而是冷眼望向女捕快:“这不是你管的地方,若再无事生非,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典型的拉偏架,围观百姓连连摇头,大业坊赌坊勾栏背后都有靠山,这小捕快显然新来的。

    女捕快满眼错愕:“殴打官差视而不见,明知酒楼中有古怪,走到门口都不去查,莫非大人与这酒楼的掌柜有交情不成?”

    统领脸色阴沉:“给我拿下,让他们主官来领人。”

    “诺!”

    三句话不对付,御林军便拿着脚链便上前拿人。

    女捕快气的脸色铁青:“你敢,我是缉侦司的人,你凭什么抓我?”

    说着抽刀立与身前摆出了架势。

    众人见状暗道不妙,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捕快肯定是新来的雏鸟,在别人地头哪有动刀子的道理。

    果不其然,统领见女捕快还敢反抗,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仅抗命还刀指上官,给我拿下。”

    两个御林军见势合围而上,刀背猛磕在女捕快腿弯,便把她砸跪下了。另一人直接扔出套索套在她身上,往后猛拽。

    女捕快脸色通红双眸充血,怒骂道:“你这狗官,官商勾结颠倒黑白,我回去必然上报缉侦司……”

    “放你娘的屁。”

    统领眼神阴冷,大步上前,一巴掌就冲着女捕快的脸抽了过去。势大力沉,若是抽到脸上,必然掉几颗牙。

    围观的茶客皆是蹙眉,可官家办事,他们没有插手的资格。

    不过这一巴掌,并没有抽到女捕快脸上。

    众人转眼看去,才发现女捕快的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白衣公子。腰上不挂玉佩而挂个酒葫芦,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抓住了统领的护腕,纹丝不动。

    白衣公子剑眉如墨,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着几分贵气,细看又颇为勾人,长得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般,看起来像是多管闲事的江湖浪子。

    统领见有人突然跑过来阻拦脸色微沉,怒声道:

    “衙门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白衣公子表情平淡:“都吃官家饭,为何对袍泽刀剑相向?”

    统领又抽了下手,没抽开,便大声道:

    “大胆贼子,竟敢当街持械行凶,袭击官差……”

    说着左手拔刀砍向白衣公子。

    两名御林军松开绳索,同时逼近。

    旁观的百姓皆是一急,寻常人和官兵起了冲突,被活活打死都是活该,这穿白衣服的娃儿也太冲动了些,带兵器不是给人家借口嘛?

    女捕快满眼焦急,正想让这胆大包天的富家子别多管闲事,却不曾想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统领一刀劈出,心中便寒气直入骨髓,想抬刀格挡却已经来不及。

    擦——

    白衣公子手中长剑后发先至,在统领面前一扫而过,干净利索的收回了剑鞘。

    惊鸿一瞥间,可见剑刃之上铭刻着四字:

    ‘不令而行’

    许不令的‘不令’。

    血光飞散,在空中带出一帘血珠。

    两名御林军如临大敌,察觉不妙为时已晚。

    统领浑身紧绷,官刀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指缝间血水横流,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凸出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白衣公子,踉踉跄跄退出几步便倒在了地上,血水渗入青石地面的缝隙之中。

    一剑封喉。

    后街之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远处观望的泼皮闲汉,皆是脸色煞白吓得愣在了当场。

    长安城的地下,帮派私斗打死人的事儿不在少数,但明面上还是得遵纪守法,敢当街杀人基本上逃不过秋后问斩,当街杀官的事儿长安城没人敢干,这可是天子脚下!

    女捕快脸上飞溅了几滴血珠,瞧着抽搐几下便了无生机的御林军统领,脸色煞白,半晌没回过神。

    方才白衣公子怎么拔的剑都没看清,堂堂御林军统领就这么死啦?

    白衣公子收起长剑,看向旁边的两个发懵的御林军。

    两名御林军骇的是肝胆俱裂,持着刀缓步后退:“你……你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敢当街杀御林军统领……”

    哆哆嗦嗦,说着话便钻入了旁边的巷子,不出片刻,便有几道传讯烟火升起。

    “啊——”

    一声尖叫,不知从哪个勾栏传出。

    后街之上刹那乱成一团,酒楼外十几个打手不知所措。

    女捕快盯着那具尸体愣了许久,直到白衣公子伸出手搀扶她,她才回过神,猛地一头翻起来,又急又气:

    “你……你怎么能杀人?杀官等同造反,你……”

    白衣公子撇了一眼尸体:“官商勾结,纵容包庇,袭击袍泽,随意一条都够他死了,更不用说对我动刀。”

    女捕快已经慌了神,看着完全不认识的白衣公子,焦急道:

    “再大的罪,也得三司会审判罚之后才能处斩,你……你这么冲动,可怎么收场?”

    白衣公子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向了酒楼。

    酒楼的打手如临大敌,对方已经杀了官,成了贼人,他们再动手杀人也是帮官府缉拿匪贼。

    当下打手头目眼神一寒,袖中滑出两把短刀,一前一后袭向白衣公子胸口。

    女捕快‘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瞧见白衣公子踏上台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石板显出龟裂纹路,白衣公子身如恶虎扑食,几乎眨眼间,便凌空撞在了酒楼打手身上,双膝顶在胸口。

    嘭——

    骨裂胸陷。

    打手头目还没做出反应,胸前便出现两个凹坑,短打劲衣后背猛然撕裂。

    哗啦声中,碎木横飞。

    打手被撞的倒飞而出,撞烂了背后的门板,直至砸碎酒楼内的方桌才停下。

    白衣公子双膝一直顶在头目胸口,左手五指如勾钳住了打手的脖子,不等其发出声响,手指微微用力,便是‘咔-’的脆响。

    打手嘴中血水渗出,‘呃呃—’两声之后,抓住白衣公子胳膊的双手便无力落在了地上。

    女捕快瞧见这一幕,骇的是肝胆俱裂!

    方才这身手,没个几十年苦练根本熬不出来。

    这白衣公子约莫不到二十岁,这是人?

    “杀……杀人啦——”

    此时街面上才响起惊呼。

    旁观的十几个泼皮早吓的魂飞魄散,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

    女捕快已经懵了,提着雁翎刀不知所措,快步追到酒楼中:

    “你……你发疯啦?你岂能如此胆大妄为,连杀两人,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没法善了……”

    白衣公子听见这话,眼神略显桀骜:

    “天王老子,也得听老子的。”

    话很嚣张,却名副其实。

    因为这名跋扈至极的白衣公子,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小阎王’许不令,大玥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嫡长子,开局‘两王四个二’的穿越客。

    不过,要说为什么会发生这一桩凶杀案,还得从早上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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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树大招风

    今天清晨时分,许不令坐在曲江池的小舟上钓鱼,八名军士站在水榭外守候。

    许不令作为一个穿越客,跑到城外钓鱼,自然不是修生养性装文逼。

    大玥朝按时间推演应该在唐宋之间,不过春秋之后这个世界的历史便乱了,许不令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形势。

    而许不令本身是肃王嫡子,小时候又名气太大,被称之为‘龙筋虎骨麒麟劲’,长大估计就是‘吕布、项羽、嫪毐’差不多的猛男。

    年少成名也罢,许不令他爹肃王还是世袭罔替的实权藩王,坐拥西凉十二州之地,手掌二十万西凉军。

    兵强马壮、功高震主。

    这要是再来个战无不胜的继承人,把漠北的蛮子给平推了,龙椅上的皇帝该赏啥?

    亲王上面可就是皇帝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原本的许不令按照祖训进京求学三年,在路上遭遇了一场刺杀。

    濒死之际许不令穿越过来,被仅存的老仆人护送到长安城,身上还中了毒。

    许不令好歹以前活了几十年,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事儿背后不简单。

    到长安之后自然是明哲保身,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争取活到三年后离京。

    可许不令的身份,想要窝在家里当宅男也不容易。

    许不令不是.asxs.孤儿院的新生,肃王觉得许不令年纪小又是个铁憨憨,还给他安排了个监护人。

    说起监护人陆夫人,许不令是一言难尽。

    陆夫人名为陆红鸾,门阀世家嫡女地位极高,和当朝太后都是姑侄女关系。

    更重要的是陆夫人和肃王妃,也就是许不令他娘,是拜把子烧黄纸的姐妹。

    陆夫人寡居没有子女,在家整日无事可做,对许不令这个‘天降侄子’可谓是无微不至,每天几点起床、吃的啥、去了哪儿,都得了解的清清楚楚,完全是在玩养成游戏。

    许不令虽然身体十七八岁,心里面却是个正常爷们,被一个寡妇天天盯着哪里受得了,只能躲到城外来钓鱼。

    只可惜,女人用捉奸般的热情盯一个人,还真不好躲。

    许不令正钓着鱼怀疑人生,曲江池畔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外罩火狐披肩的宫装美妇走了过来,风韵如玉,貌美若仙,手挎雕着瑞兽的朱红食盒,

    八名护卫见状微微躬身:

    “陆夫人!”

    “都下去歇歇吧。”

    “诺!”

    许不令有些头疼,脸上却露出一抹明朗笑容:

    “陆姨。”

    陆夫人踏上小舟,抬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龙眼:

    “不令,去年你入京的时候,遭歹人暗算中了毒,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龙眼能驱寒毒,比酒好使,本是给圣上准备的,我特地从太后那儿要来,你尝尝。”

    许不令来的时候,被人暗算下了毒,通神武艺十不存一。只能靠喝酒才能压下寒毒,朝廷虽然一直在查这事儿,但一直没结果。

    面对陆夫人的关心,许不令笑了下,张口接住了龙眼:

    “我没有自暴自弃。渭河遇伏,我一身武艺十不存一。还没查到凶手是谁,你让我藏拙,我总得找点事儿干不是?”

    陆夫人继续剥着龙眼:“我让你藏拙,不是让你藏起来,你见过十七八的少年郎,整天坐在湖边钓鱼当隐士的嘛?”

    许不令捻起一颗龙眼剥开,送到陆夫人唇边:

    “好啦陆姨,我明天就回国子监读书,晚上带着狗腿子出去调戏良家妇女。”

    陆夫人显出几分嗔恼:“瞎说,你又不是土财主的傻儿子,调戏什么良家妇女?藏拙自污是门大学问,当纨绔子弟也得有点水准……嗯……比如没事买匹好马吃肉,买副丹青字画烧了取暖,干些焚琴煮鹤的事儿,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让别人气个半死,又拿你没办法……”

    絮絮叨叨。

    许不令认真点头:“好啦好啦,知道啦。”

    陆夫人这才满意,又轻声道:“切记莫要自作主张乱来,老老实实当你的风流世子,你的身份,做出什么荒唐事都无所谓,但是惹来圣上猜忌,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许不令轻轻点头,露出几分笑容。

    在长安城中,陆夫人估计是唯一真心实意对许不令好的。

    许不令虽然一直躲着陆夫人,但冷暖自知。

    不过陆夫人让他藏拙自污,认真当个胸无大志、飞扬跋扈的败家子,说起来挺为难人。

    被逼着发奋图强经历多了,被逼着当二世祖算怎么回事?

    许不令身上的毒还没解,随时可能暴毙,这是首要大事,可陆夫人的话若是不听,能把人磨死。

    目送陆夫人离开后,许不令钓鱼也没了兴致,便收工回到了肃王府。

    魁寿街的肃王府与周边几座府邸的华灯满堂相比,显得有些萧条。

    肃王府是朝廷赏给许家的府邸,许家长年呆在西凉基本上都空着,八个护卫加上许不令和老仆人,一共就十个人。

    至于漂亮丫鬟,有陆夫人严防死守生怕许不令被无良少女糟蹋,煮饭的都是男人。

    说起来,许不令这世子当的还有点小可怜。

    冬日雪花纷飞,许不令穿廊过栋来到书房,抬眼便瞧见一个老家丁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家丁叫老萧,是许不令的护卫,去年渭河一带被刺杀,便是老萧拼死护着许不令逃出生天。

    此时老萧把拐杖放在双膝,家丁小帽歪歪斜斜,舔着手指翻阅一本画册,借着月光隐隐可见《春宫玉树图》五字。

    “咳咳——”

    “哎哟~小王爷回来啦,稀客啊!”

    老家丁手掌一番,把画册塞进袖子里,杵着拐杖起身来到跟前,笑容谄媚:

    “我都说小王爷您躲不过去,陆夫人寡居在家无事可做,每天都盯着您的一举一动,三天不见你人,都能派御林军搜城,您还是老实呆在国子监读书吧。”

    “说正事。”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姨’,只觉苦酒入喉心作痛。

    老萧杵着拐杖跟着旁边,轻笑道:“小王爷,你中的‘锁龙蛊’,是苗疆传过来的毒蛊,朝廷早已禁绝无人知晓出处。不过前几天我听几个江湖方士说,十年前缉侦司清剿江湖世家,曾出现过‘锁龙蛊’,缉侦司可能知道些许消息……”

    大玥以武兴国的缘故,习武之人很多,常言‘侠以武乱禁’,江湖人太多不服管束,自然妨碍了掌权者的统治。

    十年前新帝继位,派重兵清剿江湖不服管束之辈,缉侦司便是那时候建立,专门负责这方面,顺带监察各路王侯,如狼似虎,被称之为‘狼卫’。

    听闻缉侦司可能知晓‘锁龙盅’的消息,许不令皱了皱眉:

    “来长安一年缉侦司都没找到线索,若是刻意隐瞒,我去问也没用,可有办法混进缉侦司看看?”

    老萧摇了摇头:“缉侦司权势太大,长年监察各路王侯及世家,其中就包括咱们肃王,怕是混不进去。”

    许不令皱了皱眉:“培养奸细也不行?”

    老萧摸着拐杖扶手:“这自然是可以……缉侦司地狗营新来了几名狼卫,其中有个小姑娘年仅十六,我盯了几天,心思单纯……

    ……前几天我给那姑娘放了消息,应该会去查大业坊的福来楼,福来楼有些背景不好惹,那姑娘必然吃亏,咋们去守株待兔即可。”

    “福来楼背景有多硬?”

    “不知道,反正没小王爷你硬。”

    许不令点了点头,取来佩剑便出了门。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时间,许不令虽然没去过外地,对长安城倒是了解的比较清楚。

    一百零八坊皆设有坊正,除开常规御林军外,各坊会留守三名狼卫,夜间无宵禁,繁华坊市笙歌达旦很常见。

    大业坊位于皇城附近,青楼、茶舍、布庄、珠宝斋等消遣之地接连成片,算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销金窟,位于状元街的龙吟阁,甚至有‘进门千金之子,出门两袖清风’的说法。

    许不令纵马穿过行人摩肩接踵的大业坊,来到后街,抬眼便看到一间酒楼外的茶摊上坐了个女捕快。

    身着制式黑衣,腰悬令牌,桌上放着雁翎刀,标准的狼卫打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扎着头巾,看面相约莫十五六,胸脯壮观,清丽可人。

    “小王爷,就是这姑娘。”

    老萧杵着拐杖,打量着远处的酒肆中的女狼卫,认真嘀咕:

    “这几天我查了下,姓祝名满枝,汾河一带人士,出生市井,父母失踪后当的捕快,上个月被调来的京城。”

    许不令打量几眼,轻轻蹙眉:“一个雏儿,得培养到什么时候才能进案牍库查阅卷宗?”

    老萧稍微琢磨了下:“案牍库重地,缉侦司的人也不能随便进。三千狼卫,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支,只有天字头的狼卫能进案牍库……

    ……捕快这活儿终究是用来抓贼的,功劳大本事大,很快便能破格入天字营。”

    “要多大功劳?”

    “缉侦司发榜悬赏的江湖悍勇,赏银千两以上的至少得抓几个,再给主官送点银子打点,应该就差不多啦。”

    许不令点了点头,便抱着剑在茶摊附近安静等待,老萧则冒充说书先生瞎扯。

    接下来,自然就是女捕快惹上麻烦、许世子英雄救美的老套戏码,顺便飞扬跋扈完成陆夫人交代的任务……

第三章 讲道理(求收藏,求推荐!)

    福满楼中,许不令宰掉两只杂鱼后,走进酒楼后院,几个力夫早已经吓得躲在了角落。

    后院是个库房,里面的麻袋堆积如山,地面到处都是白色粉末。

    女捕快祝满枝现在哪有心情管这些,抱着脑袋在许不令身边乱窜,语无伦次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踏踏踏……

    步履轻响,铠甲摩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很快环绕整个酒楼,火把的光芒出现在围墙外的巷子里,来回奔走人影密集。

    显然是官兵接到传讯烟火,已经赶了过来。

    祝满枝焦急难言,此时也顾不得了,跑到跟前急声劝阻:

    “公子,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这件事太大了,你万万莫要反抗。狼卫好手过来,必然带着手弩网绳,贸然动手被打杀,可就全完啦……”

    许不令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到库房之中,在麻袋上捅了下,白花花的盐如同沙粒般滑落在地面。

    自古以来盐政都是国家命脉,管控极严,这间库房里的存货,足够掉十个脑袋了。

    这些都是老萧提前探好的路,专门送给祝满枝的功劳。

    祝满枝知道这是个大案子,可此时此刻哪里有心情想着升官发财。她焦急道:

    “公子,先别管这个了。你家中要是能摆平杀官的事儿,我和你出去乖乖束手就擒,这地方交给上面去处理。

    若是不能,乘现在赶快逃,我有狼卫的牌子可以出城,这地方的东家必然是达官显贵,一般人家招惹不起。”

    许不令偏头打量一眼:“你把牌子给我,就成了江湖匪寇同党,确定想好啦?”

    祝满枝一急,咬了咬牙,心里又气,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

    “我爹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为了帮我才闯下大祸,我此时岂能冷眼旁观。你别磨蹭了,待会想跑都跑不了。”

    许不令摇头轻笑,抬手拧着一麻袋私盐,走向酒楼外,平静道:

    “你在这儿等着,其他交给我即可。”

    -------

    随着两条人命见了阎王,后街之上所有勾栏赌坊都关了门,十余名御林军先行赶到,两队狼卫也到了酒楼外,其中一队腰上挂着狼头铜牌,天字营的狼卫。

    御林军之间,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刚刚从龙吟阁内赶来,仪表堂堂,乃是都尉府的副都尉公孙禄。

    公孙禄的父亲公孙明官拜京辅都尉,掌京师盗贼之事,放在京城是绝对的达官显贵。

    此时公孙禄脸色阴沉,怒气冲冲走过巷子,立刻有统领跑过来,沉声道:

    “大人,贼子就在福满楼中,冲进去还是?”

    公孙禄微微眯眼,迟疑少许,沉声道:

    “酒楼是一位贵人的产业,兄弟们进去必然翻的乱七八糟,围住守株待兔。”

    “诺。”

    两句话之间,来到了福来楼外。

    酒楼外躺着两具尸体,御林军统领被拖到了屋檐下,天字营三名狼卫围在跟前,按住伤口查看,沉声道:

    “武当的白蛇吐信,浑身无伤仅脖子上有一线剑痕,一剑封喉,这功夫没十年练不出来。”

    打手的尸体摆在旁边,另一个狼卫撕开了衣衫看着胸口瘀血之处,又看向撞烂的门板和台阶的裂痕:

    “八极拳的起手式,用的却是膝撞,似乎是弹腿门的虎登山,扭断脖子的是鹰爪门的擒鹤手,所学十分驳杂,不像是上次那名刺客,但武艺相差无几……”

    公孙禄听见这番交谈,脸上的怒容变成了谨慎。

    天字营狼卫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能作出这么高的评价,酒楼里的贼人,恐怕不是他能对付的。

    念及此处,公孙禄脚步慢了几分,站在了几名天字营狼卫的后方,朗声呵斥:

    “大胆贼子,速速束手就擒……”

    御林军和狼卫都知道斤两,没人直接往进冲,而是手持兵刃,在门外严阵以待,等着弓弩手调过来。

    踏踏……

    脚步声很快从酒楼内响起,外面的兵甲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时而爆出的‘啪啪’声。

    酒楼中没有灯火,直到人影走到门口,才能看清贼人的长相:

    一袭溅血白袍,腰间挂着酒葫芦,左手提着长剑,容貌俊逸不凡,似是那落入凡间的谪仙人。

    男人长的这般祸国殃民,若是见过不可能忘记。

    公孙禄微微眯眼,在京城的王公贵子之中回忆了一圈儿,却没有半点印象,便脸色微沉:

    “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杀我御林军统领?”

    许不令将手中的麻袋丢出,私盐撒在青石地砖上,如同盖上了一层白雪。

    六名狼卫皆是微微眯眼,其中一人蹲下身,捻起一点打量:

    “是盐,不用惊慌。”

    公孙禄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变了下,负手而立,左右看了看:

    “拿下。”

    “诺!”

    两名御林军好手当即持刀上前,其他人则用套索、渔网等侧面包抄。

    许不令微微蹙眉,将长剑杵着地上,双手扶着剑柄,打量人群后的公孙禄:

    “你不问问这些盐从哪儿来的,就直接动手?”

    “一间酒楼,一袋盐有什么稀奇的,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公孙禄大手一挥,诸多御林军持刀逼近。

    许不令点了点头,把剑靠在廊柱上,两手空空走下台阶。

    御林军瞧见这架势松了口气,正准备放下刀上前绑人,后方的天字营狼卫却是脸色微变:

    “小心——”

    话音未落。

    许不令一身白袍猎猎,身如猎豹奇袭,一个大步便跨到了两名御林军身前,双肘骤然发力,砸在了御林军腰间的鱼鳞甲上。

    嘭——

    甲片崩裂。

    两名御林军尚来不及反应,便倒飞出去砸在后方同伴身上。

    天字营三名狼卫见状如临大敌,提着兵器便栖身上前,替换了不禁打的御林军。

    三名狼卫左右包抄,盾刀、钩镰枪、雁翎刀,彼此配合,直接就压了上去。

    许不令击退两人后未停步,双腿微曲猛踏地面,身形便往前弹出。

    嘭——

    一个膝撞,砸在了圆盾正中。

    持刀盾的狼卫尚来不及用刀劈砍,便被盾牌撞在胸口,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用刀点主地面才止住退势。

    旁边持枪狼卫乘机抬枪直刺取中门,却被许不令单手握住枪杆再难存进。

    持枪狼卫正欲收枪,不曾想一股大力传来,直接连人带枪给拉了过去,继而便是一击迅猛至极的贴山靠撞在胸口。

    八极拳的杀招‘贴山靠’,以威力巨大著称,中者非死即残。

    持枪狼卫猝不及防,整个人如同沙包直接飞出两丈有余,撞入了一家妓坊的窗户,吓得里面尖叫连连。

    许不令手持长枪,顺势挑开雁翎刀,点在了最后一名狼卫的咽喉上。

    枪锋戛然而止。

    持雁翎刀的狼卫脸色煞白,举着刀浑身僵硬。

    已经预料到这贼人武艺惊人,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

    天字营狼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寻常江湖客根本躲不过三人围捕。

    这白衣公子赤手空拳迎战,若是持兵刃,三人恐怕已经暴死当场。

    这武艺高的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狼卫低头看了看喉咙上的枪尖,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放下刀,然后退到了旁边:

    “好功夫。”

    天字营狼卫眨眼全灭,剩下的人自不用说,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公孙禄如临大敌。

    许不令将钩镰枪插在地上,眼神平淡,偏头指了指地面:

    “后面一仓库的私盐,带人进去封了。”

    公孙禄面色微凝,蹙眉盯着许不令,握刀的手时紧时而松。

    三名天字营狼卫听到这个眉头一皱,贩卖私盐可是重罪,一仓库的私盐……

    狼卫对视几眼,一人便往酒楼里走。

    公孙禄见状双目微沉,急声开口:

    “他想乘机逃遁,不要中计……”

    啪——

    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抽在了公孙禄脸上。

    公孙禄察觉时抬手拔刀,不曾想被许不令一脚踢在刀柄上,官刀脱手钉入了后面的院墙。

    耳光打在脸上,公孙禄一个趔趄,头上的玉簪飞出去,长发披散下来。

    诸多御林军一愣,持着官刀想上前救驾,却又不敢去送死。

    公孙禄脸上一个醒目巴掌印,眼中凶光暴起,抬手便是一拳轰出,却被许不令掐住了手腕,继而又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公孙禄吐出一口血沫,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嘛?家父……”

    许不令又是一巴掌抽下去:

    “你知道我爹是谁嘛?”

    三巴掌下去,公孙禄脸颊肿胀,双眸充满血丝,呼吸急促,盯着许不令的双眼,嘴角渗血,强行咽了回去,没敢再说话。

    狼卫和诸多御林军,围在跟前进退两难,主官都被人擒住了,挡不住肯定没法放狠话,一时间只能围着。

    局面僵持了片刻。

    巷子里传来的踏踏声,公孙禄偏头看去,他爹京辅都尉公孙明,带着不少御林军持着弓弩赶到了。

    公孙禄稍微松了口气,眼中显出几分傲意,冷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

    啪——

    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抽在脸上。

    公孙禄摔在地面,闷哼了一声,眼神满是怨毒,却是再不敢说话了。

    于此同时,赶过来的公孙明遥遥便怒声大呵:

    “大胆贼子,竟敢……敢……感谢世子殿下代为管教犬子……”

第四章 跋扈失败

    大业坊后街之上,京辅都尉公孙明带着几十号御林军,快步跑到福满楼前,瞧见儿子被人抽大耳刮子,心中是怒火中烧。

    只是一句话刚开口,便瞧见站在街上的白衣公子有点眼熟。

    男人长这么俊朗,只要见过必然留下印象。

    公孙明官拜京辅都尉,去年许不令遇伏入京,曾带着御林军远远见过一面,此时略一打量便认出来了。

    公孙明知道这位小王爷为人低调很少出门,以至于京城很少人瞧见过。

    但人家低调,可不意味着好得罪。

    坐镇西凉的肃王许悠什么身份?大玥唯一的实权异姓王,为大玥镇守边关。当年在京城读书,和当朝天子都一起坐在金殿房顶上喝过酒,一起去青楼拼过枪……

    堂堂肃王世子,冒犯皇室的事儿或许不敢干,但在京城杀俩寻常人,你能咋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公孙明瞧见儿子被打,便暗道不妙,急急跑到跟前,俯首躬身:

    “下官公孙明,参见世子殿下!”

    因为闹出了命案,后街上的百姓基本上都跑光了,只剩下一帮子御林军和狼卫。

    听见公孙大人这句话,所有御林军都反应过来,连忙收刀躬身行礼。

    虽然不清楚是哪位世子,但只有王爵嫡长子能称世子,大玥朝一共就七个,六个姓宋,一个姓许,反正不是他们这群大头兵能招惹的。

    公孙禄怨毒的眼神微微一僵,叫委屈的话连同血沫一起咽了回去,爬起来躬身道:

    “小人有眼无珠……”

    啪——

    公孙明抬手就是一巴掌,便把儿子给抽地上了,从御林军手里拔出官刀,便怒声道:

    “逆子!竟敢冒犯许世子,今天我便清理门户……”

    许不令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抬手制止的意思。

    公孙明举着刀,哪里敢真往亲儿子身上砍,见许不令连句场面话都不说,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旁边的狼卫和御林军不是瞎子,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公孙明:

    “公孙大人息怒,今日都是误会……”

    公孙明自然顺势被‘夺’了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公孙禄几眼,悲声道:“犬子有眼无珠,还望许世子海涵……”说着看向躺在旁边的两句尸体:

    “听闻许世子中了毒蛊,一身武艺十不存一,这……”

    听见这话,众人才想起这一茬。

    许不令去年在渭河遇刺中了锁龙蛊,正常人中了此毒,浑身气血阻塞手脚无力,十成力气只能使出一成,连走路都困难,与废人无异。

    许不令方才杀人的场面,可半点没有废人的样子。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许不令皱了皱眉头:

    “我以前以一挡千,现在以一挡百,有问题?”

    “……?”

    全场默然。

    解释倒是没问题,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这骆驼也太大了些!

    公孙明半信半疑,不可能上去给许不令检查身体,只能转而道:

    “嗯……不知许世子今日如何与御林军起的冲突?天子脚下当街杀御林军,恐怕不好和圣上交代……”

    许不令伸出双臂,挑了挑眉毛:“公孙大人若是为难,按律抓我回去秋后问斩即可。”

    公孙明脸色一僵,他哪儿有这胆子!圣上不开口,他自作主张把肃王独子扣了,边军哗变怎么办?肃王借机造反怎么办?

    公孙明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躬身道:“世子殿下,您莫要为难下官啦。杀御林军的事儿你给句话,下官也好向上面禀报不是。”

    许不令这才收回双手,声音平淡:“喝多了出来逛逛,瞧见这御林军欺负姑娘,顺手杀了。”

    随着死去统领过来的两名御林军,也上前禀报了原委,确实是这统领当街殴打狼卫,许不令出手阻拦,引发的冲突。

    公孙明听完前因后果,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

    “世子殿下,您报个名号即可,若是这小统领听见您的名字,肯定不敢拔刀冒犯……”

    许不令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我要不是肃王世子,他今天就能拔刀把我砍杀当场?”

    公孙明脸色微僵。大玥纪法森严,‘侠以武犯禁’是重罪,闹事被御林军打杀的人不在少数。按方才的情况看,若真是个寻常江湖浪子阻挠执法,确实会被御林军打杀。

    可即便御林军有错,也不是您仗着身份杀人的理由啊!

    当然,公孙明也没傻到和藩王世子讲道理,当下点头道:

    “世子所言有理,此事下官会如实禀报,圣上定会明察秋毫,公正定夺。”

    许不令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后街,撂下一句:“方才我瞧见这间酒楼后面有一仓库私盐,功劳给你们啦。”

    公孙明能说什么?缉侦司的狼卫都在旁边,根本遮掩不住,当下只能抬手恭送:

    “谢世子殿下。”

    福满楼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木。

    女捕快祝满枝,满眼不可思议的旁观着这一切。

    她刚到京城不久,这几天一直在福满楼外的茶摊上盯梢,顺便听那满嘴荤话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对‘许不令’这个名字很是了解。

    什么‘欺男霸女’‘逼良为妻’‘好已婚妇人’云云。

    许不令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就是个无恶不作的色胚纨绔。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上许不令,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虽然嚣张狠辣了些,可在她眼里,许不令杀人杀的名正言顺。

    武艺通神、风华绝代、嫉恶如仇、人狠话不多……

    年仅十六岁的祝满枝站在福满楼的门口,望着那个手持酒葫芦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印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

    “小王爷,这小姑娘肯定记住你了,等禁足出来,我安排好一场偶遇,你随便来两句情话,事情就成了一半……”

    坊街之上,老萧走在许不令身旁,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许不令方才运动量过大,体内寒毒发作,不停的灌酒压下万蚁??噬心之苦,不过与结果比起来,这点痛苦还是值得。

    今天当街杀人,明天早上肯定有雪花般的弹劾折子飞到皇帝的书桌上。

    皇帝肯定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儿把他怎么滴,但为了安抚御史言官,口头处罚再禁足半个月是免不了的。

    想到能清净个把月,许不令松了口气,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

    “祝满枝的事儿慢慢来。今天出来兴风作浪一会,得多管一段儿时间,免得陆姨又催着我出去闯祸……嗯……去请一帮子说书先生,大肆宣扬我今天当街行凶的事儿,断章取义,最好夸张一点,比如:

    震惊!肃王世子竟然当街干出这事儿……

    男默女泪,长安城到底怎么了……

    勾栏妓坊半夜传来惊叫,世子殿下原来……”

    所谓藏拙自污,说白了就是把自己名声搞臭,以‘见识短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形象示人,做的这点不难,难得是让人相信,让皇宫里那位相信。

    老萧听见许不令口若悬河的讲解,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世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这些胡编乱造传出去,过几天肯定惹来民愤,陆夫人想来也会欣慰。”

    “那是自然……”

    说话之间,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而另一侧,大业坊一间医馆的房间之中,公孙禄躺在病榻上,脸几乎肿成了猪头,艰难开口:“爹,今天的事儿怎么办?”

    公孙明脸色阴沉,背着手来回渡步:

    “福满楼是虎台街朱满龙的产业,朱满龙一向对为父有所孝敬,本该照拂一二。可今天他两个徒弟被杀,铺子被抄,是不巧撞上了肃王世子,只能怪他不走运,怪不得我等。”

    公孙禄轻轻点头:“私盐一事牵扯甚大,今天缉侦司的狼卫在场,强行压的话,必然被缉侦司这群疯狗咬一口,该怎么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弃车保帅。”

    公孙明背着手停下脚步,轻声一叹:“给朱满龙递个话,让他拿几个脑袋出来顶上,明天带人一抓,这事儿就算过去啦。”

    公孙禄点了点头,又轻轻哼了一声:“若非碰巧撞上了许不令,岂会压不住……堂堂藩王世子,目无法纪当街杀人,还杀的是依律办事的御林军,爹爹若不乘机参他一本,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公孙明眉头一皱:“你恨有什么用?能把许不令咬一口?在京城做官,谁没被王侯子弟恶心过,都照你这个想法,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当街宰了。”

    公孙禄听见这话,便知道今天这顿大耳刮子白挨了,有些恼火:

    “许不令碰巧撞上了狼卫办案,出手相助无可厚非,但隐瞒身份借机杀人的事儿也属实,如实禀报都够他喝一壶,还能为他遮掩不成?”

    公孙明蹙眉渡步,思索了片刻:“为官者,不能计较一时之得失,为父如实禀报最多让许不令禁足几天,彼此却结了仇……许不令是肃王独子,日后必然继承王位,有一线香火情在,日后总能用上……”

    “爹爹的意思是?”

    “嗯……就说福满楼贩卖私盐的案子,是许世子闲逛碰巧遇见给缉侦司提供的消息,本不想出面,奈何狼卫办事不利被人刁难,才不得不现身帮狼卫解围……”

    “啊?!这……这么一来,破获私盐大案功劳不全成许不令的了,许不令若是不承认……”

    公孙明眉头一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等名满长安的好事,许世子肯定不承认,这叫谦虚,他心里面自然会记得为父的好……

    ……在京城当官,得长眼色……”

    于是乎……

第五章 震惊!世子殿下竟然……

    震惊!肃王世子许不令,竟然信手破获私盐大案!

    男默女泪!长安城到底怎么了?刑部案件,竟然需要堂堂藩王世子亲自出手!

    勾栏妓坊半夜传出惊叫!原来是许世子在扫黑除恶!

    ……

    翌日清晨,铺天盖地的赞颂之语从大业坊的勾栏酒肆之间传出。

    昨夜后街上的一场命案,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在有心人的循循善诱下,把话题重点引到了御林军出了颗老鼠屎、肃王世子仗义执言之上,顺便冲淡私盐一事的热度,可谓一举三得。

    许不令刚刚起床便听见护卫的汇报,满眼都是茫然。

    昨天他还默默无闻,琢磨今天去国子监被夫子责问该怎么飞扬跋扈。

    结果一觉醒来,给他来个‘长安有个许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他一个父辈功高盖主的藩王世子,跑到天子脚下来秉公执法,是说当今天子眼瞎,脚底下的事儿还得肃王去管?

    就算管也得光明正大的管啊,藏在背后偷偷指使狼卫去调查,是什么意思?觉得亲自出面会引起天子忌惮,才刻意藏在幕后运作,不图虚名只为还长安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年仅十八,便有此等城府与心智,真是……

    真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许不令心中涌起无名之火,快步走出后宅,迎面便遇上了刚赶回来的老萧,他沉声道:“老萧,你收了黑钱还是中了美人计?这放的是什么鬼消息?”

    老萧家丁小帽歪歪斜斜,杵着拐杖满眼无奈:“小王爷,这真不能怪我。昨夜我连夜派人放消息,说书先生的话本还没对好,勾栏酒肆之间的风声就起来了。动作这么快,肯定是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根本压不住。”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略微思索了下:“算了,不理会就是,只要不承认,便没法坐实我的好名声。这是谁在背后奉承我?”

    老萧琢磨了下,颇为感慨:“估计是公孙明父子,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这份心意实在感人肺腑。”

    许不令微微一愣,继而咬牙切齿:“我确实挺感动!”

    舆论已经形成,他总不能跑出去解释“我没有惩奸除恶,我是在仗势欺人”,傻子也不可能做这事儿。当下他也只能先放在一边冷处理,出门前往国子监。

    老萧跟在后面,开口道:“对了,陆夫人已经听到了消息,让你过去一趟。”

    陆夫人叫许不令过去,必然是问许不令装纨绔子弟为什么装成了明察秋毫的许青天。

    关键私盐的消息还真是老萧为了收买祝满枝故意放的,陆夫人不许许不令私自行事,这一去,没个两天说教肯定回不来。

    许不令思索了下,只能抬手道:“和陆姨解释一下,就说我昨晚真喝醉才杀的人,临近月考功课紧张,过些日子再去探望她。”

    老萧领命而去。

    ------

    咚——

    咚——

    浑厚钟声扩散,东方亮起晨光,巍峨长安,在寒风中如画卷般徐徐展开,高楼林立,如梦似幻。

    骏马在国子监的下马碑前停下,许不令翻身下马,徒步走向国子监的大门。

    穿廊过栋,国子监内楼宇林立,朗朗读书少如潮。

    皇室、藩王、门阀、将相的子弟都在国子监求学,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许不令不想和这些产生太多交集,这一年大多都是独来独往与这些人划清界限。

    在国子监求学的学子,对大业坊发生的事儿自然有所耳闻,瞧见许不令过来后,青石长街上的不少太学生都露出敬佩,抬手客套:

    “许世子不愧是将门虎子,就该制制那帮御林军的嚣张气焰……”

    “刚正不阿,秉公执法,实乃我辈楷模……”

    “是啊是啊……”

    国子监藩王世子有六个,其他人都姓宋,称‘许世子’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称‘某某王世子’,便能体现出许不令的特殊,大玥上下独此一人。

    许不令想要解释几句,却又觉得不合身份,当下也只能当做没看见,直进了名为‘文曲苑’的学舍。

    国子监的学生,说是天子门生彼此无有高下,实际上许不令不可能和寒门子弟一块读书,这件名为文曲苑的学舍,是专门给皇子和门阀子弟准备的,里面人不多,占地却大的出奇。

    清晨时分,按照时辰应该早读。

    文曲苑正中诺大的学舍中,四面通透挂有竹帘,二十张小案摆开,十几个衣着华美的王公贵子身处其中。大多昏昏欲睡,真抱着书本朗读的只有几个官家小姐。

    学舍正中讲课的并非夫子,而是大祭酒的女儿松玉芙。

    大祭酒松柏青是个古板文人,年事已高,不太喜欢许不令这帮‘二世祖’,很少过来讲学,大多都是让女儿过来做样子,反正也没人听。

    许不令进入学舍,打眼便瞧见一个贵公子正襟危坐,抱着圣贤书,眼睛却偷偷瞄着松玉芙的身段儿,目光龌龊难言。

    松玉芙今年十六七岁,气质婉约,长发及腰,算得上美人。

    在坐的无不是千金之子,寻常时候肯定不会乱看,可枯燥学舍中没其有趣之物,能瞧的也只有认真朗读诗书的女夫子,嗯……也算是坏学生偷瞄女教师吧。

    许不令正为早上的事儿心烦意乱,瞧见这一幕微微眯眼。

    常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不找机会闯个祸,等陆夫人杀过来就没法交差了。

    许不令思索片刻,便走到了书舍前面,对着还在偷瞄的男子便是悍然一拳砸下……

    ------

    “啊——”

    昭鸿十年初冬,一声惨叫,在国子监的学舍之间响起。

    文曲苑的学舍之内,松玉芙拿着戒尺,惶恐不安的轻轻跳脚,企图制止许不令的暴行:

    “别打啦!住手!”

    学舍的中央,当朝太后的侄子,淮南萧氏的嫡子萧庭,躺在地上抱着脑门哀声惨嚎,还有些茫然:

    “啊——许不令,你打我做甚!我招你惹你啦!啊——……”

    惨呼声不断。

    许不令半蹲在地上,把萧庭的胳膊拉开,对着脸落拳如雨点,模样十分凶狠。

    松玉芙恼火之下,身段儿颤颤巍巍,拿着戒尺又不敢打,想跑过去拉住行凶的许不令,却被一个官家小姐挡住了,轻声劝慰:

    “别过去,许世子可能喝醉了,小心连你一起打。”

    松玉芙犹豫了下,眼中显出几分焦急,跑出了学舍,看模样是去叫人了。

    萧庭挨了一顿老拳,鼻青脸肿,眼中带着难言的悲愤:

    “我乃萧氏嫡子,啊——

    当朝太后侄子,啊——……”

    说一句挨一拳,双押到位,节奏感很好。

    一顿老拳下去,书舍外很快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松玉芙提着裙摆,脸蛋儿略显焦急,小声诉说着:

    “王爷,许世子喝醉打人啦,您快去拦着,别把萧公子打残了……”

    松玉芙身后,是个身着文袍的儒生,面相不到四十,随和儒雅,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学堂内诸多王公贵子,见状两名正衣冠,摆出举止有礼的做派:

    “见过燕王殿下。”

    许不令脸色稍微平缓,同样抬手行了个书生礼。

    燕王宋玉是天子胞弟,一直在国子监教书不干涉政事,素有贤名,被赞誉为‘当代真君子’。此时燕王缓步进入学舍,瞧见萧庭鼻青脸肿坐在地上,眼中有几分无奈。

    萧庭是太后的侄子,太后算是燕王宋玉的后母,硬要算辈分,萧庭把当今圣上都叫‘大表锅’。

    “不令,萧庭,你们为何在学舍私斗?”

    听见燕王的责问,萧庭连忙爬起来跑到跟前,指着自己的脸:“王爷,不是私斗,是他打我,我念在他是晚辈没还手。”

    燕王微微蹙眉,转眼望向旁边的许不令:

    “不令,你为何打萧庭?”

    许不令本想说‘君子不欺暗室’,可想起陆姨的教诲,他还是改口道:

    “喝醉了,他谁啊?”

    表情桀骜不驯,口气十分嚣张,很有二世祖的风范。就是长的文雅,戾气没体现出来,反而透出几分冷俊,惹得不少王侯之女偷偷瞄了瞄。

    萧庭怒火中烧,揉着猪头似的脸颊:

    “我萧庭,太后的侄子,陆夫人的小叔子,你伯父。”

    许不令微微蹙眉,上下打量几眼:“哦,是嘛。”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

    萧庭满眼错愕,抬手指着许不令,半天没说出话来。

    燕王轻轻摇头,看着许不令,摆出长辈的架势:

    “不令,你可知‘不令’二字的含义?”

    许不令轻声回答:“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

    燕王点头:“既然知道,我也不问方才你出手伤人的缘由,你无愧与心即可……昨晚你仗义相助惩奸除恶的事儿,做的不错,对得起‘其身正,不令而行’这句话,以后再接再厉。”

    许不令皱了皱眉:“昨晚喝醉了,谁知道外面怎么传的。”

    燕王满眼赞赏:“小小年纪,便懂得谦逊不争,此乃君子之风,甚好。”

    许不令满脸黑线,摊开手,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燕王向来赏罚分明,没有继续大夸特夸,转而道:

    “心性值得赞颂,但功过不相抵,在国子监出手伤人,坏了规矩,去钟鼓楼呆七天,抄《学记》十遍。”

    许不令松了口气,在国子监躲七天也好,若是被陆夫人捉住,那真是能把人磨死。他当即便出了学舍。

    萧庭莫名其妙挨一顿毒打,气的是脸色铁青嘴角直抽抽,瞧见学舍里面的王公贵子都在偷笑,冷哼了一声:“你给我等着……”然后就一挥袖子,快步出了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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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芙蓉如玉

    咚咚——

    鼓声如雷,响彻长安,落日沉入山峦,唤起长安城万家灯火。

    许不令敲完最后一通暮鼓,在钟鼓楼的案台旁席地而坐,左手扶着袖袍下摆,缓缓研磨。

    小案宣纸铺平,清田玉镇纸倒影着长安灯海,一盏青灯放在案头。

    踏踏——

    轻微脚步声自钟鼓楼内的响起。

    许不令耳根微动,放下墨条,微微偏头:

    “谁?”

    “……世子殿下,是我……”

    檐角灯笼随风轻摇,钟楼之内,身着袄裙的松玉芙,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出来,手上还拿着戒尺,脸上表情故意做的很认真,只是眼底的几丝慌乱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紧张。

    许不令重新开始研墨:

    “没空。”

    松玉芙闻言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抿了抿嘴,走到案台附近,拿着戒尺认真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我是你老师……”

    许不令双月微眯,偏头看向松玉芙。

    松玉芙吓的一抖,戒尺放在胸前,略显紧张的开口:“我爹是国子监大祭酒,你敢打我……就下不去啦……”

    许不令微微眯眼:“威胁我?”

    松玉芙摇了摇头,连带着步摇轻颤:“没有,只是过来和你讲规矩……”说着小步走到案头前,如同夫子看着学生。

    许不令轻轻摇头,继续研磨,声音平淡:

    “能和我讲规矩的人,还没生出来。”

    “规矩不是人讲的,本来就有……大玥立国两百年,甲子前平百越、大齐,在长安设立国子监,便定下了规矩……”

    许不令剑眉轻蹙:“你可知大齐如何变成的北齐?百越如何变成的南越?”

    松玉芙自幼饱读诗书,对此自然了如指掌:“文宗重军伍重用寒门将领,大兴武举,致使国力大涨,孝宗时期,大将军许烈自斥候起屡建奇功,四十岁任镇国大将军,率军一百二十万南征百越北破大齐,中原大地从此一统……”

    “许烈是谁?”

    “是你祖父。”

    “那你和我讲什么规矩?”

    许不令抬起眼帘,看向松玉芙。

    松玉芙犹豫片刻,小声道:“正是因为肃王祖上功盖千秋,为大玥打下万里疆域,你生为世子,才要遵守先辈定的规矩,不能依仗权势飞扬跋扈……

    ……这口‘不忘钟’,是许大将军破长安之时派人所铸,为的便是让大玥子民和满朝文武不忘先辈忍辱负重百年之苦,罚你来敲钟,也是这个意思。”

    许不令吸了口气,懒得搭理。

    松玉芙见他不说话,便得寸进尺,拿着戒尺认真道:

    “辰时早读半个时辰是规矩,王侯世子还是寒门学生都一视同仁,你来晚了些也罢,为何要出手伤人?

    学堂重地,许大将军当年进来都先解佩刀下马以视尊重,你……你这是不知礼法、放浪形骸、桀骜不驯……”

    喋喋不休,一连串的贬义词。

    许不令对这个评价颇为满意,想来陆姨听见也会欣慰吧。

    许不令冷眼望向认真教导的女夫子:

    “我打人,还需要理由?”

    “肯定需要……不对,是不能打人。”

    松玉芙用戒尺轻拍手掌,在案头前来回渡步: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若对萧公子有意见,大可据理力争说服他,靠拳头讲道理是江湖莽夫干的事儿。再说萧公子也不是打不过你,人家没还手,是敬重你的身份守规矩,你本就不占理……”

    许不令喜欢安静,被吵的没法抄书,便放下了狼毫,抬起头来:

    “松姑娘,你是不是闲得慌?”

    松玉芙抿了抿嘴,端端正正站在书案前:“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帮爹爹带着你们早读,便算是半个老师。你抄的《学记》之中,便有一句‘严师为难,师严而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意思是要尊师重道……”

    许不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的挺熟,正好。”走向松玉芙。

    松玉芙略显莫名,戒尺放在胸口,小碎步往后退,直至退到钟楼的围墙边退无可退,才紧张道:

    “你不能打我,不然……不然又要让你呆七天,加上这七天,就是半个月……”

    “我打你做甚?”

    许不令走到跟前,微微偏头:“抄十遍《学记》,不然把你丢下去。”

    松玉芙回头看了眼,钟楼高三丈有余,吓得一个哆嗦,想了想,又认真摇头:“不行,让你抄《学记》是为了知错能改,我岂能帮你抄。”

    许不令点了点头,抬起了右手。

    松玉芙抿了抿嘴,倒是很有骨气,闭眼偏头,一副‘你打吧,打死我算啦!’的模样。只是很快,她便发觉身体一轻,睁开眼帘,发现自己被人提着后衣领,走向了小案。

    “呀——”

    松玉芙个字比许不令矮一个头,绣鞋在空中扑通了下,带起裙摆涟漪阵阵,衣领勒的脖颈有点难受,她抬起手中戒尺:

    “世子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打你了哈……”

    许不令把她放在了小案旁,眉目微冷: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抄不抄?”

    松玉芙见讲不通道理,抿嘴低头,轻轻哼了一声:“不和你这粗人一般见识……”想往出走,结果便是身体再次腾空,被直接扔出了钟鼓楼,裙摆卷起漫天飞雪。

    “啊——!!”

    一声尖叫。

    身着袄裙的松玉芙刹那脸色煞白,手脚乱挥了几下,眼睁睁看着自己飞出了围墙。

    钟鼓楼约莫三层楼的高度,下方是青石板地面,摔下去什么效果可想而知。

    松玉芙吓的脑袋一片空白,手脚挥了几下,死死闭上眼睛。

    只是等了许久,不见疼痛传来,她眼睛睁开一点点,发现身体悬空,下面很高,吓得又连忙闭上,颤声道:

    “你放开我……”

    许不令松开右手。

    “啊——不是,你拉我上去……呜呜……”

    哭泣声响起。

    许不令把松玉芙提上来,重新放在了书案旁边:

    “抄不抄?”

    松玉芙脸蛋儿雪白,泪痕点点,拿戒尺的手依旧微微颤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抿嘴刚想说什么,便瞧见许不令抬起手,她吓得连忙拿起狼毫,七分委屈三分惊恐的写起了《学记》,还微不可闻的嘀咕一句:

    “你太过分了,你这样,算什么君子……”

    “我不是君子,是不学无术的夸夸子弟。”

    “纨绔子弟……”

    “呵呵,知道就好……”

    --------

    天色尚早,皇宫内已经挂满了宫灯,萧庭快步穿过游廊,进入一间宫殿,宫女、太监在外躬身静候。

    殿内放着暖炉,熏香缭绕间,一名宫装美妇侧躺在软塌上小息,暖黄宫裙外罩坎肩,头戴凤冠,身形珠圆玉润却不显丰盈,眉眼如丹杏,久居上位带着几分威严,雍容华美。

    萧庭走进宫殿,便是扑到软塌前面号啕大哭,指着肿成猪头似的脸颊:

    “姑姑,你看,庭儿被人打啦!”

    美艳妇人斜靠软榻半眯着双眸,被惊醒眉峰轻蹙,略显不悦:

    “萧庭,你再过两年便到及冠之龄,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萧庭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软塌的边沿:

    “许不令能打我,我为什么不能哭?姑姑又不让我打他……”

    太后睁开眼帘,抬手驱开宫女,稍微坐直了几分:

    “许不令打的你?你没事招惹他做甚?”

    “啊?”

    萧庭哭诉的表情一僵,旋即满是委屈:“姑姑,您怎能这般说庭儿?我老老实实在国子监朗诵诗文,渐入佳境之际,许不令忽然就冒出来,对着我一通好打……”

    太后作为淮南萧氏嫡女,又久居上位,从萧庭脸色中便看出些许不对。不过毕竟是本家子侄,也没有深究,只是柔声道:

    “许不令去年在渭河被歹人暗算中了毒,武艺十不存一,只能酗酒压制万蚁噬心之苦。遭此大变,寻常武人早就发疯了,脾气不好也正常。不就是打你几下,又不是要你命,按辈分你还是他叔伯,和他计较做甚?”

    萧庭听到这里,略显不解:“姑姑,听说中了‘锁龙蛊’的毒,再厉害的高手都会变成废人。许不令前几天杀御林军,那身手可传的是神乎其神…….”

    太后淡淡哼了一声:“大玥万里疆域,本就该英杰辈出。许不令一身通天武艺早有定论,曾豪言‘可上九天斩月,可下四海擒龙’,和几个市井小卒动手都算跌了身份,你还指望他被几个小喽喽打一顿不成?”

    萧庭皱了皱眉:“武艺十不存一就这么厉害,他毒要是解了,世上还有谁限制的了他?”

    太后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匹夫一怒,血溅百步又如何?自古至今成大事者,可有一人靠的是匹夫之勇?不通谋略连兵都带不了,以一挡千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卒子罢了。”

    萧庭点了点头:“倒也是,许不令莽撞冲动整日连书都不看,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空有一身勇武确实难成大事。”

    “知道就好,我与陆红鸾打声招呼,让她管教一下许不令,你回去吧。”

    萧庭揉了揉猪头似的脸,虽然心有怨恨,可太后不处罚许不令,他也没办法,只得悻悻然离去……

第七章 世子的日常

    七天后。

    许不令走出国子监,吹了声口哨,一匹过肩高的雪蹄黑马自马舍小跑而出,停在青石长街的下马碑前。

    马是产自漠北的‘追风雪蹄’,肃王麾下西凉军中,骑军占十万,马源全来自漠北。百匹良驹出一匹雪蹄,百匹雪蹄出一追风,价格堪比同等重量的黄金,且有钱难买,整个长安就两匹,另外一匹是天子座驾。

    许不令翻身上马,朝着长乐坊魁寿街的肃王府疾驰,皇城周边住的皆是王侯将相,各家府邸外护卫森严,行人倒是不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穿过了魁寿街的三座八角牌坊,遥遥便瞧见肃王府外停着一辆小轿,一个仪态端庄的丫鬟持伞站在门口,恭敬等待。

    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

    许不令一阵头疼,勒住马匹,准备折身回国子监凑合一晚,背后已经传来了脆声呼喊:

    “小王爷!”

    许不令叹了口气,只能轻夹马腹踏过积雪长街,走到丫鬟跟前,明知故问:

    “月奴,你怎么跑过来啦?”

    月奴如水般福了一礼,声音柔婉:

    “世子殿下,夫人在家等了你三天,不见你过来,以为你出了事,让婢子过来瞧一眼。”

    许不令微微点头,调转马头前往陆夫人的住处。

    魁寿街住的全是王侯将相,街口三座八角牌坊,便是赐给‘萧、陆、许’三家的。

    淮南萧氏是大玥的门阀之一,泱泱中原改朝换代三次,萧家都屹立不倒,世代为相。金陵陆家同样是门阀世家,京城的宅子就在萧家对门。许家甲子前才裂土封王,真论三家底蕴,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陆夫人年幼时许给了萧氏的一位年轻俊才,只可惜刚过门夫君便早逝,成了寡妇。

    世家重礼仪纲常,陆夫人身为陆氏后裔,自然是恪守气节不可能改嫁,这么多年来风评极好,在京城住习惯了不想去淮南,一直住在萧府附近景华苑内。

    许不令在景华苑外翻身下马,让护卫在外等候,便正衣冠轻车熟路的进入了园子,来到了湖畔的别院。

    寒风簌簌,园林之中奇花异木早已经凋谢,覆盖着蒙蒙的薄雪。

    雅致的院子不大,临湖而建本是夏日乘凉的地方,陆夫人喜欢清净便一直住在这里,只留有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白色围墙上的青瓦盖着雪沫,红灯笼挂在院门外随风摇曳。

    许不令缓步走到别院外,院门开着,丫鬟来回走动,手里端着水盆,在冬日严寒中冒着雪白雾气。

    哗啦哗啦——

    若有若无的水花声传来。

    许不令犹豫了下,转身便走向别院外的石亭,只是里面的丫鬟已经瞧见了他,脚步匆匆走过来,恭敬道:

    “小王爷,夫人在沐浴,您稍等片刻。”

    “好。”

    许不令紧了紧身上的雪白狐裘,安静站在院子外等候。

    只是很快,丫鬟进去通报后,不大的别院里,便传出稍显几分恼火的声音,很严肃:

    “不令,你进来。”

    “……?”

    许不令双手拢袖,看着华美园林的皑皑白雪,恍若未闻。

    踏踏——

    丫鬟小跑过来,表情略显古怪,偷偷瞄了俊美无双的世子殿下一眼,小声道:

    “小王爷,夫人叫你进去啦~”

    “(⊙_⊙)!”

    许不令微微蹙眉,只觉得陆夫人有点儿戏,他虽然身体十七八,可心智早已成熟,而且十七八也不小了。

    “快进来!连我的话也不听啦?”

    陆夫人略显恼火的声音,似乎还用手拍了下水花。

    许不令硬着头皮进入别院,西厢亮着昏黄的灯火,窗纸之上映出一个女人的侧面轮廓,曲线曼妙,凹凸有致,丫鬟在其中走动。

    许不令眼睛望向别处,走到窗户外停步,轻笑道:

    “陆姨,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你先忙。”

    “待会你又跑了,我让你过来,你倒好,装作没听见,嫌我啰嗦不成?”

    哗啦哗啦——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背对着窗户,想了想:

    “陆姨多虑了,嗯……有点私事……”

    屋里哗啦声不停,沉默少许,才轻叹了一声,带着几分幽怨:

    “算了,我也不过问,你自己注意就好。前几天你打了萧庭……”

    “我知错。”

    “没说你错了,打的好,萧庭整天油嘴滑舌欺软怕硬,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要不是他是我小叔子,我早就收拾他了。”

    “嗯……好吧,下次我继续努力。”

    “萧庭跑去宫里告状,太后还让我管教你,哼~我怎么舍得管教你,疼你还来不及,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

    ……唉~可惜你长大了,不喜欢人管着,我也觉得自己啰嗦……”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几分幽怨。

    许不令吸了口气,心平气和,以晚辈的口气,微笑道:

    “怎么会,我最喜欢陆姨啦,别人根本就不搭理。”

    “……口是心非……”

    语气总算温和了些,哗啦水声响起,似乎是从浴桶里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叮嘱的声音响起: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训你。京城来了个刺客,武艺很高,缉侦司主官张翔都差点被刺杀,十年前缉侦司大肆清剿江湖人,留下不少江湖余孽。你爹也发兵清剿了江湖人,有可能也会对你动手,近日小心一些。”

    许不令轻轻点头:“知道啦。”

    “还有,私盐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许不令就知道会说这个,无奈道:

    “恰巧路过,顺手帮了一把而已。”

    “顺手帮一把,帮出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你是觉得自己贤名不够大?”

    许不令满怀愧疚,无言以对。

    “……罢了,事情已出,多说无益,我已经让御林军压下此事,以后当心点……还有,杀人沾因果,你才多大?手上百余条人命,折寿的,以后不许杀人了。”

    “呵呵,我知道。”

    “别光知道,要去做事,做荒唐事,不是做好事。”

    西厢的房门打开,陆夫人身着薄衫,外面罩着披肩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背上,脸颊带着几分红润,风风韵韵,如同风雪之中绽放的艳丽牡丹。

    冬日天气很冷,刚刚沐浴便走出暖和的屋子,寒风一吹,陆夫人便蹙起眉,微微缩了缩脖子。

    许不令见状,把身上的白狐裘解开,上前披在了她的肩头。他身材比陆夫人高半头,狐裘有些大,直接就给包的严严实实。

    陆夫人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温热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寒气,脸色好了许多。她仪态端庄了些,偏头打量只着白袍的许不令:“别着凉了,进屋吧。”转身走向了闺房。

    许不令想了想,无奈摇头,跟着走进了屋里。

    别院的闺房不大,琴台、画案、软榻、茶海摆在其中,珠帘后便是绣床,小巧精致,放着暖炉很暖和。

    房门关上,许不令左右看了看,在茶海旁坐下,手法娴熟的泡着产自南越的龙团胜雪。

    陆夫人解开了身上的狐裘,只着绿色薄裙在软榻旁坐下,旁边有铜镜、梳子、首饰,她正准备拿起梳子,忽然轻轻蹙眉,把雪白狐裘拿起来,凑近闻了闻,表情便渐渐严肃。

    许不令摆弄着茶具,略显疑惑:“怎么了陆姨?”

    陆夫人抱着狐裘,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仙芝斋的‘月宫桂’,女儿家的香粉……”

    “……”

    许不令手上动作一僵。这几天经常把松玉芙举高高扔出钟楼威胁,只是用手拎了下,这也能闻出来?

    陆夫人微微抿嘴,杏眼认真盯着许不令:“月宫桂香味很淡,价格又贵,一般只有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会用……这姑娘是谁?”

    许不令自顾自倒着茶水,略显无奈:“陆姨,你还不相信我?只是不小心和文曲苑的女学子碰了下,没有出去乱来。”

    “你这是什么话?”

    陆夫人表情严肃,明显有些生气,坐直了几分:“你身为藩王世子,我岂会拦着你找女人?你要是想女人了,和我说一声便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能给你找来……”说着,便转头呼唤了一声:

    “月奴。”

    “在。”

    赶回来的月奴,恭敬进入房间,微微颔首。

    “送世子下去歇息,今晚你陪着,以后就跟着世子。”

    “诺。”

    月奴欠身一礼,缓步走到许不令跟前,伸手搀扶。

    许不令头皮发麻,这要是再让陆夫人安插个间谍在跟前朝夕相处,往后就别想办正事了,他抬手道:

    “罢了罢了,我没有埋怨陆姨,真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下,没有喜欢的姑娘。”

    陆夫人认真打量许久,见许不令不是说假话,才幽幽叹了口气:

    “不令,我不是拦着你找女人。你年纪还小,又长的祸国殃民位高权重,世上只要是女子,没有不想往你身上贴的……常言‘最毒妇人心’,为了诱惑你,外面那些女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阅历尚浅不小心被骗,害的可不止是自己,你以后是诸侯王,‘烽火戏诸侯’‘商纣王’的典故,你难道没听说过?。”

    “我知道,引以为戒。”

    许不令呵呵轻笑,倒了杯茶走到跟前,递给陆夫人:

    “陆姨,喝茶,消消气。”

    陆夫人抿了抿嘴,抬手接过茶杯,轻轻吹了下,小抿一口,侧坐着偏过头,还是有些怨念。

    许不令想了想,抬手行了一礼:“嗯……大业坊的龙吟阁,今天有场棋局,我过去下个注,就不打扰陆姨了。”

    陆夫人闻言放下茶杯,把狐裘拿起来,披在他背上,又绕到前面,系上衣襟前的系绳:

    “年轻人爱出风头理所应当,但你的位置太高,让你藏拙自污不是害你。肃王兵权太重,市井传言‘藩王图谋大统’,圣上必然有想法……

    ……现在满朝文武都暗传‘圣上想要削藩’,无论是真是假,你都得谨言慎行,切不可风头太盛引来忌惮。”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我知道啦。”

    陆夫人拍了拍他的衣襟:“你啊~要自污还不简单?文会的那帮老书生最爱较真,买诗、抄诗等‘剽窃’之举,最让文人不耻……

    ……你去买一首好诗词,专买那种以你的阅历写不出来的,过几天龙吟诗会往上面一亮,那些个腐儒必然对你穷追猛打。你再气急败坏咬定是你自己写的,名声自然而然就黑了……”

    许不令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作为一个穿越客,让他写诗肯定不行,让他抄一首他写不出来的好诗找骂,还不是手到擒来。

    年仅十八,来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用下半身的脑袋想都知道是抄的。

    许不令点了点头,便轻笑道:“陆姨放心,这次我绝对让他们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陆夫人哼了一声:“可别再搞砸了,你要是文武双全,恐怕没人不忌惮你。”整理好许不令的衣襟,仔细上下打量几眼,才满意点头:“去吧……别喝花酒。”

    许不令自信满满,转身快步离开了别院……

第八章 故技重施

    华灯初上。

    长安城一百零八座坊市华灯如海游人如潮,许不令带着老萧,驾马来到了大业坊寻找祝满枝。

    坊间豪绅云集,白马雕车川流不息,除开没有各色霓虹灯,繁华不输现代半分,景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这里,街面上基本上就很少看到带兵器的武人了,多是拿扇子的居多,偶尔两个携剑行走的书生也是当做装饰。

    虽然抵达长安后很少出门,但大兴坊还是来过不少次,除开各路王侯的宴请,最主要的是买酒。

    此地离国子监不算远,他身上的‘锁龙蛊’若不喝酒压住蛊毒,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坊间的孙家铺子是间百年老店,镇店的‘断玉烧’以烈出名效果最好,天天喝这个,时间一久倒是真喜欢上了,偶尔也会自己过来。

    牵着马拐入一条青石小巷,不时有酒客提着酒壶或者脸色酡红来往,大兴坊富贵人家居多,倒是没有烂醉如泥张牙舞爪的醉汉。

    孙家铺子在巷子深处,发黄的酒幡子挂着个‘孙’字,铺子不大,里面就三张方桌,酒缸倒是摆了十几个。

    远近闻名的缘故,三张桌子都有客人,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着个江湖人,身着黑衣带着斗笠,长剑放在桌上,只能看到一个比较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像个女人,身材挺高。

    许不令瞄了一眼,便察觉那江湖人微微偏头有所警觉,当下也没再乱看,从马策取下酒葫芦,开口道:

    “来一壶酒。”

    “好嘞,三才,打一壶酒……哟,公子今天有空自己过来,稀客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呵呵……公子还真是海量,每天一斤断玉烧雷打不动,小店这一年酿的酒,一半都进了公子的肚子……”

    孙掌柜六十来岁,白发苍苍看起来很和气,酿了一辈子酒,儿子走了仕途不经常回来,平时就一个人在酒铺里。因为手艺好,来学艺的人不少,孙掌柜对此也是来者不拒,只怕祖传手艺烂在自个手上。

    铺子里的学徒三才应该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看起来憨厚老实,打开酒坛认认真真灌了一壶酒,恭敬递了过来。

    许不令轻笑了下,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三才后,便牵着马离开酒铺,刚走出不远,后面便传来声响:

    “掌柜的,给多啦。”

    “这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给多了你就拿着,好好存起来,别再去赌,媳妇都跑了还赌,小心输干净了拿命抵……”

    “我有分寸……”

    许不令眉头微微一皱,顿住脚步,想了想,最终还是牵着马离开巷子……

    -------

    孙家铺子里,三才两眼放光的拿着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口,又小心翼翼踹进怀里。

    孙掌柜端着花生米和凉菜,放到三桌酒客的面前,嘴里依旧在絮叨,时不时和桌上的酒客说上两句。

    在这里喝酒的什么人都有,听说当今天子都乔装来过,只是没人证实,只当作一桩风雅趣味。

    背对小巷的江湖客,此时才微微抬起斗笠,露出纤薄的双唇和下巴,肌肤胜冬雪,红唇如朱漆,仅仅半张脸便能让人感觉出其倾城之国色。她素手轻抬接过酒碗,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方才的是什么人?”

    孙掌柜开了一辈子酒铺,绝色美人也不是没瞧见过,把花生放在桌上,呵呵笑了下:

    “不清楚,应当是城里某家的公子,身上那件狐裘可不便宜,非富即贵,长的是真俊俏,要小老儿看不比姑娘差半点……”

    女子勾了勾嘴角:“看起来气色虚浮,恐怕是沉迷于酒色掏空了身子……”

    孙掌柜一愣,想了想,摇头道:“这位公子可一点都不虚,和那些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不一样,为人也不错……”

    “呵呵……”

    女子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吃起了东西……

    ------

    另一侧,小街的一间酒肆内,幡子已经发黄,里面嘈杂声不断,还有摇骰子的声音,不少邋遢汉子围在里面,中间燃着火盆。

    女捕快祝满枝抱着比她脸还大一丢丢的酒碗,眉头紧蹙有些发愁。

    父母失踪后,她入衙门当捕快,起早贪黑打拼许久才被调到长安成为了狼卫,本以为能进入案牍库看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她完全不够格。

    抓贼立功才能升迁,她倒是想抓,可长安城风调雨顺夜不闭户,哪怕是最乱的永宁坊一天也遇不见几个小贼,还要和两个队友分摊,这条路长的让她只觉未来一片昏暗。

    酒桌旁,身材如铁塔的高大汉子,单脚架在凳子上,坐姿豪放,开口劝慰:

    “满枝,你别着急,入天字营正常都得十年磨砺,知道你想找伯父伯母的下落,我和刘猴儿,把功劳多让你几个就是啦。”

    瘦高的刘猴儿一口浊酒下肚,砸吧着嘴:“对啊,上次福满楼私盐的大案,虽然功劳被御林军和咱们统领大人分了大半,到你身上也记了次大功,再记两次大功,你就平步青云进天字营了,急个啥……”

    祝满枝小口抿着黄酒,哼了一声:“哪儿有这么好的运气,上次要不是碰巧撞上许世子,这案子知道也办不成。”

    “那倒也是……”

    刘猴儿说话之间,偏头看向街道,忽然目光一凝,抬手拍了拍旁边的铁塔汉子:“王大壮,你看,有个傻子。”

    祝满枝和王大壮目光投出窗外,却见街道之上,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步履维艰的行走,眼神昏黄无神,不时用手捶一锤老腰。

    祝满枝认得这老头,经常在后街上的茶铺里说书,今天那老头腰间挂着一个钱袋子,鼓囊囊的透出银子的轮廓,一眼扫过去怕是得好几十两。

    祝满枝一愣:“这老爷子,带这么多银钱出门还漏富,不是找抢嘛……”

    眼神扫过街面,果然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往老头跟前靠,而那老头好死不死,直接走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嘿——”

    祝满枝脸色微急,连忙提着雁翎刀,从窗户一跃而出稳当落在地上,两个同伴紧随其后。

    快步冲入巷子,走出不过几丈,便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茅草堆旁边,瞧见让人怒火中烧的一幕。

    只见三个蒙面泼皮,手上拿着短刀围在一起。

    老头靠在墙角,右手手持拐杖,颤颤巍巍的挥动识图驱赶歹人,左手握着钱袋子,老泪纵横满脸悲愤:

    “来人啊!”

    “老不死的,不给你点教训,你当老子的刀是假的不成……”

    “住手!”

    祝满枝勃然大怒,雁翎刀‘呛郎’出鞘,瘦弱身躯如同猎豹奇袭,竟是刹那间冲出两丈,到了三名抢匪的跟前。雁翎刀猛劈而下,落在一名抢匪胳膊上,不曾想抢匪带着铁护腕,爆出几点火星。

    铛——

    三名抢匪反应极快,旁边的汉子见状立即还击,一双老拳砸向祝满枝。

    祝满枝猝不及防,仓促抬臂格挡,被打的横飞撞向巷子墙壁,剩下一名抢匪手持短刃,已经冲到了墙壁边缘一刀递出。

    武人交手,胜负基本上眨眼即分。

    王大壮和刘猴儿脸色煞白,除了喊出一声“贼子尔敢!”,根本无力援救。

    便在此时。

    幽静小巷中寒风骤起,‘啪啪啪—’三声轻响后,只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在祝满枝背后,右手持剑,左手扶在祝满枝的背后止住退势。

    祝满枝中了两拳闷哼一声,落地才缓过来,持着刀满眼惊恐,却见三名抢匪摇摇晃晃,似乎脑袋遭受了重击。

    哐啷——

    短刀掉落,三名抢接连倒在了地上。

    祝满枝身体僵硬,双手举着刀,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匪寇,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惊愕回头,却见一位白袍公子站在旁边,带着三分微笑,柔声说了一句:

    “姑娘,小心点。”

    声音富有磁性,模样俊朗非凡,一双桃花眼,带着勾魂夺魄般的魅力。

    祝满枝愣在当场,傻傻望着,稍许后,脸渐渐红了……

    -----

    飞雪洒在清幽小巷,两名狼卫绑住三个匪寇。

    巷口处,祝满枝安慰好哆哆嗦嗦的老萧,嘱咐其把银子藏好后才让其离开,提着刀走回巷子。抬眼瞧去,身着白衣的许世子,拿着酒葫芦站在原地,身形笔直,纹丝不动。

    方才的危险处境她心里有数,若非许世子出手相救,她非死即残。

    祝满枝犹豫片刻,走到跟前正想打招呼,许不令却是先抬手:

    “举手之劳,出门在外,叫我许公子即可。”

    祝满枝回头看了看两名狼卫,便也没有透漏许不令的身份,跟着往巷子外行走:

    “多谢许公子啦。”

    许不令抿了口酒,偏头打量几眼:“年纪轻轻,不呆在屋里绣花做女红,跑出来学男人打打杀杀。我遇见你两次,你都在被打,以后当心啦。”

    祝满枝讪讪轻笑,勾了勾耳畔的一缕发丝,抬眼偷瞄了几下:

    “谢许公子关心……您怎么会在这儿?”

    许不令轻笑了下:“龙吟阁有场棋局,本想过去看看,恰巧路过……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跑来京城当捕快?”

    “我叫祝满枝,桂花满枝头的意思。”

    祝满枝跟在后面缓步行走,眸子里显出几分失落:“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小时候家里种了好多桂花树,我娘喜欢……

    ……前年的时候,我刚满十四那天,爹娘忽然就失踪了,报官也找不到人,我就去县衙里当了捕快到处找……

    ……后来听说京城的缉侦司什么都知道,我就跑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天字营的狼卫才能进案牍库查东西……”

    “为了找你爹娘才当捕快?”

    “是啊。”祝满枝腰刀放在背后,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爹应该是江湖人,给我留了银子,肯定是故意丢下我跑的,缉侦司什么都知道,肯定能找到下落。”

    许不令沉默片刻,轻笑道:“你想进天字头狼卫?”

    祝满枝连忙点头,又叹了口气:“抓一百个小贼才能到升迁,功劳不够,十年都进不去。”

    “我帮你。”

    祝满枝顿住脚步,略显疑惑的望向许不令:“为什么?”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没事做,看你挺可怜,不愿意就算了。”抬步走向坊门。

    “诶——”

    祝满枝连忙小跑跟上:“许公子,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帮上忙。只需要一句话就成啦。”

    许不令摇了摇头:“缉侦司监察各路王侯,我打不了招呼。不过忙可以帮,反正也没事做,你明天去缉侦司接几件案子,辰时三刻到坊门,过时不候。”

    “没问题。”

    祝满枝眼中露出几分惊喜,目送许不令离开,站在原地喜滋滋挥手……

第九章 带菜鸟上分

    咚——咚——

    翌日,晨钟响彻长安,读书声一如既往的在国子监各学舍内响起。

    松玉芙眼圈微红,拿着书籍在文曲苑内来回渡步,念着已经滚瓜乱熟的典籍,学舍中王公贵子依旧没坐满,大半都在打瞌睡,真正跟着朗读的学子极少。

    她爹大祭酒松柏青,早已经被这群朽木气得不过来讲学,饶是她婉约的脾气,也逐渐无可奈何。这几天也没能睡好,偶尔倦意上涌,也只能在腿上轻掐一下保存清醒。

    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恼火。

    那晚去钟鼓楼,本想和许世子讲讲读书人的规矩,结果倒好,把她挂在钟鼓楼上吓得她几天都没回过神。

    被逼着抄《学记》也罢,她在天寒地冻的钟鼓楼上认认真真默写完一整篇,坐在旁边喝酒的许世子才开口来了句:

    “字迹不对,临摹我的笔迹重写。”

    这不是欺负人嘛!

    她气不过扔下笔,结果又被挂在了钟鼓楼上……

    松玉芙脸上染上了几丝羞愤。

    后来写到快子时,手腕发酸,许世子才肯放她离开,本想着躲的远远的,剩下的让许世子自己写,哪想到许世子又来了句:

    “明天晚上准时到,不然你替我抄书的事儿,整个国子监都会知道。”

    唉……

    人家是异姓王的嫡子,可以不在乎这些名誉,她出生书香门第,父辈兄长皆是有名望大儒,岂能把这种事儿往出传,只能黄昏时分准时到钟鼓楼,一写就是半夜。

    七天下来,她困倦不已,许世子却坐在旁边喝了七天的酒,想想便心里憋屈的慌……

    松玉芙胡思乱想,不觉之间,几个王侯之子的窃窃私语忽然传入耳中:

    “萧庭,你咋不盯着松姑娘背后看啦?上次看的津津有味……”

    松玉芙顿时回过神,微微蹙眉,都是王公之子她不好斥责,不动声色的便想往出走。只是刚迈出脚步,便听到萧庭的说话声:

    “别瞎说,君子不欺暗室。”

    “切~你还知道‘君子不欺暗室’?你上次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要不是许不令把你打醒,你还指不定干出啥事儿……”

    “我萧庭岂会是哪种龌龊之人……”

    “得啦,在坐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装君子给谁看?今天许不令没来,想看大方点就是……”

    “那个酒疯子,忽然回来怎么办……”

    “哟~原来萧公子是怕这个……”

    “呸——死一边去……”

    “哈哈哈……”

    松玉芙听见这些交谈声,拿着诗书愣在原地。

    许世子……是因为萧庭目光无礼,才打的萧庭?

    念及此处,松玉芙恍然大悟!原来许世子不是飞扬跋扈,而是君子不重虚名!

    想起那晚跑去斥责许世子无故伤人……

    松玉芙来回渡步几次,眸子里慢慢显出几分惭愧……

    ------

    冬日暖阳洒在朱雀大街上,沿街两旁车水马龙,街道旁寺庙、道馆香火鼎盛,不时有官家贵妇驾车乘轿来往,也不乏长途跋涉的商旅四处观景,泱泱一副盛世之相。

    许不令驱马穿过朱雀大街,来到永宁坊外,报时的钟鼓准时在望楼之上响起。

    辰时三刻,不错分毫。

    “许公子!”

    马匹停下脚步,祝满枝便喜气洋洋的跑过来行礼,手上拿着一个小荷包,笑眯眯的道:

    “昨天三个宵小是惯犯,曾经伤了不少兄弟,衙门奖了我们三十两银子,这份功劳是公子的,全部归你。”

    许不令翻身下马,没有伸手去接,牵着马走向街道,偏头打量几眼:

    “接了什么活儿?”

    祝满枝听见这个到时来了精神,麻溜的从怀里掏出‘无常薄’,翻看几页,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迹:

    “有许公子相助,我特地挑了几件很难缠的活儿,整个地字营都没人愿意接,赏钱可高啦……”

    “行,走吧。”

    “许公子早上吃饭没?”

    “……”

    片刻后,集市路边的摊子上,两碗水盆羊肉放在桌上,热气腾腾清香扑鼻。

    祝满枝拿着筷子坐在小桌前,很豪气的开口:

    “我请客,双份羊肉,不够再加。”

    许不令摇头轻笑,长剑放在桌上,便开始大快朵颐。

    祝满枝低头小口喝汤,眼睛一直瞄着对面的许不令,或许是有些紧张,左右瞄了瞄,眼神放在了桌面的长剑之上,笑眯眯没话找话:

    “许公子,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照胆。”

    “照胆……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爹也用剑,还教过我,只可惜我爹用的不咋样,我就只会一招……”

    “是嘛……”

    嘀嘀咕咕……

    随着日头高升,街面上逐渐熙熙攘攘。

    两个空空的大碗摆在小案上,祝满枝起身拍了拍肚子,额头浮了层香汗,抬手擦了擦,瞧见许不令从马车取下酒壶灌了一口,轻笑道:

    “许世子,大早上喝酒伤身子。”

    “不喝酒要命。”

    “哦……许世子还是个爱喝酒的主儿,我也喜欢喝酒,最喜欢大业坊孙家铺子的断玉烧,可烈啦……”

    许不令牵着缰绳绕开人来人往的街道拐入巷子,偏头有些无奈:

    “祝姑娘,你话有点多。”

    “是嘛?我……那我不说话啦……”

    “说正事。”

    “哦……西市有个‘郑三刀’,是西市的地头蛇,听说有两家赌坊都是他的,只可惜没线索,耳目很灵光一去人就跑了……”

    --------

    “糖葫芦——”

    “买煤啦——”

    “你他娘——”

    嘈嘈杂杂,长安城西市的望楼附近,一片房舍修建于此,集市上的商客、摊贩消遣经常在此消遣,赌坊、勾栏接连成片。

    一间院落之中,师爷在旁边清点着昨晚收来的银钱,郑三刀坐在桌旁,用白布擦拭着手中一口刀,刀身布满岁月痕迹,闯了多久江湖便跟了他多少年。

    隔壁赌坊内人声嘈杂,不时有连裤子都输干净的汉子被扔出去,骂骂咧咧的吐口唾沫离开。

    “一帮子赌狗,你们若是能赢钱,老子去喝西北风不成……”

    郑三刀骂了一句,擦了片刻刀,忽然有小斯跑到院里:“老大,有个狼卫进了西市,朝这边过来了。”

    “一个?”

    “还有个富家子,牵的马价格不菲,看模样不是来咱们这儿打秋风的,老大要不要先避避?”

    “不用避了。”

    说话之间,一道阴冷嗓音自院门处响起。

    郑三刀脸色骤然一变,站起身来握住刀柄看向院门,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高挑公子,手提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后面还有个气喘吁吁的女狼卫。

    院落中的打手见状持棍棒围了过去。

    郑三刀起身走下台阶,如虎双眸打量几眼,先倒持大刀拱手:

    “公子贸然登门,可有要事?”

    许不令脚步不停,右手握住了剑柄。

    “当心!”

    院落中刹那之间炸锅,持棍棒的小喽啰如临大敌。

    郑三刀双手持刀立与身前摆开架势,衣袍鼓荡,气势攀升凶光暴涨:

    “兄弟,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便听‘呛啷’一声轻响,利刃出鞘,寒光一闪。

    铛——

    郑三刀匆忙抬刀格挡,不曾想手中大刀直接被削成两节。

    瞧见这一幕,郑三刀骇的是魂飞魄散,急急后退,却避不开刺向喉头的剑锋。

    便在这生死一线之际,祝满枝飞扑而出,死死抱住了许不令的胳膊:

    “剑下留人!”

    许不令身形顿住,剑锋指在郑三刀喉头,微微蹙眉:“祝姑娘,你什么意思?”

    祝满枝气喘吁吁,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脸色发苦:“许公子,他罪不至死,你直接杀人做甚?”

    “对啊!”

    郑三刀死里逃生面无人色,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

    “我就偷了王员外家的小妾,杀人犯法的……”

    “……?”

    许不令无言以对,吸了口气,收起长剑转身便走。

    祝满枝顿时慌了,把郑三刀拖起来,追上许不令的脚步,急声道:

    “许公子,你不要生气,王家员外悬赏二百两银子抓他入狱,可值钱啦……”

    许不令偏过头来:“我让你接几个大案子,你浪费我一早上时间兜兜转转,过来抓个通奸泼皮,有意思?”

    祝满枝脸色一苦,满眼歉意:“我……我刚来,接不到大案子……”

    许不令想了想,沉声道:“你想进天字营,这些阿猫阿狗抓一辈子都不够格,得抓厉害的江湖人。”

    祝满枝苦着脸,有些委屈:“厉害的江湖人,呆在长安城咱们也找不到,好抓的都被其他人抢啦,除非我们自己慢慢查,不然哪儿来的大案子……”

    郑三刀心惊胆战的跟着,听见这个连忙插话:“官爷,小的倒是知晓一件秘事,绝对是大功一件,只要您高抬贵手别拉我去见官……”

    许不令眼神微冷:“说。”

    郑三刀张了张嘴,觉得自个好像没有谈判的资格,只得老老实实开口:

    “城里最近不少赌徒失踪,官府没人管,小的倒是听说和城外的白马庄有点关系……”

    许不令微微蹙眉,思索了下,偏头道:“滚蛋。”

    “谢公子!”郑三刀脸色大喜,转身就跑。

    “诶——你站住!”

    祝满枝好不容易逮到个肥兔子,见状顿时焦急,跑出去追了两步,瞧了瞧旁边的许不令,声音又弱了下来:

    “那可是二百两赏银……我三年的俸禄……”

    许不令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翻身上马:“去查一下白马庄的事儿,还有去司中打听最近有没有江湖悍匪入城……给你七天时间,下次过来你还带着我去抓阿猫阿狗,我把你卖青楼里面,保证你有挣不完的银子。”

    祝满枝一个哆嗦,弱弱回了一句:“不要这么凶嘛,我是狼卫,绑去卖了犯法的……”

    “我杀人都不犯法,卖个人犯什么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不是天子,也不是庶民。”

    “哦……晓得啦。”

    祝满枝弱弱低头,看着许不令驾马飞驰而去,悄悄吐了吐舌头:

    “架子真大……”

第十章 道歉

    在西市白忙活一早上,驱马来到国子监外的下马碑前,已经日上三竿。

    在下马碑前等了许久的老萧,乐呵呵笑道:“小王爷如何?可俘获了那傻姑娘的芳心?”

    许不令叹了口气:“祝满枝有点傻头傻脑,能不能换一个?”

    老萧摇了摇头:“案牍库存着各路王侯世家密档,乱闯视同谋逆,换成机灵点的肯定不冒险。”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径直入了国子监。按照规矩,‘旷课’要罚敲钟一天,他不喜欢和文曲苑的一帮小屁孩呆在一起,自觉的便到了钟鼓楼。

    钟鼓楼下有专门给面壁思过的学子暂住的房间,屋子里只有床和书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许不令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笔墨,便开始抄《学记》。

    百余字刚写完,正前方的窗口便飘过一道倩影,正抬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上方,脚步很轻,似乎怕被发现,双手叠在腰间,走几步又折返,然后又继续往上走。

    许不令微微蹙眉,放下毛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只当作没看见。

    咚咚咚——

    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又在上面转了一圈,发出“咦~明明过来了……”的声音,然后又‘咚咚咚—’的下了钟鼓楼,来到窗口之外。

    许不令眉头紧蹙,起身抬手,取下撑杆关上窗户。

    松玉芙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秀发飞散一圈,眸子里露出几分惊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是‘嘭—’的一声轻响,窗户关上了。

    松玉芙愣了下,想了想,走到房门外,抬手轻敲。

    咚咚——

    “没人。”

    “世子殿下,我……我能进来吗?”

    “……”

    “……那我进来了哈……”

    吱呀——

    房门推开。

    松玉芙走进屋里,端庄有礼,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走到书桌旁,微微福了一礼:

    “许世子,上次……”

    “随手关门。”

    “嗯?”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见许不令认真抄书没有抬眼,柔柔一笑,回身把房门关好。

    只是回头之时,忽然就发现许不令已经到了背后,手撑在房门上,离的很近,把她堵在了房门上。

    壁咚。

    “呀——”

    松玉芙吓的不轻,双手蜷在胸前,后背贴着门板,仰望着眉头紧蹙的许不令,颤声道:

    “许世子,你做甚?”

    “我还想问你做甚?”

    许不令居高临下,审视着不请自来的松玉芙,淡淡幽香扑鼻,稍微凑近了几分:

    “一个女儿家,孤零零跑来找男人,想当王妃?”

    “我……”

    松玉芙抿了抿嘴,眸子里带着几分恼火,轻声道:“许世子怎么口无遮拦……我……我是过来道歉,上次你打萧庭,是我误会你了。”

    许不令听见这个,眉头微蹙:

    “误会什么?”

    松玉芙很是认真:“我本以为许世子脾气暴虐,却没想到您是个不图虚名的真君子,上次你因为萧庭目光无礼才出手教训萧庭,还有上上次你破私盐案……”

    许不令脸色一沉,这话被陆姨听到,估计又得唠叨他“连藏拙自污都不会”。

    “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单纯的喝醉了才打的萧庭。”

    松玉芙哪里肯信,认真道:“就是,许世子明明就是君子,为何要蒙受不白之冤?我待会儿就去找我爹给你正名,让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你不是脾气不好,只是年少老成不图虚名,不屑于解释……”

    “……”

    许不令深深吸了口气:“松姑娘,你不要自作多情。”

    松玉芙表情严肃:“君子蒙冤、小人得志的事情,我岂能坐视不理?”

    许不令见道理讲不通,便表情一凶:“过来道歉得有诚意,抄三篇《学记》,你我彼此两清。”

    松玉芙娥眉轻蹙,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帮你抄啦,上次已经帮你抄过了,再者,即便萧庭有背君子之风,你也不该与小人动手,那样岂不是也成了粗人。所以你打人还是不对,不过我还是谢谢你……”

    絮絮叨叨。

    许不令手撑着门板,微微凑近几分,表情桀骜:“你说再多都没用,今天不抄,你出不了这道门。”

    松玉芙微微后仰,本想把许不令推开,可又觉得不合适,便收回了手,认真道:

    “我不会帮你抄的,大不了不出去。”

    许不令点了点头,冷冷盯着她。

    松玉芙很有骨气的抬头挺胸,有恃无恐。一副‘你是正人君子,所以你不会打我’的模样。

    局面僵持下来。

    日月流转,眨眼便从中午到了黄昏。

    松玉芙身体柔弱,硬站了几个时辰有些吃不消,双腿不动声色的变幻重心,依旧倔倔的盯着。

    许不令半点不着急。

    咕咕—

    肚子饿了,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松玉芙脸猛的一红,霎那间眼中便水雾蒙蒙,转身想打开门,却拉不动。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你当我的话是开玩笑?”

    松玉芙跺了跺绣鞋,有些着急了:“许世子,我不能帮你抄。”

    “那你就别出去。”

    “不出去就是了,一天不吃饭又饿不死。”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抬手提溜着松玉芙的后衣领,打开房门往钟鼓楼上走。

    看模样又要去钟鼓楼上玩‘蹦极’。

    松玉芙脸儿一慌,在空中摇摇晃晃,挣扎了两下,反而把自个勒的有些难受,便焦急道:“许世子,你怎能如此,快放我下来。”

    “抄不抄?”

    松玉芙抿了抿嘴,犹豫许久:“……最后一次啦。”

    “不可能,以后抄书的事儿都归你。”

    松玉芙顿时不乐意,眼中有几分委屈:“凭什么?”

    许不令把她提会屋里,平淡道:

    “凭你给我抄书,我替你保密。”

    松玉芙抿了抿嘴,憋了许久,才是小声说了句:

    “你不讲理。”

    “知道就好,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不令在床边坐下,正襟危坐,认真盯着。

    松玉芙无可奈何,走到书桌边,拿起毛笔,很不情愿在宣纸上继续写着《学记》……

    -----

    皇城外的缉侦司衙门,带刀狼卫三人一队来回进出,各自领命前往大玥国的天南地北追查各种大案。

    暮色时分,祝满枝没精打采的回到衙门里。

    缉侦司作为天子耳目权职很大,十年前朝廷横扫天下杀的江湖人闻风丧胆,史称‘铁鹰猎鹿’,缉侦司也借此趁势而起,其上达天听下震绿野,没有不能管的事儿,京官见了都得绕道走,不过这份殊荣只限于天字头狼卫。

    地字头的也就比寻常捕快高一等,而‘地狗营’这种七十二地煞吊车尾,在缉侦司基本上没有地位可言,要么是新来的,要么是养老的。

    巡城房的大院之内,大多都是老头或者青瓜蛋子,王大壮和刘猴儿早已经回来,蹲在巡城所的大院里和几个同僚唠嗑。瞧见祝满枝回来,刘猴儿笑眯眯的开口:

    “满枝,咋愁眉苦脸的?”

    “巡街没事干,无聊的。”

    祝满枝解开头上包裹的黑巾,挽好头发,从怀里取了根荆钗插在头上,跑到接满雨水的水缸前当镜子照了照,轻声询问:

    “最近衙门里有没有大案子?”

    刘猴儿想了想:“大案子多的是,归缉捕房管,咱们巡城房管不了……嗯……前些日子东城那边出了点事儿,有人潜入咱们指挥使张大人的私宅,被暗哨发现打了起来,天威营去了十二个只回来八个,贼人遁走,大人让我们注意着点,有消息立刻发传讯烟火。”

    祝满枝听到这个,心中微惊。天威营在天字营中排第八,三十狼卫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出去四队十二个都能灭寻常江湖势力了,只回来八个还没抓到人,这得是多猛的贼人?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要是我抓到了,能不能进天字营?”

    王大壮磕着瓜子:“进是能进,不过现在天字营都如临大敌,你小心把命搭进去,老老实实找些安稳差事,别瞎想。”

    祝满枝轻轻点头,转而询问:“城外白马庄的东家是谁,你们知道不?”

    刘猴儿想了下:“白马庄好像是富家子游玩的地方,普通人不许进,恐怕和某位大人有关系,你打听这做甚?”

    祝满枝想起那句“把你卖青楼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苦叹一声:“就是问问……”重新包上头巾,没精打采的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我的天呐

    翌日清晨,小雪洒在千街百坊之间,巍峨长安如雌伏在雪域之上的巨兽,通往五湖四海的道路便是巨兽身上的毛发,连接着万里疆域的角角落落。

    离年关还有个把月,松玉芙走出文曲苑,手中抱着一摞书籍,抬头看了看天空落下的雪花。

    马上就要年关了,过几天的龙吟诗会,她爹松柏青免不得走过场。只是她爹觉得‘文人诗词如武夫花拳绣腿,观之可养性,却难以安邦’,向来看不上诗会上争破头的才子,这些琐事小事都交给她打理。

    松玉芙一介女流,日后又无法做官,自然不在乎什么‘诗词小才、治世大才’的说法,能瞧见几首赏心悦目的诗词便知足了。

    只是这几天,她却提不起兴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世子的原因。

    许世子来长安城一年了,在国子监呆的时间很少,来了也独自呆在钟鼓楼,往日她最多擦肩而过,并没有多少交涉。

    可前几天,许世子给狼卫出头、教训目光无礼的萧庭,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藩王世子有点好奇。

    明明是个很沉稳明事理的君子,为什么总是以飞扬跋扈的面貌示人……逼着她抄书,把她扔来扔去吓唬她,可能是自己话太多把许世子烦到了,接触几天,许世子其实也不是很凶……

    松玉芙胡思乱想着,伸出小手接住了几片雪花,袄裙领子的绒毛扫过脖颈,似乎心也跟着痒痒。

    松玉芙转眼看向立在国子监正中的钟鼓楼,犹豫片刻,便步履盈盈的走了过去,虽然明知道过去了许世子肯定让她抄书,可她还是好奇许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抄书就抄书吧……

    钟鼓楼是很庄严肃穆的地方,上面的‘不忘钟’代表着大玥在弹丸之地忍辱百年的艰辛,平时没有人过来,很安静。

    松玉芙有些犹豫,所以脚步很轻,走到钟鼓楼下的房间附近,正迟疑要不要打招呼,该怎么打招呼,便听见一阵交谈声传来:

    “……你这买的是什么烂诗?过几天龙吟诗会……”

    “……小王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

    松玉芙一愣,连忙站在原地,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王公贵子买诗去文会上附庸风雅是常事,文曲苑中不学无术的千金之子大半都干过。这种行为说不上罪大恶极,但正统文人向来瞧不起这种人。

    她没想到位高权重一向不染烟尘的许世子,也会干这种事。许世子是肃王嫡长子,本就是天之骄子,根本不需要这点文人的名声,干嘛要做这种附庸风雅的荒唐事?

    松玉芙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失望,想了想,也不好去劝阻,准备转身默默离开,只是屋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了当场......

    -------

    钟鼓楼下的小房间门窗紧闭。

    许不令在书案前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一叠诗稿。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跟前当参谋,不停的摇头:

    “小王爷,文人都傲气,卖诗词挣银子也为人不耻,敢卖诗的才子总共就那么几个,而且不是熟人不卖,老萧我也是打听好半天才问到门路,花了不少银子。”

    许不令皱着眉头,看着厚厚一沓诗稿,有些发愁。

    富家子弟买诗是为了装逼,不是为了出丑。而卖诗的才子很了解消费者的心里,写的诗句都是中规中矩,说不上糟粕也称不得佳作,反正甩出去能看,而真正的文人也没心思计较这种转眼就忘的诗词是不是买的。

    许不令想要自黑背上‘窃诗’的名声,首先这诗词就不能太差,不然就没热度,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他写的,就算知道是他买的,也不会因为这种‘鸡肋诗’较真。

    想起陆夫人交代的任务,许不令有些头疼,将诗稿扔到了一边:

    “买不到好的了?一词盖长安那种?”

    老萧摩挲着拐杖,翻了个白眼:“小王爷,别说一词盖长安,有本事把国子监盖住,人家就不会卖诗挣银子,要不您自己写两首?”

    许不令稍微琢磨了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老萧去年把他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没有什么好提防的,便提笔研磨,在宣纸上写了几句。

    老萧知道许不令大病之后脑子好使了,不过写诗词还没见过,此时伸长脖子,跟着笔迹慢慢念叨: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不行不行……”

    许不令一愣,偏过头:“为什么不行?我今年十八,明显写不出这首诗。”

    诗词可不是堆砌辞藻那么简单,没有看尽人生百态的阅历,根本写不出这种沧桑大气之感。

    许不令要让别人看出他在‘窃诗’,自然是写这种和年龄段不相符的。在他看来,这首词完全没问题。

    可老萧却是摇头,认真道:“小王爷,许老将军戎马一生,你写这几句,可以是缅怀先祖,那帮子文人若是想到这一点,就会认为此诗确实是你写的。”

    许不令皱了皱眉,倒是忘记了这一茬,他想了想,又提笔写了起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许不令写完,挑了挑眉毛:“这没问题了吧?我堂堂藩王世子,不可能有这般凄惨的境遇。”

    老萧蹙眉打量几眼,露出几分感慨:“去年渭河中伏,我背着世子殿下躲躲藏藏逃到长安,路上的场景,和这诗还挺像……”

    许不令眉头紧蹙,第一次发现抄诗词也这么难。

    诗词他也不记得多少,寻思了一圈儿,只能提笔重写写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老萧认真看着宣纸上工整的字迹,眼中显出几分萧索,抬手轻轻拍了拍许不令的肩膀:

    “王妃十年前因‘铁鹰猎鹿’一事郁郁而终,王爷一直放不下,没想到小王爷您都看在眼里……”

    啪——

    许不令将毛笔拍在桌上,摊开手十分无奈:“这不是我写的,我抄的,连你都骗不过去,怎么骗那帮子文人?”

    老萧长声一叹,望着许不令的目光,带着几分欣慰,便如同看着一个小屁孩,终于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

    许不令无话可说,坐在书案前苦思良久,才重新提笔,写下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老萧眼前一亮,凑在跟前仔细打量几眼:“嗯……这词不像是男人写的,一听就是个饱经风霜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寻常人写不出来……”

    “那就这首,我就不信他们这都看不出来是我抄的……”

    ……

    ————

    房间外。

    松玉芙杏眼瞪得圆圆的,死死捂住嘴巴,如同发现了一块宝藏,满眼都是震撼。

    我的天呐~

    信手成词、风格诡辩。

    沙场老将、落魄游子、伤感文人、深闺怨妇……

    种种角色转换的天衣无缝,就像真的亲自经历过一般,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诗词功底,非人哉!

    松玉芙睫毛不停的颤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那些诗词。

    可念头刚起,她又打住了。

    从许世子方才的话来看,他不想出名,而且还想背上‘窃诗’的坏名声。

    虽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图,但许世子是不是窃诗,她能不知道吗?

    松玉芙出生书香门第,父兄皆是大儒,岂能坐视有真才学的人名誉扫地。

    现在进去,许世子知道她偷听,肯定就不去诗会了。

    那……

    松玉芙微微眯眼,亮晶晶的眸子里,显出了几分狡黠……

第十二章 龙吟诗会

    翌日傍晚,华灯初上,龙吟阁外车马如龙,文人骚客在管事的殷勤招待下进入囊括半条街的高楼,‘公子、兄台’之声不绝于耳。

    龙吟阁占地极大,东西南北中五楼相望,虽然也有清倌儿在其中卖艺却算不上青楼,书画琴棋、酒茶戏曲等等种类繁多,里里外外只求一个‘雅’字。

    马上年关佳节,古代没啥娱乐活动,武馆比武、文人斗诗,便成了长安城中最大的亮点。

    龙吟阁是大业坊最出名的销金窑,顺应时事办场诗会,自然不能小家子气,不仅请了长安城数位大儒当评审,还拿出了一把宝剑当彩头,剑名‘伤春’,大玥以武兴国,武人和兵器密不可分,而剑是兵中君子,无论文人武人都会挂把佩剑,和‘君子玉不离身’是一个道理。

    ‘伤春’这把剑算是江湖上的名剑,上个主子是一位蜀地女侠,十年前被缉侦司斩杀,宝剑入了国库,最后官卖被富商购得,几经辗转落入龙吟阁,今天才重新显世。

    暮色时分,许不令乘坐马车抵达龙吟阁,楼外雪花纷飞,不乏武人打扮的江湖客进出。因为来的贵人比较多,缉侦司派了天寿、天剑两营六十名狼卫在周边巡视,狼卫一般三人一队,这么大阵仗在长安城已经很夸张了。

    许不令走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披肩,八名王府护卫驱开拥挤的人群。

    龙吟阁外有管事迎客,抬眼瞧见许不令,虽然没见过,但瞧见马车上肃王府的牌子,便猜出了身份。连忙缓步上前,抬手一礼:“许世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快请进。”

    熙熙攘攘的人群听见这话,都回头查看,道路让开,不少小姐夫人窃窃私语响起:

    “这位就是肃王世子许不令?”

    “是啊!长这么俊俏,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怪不得都说见过许世子的人,根本就忘不掉...”

    “……眼睛长的真好看,比女儿家都漂亮……”

    许不令微微蹙眉,感觉被人当猴儿打量,只能快步进入了龙吟阁。

    “哟~世子殿下还害羞……”

    “许世子极少出门,风评又好,和那些个纨绔子弟不一样……就是脾气大了点……”

    “……男人就该脾气大点,你瞧瞧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算个什么男人……”

    大玥以武兴国,女子大多泼辣。许不令的身份摆在这里,总不能停下来和这些小姐夫人聊骚,当下只能当做没听见。

    而人群之中,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许不令进入龙吟阁,双眸中显出几分意外。

    女子扫了扫在龙吟阁外的狼卫之后,又悄然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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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灯的光芒洒在楼宇飞檐之下,龙吟阁主楼中的大厅,数十张书案摆成一圈儿,身着文袍的儒生坐在上首,燕王宋玉、大祭酒松柏青都在其中。松玉芙站在父亲背后,垫着脚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直到许不令的身影走进大厅,才暗暗松了口气,眼中有几分迫不及待。

    厅中学子林立,不时有人把手中诗稿交给小厮递上去,若出了佳作便会由某位大儒当场念出来。

    许不令进入大厅,并没有刻意引起注意,把诗稿递给小斯后,便自顾自走到了大厅的座位喝茶等待。

    不过许不令少有的到了场,来打招呼的人可少不了。

    刚刚坐下没多久,被毒打过一顿的萧庭,便大冬天摇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到跟前坐下,轻笑道:

    “哟~不令,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萧庭的兄长是陆夫人的亡夫,直接以长辈口吻自居倒也没问题。

    许不令修长手指旋转着茶杯,微微眯眼:

    “找打?”

    萧庭摇着扇子,有恃无恐:“今天龙吟诗会,是风雅之地,动手太粗鲁……”

    嚓——

    话没说完,许不令便轻拍手边小案,茶杯的瓷盖弹起,左手轻拍,瓷盖便带着破风声飞旋而出。

    萧庭手中的白玉扇骨应声而断,杯盖余势不减,飞出半个大厅,砸向了正与人交谈的公孙禄后脑勺。

    公孙禄身旁是个带刀中年人,双目精光内敛,耳根微动没有回头,便双指夹住了来势迅猛的瓷盖,没发出半点声响。

    带刀中年人回头看了眼,见出手的是许不令后,微微颔首示意,屈指轻弹,瓷盖无声无息穿过了拥挤人群之间的空隙,落在了许不令手边的茶杯之上,严丝合缝。

    许不令眉头紧蹙,看了看手边完好无损的茶杯,询问道:

    “那个带刀的中年人,是什么人?”

    萧庭摇着光秃秃的扇骨,抬头打量一眼:“缉侦司指挥使张翔,绰号‘万人屠’。”

    许不令略显意外,他这一年很少出门,连王侯子弟都很少见,更别说大小官吏。不过‘万人屠’这个名字,倒是如雷贯耳。

    十年前缉侦司清缴江湖势力,明面上的领头人便是张翔。当时那场江湖浩劫,几乎牵扯了大玥朝的所有势力,连肃王妃郁郁而终都与此事有关。

    当时参与捕杀的高手肯定不止张翔一个,但张翔能作为明面上的领头人,地位和武艺都绝对超然与世,其爱刀如痴,在十年前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八卦刀’名传天下。

    许不令打量张翔几眼,看不出什么特殊,便也没了兴致,把目光转向了大厅上方,等待‘正戏’的开始。

    萧庭上次在学舍被毒打一顿,场子还没找回来,见许不令询问张翔,便开始阴阳怪气:

    “许不令,这诗会上都是文人,你若是闲着无聊,我去和张大人说一声,你们俩在这里比一场?”

    意思自然暗指许不令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

    许不令听见这番嘲讽,微微蹙眉:“我就不能过来作诗当文人?“

    萧庭一愣,倒是颇为意外。他左右打量几眼,无人注意,忽然凑近几分:

    “不令,你今天也买了诗过来凑热闹?”

    许不令眼神平淡:“怎么?不行?”

    萧庭一脸同道中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不好这口,不错,有你这句话,你这侄子我认啦……”

    嘭——

    嘈嘈杂杂的大厅中,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传出。

    不少人蹙眉偏头,打量一眼后,又当做无事发生。

    许不令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萧庭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揉着脑门,抬手点了点许不令,满眼的怒火中烧:“算你狠!”说着一挥袖子,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第十三章 许夫人?

    仕女巧笑嫣然,才子意气风发。

    龙吟阁大厅中,熙熙攘攘数百文人出口成章,三句话必引经据典,旁人不管听不听的懂,都得颔首微笑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

    上首一排太师椅上,头发花白的松柏靑端着茶杯,眼中略显不耐。身为国子监大祭酒,从国子监出去的学生,基本上都得称他一声‘先生’,其中为官入仕者遍布大玥,可谓桃李满天下,对于这追名逐利的把戏,实在看不上。

    但大玥武人地位太高,文人已经压不住,当今圣上重视文人,若是不搞这些,长安城恐怕到处都是比武论剑的戏码,打打杀杀实在有损中原王朝的体面。

    所以这种场合,松柏青还是得来,遇上几个才气过人的文人,还得开口褒扬几句。而当今天子也会关注,甚至对诗词一道颇有研究。

    不过诗词这东西,读过书学过格律的都会写,能传世的几年几十年都出不了一首。一场诗会千首诗词,估计也就一两首能看,剩下的全是糟粕。

    因此审稿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乖女儿松玉芙。

    此时诸多大儒就坐的案台旁,燕王宋玉和松柏青商量着来年春闱的事儿,松玉芙认认真真的看着诗稿,不时向旁边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叟请教几句。

    老叟名为齐星涵,年少时一篇《长安赋》被先帝看重,名满京城入仕,担任御史言官,博学多才在京城颇负盛名。

    当然齐星涵更大的名气是头铁,先帝在位二十余载,齐星涵死谏二十多次,硬生生把先帝气得开口直斥‘齐老匹夫’。而当今天子执政十年,整饬吏治、平息匪患、重视寒门,怎么看都当得起中兴之君,只因有次和人下棋忘了时辰,朝会来晚了半刻钟,便被齐星涵追着咬,至今还有事没事挂嘴边上,叮嘱当今天子不要玩物丧志。以至于当今天子被烦的连狩猎、踏春之类的娱乐活动都免了。

    齐星涵光脚不怕穿鞋的,那是真舍得一身剐,连同为文人的不少大儒都觉得矫枉过正,却说不过齐星涵,可见这厮的能耐。

    不过齐星涵虽然爱较真,诗词一道的造诣还是有目共睹,此时拿着一沓乱七八糟的诗稿逐字逐句的看,做出来的评价也很中肯,基本上没人不认。

    眼看着诗会过半,其间也出了几首不错的诗词,只是谈不上传世佳作。

    松玉芙有些急不可耐,只是一直没找到在国子监听到的那首词,只能不停的瞄向其他人的桌案。

    松柏青正与燕王交流,见自家闺女左顾右盼没半点礼数,略显不悦的开口:

    “玉芙,你看什么?”

    松玉芙连忙缩了缩脖子,规规矩矩坐好,柔声回应:“爹爹,我没看什么。”

    燕王随和儒雅,见松柏青对女儿这般严厉,微笑开口:“玉芙年纪不大,喜欢诗词歌赋很正常。佳作几年不出一首,糟粕却遍地皆是,恐怕也是看的累了。”

    松柏青点了点头,看向下方意气风发的俊男靓女:“诗词乃有感而发,年纪轻轻故作伤春悲秋之态,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说话之间,坐在旁边的齐星涵,却是摇头接话:“这可不一定,长安城百万户,通文墨者甚多,总有几个天资卓绝之辈,比如这首: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话音一出,七八个愁眉不展的老儒生,都是偏过了头。

    看了半晚上‘一条大河百丈宽,里面鱼儿嫩又鲜’之类的打油诗,忽然冒出一句‘风住尘香花已尽’,那感觉就像是洗耳朵,不注意都难。

    燕王和松柏青也是微微挑眉,稍微认真了几分,偏头看向了齐星涵。

    齐星涵年过甲子,岁数太大,念了两句觉得自个这模样不合适,便把诗稿递给了小厮,传给了在旁边抚琴的歌姬。

    在场数百才子佳人,瞧见这场面便知道有人要出风头了,都是停下话语偏头查看。

    身着盛装的青楼歌姬,本就靠这个提升名气,接过诗稿后便站起身,认真先看一遍,才轻声开口: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娇喉婉转,又垫着点点哀伤之意,把‘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的伤感体现的淋漓尽致。仅仅几句话,便能让人想象出一个女子历尽人生风雨的疲惫与凄苦。

    松柏青眼前一亮,少有的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燕王表情不变,只是手中轻敲桌案,缓缓点头。

    在场诸多才子佳人更不用说,光是上阙短短两句,便能看出‘此女’词句的非凡功力。其意境更是望尘莫及。

    不少官家小姐和夫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歌姬。

    歌姬表情认真,继续道: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全词一出,场上安静了许久。

    松柏青摸着胡须,蹙眉缓缓点头,酝酿许久,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做评价。

    此词上阙将一个饱经风霜的女子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下阙则描写了女子经历风雨之后,生活还得继续,听说双溪那边的春光尚好,也许可以去那里散散心。但一叶孤舟,恐怕承载不了内心的愁怨。

    无论是字句还是手法,都是精妙绝伦,词中的悲痛情感,更是感人至深。全词婉转哀啼,令人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当得起千古绝唱四字。

    在场的名士大儒,自认没功底写出来,哪里敢贸然做出评价。

    燕王宋玉蹙眉思索许久,倒是笑了下,转眼望向下面的才子佳人:

    “没想到诗会之中,还藏了这等奇女子,默默无闻实在屈才。”

    “是啊!”

    齐星涵摸着下巴,眼中有几分唏嘘:“单凭这首词,老夫都能去求圣上给这位夫人赐个衣食无忧的安置。我大玥重视寒门,不分文武,不分男女,岂能让有这等真才学的人,满心愁怨连个散心的地方都没有。”

    松柏青虽然不觉得会写诗词就能当好父母官,但诗词能写这么好,才学必然不差。当下也是轻轻点头:

    “此言有理,是哪位夫人写的这首词?”

    大厅中的才子佳人左顾右盼,显然也在寻找词中那名‘半老之龄、满腔哀怨’的温婉妇人。

    歌姬看了看诗稿署名,迟疑了许久,才不太确定的道:

    “许不令……许夫人?”

    (稍等还有更新……)

第十四章 没错,正是在下!

    “许夫人……”

    随着歌姬报出名字,龙吟阁的大厅中稍微安静了下,才子大儒都是微微蹙眉,显然没听过这号‘奇女子’。

    松柏青眨了眨眼睛,狐疑望向远处的歌姬,确定她没念错后,才略显茫然,把目光重新投向了下方的诸多才女:

    “不令而行……这名字……倒是和肃王世子同名了,嗯……这位不令夫人,是谁?”

    众人听见这话,都是眼神古怪的望向侧面,同名这种事不算罕见,但男人与女子同名,也算是一桩趣闻。

    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坐在大厅旁边喝茶的许世子,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眼神倨傲,透着发自心底的得意:

    “没错,正是在下!”

    “噗——”

    坐在许不令身旁的萧庭,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拍着胸口,憋的有些难受:

    “许不令,你……你这……笑死我了……哈哈哈……”

    全场只有萧庭在笑,其他人都鸦雀无声,满眼都是错愕和不解。

    萧庭之内的富家子弟,钱多人可不傻,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清楚,卖诗词也不可能买这种千古名篇。

    就算想出风头,至少也买个男人的诗词,稍微能搪塞过去的。

    这明显是饱经风霜的女子写的诗,从堂堂藩王世子UU小说冒出来,还‘日晚倦梳头、也拟泛轻舟’?

    这等娘炮之举,是藩王之子干的事儿?

    松柏青等人知晓许不令武艺过人,但不善文墨,却没想到许不令连抄诗都不会抄,这和国子监大考,把考卷上的名字一块儿抄了有啥区别?

    全场鸦雀无声许久,若不是许不令的身份摆在这儿,不少才子佳人都开始冷嘲热讽了。

    诗会是文雅之地,王侯子弟买诗本就为人所不耻,以前小打小闹蹭名气也罢,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燕王宋玉揉了揉额头,酝酿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松柏青身为国子监大祭酒,又是许不令的授业恩师,饶是孤傲的性子,此时也臊的老脸通红,一排桌子:

    “许不令!你身为肃王世子,当把心思放在朝政、军伍之上,跑来诗会凑什么热闹?”

    这话是让许不令赶快滚,别丢人,算是给个台阶。

    可许不令今天过来,就是找骂的。

    许不令做出不知悔改的模样,走到大厅中央,摊开手环视一圈儿:

    “诗会人人可入,我写了首好词,凭什么不能过来?”

    你写了首好词?

    全场才子佳人差点被这句话憋死,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骂出声。

    在场几百号人,又不是瞎子。

    谁看不出这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落魄女词人’写的?

    你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一代天骄,和‘饱经风霜的落魄女词人’沾边的,估计就一个‘的’字。

    你要买诗抄诗,至少抄个靠谱的啊?这模样肯定是被那女词人阴了还不自知。

    买诗被当庭指认出来,死不承认在情理之中。可松柏青给了台阶不走,非要跳出来当靶子,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真以为是肃王嫡长子,在场就没人敢说话?

    案头之后,脾气一向爆的齐星涵直接就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声道:

    “胡言乱语,你当在坐的都是大字不识的三岁小儿?这首词若是你写的,难不成你还女扮男装这么多年?”

    “哈哈哈……”

    在场嗤笑声不断,不少官家小姐偷偷瞄着身着狐裘的许不令,暗暗嘀咕:“长的比女人都漂亮,女扮男装也说不定……”

    齐星涵一句话出口,脸色便是一僵,仔细打量许不令几眼,似乎在确定是男是女。

    燕王宋玉脸色十分古怪,抬了抬手:“不令是男儿身,这词……嗯……”

    嗯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伤感情。

    大厅中嬉笑声不断。

    许不令见火候差不多,按照预订的方向发展,自然是摆出面红耳赤的做派,倔强的开口:

    “这诗就是本世子写的,你们都不许笑!都给我闭嘴!”

    齐星涵还没见过这么不知悔改的太学生,一拍桌子怒声道:

    “你说是你写的,何人能证明?”

    许不令一时语塞,做出哑口无言的模样,眼睛望向别处,一副就是不承认抄诗的做派。

    齐星涵看见这模样便怒火中烧,又是一拍桌子:

    “何人能证明!”

    许不令依旧无言以对。

    便在众人看笑话的时候,一道正义凛然的声音,忽然在高台上响起:

    “我能证明!”

    大厅中倏然一静。

    许不令死不悔改的脸色一僵。

    华灯满堂,熙熙攘攘的龙吟阁大厅内,随着这道包涵正义的微弱声音响起,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把目光移到大儒们就坐的高台上,却见一个婉柔女子端端正正的站在原地,眼中还有几分气愤,显然是觉得在场的文人不该辱人家清白。

    松柏青皱了皱眉:“玉芙,你证明什么?”

    松玉芙仪态端正的福了一礼,面向诸多瞩目的才子佳人:

    “这词本就是许世子写的,只是不图虚名懒得和你们争辩,你们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场的才子佳人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和这位姑娘解释,恐怕是个被许世子的花容月貌迷昏了头的小姐,不看情况就瞎起哄。

    许不令是不是抄的,他们能不明白?

    而此次事件的主人公许不令,则心惊胆战的望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恨不得上去灭口。

    好不容易才背上‘窃诗’的名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齐星涵见松玉芙提出异议,便蹙眉开口:

    “纵容包庇,可坏了一身清名,你如何替他证明?”

    松玉芙有恃无恐,正想把许不令的老底都抖出来,证明许不令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而是个‘文武双全、年少老成、城府极深、前途不可限量的’大才子。

    不过许不令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厉害,瞧松玉芙的模样,便晓得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当机立断,上前开口道:

    “罢了!松姑娘仗义执言,许某感激在心,但这首词确实是我抄的,不敢连累姑娘一身清誉。”

第十五章 你有完没完!

    “哗——”

    许不令话音一出,满场都是错愕之声。

    抄诗死不改口,众人其实也没办法,当场承认可就坐实了‘窃诗’的骂名。

    不过众人虽然不耻,但许不令敢作敢当,大大方方承认,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家肃王嫡长子,买首诗过来玩玩,被揭穿当场承认,也算拿得起放得下,人家又不靠这个吃饭,没必要揪着不放。

    松柏靑、齐星涵等大儒,见许不令干净利落的承认错误,都是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齐星涵正准备来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却不曾想旁边的松姑娘又开口了。

    松玉芙满脸的气愤与不解,一双杏眼瞪的圆圆的:

    “许世子!这词本就是你写的,为何不承认,还要背上‘窃诗’的骂名?”

    因为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许不令心里咬牙切齿,脸色还得做出惭愧模样,摇头轻笑:

    “这首词有目共睹,我写不出来,确实是抄的。”

    松玉芙双眸一瞪:

    “你抄谁的?”

    “我……”

    许不令心里‘咯噔’一下,僵在当场。

    完了!

    我抄谁的?

    我抄李清照的。

    这地方没有李清照啊!

    许不令脸色微沉,心中急转:“嗯……让下人出去买的。”

    只是这句话,已经没人听了。

    松玉芙一句“你抄谁的”的冒出来,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对啊!

    许不令的文采可以是假的,词可是真的。

    这首必然能成为千古绝唱的好词,就算是许不令买的,也得有真本事的人写吧?

    买卖,有卖才有买。

    方才光谴责许不令‘窃诗’,倒是忘记了这茬!

    向来较真的齐星涵,此时眉头紧蹙,摸着下巴道:

    “许世子,你既然说这首词是买的,那请问是问谁买的?”

    许不令吸了口气:“让下人出去买的,不知道是谁。”

    “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

    “好!”

    齐星涵点了点头,高台上的诸位大儒,可不是腐儒,谁不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

    听到这几句话,所有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齐星涵面带笑容,走下高台来到大厅,背着手如同夫子般,围着许不令转了两圈:

    “前几天……也就是说这首词,是在长安城附近买的,对否。”

    许不令眉头紧蹙:“算是吧。”

    “呵呵……”

    齐星涵打量许不令几眼:“长安城百万人口,念过私塾的占一半,其中通文墨的只剩下三成,懂诗词的恐怕不到一成,对否?”

    在场诸多才子皆是点头,长安城是国都,进京赶考的举着如过江之鲫,能吟诗作对的很多,但放在央央长安,也只是个小圈子。

    齐星涵轻笑了下:“这部分人,八成是举子、士人,剩下的则是浪荡才子、江湖游侠,其中女子有多少,各位应当清楚。”

    众人连连点头,女子不能入仕为官,通文墨诗词的很多,但造诣高的没几个。整个长安能当得起‘才女’二字的也不过一手之数。

    齐星涵围着许不令转了一圈:

    “方才这首词,按照意境来看。是个年级稍长的女子,经过过一番挫折……物是人非事事休……嗯,可能是寡居在家……而这首词的造诣有目共睹,有这般才气,不可能默默无闻。老夫想了一遍,整个长安城,有这番遭遇还有这般才气的女子,根本没有!”

    “是啊!”

    “长安城确实没有这样的女人,有的话早就出名啦……”

    满场窃窃私语,也是疑惑起来。

    许不令环视一圈儿,摊开手无奈道:

    “我是个男人,年仅十八,位高权重,更不可能写出这首词。”

    齐星涵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欣慰:

    “年纪轻轻,却自谦不图虚名,这份心气实属不易。方才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许不令莫名其妙:“找不到其他人,你就认为是我写的?凭什么?”

    齐星涵呵呵一笑:“许世子没有这番遭遇,但陆夫人寡居在家,一直看护着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有感而发,写出这首词,不足为奇。”

    “哗——”

    满场哗然,在场王公贵子很多,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

    许不令满眼错愕,没想到这老匹夫想象力这么丰富。他抬手道:

    “这首词写的不是陆夫人,是我买的,先生莫要乱猜。”

    齐星涵背着手,带着几分欣慰:“年轻人不争是好事,但许世子不该藏的这么深。你既然说是买的,那你说说这首词是问谁买的?”

    许不令张了张嘴:“都说了是下人去买的,匿名购得,不知道卖家是谁。”

    齐星涵叹了口气:“许世子不承认也罢,公道自在人心,在场都是读书人,是什么情况都清楚……”

    “对啊对啊……”

    “齐先生所言有理……”

    完了,越抹越白。

    许不令百口莫辩,只得摊开手:“你们爱信不信。”说着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高台上,松玉芙见许不令要走,急匆匆的往前跑出几步:

    “等等!我还没证明完,我这里还有许世子写的其他诗词,醉里挑灯看剑……”

    “你有完没完!”

    许不令勃然大怒,身形拔地而起如同猎鹰,狐裘绒毛猎猎,直接落到了高台上,抬手捂住了松玉芙的嘴,提溜着急不可耐的松姑娘,三个大步冲出了窗口,消失在了大厅中。

    全场骇然。

    不少官家小姐瞧见这神乎其神的身手,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

    “许世子文武双全,还长这么俊朗,实在不给其他男人活路……”

    “是啊,这么懂女人的男子,真是少见……”

    “我要是陆夫人,恐怕心都化了……”

    与诸多花痴的含情脉脉相比,高台上几位大儒则皆是左右四顾,眼神中带着几分错愕。

    完全没料到以‘暴虐冲动’出名的肃王世子,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文采。

    燕王宋玉手指轻敲桌案,思索少许,轻笑了下:

    “醉里挑灯看剑……不令这娃儿,藏的有点深……”

    松柏青眉头紧蹙,思索片刻,摇头道:

    “老齐说的倒是有理有据,但许不令年仅十八,文采再好,也难以写下这首词,而且没必要不承认,看许不令的反应可能另有隐情。未做定论之前,还是不要瞎传的好。”

    这算是以‘存疑’的方式收尾。

    可在场这么多人都长了脑袋耳朵,几人相信几人不信,谁也不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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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