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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三】

    月笛的脚腕被握住,整个身子便只有她撑在桌面上的左手来保持着平衡。

    正在气头上的月笛,此刻被人阻拦,却是更加暴躁,这一式鞭腿上的劲气一股脑儿的全部倾泻而出,打在此人的手掌之上。

    但磅礴的劲气浩瀚若龙奔,竟是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

    她这才抬头看了看来人,却是孙德宇。

    两人本有旧仇,现在却又添了新恨!

    女人不能惹,尤其是正在发怒的女人更不能惹,那么她即使再生气,也会将原本生气的对象转移到惹怒她的人身上。

    更何况惹怒自己的竟是原本有了过节之人,就更加耐不住疯狂的本性了。

    藏在腿旁的剑微微向上翘起的同时,腿一缩,剑尖对准了孙德宇的眉心而去。

    孙德宇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月笛会如此不讲道理的贸然出手。

    但他却是忽略了自己不也是毫无道理的,阻挡了月笛对赵茗茗的攻势?

    他当然有自己的立场,只不过月笛并不知晓。

    震北王上官旭尧特意叮嘱过,不能让赵茗茗在震北王域内有任何损伤,然而月笛的武道修为孙德宇是极为清楚的,故而担心再打下去,赵茗茗若是不敌受伤,可就不好交代了……

    孙德宇手腕发力,方才握的极死。

    月笛这么一抽,却是让自己的一只鞋落在了他的手里。

    孙德宇望着自己手上这一只女人的鞋子还未回过神来,就看到面前闪过一星寒光,直奔着他的面门。

    而他也无心恋战,只是想要了解月笛与赵茗茗之间的纠纷而已。

    既然无心,那边不会出剑。

    孙德宇右手抓着鞋子,左手抬起仍在剑鞘中的配件,很是轻松地将月笛这一剑格挡开来。

    她这一剑也只是气愤所致,并没有过多的考虑与狠厉。

    但即便如此,孙德宇仍是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你是什么意思?”

    长剑的嗡鸣声还未散去,月笛便开口厉声质问道。

    “我的目的岂不是一目了然。”

    孙德宇有些无辜的说道。

    想要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说清楚道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当一个女人正在与另一个女人争斗时,孙德宇骤然出现,还明显偏袒。

    女人就是如此。

    当你不帮她的时候,会埋怨你为何要袖手旁观。

    若是你大义凌然的挺身而出,往往又会被指责是不是轻视了自己。

    但无论如何,却是都不该有任何偏袒。

    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那就是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跳进太上河也洗不明白。

    “你与她什么关系?”

    月笛用剑指着赵茗茗,对孙德宇问道。

    “没有关系。我甚至都不认识她,也未曾谋面。”

    孙德宇摇了摇头说道。

    言毕还把手里的那只鞋扔还给月笛,没想到月笛却是抬手一剑,把这只鞋反劈成了两半,还顺势用剑一挑,把自己的另一只鞋子也朝着孙德宇的脸砸了出去!

    她的脚很白,比她的脸更白。

    整日穿着鞋袜,风不吹,日不晒,雨也不淋,自是要比脸和手更加白皙才是。

    不过难的是月笛的脚还极为玲珑秀气。

    与她略带刚毅的面庞有着不小的差距。

    一个周身穿着妥妥当当的女剑客,光着一双脚站着,的确是有些奇怪,还有几分诡异,但站在一旁靠着墙壁看热闹的老板娘却是掩口轻笑。

    “你又在笑什么?”

    李俊昌问道。

    从他来到这矿场,进入店中,与老板娘冲锋之后,好似就今天的她最是开心。

    无论是娇小,轻笑,还是大笑都已经有过无数次。

    “你没有给女人脱过衣服,当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老板娘说道。

    “凡是都有第一次,我不会你可以教我,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李俊昌说道。

    “教你脱衣服?我教会了你,若是你又去脱了别人的衣服,那我岂不是吃亏大了?”

    老板娘反问道。

    李俊昌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不知怎的,他也算是个烟花之地的老手,怎么被老板娘这么轻轻的调戏两句,却是就有些害羞,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女人若是脱了鞋子光着脚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想到什么?”

    老板娘扭过头去,看着月笛努了努嘴说道。

    “我会想到她要睡觉。”

    李俊昌说道。

    “嗯……倒也不错。反正睡觉也是要在床上才能做得事情,你这么说也通!”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皱着眉头略微思忖了片刻,却是就明白了老板娘话中的意思。

    床上能做的事,除了睡觉还有什么?

    但凡是已经学会了自己用筷子吃饭的,都应该知道。

    “真是不知脱去鞋子还有这般妙处……”

    李俊昌说道。

    在他印象中,只见过一个女人脱鞋子。

    那就是她的母亲。

    每当她母亲拖鞋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定然是又闯祸了……

    不到一个时辰,鸿洲李家上下就能看到这位大少爷捂着屁股,肿着脸从房里出来。

    有时候脖子上还会有半个鞋印。

    “不同的女人自然有不同的意义。”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点了点头,这一点她很是承认。

    他就觉得,**的发泄和精神的依恋是两回事。

    两者不矛盾,也互不妨碍影响。

    “毕竟是老熟人了……就不能友好一些?”

    孙德宇躲开了迎面飞过来的鞋子后说道。

    “上次已经与你说的极为透彻。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如果你仍旧执意要如此的话,我会杀了你的,不关你是谁,何种身份。”

    月笛说道。

    孙德宇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的王爷……

    本以为这次护卫震北王上官旭尧来到矿场是个极为轻松地活计,没想到这小小的矿场之中却是汇聚了八方神佛,一尊比一尊不好惹。

    这其中,偏偏又是最难以对付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月笛这人,软硬不吃,水火不容。

    一门心思的,只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间最好对付的是两种人。

    一种是死板教条,做什么事都要认个理字。

    这样的人只要你嘴皮子上的功夫到位,到头来定然是能把他说的服气到底。

    另一种是毫无原则,只凭喜好。

    这样的人只要摸清了脉门,投其所好,好色的给美人,贪财的送珠宝,便能很是轻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害怕的就是月笛这般,喜怒无常,心随意动。

    道理也认,原则也讲,但却分人看事儿下菜碟。

    孙德宇被月笛这几句话呛的差点一口气上不了,觉得自己儿子当初定然是瞎了眼……

    这月笛虽然风韵依旧,姿色也不差,但脾气却是这般古怪……也不知他俩是如何相处的。

    早知道来这矿场会碰到这位麻烦的大人物,来之前孙德宇定然会去儿子屋中坐坐,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月笛的秉性喜好。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便也该明白我不会轻易出手。”

    孙德宇轻轻咳嗽了一声,抻了抻衣衫的前襟,正色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月笛却是没有立马反驳。

    孙德宇身为震北王府的供奉,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都代表了整个震北王域。

    寻常的小事,自是无须他插手管理。

    唯有震北王上官旭尧特殊交待的事,才会让他如此之上心!

    月笛的目光转向了赵茗茗,难不成这小姑娘却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份不成?

    看面相,赵茗茗的年龄定然是要比月笛年轻不少。

    顿时一个想法,从月笛心中升起。

    “听说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娶妻,眼下这姑娘论起年龄来正好是她女儿辈,难道此女竟会是震北王的私生女不成?”

    月笛这么想着,眼神看向赵茗茗的目光顿时就减去了几分狠厉……

    当爹的就算地位再高,但始终没能给她娘亲一个名分。

    这孩子长大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心中涌现出一股母爱般的疼惜,顺带着对赵茗茗也有了同情与温柔。

    “我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来插手我的私事?”

    好巧不巧的,就在孙德宇已经感到月笛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赵茗茗却是言出惊人。

    端的是有种一石击破水中天之感。

    “您并不认识我,但我家主子却认识您!”

    孙德宇说道。

    他转过身去,冲着赵茗茗微微颔首以示客气,言语中甚至还用上了敬语尊称。

    “你家主子我也不认识。”

    赵茗茗淡漠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家主子就是先前那位想请您喝酒,但却被您拒绝的人。”

    孙德宇说道。

    这么一说,赵茗茗却是恍然大悟。

    但他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并不知悉,他为何又要派自己的部下来保护自己?

    或许也同那狮子楼的张公子一样的,都是贪恋自己的美色罢了……

    “不论是你还是你家主子,我都不认识!若是你仍旧执意插手的话,那我也只能和你用剑说话了!”

    赵茗茗颇为强硬的说道。

    一时间,孙德宇却是进退两难……

    他并不能暴露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份,便也就无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月笛与赵茗茗二女都满意。

    月笛听到“主子”两个字后心头一震!

    孙德宇身为震北王府的供奉,那他的主子还能有谁?自是震北王上官旭尧。

    她在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一遍从孙德宇进入店中开中,他身边那人的一举一动,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断定然正确。

    随即朝后看了一眼仍旧在与靖瑶缠斗之中的晋鹏,她想要把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在此地的消息传达过去,奈何却是没有时机。

    “你保她,是你主子的意思?”

    月笛问道。

    孙德宇点了点头。

    她如此问并不是因为震北王的名头便可以把她唬住。

    毕竟月笛是中都查缉司的司督,中都查缉司背靠五王第一王,擎中王,查缉天下,论底气可是一点都不输。

    况且这次查缉司大举介入饷银被劫夺一事,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致信了擎中王刘景浩,要求查缉司中人一道帮忙调查。

    想通了这些关节,月笛却是更有底气,看向孙德宇的目光依旧不善。

    “但她却是和这些个草原人同路而来,我觉得此人对于饷银一事有重大嫌疑,需要拿下审问一番才知清白与否!”

    月笛说道。

    左手伸入怀中,掏出自己中都查缉司司督令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一定要如此作对?”

    孙德宇问道。

    他也来了火气。

    觉得自己对月笛着实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何她还要这般的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我没有与谁作对,我只是在贯彻作为一名查缉司司督的职责罢了。相反你却是在作对,在和整个中都查缉司作对!”

    月笛说道。

    孙德宇听后顿时笑了起来。

    好大一个名头!

    试问天下有几个人敢和中都查缉司作对?

    以月笛的身份,就是去往任何一个王域,都会得到王爷亲自宴请招待,礼数备至。

    而他孙德宇,说到底只是一个王府供奉罢了,哪里犯得着去触这个霉头,和中都查缉司作对?

    “原来你也是中都查缉司中人……”

    赵茗茗看着月笛说道。

    语气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

    从认识了刘睿影开始,她便对中都查缉司有了一股莫名的好感。

    下山到现在为止,赵茗茗也遇见了不少人,经历了许多事,但却没有几个人是令她入眼的,也没有几件事是让她舒心的。

    反而和刘睿影的邂逅,赵茗茗觉得很是美丽。

    多情少女春梦勤。

    在九山上的时候,赵茗茗也曾经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一直到夕阳沉醉,晚霞微醺,夜空神秘浩渺。她的心中也是有所期待的,想要一次美丽的邂逅,亦或是真诚的重逢。

    那时的她,心中总是有空缺的,一颗完整的七情六欲的心,少了一瓣,便是不美,时时刻刻都好似被抽动,周身气息都略微躁动,只等一个人来将那空洞填满,但必须填满之人也是少了一瓣心,少了一味情。

    九山上没有四季轮转,那就定然要在一个满城飞花的时候,不如另一个人的小天地中,那方小天地或许有落叶萧瑟,也有冬雪缤纷,但只要全身心的走了进去,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寒冷和萧瑟都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看积雪融化,看病树回春。

    冻结的流水逐渐的变得欢快,那人用刚冒出地面的嫩草编了一个手环,青草绵软,露水冰凉,却盖不灭无名的热火,为她套在她的皓腕之上,宛如套住了世间的所有美好。草环上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心跳,这种炙热的波动,温暖的让人无法抗拒。从手腕到心田,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之间言语的承诺,单单是这样坐着就是年华的享受。就算是秋天仍旧躲不过,也可以在落叶满地的时候,把自己的脑袋埋进那人的胸膛之中。平日里最不受人待见的飘零与枯黄,此刻也会变得别有一番风情。

    这些都是赵茗茗的憧憬,在她的思绪犹如穿花蝴蝶般胡思乱想的之后,又会感到一种很深很深的落寞……没人知道自己的憧憬究竟会不会变成现实,但只要有了希望的苗头,那也是一件足以令人欢喜的事情。

    这憧憬不是时时刻刻就会有,或许看见某样与之相关联的事物,或许遇到自己喜爱的事物,那感觉就如嫩芽出土般,慢慢的钻出,生命活力的气息涌动,让人不禁头晕目眩,脸颊绯热。

    “是。”

    月笛说道。

    “那你认不认识刘睿影?”

    月笛问道。

    先前她也问了晋鹏这个问题。

    不过晋鹏虽说他认识,但还是没有告诉他刘睿影确切的在哪里,做什么。

    惦记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是无时无刻都在心心念念的。这样的情感藏不住,也挡不住。

    “你为何会认识刘睿影?”

    月笛好奇的问道。

    “曾在定西王域和博古楼中有个几面之缘。”

    赵茗茗说道。

    虽然她与刘睿影已经很是熟识,可依旧不想说的太多。赵茗茗只是想要知道刘睿影的近况罢了。

    “怪不得那小子却是可以坐怀不乱……我还以为是真有定力,没想到却是已经心有所属!”

    老板娘嘟囔了一句说道。

    “难不成你对刘睿影也有意思?”

    李俊昌急切的问道。

    “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只不过在刘睿影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很嫩的雏儿,便想逗逗他,顺带着找点乐子解闷儿!没想到人家却是根本不吃这一套,确实让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老板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看来你是被她比下去了!”

    李俊昌笑着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尺度。我虽然在刘睿影那边不讨好,但不找就有人对我十来年都难以忘却,还千里万里的硬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见我?”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好似是不想让老板娘看到他害羞的样子。

    明明知道老板娘话中的人就是他, 但李俊昌却也只是在心中窃喜着,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老板娘便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李俊昌却是鼓足勇气,把手搭在了老板娘的肩头。

    他能感觉到老板娘的身子僵直片刻,还微微的颤了个机灵,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一抬肩,却是把李俊昌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落,而后又顺势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胳膊总是要比墙壁舒服。

    不但柔软,还有温度。

    只是李俊昌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迅速,还未对此做好任何的准备。可是老板娘的脑袋已经依偎在了自己身边,鼻尖更是传来了缕缕淡淡的发香,便也就如此了。

    心中却还盼望着这大厅中这几人能够打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没想到那小子还挺风流,真是人不可貌相!”

    月笛笑了笑说道。

    “我与他只是朋友,或许还不算。”

    赵茗茗皱着眉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不希望自己心中这份美好的憧憬有任何的玷污与破损。

    “我与他是朋友,你还要对我出剑吗?”

    月笛问道。

    “你与他什么关系都和我毫无瓜葛,况且还是你先出的手!”

    赵茗茗说道。

    “但我现在没空,起码也得把这横插一手的人赶走才能解决你我之间的事端!”

    月笛说道。

    “我可以帮你。”

    赵茗茗知道她说的是面前的孙德宇。

    话音刚落,月笛就说了一声好。

    孙德宇这次连在心中暗骂震北王的功夫都没有,因为赵茗茗的剑已经朝着他的背心词来,同时月笛他也欺身上前,一剑横批。

    孙德宇腹背受敌,却还是只能格挡闪避,不能回击,心中不由得极为憋屈……

    女人之间的仇恨来的极快,不过转移的却是更快!

    好像讨厌是可以不死不休,但若是出现了一位令双方都讨厌的人,她们俩顿时就能同仇敌忾起来,眼下的孙德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孙德宇是奉了王命来保护赵茗茗的,可现在却是莫名的卷入了两个女人的争斗。

    他弯腰弓背,双手握剑拄在地上,看看避开了赵茗茗刺向他后心的一剑。

    继而手中长剑骤然出鞘,竖直上提后“叮”的一声与月笛的剑相交。

    这一回却是个平手,谁都没能占到对方一点便宜。

    月笛运起身法,身影变得如风如电,飘忽不定,悠忽一下转到了孙德宇身侧,化掌为剑,朝他右臂之处接连劈出三掌。

    月笛不禁剑法超群,掌法亦是妙诀!

    孙德宇想要回剑逼退月笛凌厉的掌风,但他右手持剑,右臂之处却是死角。

    情急之下,只得也是出掌应付。

    他与月笛两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劲气四溢,朝着周围席卷而去。

    李俊昌左手出刀,朝着正前方一刀劈去,破开了这道惊奇之浪涌,但一旁的柜台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碎裂崩塌之后,上面摆放的酒坛也应声落地,摔得稀碎,大厅之中酒香浓郁,若是让不会喝酒的人走进来,怕是闻到这酒味便已然醉倒……

    “你这里有如此好酒,方才为何不拿出来喝?”

    李俊昌鼻翼抽动,闻着这股子馥郁浓厚的酒味说道。

    “你懂什么!好酒能卖好价钱,自己喝了多可惜?再说,什么酒喝了都醉,越是浊酒醉的越快,你喝酒难道不是为了求醉?”

    老板娘说道。

    “没看出你还挺会过日子……”

    李俊昌说道。

    “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要赚钱的,不然我这老板岂不是白叫了?”

    老板娘反问道。

    “可是你请我喝酒却是打来的与那些个苦工一样的酒……”

    李俊昌说道。

    心里却是有些难过。

    “这世间谁打你不会让你记恨?”

    老板娘话锋一转问道。

    “我娘!”

    李俊昌虽然不懂老板娘问这话究竟是何意,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这就是了,人只有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最放心的关系时才会肆无忌惮,毫无计较。若是我对你想像招待贵客一般,嘴里客套话,恭维词不断,然后摆出来一桌上好的席面,你难道不会更加难受?”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有和老板娘最亲密的人,她才愿意在后台之中的灶台上,随意弄几个小菜,打两壶小酒,二人有说有笑的喝着。

    反观孙德宇却是倒退了几步,月笛只上身轻微晃了晃,虽然光着脚,却稳如磐石。

    她对这孙德宇轻蔑一笑,似是在嘲讽。

    不过也正是吃准了孙德宇不敢对她下死手。

    若是孙德宇方才一掌全力以赴的话,那二人也之间也就是五五之数。

    “月笛!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孙德宇剑指月笛面庞,脸色铁青的说道。

    “我一个弱女子,光着脚连鞋都没了,究竟是人欺我,还是我气人?”

    月笛说道。

    眼看多说无益,孙德宇也不想如此一直被动。

    权衡之后取其轻,仗剑朝着赵茗茗攻去。

    赵茗茗扶着桌角,腰肢一扭,便向月笛身旁而去。

    她自知若是力拼,以她现在化身人形的模样自是不敌,因此只要站到月笛身边,定然就可以让孙德宇有所收敛。

    哪里想到孙德宇的剑却是如影随形般一路逼杀,不管赵茗茗的身法如何腾挪,那剑尖却是都距离她的身子不到三寸之遥。

    “这里太挤了。”

    晋鹏说道。

    他与靖瑶之间的打斗也因为方才那一掌而停滞了下来。

    “你要如何?”

    靖瑶问道。

    “去后面。”

    晋鹏说道。

    随即头也不回的提剑朝着后堂走去。

    靖瑶紧随其后,从后堂中穿过了一扇角门,来到了停放马车的院中。

    “咱们也去吧?”

    老板娘对这李俊昌说道。

    “为何要去?”

    李俊昌不解的问道。

    “我也是女人……看女人打架总是缺了些意思。何况组合三人怕是都会点到为止,而那两位兄弟才真的是刀剑轮生死,该当更加精彩才是!”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拒绝老板娘的任何建议,任何想法。

    他们二人步子急切,没走几步却是就看到了靖瑶的背影。

    穿过后堂的角门有一道极为逼仄又不见天光的小道。

    两边是墙壁,顶棚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日头正高时,走在这条小道上感觉也是在黑夜之中。

    尤其是星星点点的亮光,透过茅草的缝隙照射进来,像极了夜晚的天幕之上的点点繁星。

    晋鹏走在前面。

    靖瑶把把弯刀重新插回了刀鞘,跟在后面。

    这条小道不但逼仄,还有些低矮。

    以靖瑶高大的身材不得不略微弓背低头才能通过。

    如此一来,他的模样除了变得有些沧桑之外,更是增添了几分滑稽。

    这条小道很长,走了很久才到尽头。

    精要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却没有回头看看。

    一个人只有心性足够坚定的情况下才会如此。

    此刻他的双眼如雄鹰,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看着他的“猎物”晋鹏。

    晋鹏的走的不快不慢,但靖瑶的步子却迈的很大。

    不一会儿,就要贴在晋鹏的后背上时,他才可以的放慢了速度。

    后院之中有棵树。

    单凭叶子很那分辨究竟是一颗什么树。

    虽然是在春天,可是矿场的一切都被风沙染上了一层土黄。

    就连这棵树上新冒出的叶子也不例外。

    照例也是土黄色的,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

    若是不仔细瞅瞅,确实觉得这棵树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晋鹏一直走到后院的正中央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小道尽头处站着的老板娘和李俊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人还挺优雅的!”

    李俊昌说道。

    “都是装的。”

    老板娘很是不屑的说道。

    “优雅这种事,为何还要装?”

    李俊昌问道。

    “每个人都有个自己塑造出来的面具和外壳,穷极一生都在拼了命的往里钻。或许他的外壳就是优雅吧。”

    老板娘说道。

    “若是钻不进去呢?”

    李俊昌问道。

    “不会有钻不进去这种事存在……只要你想,你就能进去。哪怕是断手断脚也要进去。”

    老板娘说道。

    晋鹏站定之后,横剑当胸。

    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靖瑶的手。

    而且并不只是他那只握刀的手,晋鹏的目光却是在他的双手之间来回摇摆。

    并不是晋鹏觉得这双手有多么的可怕,他是觉得这天地之间的造化着实奇妙。

    这双手既能端来一碗热奶,救了他的命。

    却是也可以拔出一柄弯刀,要了他的命。

    生死无常,哪里有什么尺度和屏障可言?

    到了后院中,靖瑶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头发,肩膀以及胳膊虽然有些在方才那条逼仄小道中蹭上的灰尘,但他的目光却比在大厅中时更加炯炯有神。

    晋鹏有些好奇的望着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他产生如此的变化。

    “你很喜欢这里?”

    晋鹏问道。

    “那大厅有些太过于狭小了。”

    靖瑶说道。

    “你喜欢辽阔的地方……”

    晋鹏说道,却不是问话。

    “草原人当然会喜欢辽阔的地方!”

    靖瑶很是高傲的说道。

    一个民族从驯狼开始。

    一个民族诞生在狼群出没的地方。

    一个民族。

    无限狼群。

    从靖瑶的脸上,晋鹏可以看到一种只属于降服者的自豪。

    这种自豪从狼背黑色那个溢散而出,装满了整个河谷,整片草原。

    但现在这种自豪却回荡在逼仄的小道,狭窄的后院。

    自豪的背后是寂寞。

    不是靖瑶一人的寂寞。

    而是所有草原人,与这个民族共有的寂寞。

    当晋鹏离开草原之时,他看见一匹狼载着一个男孩,悠悠地从那两株白桦树间走出。

    那山坡只有两株白桦,他就那么悠悠地走出去。

    一只铁皮桶拴在脚卷后面荡着。

    狼和马不同了,它门从不会走在一个水平线上,总是恣意的踏过一丛丛的野花。

    不一会儿,晋鹏便有些恼怒……

    因为他的目光无法铺排地扫过,无法停留在那些个银白色的光点上。

    先前看到男孩的喜悦便也不能将其淹没。

    突然间,晋鹏却是很羡慕那个草原男孩,想做做他做的梦,想去他要去的地方。

    但是那被一匹狼悠悠载去的男孩的梦恐怕早已跌到草坡的背面去了……

    背面有一丛飞瀑,音乐传来的水流声很是嘈杂。

    晋鹏追过去一看,水流恰好落在一块能开花的石头上。

    接着他便听到了那男孩爽心的笑声。

    想走上前去说几句话,却又发现自己语言不通且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离开。

    转身望见这绿地,绿地之后仍是绿地,最多有一条卷毛的狗在对着他狂吠不休、

    羊群在这个季节,是最白最净的。

    草原给他的最后一抹印象,则是一位穿着火样裙衫的姑娘。

    晋鹏在心里不自觉的把这姑娘和先前的少年配成了一对儿。

    火样的裙衫烘着嫩嫩的露珠,透露出一股永不孤独的意味。

    姑娘嘴角斜吊着二支野花,洒脱的似是不用告别母亲便可以去这天地间的任何一处地方。

    一串草原特有的挂坠,清脆地敲在她的脖颈。

    草原的黄昏,总牵一缕炊烟慢慢绕在半山腰的雾带上

    于是一切就变得平静而优美

    此刻嘈杂的就只剩下那只卷毛狗。

    姑娘的笑很是动人。

    可晋鹏知道,这笑不是为他。

    突然下起了雨来,早就听说草原上一旦下雨,便得住上七日有余。

    晋鹏望得那架山梁与天间,正断开了一道湛蓝的裂缝。

    远处的营帐里响起了单调的弹拨乐。

    草原的人们立即围着一块猩红的地毯抖动着。

    似困兽的挣扎,也好似一群升腾的峥狞,

    一个民族的魂从那肩、那胯、那扭动着的巨大背脊上孕育传送着。

    只是那一双双憨厚的眼神,增添了无比的温馨。

    晋鹏想要从靖瑶的身上找到些当年那位男孩的影子。

    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丝毫。

    两个身影就好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办法去重合。

    当靖瑶的刀再度出鞘时,风沙忽然变得极为猛烈。

    从四面八方翻过墙壁来到这后院中鼓荡不休。

    还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

    晋鹏的剑迎风而出,带着一道电光直取靖瑶的咽喉。

    剑未至。

    却已破开了风沙。

    但逼人的剑气已经取代了风沙,把园中那棵树上的嫩叶扑簌簌的震落下来。

    还未成型,却已凋零。

    这是怎么样一种凄惨决绝的景象?

    靖瑶立刀于面前,一掌死死的抵住刀身。

    即便是如此,仍然脚下一滑,朝后退了一丈有余。

    并不是这一丈远的缓冲便让他站定了身形,而是靖瑶的背已经紧紧的贴在墙壁上,再无退路。

    然而晋鹏的剑,并不会就此罢休。

    就在靖瑶双腿蹬地,高高跃起时,晋鹏的剑也随之变化,朝上挑去,继而笔直刺出。

    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一刀一剑。

    晋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剑,他的身子,距离靖瑶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他周身鼓荡着的磅礴的劲气。

    这股子劲气却是比风沙还要磨人。

    犹如一把把无形锋利的小刀,不断切割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双眸。

    靖瑶的身形已经过了向上窜起的势头,开始坠落。

    晋鹏几次欲要闭上的眼睛,仍然在坚强硬挺着。

    他不能闭眼。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闭眼。

    总是已经到了极为难忍的地步也不行。

    但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靖瑶身形的变化。

    晋鹏大笑了一声之后,竟是也冲天飞起。

    右臂高举,伸的笔直。

    右臂之上是右手,右手之上是长剑。

    此刻晋鹏的腿脚,身子,右臂,手,长剑已经化为了一个圆融的整体,好似长虹出深渊,朝着仍然在不断下落的靖瑶刺去。

    “咔嚓……”

    院子中诡异的传来一声断裂的清脆。

    靖瑶与晋鹏自是无暇顾及。

    但老板娘和李俊昌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颗老书最粗的一根枝干在二人剑气刀锋的席卷之下,终于是经受不住这般摧残而断裂了。

    树枝落地,上面的叶子也如雨点般缤纷落下。

    随即又被鼓荡的真是汹涌的劲气

    搅成碎片。

    看上去犹如一场秋雨,煞有意境。

    “若不是这两人还在动弹,我真觉得心爱你是一幅画!”

    老板娘看着院中的场景十分动情的说道、

    “你喜欢这场面?”

    李俊昌问道。

    “你不觉得很美吗?”

    老板娘反问道。

    “我只觉得有些凄凉……”

    李俊昌说道。

    “美好的东西总是会变得凄凉,所以还不如直面这些凄凉。你不要把任何事以及他俩的身份带入进来,只想着这是两位不知为了什么而抽剑拔刀的江湖豪客。在震北王域荒凉的矿场上,在一家残破不堪小店的后院中,在一棵半死不活的老书旁,风沙混着碎夜或许还要夹杂着血与酒……这真是最极致的凄惨!”

    老板娘说道。

    “你喜欢,我便给你画下来。”

    李俊昌说道。

    “不必了……”

    老板娘说道。

    “为何?这样不是就能时刻观赏?”

    李俊昌不解的问道。

    “花开了,每日看看都有每日的新奇。但花落了,却是看一次就足够。”

    老板娘摇着头说道。

    “他们俩,都会落?”

    李俊昌问道。

    他本已拿出了纸笔,现在却是又放了回去。

    人的手果然是不可小觑,无论是谁的。

    谁能想到李俊昌的手除了能拿起“咫尺天涯”外还画画?

    并且画的着实不错!

    “总会落一个吧……不然不符合规矩。”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认可的点了点头。

    院子中可以有无数朵花,也可以好几株树。

    定然有的花先开早落,有的书晚抽芽迟凋零。

    虽然最终的结果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输赢的本质争抢的不就是一个先后?

    差了一瞬间,一眨眼也是后。

    抢了一悠忽,一须臾也是先!

    靖瑶看到晋鹏剑光袭来,凌空身形闪动,想向旁侧躲开。

    奈何他周身三尺内,却是都晋鹏的剑气所笼罩。

    剑尖不断颤动,封死了晋鹏的任何退路。

    他已然没有了任何选择。

    “当!”

    刀剑相交。

    李俊昌护在了老板娘身前。

    随时阻挡着即将袭来的余威。

    “咚咚”两声闷响。

    似是二人已落地。

    但李俊昌与老板娘的视线却被扬尘和碎叶遮挡,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的轰轰烈烈,却是骤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李俊昌朝着正前方接连劈出数刀,换得一片澄澈。

    但院中空空如也,早已无人。

    若不是那断裂的树枝落在地上,旁边还有几滴腥红的鲜血在提醒着他们俩方才发生了什么,任凭谁都会觉得这好似大梦一场。

    “人呢?”

    老板娘问道。

    “不知道。”

    李俊昌收起了刀说道。

    “真是了不得!”

    沉默了片刻,老板娘忽然发出了一句感叹。

    “的确是了不得……尤其是晋鹏!”

    李俊昌说道。

    “可是他这样做,到底算不算是背叛?”

    老爸娘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如果不这样做,就是背叛了自己。但现在这般,你若是说他背叛了中都查缉司倒也无可厚非。”

    李俊昌耸了耸肩说道。

    “左右都是背叛的话,我也会这么选的。”

    老板娘说道。

    “没错,否则这心结恐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

    李俊昌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方才这一场交锋,晋鹏明明有三次机会可以直取靖瑶性命,但是他都放弃了。

    第一次,就是在靖瑶的刀堪堪出鞘时。

    晋鹏本可以仗剑急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长剑比弯刀灵巧轻盈,再加上晋鹏的武道修为本就在靖瑶之上,若是再借住了身法之威,靖瑶定是难以招架。

    即便不战死,也只能弃刀跪地受缚。

    可是晋鹏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翩翩君子般的等靖瑶周身的气势打到了顶点,他才出剑。

    李俊昌和老板娘对自己先前的评价有些后悔……

    每个人都有面具和壳子是不假。

    但晋鹏的优雅却又不似旁人那般的惺惺作态。

    即便他是装出来的样子,可是在先前那样的情境之下依旧能包吃住自己惯有的本心,这份优雅就已经变得极为真实。

    可以可以,可以故作姿态,只要在所有的场合,任意的时间都是如此,那再虚伪的客套也会变成整整的前辈。

    错过了这第一次的大好机会,一鼓作气再而衰……

    但就算是如此,晋鹏却是也以一件之威使得靖瑶无路可退。

    以李俊昌和老板娘的眼里,自是能看出来晋鹏可以在靖瑶的身形高高跃起前就出剑封死他头顶的空间,但晋鹏仍旧没有这样做……

    这却是让李俊昌和老板娘颇为不解。

    不过从二人先前在大厅中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俩似是有些老旧的因果。

    至于是什么,二人说的含糊其辞,外人旁听根本琢磨不透,揣摩不出。

    再而衰,三而竭。

    若说第二次晋鹏还有七成的把握能够一剑毙敌的话,第三次机会,二人却是都在五五之数。

    靖瑶自上而下劈出一刀,定然要比靖瑶从地上弹起挥剑迎敌要有优势的多。

    晋鹏出剑的时机虽然已是在靖瑶向上跃起的势头过去之后,但却是在他下坠的势头正盛之时。

    靖瑶已是巅峰,晋鹏却刚从地面弹起。

    先机尽失,高下立判。

    惟一的手段,便是晋鹏依仗着自己身后的武道修为硬拼一剑罢了。

    “你觉得这血是谁的?”

    老板娘看着李俊昌问道。

    李俊昌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几滴鲜血,双眼噙着泪水,不说话。

    老板娘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别样的情绪,向来泼辣精怪的她却是也收敛了性子,默不作声的站在他身边。还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放在他的后背上,顺着他的脊柱上下摩挲着。

    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暖,李俊昌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顿时安心下来。

    “我没事。”

    李俊昌转过身,握住了老板娘的手说道。

    老板娘抬起另一只手,食指的指尖轻轻滑过李俊昌的额面颊,留下一道浅浅水印。泪痕总是会消失的很快,但只要开了口,便会乐此不疲般不断的涌现。仿佛是一位浅笑的眼窝并不能承载那溢满心头的苦,所以才会这样悄然绽放,流出。

    老板娘也不知她现在究竟是以何种心境在面对李俊昌,但她这世道一开始见到李俊时,绝对是逃避。本想换个新的环境,来帮助遗忘,但有些事却又真的可以忘记吗?那个曾经温暖了她无数光阴,笑起来像初夏午后阳光一样不急不躁的少年,那个可以陪着她早起看朝阳,日暮数繁星,再把熟睡她背回家的少年,她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现在回忆起来,确实要比后院中的场景更加像梦,既然是梦,那就不如珍藏,应当是要比遗忘更加漂亮的应对。

    至少老板娘明白,不论以前有多么的不如意,不开心,不尽兴,都要漫漶欣喜的去接受,有时候会很痛,但当痛楚散发的淋漓尽致时,定是会否极泰来的。老板娘不恨他,除了不告而别之外,也再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记恨的理由。她自己不也是为了坚持当初的选择而放弃了几乎一切来到了这矿场?他们俩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不如直接选择跟随。趁着还没有被这些不幸彻底的击溃、打垮、冲昏头脑,那边就如此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李俊昌倒是对老板娘说过不少承诺,当时的他们却是都有足够的资源能力去制成。但现在无论是老板娘也好,李俊昌也罢,都已不再年轻,也不会做梦。所老板娘不敢赌……她已经没有了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开鸿洲青府的豪迈,剩下的只有那千思百转的纠结……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板娘失眠大抵都是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不离开青府,那刀现在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是不是也会同平常人家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身边有个呵护自己的人?即便是不够有趣,甚至有些寡淡,也能相敬如宾的过完这半点不由己的一生。

    ————————————

    老板娘客栈西北角的戈壁滩上。

    震北王上官旭尧正朝着他先前在在窗子中看到的身影走去。

    “你来了。”

    高仁背着手说道。

    “你不就是在等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不错,我正是在等你。”

    高仁说道。

    仍旧是没有转过身来。

    “那你早该算出我会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脚步停在距离高仁三丈远的位置。

    “难道你没有算出我何时回来?平白无故的站在这里被风吹了小半个时辰定然不好受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我若是能算到这一步,你也不会对我是如此态度。”

    高仁微微侧了侧身子说道。

    “那该是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自是会三番两次,五次三番的邀请我去你那华丽的震北王府中做客,拿出最好的酒,叫来最美的姑娘。”

    高仁上多傲。

    身子又朝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这边偏转了几分。

    “也正是因为你有如此想法,所以你才算不出我什么时候会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轻蔑的说道。

    “你很看不起我?”

    高仁问道。

    这次他的身子彻底的转了过来,面对面的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不不,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最多只是对你有些不理解。”

    震北王上挂需要连连摆手说道。

    “你可以问我。”

    高仁笑着说道。

    “我问你若是你不回答,岂不是很没面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不问,那只能永远自己瞎猜。我可以接受被人看不起我,但我不能容忍别人误会我。”

    高仁说道。

    “所以你定然是会回答的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不定呢!”

    高仁眉毛一挑,打了个机锋。

    “你来我震北王域,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真为了几百万两银子?我不觉得你会甘心为草原人当个马前卒。”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几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草原人也没有那么不堪。”

    高仁说道。

    “但对于你来说,最终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钱。”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人丑陋的一面你有了解过吗?高高在上的震北王当然是不会知晓的。”

    高仁说道。

    还右手扶胸,对这震北王上挂需要深深地鞠了一躬。

    “愿听先生赐教!”

    震北王上官旭尧拱了拱手说道。

    “人的丑陋自古就存在,不管是先前的无数个皇朝,还是的那个下的五王共治。有人的地方,就要丑陋。这丑陋不是说人的脸好看与否,而是取决于人心。这里面蕴藏着的就是人类千百年来都难以改变的丑陋的一面,很多人都被征服。但要说最让丑陋的一面,恐怕还是“人为钱死,鸟为食亡。”

    高仁说道。

    “没钱寸步难行,吃不饱,穿不暖,你我也是如此。”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什么反驳之处。

    “你出身在门阀士族,对这些当然是风轻云淡的一句带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种痛苦你没有,别人却有?甚至最后都不得不选择被屈辱的征服。”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沉默了……

    对于这些关键,他的确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但是纵观每个时代,每处世道,却是都有不合理的现象发生也只有一些不够坚强的人,会被各式各样痛苦所征服。当一个现象变得足够普遍的时候,那它的出现和存在,定然就是合理的,故而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多数人刚开始都是有梦想的,也志气。不论富贵还是贫贱,孩童都会对你说出将来要怎么样。但是结果呢?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现实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很多人本来可以一生去做很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但最终却都变得世俗。跟随世俗的潮涌,随波逐流的放弃了梦想,人云亦云的浑噩度日。但最为你这样的王爷,一域之主,真的有考虑过自己治下百姓的疾苦?”

    高仁厉声质问道。

    这已经超出了谈天的范畴,竟是变得有些像斥责与声讨。

    “五王共治已经有了不短的年头,四海升平的年代,可丑陋的事却比征伐不断,狼烟四起时更加频繁,归根结底就是像你们这般盛气凌人的人太多,而那些有抱负也有能力的人却永无出头之日。”

    高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看震北王上官旭尧默不作声,却是越说越起劲。

    “每个年景都有每个年景的苦,每个年景都有每个年景的规则。掌握了这种规则,便掌握了自己的活法。掌握不住的人当然就会觉得被抛弃,被舒服,甚至被踩压。这样的事情,怕是不能一概而论……”

    震北王上官旭尧终于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为何会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

    高仁话锋一转问道。

    “愿闻其详。”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因为不论是我的师傅叶伟,还是我的师弟萧锦侃,他们都太自私了。师傅是个跛脚瘸子,师弟是个睁眼瞎子,而我是个侏儒矮子,按理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当然是要为自己争权夺利,可我想的与他们都不一样。我认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那一小撮人,而更多人的却因为条件所限,一辈子无法买房娶亲,有了什么头疼脑热也不知去看郎中抓药,而是去神庙中好一顿哭爹喊娘,最后用手绢包一捧香灰带走。”

    高仁说道。

    “所以你想要改变这些,让每个人都有追寻自己愿景的机会?”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当我师父叶伟问我和我师弟,若是得到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之后会做些什么。我说的是即便天罚随身,我也要用我毕生所学,一己之力,来尽可能的走遍天下的边边角角,尽可能的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机会。”

    高仁说道。

    “萧大师是怎么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如何说,现在还重要吗?”

    高人冷笑这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这问题的确是蠢得够呛!

    高仁如此说,最后却是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那便说明萧锦侃的回答定是与他截然相反。

    “不重要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极小,小到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

    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沙磨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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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四】

    金爷府邸中。

    小机灵与绝音书面对面站着。

    小机灵的脸上,仍然保持着一种淡然的微笑。

    这种微笑是看不见的,因为他既没有勾起嘴角,也没有弯起眼角。但只要面对着他的脸,就能感觉到他的笑意。

    刘睿影在他身后,小机灵背对着他,自是看不见他的面庞。

    可是刘睿影也感觉到他是在淡淡的笑着。

    虽然看不到小机灵的脸,可是只要顺着他的身子看向他的右手,就能看到小机灵手中的刀依旧是闪烁着寒光,并且完好无损。

    反观绝音书,他手中的刀已经断裂开了,足足有一半掉在二人中间的空地上。

    就连背在身后的斗笠也变得有些参破。

    “是我输了。”

    绝音书说道。

    很是潇洒的把手中的刀朝前一抛,负手而立,眯着眼,看着小机灵。

    他在等小机灵再度出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输了。”

    小机灵说道。

    与绝音书的潇洒不同。

    小机灵说完这句话后,原本的淡然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奈。

    绝音书和刘睿影一样看,都很是不解的皱起了眉头,一同等待着小机灵的下文。

    这句话应当是还未说完才对。

    胜败一目了然时,双方却都说自己输了,这岂不是一件极为可笑且愚蠢的事情?

    小机灵慢慢收起了刀。

    他的手抖的很厉害。

    一个人手抖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就是因为脱力。

    但小机灵已经赢下了自己的性命,却是在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况且他的身子站的十分笔挺,没有任何的晃动,丝毫不相识方才的打斗让他很是劳累。

    刘睿影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手上,他也想不通小机灵就竟是怎么了。

    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大有不同。就好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在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挫折与变故之后骤然间成长了许多。

    现在的小机灵让刘睿影极为陌生。

    当他回刀入鞘,转过身,朝着刘睿影这边走来的时候,刘睿影甚至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四目相对时,小机灵还是对刘睿影笑了笑。

    不过这一抹笑意看上去却是极为勉强。

    他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他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两次,刘睿影知道他是想对自己笑笑,以示友好,但最终还是没能彻底的绽放出笑容来。

    小机灵和刘睿影擦肩而过,走到了文琦文面前,双手捧着刀,递还给他,说了句谢谢。

    这一声“谢谢”传到刘睿影的耳朵里,敲击在他的心中,对他的震撼更是无以言表!

    先前只是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而现在却是打了个淋漓尽致的冷战。

    小机灵断然不是一个如此客气的人,能让他突然间变得这么客气,一定是有着更多的原因。

    “你的刀断了,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刀。”

    小机灵拍了拍对着绝音书说道。

    “这就是你说自己输了的理由?”

    绝音书问道。

    “当然不是……或许我方才用的这位公子的刀比你的刀更好,但羊圈若是坏了,可就不能一味的去责怪是狼太狡猾。”

    小机灵说道。

    绝音书看着手中的短刀,低着头沉默着。

    “其实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曾经很多次的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选择逃跑,而不是拿起刀剑来战斗,不觉得这样有些过于屈辱吗?当时的我告诉他们说,逃跑本身是竟没有屈辱的,它甚至都没有任何污点。你们之所以会觉得逃跑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是因为你们把拿起刀剑来拼杀这样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想的过于伟岸高达。”

    小机灵说道。

    “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定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毕竟每次我说给旁人听的时候,大家都会骤然变得沉默……要知道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多数都在酒桌上,而酒桌应当是这天下第一聒噪之处,也是天下第一肆无忌惮之处,可我这句话一出,还是让他们都沉默了。因为这句话乍一听还是很有道理的,但我的确没有做过任何的准备,这一句回答是在第一次有人问我类似的问题时脱口而出且发自肺腑的。”

    小机灵从腰间摸出了一直带着木塞的小酒壶,朝嘴里添了点酒后接着说道

    刘睿影对他方才说的这些话真实性有所怀疑,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没有酒的话,小机灵却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有些人没有酒吃不下饭,也有些人没有酒写不出诗,那当然也会有些人没酒说不出话,都是一样的毛病,只不过像小机灵这样的人太少,大家才会觉得稀奇新鲜。

    不过逃跑的人一贯自私,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毕竟在危难关头,只顾着自己闷头逃跑,活的安全的人,当然没有那些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先人后己的英雄们受欢迎。

    小机灵从不反驳这一点,而他对于自己一贯逃跑且有极其善于逃跑的说辞也不是为了美化自己或用来遮掩些什么。

    当他最后一次与家人,准确的说是和他的爹娘在一起吃饭时,他说起过自己后来不遗余力且正在做着的这些疯狂的事情,这些事情现在的小机灵正在身体力行,而在当时却仅仅只是个不成熟的念头。

    他说完之后,朝着自己的父母问道:

    “其实也还好,也没有那么疯狂不是吗?”

    小机灵的爹娘也是少有的豁达之人,既没有对儿子一番劝慰教导,也没有对他打骂相加,而是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他不论想什么,怎么做,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

    “好好活着”这四个就从那时起,一直贯穿到他的现在,并且还将继续贯穿下去的一道宗旨。

    只是后来,小机灵把这四个字拆分成了两个词,好好活,与活着。

    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幸福,但只有真正有价值的生活才值得去过,才能让每个生活着的人感到幸福。对于小机灵来说,生活真正的价值,就在他的那些个疯狂的念头里面。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也曾被许多莫名的纠结折磨的辗转发侧。

    老马倌自是看出了刘睿影的异常,他本就对这个虽然为了骑马而讨好他,但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是勤快天真的孩子有些好感,他对刘睿影说,如果想要好好度过一生,那就必须明白这生活是什么,以及在这自己这一声之中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刘睿影反驳道,说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开始便已经被限定的死死的,那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至于应当不应当的,就算他考虑了又有什么意义?

    老马倌心平气和的等他发泄完之后,便打发他早早回去休息。不过这么一通发泄的确也让刘睿影舒服了很多,回到屋中后,刚脱了靴子,就觉得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脱掉衣服,便倒头就睡。到了现在,他却是已经能有些理解老马倌的话。那些个愚昧的人,拜神烧香,其实无非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罢了,这才是真正的信仰。总是有好有坏,也是取决于每个人到底怎样去理解它真正法则,只要对这些法则理解得越是明确,生活说不定就会变得越好,当然这不是一定的,但起码是一个憧憬的方向。

    过了几日之后,他去问老马倌什么事才是最应该做的,老马倌却让刘睿影尝试去爱一个人。在当时的刘睿影看来,这自然是一件遥不可及甚至不可能的事,爱一个人不用去做,也不用看,光是想一想就知道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可掉回头来想想,在他还不会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每一件事对于他而言都是极为困难的,包括举箸提笔这样现在看来再正常不过得小事,一开始也受了千百次的磨练而学会的。学会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是能够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

    他或许找到了自己想要去爱的人,可他却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爱他,这就形成了一种虚幻的空洞想法,尽管脑子里已经和爱人白头偕老,可现实中还是看到那不同旁人的眼神就会慌忙躲避,那是因为心里的陌生和交往的疏离。

    什么时候两人见了面,随意而热络的说着话,喝着酒,时不时谈谈对人与事的见解,只是话题里不曾有对未来彼此的规划,因为已然放在了心底,彼此都明了。

    那样才算得上是他爱别人,那个人也爱他吧。

    但是此般境地,却不是一日两日能达成的。

    却是一个磨合与适应的过程。

    刘睿影从小机灵的身上看出他是一个热爱生活,忠贞于自己疯狂念头的人,但不论是做什么,却是都得付出相应的努力。寻找一个完美的人去爱,这件事是所有人的梦想,但却又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所以这样的努力也是一种徒劳。

    然而刘睿影却愈发的明白,他的目地不在于去寻找到完满,而是在于永不止步,越来越近的靠近完满。

    “小机灵,我们回去喝酒吧?”

    刘睿影沉思了片刻后对着小机灵问道。

    “好!”

    小机灵说道。

    徒留绝音书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他弯下腰,掏出那一方桃花色的纱巾,想要用它包裹起地上断掉的半个刀身,却是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被自己的断刀割破了……

    一滴滴的鲜血落在桃花色的纱巾上,却是给柔媚的桃花平添了几分妖娆与冷酷……竟是让他在一瞬间就对这方珍视了无数年的纱巾极其厌恶。

    桃花开在春天,然而此刻的绝音书却开始向往着冬。

    都说“游春”“消夏”“悲秋”。

    但是人们对于冬,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来形容,其余三季都有独特的景色与令人向往的氛围,说它们是景色,不如说是待字闺中的,不同性格的娘子。

    春色烂漫,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散发清纯懵懂的气息,夏色娇纵,如红颜烈火,那感情一定是要一生轰烈,秋色凄冷孤傲,譬如性子温婉贤淑的姑娘,是男子们心中最适合的妻子人选。

    但大抵上好似对冬都没有什么好感,高冷冻人的姑娘总有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她分明是最美的景色,却不能加以观赏,人总是喜欢烟火气的,喜欢亲切与热情,对于自己无法触碰的极美景色,

    心中也不会多有念想。

    以前的绝音书也是这般。尤其是在严寒刚刚退去,大地已然回暖的春天,更是没有什么人会去怀念那冰天雪地的。

    在西北的冬天,只能选择蛰伏。若不是侥幸让严寒带来了雪,给雪,添了些能够寻欢作乐的基础,那这冬着实是太难熬!

    绝音书对于一年四季其实并无什么明显的偏憎,但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自寒暑数十易之后,他却是也能渐渐分辨出来这四季的之间微妙的差距与不同。

    小时候时,他总会抱怨娘亲在冬日里让他穿上许多厚实的衣裳,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变得过分臃肿……如胖熊一般行走在雪地里,腿脚因为厚实的裤子而把行走变得费力,七拐八拐的,到像个闯入冬天的小黄鸭,冻得脚蹼麻木无知觉。

    那个年纪还不知道美与丑,只是觉得行动不便,出去撒欢时,总是会因为动作迟缓而落后于人。

    但只要能出得门去,这股子难受的劲头顿时也会消散不少,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纯白,将灰暗的瞳孔都染的发亮,纯白下埋藏着灰黄色的枯草。绝音书一脚踏下去之后便会噗噗地响,又有一种把松软踩成结实的感觉,那会儿的经历似是无穷无尽,每日只需睡上两三个时辰便已足够,但却仍然要煎熬着躺到天亮才能起身,否则就会遭受爹娘的责骂。

    至于他真正对季节有所喜好的时候,正是在他得到了这方桃花色的纱巾时。寒风和霜雪固然足够凶猛,但却是终究永远的占领这方天地,相反的,冬天的寒冷越是激烈,冬去的也就越是迅捷,而距离桃花盛开的春,也就不远了。

    绝音书蹲在地上静默了许久。

    被断刀胳膊的地方已经结痂不再流血时,他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却是没有再捡起那把断刀。

    他把那方纱巾重新叠的极为齐整,放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中。

    原本在打斗时背在背上的兜里,这会儿也重新倒戴在了头顶,随即转身朝着金爷府邸外走去。

    小机灵回眸瞥了一眼绝音书的背影,双唇互相触碰了几下,但脚步却未有丝毫的停顿,和刘睿影等人一道朝着先前喝酒的后堂走去。

    ————————

    “走了这么酒,却是该当罚几杯酒?”

    金爷看到众人重新回来,豪迈大笑了几声后问道。

    “做了很久吗?”

    小机灵问道。

    “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金爷说道,指了指房子一旁的水钟。

    “今天本想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放在这酒桌上,没想到最后留住的却是只有一瞬间……真是太可惜了!”

    小机灵摇着头叹惋的说道。

    “只要这一瞬间依旧去全力以赴,那就算不得可惜!”

    刘睿影开口说道。

    “全力以赴?全力以赴的做什么?”

    小机灵很是差异的问道。

    “当然是全力以赴的喝酒! ”

    刘睿影说道。

    说完他便拿起一个酒坛子,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惊异的目光。

    金爷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刘睿影虽然有些稚嫩,但向来是举止有度,就算是喝酒也极为能把持住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可以求醉过。

    他把目光转向了小机灵,觉得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刘睿影满共才与他见了几次面,相处的光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日,却是就硬生生的被他影响的疯狂起来。

    整个酒桌上大概坐了二十几位饮者,只有两个人对刘睿影此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是笑出了生来,这两人正是小机灵和刘睿影的师侄华浓。

    “你为何要笑的这么开心?”

    青雪青凑过去,低声朝着华浓问道。

    这么一问,却是让华浓笑的更加剧烈,满脸憋得通红不说,竟是还咳嗽了起来。

    “我师父在我临走前专门交待了我几句话。”

    华浓说道。

    “他说了什么?”

    青雪青好奇的问道。

    她虽然不知道华浓的师傅究竟是谁,可总觉得应当也是为极为厉害的人物。

    “他说若是我这次离开博古楼,能随着师叔平顺回到中都城的话一定要让他带我去中都城里那家祥腾客栈喝汤,喝不到也要喝,说师叔定然是有办法让我喝到的。若是途中有事情耽误了,你就让我找机会一定要让师叔大醉两次!一次不能多,一次也不少,必须是刚刚好两次!”

    华浓说道。

    青雪青听后却是更加的疑惑……

    华浓的师傅,应当是刘睿影的师兄弟。

    既然是师兄弟,怎么又会让一个晚辈来灌醉他师叔,还说什么一定要两次?青雪青左思又想之后,觉得这定然只是华浓师傅的一句戏言,却是被他当了真,这会儿竟然还一板一眼的说了出来。

    正当青雪青准备继续开口说话时,华浓竟然也拎起了一坛酒,一掌排开封泥后,双手抱着,和刘睿影的酒坛激烈的撞击了一下,随即也喝了起来。

    华浓的酒坛要比刘睿影的小上不少,直到他喝完坐下后,刘睿影却仍旧在痛饮不停。

    “那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你准备在什么时候?”

    青雪青笑着问道。

    她已经把华浓方才说的话当做了戏言,自是就不用认真对待,不过这却是个极好的乐子,于是乎她才继续问了下去。若是可能,机会允许,青雪青也想看看刘睿影喝多的样子,并且还是两次。

    毕竟看别人喝酒本就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那人还会喝多,自然是更加的兴奋。

    “这次若是喝醉,便已经是第二次了!”

    华浓吃了口菜,又用茶水顺下肚去后说道。

    “第一次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青雪青问道。

    “是在一个叫阳文镇的地方,你可知道阳文镇?”

    华浓说道。

    青雪青摇了摇头。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除了鸿洲青府旁的孤海红林外,就只有府城中的那条卖酒的陋巷,其余的地方,却是一概不知。即便知道,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身去过。

    “阳文镇倒是也在鸿洲境内……当时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阳文镇中有一处查缉司的站楼。没想到抵达的当日,刚好碰到那位站楼的楼长大摆宴席过寿,也就是那晚,我师叔第一次喝醉了。不仅是我见到的第一次,也是我师傅吩咐的第一次。”

    华浓说道。

    “那晚他喝了多少?”

    青雪青问道。

    华浓并不回答,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瓶?”

    青雪青猜道。

    但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但凡是敢拎起酒坛喝酒的人,怎么会只有一瓶的量?

    “一坛?”

    青雪青再次猜道。

    没想到华浓仍旧是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一杯,你直接告诉我可好?”

    青雪青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青雪青也不磨蹭,一看华浓答应下来,当即就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眼巴巴的望着华浓,等着那个已经刺挠的她心不断发痒的答案。

    “一直喝!”

    华浓说道。

    青雪青挺拔过后瞪圆了眼睛。

    她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喝酒竟是能够一直喝。

    不过华浓的话,却是经不起推敲……细细一琢磨便能很快知晓其中的矛盾之处。

    “能够一直喝的人,又怎么会醉?”

    青雪青撇了撇嘴,很是轻蔑的问道。

    她觉得华浓定然是在吹牛,是为了凸显他师叔的酒量。

    “这也是让我困惑的地方……”

    华浓说道。

    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在困惑什么?”

    刘睿影问道。

    他已经喝完了整整一坛酒。

    眼不红,心不跳,舌头也不粗。

    除了一张口扑面而来的酒气极为浓郁之外,丝毫看不出是刚刚喝完了一大坛酒的人。

    “上次在杨文镇时,师叔你为何突然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华浓问道。

    明明看着刘睿影还正常无比,只是有些兴奋激动,可转瞬间,他却是就倒地不起,径直醉死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这倒不是搪塞敷衍。

    第二天醒来之时,他只觉得口渴无比,心中燥热难耐,却是连昨晚发生了什么都已很是模糊。

    “那晋鹏以为你是装醉,还趴在你的耳边说让你起来再喝一杯,喝完之后就带你去找阳文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睡觉。”

    华浓笑着说道。

    “还好我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的话我就算是没醉,也定然会装下去,绝不睁开眼睛。”

    刘睿影叹了口气是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可以看出她的心中仍旧有些困惑,但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究是没问出来。

    “这是你第几次出刀?”

    金爷和小机灵干了一杯后问道。

    “你觉得像是第几次?”

    小机灵却是卖了个关子。

    这两句话一出,却是把整个酒桌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刘睿影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已经再度拿了一坛新酒,用碗伸进酒坛里面,一碗一碗的舀着喝。

    “肯定不是第一次!”

    金爷说道。

    这倒是猜的要比青雪青聪明得多。

    语气无休止的几次几次说下去,不如干脆说句极为准确的废话,也省的一会儿小机灵再编排些杂七杂八的谎话或理由来敷衍自己。

    “三十年前那晚,我不记得是谁送了我一把刀,应该是我爹或是我娘,但我真的记不住了……不过当时我像抱着一个婴儿般的,把它捧在手里。方才我拿起那位公子的刀时,我才意识到,离我第一次握刀,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小机灵说道。

    “我不知道距离你上次握刀间隔了多久,但对于你来说每次重新拿起刀定然

    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金爷说道。

    “我是个说故事看热闹的,可不是来谈心的!”

    小机灵喝了口酒疏导。

    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只是觉得这把刀有点重。

    然而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小机灵是根本不屑于说出来的。除去他那些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跑遍天下看热闹以外,力争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要有趣幽默,也是他的追求所在。同样,这也成了和他名字同等重要的金字招牌。

    金爷眼见如此,倒也不再强求,毕竟小机灵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他若是想说,方才早就说了出来,况且硬问出来的话,就和强扭的瓜不甜一般,都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看向身边的华浓,却是突然兴起,想要尽一尽他作为一个师叔的职责。

    他原本是不太愿意去教华浓些什么,尤其是生活以及武道之徒,因为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师傅,而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愿意给华浓太多的诱导。

    当一件事邹然发生的时候,就和拿起刀剑那一刹那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不但有着全然的神秘和未知,同样也要充满着惊喜。而这些却是怎样都无法言传的东西,必须踏下心来,设身处地的去领会。

    “你的师傅想让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刘睿影问道。

    事实上萧锦侃根本没有透露过他究竟准备如何去培养华浓,但当师傅的,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弟子有所作为?所以刘睿影这么说,倒也是无可厚非。

    “我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华浓喝着酒,慢悠悠的说道。

    往常他说话的语速,就和他的剑一样快。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可是刚才那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把刘睿影听得都快睡着了……也许也跟他喝了许多的酒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华浓说的太慢。

    刘睿影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曾听来的一段话转述给华浓听,但这段话就连他到现在却还都是一知半解,若是就这么坦然说出来,却是让他有些心里发虚……

    老马倌说他有一个朋友,虽然刘睿影对他这位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亦或就是他本人表示怀疑,但老马倌的确就是把这句话当做了开场白。

    他说这位朋友爱剑如命但却不会任何一式既中。

    在老马倌这位朋友的认知中,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剑里。

    他指的不光是剑柄,剑身,剑锋,剑尖,也包括剑鞘。

    像是华浓那把没有剑鞘的剑,其实不能算得上是一把整整的剑,最多只是个趁手的兵刃罢了。

    “他不会他会用剑,又爱剑如命,岂不是叶公好龙?”

    刘睿影问道。

    “他收藏了有五千柄剑,一把不多一把不少,每天晚上都要把这五千柄剑细细的扫视一遍之后,才能灭灯就寝。”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若是真能做到如此,那真算得上是爱剑如命了。

    “可是不会用剑,光是拿眼睛看看怎么能过瘾?”

    刘睿影再度问道。

    “剑,有时候不需要读,摸一摸就很美,很满足了。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老马倌说道。

    “你有摸过自己的剑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不断没有摸过自己剑,甚至连剑该如何摸都不知道……

    老马倌没有剑,只能用他的烟杆做了个简单的示范,在刘睿影看来,那手法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和他用抹布擦桌子时没有什么两样。

    “人与刀剑之间最高的情节,便是不用出鞘,亦能体悟。”

    刘睿影脑中想着,嘴里竟是不自觉的说出了声来。

    华浓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显然是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思绪凌乱。

    “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从没有过挨饿受冻的滋味,也没有过被狼追狗咬的体会。”

    华浓想了一会儿说道。

    “为何这么说?”

    刘睿影问道。

    “剑若是不用,只是放在剑鞘中把玩观赏,那有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论其他,就说咱们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要是不拔剑的话,早就横死当场了!”

    华浓说道。

    “所以你的剑没有剑鞘,却是连拔剑都省了!”

    刘睿影大笑着说道,身边的酒坛,已经又被他喝空了大半。

    ————————

    老板娘的客栈外。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仰视着面前的高仁。

    先前和高仁的对话,给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一场恶斗,一次战争。

    在他看来,高仁的最终目的是掀起一场全天下范围内,最为浩荡的变革,而他的变革却依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空话,而是已经有了深刻切具体的步骤。

    “看得出,你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若是想要发动一场变革,那么最开始要做的是什么?”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摇头表示不知。

    虽然他也曾是一位伟大的变革者,身为震北王,他与其余四王一道推翻了星剑老人的皇朝统治,但高仁的思想却是比他更加极端,更加超前,以至于让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我变革。要在有限的生命历程当中不断的磨练自己,以此来达到一个变革者的标准。至少你得有坚定的意志,能够克制自己的**,还要有长远的目光,博大的胸怀以及对这些矛盾彻头彻尾的理解,对苦难深深的怜悯,对不幸悲剧的同情,对正在遭受这些灾祸的人们的爱。”

    高仁说道。

    “所以你的变革,却是从你自己开始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身子朝后倒去,用手撑在背后,这样就无须费力的仰起头看着高仁,却是当下最为轻松地姿势。

    “不从自己开始,又怎么能够带动他人?”

    高仁反问道。

    “在你眼里,我们五王是不是都如凶暴的野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们还是有可去之处的,毕竟推翻了皇朝是一件极为伟大的事情,你们功不可没。不过这的确也不能成为你们能够高高在上,优哉游哉的理由,我的变革,是一种新的制度,与天地无关,与草木无关,只关乎于人。这将是一种更加完善的,不受到任何局限的,近乎于完美的方法。”

    高仁说道。

    “你已经开始实践了你的想法,你觉得会成功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当初的你们五个人,觉得自己会成功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他,的确无法预料后来发生的一切。

    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高仁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既然他说到了人,但却丝毫没有去考虑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而存活存在的。显然高仁认为精神上的鼓励远远大于物质刺激,可就连边军的饷银若是拖欠个把月没有按时发放,军中都会出现哗变,更何况那些个只知道银钱可以买米买面,闷头过日子的老百姓呢?

    “你不是一个变革者,你只是一个爱冒险的孩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终于给高仁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

    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与滞涩之感缓解了许多。

    “谢谢!”

    高仁客气的说道。

    “我不知道这哪里有需要道谢的地方……”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因为就连我的师傅都说我是个疯子,而你却叫我一个爱冒险的孩子,我喜欢这个称呼。毕竟爱冒险听上去还有几分活泼,相比于疯子这么一个彻彻底底的贬义词要好的太多太多……”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不论那几百万两饷银现在究竟在何方,他却是以及明白了高仁究竟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窜通草原王庭的部公来劫夺。

    他自诩为变革者,便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来宣扬并发动他的变革。饷银被劫夺,搅动了八方风雨看似混乱,但对于高仁来说却是一次空前的机遇。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算出自己会亲身来到这矿场之中,若是算到了,他不该不来才对。只不过回忆起方才与高仁的对话,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这并不像是一番临阵磨枪的说辞,而是深思熟虑过后已经极为成熟且根深蒂固的想法。

    “你说的我都有认真在听……”

    “但你还是准备杀了我。”

    高仁打断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在意,站起身来之后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中仍然在激斗的两女一男。

    “这次真是为难孙德宇了……等回去我定要请他吃饭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喃喃自语道。

    矿场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每天这时候,风沙最小。

    “其实死在这会儿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高仁忽然说道。

    “怎么讲?”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风沙不大,不用担心飞溅出来的鲜血弄脏衣衫。等要杀的那人直挺挺的倒下去之后,太阳应当是也要落山了。不过被晒了一天的戈壁滩,地面的余温应当很高,还能足够温暖这具躺在地下的尸体。一个日久飘零,没有亲朋好友的人死在这里已经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好在这地面的余温还能给他一些安慰。”

    高仁说道。

    “不仅如此……这余温不会让你的尸体那么快的僵硬,所以伤口在你死后很久还会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你的鲜血渗入这片戈壁荒地之下,说不定来年就会变成一种极好的养料,孕育出些花花草草的, 甚至长出一株树也不是不可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五】

    高仁听完震北王的话后爽朗的笑着。

    不是做伪,而是真的开心。

    一个人真正开心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他额头的细微皱纹首先变的平坦,鼻尖略微抽动了几次,似是在酝酿着什么,继而双眼中就绽放出一种光芒。

    这光芒远比已经偏西的日头耀眼的多,就是正午的阳光也没有刺拷高仁严重的光芒有穿透力。

    这两束光芒从高仁的双眸中绽放,径直的射向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窝中,顿时也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快乐总是要比悲伤更容感染旁人,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高仁究竟在开心什么,但他仍然是被其所感染,以至于不自觉的轻轻笑了起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

    高仁说道.

    “所以若是我的死能够诞生一株树的话,我倒是会很乐意去死的。”

    高仁顿了顿接着疏导。

    “自己的性命难道还比不过一颗不会说话也不能挪窝的树?当一只松鼠岂不是也比树要好得多?起码还能来去自由。”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解的问道。

    “因为树通常都会长得比较高大,即使再缺水,缺肥料,也会长得比较高达。”

    高仁说道。

    随即伸手从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

    这一举动却是把震北王上官旭尧彻底逗笑了。

    高仁是个侏儒矮子。

    侏儒最在乎的或许就是自己的身高。

    但矮个子的人狠毒,又有谁会放弃做人的机会,为了变得高大而愿意去当一棵树?怕是极少的……

    可是这难得的少数此刻就站在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以至于让他的心中忽然生发出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物以稀为贵,不论是怎么样的存在,只要罕见,那就是珍贵且值得被保护的。

    高仁这样罕有的人,不但有思想,有信仰,还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着实是个极为稀奇的存在,所以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动手。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高仁说道。

    他好像已经算出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所想。

    “可是他们都不能像你这样直接读懂我的心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被人一眼看穿难道不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吗?若是有人能此次想在我的牵头,那我定然不会再和这个人见面……因为只要看到他,我就好似没穿衣服,光着屁股一样。”

    高仁撇着嘴说道,对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很不能理解。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是个极为慵懒的人,以至于开口说话都觉得麻烦……若是有个人让我不用说话,就能把明白的我的所思所想,那生活该变的有多么简单?”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会嫌弃吃饭麻烦吗?”

    高仁问道。

    “当然!若不是不吃会饿死,我定然不会吃饭……其实我有尝试过得,整整五天半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但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饿死?”

    高仁接过话茬问道。

    “不,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几天不吃饭而不会被饿死……减少吃饭的次数,不久减少了许多次麻烦?毕竟洗净手然后再擦干,继而坐在饭桌前,右手举起筷子,左手蹲着翻腕,眼中看着那接近二十道菜,心里盘算这究竟该先吃哪一样真的是太麻烦了……吃完饭还得喝汤,喝完汤还要漱口……你看我光说就这么一大段极为啰嗦且乏味的话,可想而知这些事真正做起来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愤愤的说道。

    “……人们都说我是疯子,其实你才是!”

    高仁听后沉吟了良久,低声说道。

    “正常就意味着平凡,你我本就不是平凡人,所以不正常是必须!至于疯不疯……能做成大事的人,在刚开始只有一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很疯狂的,那岂不是天下有无数个疯子?而天下却也被这些疯子所引领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说的我还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不过听起来好似很和我的胃口,若是过了今日,我还有机会能动脑子的话,定然要好好琢磨一番!”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恢复了沉默。

    戈壁滩的日头只要一偏西,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下沉。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是喝惯了快酒的金爷也比不上这日头下沉的动作连贯。

    他们俩明明只说了一会儿话,可太阳就已经落在了高仁脑袋的正后方,把他的脸上,前胸,肩头,都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壳子。

    震北王那上官旭尧低头一看,高仁的影子已经被拉的很长。

    他的脖颈处,正被他踩在脚下。

    “你既然精通推算术,可否就此卜一卦,看看几日吉凶?”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开口说道。

    高仁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被震北王上官旭尧踩在脚下,而他的影子,却在身后拉的很长。

    一阵风沙吹过,影子甚至都有些扭曲的抖动了几下,这在别处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吉凶自有天命,算出来如何,算不出来又如何?”

    高仁说道。

    却是用起了那些个江湖骗子的门道话术。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回答。

    高仁的影子仍旧在不断的变长,但却永远也追不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影子。

    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有三尺左右,这个距离就算是被拉长的影子却也无法弥补。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

    今晚的火烧云不同以往,虽然也仍旧是红彤彤的颜色,但云朵边缘处却并不圆润,反而是一片片的犹如蛛网,颜色猩红,如同一只巨大充血的眼眸,正在冷漠的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包括高仁与震北王上官旭尧。

    “怎么还不动手?”

    高仁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指了指天边的火烧云,示意高仁也回头去看看。

    临敌之际,背过身子毫无防备的把弱点探路给敌人是第一大忌,高仁当然明白这点,可当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手势之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快速的转过身去和他一道看了起来。

    “这云倒是比影子更加奇诡……”

    高仁说道。

    “云没变,太阳他也没变,只是你现在看云的心境或许前所未有过,这才觉得严重的一切都有些怪异。不然你试试低头看一块小石头,定然也会觉得它非同寻常!”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次高仁并没有听从,但也没有出言解释自己为何会说那云不对。

    他心里知道,即便是在震北王域,这个季节也不该出现如此壮观的火烧云的,现在距离盛夏还着实有些距离。

    这算是天地异象吗?

    高仁不知道。

    一瞬间,他有股子冲动,想要面对着这云推算一把,但很快这冲动就被浇熄了……

    若是推算的好,对自己有利,那难免又会让他放松警惕。若是不好,则又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还不如就这般一无所知的顺其自然。

    毕竟这推算,只是那一刻的吉凶。

    下一刻的任何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是都可以将那结果改变,甚至推翻。

    对于他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尤其是他的对手,能成为五王之一必定是有大气运傍身。否则也不会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域之王。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有造化定数,却是强求不得。

    但高仁心中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那便是他今日不会死。

    一定不会死。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但决计不是终止到现在,更不是在这片戈壁矿场上。

    这么一想,让他顿时又有了自信。

    轻松地看了一会儿云之后,便再度转过身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收回了眼神,一脸平静的看着高仁。

    他的手中与腰间既没有刀,也没有剑。

    高仁看在眼里也是有些疑惑……

    难不成他要用这戈壁滩上的石头来当做兵刃不成?

    “我平时配剑,不是因为我剑用的好或是喜欢用剑,纯粹是因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让我看起来比较帅而已!”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笑了。

    难道自己和对方都是幽默的人,这让一场本事极为残酷的生死之战也变得诙谐了许多。

    再加上“幽默”这个词,本就是高仁师傅叶伟的口头禅。

    他平生最喜欢幽默的人,当初这也是他一条极为重要的收徒标准。

    那时的高仁和萧锦侃都很是幽默。

    萧锦侃虽然是个瞎子,但却不是哑巴。

    一张嘴,便是成堆成堆的俏皮话。

    而高仁这个侏儒,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神色,便是满身的笑料。

    他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萧锦侃的幽默是主动地,是他用嘴说出来的。

    但高仁不是。

    他的幽默是由于先天身形的缺陷,被动散发出来的。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或许最后高仁没有得到叶伟那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如萧锦侃幽默。

    身高的残缺向来都是扎在高仁心中的一根倒刺。

    这种幽默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甚至还极为讨厌,因此便会时常的故作深刻。

    当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这种刻意就会变得异常滑稽。

    滑稽并不是幽默。

    叶伟喜欢幽默,但他却对滑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是王爷,即便两手空空也还是很帅气的!”

    高仁说道。

    “谢谢!”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欣赏的看了一遍后客气的说道。

    他手心朝天,忽然闪过一道银光。

    高仁定睛一看,却发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右手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小刀。

    这柄小刀通体银白,夕阳的光照在上面不仅没有让其变得火红,反而隐隐流转出一缕缕玉色。

    乍一看,高仁就觉得这柄小刀和身后的火烧云一样都有些怪异,但真正看出其中的要害,却是在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

    这一盏茶的时间,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

    高仁终于搞清楚这柄小刀的究竟有何种古怪,那就是它没有刀柄,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块扁平的铁片。

    “这是什么?”

    高仁问道。

    “刀!”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刀没有刀柄,却是该怎么用?”

    高仁接着问道。

    “这是飞刀,不需要刀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样一柄奇怪的飞刀就是你的兵刃?”

    高仁继续问道。

    “不错。”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高仁口中啧啧称奇……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震北王上官旭尧竟会用这般小家子气的兵刃。

    若是一般的长刀,甚至类似与靖瑶手中的弯刀,那给高仁的震撼还不会如此剧烈。

    虽然在某一方面来说,刀还是比不上剑。

    刀客在庙堂江湖中的地位,仍旧要比剑修矮了几分。

    毕竟刀这种东西,太普遍,太寻常。

    丝毫没有剑的高雅与神秘。

    也远远谈不上浪漫。

    就像震北王上官旭尧亲口说,他平日里挎剑是为了看上去更加帅气。

    这种帅气并不单单的指样貌,更多的是用剑作为一种装饰和象征。

    华丽的装饰,尊贵的象征。

    人们有关剑的遐想,往往都是在天上,在深山中,在白云里。

    但刀却不是。

    甚至和这些远不沾边。

    刀是大众的。

    屠户,农夫,厨子。

    人人都有刀。

    切菜,锋刃,杀猪,宰羊,切肉,剖鱼,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少得了刀的帮助。

    并且这世上决计没有一个人用剑来做这些事情。

    生活中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每晚必须睡觉一样。

    本来日日相见的东西,自是该熟视无睹才对,但奇怪的是每个人对于刀的印象都觉得它远比剑更加凶悍,更加刚猛,更加残酷。

    刀有很多种,从生活中的柴刀,菜刀,再到江湖客们惯用的单刀,双刀,朴刀,甚至汤中松父亲的那把三亭锯齿钩搂刀。

    飞刀也是其中的一种。

    只不过这种武器太过于玄妙。

    本就很少有人用,自是也极少有人知道了解。

    “飞刀应当怎么用?”

    高仁问道。

    “飞刀飞刀,只听名字也该知道是怎么用的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飞刀的重点就在一个“飞”字。

    飞刀若不会飞,那就和其余的刀没有什么区别。

    旁的刀,有招式,有章法,有套路。

    练刀也是个极为辛苦的过程。

    但飞刀不同。

    它只需要一个时机。

    时机若是对了,就算是一位孩童扔出的飞刀也足以致命。

    而抓住实际的关键就是速度。

    只要飞刀的速度足够快,那时机就永远躲不开。

    “你只有一柄飞刀?”

    高仁问道。

    “我有很多……毕竟这东西,是消耗品。只有一柄的话,出手若是没有一招毙敌,我岂不是就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震北王摇着头说道。

    “我以你像你这样自信的人,只会随身带着一把飞刀。”

    高仁笑了笑说道。

    “我虽然自信,但还没有到自大或是狂妄的程度。一柄飞刀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钓鱼的时候,我还会准备一小筐蚯蚓,那临阵对敌若是只有一把飞刀,岂不是找死?毕竟我觉得做个人还是挺好的, 无论是王爷还是普通人,都挺好的……我并不想变成一株树,或是一只松鼠。”

    震北王上官旭尧右掌托着飞刀,耸了耸肩说道。

    高仁边听便歪斜着肩膀。

    左手伸进右边的袖筒里努力的掏着。

    不知他在掏什么东西,但他整个身子却是都朝右边倒过去,左手都快顺着袖筒够到肩膀的位置。

    “你再找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差异的问道。

    “我在找我的兵刃。”

    高仁说道。

    话音刚落,“滋啦”一声,却是他的左手把自己右边的袖筒扯出了一个大口子。

    一根根长短均匀,颜色青绿的小端棒,不知是什么质地,呼啦啦的落在地下。

    急的高仁赶忙弯下腰去捡拾,每捡起一根,就放在嘴边吹干净沙土,而后在放到腋下,用力的擦蹭两下。

    “这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算筹。”

    高仁说道。

    “这是你的兵刃?”

    震北王上官旭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是没有兵刃的……可是你有飞刀,我觉得自己也得手中那个玩意儿,总不能空着手吧,那未免也有些太不公平。”

    高仁捡起了所有散落在地的算筹,直起身子,抠了抠脑袋说道。

    算筹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计数工具,到了现在已经处于消亡的边缘,几乎被淘汰。

    故而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高仁竟会随身带着一大把算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显得有些失态。

    毕竟这东西,却是要比没有刀柄的飞刀还要少见的多。

    “翠绿翠绿的,莫不是用珠子做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是翡翠,两头还镶了一个象牙珠子。”

    高仁拿起一根算筹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以为你会拿出些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没想到却是算筹……就算是一把挂签,我也不至于如此惊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风吹起了高仁的鬓角的碎发,他把两根算筹分别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手中只留下两根,其余的所有都一股脑的重新塞进了胸前的衣襟中。

    “这东西,该怎么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高仁笑了笑,但却没有回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有些不满……毕竟他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高仁自己飞刀的所以,而对方却这么故作神秘,让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高仁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震北王上官旭尧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一番,把那掌心的飞刀扣在手里。

    此刻他手背朝天,双眼凝视着高仁一动不动。

    眼神迅速的扫过高仁的眉心,咽喉,肩窝,心口等等要害位置,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在顾虑什么?”

    高仁问道。

    “我在等。”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等什么?”

    高仁问道。

    “等出刀的时机。”

    震北王山观需要说道。

    “我就站在这里,纹丝未动,哪里还需要等待什么时机?”

    高仁张开怀抱说道。

    留在外面的两根算筹,此刻却是一手一根。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敏锐的发现,高仁在张开怀抱时,所有的肩膀有一寸的高低差距。

    左手中的算筹,用大拇指紧紧的扣在掌心,上下各自露出些许。而他的大拇指,则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指甲的边缘都有些微微发白。

    可是他右手中的算筹却与左边丝毫不同。

    犹如提笔写字一般,被他的四根手指牢牢固定住,与地面保持一种诡异的角度。

    既算不上垂直,也看不出来有多少倾斜。

    至于两边耳朵上夹住的,却是正好夹在了耳朵中间,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没有琢磨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但若说高仁只是随性而为,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万万不相信的……

    一个人在张开双臂的时候两边的肩膀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低一寸,更不会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姿势拿着一根相同的算筹。

    这一切被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过分的奇怪,以至于他久久拿捏不定,飞刀仍旧在他右手手心里。

    高仁张开的双臂还没有恢复原状,他正歪着头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忽然打了个寒战……

    风吹过,他顿感背后袭来一股剧烈的凉意。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竟然不知何时,被汗水全部浸透。

    紧接着,他的后颈处似是有只小虫正在缓慢爬行,让他刚被风吹过的敏感的皮肤奇痒难耐。

    这里当然没有小虫。

    震北王又是个极为干净的人。

    身上的衣衫,鞋袜,都是新换的,不会有跳蚤或虱子。

    当然,一个王爷的身上,本就不会有这些东西。

    那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其实就是一滴汗珠罢了。

    这滴汗珠从他发根处生发出来,积攒大了之后,终于超过了发丝的承载极限,便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去,穿过衣领与脖子间的缝隙,掉在了后背上,最终被内里的衬衣所吸收。

    但方才的这一下寒战,却是给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种奇异的力量。

    银光如流星。

    从他的手中飞速窜出。

    快的让人看不清踪迹。

    眼睛若是捕捉不到,那就只能用心去感受。

    可若是连心都感受不到。

    那便只有等死的下场……

    震北王上官旭尧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光并没有追寻着自己的飞刀而去。

    因为他的飞刀太快了!

    不但对手看不见。

    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除了出手时的那一抹银光之外,没有人能够用眼睛看到这柄飞刀的一丝踪迹。

    所以他才会闭上了眼睛。

    不过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却打开了心门。

    这无柄的飞刀和他心意相通。

    天上地下,全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感应得到。

    只是他并没有露出往常出刀后惯有的笑意。

    反而眉头紧锁。

    在脸上拧成了一个疙瘩。

    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蜘蛛趴在他的眉心中间,甚是狰狞可怖。

    汗水从他的的鬓角一滴滴的留下。

    有些落在了肩膀上,有些落在了衣领中,还有些则是被风吹的偏离了放下,落在了他的脚边。

    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不记得上次自己出这么多汗是在什么时候。

    酒醉后的呕吐,是最容易让人出汗的。

    可他却并不喜欢喝酒。

    一个连喝酒次数都屈指可数的人,醉酒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求。

    除此之外,出汗的原因还有很多。

    热。

    紧张。

    害怕。

    现在的天气并不热。

    还有最后些许的落日余晖,除了地面被晒了一天,温温的之外,就连风沙也开始有了凉意。

    而他是震北王。

    这里是震北王域的鸿洲矿场。

    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去紧张。

    但若是派出了这些所有的条件,那他为何会如此的汗如雨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正在剧烈的挣扎。

    他的确是在害怕……

    不过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地方,也不是对面的高仁,而是他这次竟然没有用心感受到自己的飞刀。

    当飞刀脱手而出的一瞬间,除了那刹那的银光之外,这柄和他一向心意相通的飞刀便失去了任何联系。

    好似从来未曾存在过,也从来未曾拥有过。

    可是先前手掌中传来的感触以及双眼中看到的银光却不会骗人。

    震北王个上官旭尧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和视觉是错的。

    汗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淌着。

    双肩处的衣衫,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沉……

    他想睁开眼来看个究竟,但又害怕睁开眼后面对的却是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

    眼皮开始剧烈的颤抖。

    好似儿时的夏夜,听了个鬼故事后做起了噩梦一般。

    只是故事毕竟是故事……

    众人口口相传之后,难免会添油加醋一番。

    小孩子虽然害怕,但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角已经流出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滑至下颌处,又与汗水混为一体。

    终于,他睁开了眼。

    四下里已经开始发黑。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过于用力的闭眼太久,他已分辨不清是自己看不清还是光线不够充足。

    揉眼并没有让他觉得四周清晰了多少。

    但高仁的身影却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和他出刀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

    双臂仍旧是张开的。

    无论是两边肩膀的高低差,还是他手中拿算筹的姿势,亦或是耳朵上夹住的那两根,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高仁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呆呆的渡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闭眼的时刻。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神急速的在他身上搜寻着自己飞刀的下落。

    即便是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中,他仍然在高仁右边的肩头处看到了一星亮点。

    他出手的飞刀,正好扎在了高仁右边的肩窝里。

    入肉只有二分。

    轻飘飘的挂着。

    随风止不住的颤动。

    “你赢了。”

    高仁说道。

    手臂却不放下。

    “你为何没有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因为我挡不住。”

    高仁很是坦然的说道。

    “但你却能切断我和它之间的联系,所以你定然是可以挡住亦或是躲开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高仁没有解释,只是看了看插在自己肩窝里的飞刀。

    插的不深,但血出的极多。

    已经把他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

    顺着衣裳纺织的脉络,呈现出一个蛛网的行装,又像是一颗布满血色的眼球。

    和先前看到的那火烧云的边缘之处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会如此了,所以才不躲闪也不抵挡。”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高仁衣衫上被鲜血晕染出来的图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没想杀我,不是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给如何回答。

    在出手之前,他的确是有些恻隐之心,本以为自己压制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高仁看破,并且在飞刀上表现了出来。

    “它越是与你心意相通,便越会如此。你这飞刀,已经不是死物!”

    高仁说道。

    说罢满是欢喜的看着自己的肩窝,仿佛受伤流血与他毫无关系,插在他肩窝里的,是一件极为珍贵华美的艺术品。

    “不过……虽然你没有杀我,但我却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

    高仁说道。

    他把左手中的刀在了地下,又把胸前衣襟中的算筹全部掏出来,也丢在地下。

    最后用左手把自己肩窝里的飞刀拔了出来,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展颜一笑,随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的心口处猛地插了进去,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露在外面。

    “咳咳……”

    高仁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整个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的样子,费劲力气想要重新站直,但尝试了好几次后,却都已失败告终。

    “我能感觉都这里就是你最开始瞄准的位置,现在你能感觉到了吗?”

    高仁一边咳嗽着一边问答。

    震北王上官旭尧眯起了眼睛。

    心中那久违的和自己飞刀的联系骤然之间恢复了。

    他能感觉到,若是自己摒弃了一切杂念而出手的话,无论是位置,角度,还是力度,都和高仁方才插进自己身体里的位置,角度,力度,不差分毫。

    他拼命直起了身子,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痛苦儿剧烈的抖动着,但他还是站直了,并且挺了挺他那不大宽阔的胸膛。

    飞刀还插在他的心口中。

    不过距离要害稍稍偏差了些微,所以高仁还活着,还能喘气,能说话,甚至还能微笑。

    “这样又是何必?”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忍的问道。

    “这才是你原本的想法,我只是帮你完成了愿望罢了。就像我前面对你说的,希望能给那些普通人一个平等的机会而已。”

    高仁说道。

    他看了看地上的算筹,目光中闪烁着希翼之色。

    似是想要把他们重新捡起,收好。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种念头。

    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弯下了身子,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双唇微张,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犹豫再三,叹了口气之后,扬起手,用劲气把那柄插在高仁心口处的飞刀吸了出来。

    “噗”的一声。

    飞刀立体。

    一股粗壮的血柱飚射而出,径直喷涌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边才落地。

    不过空气中却没有什么血腥味,都被风吹散了。

    地面上的新鲜未干的血迹,也被蒙上了一层沙土,黯淡了下来,看上去散发着一种极为陈旧的黄。

    “你说得对,我不想杀你……即便是按照原定的轨迹出刀,我也不想。”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掏出一方手绢,仔仔细细的把飞刀上粘连的血肉擦干净后随后一抛,落在地上正巧盖住了那一大滩血迹。

    高仁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想要说话,奈何喉头间都是淤积的血水。

    故而才会被自己所呛住。

    “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有劲气托起散落在地的算筹,凌空悬浮在高仁面前。

    “不早了……不早了……”

    高仁收起了算筹之后摆手说道。

    言毕竟是踉跄着身子,想要迈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找个地方睡一觉。”

    高仁拼命勾起了嘴角,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是笑着的。

    “失血过多,你会一睡不起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那对你而言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皱了皱眉头,很显然他并没有理解高仁话中的意思。

    “你不想杀我,但若是我一睡不起,这条命也就不会算在你的头上。自是一举两道,成就了你,也成就了我。”

    高仁解释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着实想不明白,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成就彼此的,但高仁这么说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你的同伴呢?难道你要抛弃他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刚对高仁有了些许的敬重,可是看到他抬腿就走的坚定,顿时又觉得这人过于冷酷到近乎没有了人性。

    “你是说靖瑶?”

    高仁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就是那个劫夺了饷银的草原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不是我的同伴。”

    高仁说道。

    “最多和你我一样,也算是互相成就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高仁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嘴,接着说道。

    喉咙里的血腥味仍然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时时刻刻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腥咸。

    “饷银究竟在哪?”

    震北王上官旭尧闻到。

    一切的开端,就是那批边军饷银。

    眼见尘埃即将落定,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我带你寻回饷银,你可会放我离开?”

    高仁问道。

    “方才你要走的时候,我并没有挽留。”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轻松地说道。

    “虽然我想变成一棵树,但并不代表就是现在,相反的,我希望这个时间越晚越好!”

    高仁说道。

    随即朝着老板娘客栈旁的那一片窝棚区走去。

    鲜血已经从他的胸膛蔓延到了腿脚。

    高仁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印出一个有些残缺的血脚印。

    由于身高的关系,他的步频不快,步幅很小。

    震北王上官旭尧跟在后面只得缩着脚走路,生怕一不留声就超过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的小心翼翼,但心里隐隐觉得,走在他前面就是一件极为不好的事情。

    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窝棚门口站着数道人影。

    他们都是靖瑶从草原带来的部下。

    这些人对高仁没有任何的尊敬,靖瑶不在的时候,更不会听从他的吩咐安排。

    待高仁走近之后,他们才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位陌生的面孔。

    似是先前在哪里见到过,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毕竟在这矿场中除了对自己的部公靖瑶能够全然放心之外,就连高仁都有可能化为死敌。

    高仁冲着领头的吹了声口哨。

    只见那人刚皱起眉头,右手扶住刀柄,对着震北王怒目而视,正要问话时却忽然向后倒去。

    闻声赶来的众人见状纷纷拔刀,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的弯刀完整的出鞘。

    “砰砰砰!”

    转眼间,十几个身形壮硕,身经百战的草原人便横七竖八的躺到了一片。

    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的面色也还算是安详。

    震北王上官旭尧用精神感应了一遍,发现他们却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了脉搏……

    “饷银就在这间窝棚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用银子铸成的。”

    高仁抬手指了指说道。

    神情忽然变得极度疲惫。

    好似精气神一下被抽干了大半似的。

第一百一十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六】

    震北王上官旭尧朝屋内望了一眼。

    此刻天色已然全都黯淡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但桌椅等生活用品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

    矿场苦工们住的窝棚里,是不会有这般齐整物品的。

    可是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步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寸都不上前。

    他在犹豫些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有些突兀和怪异。

    明明都在朝着好的势态发展,但越是这样的顺利,就越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忐忑。

    高仁在一旁捂着胸口,默不作声。

    很有耐心的等待着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动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真诚。

    更何况此刻他的身体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震北王上官旭尧认为他根本无力再搅动风雨。

    踌躇了良久,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屋中。

    高仁紧随其后,这一举动让他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不过高仁一走进窝棚内,便快步超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形,来到了桌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这盏灯明显灯油不足,灯芯也短的吓人。

    按理说,这么短的灯芯,是根本不足以制成照明的火光,可它却依旧燃烧着。

    如豆大的光点居然还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不但照亮了整个窝棚, 还顺着窗子与门传到了外面。

    震北王上官旭尧负手而立,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按照高仁的说法,这屋里的一切都是用饷银重新铸造而成的。

    他的身前有一把低矮,无靠背的椅子,震北王上官旭尧左手一抄,右手再度闪出一把飞刀。剐蹭过后,刀锋上挂着几缕银白色的丝线,正在灯光的作用下烨烨生辉。

    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次满意的笑了笑,觉得高仁的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把饷银都铸造成这些东西,真可谓是个绝妙的主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开口赞叹道。

    “你觉得这是想出来的点子?”

    高仁反问道。

    他已在桌边坐下,脸色相比于先前的惨白,此刻已经微微有了些红晕。

    “难道不是吗?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么绝妙的主意是那帮草原人想出来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恐怕这次要让王爷您失望了……这般您认为绝妙的主意,的确是他们想出来的。”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沉默良久。

    觉得不单单是他,包括定西王霍望在内,或许还是小觑了草原王庭。

    虽然自己等人在心中已经不停地高估了对方,但这次的饷银事件,却在旦夕之间,把以前所有的认知尽皆打破。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失望,震北王上官旭尧只是有些自卑。”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说道。

    只是这笑看在高仁眼里,并不是那么轻松,反而有几分勉强。

    “既然银子都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后对着高仁说道。

    “你只看了一把板凳,难道就不害怕其余的都是假的?”

    高仁问道。

    “我虽然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但还是能知道这屋里的东西都是银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好!”

    高仁痛快的起身说道。

    但他却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面朝桌子,俯下身子想要吹熄这灯火。

    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阻拦他这么做,即便吹熄过后,整个窝棚内又会恢复到此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高仁是想把这里面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他。

    而这灯火,却是高仁点亮的。

    所以他走之前,一定要吹熄了这灯火,只有如此这般,才算得上是圆满。

    虽然这个举动并不十分的合乎逻辑,但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能够理解。

    “呼”的一口气。

    高仁吹熄了灯。

    可是窝棚里并没有在一瞬间就黑了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明亮,像极了早晨的微光在晨雾晨雾的包裹之中,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样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小心的朝前走去,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怕是中了高仁的暗算,先前自己的忐忑果然是得到了印证。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危机,首当其冲的都是搞清楚自己的方位以及保证自身的安全。

    四周都是雾气。

    并不浓厚,反而如风吹云般缓缓地流动着。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看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一……二……三……”

    震北王上官旭尧数着自己的步子,当他停下来时,刚好是朝前走了一丈远的距离。

    然而这空间似是在不断的额朝外延展……先前那小小的窝棚,是根本没有一丈的回旋余地。

    震北王上官旭尧扣紧了手中的飞刀,猛然一低头看到自己脚下一不是矿场的戈壁滩,而是由一块块破败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很是宽阔,但却不知通向何方。

    走着走着,雾气却是变淡了许多,已经渐渐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飞起的古城中。

    不知道这城位于何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一切都在高仁吹熄了灯火后发生,震北王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定然是闯入了高仁早前在此地布下的一道幻阵。

    碎裂石板的道路右侧,是一条干枯龟裂的河道。

    那一条条裂缝像极了马上就要饿死的人,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张开嘴巴,想要获得些食物以便自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上半个时辰。

    震北王上官旭尧盯着这些裂缝有些出神,仿佛他们的后面真的隐藏着一张张可以摄人心魄的巨口一般,紧接着他便开始有些烦躁……先前出的冷汗已经被体温蒸腾的干爽,这会儿却是又热了起来。他用力的拉扯着衣领,让胸前的衣襟敞开了一条宽宽的缝隙。只是四下里并没有风,便也没有了任何凉爽……反而是他这番揪扯衣领的动作,却是让他感到更加的燥热不堪……

    这座废城虽然残破,但却异常的整洁,好像每日都有人洒扫一般,无论是地面还是目力可及之处都看不到什么灰尘。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概念,光线依旧是灰蒙蒙的,并且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震北王上官旭尧顺着这条路接着往下走去,看到右侧的河道中开始出现了不少凌乱的石块,有大有小,却都各个饱经沧桑。石块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许多孔洞,这唯有在水与风日积月累的侵蚀下才会形成。

    莫名的,震北王从这些石块的孔洞中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害怕……若先前那河道中龟裂的缝隙像是一张张巨嘴,那现在这些石头上遍布着的孔洞则又是一双双眼睛。

    而且这种不安与害怕随着他愈发的靠近这些石块,就变得愈是强烈,终于,他手中再度闪出一道银光。

    那飞刀径直的本想那石块而去。

    “轰隆!”

    石块在飞刀的打击下碎裂开来。

    但紧接着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皱紧了眉头。

    这次飞刀出手时,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因此他很是清楚地看到,从那些石块的孔洞中钻出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

    他们犹如受惊的马蜂一般,乱糟糟的寻找新的庇护。

    一半钻进了其余的石块中,另一半则掉入了河道中龟裂的缝隙里,不见了踪迹……

    震北王上官旭尧快步走过这一片碎石块,市肆的轮廓已经在他眼中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这个地方已经足够奇怪,但他却还看到了许多造型诡异的房屋与不知是何物的奇怪建筑。

    终于走到脚下之路的分叉处,这里耸立着一句高大的雕像。

    通体都是森然的白色,远看就像是草原人吃的一种名为奶疙瘩的事物挤成一团的样子,可当震北王上官旭尧走进之后,才发现这雕像并不是什么圣贤之身,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色,而是全然用人身的白骨拼凑而成。

    他掏出一柄飞刀,拿着它用力的在那雕像的底座上刻画着,想要留下一个标记。毕竟在这里视线受到雾气的影响,看不远……而精神力不知为何,每当震北王上官旭尧想要动用时,就会感到疼痛。

    并不是仅仅是头部,而是从后背的脊柱开始,朝前胸蔓延。

    但不管震北王上官旭尧花费了多少气力,他都无法用自己的飞刀在这白骨雕像的底座上留下哪怕是一道浅浅的痕迹,于是只好放弃……顺着新诞生的岔路朝前走去。

    这个地方不但破败的让人怜悯……更是古老的令人不适,震北王上官旭尧则一直期盼着能看到某些自己所熟悉的东西来判断这里究竟是个是什么地方,因为即便是换阵,也是根据实际来刻画描摹的,绝不可能凭空诞生。所以只要搞清楚了此地究竟是何地,那破绽的方法也就显而易见了。

    但他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自己熟悉的痕迹……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了些建筑物,可是这些屋子,亭子,还有沿街铺面却都没有门窗,冲着他的这一面,看上去是一块光洁平整的石板,至于那些个屋顶的飞檐,角柱,门槛等等更像是一片片浮雕,简直不像是人类修建塑造的东西……

    不过震北王上官旭尧转念一想,觉得这里或许是异兽们所处的九山景象。虽然他从未到过九山中的任何一处,可高仁身为前任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大弟子,这天下之大,应当是都随他师傅闯荡过才对。况且正是因为连震北王上官旭尧这等人物都对九山之上的景色不甚了解,所以用来布置一座换阵才更加具有威胁与杀伤。

    这时候,光线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雾蒙蒙的一片开始缓缓潇洒,四周变得通透、澄澈起来,但越有在不可被阻止的黯淡下去,像是到了夜晚时分。

    走着走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有些疲惫,他想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反正自己身在换阵中,孙德宇却还在阵外,他对自己的安慰也不是那么担心,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有些适应,先前的烦躁与不安正如潮水般一点点的退去。

    身为震北王

    ,他的心性和意志力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只是他对路边那些个沿街却没有门窗的房屋仍旧有些忌惮……因此便想着再往前走走。

    很快又到了另一处岔路,这次亮出岔路中间并没有雕塑,震北王上官旭尧本以为这座幻阵是个死循环,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幻阵之主高仁走远之后,自然便会烟消云散,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这里远比他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不过这次他好像也走到了幻阵的尽头,因为沿着新岔路还未走出十丈远,就看到了几座低矮的土墙。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不由得很是欣喜!

    这几座低矮的土墙是他自从步入这幻阵以来看到的唯一让他熟悉的东西。

    泥土混着秸秆经过反复的搅拌、摔倒变成一个个土块,继而又经过晾晒,变得坚硬似铁,一层层的垒起来就是西北地区村镇里最为常见的房屋。眼前这几座土墙正是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法砌成的,他伸出手抚摸了几下,却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心。

    走到这里,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知道自己必须得歇息片刻。

    虽然和高仁的对战中他只出了一刀,但那一刀消耗巨大,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若是再不即使调整,他的状态恐怕相比于高仁来说都会不逞多让。再没有离开这座换阵时,意外总是有可能发生的,故而时刻保持自己处于一个良好的状态就变得尤为关键。

    他靠着低矮的土墙坐了下来,背后有依靠,总是能让人觉得极为踏实。虽然没有睡着,但片刻的休息也足以让他恢复一下精神和体力。震北王上官旭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忘记看看这土墙后面是什么,猛然一回头,发现这里的的确确是这座幻阵中城市的尽头,再往远,便是一片荒芜。

    低矮的土墙下是一道低矮的断崖,透过断崖的豁口,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一座神庙,原始的祭坛、石柱与壁龛应有尽有,但却都高大的吓人,并且都是森然的白骨色,一时间,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那座塑像,于是百年开始怀疑这神庙是不是也是用白骨做砌成的。按理说,神庙的四壁都会有些壁画来讲述其中供奉的神仙显灵助人的故事,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没有看到任何,但那座神庙的门口却是有着许多石块被认为的摆成一个个奇怪的符号。至于这些石块究竟和那些在龟裂河道中满是空洞的石块是否一致,他不知道……距离有些过于遥远,已是目力不可及之处。

    光线变得更加黯淡,又夹杂着几许清幽,仿佛是黯淡的月光。

    那神庙在这般慵懒的光线下变得有些模糊,可是它前方那些由石块构成的特殊标记却隐约闪烁着光芒。同样在这光线下发生改变的还有他身后的土墙,好似骤然变成了一团浓厚的云,正在缓缓的拔高,不一会儿,就阻挡住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视线。本是凝固的空气,忽然不知从某处吹来一股弱风,好在这里到处都异常的干净,整洁,风吹来,并未有任何扬尘。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意外的发现,这股风却是从那断崖处的豁口吹来的。

    这一令人振奋的新发现,顿时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打起了精神,他顺着豁口纵身跃下,朝那西南面的神庙走去,想要看个究竟。当震北王上官旭尧靠近时,才发现它比远观时显现得要更加雄伟一些,并且有着一个气派的对开大门当做入口,却是要比他的震北王府的门还要宽大。放眼世间,除了中都城的城门之外,怕是再难以找到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走进这座神庙之后,在墙面与天花板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许多笔触凌乱潦草,但有颇为详细的绘画痕迹。潦草与凌乱是互相对立的词语,应当是不可能同时发生才对,但这些痕迹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第一印象却就是如此,初次之外,他的脑海中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描述。这些痕迹全都在神庙内的房梁上。一根根粗壮的房梁外部似是还包裹着什么东西,而这些印记便绘制在这层包裹之物上。不知是不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的关系,这些包裹之物剥落了许多,才使得本该完整的印记变得残缺不全。

    忽然,一阵如泣如诉的乐音从神庙深处传来,乍一听像是位女子凄美的歌声,但细细甄别之后又觉得不想,但这乐音却有种无限的魅惑之意,引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断的朝前走去。

    神庙深处,一座全部用骸骨堆积而成的髑髅山,高高的耸立着,山尖甚至刺破了神庙的屋顶。

    在半山腰处,有一座全部用人头骨砌成的三角形围墙,围墙的正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盖板和棺体的缝隙中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混着鲜血的泡沫。

    这些溢出的泡沫不断的被摆在下方的一个蒲团所吸收,而在蒲团之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宽大的黑袍,风帽遮住了面庞,手里拿着一根森白色的笛子正在吹奏,那乐音,正是这人的笛声。

    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缓缓走来,他的笛声骤然停止,接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看到此人坐着的蒲团上绣着一具没有血肉的完整的人体骨架,统体纯白,三面四臂,三个骷髅脸分别看向左,前,右三个方向。四肢手臂,右高左低。两只右手各举着一根硕大的鼓棒,随时准备击打而下,两只左手各端着一个用巨大的颅骨做成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鲜血。

    这人一起身,蒲团上那具三面四臂的骷髅胯骨开始扭动,两腿也踏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似是在舞蹈。

    “震北王,上官旭尧?”

    岩子问道。

    空灵的声音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高仁,何必如此装神弄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不是高仁。”

    岩子摇了摇头说道。

    他从半山腰上一步步走下来,站在震北王上官旭尧面前。

    震北王面露疑惑,这里明明就是高仁布置的幻阵,此人若不是高仁,那又会是谁?

    “我叫岩子,很好记的名字。”

    岩子说道。

    他把骨笛收好,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他的手极为枯瘦,皮肤皱皱巴巴的覆盖在骨头上,似是没有一点血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里是我的家。”

    要岩子笑了笑说道。

    没有血肉的脸笑起来却是比哭更加难看。

    “你的家?难道这里不是高仁布置的一座幻阵?”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高仁是怎么让你进来的,我并不清楚……不过这里的确是我的家。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打造的,虽然这里没有草木,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打造的,而我就生活在这里,自然就是我的家。”

    岩子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知道我是震北王,但我却还不知道你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望了一眼岩子身后的那座髑髅山说道。

    “我说了,我叫岩子。若是你问我有什么关系的话,那抱歉,我还什么都不是。”

    岩子说道。

    “你和高仁是什么关系?”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问道。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交易已经完成了!”

    岩子说道。

    “交易的内容难不成就是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指着自己的笔尖问道。

    “的确是你。”

    岩子点了点头。

    “我既不认识你,也不知你是做什么的,不过既然你愿意让我来你的“家”还很客气的和我说话,想必我还是有点用的,不至于很快就被装进棺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虽然我很少出门,但也能听说一些传言。都说震北王潇洒恣意,如今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岩子说道。

    他很是满意的上下打量着震北王上官旭尧,好似把玩着自己收藏中的一件艺术品。

    “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家从没有来过外人,因此你有些不习惯。”

    岩子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

    “高仁也没有来过?”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也没有来过……我只是和他在定西王域与草原王庭的交界处匆匆见过一面。”

    岩子说道。

    “好吧,暂且无关高仁,你这么急切的要见我,究竟是什么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岩子疏导。

    右手虚引,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朝前走去。

    那座髑髅山的底部忽然打开了一道门,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

    只不过现在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这灯火已经有了些厌恶之感……他觉得待自己回到了震北王府后,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让王府中出现一点灯火。

    相对于女人的一时兴起,男人总是要更加理智些,所以这些喜好与厌恶向来都不是平白无故的。高仁用一盏吹熄的灯火,把他引来了这处奇怪的地方……虽然到现在为止,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坚定的认为这里仍旧是一座幻阵,纵使他无法解释岩子的存在,可他并不相信这里是什么家之类的鬼话……

    除了灯火之外,还有风,还有月光。

    现在这三样东西,都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厌恶……

    他已经想好,等回去之后要专门打造一件屋子。

    这屋子的窗户一定要坚实紧密,不能透进一丝风,另外还要在夕阳即将逝去的时候,让人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住窗户,这样即便是中秋夜的满月,也不能让屋子里渗进一点儿月光。不过这么一来,屋子里就会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在那时他的精神力就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因此便可以依仗着自己的精神在夜晚过瞎子一般的生活。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听听这位自称是“岩子”的人要和他谈一笔什么交易。

    那道门着实有点窄,以至于震北王上官旭尧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与门相连的是一段不长的走廊,尽头处有个圆形的,不是很宽敞的厅堂。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外面的神庙那样高达伟岸,而这髑髅山中的一切却又精巧袖珍的可怜。不过最奇怪的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看到这厅堂中有什么地方点了灯盏,可温暖的黄光仍旧充实着空间,让这里的一

    切都又写了陈旧的年代感,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例外,仿佛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厅堂中间由一方八仙桌,几乎占据了一般的位置,偌大的桌旁却只摆了两把椅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外面刷了一层清漆。震北王上官旭尧与岩子略微客气了一番,分宾主之位坐定。

    “听说你不喜喝酒,所以我只准备了茶。”

    岩子说道。

    “没有那么绝对,若是你要喝酒的话,我也是可以喝一点的,只是酒量不太好罢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对于我而言,喝什么都不重要了。”

    岩子说道。

    手上却动作娴熟的开始泡茶。

    “看得出你却是没少喝茶。”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反正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无聊,那就不如找点事情做。泡茶是个很消磨时间的活计,所以我就选来做了。”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双手结果后轻轻的咂了一口,觉得味道着实不错!看不出岩子竟是还有这般手艺……

    “在进行你说的交易之前我有几件事想要确定一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捧着茶杯说道。

    “请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先前我走来的那座废弃怪异的城市是什么,这神庙中供奉的又是谁?为何会有一座如此庞大的髑髅山?以及那口不断冒出血沫的棺材,和你身下的蒲团又都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如果你不赶时间,我倒是都能对你解释清楚。”

    岩子说道。

    “另外,你说的交易与高仁有没有关系?谈的成如何,谈不成又当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理会岩子的话,自顾自的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简单,我可以立马告诉你。”

    岩子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我与你想谈的交易,与高仁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一位掮客,为我们之间创造了这次见面的机会而已。不过我看的出来,他似是用了些很不礼貌的手段或者说诱骗之法让你来了这里,因为我从你的神情和言语中感觉到了一股不那么浓郁的怨气。”

    岩子说道。

    “我的确是被骗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苦笑着说道。

    “他不对的地方我会真诚的道歉,另外我不希望这些不愉快会影响到我们后面所谈论的交易。”

    岩子说道。

    “决计不会,我以震北王的名誉担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是他对岩子着实有了几分兴趣。

    这人看似比彬彬有礼,实际上却是小心翼翼。

    若他所言不假,应当是由于太少与人接触的原因,所以猛然面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却是让岩子有些怵头。一个人只有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说不擅长的话时,才会像他这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自此都要先琢磨一阵。这虽然是个好习惯,但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那就好……”

    岩子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

    看得出,他对这件事很是在意,眼下得到了震北王山上官旭尧的保证之后,才得以彻底的放下心来。

    “关于你上一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过一次了……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先前经过的那座废弃的城,以及这座神庙,都是我建造的。哦……神庙是原本就存在,准确的说我只是改造了一番。至于那口棺材,还有蒲团,我并不能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听了这么多废话,自己却还是对眼前这人一无所知。

    “至于我,是现任尸薨林主”

    岩子又喝了口茶,指着自己说道。

    “尸薨林主?这是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字眼。

    “你就当做是一个极为古老且神秘的传承就好了。我想你定然听说过“势”吧。”

    岩子问道。

    ““势”的传承已经消亡许久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前不久,“势”已经在博古楼附近找到了新的传承人,只不过还不知道是谁。而我说的“尸薨林主”,却是一个比“势”更加古老的传承。”

    岩子说道这里便闭起了嘴。

    解释一个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样对方已知的来举例子。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吗?”

    岩子歪着头,轻声问道。

    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故而加倍的小心。

    “你要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要人,活人,男女都可以,但必须得年富力强。”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顿时止不住笑了起来……却是根本没有料到岩子所谓的交易竟是这般听起来像是儿戏。

    “你要几个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笑有些过于失礼,收敛了一下情绪之后问道。

    “有多少我要多少,我知道震北王域中的有那么多监狱,身强体壮的死刑犯想必也不在少数。”

    岩子说道。

    “你要这么多人,却是用来做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奇怪的问道。

    “既然他们已经是死刑犯了,为何还要在意去向?”

    岩子反问道。

    “既然你说了是交易,那我能得到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不知道你缺什么,交易的本质就是互通有无。”

    岩子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缺什么……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是谈不成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摊了摊手说道。

    “仔细想想,一定有的。”

    岩子说道。

    语气很是迫切。

    “这需要时间,若是我想起来了,再联系你。”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岩子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取出一枚白骨做的令牌放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茶杯旁边,说道:

    “想见我,只需要割破手指,滴一滴鲜血在这枚令牌上,然后沿着你方才走过的路就能来这里见到我。”

    岩子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拿起这枚白骨令牌,放在手中摩挲着,它咩有温度,但也算不得冰凉。虽然是白骨制成的,可拿在手里却有一种圆润之感,像极了玉石。

    “有没有不需要流血的方式?割破手指未免太疼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岩子默不作声,他只得收起了这枚令牌,随即端起了茶杯,准备再喝一口就离开。

    “出去也是得那样麻烦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那倒不必,你想走的时候我可以直接送你出去。从何处进来,出去就在何处。”

    岩子说道。

    “我喜欢你这里的灯火。”

    震北王上官旭尧站起身说道。

    岩子微微一笑,自己的家得到旁人的夸赞,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眼看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做好了准备,岩子打了一个响指,一瞬的恍惚之后,却是又回到了先前高仁吹灭灯火的窝棚之中。只不过现在的窝棚空空荡荡,不存一物。那些个用银子铸造成的用品,怕是早就被高仁带走了。

    “王爷?!”

    身后一人喊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回头一看,却是孙德宇,身边还站着月笛。

    “你们怎么不打了?”

    震北王上官需要调笑着文道。

    “中都查缉司司督,见过震北王。”

    月笛恭敬的行礼说道。

    “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刚才就有个阴阳怪气的人和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现在还有些头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右手攥拳,用力的敲了敲后脑勺。

    “王爷你方才去了哪里?怎么之间就断了联系!”

    孙德宇一脸紧张的问道。

    “我还好端端的站着这里就说明没事,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高仁找到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走到孙德宇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这片窝棚区中快速穿过,月笛隐约听到了其中有人说话,正是刘睿影和华浓。于是赶忙走到门口,高呼了一声。在风中,刘睿影听到了这声呼喊,急忙勒马回神。

    “您怎么在这里?”

    刘睿影看到月笛之后诧异的问道。

    “先来见过震北王!”

    月笛领着他朝窝棚内走去。

    从刘睿影身上传来的一股浓郁酒气,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在金爷府中莫名的喝醉之后,刘睿影在华浓的搀扶下,进了间厢房倒头就睡。直到两个时辰后被口渴逼醒这才恢复了神智,一看天色,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也顾不得亲自向金爷和小机灵道别,便和华浓一道快马赶了回来。不过他仍旧在房中给金爷留了一张字条,用以说明。想来今日天明时分,金爷和小机灵等人应该就会返回老板娘的客栈之中。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见过震北王!”

    黑暗中刘睿影并没有看清面貌,反正月笛如此说了,他便稀里糊涂的拜了下去。

    “听说你在定西王域的时候,让那霍老狗也吃了憋……你这一拜我可是受不住!”

    震北王上官旭尧侧过身子说道。

    刘睿影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细细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在定西王域的时候都还算得上是平常,并没有什么和定西王霍望针锋相对的时候。

    “不过我们的刘省旗的确是出名的很……这才离开一天多的功夫,却是已经有两个人指名道姓的要找他!”

    月笛站在一旁,环抱着长剑,笑着说道。

    “谁找我?”

    刘睿影问道。

    “一个就是那劫夺了饷银的草原部公,靖瑶。另一位……是个极其惊艳的姑娘!”

    月笛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七】

    刘睿影听到“靖瑶”二字后展颜一笑。
    这段时间的苦等算是没有辜负。
    至于月笛口中的那位姑娘却是让他想不到是谁。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许多事……”
    刘睿影说道。
    “这是自然。除了你俩优哉游哉的喝酒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一场拼杀。”
    月笛说道。
    随即把刘睿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简要的概述了一遍。
    “这么说,震北王您是被高仁暗算了?”
    刘睿影问道。
    “估计是如此!”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神情也不尴尬,反而十分坦荡。
    “高仁现在去了何处?”
    刘睿影问道。
    听完月笛的讲述,他身上仅存的酒气已经全然消散。
    “茫茫戈壁,杳无音讯……若是他在遮掩了天机,那便更是难以寻觅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还是先回老板娘的店中,见见那位红颜吧。”
    月笛说道。
    随即朝着刘睿影使了个眼色。
    他知道月笛与孙德宇定是与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有要事相商,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官位都着实太轻太低,万万是留不下来的,只好应承了一声,就带着华浓一道,牵着马,朝老板娘的客栈中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老板娘店中的灯火,门口依稀还有几个人影闪动,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熟悉从那闪烁的人影中传递过来,让刘睿影心头一惊。只不过这几道人影却是背光而立,根本看不清面庞。
    “是你!”
    刘睿影走到老板娘的客栈门口,看着伫立在门内的一道倩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不过是一个看似熟悉的虚影,便让他整个身体都抖了抖,那一抖似乎带动了灵魂与心脏,一种迫切的,期待的,又有些害怕的情绪迅速蔓延。
    刘睿影鼻尖已经渗出了细汗,双腿也发麻虚弱,手不自然的捏紧,上嘴唇与下嘴唇轻微的抖动着。
    是她吗?
    他觉得自己在处以极刑,畏惧万分却又想早点拜托这种感觉。
    那人闻声扭头,与刘睿影顿时四目相对。
    赵茗茗的眸子里先是一惊,虽早已看清是他,可真的去细看他的脸颊与五官,依旧是那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不过却是她欣喜的那种陌生。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好像这相识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却依旧是这许多时候未见的一些填补。此时此刻的她才深深觉得,心中有些缝隙被填补了,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就好似你想要吃一样东西,等了许久许久,每一日都有人告诉你,今日不可以吃,要等到一个月后。
    起初你会非常想念那样东西,与日俱增,到了月中,你好似已经习惯了每天得不到的日子,并不十分想要了,却还是有个念头。
    到了月末,你已经被磨平了耐心,甚至想要把那东西放弃,你不想一遍一遍的被提醒,那你是无法拥有的。但在你快要放弃时,那东西被带到了眼前,你看着那想要许久的,却无法接受了,好似过了许多年的感觉,可终究那是你一开始最为想要的,即使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着它,也会安心不少再也没了那日日都会提醒的感觉。
    “你回来了?”
    赵茗茗问道。
    她的语气很是疲惫。
    不光是语气。
    就连神色也是极为疲惫。
    看来月笛所说的争斗,却是让赵茗茗都没能独善其身。
    看着刘睿影,赵茗茗的心是极速跳动的,只是身体与精神的疲累让她无法拥有全部的精力对他一笑。
    她有些后悔与人争斗,不,应该说不想与他在这样疲累的情况下相见。
    他旁边站着糖炒栗子,糖炒栗子还搀扶着一位正在发呆的小姑娘。
    看到刘睿影后糖炒栗子一噘嘴,走到了自家小姐身前,冲着刘睿影伸出右手,说道:
    “东西呢?”
    “什么东西?”
    刘睿影被糖炒栗子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的有些恍惚。
    “上次在博古楼中,你临走时答应我下次见面时定会请我吃这世上最好吃的糖炒栗子,东西呢?”
    糖炒栗子问道。
    刘睿影却是一阵苦笑……
    这句话他到底说没说,依然记不住了……
    不过在那种离别之际时,他倒是很有可能对这主仆二人客套一番。因此即便是许诺了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客套就是客套,却是做不得数。
    就好比两位古人在长街上就别重逢,寒暄了一阵过后临别前走会客气几句,而这客气往往是用一句约定来结束。可是这约定究竟何时才能兑现?怕是遥遥无期……但对于此种人际之间的客套,双方都开始心知肚明才对,即便是有幸再度重逢,那也会彼此心照不宣,却是根本不会像是糖炒栗子这般,一见面就伸手索取。
    “抱歉,这次是我准备不周,下次一定!”
    刘睿影把手中牵着的缰绳递给华浓后说道。
    “你们人类就是如此……下次下次又一次!永远说话不算数!”
    糖炒栗子气呼呼的说道。
    刘睿影因自觉尴尬,根本没有在意糖炒栗子话中的:“人类”儿子,可正在店内打扫残局的老板娘和李俊昌却是听了个实在,手上的动作一时间竟是都有所停顿。
    赵茗茗并没有参与糖炒栗子这般无礼的话题,不过她的没有却是轻微的蹙起,接着便扯了扯糖炒栗子的衣袖,让她朝后退去,自己闪过身形,把门口让开,刘睿影瞬时走进了店中。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刘睿影对着赵茗茗说道。
    他的眼神却是有些游离,是控制不住的游离,拼命想要把眼神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倩影与眉眼,可却心慌意乱的想要看一看别处,借此来缓解这分明什么都没有,却尤其炙热的气息。
    “不快了,已经有一个多月。”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大厅中正在忙活的老板娘看到刘睿影的这副样子,不自觉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招呼着他们赶紧坐下。虽然完整的桌椅已经十不存一,不过老板娘还是让李俊昌从楼上的客房中搬下来了一张小几和几把凳子。
    “既然好久不见,那定然是要喝酒了!”
    老板娘说道。
    随即不由分说的拿出几只酒壶摆在了小几上。
    明明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碎了,可老板娘还是如变戏法一般拿出了酒,单凭这一点,她还真是能算上一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
    刘睿影和赵茗茗坐下后,糖炒栗子也扶着那位小姑娘坐在一旁,她虽然也喝酒,但却只给刘睿影和自家小姐倒了两杯。
    “怎么会想起来这矿场?”
    刘睿影问道。
    看见面前的酒,本想举杯饮尽,但却是一转瞬又想起了方才自己满身酒气时,月笛颇为嫌弃的样子……何况又不知一会儿那三人商量妥当之后,是否还有事需要自
    己去做,因此这酒便万万不敢再喝了。
    “没见过的地方,就会想来看看。”
    赵茗茗却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她拿起酒杯,轻轻地咂了一口说道。
    “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刘睿影说道。
    “怎么说?”
    赵茗茗杯不落桌,径直问道。
    虽然她看到刘睿影后很是欣喜,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思这东西,自然女子不能表露的太多,但她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怕平白的表露了出来,让人尴尬的不知言语,他们还处于一种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说出口的奇妙关系中。
    “因为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睿影说道。
    “不出门自然见识少,和走南闯北的刘省旗不能比。”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不知赵茗茗此言究竟是嘲讽还是夸赞,不得已只好沉默应对。
    “你的事,办完了吗?”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重逢的人不是该说说分别一来各自发生的故事?”
    一旁的老板娘插话说道。
    却是给刘睿影解了围。
    于是,他便把自己带着华浓离开博古楼后的一切,几乎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赵茗茗,除了那些不能说的以外。
    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的兴起时,却是不自觉的喝了许多杯酒。
    有来有往的,赵茗茗也把自己这月余的经历对刘睿影说了一遍,尤其是她在狮子楼中和断情人,张学究,银星的事端,以及靖瑶远远跟着,一路来了这矿场。
    “你却是和靖瑶一路走来的……这未免有些太危险!”
    刘睿影说道。
    “你是在关心我家小姐吗?”
    糖炒栗子歪着脑袋,给刘睿影又添了一杯酒后问道。
    “这算是关心吗?”
    刘睿影反问道。
    他着实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言语,才能算作是关心,因为他本就是个极少被关心的人,缺乏关心的人向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别人。这一点就和缺爱的人,往往都会比较自私一般。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错,而是环境使然,没有被爱过,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不过在刘睿影的认知中,关心这种情感,要在喜欢和爱之上很多,只是不同的人却是又不同的表达。那些个阡陌骚人,向来都是笔蘸春水,毫濡流云,要么以风云为纸,谱一曲情音,要么便以那海棠之香,红豆枝丫为韵律,作首情诗。两人并肩意味着,一道翻看,任凭那花开花谢,云卷云舒,亦或是沧海桑田也与之无关。
    赵茗茗曾告诉刘睿影说,她是从南方而来。这一点刘睿影无法去考证,所以只能选择相信。从南方的春风习习,到这大漠戈壁中的漫卷风沙。这景象不可为不冲突,但也正在这般突兀的转换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渐渐生发。
    这情愫在慢慢的改变刘睿影的想法和内心,甚至爱屋及乌的,他也有些向往南方的春风习习,想要在她生活过的地方,感受一下她所留下的气息,深知她是如何养成的性子,了解她所了解的一切,与她同探索想要探索的未知未来。
    “来这里还是她的主意,不过我总觉得会有些不同寻常的遇见,所以没去那震北王城,一出乐游原便冲着这里来了。”
    赵茗茗说道。
    相对于刘睿影的扭捏,她反而是要落落大方不少。
    在九山上时,她也看过不少有关于男女情书的故事。
    虽然当时翻动书页时,字里行间的内容都不免让她面红耳赤,可她却依然无法自拔的继续读了下去。
    也就是从那些老生常态的故事中,赵茗茗知道惦记一个人是藏不住的,迎面吹来的每一缕风,似是都能听到对方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沿路看到的每一朵花,都能从中感受到彼此脉搏的律动。就连下雨这样一件看似清冷忧伤的事情,也可以因为心里的一个人顿时变得大气磅礴。
    那余地,那微风,那华缎,就这样缠绵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一道看不见的细线,即便过往不可追,但却依旧能勾勒出往后生活的一抹浅淡轮廓。春花秋月,江河大地,千年万年,无非都是向世人诉说着一个情字。无论是醉卧江南烟雨也好,闲看冷月寒星也罢,心中的眷恋总是不曾减弱分毫,这就是惦记。
    一开始,赵茗茗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感情……她的父亲也告诉她说,这人世间有许多爱,欲说还休,还有许多情,却书不成文字。但无论什么样的情与爱,却都是抵不过相思。这般极为悠远,却又缠绵不散的东西,有时远在天涯,有时却又尽咫尺。当你隔山跨海,奔赴千里却寻找的时候,低头一看,或许就在自己的酒杯中。但越是这么不可捉摸的东西,赵茗茗却越是留恋向往。
    “那看了这么多,觉得还有些意思?”
    刘睿影问道。
    “地方都差不多,人要是有趣,哪里都会有趣。”
    赵茗茗说道。
    说罢却是两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两腮,饶有兴趣的看着刘睿影。
    这已经是不是赵茗茗第一次说刘睿影有趣,不过每次说的感情似是都不一样。这次刘睿影明显感觉到,赵茗茗这话中的意味,又强烈了几分。
    “姑娘谬赞了……我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趣!”
    刘睿影说道。
    “我叫赵茗茗,早就说了你可以叫我茗茗。”
    赵茗茗说道。
    眼神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来,似是对刘睿影方才的称呼很不满意。
    “他怎么像块木头一样……”
    赵茗茗的内心突然钻出来这句话,语气像极了小女子埋怨喜爱对象的缺点,让她不由得一惊,却没有感觉很突兀,她只想让他那么叫她,不就是正想要亲切一点吗?
    刘睿影觉得情感真实一件极为奇妙的东西,情感本身这件事,也比他自己更加有趣。当人无可救药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情感可以让人瞬间堕落,也可以让人瞬间成长。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有了这般感触,定然是要走进去,一窥庐山真面目才好。但刘睿影却不这么想……他却是觉得情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态,有人可以为了纯洁的感情而惊诧,有人也会为了错过一段懵懂而叹息。毕竟命途中有这么多的跌宕落寞,情感只是占据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它既不能带来粮食与金钱,甚至还会让一个人的精神无休止的遭到驱逐与流浪,亦或是为了某种遥不可及的向往而孤独终生。刘睿影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何前路已经如此一目了然,却还是有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的走上这条路。
    “我就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然后我觉得跟着你定然就会体会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情。”
    赵茗茗说道。
    “很有意思”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词。
    两人之间,尤其是男女之情,萌发的关键就在于兴趣。觉得一个人有意思,便可以说是一切情感的开端。毕竟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拥有了神智与精神过后,都是为了温暖而幸福的生活,这个念头想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坚定。可很多好听的话,根本
    来不及细细体悟,便会悄然溜走,尤其是对于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情感的赵茗茗和刘睿影二人来说更是如此。这样的悸动和手里的酒杯不同,每一口喝了多少,几口能喝完,却是都心中有数。他们要么会对这些微不足道的萌芽大惊小怪,要么就是当做过眼云烟云而无动于衷。可空缺下来后,却又觉得是种催肝裂胆的疼痛,把周遭的一切乃至自己的身体全部贯穿了个通透。
    赵茗茗自己也并不清楚地了解她的想法,但就是觉得和刘睿影在一起就算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喝酒都会很有意思。在生命的嬗变中,孤独一直都是她的主要。在山上时,赵茗茗没有任何心事,也没有任何往事。所以她向来都是没什么可以用来思考或回首的曾经。赵茗茗并不是一个欢闹的人,这一点山上的所有人都清楚,糖炒栗子最是知道。不过就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绪时,又怎么能去奢求旁变得合乎口味?每个人的性情,都是一个谜。不过赵茗茗却是很肯定的知道她非但不冷漠,反而极其炙热。相比于直白的表达,她更热衷于目前和刘睿影维持的这般不近不远的守望。这样的方式不但让她很有安全感,同时也觉得不会给刘睿影造成太大的困惑和压力。但有些事,不说出来,别人怎么能够知晓?尤其是对于刘睿影这样一个并不敏感的人来说,更是需要直截了当的交流。
    大约在两个多月前,赵茗茗和刘睿影还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的相识是最需要言语的,若不是刘睿影那日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祥腾客栈里主动邀约了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喝酒,或许两人到现在还是陌生的。嘴和耳朵的配合,才能让两个人从陌生到熟识,从相遇到相知,如果一味的含糊其辞,不明不白,或只用耳倾听,那终其一生,他们二人的关系或许只能是如此浅淡,再无寸进。
    或许待多年经历相处以后,还会觉得很奇妙,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事情,一言一语,一笑一骂,就已经过完了半生,曾经不认识的毛头小子,也成了可以堂而皇之可以看着她换衣服的人。
    “你有过和你惺惺相惜的人吗?”
    赵茗茗问道。
    她沉吟了许久,整理了一番措辞,终究是再度开口说道。
    一眼望去,无需言语,便可知道对方的风霜与忧伤,这种最入骨的牵挂,便是赵茗茗口中的惺惺相惜。这样的人,刘睿影定然是没有的,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一种极为深刻的情感。他并不否认自己对赵茗茗着实是很有好感,但他并不能分清楚究竟是因为赵茗茗这般如九天仙子的外貌还是她身上那股独特清幽的气质。
    分不清这一点,刘睿影便始终无法真正的和赵茗茗开诚布公的说说话。而在他眼里看来,赵茗茗的身世太过于神秘,他身为中都查缉司中人,自是也有很多的忌讳……故而在这一重重的纠结与不解中,刘睿影始终都对赵茗茗有些躲避,即便只是当做一位朋友都做不到。
    有的人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只能成为爱人,若是成不了,那便来朋友都没得做。傻笑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由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的……刘睿影忽然想起了当日他和赵茗茗初遇似的情景,竟是傻笑了起来。一个人若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莫名其妙的就笑了,那定然是想起了极为美好,值得回味的往事。并不是说他不喜欢眼前,而是这个世道过于繁杂,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与经历。唯有稍稍躲在这些个往昔美好的片段之中,才能够稍微松快的喘口气。
    “我没有……”
    刘睿影回答道。
    “你的故事肯定比我多,若是你想说,我却是都想听听。”
    赵茗茗说道。
    她用右手食指勾着一只喝空的酒杯,在指尖不住的荡来荡去。
    “我没有什么故事……我只干过一件坏事。”
    刘睿影说道。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袁洁的身影。
    “故事部分好坏,坏事也是故事。”
    赵茗茗说道。
    “因为这件事,我欠了很大一笔债,总是要还完之后才能说。”
    刘睿影接着说道。
    “这件事是关于一个姑娘的?”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愣了愣,女人的直觉果然非同一般……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赵茗茗却是就猜了个**不离十。
    “无妨,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就好。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赵茗茗说道。
    之间晃悠的酒杯重重的落在了桌上。
    这是一张硬木小几,白骨瓷的酒杯和它一接触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们该不会也打起来吧?东西坏了不要紧,照价赔偿就好,但若丝还想寻个坐的地方,怕是就只能蹲在墙根儿处了!”
    老板娘说道。
    大厅中的狼藉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此刻老板娘正拿着一条抹擦拭着柜台上的木屑与尘土。
    刘睿影讪讪的笑了笑,随即目光再度转回到赵茗茗的面庞上。
    “下一站是要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你呢?”
    赵茗茗反问。
    “我应当是要回中都城的。”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巧了,我也要去中都城!”
    赵茗茗莞尔一笑说道。
    刘睿影却是也笑了。
    两人心中都知道彼此的心思,但有时候就是这般朦胧些,却是对来两人都好,起码不会有人能感觉到任何压力。
    “中都城可是擎中王的王城?”
    糖炒栗子问道。
    “没错,而且我说的最好吃的糖炒栗子,就在中都城里!”
    刘睿影说道。
    若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也去中都城的话,他倒是不用担心自己说话不算数了。
    “这位姑娘也是茗茗你的朋友?”
    刘睿影这才注意到糖炒栗子身边的小姑娘,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过靖瑶等人一直在追杀她。受了重伤醒来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不吃不喝,整日里发呆……”
    赵茗茗很是担忧的说道。
    不过当她听闻刘睿影称呼自己为“茗茗”时,心里却又顿时暖暖的。
    “我也带他看过了些郎中,但是都说没有问题。先前有个人,好像也是你们查缉司的,说我最好把她带去中都城。”
    赵茗茗伸手替那小姑娘拢了拢前额处的碎发说道。
    刘睿影本以为赵茗茗说的那人是晋鹏或月笛,没想到当她描述了一番过后却是震北王上官旭尧。能让他特别惦记的人,定然不是凡俗之辈,这小姑娘身上向来也有些隐秘之事。刘睿影在心中对此事暗暗记了一笔,待回到中都查缉司后,还是一道对掌司卫启林汇报一下好。
    “中都城里也会有最好的郎中对吗?”
    赵茗茗问道。
    她还是对这小姑娘的状况很是放心不下。
    “这是一定,中都城天下中心,不论什么都是最好的。”
    刘睿影颇为自得的说道,毕竟他可是从中都城里出来的。 想当初在定西王域,集英镇中的祥腾客栈里,张学究叫破了他的身份时,众人纷纷投来惊羡的目光,由此便可想而知这中都城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八】

    “小姐,既然是最好的,那咱们一定要去走走,看看!”
    糖炒栗子急迫的说道,同时一脸希翼的看向了赵茗茗。
    “我们去自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刘省旗欢迎与否。”
    赵茗茗笑着说道,眸子不经意划过刘睿影的面庞。
    “那当然是欢迎之至!”
    刘睿影说道,心中也是有几分欢喜,自己心爱的人去心爱的地方,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里事了之后,你便要动身回中都城吗?”
    赵茗茗问道,话语中却略带遗憾。
    “没有意外的话,的确如此。”
    刘睿影沉吟了半刻后,点头说道。
    “上次离开博古楼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赵茗茗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幽怨。
    刘睿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着实说不准,待这饷银一事了解后,回去的路上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意外出现。
    意外好像一直伴随着他,自从刘睿影从中都城里的查缉司本部出来之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按照他的心意发展的。
    不过意外本就是人生中的常态,甚至是一部分。
    当一个人面对意外的时候,总是喜欢用狭义的好坏来界定。如果能够跳开这个肤浅的界定,意外应当是每个人生命中的惊喜或惊讶。惊喜分好坏,而惊讶却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或发生一件坏事带给自身的惊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刘睿影还是不够能沉下心来,毕竟意外总是会带给人一些深思和遐想,从这个角度来说,刘睿影甚至应当感谢这些不断出现的意外。
    不过在他的精神不够安定,心智还未全然成熟的时候,这些意外一件件的,接踵而至,的确是一种负担,让他没有什么喘息的余地,更没有时间去坐下来静静地想想,这些意外到底带给了他哪些方面的改变和锻炼。现在的刘睿影,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意外是不可阻止且无法更改的,除了接受就只能接受。毕竟这条路走下去,说不清道不明,不光是他,就连老马倌也是如此。意外这样的东西,要比自己喜欢的姑娘更加私密。对于一个人的喜欢,尚且有一个可供选择的范畴,但意外却是彻头彻尾的量身定做。老天爷的手里拿着一把尺子,要比裁缝铺的更加精准。一个人走了几步路,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或大或小,能过得去还是就此栽跟头,都早有定数。
    迄今为止,刘睿影粗略一想,在他身上发生的意外好像都是一番创伤。不仅是他的身体有过实质性的流血,受伤,更是让他的精神时刻出于一种紧绷的煎熬之中。
    想到这里,他却是有些害怕,想要喝杯酒缓解片刻心神。
    刘睿影伸出右手,指尖刚触碰到酒杯的外壁时,忽然觉得传来了一股温热。酒杯好端端的放在桌上,酒也是从坛子里新打出来的,按理说都该没有温度才对。可是这股温热的触感却骗不了人……略一恍惚过后,他却是才意识到,不是酒杯和酒太暖,而是他的手太凉。
    刘睿影在紧张害怕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更说不清楚。
    或许是和赵茗茗的对话,让他对离开矿场回到中都城的这一段未知路途心生惧意……他害怕的并不是意外,而是意外带来的那种不愿意面对的现实。这种残酷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萧锦侃这样的至高阴阳师应当能够推算出来,可若是一个人整日里靠推算解签过活的话,他怕是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至少刘睿影在渡过了那一道道劫难之后,激发出了许多此前根本看不见的潜能。
    “遇到什么我无法控制,但我只要知道,自己定然会回到中都城就好。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华浓和你。”
    刘睿影忽然展演一笑说道。
    “我?”
    赵茗茗不可思议的问道,他竟把自己也放在了心上吗?
    华浓是他的师侄,刘睿影对他当然有照料的责任与义务。
    自己虽然和刘睿影之间有些黯然莫名的情愫,但她却不相信刘睿影已经把她摆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对啊!我受了华浓师傅之托,定然要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中都去,而我又答应了糖炒栗子,要给她买最好吃的糖炒栗子,那却是只有中都城有。至于你,朋友间的约定,我向来最是看中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是你师侄,糖炒栗子要买好吃的,对于我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约定,真是有些敷衍……”
    赵茗茗双眼一翻嘟囔了一句,情绪不可察觉的低落了下来,甚至心中对糖炒栗子能被人惦记着买好吃的也有几分怨念。
    “我这可是第二次答应朋友之间的事。”
    刘睿影不以为然的说道。
    此时他的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次是谁?什么时候?”
    赵茗茗问道。
    女人总是对先后主次很是敏感……
    一天之中有十二个时辰,很多事情先做后做明明没有任何差别。可在女人眼里,这却是一等一的大事。
    比如今日要逛街,吃饭,喝酒。
    就算颠倒成吃饭,喝酒,逛街也是无碍的。
    但女人就会觉得若是自己的事被放置了第二位或第三位,那就是天大的问题,定然要掰扯一番,争个先后才肯罢休。
    “第一个人就是萧锦侃,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徒弟华浓带回中都城去’。”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哦……”
    赵茗茗拖长了嗓音,应了一声。
    对于这个人和这件事,她无法反驳。
    但无法反驳并不能阻止她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女人眼里,最好的答案是连先后都没有,全部都是唯一。
    她或许会时常问对方,究竟爱不爱,有多爱自己。此时如果回答最爱,那可就是打翻了锅灶,别想吃顿安稳饭……有了最爱的人,那边也会有不怎么爱的人,不怎么爱,还是沾了一个爱字,不管这样分析是否合乎逻辑,但天下绝大部分女人都会这么想的。省下的一小撮,不是没有想,而是想了也不说。对于这个问题,正确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只爱你”。任何事挂着了‘唯一’这个标签,在女人这里,定然就能够满满当当的顺风顺水。不过借此引发出的新问题,却就又是男女之间感情话术的一场博弈。
    “我能跟着你一路回去吗?还是说我们约定了时间,在中都见?”
    赵茗茗也喝了一杯酒,接着问道。
    “关于这点,我却是需要请示一下上官……毕竟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比较特殊……”
    刘睿影怯怯的说道。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赵茗茗又再度生气。
    “好的。”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微微愣了愣,他根本没有想到赵茗茗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不过估计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刘睿影口中的上官就是月笛,是个女人。
    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很难产生好感与友谊。
    面子上的客套打的火热,一旦转头离开,却是都会不约而同的啐一口,骂一句。
    对于这样的事,刘睿影已经在月笛和老板娘身上看到过一次……着实是不想在赵茗茗和月笛身上看到第二次。一时间心中也是极为焦虑,甚至觉得若是同行回到中都城的话,意外说不定就是这两个女人之间互相的争斗。
    “你在想什么?”
    赵茗茗伸手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问道。
    她看刘睿影目光呆滞不说,还频频皱眉,似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烦心事。
    “我在想回去的路线。”
    刘睿影说道。
    这当然不是一句实话,赵茗茗也听得出来。刘睿影着实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这样笨拙的掩饰,看在赵茗茗眼里,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可爱。
    “回去的路不就是你来时的路?”
    赵茗茗反问道。
    “回去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我从中都刀定西王城走的官家驰道,另一条就是走水路,过太上河。”
    刘睿影说道。
    不过所谓的驰道,却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这是五王共治之后,擎中王刘景浩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修建的。为的就是若天下在再有动荡,中都城中最为精锐的三威军可以沿着驰道驰援各地,即便是对于距离最远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先锋军却是也能够做到朝发夕至。驰道上禁止平明百姓穿行,每十里,便设置了一座望楼,期间军士巡查往复,昼夜不断,以此来确保安全。全天下的驰道只有四条,分别是从中都城到其他四大王域的王城。但擎中王刘景浩却是留了个私心,这四条驰道,只能单向的从中都城去往其他四大王域,却是不能从四大王域行驰道,抵达中都城。这一举措不仅是为了保护中都城的安全,也是刘景浩为了彰显自己这擎中王是五王之首的举措之一。毕竟三威军可以朝发夕至,那其余四王若是借用驰道,却也是可以厉兵牧马,对中都城如此。
    除却驰道之外,五大王域合理修建的主要是直道。相比于驰道虽然要狭窄不少,但也足以并排走过双台三驾马车。一般的显贵之家,官宦之人出行,都会选择直道。毕竟只要付些银两,就可以舒舒服服,优哉游哉的安稳赶路,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对于平常百姓,若是出远门,想必是不愿意对此花钱的。甚至还一度对这直道颇有微词……虽然说这普天之土莫非王土,但若是连脚踩地都要征收银两的话,那这五王未免也有些太不讲道理了。无论这有多么合理,只要掺和上了“银钱”二字,那就是一种剥削与掠夺。
    “太上河?我好像听说过。”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却是一低头,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赵茗茗解释这太上河究竟是什么,毕竟对方是个女子,若是说的太过于直白想必是不太好的……更何况赵茗茗定然会问他,既然是这般去处,那你为何执意要去?
    “小姐,你忘了吗?太上河就是那个画舫林里,每一艘上都沾满了花魁争奇斗艳的,被称为人间第一纸醉金迷之处。”
    好巧不巧的,糖炒栗子却是知道这地方,顺带着回答了她家小姐的问题。
    画舫,花魁,这些字眼赵茗茗是听得懂的,于是乎,她的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了看刘睿影,语气
    加重的说道:
    “刘省旗真是风流!”
    “既然出门了,总是想去看看……”
    刘睿影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竟有些虚弱。
    “那个地方有趣吗?”
    赵茗茗接着飞快问道,眸子死盯着刘睿影,丝毫不放过他一丝情绪,总担心他会言行不符,眼神是最能看透一个人的。
    “我也不知道……但有这么大的名气,想必应该是不错的,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睿影说道。
    “既然刘省旗这么说,那我也想去看看!”
    赵茗茗微微扬起下巴说道,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比她还要美。
    即便是在昏暗的灯火下,脖颈处优美白皙的线条也展露无遗,刘睿影不由得看的有些痴。
    就在这时,震北王上官旭尧,孙德宇,还有月笛走了进来。
    他们三人面色轻松,看上去好似相谈甚欢。
    刘睿影起身迎接,震北王上官旭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重重的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刘睿影不知所措的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想到他却是对着自己轻轻一笑。
    “高仁定然没有走远,刘省旗可愿为本王把他缉拿归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话音刚落,刘睿影的目光就转向了月笛。
    虽然他是震北王,但也不能直接命令中都查缉司中人,刘睿影还是得等到月笛的首肯才行。不过他却是遗漏了一点,震北王上官旭尧能这般大大方方的说出来的,定然是已经和月笛打过了商量。
    果不其然,刘睿影刚和月笛四目相对,便看到月笛冲着他点了点头。
    “在下定然不负重托!”
    刘睿影见状赶忙提剑抱拳,对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深深一揖说道。
    “去忙吧,我也准备休息了!”
    赵茗茗起身对那三人点头致意后,对着刘睿影说道。
    “若是我回来,你还没睡,咱们再喝过!”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朝着老板娘走去。
    不过离桌前,却是吩咐糖炒栗子把桌上没喝玩的酒都带上,一会儿拿到房中。
    刘睿影急匆匆的准备离开店里时,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高仁的方位,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说他没有走远,可茫茫戈壁,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荒凉,若是没有一个准确的方位,无疑是大海捞针。最后不但是,高仁寻不到,自己或许都会回不来……
    “不用在意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只要坚定下自己能找到他的信念就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音从刘睿影身后传来。
    让正在门口踌躇不前的他有了一丝明悟。
    右脚迈过门槛后,左腿迫不及待的朝前一跃,三步并两步的,身子就已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
    刘睿影朝着东安放看了一眼,刚好和此刻月光升起的地方相反。
    马鞭一扬,夜幕中传出一声清脆,短暂的打断了风声的凄厉呼啸,继而是一阵情况的马蹄声。
    老板娘的店中。
    震北王山观需要,孙德宇还有月笛三人坐在了先前赵茗茗的桌前。
    今夜注定无眠。
    况且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惊魂过后,却是谁都没有一丝困意。
    “晋鹏为何还没回来?”
    孙德宇打破了沉寂开口问道。
    “不知道。”
    月笛回答的很是干脆。
    这句不知道并不是因为他对孙德宇还有成见的缘故,而是他的确不知。
    一个人能脑子一热就从中都查缉司中离开,来到阳文镇这样一座偏僻小镇当个站楼楼长,那他的行事作风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随着月笛这句“不知道”出口,却是还有三下极为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和月笛说的一个字吻合了节拍,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已站在桌旁,正是晋鹏。
    三个人,三双眼睛,此刻全都盯着他。
    晋鹏衣衫完好,手中长剑入鞘。
    就是头发也十分整齐,一丝不苟。
    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拼杀?反倒是像个才起床的阔少爷在丫鬟的帮助下堪堪梳洗停当。
    “为何就你自己回来了?”
    月笛问道。
    晋鹏也是中都查缉司的人,她若是不先开口,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却是都无从说起。
    “你不如直接问我,靖瑶去哪了。”
    晋鹏说道。
    “靖瑶去哪了?”
    月笛问道。
    她知道晋鹏的脾气很怪。
    对付怪脾气的人,惟一的方法就是顺着他的脾气说,所以向来果断的月笛才会改口重新问了一遍。
    “走了。”
    晋鹏说道。
    言简意赅。
    听闻后,三人却是都皱起了眉头。
    “走了”这个字眼蕴含着太多意味……
    可能是晋鹏不敌,导致靖瑶逃出生天,也可能是晋鹏故意不敌,卖了个破绽,以此让靖瑶脱身。这两种情况可以用“走了”一言以蔽之,但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除了晋鹏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知道。
    “我放走的。”
    晋鹏说道。
    随后把自己的配剑放在了桌上。
    月笛清楚的记得,先前他穿的是便装,可是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中都查缉司的制服。
    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不知他要做什么,月笛却是已经开始扶额叹气。
    晋鹏在放下了手中的长剑之后,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接着脱下身上的官衣,整整齐齐的叠好之后放在了自己的长剑旁边,腰带和查缉司的令牌朝衣服上一丢。继而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人是我放走的,如何发落悉听尊便,司督大人。”
    晋鹏看着月笛说道。
    这突入起来的变故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摸不着头脑……他们想不通为何查缉司中人却是和草原王庭的部公有所勾结。最关键的是,他在放走了靖瑶之后,却还大大方方的回来认罪。难道不是该随着靖瑶一道去那草原王庭才对吗?
    “为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严肃的问道。
    孙德宇几乎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神色,可以看得出这位懒散的王爷对饷银一事,尤其是对靖瑶这个人极为上心。
    “我不是个能够公私分明的人,但我却知道有恩总得报答。”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看得出,他对此不愿意过多的解释。
    否则也不会一进来便弃剑脱衣领罪。
    “靖瑶对你有恩?”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但晋鹏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反复的看着自己双手。
    “王爷,他是我们查缉司的人,想掌司大人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月笛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突然笑了起来,还站起身一把将晋鹏扶起。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靖瑶他去了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想这并不是个为难的问题,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虽然放他离开,但同时也要了一句承诺。他答应这次回到草原王庭之后,按照我们五大王域的习俗,为他逝去的娘亲守孝三年。”
    晋鹏说道。
    凡父母去世者,无论是官还是民,确实都得守孝丁忧。三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期限,不过相对于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是远远不够的。无非是生者用来寄托哀思的一种形式与手段罢了。
    草原人自是没有这样的习俗,他们认为自己的先祖逝去后,变化化为一缕精气神,注入到所属部族中的长明篝火中,永远给后代子孙以祝福好庇佑。所以在靖瑶的心中,他的母亲并没有逝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继续陪伴着他,照耀着整个部族。
    “他答应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晋鹏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他会做到!”
    震北王上官旭尧抚掌大笑说道。
    看着王爷如此阴晴不定的样子,孙德宇却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晋鹏在震北王域无错。若是你们查缉司定要追责,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月笛说道。
    这句话却是就对晋鹏私自放走靖瑶一事做了最终的决断。
    月笛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的心里却也是极度的纠结。
    私自放走了靖瑶,这可不是一件小错。
    查缉司可以包容他喝酒,也可以对其的擅离职守选择并不追究,可是这般勾结草原王庭的事情,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晋鹏若是和自己回到了查缉司,估计刚迈过门槛,怕是就被下了诏狱。那地方,进去可就很难出来……更何况他这次可是给自己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孙德宇使了个眼色,二人知趣的起身离开,朝楼上走去。店中的楼梯已经在打斗中被毁坏,他们俩一前一后,纵身跃起,很是轻松地便上去了房间之中。
    “你走吧。”
    听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月笛拿起桌上的剑递给晋鹏,握着剑身的手指变得泛白。
    “走?”
    晋鹏很是不解的,没有接过剑,视线落在月笛闪烁不清的眸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里,况且他也并不想走。
    “能活一天是一天,又何必回去被下了诏狱活受罪?”
    月笛说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
    晋鹏有些欣喜,却嘴上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好歹是朋友一场,我不想看着你下诏狱……”
    月笛故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话语却十分轻柔。
    说是朋友,但她脸上不自然流露的紧张,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两人顿时都沉默了起来。
    晋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滔天大罪,即便是掌司卫启林想要包庇怕是都不能够。
    “这样好了……若是回去之后,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你就立马拔剑将我杀了。反正进诏狱也是死
    路一条,语气那样憋屈,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晋鹏笑着说道。
    到此刻他竟是还能笑出来,不得不说这般定力就非常人可及。
    “他到底对你有什么恩情,以至于你为他如此?”
    月笛不解,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你可记得当年那件事?”
    晋鹏问道。
    却是打了个机锋,没有说破。
    月笛的身子骤然打了个机灵,随即明白了过来。
    “唉……”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年的那件事,晋鹏能够活着回来,而且身子还是囫囵的,已经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中都查缉司里给他准备的祭奠仪式却是都已经基本妥当……故而当他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是,这般冲击力有多大,自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若是如此……却也值得!”
    月笛说道。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是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晋鹏被下了诏狱,更不愿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剑应当是对敌的,怎么能够挥向朋友?
    一个像朋友挥剑的人,是决计不会长命的……虽然月笛并不像活的很久,因为女人老一岁,便会丑一分。她想在自己最美的年华中以最壮丽的死法死去。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朝着朋友挥剑。并且她还知道晋鹏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却是都不想活的太久。
    世上哪里有嫌命长的人?此时此地却是就面对面的坐着两位。让晋鹏不声不响的死在诏狱里,倒还真不如在面见掌司卫启林时,被月笛一剑贯穿了咽喉。这样的死法虽然也说不上什么有多么的轰轰烈烈,但月笛若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在剑尖刺入晋鹏咽喉时,手腕一抖,用力翻转几下。这样就能让伤口的创面变得更大,流的血更多。只要金鹏的鲜血洒在了中都查缉司大殿的地面,那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了。若是运气好,还会飞溅到大厅内的立柱之上,那岂不是更加扬名立万。
    “你的事我无法裁断出任何对错因果……若是执意要回中都,那就穿好衣服,系好腰带,等回去之后让掌司大人发落吧。”
    月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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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睿影跃马扬鞭,一路朝自己的认准的方向奔去。
    夜已很深,濒临月日交替的前夕,正是至暗时刻。刘睿影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好在戈壁滩上也不会有什么绊脚石的存在,而他的马也是阳文镇站楼中的,算是受过良好的训练,拥有一定的灵性。刘睿影能做的就是一手紧紧地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扶着腰间因为身形上下起伏而剧烈晃动着的长剑。
    浓重的夜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奔驰的不是他座下的马儿,却是他自己似的。鼻腔吸入的空气此时也变得极为粘稠,不似先前那般可以顺畅的直入肺腑,竟是犹如一层薄膜,紧紧的附着在他的体内,有些进退不得之感。这种不适应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刘睿影在无奈之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解决。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要知道这问题的根源所在,但很可惜,他不知道。不过在不清楚问题的本质时,他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可以做,那就是停止。
    随着身上不适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刘睿影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他只能驻马不前,弓着背,坐在马鞍上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他却感到了一阵困意袭来,让他顿时有些睁不开眼睛,身子一软,竟是差点从马背上滚落。在这种恍惚中,刘睿影感觉到周围仿佛都萦绕着由光阴构成的一缕缕游丝。不管是那些个岁岁年年,亦或是日月星辰,在这些游丝的牵引下,极为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若此刻刘睿影是清醒的,定然会睁大眼睛四下里巡视着,虽然依旧浓密粘稠的黑,根本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但他还会这么做的,仿佛在须臾间便能得知许多在天光大亮时所不知道的东西。
    “既然累了,何不下马休息片刻?”
    一道声音在严密浓稠的夜色中想起。
    刘睿影竟是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
    反倒是因为这声音使得刘睿影周围的环境略微有些松快,让他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听从了这道声音的建议,翻山下马,站在地上。方才他并没有听清声音的来处,不过很确定,这道声音离他并不远,而且就是高仁无虞。
    “哗啦……”
    一道火光亮起,刘睿影看到自己右手边一丈远的位置摆着一章桌案,两把雕花椅子,桌案上摆着酒,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只不过这人的身材有些过于矮小……坐在椅子上之后桌案的高度已经到了他肩膀的位置,而他却又拼命的想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放在桌案上,拄着脑袋,由此一来这画面在刘睿影看上去就显得颇为滑稽可笑……高仁的整个身子好似都被他的两条胳膊架起来似的,屁股下的椅子全然沦为了一道摆设。桌案上一袭可见放着机制酒壶和酒杯,但质地和款式和老板娘点钟的不同。那里是白骨瓷的,而摆在高仁桌案上的这些却是上了渐变釉的窑烧。
    “刘省旗,又见面了!”
    高仁说道。
    不过他的目光直视着桌案,语气虽然灵动活泼,与往日无差,但总是让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敢走上前去……上次偶遇时,他只知道高仁的武道修为定然不低,而这次却听震北王上官旭尧说就连他都在不声不响中着了高仁的道儿。就和手碰到滚烫的东西会立马缩回一样,保护自己的的绝佳途径就是保持距离,所以刘睿影定定的站在原地,牵着马,却是一步都不肯朝前走去。
    “已经不是生人,为何还要如此生分?”
    高仁问道。
    他的身子终于有了动作,放下了拄在桌案上的两条胳膊,咕咚一下彻底的在椅子上坐实,同时转身正面对着刘睿影,面含笑意的望着他。
    “你暗算了震北王,却是又想暗算我?”
    刘睿影问道。
    “不……我没有暗算他。只是一个新朋友想要和他谈笔生意又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找我想办法引荐一番。”
    高仁晃着脑袋说道。
    刘睿影露出了一丝冷笑……能把如此苟且之事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高仁也算得上是天下间独一份了!
    刘睿影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咬了咬牙,牵着马朝前走去。只不过他刻意的从另一边远远地绕过去。
    “你先是刻意等了震北王,现在又刻意等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也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高仁说道。
    “我只是个查缉司的小小省旗,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哪里能用来谈交易呢?”
    刘睿影笑着坐下说道。
    “还记得你在去往博古楼的途中,遇到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高仁问道。
    刘睿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话问的让他很是莫名其妙,不过脑中却没有闲着,已然飞快的想了起来。
    “就是在那小镇上,在他那间铁匠铺旁。”
    高仁说道。
    刘睿影的脑袋突然一阵嗡鸣!
    他想起来了是什么事,但那件事似是极不情愿被他想起似的,每当刘睿影的精神想要去探寻那段记忆是,就会想起这么一阵刺耳的嗡鸣,简直让他头疼欲裂。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但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对也不对?”
    高仁接着问道。
    刘睿影发现只要不主动的去探寻自己脑海中的那段旧事,单听高仁所言,嗡鸣并不会出现,便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是你的一桩大机缘,但现在可能还没有到时间。”
    高仁说道。
    “机缘?那到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刘睿影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说道。
    “五王共治才区区多少年?要知道这片天下又存在了多少年?单说西北草原王庭和漠南的那群蛮人部落却是都要比这五王的底蕴深厚。你是查缉司中人,定然是知道坛庭的,就算是了解的不那么清楚,但肯定也略有耳闻。坛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传承,一种极为古老且神秘的传承。然而这样的传承在天下间却不止坛庭一家,至少我介绍给震北王上官旭尧谈生意的那位新朋友以及你的身上都有这种极为古老切神秘的传承。”
    高仁说道。
    这段话足够刘睿影细细琢磨好一阵子,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开口说些什么,那天的场景他依稀有些印象,但更多的就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似的,并不清晰。而那种嗡鸣又着实难受的紧,他并不想去再度尝试。不过他却是听懂了,自己那天匪夷所思的经历好像是因为得到了反某种传承,并且就是高仁的目的。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这种传承,他才有资格被高仁等待。
    “那位新朋友的传承连我都不是很了解,不过你身上的这种,我却是知道的很透彻。”
    高仁说道。
    “所以你想把我剥皮抽筋,拿走这传承?”
    刘睿影冷着脸问道。
    高仁再和萧锦侃的竞争中失去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想必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旧的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得到新的。
    “若是传承能这么简单的得到,那也不配称之为传承了……不过无论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就是你的,我对它没有任何的兴趣。”
    高仁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滔滔不绝的对我言语如此之多?”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就算不能交朋友,起码也结个善缘,日后见面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喝喝酒,不要一上来就是刀剑相向。”
    高仁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过话茬。
    他与高仁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也不会结下那所谓的善缘。但刘睿影对方才高仁说的自己身上具有的那种神秘且古老的传承很有兴趣,可主动去问又会显得落了下风,思忖一番过后,决定还是顺着高仁的话先说下去,指不定就能知道些他本不想说的隐秘。
    “朋友或许是没有希望了……不过善缘却是怎么个结法?”
    刘睿影问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九】

    “这里摆着的,就是全部的饷银。你若是能分文不少的带回去,想必也是大功一件。我送你这么大一桩功劳,难道还不够结一次善缘?”
    高仁说道。
    “这功劳……我宁愿没有。”
    刘睿影说道。
    “身为查缉司中人,你不努力往上爬,又怎么能完成自己对那位姑娘的承诺?”
    高仁反问道。
    刘睿影浑身忽然震悚。
    他知道高仁话中的那位姑娘指的是袁洁,但他却不清楚高仁为何会对自己的事情了解的如此详细。
    “我到底有什么魅力,竟是值得你如此探究?”
    刘睿影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只要是不同于旁人之处,那就都是值得探寻一番的。”
    高仁说道。
    刘睿影无力反驳。
    因为高仁着实抓住了他心底里最致命的地方。
    “所以在某种立场上说,你我本是一类人,都是没得选择的那类人,看着最委屈,但实际上又最顽强。”
    高仁眼看刘睿影沉默,便接着开口说道。
    他和刘睿影不同,并没有失去过双亲,可他却依旧没有人管,像个流浪的野孩子。在那个念头,流浪的野孩子可是比野狗还要卑贱几分。野狗遇到危险或是受人欺辱的时候,还会恶狠狠咆哮几声,接着再龇出犬牙。可孩子不会,除了哭就只有服软躲避,因为野狗咆哮会有危力,会警退欺负它的人,孩子除了细嫩的手掌却是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抵抗没有效果,那又何必白费力气,也不值当为了不相干的白流眼泪。高仁因为个头的原因,时常被人欺负,是欺负也是成长,所以他不哭也不闹,旁人的成熟需要二十年,他却只用了五年。
    五岁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人欺负他并不是因为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欺负之后能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他虽然不懂那些人的心态,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哭声,或许他们是觉得孩子的哭声好听吧。可是他却知道一旦哭起来,以后就收不住了。这种事情就像喝酒,刘睿影原本滴酒不沾,但当他一旦拿起了酒杯,那或许到死之前都不会放下。小机灵就是个比刘睿影更为极端的例子。
    从头到尾高仁都紧紧的抿着嘴唇,攥着拳头,不哭也不反抗。就是那些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孩子把混了尿的泥糊的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他也会等那些人戏弄够了自己,走远了之后才会用手奋力的把双眼,鼻孔,嘴巴扣出来。也不去清洗,就这静静地坐着,等它全然变干之后,就会像点心外面的那层酥皮一般,片片落下。
    混着尿的泥巴敷在脸上时间久了会有些发骚,孩童的皮肤本就娇嫩,故而每次泥巴脱落之后,高仁的脸总是红扑扑的,就像那夕阳中的火烧云里打翻了三杯酒。而那种泥巴片片剥落时的拉扯之感,却是又让他渐渐的有些上瘾。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以及每一个毛孔在被泥巴紧绷了许久之后得到了骤然的放松,这种感觉在当时他形容出来就是好比憋了许久的尿,走了很长的路,终于找到了茅厕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一通。以至于后来,他甚至在远远看到那些人之后,就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身上的破烂的衣衫脱个精光,赤条条的站在原地,期望那些人不光用泥巴糊满自己的头脸,最好是全身上下一处不落下。
    既然那种方法能让他舒服也能让他们得到开心,那便都互相成全吧。
    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孩子,只不过是抱团之后仗势欺人罢了。孩子的恶作剧终究是有善良与单纯夹杂其中,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坏。但当他们听到高仁这近乎于变态的要求之后,却一个个心生恐惧……当领头的那位右脚后撤了半步之后,其余的便接二连三跟着一起跑走。高仁因祸得福,那些个孩子却是再也没来拿他寻过开心。原本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成年人用来庆祝喜悦往往是喝酒。高仁只是个孩子,即便他想喝酒却是也没有钱买。
    况且他还并不开心……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成日里就是坐在门口的一块扁平石头上,盯着巷子的尽头。耳边能传来那些孩子嬉闹游玩的声音,可他们就是不过来。屁股下的这块扁平石头,不知放在这里过了多久,如晒雨淋的,早已发酥。平日里静静的坐着还好,对于高仁的重量,还是足以承担的。可这样的日子着实有些难熬,高仁坐在石头上手却是闲不住……一使劲,就扣下来了一块石头。
    从这以后,高仁手里的石头越来越多,而那块偏平石头却变的越来越小。石头在高仁眼里,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含义。不到半天的时间,他就已经从先前的失落里全然走出。石头真的是一个孤独的人最好的朋友,它的形状是固定的,不会因为你对它的态度不同而发生任何转变。另外石头也不会言语,无论是嬉笑怒骂它却是都可以承受下来。孤独的人最渴望的不是热闹,而是比自己孤独更加孤独的安静。放眼天下万物,除了石头之外,倒还真找不到第二种的东西。
    高仁让它们是什么,它们就可以是什么。有两块形状最好看的,被他命名为爹娘,获得了极为特殊的恩宠——每晚可以被他拿回家中,压在枕头底下一起睡觉。其余的,大多都是用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神神鬼鬼的故事编造而成的身份,没有什么新意。
    “你起码有个师傅,不管你对他有没有成见,有人照顾,引路,总是要比我好得多,即使只有一段时间。”
    刘睿影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高仁的话有些打动他。但在心里,又着实不愿意把自己和这样的放在同一类。原因很简单,他是官,高仁是贼。对错与善恶,还有美丑,永远都是最本质的分类,无论一个人如何的巧舌如簧,胸襟大度,都不能掩盖他对罪犯的鄙夷和丑八怪的厌恶。
    长得好看的人自是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结交,不是因为颜值,而是自己本身拥有那样的东西,如果去和没有的人在一起玩耍,也是没什么合得来的,没有的不会懂有的的世界,有的不会去放下自己的所有融入没有的世界。
    刘睿影虽然算不上有多么俊俏,但起码不至于出门丢人。若是他的容貌再扭曲些,身子再短上几尺,赵茗茗对他的兴趣当然也会减损不少。好看的人,总是会得到些偏爱,但这种偏爱高仁从来没有体会过。故而他却是要比刘睿影更加孤独。
    “你也有个老马倌,不是吗?”
    高仁笑着说道。
    “你这是在卖弄对我的了解?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我倒是很想听听关于我爹娘的事情。毕竟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刘睿影摊了摊手说道。
    却是有些耍无赖。
    他的目的可不是带走饷银就好,虽然这已经是件不小的功劳,可他要是能连带着高仁一同缉拿归案,岂不更是功德圆满?却是比刚带回去这些干巴巴的饷银要好得多。
    “我没有卖弄什么,我说着很多,无非是想和你找些共同之处罢了。你我真的是一类人。”
    高仁再次说道。
    一个人不断的重复一件事,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很重视,要么他在说谎。为了让他人听信自己的谎言,撒谎的人一定会不断的重复。即使他并不刻意如此,这样的举止与言语也会不经意的流露。但刘睿影并没有从高仁的语气里听出任何诱骗的感觉,反而认为他说的极为真诚。
    这种念头一出现,却是把刘睿影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把方才这般极度糟糕的念头揉碎过后从脑子里一点不落的扔出去。不过这么做显然是没有任何效果,这念头的生命力着实有些过于顽强……不但很快就生了根,还在瞬间就抽枝发芽,人一旦产生什么想法,便会抑制不住的疯狂衍生,那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若到了一定崩溃爆发的境界,就会形成心魔。
    “我不仅要带回饷银,还要带回你。而且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善缘,却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刘睿影说道。
    当另一个念头已经控制不住的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新的念头将其打败,继而替代了它的位置。刘睿影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底气……以至于说出的这句话,都不知道高仁听到了多少,亦或是有一大半都融进了风里。
    高仁默不作声,竟是从凳子上跳下后捡起了地面的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把玩着。这块石头多有棱角,捏在手里很不舒服,更没有圆润之感。但高仁还是这么死死的握住,感受着石头上的棱角对他掌心的挤压。
    忽然,刘睿影接着灯光看到高仁的捏着手头的手掌中有一道红线留下,是血。
    “你这是做什么?”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他从震北王上官旭尧哪里知道,高仁前不久才中了他一刀,位置是心口。显然震北王的话有所隐瞒,但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却就是如此。高仁在心口刚刚中了一刀之后,却是又用力让石头的棱角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好似不怕疼,甚至那决绝都让人不由得担心那石头会不会受到惊吓。
    这接二连三超出常理的举动,让刘睿影也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这片天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死过太多的人。生于大地,也落于大地,到底人如树叶,落叶归根,也算得圆满,可落叶中也会有腐叶,腐叶到处皆是,即便是现在热闹非凡的太上河与中都城也不例外。太上河上的脂粉气并不能遮掩住河底那些个冰冷尸体正在腐烂时散发而出的臭味,中都城的喧闹声也抵不过那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死去的人的悲叹。曾经你我都是极为无知和愚昧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受到过欺负,都是如此。越到后来我反而越是感谢当初那些欺辱我的孩子们,因为正是他们让我过早的了解了孤独和痛楚,我才得以能用很短的时间,成长到如此。当然,我并不是指自己的个头,而是说这里!”
    高仁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刘睿
    影这才注意到,他的脑袋和身子着实有些不成比例……那瘦长的脖子承担了过大的压力,好似只有三根筋挑脑袋一般。
    高仁自认为他在无尽痛楚的磨砺中,有了超越一般人的成长,其实他并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然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无法证明这点。明哲保身,躲到山野之中去,那只是平庸之人的做法。人之说以能够感受到痛快,就是因为只要或者就不可避免的要频繁做出些极为残酷的选择。
    “无论你怎么说,这也不是能够弥补你犯下过错的理由。”
    刘睿影站起身来说道,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
    在方才那一瞬,他体会到了高仁真正的可怕之处。
    这种恐惧并不是被用刀架在脖子上的那种真切,而是身陷泥沼无法自拔的窒息感,旁边分明有人,却看着他陷落,那是极度的绝望和恐惧。直到刘睿影“呼”的一下站起身子,那种恐惧感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几成。
    “我握着石头,你握着剑。都是为了让自己坚定罢了……石头棱角带来的这些微不足道刀伤口可以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你看着一片鲜红,不是很能警醒世人吗?但一个人的鲜血终究是有限的,或许连我对面的你都警醒不了。可若是能够多一点志同道合的伙伴,那效果想必应该更好才对。”
    高仁说道。
    他站在了凳子上,由此可以俯瞰着刘睿影。
    灯火在他的身上镶嵌了一圈儿金边,淡淡的往外散发光晕,中心刺眼异常,好似边缘的光只是为了衬托中心那耀眼的光芒。
    人们的眼光或许都会停留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上,刘睿影也不意外,总会忽视那些四散的无名之光,它们尽管拼了命的散发光芒,却依旧被上层的光阻挡的丝毫不见,连一点出头的机会也无,或许那些光亮也是由散光聚集而成,可大多数却是由光直接变成,它们本就存在于最中心,不用担心化为散光。
    而散光即使过了数年,偏移到了聚光之中,自身的结构却也与之不同,亮光会躲避这散光,因为在它们的圈子里,散光不过是外来的,低级的,不配与它们相提并论的东西。
    恍惚中,刘睿影好似看到了那日和华浓在神庙中避雨时,第二番遇到高仁时的景象。那时的高仁穿着极浮夸,裸露在外的脸、手,也都涂上了一层金漆,宛如庙里的古铜佛像,庄严肃穆的立在那里。但只要和此刻的景象一对比,便是高下立判。纵使他身材矮小没有丝毫挺拔,长相也不够俊美,身上也是一身普通的布衣布裤,被风沙吹得微微发黄,手肘与膝盖处还因摩擦儿有些发白。可这些种种瑕疵,都不能遮蔽此刻的他在刘睿影的眼中,宛若神明。
    刘睿影对于神明的态度,和汤中松的相差无几。在中都城的时候,他也见过那些个虔诚的信众,每个月总有几天要沐浴,焚香,斋戒每逢初一或是十五,还要带上一家老小去城外的神庙中磕头。不过他们的愿望真实而亲切,丝毫没有任何野心的掺杂。无非是为了让某位神明保佑自己,保佑家人,平安康泰。最多无非也就是求个指点,一次来解决正在面临的困顿。
    这些仪式都进行的私密且安静,虽然刘睿影搞不懂一炷香和三炷香的区别,在他心里,只要拜过,只要是诚心即使没有银子去买香,也是一份发自内心的诚意,站在这些人身后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虔诚。刘睿影当然是不屑一顾,只是觉得他们迂腐。可这些人却并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上完香后,静默几分钟,随手翻开一本所谓的典籍,嘴里便振振有词的开始叨念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刘睿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一是因为那些个措辞和句子都极为怪异,但更主要的是他们的声音着实太小……不过就这般听一会儿,却是也能让刘睿影的心情略微变得平静些许。
    不由得又对自己的想法动摇了几分,或许这不是一种荒谬无用的表面功夫吧。
    老马倌告诉刘睿影说,拜神无非是为了有所寄托,有了寄托人就会平心静气。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半截子入土的老人家来说,对后代的担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交织着令他们食无味,寝难安。唯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带着希望和前程,祈求这些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抱住自己摆脱这样无边无涯的困扰。可当刘睿影反问他也已不年轻了,为何不去拜一拜时,老马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人呐,对于旁的事怕是都可以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一旦落到了自己身上,除了无理狡辩,就只能是词穷沉默。
    不单单是人,只要是有灵性的生命,似乎都摆脱不了寄托的牵绊。萧锦侃曾从大街上抱回来过一条野狗。刘睿影此前对这样的小动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虽然他极为喜爱骑马,但若是让他和老马倌一样,日日夜夜的都守在马圈中,光是那气味就让他难以忍受。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所有的动物都该是如此。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没有错。养一条狗,并不被查缉司允许,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再加上刘睿影脾气好,经不住萧锦侃的一顿好话,便稀里糊涂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那以后,每日午后,刘睿影都可以看到它大大咧咧的躺在窗沿上,安静的享受阳光。双眼微睁,似是半睡半醒,肚子随着呼吸不断的起伏。余光猛地瞥向刘睿影,便会警觉地起身跳开。野狗和与故事的人一样,失去的信任是很难再度弥补回来的。在他们的信条里,即便是错过了无数次的友善,只要能因此躲过一次恶意,那也是值得的。不过日久生情的道理,在何处都行得通。很快它就和萧锦侃与刘睿影混熟了,举止越发的活泼放肆,不再有什么忌惮。
    但萧锦侃却是愁眉不展……他对刘睿影说,这条狗迟早是要离开的。若是由此之后它觉得世上的都是好人,那该怎么办?要知道更多的人并不会觉得它可怜可爱,看到它的第一眼只会想到狗肉很香,狗皮很暖。当时刘睿影并没有什么深思。只是在萧锦侃带着它离开之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事到如今回过头想想,那狗对他俩的依赖与寄托,和人对那些个看不见的神明是一模一样的。
    刘睿影为了不再被高仁所影响,便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自己方才的动摇十分可笑。高仁无非是树立起了一杆虚伪的旗帜,想要用一些煽动性极强的言语来拉拢人心,然而刘睿影则是个习惯了独处的人。独处并不是孤独,一个人若是为了标榜自己的个性,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任由自己的秉性去做事的话,才是孤独,而独处的人看似安静想和其实是因为他能够始终遵循自己的原则。即便偶有烦恼,也会因为邹然的大悟而痊愈。
    毕竟很多事情不是谁想的更深,谁就能够知道更多。像高仁这般偏激的,无论如何判断和行事,结果终究只能是失败,起码在刘睿影身上就是如此。纵然他确实愿意观察,愿意放眼天下,思考许多有或者无的问题,这也导致高仁不能过分的去眷恋个别事物。这样到来他心中那种变化无常、须臾即逝的态度只会使得他更加的轻浮与暴躁。
    高仁的手掌已经不再流血。
    他对自己旁人的蛊惑是不遗余力的,而对自己的伤害却显得及有分寸。手中的石头已经落地,血色沾染在上面并不显得有多么耀眼,反而是灰蒙蒙的一片。
    刘睿影右手握住了剑柄,两人之间已经再无什么话好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算先前的他有过那么些许的动摇,但只要最后能坚定下来,回归于本我的初衷,那就是赢家。
    念头这个事,再没有说出口和付诸于行动之前,都是不作数的。
    没人能管得到你究竟在怎么想,就像没有人能够干涉他人的梦境一般。
    只不过在这样的动摇之后,刘睿影觉得自己变得比先前更加坚韧果决。
    高仁同样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故而他把血迹未干的手胡乱的在衣衫上揩了几下,从胸前的衣襟中取出了几根算筹。
    “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未曾见的东西,却是让你先看到了。”
    高仁轻抚这算筹两头的象牙珠子说道。
    刘睿影并不接话。
    高仁显得有恃无恐,然而此刻他若是开口,那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势便会在一瞬间倾泻殆尽……
    不过刘睿影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出手的并不是他,而是高仁。
    高仁手中的算筹如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的同时,又以极为刁钻诡诈的角度朝他刺来。
    而他的身子,却没有丝毫移动。
    双脚仍旧牢固的站在椅子上。
    双臂却好似能够无限延伸一般。
    那算筹端头上的象牙珠子,在此刻却是化作了一道夺目的星光。
    但却又比往日里见到的星光更加的惨白,更加的不近人情。
    以他的身型来说,不动远比动要困难的多。
    因为他身子灵巧,若是运气身法定能战破西风吹落雪而片白不染身。
    可是他没有动。
    这令刘睿影大为费解。
    可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然不多……
    象牙珠子化成的光点在他的眼眸中渐渐放大,最后终于是占据了他视线内的所有空间。
    刘睿影不准备躲避。
    虽然他已看出这跟算筹是笔直的朝自己眉心袭杀而来,他只要微微测过身子,却是就能避开。
    但天先间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是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也没有任何事物运行的轨迹会是一条从容不迫的直线。
    不管看上去如何笔直,这根算筹一定都有些许微妙的弧度。
    单凭目力已经无法分别,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弧度也足以封死刘睿影所有的闪避方位。
    因此他不是不想躲开,而是不能!
    耀眼的光距离瞳孔太近的时候,却是就无法分辨出具体的形状和轨迹。
    明明是实打实的直奔他而来,此刻却又化为了一片纯白虚无的幻影,好似在刘睿影的眼前展开了一道光幕。
    他已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只能在匆忙之中拔剑出鞘,凭借自己的感觉,横剑于面前,护住自己脖颈之上的要害。
    当剑扬起之后,刘睿影的心中便开始了另一番期盼。
    他竖起了耳朵,在等待着算筹与剑身相交之时的那一声清脆。
    时间仿佛过了许多个时辰,他仍然没有放弃这个期盼。
    但这已在心中想起了无数次的声音却始终没有想起。
    传来的,反而是高仁一阵令人毛骨悚人的笑声。
    笑本来是开心的感慨。
    这也是刘睿影他头一回发现,笑声竟然还能如此瘆人……甚至听在耳中,让他的持剑的右臂都略微有些僵硬。
    他在笑什么?
    刘睿影不知道。
    难不成方才的算筹只是虚晃一枪,当下的这笑声才是真正的杀招?
    刘睿影的双眼朝下一瞟,却是看到一根算筹齐整的房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算筹端头的象牙珠子与桌子的边缘刚好吻合,没有突出一点,也没有任何凹陷。
    看到这根算筹怪异的位置,刘睿影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为何高仁会发笑。
    这笑声不是开心的感慨,也不是蕴藏了什么功法的杀招,而是彻头彻尾的嘲笑!
    高仁在嘲笑刘睿影方才抽剑的举动,嘲笑他对时局判断的重大错误。
    为何他要抢先出手?
    为的就是要在此时此刻占据一个嘲笑刘睿影的机会,给他的精神再度一记重锤。
    人可以很脆弱。
    脆弱到用力拿捏一块有棱角的石头都会手上流血。
    相比于其他的动物,或是异兽而言,这无疑是极为脆弱的表现。
    但人也可以在刹那之间变得坚强,就算鲜血流干,也不会看到他的嘴角抽搐,眼皮抖动。甚至还会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力攥紧拳头,正大眼睛,做最后一刻无声却又顽强的抵抗。
    脆弱的是**。
    坚强的是精神。
    **可以毁灭,可以腐朽,可以变成一撮比风沙还要轻的飞灰。
    但精神却要比这世上最深的湖还深,最广的海更广。
    高仁已经不满足以仅仅是战胜刘睿影。
    事实上以他的本事,即便此刻抽身就走,想必也不难。
    刘睿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他留住。
    但他却还是选择留下来陪刘睿影一道动手,这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拉拢不成,那就摧毁。
    而摧毁务必要彻底,光杀死对方是难以做到的。
    只有让刘睿影从内而外逐步的分裂,一点点的崩塌,到最后变成一副空壳,一具行尸走肉,才算得上是彻底。
    这一点高仁倒是和他先前的同伴靖瑶有些相似。
    不过相比之下,靖瑶还是过于肤浅了些……
    他所想要的征服,仅仅是对方的下跪而已。
    即便心中有千万种不服,只要此刻你拜倒在我弯刀的锋刃下就好。
    高仁则不同。
    不能说他的层次就比靖瑶更高。
    只能说这两人所追求的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你要笑到何时?”
    刘睿影问道。
    嘲笑的本质就在于对方理不清头脑的那一刻呆滞。
    然而现在刘睿影却是已经知道了高仁所做为何,嘲讽的意义自然也就失去了。
    高仁笑的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唾液把自己呛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这是他的身子终于动了。
    因为咳嗽颤抖的缘故,站在椅子上稳如磐石的双脚开始有了游移的迹象。
    但他却丝毫不在意,还瞬时再上一层楼,站到了桌子上。
    这时他与刘睿影的差距变得更大。
    先前只是俯视,现在却需要低头才能四目相对。
    高仁止住了咳嗽之后,脚步轻快的在桌面上朝前走着。
    刘睿影本能的后退,高仁看到这一幕却是又想发笑。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笑的太过火,以至于呛住了自己,这次他却是忍住了……
    走到桌子的尽头处,弯腰拾起了那根算筹,犹如拿着跟烟杆一般,夹在手里不住的转动着。
    脸庞上尽是轻蔑的神色。
    “别紧张,我不会杀你。”
    高仁说道。
    随即便做了下来。
    双腿挂在桌边悬空,犹如孩童荡秋千般一伸一缩。
    刘睿影咬了咬牙,方才的确是输了一筹……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与其和他呈口舌之快,不如抓紧这个空档重新调整状态,顺便再揣摩一下高仁究竟意欲何为。
    “本是想要和你结下一桩善缘的,可是你却拒绝了我……所以我也只好改了主意。”
    高仁说道。
    “那现在的你,又想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既然高仁想说,那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相比于自己想破脑袋却是要轻松不少。
    “不不不……你身上我什么都没有想要得到的。虽然你的出身很不一般,身上又有一道极为古老的的传承,手里还拿着一把星剑。这些东西任何一样放在外头都是遭人争抢的东西,可我一点都不想要。反而是要送你一份礼物。”
    高仁说道。
    刘睿影也笑了。
    礼物对他来说是个生僻的字眼。
    从小到达,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
    不过这个字眼听上去就很让人温暖,前提是它并不是从高仁的嘴里说出来。
    “那我应当是道谢还是拒绝?”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
    “这礼物你没法拒绝……因为我送你的是一场恩情。”
    高仁说道。
    从一开始的善缘,变为现在的恩情。
    刘睿影不得不佩服高仁的思绪竟是可以如此蹁跹。
    “恩情就不必了……报答起来太难,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刘睿影说道。
    “这恩情你怕是拒绝不了!”
    高仁把算筹夹在耳朵上,双手连连挥舞着说道。
    “为何?”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是救命之恩……当有人要救你的命时,说明你已经快死了……一个快死的人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是没有选择权利的。刚出生的婴儿你给他喝奶,他便喝奶,你喂他吃屎,他便只能吃屎。将死之人也是如此,要么被救,要么更快地死去。”
    高仁说道。
    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高仁话中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可是连贯起来却丝毫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毕竟他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手上握着剑,龙精虎猛。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至于救命之恩,那便更是无稽之谈。
    突然,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
    刘睿影却是明白了这救命之恩到底从何而来……
    如何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沾染上救命这种最为复杂且凝重的因果?那便是先杀了他,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将其救活。
    这个方法虽然极为荒谬,但刘睿影清楚高仁可以做得出来。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高仁轻松地说道。
    一个人猛然有了些出色的主意时,往往都喜欢得到旁人的理解与附和。高仁也不例外,显然他现在对刘睿影领悟了他这般一鸣惊人的想法而开心不已。
    人周身上下总共有三十六处地方最为脆弱,只要在没有防备时受到了打击,便能即刻毙命。
    “头顶的正中央处,前额入发五分处,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处。眼内眦角上方一寸处,人中沟偏处,第一与第二颈椎棘突之间的凹陷处,体前正中处,脐上七寸处,剑突下半寸处,脐窝正中处,肋间旁开四寸处。这些地方,你可有什么钟爱之处?”
    高仁从耳朵上取下算筹,隔空在刘睿影身上比划着问道。
    这些地方都是那三十六处之一。
    甚至有基础还是关键的气府所在。
    若是受了伤,即便不死,也会成个废人。至于武道一途,那却是就再不用动任何心思。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这是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学会的歌诀。
    “头顶的正中央处,前额入发五分处,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处。眼内眦角上方一寸处,人中沟偏处,第一与第二颈椎棘突之间的凹陷处,体前正中处,脐上七寸处,剑突下半寸处,脐窝正中处,肋间旁开四寸处。这些地方,你可有什么钟爱之处?”
    刘睿影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却是如数奉还。
    没想到高仁竟是真的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我应当会选腋窝正中处吧……”
    高仁说道。
    “因为头顶着实有些麻烦……我的头不但大,还很硬。即便使用你的星剑也得费点力才能穿透。至于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凹处这个位置,虽然也不错,但死的同时也瞎了。我的师弟萧锦侃就是个瞎子,瞎子很可怜,我不愿意死了还不能是囫囵的,所以这里也不能选。其他的地方大多都是些隐秘部位,除非光着身子,不然很那找的准确。如果一击之下我还没死,岂不是得再来一下?我也不愿意死前还受到煎熬,所以那腋窝正中处着实是最好的位置了!”
    高仁说道。
    “那我也选这里!”
    刘睿影说道。
    只不过这话一出口,他的双臂便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染刀剑风沙里【十】

    此刻若是有旁人看到刘睿影的动作,都会觉得他似是瑟缩着身子。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身子缩成一团?
    当然是害怕和冷的时候。
    刘睿影手里有剑,即便高仁的话中带着一股很深的威胁,他也不该觉得害怕才对。
    但他的确又是夹紧了双臂……着实难以解释。
    后半夜的风虽然小了许多,但却变得有些寒凉。
    不过风却不是最寒凉的。
    起码刘睿影手中长剑的剑光就要比风更加寒凉。
    但无论是这风,还是剑光,若是和高仁的炯炯双眸一对比,那便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的眼神虽然极为振奋,但却深入潭,冷如冰。
    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现象。
    因为一个眼神振奋的人,无论如何都该是积极的。
    而积极又是个温暖的字眼,怎么会让人觉得寒凉?
    可高仁的眼神却就是这般矛盾。
    在这种激烈的冲突之下,迸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以至于刘睿影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你真的确定就选择这里?”
    高仁问道。
    语气中是难得的肃穆。
    寒凉的眼神,肃穆的语气。
    让刘睿影犹如在隆冬腊月里,只穿了件单衣,立于门外数个时辰。
    就连轻微的点点头却是都做不到……
    他的每一寸皮肤,筋骨,甚至是内里流转不停地血液都被冻住了,不能有任何伸展的余地。
    刘睿影努力的眨了眨眼,想要摆脱这种难以言明的感受,可就是这样,却也不行……
    自己的精神与身体的联系仿佛出现了极为严重的断裂。
    无论他如何用头脑去命令自己的四肢,它们却是都毫无反应。就像一颗已经死去多年的古树,不管施加多少肥料,却是都不能令它回春。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第一次做的选择,往往有些赌博的成分。”
    高仁接着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听得很是真切,而且他着实就是这么做的。
    方才他根本没有细想,只是胡乱说了一个位置罢了……
    毕竟他不相信高仁有这般本事,能无比确定的击中自己的要害,继而又在他还剩一口气时把他救回来。
    亦或是刘睿影对自己太过于自信。
    他不能理解的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人在本性中的恐慌和贪婪总能影响着行为。
    赌桌上的输赢总是来得太快,任凭谁却是都缺乏足够的时间来冷静地进行思考,因此更容易受到这种本性的影响。
    面对输赢时,这种本性表现则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赌徒们出于对一夜暴富的渴望,齐聚到赌桌上来。刚开始时,他们或许还能冷静客观的告诉自己:“无非是是碰碰运气罢了……”,但当他们一旦赢了,便还会想继续赢下去。有人说或许会说,这个时候若是能让他们输个底掉,那他们定然就会收手那就大错特错。当他们输了时,更会因为恐慌而绞尽脑汁的把输掉的赢回来。
    赌徒是因为银钱的诱惑,毕竟每个人都想过上富裕的生活,这一点无可厚非。
    刘睿影面对的却是生命的诱惑。
    银钱可以买来好酒,也可以买来**。
    但却并不能买来光阴。
    这种梦想是没有捷径可寻的。
    刘睿影虽然不是个贪财的人,但方才的匆忙回答却暴露了他另一个弊端。
    那就是好奇。
    他想要试探高仁的的本质。
    好奇之心,虽说人皆有之。
    如果用得好,还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促进。但刘睿影在此刻的好奇,却是驱赶着他走向痛苦深渊的戒尺。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一旦被刺激和唤起,?就会带来满足和愉悦,?同时也会让他继续对这种感觉产生期待,?并不断的再次寻求。
    “就这样,不换了!”
    刘睿影终于破冰而出,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他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累,反而变得活力十足。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赌。
    赌注就是自己的命。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高仁话中的一个字。
    刘睿影抬起头,平静的和高仁对视。
    高仁仍旧站在桌上,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庞。
    但眼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犀利与寒凉。
    刘睿影本是鼓足了勇气才抬起的头,却是就像铆足了劲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有些滑稽可笑。
    “真的不用再琢磨琢磨?我选的地方不一定适合你。”
    高仁说道。
    这会儿,他的语气却又忽然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在刘睿影听来是这样的。
    刘睿影没有再用言语回答什么。
    他伸直了右臂,剑尖指向高仁的咽喉,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坚决的心态。
    高仁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已经给过了刘睿影两次机会。
    但他都不曾更改。
    事不过三。
    两次选择已经是很仁慈的做法。
    至于第三次,那便是只有向死而生。
    高仁从怀中又拿出了几根算筹。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却是把他们一根一根的连接起来。
    握在手里像是一根细长的棍子。
    若不是刘睿影亲眼看着高仁把它们接起来,改变了行装,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根棍子却是用算筹制成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刘睿影根本无法理解……
    一转眼,高仁便又把手中的这根算筹长棍寸寸掰断,只留下了一头一尾两根完整的。
    刘睿影的剑没有任何抖动,仍然是笔直的指向高仁的咽喉。
    这本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姿势,但高仁却熟视无睹一般,仍旧摆弄着自己仅存的两根算筹。
    嘴里小声嘟囔着,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手中的动作从一开始的严禁,细密,温和,变得狂野且粗暴。
    仿佛手中拿着的并不是算筹,而是两个仇人的命脉。
    还好这样的焦虑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最多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不然刘睿影着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得住。
    “扑通!”
    高仁一屁股坐了下来。
    两手摊开,放在大腿根部,低着头很是颓唐。
    刘睿影的剑尖开始出现了些微的抖动。
    虽然他极为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臂膊以及手腕,但轻微的偏差显现在剑尖上时就会无比明显。
    就在这时,高仁猛地抬起头来,咧嘴笑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心头猛的一紧,连暗道一声不好的时间都没有。
    脚下一蹬地,便飞速的向后退去。
    没想到却是被身后的椅子微微阻碍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刘睿影依稀看到高仁的右手似是动了动。
    而后一星白点就直奔刘睿影的左肩袭来。
    他心念一动,却是不躲不闪,手中已然保持着挺剑直刺的姿势。
    那算筹不知为何,变得无比锋利。
    “噗”的一声,就穿过了刘睿影的左肩,露出一个骇人的血洞。
    “好家伙!你是怎么看破的?”
    高仁问道。
    刘睿影忍着痛,脸颊抽搐着,但还是对高仁轻轻一笑。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那一根算筹明明打穿了他的左肩,破碎了骨头与血肉,怎么会是赢?
    但此刻刘睿影仍能站在这里,还笑得出来,就是赢。
    他选定的地方,是腋窝正中处。
    然而高仁打出的这一枚算筹,却是奔着他肩头袭来。
    刘睿影右手持剑,高仁攻其左肩。
    为的就是让刘睿影闪身躲避亦或是挥剑格挡是露出破绽。
    当右臂转向左肩时,总有那么一瞬会暴露出他腋窝正中处的要害。
    高仁等的,就是这一瞬。
    他的手中尚存两根算筹。
    一根看似急攻,实则是要其露出破绽。
    第二根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高仁没想到刘睿影却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堪破了自己的谋划,硬生生的忍耐着算筹穿骨的伤痛,右手的剑却是都纹丝不动。
    “我现在倒是有些敬你了,我为先前对你的态度感到后悔。”
    高仁说道。
    甚至站起身子,对着刘睿影鞠了一躬。
    “不必。”
    刘睿影说道。
    这两个字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尽力说的平稳。
    左肩的伤口处,鲜血汩汩留着。
    以那处血洞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形状像极了一朵正在凋零的牡丹。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其余的算筹全部撅断吗?”
    高仁问道。
    刘睿影摇头表示不知。
    他说话向来都是自问自答。
    根本也没有必要去搭腔。
    “因为我也在赌……最开始觉得一根便已足够,后来觉得还是稳妥些,这才给自己留了两根。但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低估了你。”
    高仁说道。
    话音还未落下,却是响起了一阵掌声。
    高仁把剩下的一根算筹叼在嘴里,鼓起了掌来。
    “啪啪啪”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后半夜中尤为刺耳。
    四下里空空荡荡的,但却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回响。
    刘睿影心中有股深深的无奈……
    对于一个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对手,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转头把目光抛向了老板娘的客栈方向。
    这里根本看不见一丝光影。
    但刘睿影知道月笛,晋鹏,以及孙德宇,还有震北王上官旭尧他们都还在店中。
    这是他仅存的希望和寄托。
    也是此刻他心中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神明。
    高仁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刘睿影能感觉都他正在酝酿着什么,可是他却没有萧锦侃的本事,算不出来。左肩出伤口的疼痛却也令他的思绪极为卡顿,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思考。不过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他放任自己,如果不能料敌先机,那死的定然就是他自己。
    其实高仁的想法并没有刘睿影认为的那样复杂,难以捉摸。只不过是玩惯了鹞子的人被麻雀啄了眼,都会有些不习惯罢了。高仁虽然没有得到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但他的身上也有股子异常偏执的劲头。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而方才却被刘睿影看破了算计,于情于理却是都无法让他咽的下这口气。故而手中继续把完整仅剩的一根算
    筹,目光时不时地在刘睿影的周身上下游走一圈。
    “既然你做事不按常规,不合乎情理,那也就不能怪我说话不算数了!”
    高仁说道。
    沉默过后又是轻松与欢喜。
    很显然他对刘睿影已经有了新的决断。
    “从来没有指望过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右臂还完好无损,依旧能拿得住剑。纵使他明白高仁方才的言语已经表明他对自己无论是那所谓的“善缘”还是“恩情”都将要一笔勾销,可他还是不会放下手中的剑。
    相比于那些个在老板娘店里的人,手中的剑才是最真实的依仗,也是他目前惟一的希望。现在的他丢掉的反而是一切负面的情绪,不管稍后会发生怎样血腥的事情,他都无惧于痛苦和折磨。只要他的手中仍然握着剑,只要他的剑尖在倒下前的一瞬间仍旧是指向了高仁的咽喉,那他就会收获一种凌驾于物质与**之上的精神力。
    这已然无关他是否是查缉司众人,或是否是个武修。即便只是个店小二,是个卖苦力的伙计,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也能做到这般。面对敌人战斗到底的心念却是要比最终的输赢更加重要,刘睿影坚信就算自己这次真的死在了高仁的手中,他也会化身为一道梦魇,让高仁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自己而背脊流汗,震颤不止。
    剑是兵刃,拿起剑的那一刻就代表着之后的争端与杀戮。只不过现在的刘睿影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更加的透彻。一开始还会在乎输赢,计较得失,可拼杀对敌的过程中死亡是再说难免的,若是能做到毫不在意,便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刚刚的那句话,刘睿影说的云淡风轻,但当它传到高仁的耳中时,却是振聋发聩的力量,竟是让他的脉搏都微微摇晃了数次。刘睿影环顾四周,这个地方说不上美丽也谈不上荒凉。对于一个已经下了决心要战斗到底的人来说,是不会在意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这整座天下本就是一座熔炉,不管是刘睿影还是高仁,都是其中的铁块。要么被火焰熔炼成铁水,按照别人的意志铸造成各式各样的物品,要么就奋力换机,把死亡变成一个归宿,一种享受。只有真正迈过这道心门的人,才有权利去欣赏活着时最后一瞬间的绽放。
    当一个人真正的不依托于任何外物,只坚守着自身的信念时,他才是无敌的。
    或许有人会说,他的手中还有一柄长剑。
    怎么能算作是不依仗外物?
    对于剑客来说,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精神与灵魂的契合为物,是他本心坚定地象征。
    剑客出剑,定然是为了送出一场死亡。
    要么是敌死,要么就是自己亡。
    对于这一定,向来没有例外,也无人敢于质疑。
    他与高仁的这场拼杀,和一次普普通通的狩猎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在不断的调换。
    但一个真正成熟的猎人,是决计不会让自己成为猎物的口粮,即便到最后不敌,他也会出剑挥刀斩向自己。猎人永远不会成为猎物,猎人的最后一个猎物只能是他自己。就是要结束一切,也只能由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和他手中的刀剑来决定。
    高仁看着刘睿影平静的双眸,心中莫名有些慌张……
    虽然他手中还有一根算筹,虽然他知道这跟算筹若是出手,刘睿影定然无法防备。
    它会像先前的洞穿左肩的那根算筹一样,在刘睿影的咽喉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
    相比于肩头来说,咽喉距离心脏总是要近一些,通常一些。
    所以咽喉里流出来的血,也要比肩头流出来的更加滚烫。
    即便是在仲夏的艳阳中,也会冒着热气。
    **会倒下,血也会流干,但高仁已经知道自己定然无法忘记刘睿影此刻这般超脱且无我的眼神。
    所以他才会慌张。
    杀死一个人,换来的或许是数十年难寐的折磨,到底值不值得?
    精于算计的高仁自是要好好琢磨一番……
    但刘睿影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最终的结果他已然透彻,此刻他的剑弥漫出一个不可匹敌的大道真意。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
    只是对准高仁的咽喉挺剑直刺而去。
    古朴厚重的气息顺着刘睿影的剑锋,迅速的在整个矿场隔壁之上鼓荡着。
    “真没想到……这孩子却是有如此之高的潜力!”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窗前负手而立,面朝着刘睿影与高仁的方向说道。
    孙德宇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听闻此言附和着点了点头。
    月,彻底落了下去。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晨曦之光便会从隔壁的尽头升起。
    虽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但在老板娘客栈中的所有人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刘睿影这一剑流露出的通透、坚定、浩然,竟是能与日月争辉而力压三分。
    “如此纯粹的意念,就连我也自愧不如……”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说道。
    “王爷您人特意让他去巡回高仁,不正是为了考校一番?”
    孙德宇说道。
    “本来不过是一场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既能让那霍老狗吃瘪,还能引的刘景浩从中都关山万里,隔山跨河的前往博古楼相救的小子究竟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这一试探,却是让我都难过起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您有什么可难过的?五王共治的天下,能有个如此出色的后背难道不该是一件幸事吗?”
    孙德宇问道。
    “当然了!对于现在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种庆幸能够维持几年……”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没有听到王爷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刘睿影还很是年轻,起码等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都故去了,刘睿影也才正值壮年。对于前辈老人来说,看着一个出色有潜力的后生能够成为一方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自然是一件能含笑九泉的事,他着实不明白自己的王爷在发愁些什么。不过这样正是为何上官旭尧能当得震北王,他却只是王府一供奉的原因所在。
    这句话他虽然没有听懂,可却已然记在了心中,直到许多年后,孙德宇才渐渐明白了王爷这句话中的深意。
    “莫要让他死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朝着窗外一指说道。
    孙德宇应了一声后正要运起身法拔地而起时,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却同时看到楼下的大厅中已经赶在他动身之前蹿出了一道白影,朝着刘睿影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这道白影悠忽不见,便笑了笑,伸手拦住了孙德宇的身子。
    “起码这小子不会在我震北王域出什么意外。不过他既然与这一群有了如此深厚的因果,日后可是有让刘景浩头疼的事情……即便他是擎中王也拦不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极为畅快,甚至还吩咐孙德宇去楼下找老板娘打一壶酒。
    刘睿影这一剑虽然看似势不可挡,但到了高仁咽喉近前三寸时,却如同刺入了一片泥沼般,再难以前进分毫。
    高仁皱着眉,抬手用算筹断头处的象牙珠子对着剑身轻轻一敲,刘睿影的右臂宛如收到了万钧巨力,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朝一遍倒去。
    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与表情。
    不管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心去感觉,都没有任何的挫败或是怒气。
    待稳住了身形之后,刘睿影再度刺出了一剑。
    与上一剑没有任何区别。
    气势上却还要更加凌然几分。
    不过结局却是相同的……
    高仁依旧用他手中又细又短的算筹轻轻一敲,破了刘睿影的剑招。
    就这样刘睿影一剑一剑的此处,高仁一下一下的敲开。
    两人似是在进行这某种约定好的游戏似的。
    不过高仁却敏锐的注意到,刘睿影的剑尖,从最开始距离自己咽喉外三寸而不可进,到现在这距离却是已经骤然缩短至两寸不到!
    若是让他继续下去,这剑尖迟早一点点的刺破自己的咽喉。
    但高仁却依旧不动声色。
    就这么一下下的陪刘睿影玩乐。
    终于。
    刘睿影的剑尖抵在了高仁咽喉上的柔软。
    不过这已是这一剑的尽头……
    虽然抵住了咽喉,但仍旧是无功而返。
    高仁松开了眉头,对这刘睿影展演一笑。
    手中的算筹却是没有向先前那般敲开刘睿影的剑,而是屈指一弹,径直朝着刘睿影的咽喉袭杀而去。
    刘睿影对此全然熟视无睹,他只关心自己的剑尖能否再前进少许。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重新再出一剑。
    唯有运起全身的劲气,孤注一掷,或许才能破了这死局。
    可惜的是……好运不会永远只眷顾同一个人。
    刘睿影的剑分毫未尽。
    而高仁的算筹夹杂的气势已经让刘睿影的咽喉有了一片红印。
    他很是安然的接受这最终的结果。
    起码他的剑也抵在了高仁的咽喉上。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结果不知好上了多少。
    “叮……!……!”
    一声清脆如风铃版的声音让响彻了整个矿车隔壁,随着风被吹拂了很远才逐渐消逝。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身侧传来一阵温热,握剑的右手竟是也有一股剑入皮肉的柔软。
    他的目光先是顺着自己的右臂看下去,经过右手,附着剑身不断往前。
    刘睿影的剑尖,刺破了高仁的咽喉。
    不深。
    仅仅入肉两三分。
    高仁瞪圆了眼睛,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张着嘴,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能发出一阵“咯咯”的气声。
    鲜血混着许多泡沫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
    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瘆人,故而刘睿影移开了视线,想要探寻一番自己身侧那阵温热的来源。
    竟是赵茗茗站在离他一剑之遥的地方。
    右臂扬起,长剑指天。
    刘睿影看到她手中的剑却是已经断了一大半。
    剑柄之上,只剩下一掌长的剑身。
    方才那一阵清脆,便是赵茗茗的剑涤荡开了高仁的算筹所发出的。
    刘睿影也张开了嘴,脑中已经构思好了“谢谢”二字。
    可他无论怎么使劲,却是都只能让双唇不停地打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用急着道谢,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赵茗茗放下了右臂,扔了手里的断剑说道。
    “你若是死了?还有谁能带我去中都玩?”
    平淡而故作镇定的话语从赵茗茗的喉咙里说出,她的心脏也因那一瞬间迸发的剧烈而有些发颤……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都感受到了她深埋在心底里的恐惧和担心。
    她不知道为何方才自己会那样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麻木,此刻她只有深沉的麻木。
    连想要看看刘睿影左肩的伤势都没有半分力气……似是都被那麻木禁锢的无法动态,先前那股子豁出去的尽头也毁于一旦。
    方才那一寸的刹那,于人的手掌有何分别?
    生命流逝,便好似一手中攥紧了泡沫,顷刻间粉碎随风而去,若命真的如此珍贵于珍惜,又为何会这样轻易的散去而不留痕迹?
    赵茗茗惧怕这种脆弱……
    它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摧毁她的内心,她的躯体,她的思想。然而却无人能帮助她抵挡。不过,谁又可能强大到足以驱散脆弱?脆弱未驱散之际,却是又平添了些悲凉。不光是她自身的悲凉,亦是她身上所背负的血脉,与种族的悲凉。
    这人间给她的感觉,满是黑暗。
    空无一物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乞求着一丝可怜的,施舍的光都看不到……那不曾减少的黑色与厌烦、疲倦一道充斥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是异兽。
    异兽,连人都不是。
    但赵茗茗却从一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炽热与温暖。
    在刘睿影的眼里,她看见那些细碎璀璨而流转的星河,皎洁浑圆而明亮的圆月,甚至是一如她故乡九山上那条透亮欢快而流淌的溪流。
    她见过的一切一切,曾面带微笑看过的每一样无论是生灵还是景物,都包含与其中。每次莫名的离别,与重逢,都是满心的期待的眺望,她又何尝不是欢喜的等待着那人影重?
    只不过,赵茗茗惧怕的是,她连去承受的能力都不曾拥有……
    刘睿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应当是由于那左肩的伤口已经不间断的出剑。
    其实从她冲上来救了自己的那一刻,他便都懂了。
    同样的,他的胸口也略微的有些澎湃,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归于了一片死寂之中。
    恍然瞬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庞,
    她和赵茗茗的重叠,彼此迅速替换,
    忽然一人的面孔明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
    曾经对袁洁的血诺,成了不可抵抗的枷锁,将他最后卑微的自尊心牢牢锁住。
    “哐啷”
    刘睿影的剑掉在地上。
    他头一遭没有立即弯腰捡起,而是和赵茗茗两人相视一笑。
    各自都有各自的心结与痛楚,那又何必想的深远,自找苦吃?
    高仁捂着自己的喉咙,口中不住的大口呕血。
    他想要说话,可是他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
    刘睿影方才那一剑,虽然没能要了他命,但却永远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对于一个啰嗦的疯子来说,这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对于这人间来说,高仁永远的闭上嘴,无异于是件天大的好事。
    刘睿影转过头去看着高仁,眼中有些悲凉……他终究还是和他的师傅叶伟,师弟萧锦侃一样,变成了个残疾。
    赵茗茗替刘睿影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回剑入鞘后他看到高仁已经退到了桌子的另一头,正在用右手食指沾着自己咽喉中流出的鲜血在桌上写字。
    他写的很快,也很潦草。
    写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刘睿影,想笑却又怕牵动了咽喉的伤口,无奈只得挤了挤眼睛……随后便拿着灯盏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
    “是要把他也带回去吗?”
    赵茗茗望着高仁离开的背影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而是凑近了眼睛努力的先要分辨出高仁究竟在桌上写了些什么。
    “来日方长……”
    刘睿影默念。
    接着朝远处招了招手,一道人影悠忽闪出,朝着这里一步步走来。
    “今天这场热闹,可以在你这里排第几?”
    刘睿影看着来人问道。
    赵茗茗却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当之无愧的第一!虽然现在还未入夏,但我敢保证就是那后面开始的文坛龙虎斗也比不过你与高仁的这般精彩!”
    小机灵说道。
    “可要和我同路而去?”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定然也是要去中都的。虽然他敢于断言文坛龙虎斗也不够今晚精彩,但这么盛大的热闹,以他的秉性,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看上一眼。
    “时日还早,我要去太上河歇息歇息……从暮冬以来,都是好戏连台,我若是不养足精神,哪里凑得动热闹?”
    小机灵挤眉弄眼的说道。
    “走之前先帮我个忙!”
    刘睿影一把拉住小机灵的手腕说道。
    “什么忙?”
    小机灵问道。
    “帮我把这些由饷银铸成的家具,全都送回老板娘的店里去。”
    刘睿影说道。
    ————————————
    无月夜。
    萧锦侃早在大半个时辰前就从博古楼中他的主处理走出,穿过乐游原,来到他师傅叶伟的铺子里。
    这些时日,本该是叶伟烂醉不开张的十天之一。
    但今晚,门口却点着灯,似是在等人。
    “什么时候醒的酒?”
    萧锦侃走进来后问道。
    “今日没饮。”
    叶伟说道。
    但他面前的桌上却放着一坛子酒,以及两个粗瓷碗。
    “在等我?”
    萧锦侃问道。
    “我是你师傅,当然也能算到你会来!”
    叶伟很是不屑的说道。
    拉扯着萧锦侃的衣袖让他坐下,继而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
    正当他准备一饮而尽时,却又忽然停在嘴边。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碗中一般的酒洒在了地上。
    “他又没死,你这么做却是为何?”
    萧锦侃问道。
    “从这以后,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叶伟说道。
    “他变成了哑巴,我是个瞎子。难不成在你这里有了残疾就是死了?别忘了你也是个瘸子!”
    萧锦侃抢过叶伟手中的酒碗说道。
    当徒弟的敢抢师傅的酒碗,这也算是一桩奇事。
    老子打儿子,徒弟敬师傅才是天经地义。而抢师傅的酒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但萧锦侃却是就这般做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师傅叶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自然的拿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听说你也收了个徒弟?”
    叶伟问道。
    师徒俩静悄悄的自饮自酌了好几碗,叶伟才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让你多个徒孙,长长辈分不好吗?”
    萧锦侃问道。
    “你的徒弟叫那查缉司的小子,一口一个师叔……且不是把他也算做了我半个徒弟?我可不想和中都查缉司牵扯上什么因果!”
    叶伟说道。
    “你可有算过刘睿影?”
    萧锦侃问道。
    “没有。”
    叶伟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算过。”
    萧锦侃说道。
    他不是疯子。
    也不似高仁那般自问自答。
    他说算过,那边是当真算过。
    他不想告诉旁人算过得结果,那他定然不会再说。
    叶伟也很识趣的没有追问。
    毕竟现在他的徒弟才是至高阴阳师——太白,而他只是个做饭,喝酒,逗鸭子的老头罢了。
    “我还算了你。”
    萧锦侃说道。
    这句话出口才让叶伟轻轻的应了一声。
    “今晚你来除了因为他变成了哑巴,还有什么事?”
    叶伟问道。
    竟是开始不耐烦起来,似是想让萧锦侃快些离开。
    “喝酒。”
    萧锦侃说道。
    “除了喝酒呢?”
    叶伟追问道。
    他极少有这般锲而不舍的时候。
    “和你商量何时动身去中都的事。”
    萧锦侃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后说道。
    文坛龙虎斗在即,倒是全天下不管是武修还是读书人都会去中都凑凑热闹,就连五王也不例外。
    萧锦侃早就答应了狄纬泰,这次会随他带领的博古楼中人一道去往中都城。却是也已经算出,自己的师傅叶伟亦是答应了定西王霍望回一同前往。今晚来,除了和自己的师傅调侃一下那位可怜的师兄高仁以外,这才是更为主要。
    “霍望说会来接我。”
    叶伟说道。
    “我本想你会与我一起走。”
    萧锦侃说道。
    话语中听不出失落。
    “我和狄纬泰聊不来……主要是书读的太少,我话又太多,一把年纪了,怕遭人笑话!”
    叶伟说道。
    萧锦侃眼看自己的师傅又开始插科打诨,便知道今晚怕是只能空装一肚子酒回去。
    叶伟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萧锦侃对这次的文坛龙虎斗如此感兴趣,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去看看自己的朋友这番谈笑凯歌还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萧锦侃说道。
    他不但一语道破了叶伟的所思所想,更是直白的说出了自己此行去中都的目的。
    “文坛龙虎斗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叶伟沉闷的说道。
    “但他在,变数陡增!何况这次还有个异兽王族与他同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萧锦侃说道。
    “你是知道至高阴阳师的准则的!”
    叶伟忽然变得异常严肃。
    萧锦侃先前说他已算过刘睿影,那便定然知晓此次刘睿影回到中都城想必会有些变故。而他借着龙虎斗的机会去往中都城,若全然不是为了刘睿影之事,叶伟是不相信的。但身为至高阴阳师,却是要有自己的觉悟。
    他和刘睿影不管交情多深,也不该去插手世俗之人的命格。各人自由各人的轨迹与宿命,插手一次看似避开了祸事,但这纲常循环往复,这次避开的,不知在何时何地何处又会找补回来。
    “我有分寸。”
    萧锦侃说道。
    叶伟点了点头,起身去后面小解。
    待他再回来时,萧锦侃依旧离开。
    桌上只剩下两个空碗,一个空酒坛。

第一章 此中有佳趣

    这是刘睿影第一次乘坐马车,让他很不习惯。虽然骑马更加颠簸,不过人在马背上,双脚踩住马镫,双手紧握缰绳便可跟随着马背的跃动而上下起伏。但坐在马车里,一切都显得不由自主,只能被动的承受这种颠簸之感,即便是屁股底下坐的再稳当,也难以改变这种现状。何况马车中一口气塞进来三个人总是显得有些拥挤……赵茗茗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让刘睿影有些心思蹁跹,不得已,只能看向了窗外想要借此分散几分精神,不过与他正对的车窗,却又被骑马的华浓挡了个结结实实,根本看不到什么其余的风光。
    眼前被遮挡的风景变成了不可窥视的烦躁,身后的幽香对比之下显得更加浓郁,倒不是说味道是浓厚冲鼻的,只是淡淡的花草清香,将微风揉碎作为基底,加入百样草木本身的独特气息,以清泉水过滤,只留下十分之一的味道。
    狭小的空间就被那气味充斥着,像绵软的双手,在刘睿影的脸庞,脖颈来回轻擦,鼻息间更是忍痒难耐,他不敢用力吸气,生怕那一口秘香将他扰乱的思绪送至到极点。
    他们已经离开了矿场隔壁。昨晚与小机灵一道将饷银送回了老板娘的客栈之后,天色已然大亮,刘睿影和赵茗茗一商量,便是决定出发赶路,再不做任何停留。
    月笛倒是想让刘睿影刘睿影再多待几个时辰,最好是等震北王上官旭尧醒来之后,亲自过问一遍再离开。但刘睿影却只笑了笑,并未答应。该做的事,他都做了,省下的那些却是完全可以让月笛代劳。月笛也心知刘睿影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身上还有伤,快些离开倒也无人可说道些什么。
    临走前,刘睿影问小机灵,为何金爷没有跟他一道同回。小机灵说金爷昨晚喝了许多酒,很早便睡下了。何况这边饷银一事若是完满解决,他还有个人需要去打法处理。那人刘睿影也是见过的,只是这件事牵扯的是他青府中的私事,刘睿影也爱莫能助,只得让小机灵捎封口信给金爷:来日方长,中都再见。
    不知为什么, 自从当晚看到了高仁用血写在桌上的这四个字后,“来日方长”便一直在刘睿影的脑海里打转,怎么样都无法抛却脑后。马车里着实太过于憋闷,而他又因为左肩上的伤,暂时起不得马,因此看上去便有些闷闷不乐之感。
    糖炒栗子驾着车,不快不慢,稳途徐行。一边还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嘟囔着需要吃点甜食来提神。刘睿影听后这后好言相劝,让她先看清路,等到了处镇子,再去那市肆上给她买糖炒栗子吃。谁知道这小丫头却是个死心眼,口口声声说不到中都前,却是都不再吃糖炒栗子。这倒是也能理解,最好的在前面等着,那其他这些个滥竽充数的,还有什么可吃的必要?
    她念想的不仅仅是糖炒栗子,栗子也分三六九等,难吃的,一般的,好吃的,和极品。
    将就了,她尝过的栗子少说也有几百家,自然要往好吃的道路上走,皮薄,内里那层不粘连,有这油润,一定要是完整的果肉,不干不水,面面沙沙的,带着轻微的甜度,最重要的还是不要盖过本身的栗子香。
    不过听到糖炒栗子这么坚定的话语,刘睿影却是有些紧张……想当初,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中都城的确繁华,但要说真有最好吃的糖炒栗子也不尽然。最繁华的地方不一定就有最好的吃食,这道理就和住在祥腾客栈中最为华贵的客房却没有一分归家的感觉一样。刘睿影本以为自己对中都城或中都查缉司不会有任何留恋,没想到这出来一趟,到了此刻却是有归心似箭……不由得笑了笑,觉得自己很是没有出息!
    “在想什么呢?”
    赵茗茗语气轻柔的问道。
    “我在想中都。”
    刘睿影说道。
    “想家了?”
    赵茗茗问道。
    “算是吧……”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撇了撇嘴,显然对刘睿影的回答很不满意。
    想了就是想了,没想就是没想。算是吧到底是个怎生回答?好歹也是个挥剑纵酒斩人头的男子汉,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的扭捏……
    刘睿影倒是没有在意到赵茗茗神情的变化,反而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对中都城的思念愈发深刻起来。
    “从这里到太上河,还需要多少个时辰?”
    赵茗茗问道。
    她想与刘睿影说说话,不然这马车中的氛围只会更加沉默。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耽误,明天这时候应当就到了。”
    刘睿影心不在焉的说道。
    “初次见面时,你给我唱的《碧芳酒》却是还没有唱完。”
    赵茗茗说道。
    “那个玩意儿……不喝酒,唱不出来!”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听那唱词里可是有故事?”
    赵茗茗问道。
    “有是有的,不过我记不全了……”
    刘睿影说道。
    “记得多少说多少,我想听。”
    赵茗茗说道。
    “还是等喝酒的时候再说吧。”
    刘睿影推辞道。
    赵茗茗盯着刘睿影炸了眨眼,从车箱下摸出了一个小酒壶递过去。刘睿影不知是何物,正要接过时,赵茗茗忽然又把手一缩。原来他是想起了刘睿影左肩上的伤口仍未痊愈,却是不宜喝酒。
    “哐当!”
    马车突然朝着一侧歪斜过去,刘睿影身形不稳,险些一头从窗子中飞出,万幸在紧要关头,赵茗茗伸手扶了一把,这才使得他没有出丑。不过左肩的伤口,却是又被挣开了豁口,转眼间便是再度浸透了衣衫。
    “怎么回事?”
    赵茗茗厉声问道。
    “小姐……我也不知……这地上莫名的出现了一道沟和一个大坑!我为了躲开那道沟,却是不慎把后轮掉进了坑里……”
    糖炒栗子很是委屈的说道。
    “是不是犯了瞌睡?早就给你说了,若是瞌睡就要吭声,换我来驾车!”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愁眉苦脸的不敢回嘴,连忙跳下车去查探。
    “轮轴摔断了!”
    华浓说道。
    他已站在坑边看了个清楚。
    糖炒栗子自知闯了祸,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摆弄着衣角,小脸通红,一言不发。
    赵茗茗在车中把那为神秘的小姑娘安顿好后,便要与刘睿影一道下车查看。没想到这小姑娘似是略微恢复了些神智,看到赵茗茗似是要离开,丢她自己一人在车里,竟是伸手拉扯住赵茗茗的衣衫不放。直到赵茗茗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展颜一笑后,这才松开来,乖巧的坐在车里等待。
    “嘿嘿!”
    刘睿影看到马车的后轮因为掉入坑中摔坏了轮轴而发笑,但却是遭到了赵茗茗的白眼,他立刻就收起了笑容,眼睛里多了无奈,随即唇角又扯出了一抹笑容。
    把马车从坑里弄出来不难。
    华浓一个人都可以做到。
    只是这摔坏了轮轴的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已经毫无用处。即便是从坑中抬出来,也无济于事。
    不过刘睿影却绕到了另一旁,蹲下身子,开始细细打量先前糖炒栗子说的那道沟。若不是有这道沟的存在,糖炒栗子为了躲避,马车却是也不至于掉入坑中。
    当刘睿影查探完之后,他走动赵茗茗身边,轻轻把她拉倒一旁。本来正在责怪糖炒栗子的赵茗茗,被刘睿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他似是对自己有话说。
    “那道沟和这个坑,都是人为挖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什么意思?”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她却是没有听懂。
    “你可知这世上有强人劫道一事?”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类似的话她倒是在书里看到过,故事中听到过,但却没亲身经历过。
    “以前那伙子强人,都是来硬的。问你讨要金银细软,不给便是刀剑相向,现在他们倒是学聪明了些……”
    刘睿影说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说的清楚些?”
    赵茗茗焦急的问道。
    “他们先挖出了这道沟,你看这道沟,占据了整条路大约三分之二的宽度,糖炒栗子发现这道沟后,便会急于躲避,如此一来,马车的后轮便轻而易举的掉进了坑中。”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前后看了点,也是颇为认可刘睿影的说法。
    只不过她还是不清楚这与刘睿影说的强人有什么关系。
    再追问,刘睿影却是笑而不答,让她安心再等等就好。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从旁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的钻出了五六个人,看到刘睿影等人和掉在坑中的马车,纷纷极为热心的围拢过来。
    “兄弟这是陷车了?”
    为首一人破位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没错,方才一个不小心,躲过了那道沟,却是根本没注意这里还有个深坑。”
    刘睿影说道。
    他心里已经知晓,这几人定然就是这路上沟、坑的始作俑者,他们这般行为无非也就是借着帮忙的由头,索取高额的费用。想必以前的强人来说,倒着实是聪明了不少,官府也难以管理。毕竟别人和颜悦色又古道热肠的上来帮忙,索取银两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若是不想给,别人大可一走了之。只不过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却是很难再遇到行人。等下去,不知又会耽误多少时辰,所以这个办法便能屡试不爽。
    “都是行路之人,好说好说,只是我兄弟几人近日来手头并无结余,不知阁下是否能接济一二……”
    为首之人搓着手说道。
    弓着背,满脸愧疚。
    似是说了许多丢脸的话一般。
    “不能!”
    刘睿影还未回话,华浓便一开口言辞拒绝。
    这人一听到华浓说的不能,脸色骤然变化。
    “这位小兄弟,我兄弟几人碰巧路过,好心相帮,无非是多问了一句罢了。你犯得着如此说话?却要知道掉入坑中的又不是我家马车,何况你们又带着女眷,没有马车定然是很不方便!”
    为首之人说道。
    “方不方便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再者说来,这后轮的轮轴已经全然跌断,即便是把马车弄出来,也无法行驶。我们又何苦费这个力气?”
    华浓说道。
    “行!你说的在理,全怪我们几兄弟话多嘴贱,多管闲事!”
    为首之人说道。
    言毕,竟是伸手一招呼,带着众人做出欲要离开之状。他本以为刘睿影会出言阻拦,没想到他却是笑盈盈的看着这群人故作姿态。
    “算了……帮人帮到底,这马车的确是不能用了!不过若是我等帮你抬将出来,前面不远处便有个市肆,定然有匠人可以修复的完好如初。只不过这几位姑娘却是要辛苦些,走走路。毕竟轮轴已坏,却是不能负重。”
    刚走出两部,为首之人却是又转过头说道。
    “这倒是极好的,但我们没有钱。”
    刘睿影摊了摊手说道。
    为首之人脸上青白转换,最终咬了咬牙,也不说话,便和伸手众人直接将马车抬了出来。
    “拿出市肆刚好我兄弟几人也要去打尖,待到了之后修好了轮轴,不如一起吃顿饭?萍水相逢总是缘!”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点头答应。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慢悠悠的朝前走着,一个后轮不断的发出“吱吱扭扭” 的声音,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很是刺耳。
    “兄弟是做什么营生的?”
    为首之人问道。
    “东奔西跑,讨口饭吃。”
    刘睿影说道。
    “一听就是做大买卖的人!唉……现在这世道,却是做什么都不容易。我兄弟几人本是在平南王域之人,前不久听说这定西王域有狼骑犯边,便琢磨着来这里趁乱混口饭吃。没想到却是虚惊一场,只能趁着手中盘缠还未用完,赶紧往家回。”
    为首之人说道。
    虽然他的口音着实模仿的惟妙惟肖,但偶尔露出几个词句,却仍旧是震北王域的方言,如此蹩脚的掩盖当然逃不脱刘睿影的耳朵。不过刚巧这行路也是颇为无聊,再加上刘
    睿影方才了结了一桩大事,此次回中都有悠哉无比,便与他们这么一句句的聊了下去。
    他的剑放在了车中,负手阔步朝前走去,倒是有几分像是贵公子。如此一来,自是成了这些人眼中待宰的肥羊。
    对于那市肆,他们也并没有说谎。
    众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市肆中的吆喝声便清晰的传来。
    “这处镇子叫什么?”
    刘睿影问道。
    出发前他曾仔细的看过地图,这里在并没有任何标注,但如此热闹又显然与地图上所绘制的不符。
    “这里不是个镇子,只是座市肆而已,每天开张三个时辰。都是附近的的人前来自产自销些农家物品,偶尔还有那些个奔波颠沛的戏班子或杂耍卖艺的路过。不过这一般都得是逢年过节才有,平时很难见到。”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点了点头,这样的市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颇为有趣。
    然而赵茗茗却是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想当初她和糖炒栗子也是路过了这么一处市肆。
    只不过是吃了一碗豆腐面而已,竟是就被人合伙偷去了许多银两。如今一见到这样的市肆,勾起了回忆,心中顿感有些不快。
    “小姐……这股味道好熟悉!”
    糖炒栗子忽然转头说道。
    “没错,的确熟悉的很!”
    赵茗茗冷冷一笑说道。
    刘睿影觉得赵茗茗语气有变,正要开口问询,没想到她却是和糖炒栗子快步朝前走去,把刘睿影等人远远落在后面。
    不知赵茗茗为何走的这样急促,刘睿影对着华浓使了个眼色,接着便也快步朝前走去。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一头扎进了市肆,便混入了茫茫人海。这处市肆极为热闹,往来众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刘睿影本想跟着人流徐徐前行,把这市肆逛个通透,但却又对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放心不下,只得硬着脑门儿朝前挤去。
    做了不多久,看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正站在一处,定定的望着斜对面的一个摊子。
    “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你看那摊子!”
    赵茗茗努了努嘴说道。
    刘睿影望过去,看到那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卖豆腐面的摊位,并没有什么稀奇。相比于豆腐面而言,刘睿影更爱吃馄饨面。不过赵茗茗这么一说,他却以为是这位大小姐饿了,想要吃饭。
    “再往前看看,兴许有更好吃的!”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听后却是又气又笑……这处卖豆腐面的摊子,正是当初与人合谋骗走他银两的那处。不但这豆腐面的味道一模一样,就是摊主却也仍旧是那位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狡猾的老李。
    刘睿影觉得赵茗茗很是奇怪,似是有什么事但却又决口不提。赵茗茗正在犹豫,那次吃瘪到底要不要告诉刘睿影……说了又他怕笑话,若是不说,则又无法解释。当初的事过去便就过去,着实也算的什么重要。不过这偌大的天下,正如跟在刘睿影身后的那位为首之人所说,萍水相逢即是缘!他们的马车掉进了这几人挖的坑中是缘,赵茗茗上次吃这豆腐买丢了许多银钱也是缘。不过这番二次碰见,可就不是一句缘分那么简答的事情了,正巧因为赶路无聊闲得发慌,这就俩了如此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赵茗茗觉得自家先祖真是庇佑有加,定然是算到自己这位晚辈后生前路无趣,才会给自己安排这么一场重逢。
    思忖了良久,赵茗茗还是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与刘睿影细细说到了一番。刘睿影听后顿时就想发笑,但似是又觉得如此这般着实太过于失礼,便只好憋着……不过一扬一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赵茗茗看着气不打一出来,扔下一句“想笑就笑!”之后便拉着糖炒栗子朝那处豆腐面摊子走去。
    “兄弟,前面可有酒肉!这豆腐卖面,有什么吃头!”
    为首之人凑到刘睿影身边说道。
    刘睿影也不搭理,只是吩咐华浓让这几人领路,现在市肆上找个能修车的匠人再说。
    为首之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口,刘睿影却是已经穿过人流,跟着赵茗茗的身影走到了豆腐面摊前。
    华浓跟着他们朝前走去,这几人不住的窃窃私语,还是不是的回头瞥一眼华浓腰间的剑。
    “小兄弟,你这把剑倒是很有特点!”
    为首之人说道。
    刘睿影对他爱答不理,他只能和华浓套套近乎,想要寻摸个合适的时机。
    “我这不是剑,是玩具!”
    华浓笑着说道。
    因为这把剑,他跟着刘睿影从博古楼出来之后,已经遭受了一路的嘲讽,到现在却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与其让旁人继续说三道四,不如他率先开口自嘲。只不过胆敢小看他腰间这柄“玩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罢了。
    为首之人听后讪讪的笑了笑,也并未深究,肩并肩的领着华浓继续朝前走去。
    眼看这市肆都要快要走到头了,也没有看到个他们口中所说的能修车的匠人,华浓不免有些烦躁。一来是他也肚中饥饿,二来和刘睿影呆的久了,却是也有了些心气儿,对于这些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们,却是也没有心思去应付。
    刘睿影等三人径直走过去,也不言语,寻了个空座头坐下后,赵茗茗开口便要了十碗豆腐面。旁边的众人听闻后无不吃惊差异的朝这边瞧着,想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才能吃得下这许多……
    赵茗茗说完之后,也不在乎这些个好奇的目光,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等着她的豆腐面。那摊主听到有人点面,还是十碗,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应了一声之后便开始煎豆腐,下面。
    “这还真不是个正经生意人……”
    刘睿影说道。
    “何以见得?”
    “就是在祥腾客栈中,你一道菜点十份估计掌柜的都会很是好奇的来说道几句。可在这么一处露天的市肆,又是这么一处普通的小摊子,有人一口气点了十碗豆腐面,他却平静如常,这便证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眼前这营生上。”
    刘睿影说道。

第二章 外物之物

    赵茗茗听闻了刘睿影的话语,抬头看了看那摊主的背影。虽然她心里知道刘睿影的说的无错,可却并不愿意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她自己过于愚笨而不通晓这人情世故?即便她和刘睿影已经算是极为熟识了,但也不想这么快的露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复杂,纵然知道了自己有亏,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尤其是当心中还对这人有股子情愫的时候,这种想法就会变本加厉起来,要先将这股子不容侵犯的气质摆出来,以后相处才不会落于下风。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下还有些奇怪,不知自己从何处得罪了她,竟是让她很不满意。不过一转念,想起赵茗茗先前告诉她的事情,便也能够梳理的通顺。任凭谁被骗了,都会心情不好,这会儿她需要的恐怕不是刘睿影先前说的那番大道理,而实实在在的安慰,以及找不回来了的办法。
    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去摆道理,无疑是在人做菜被烫伤了以后却关心菜有没有熟,尽管菜也是需要吃的,但和伤比起来还是能放下,不需要急着做的事。
    想刘睿影和赵茗茗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祥腾客栈初逢,饮酒之后不也被一个摆摊卖古书的摆了一道?若是有人时候由此对指手画脚的,想必刘睿影也会极不耐烦才是。
    那摊主一直背对着三人忙活,此时摊子上却是也无旁人。与周围的热闹想必,这处豆腐面的摊位反而显得有些凋敝。
    “客官,您的十碗豆腐面!”
    摊主手上蹲着一个长长的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碗刚出锅还在不断蒸腾这白气的豆腐面。
    这托盘几乎是是他双臂之长,普通人想要拿的住都非易事,更不用说上面还放着十个盛满了豆腐面的海碗。可这摊主却是面不改色,呼吸平静的走过来,把这托盘放在桌上。落桌的时候由于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指头抽离的慢了几分,故而让这托盘有了些微的倾斜。碗中豆腐面的汤汁瞬时洒了出来,正好溅在他左手虎口处。面汤滚烫,让他的左手虎口顿时就红了一片,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在自己的围裙上蹭了蹭,继而把这只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有一根食指顶着,仔仔细细的洒在托盘内的汤汁全拭去,最后对这刘睿影,赵茗茗,还有糖炒栗子三人展颜一笑,这才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摊子前忙活。
    “不好!”
    赵茗茗忽然一声惊呼。
    刘睿影本以为她是想就地对这摊主发难,还想着劝阻一番,吃完这面再说。
    没想到赵茗茗却是吩咐糖炒栗子赶紧去往那停放马车的地方,把那位坛庭神秘的小姑娘接来。
    众人皆是一夜无眠,后行路之时却是又遇到了些风波。再加上这豆腐面熟悉的味道和这位摊主熟悉的身材与脸庞,更是让赵茗茗有些心思不定,情急之下竟是忘了那位小姑娘……
    “安心,不会有事!”
    刘睿影说道。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后,便从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准备吃面。赵茗茗用余光一撇,伸手夺过了刘睿影手中的筷子,却是惊的他差点一头栽进面汤中。
    “这筷子太脏了,擦擦再用!”
    赵茗茗说道。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的擦拭起来。不一会儿,那条而鹅黄色的丝帕竟是被染黑了一小半。不知道还好,但看到这一幕之后,刘睿影顿感一阵恶心……即使现在已然擦拭干净,却是也不想再用它吃面了。
    不过万幸这一幕没有被糖炒栗子看到。上次她们俩吃着豆腐面时,自家小姐可是洒脱的很,抽出一双筷子之后看也不看便径直的插进了面汤之中,还说什么“一招鲜,吃遍天,欢喜都是旦夕之间”。这会儿自己的意中人要用筷子,却是就不行了,还亲手给他擦的干干净净。
    赵茗茗昨晚这一切后快速的把筷子递给了刘睿影,接着又跟做贼似的,把这方鹅黄色的丝帕在手里揉成了一团,朝身后一个僻静的角落丢去。那里放着许多杂物,只要丢的角度足够刁钻,便能让这方鹅黄色的丝帕钻到那堆杂物之中的位置,再也不见天日。
    做完了这一切后,赵茗茗才长舒了一口气。结果刚一抬头,便和糖炒栗子与她带来的那位坛庭小姑娘撞了个脸对脸。
    “她没事吧?”
    赵茗茗问道。
    “不碍的小姐,她仍旧是自己坐在车厢里发呆。不过却是把先前咱们存放在车厢里的酒喝了一壶。”
    糖炒栗子说道。
    喝酒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能喝酒反而证明这小姑娘的精神正在逐渐的好转。要知道从赵茗茗带上她之后的这一路,若不是按时喂饭未喂水,她却是连饥渴之感都没有。这已然完全和生存的基本相背离,唯有异兽们的冬眠才可以与之媲美。
    这小姑娘看到赵茗茗,顿时泪眼涟涟,也不顾正在搀扶着她的糖炒栗子,一个跃步便跳入了赵茗茗的怀抱。头埋在她胸前的衣襟里,死命的往里钻。连带着把赵茗茗的衣衫弄的凌乱不堪,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亵衣。刘睿影看到这这一幕,立马转过头去。趁人之危毕竟不是君子说为,虽然他也着实算不上个君子,但起码也不能坐那卑琐之小人才好。赵茗茗反倒是不甚在意,异兽本就对这些个规矩了解不甚,尤其是这般男女之间的礼教大防。
    反而是糖炒栗子看出了不妥,上前去拉开那小姑娘,给自家小姐整理好衣襟。
    “小姐,你可要注意点。这是在外面,衣衫定要妥当,齐整……不能被旁人占了便宜去!”
    糖炒栗子说道。
    这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这里唯一的旁人,此番言语不正是给他的下马威?虽然早就知晓糖炒栗子这姑娘性子泼辣,胆子奇大,对自家小姐也是衷心耿耿,但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她,一旦事关自家小姐,却是也能够骤然变的心细如发。
    刘睿影不好说什么,干脆专心于面前的这碗豆腐面。吃的稀里糊涂的,不到片刻时间,这么大一海碗的豆腐面就下去了一半有余
    。
    “光吃面缺些味道,你把别的碗中的豆腐再拨些去。”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嘴上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做。
    豆腐和面都是他爱吃之物,但不知怎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光是听这名字都奇怪无比……至于味道,虽然不难吃,却也觉得无从表达,一言难尽。
    又喝了一大口面汤,刘睿影便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停了下来。
    糖炒栗子和赵茗茗正在给那位小姑娘喂饭,她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着赵茗茗的衣衫,似是生怕她和先前一样,转眼便消失不见了。赵茗茗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嘘着气,把吹到温热的面条送到她的口中。待她嚼碎吃下后,再舀一勺面汤送入口中。糖炒栗子则是从自己身上又抽出一方丝帕,拖在手里,防止小姑娘嘴角留下的汤汁弄脏了衣裳。
    刘睿影看着这一幕,却是没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竟是还能如此温柔。对待着小姑娘犹如婴孩一般,着实是让他有些温暖。那摊主把炉膛里的火压小了些,反正也没有生意上门,他从一副座头处搬了一把长条凳放在灶台后面,拿出一根很小的烟杆开始抽烟。借着他侧身的时机,刘睿影发现他的灶台下面摆放着至少十数把菜刀。
    “摊主卖豆腐面,为何需要这么多菜刀?”
    刘睿影问道。
    话一出,这摊主却是脸色一变……像是被刘睿影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急忙站起身来,挡住灶台之下的空挡。
    “都是以前积攒的,用久了,也舍不得扔。便都放着了。”
    摊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而后便开始低头嘬烟,再也不和刘睿影对视。
    豆腐和面条都是极为柔然之物。
    但说豆腐,用筷子都可以切的极为齐整,那里还需要那许多菜刀?况且方才那一瞬,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灶台下空挡里放的菜刀各个都是精铁打造,新开的锋刃,根本不是旧刀。
    “怎么了?”
    赵茗茗问道。
    她的本意是等自己等人吃好了面之后,再对这摊主发难。即便是找不回当时丢失的银钱,起码也能出口恶气。但刚刚刘睿影这么一问,却是让他听到了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豆腐面摊,却放着十几把菜刀,你不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吗?”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能理解刘睿影话中的意思,毕竟她对这些个市井众中人以及人间世道了解的并不深刻。不过听刘睿影这样说了,便觉得应当是不合乎情理。若是继续追问下去,难免让刘睿影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故而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刘睿影在查缉司的时候,看过许多卷宗,对这人间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有说了解。其中有种特殊神秘的行当,在当时就令刘睿影啧啧称奇。
    在皇朝时期的,偏远落后的乡镇中,经常会出现这么一群神秘只人,他们走街串巷,将菜刀、镰刀、剪刀等寻常百姓经常会用到的物品赊给需要的人,分文不取。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做好事,积功德,为了自己日后投个好胎,而是会说对前来赊刀的人留下一个个奇怪的预言,随后只需要静静的等到那预言成真的时刻,这些人就会前来要账,查缉司的卷宗中用这些人的行为起了个统一的名称——赊刀人。
    赊刀人并不是在五王共治时期才会的产物,相反,天下大定时,赊刀人顿时就会杳无音讯,只有在动荡的年岁里,他们才会显得异常活跃。当然,所谓的赊刀人,也不是单指赊各种刀具的人,他们有时也会赊些别的东西,但共同的特点就是利于预言来赚取银钱,这和那些个算命的方术师以及看似更高一层次的阴阳师如出一辙。
    查缉司的卷宗中最后一次记载赊刀人的出现,就是在震北王域之中,那会儿皇朝倾覆,天下初定,一个操持这外地口音的人,走水路从太上河运来了许多菜刀,上岸后便肩扛一根扁担,沿着河岸朝北走,遇到村镇市肆便一路吆喝,只赊不卖。
    当时战乱刚过,粮价飞升,粳米都从原先的十七文一斗骤然涨到了七十三文一斗。而这位赊刀人却说,等这粳米之价回落到十五文的时候就会来收钱,众人不免觉得此人过于痴顽。十五文一斗粳米,这价钱却是要比先前年景最好时还要便宜的话,当前这天下方才安稳不够月余,就算是这粮价跌落,不知也要到何年何月,于是乎围观的众人便纷纷答应了下来,结果那赊刀人手中的菜刀带回了家。
    自古便宜都不会那么好占,赊刀人掏出个一沓白纸,把这些个前来赊刀之人的姓名,住处,全都记载的一清二楚,并且告诉众人,若是自己的话成了现实,便会上门收取三两银子!一把菜刀,一句空话,三两银子。众人虽然觉得昂贵无比,但一想到这定然是不可能出现之事,再看着赊刀人却是已经两鬓斑白,谁知他还能活过几个寒暑?故而纷纷在赊刀人写的赊欠单据上签字画押。
    怎料堪堪过了一年半的光景,天蝎爱在五王共治之下,百业兴盛。更是依仗着天地眷顾,有了个大好年景。这一年秋,稻米丰收,粳米一斗降至十五文,曾经那些赊过刀的,眼看当时的赊欠单据成真,一个个不由得感觉颇为不可思议……只不过那人并没有来收钱,来的却是他的儿子。那位老赊刀人,早已在二八隆冬的时候过世了,临死前把自己所有还未收回的赊欠单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民风淳朴,因此大多数单据成功销账。可他带来的不仅是单据,还有一筐崭新的菜刀,正当他要与众人重新再说道个预言之时,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想付那三两银钱而报了官,这年轻的赊刀人一看风声不对,立马就跑走远遁,再也不见行迹。
    实际上,赊刀人所所谓预言,大部分都和战乱、天灾、粮食等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有所牵扯。一旦他们预言成功一次,那百姓们很容易就对他们产生一种信任感,等他们再次做出预言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相信。这道理和那些个摆着香炉供台,敬天地,拜鬼神的阴阳师毫无区别。何况赊刀人们最初所说的预言都极尽夸大只能,以此
    很多百姓都觉得这是不能发生之事。但总会有那么几个预言成了真,而后赊刀人就来收账。他们能做的就是想别人之不敢想,说别人之不敢说,再加上菜刀这么一样烟火气最终的锋刃之物,借此吊起看来百姓们的好奇心,以此达到赚取银钱的目的。查缉司的卷宗对这一类人的最后的判词是:“非动荡不出,非愚人不信,非妖言惑众。”
    前两句很好理解,只是那最后一句颇为令人玩味,刘睿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知道这些个赊刀人都是信口开河之徒,那为什么查缉司的卷宗中又会给出一句“非妖言惑众”的判词?后来刘睿影在老马倌的解释之下才逐渐明白过来,无论是赊刀还是赊剑,无非是个道义之争。刀剑者,刚正不阿,取信于道,道信两相交,以刀立信,以信布道。信无则道不存,信立则道合安天下。
    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的一顺儿菜刀,顿时就想到了自己在卷宗中看到的这则往事。故而出口对这摊主问道:
    “现在都是好光景,怕是也无人赊刀了吧?”
    摊主听闻后,方才因受惊而强打起的精气神顿时泄了个精光,颓唐的一屁股坐在了长条凳上,把手中的烟杆在地上敲了几下,磕尽了烟灰,随后抬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好光景,但这光景不但断了我家三代人的财路,也让无数的江湖人走上了殊途。”
    摊主说道。
    赊刀人本就是江湖行当,现在四海升平,江湖不存,自是也没有了立足之地。他口中的江湖,便是动荡之时,官府权力管理不到的底层人间,而所谓的江湖人,便是在官府律法之外,独设一套江湖规则而敬奉遵守的生意之人。“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大江湖门类,指的便是算卦相面,行医卖药,杂技马戏魔术,武术界,说评书,说相声快板数来宝,诈骗和盗窃,大鼓坠子等小曲种。赊刀人虽然没有被例如其中,但大抵也可挂靠在算卦相面这一行当里。
    “刀赊不出去,还可以卖。但用这豆腐面骗钱却是说不过去。”
    刘睿影说道。
    “客官说笑了!在下赊刀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迫不得以。现在这五王共治的世道,处处莺歌燕舞,便也只能断了传承,改了行当,做点小本生意,全当糊口只用。”
    摊主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怅然,这摊主真不愧是吃“江湖”这碗饭的,说起话来端的是滴水不漏,缕风不入。好在赵茗茗先前对他说的真切,不然的话,刘睿影便也似那些个赊刀的冤大头一样,轻而易举的着了道。
    “这位姑娘你眼熟否?”
    刘睿影指着赵茗茗问道。
    “看着眼生,不顾摆摊开铺子的,都是吸引八方客。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来,我定然就会记得!”
    摊主望了一眼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对其丝毫不加理睬,仍旧专心的给那坛庭的小姑娘喂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便是形容的她这般人物。待赵茗茗腾出手来,边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逼迫这摊主交出上次行骗之银钱。
    “李摊主未免是贵人多忘事!”
    刘睿影说道。
    他记得赵茗茗对自己清楚的说过,这摊主姓李。
    “客官,在下姓马。”
    摊主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这天下非但是没有了这位原赊刀人口中的江湖,甚至连他们以前奉若至高的道义也不存了。就在刘睿影对此怅惋的时候,华浓却是肚子回到了摊子前。
    “可是寻到了修车的匠人?”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华浓坐下后摇了摇头说道。
    “那几个人呢?”
    刘睿影接着问道。
    “他们骗我!”
    华浓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杀了人?”
    刘睿影问道。
    “还未出剑,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华浓说道。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告诉过他们,这腰间的剑是一柄玩具。三人成众,对方不仅有五六人,还都是吃这碗不温不热江湖饭的人。没想到却是连打你骨气都没有。华农的手刚一抚上剑柄,他们便大声叫嚷着跑开。
    “吃碗面吧。”
    刘睿影说道。
    随即招呼这摊主再下一碗豆腐面。先前虽然要了十碗,但搁置到现在却是已经凉了。面条吸饱了面汤,团成一坨。只看一眼,就令人没了食欲。
    市肆外,停马车处。
    三位蓑衣客正围着马车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看来草原王庭的人,却是也不讲信义。”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一人的后背上还背着个一人长的麻布袋。
    为首之人把马车的里外全都查验了一番后,朝着那人身后的麻布袋狠狠踢了一脚,随即传来一阵呻吟与扭动。
    “臭娘们……要不是你那姘头言而无信,我三人却是也无须如此劳神费力!”
    为首之人说道。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得把她寻回来,坛庭给的时间咱们却是已经逾期了三日半……若是再耽误下去,即便是圆满将其带回,却是也躲不了庭规论处……”
    一人说道。
    说到庭规两个字,即便是为首之人也不由得浑身一颤。他看了一眼热闹的市肆,随即让那人把后背上的麻布包放进马车里藏好,接着三人一道穿着铁蓑衣走了进去。但他们三人怪异的装束,却是惹得市肆中人纷纷躲避且惊呼连连。
    刘睿影也差距到了市肆入口处的骚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催促华浓快快吃面,另一边则在想着如何让赵茗茗不再纠结丢失的那些银钱。毕竟是外物之物,总比再牵扯进一桩麻烦里要好得多。

第三章 惟危

    “发生了何事?”
    赵茗茗看刘睿影起身查看,连忙出言问道。
    “看那市肆中百姓骚动,却是不知何故……”
    刘睿影说道,语气颇为无奈。
    本以为这一路能悠哉而行,直奔中都,奈何眼前却又变故陡生,让人好不自在。
    豆腐面摊主一看这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人群算乱之处,便悄悄的解身下系着的围裙,准备趁其不备溜走,但赵茗茗却是眼尖,看出了这摊主的意图。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愤而起身便要上前阻拦。但她的剑已经在矿场上为救刘睿影而和高仁的一根算筹同归于尽,情急之下只得从身后的大树山掰断了一根枝条握在手中。
    刘睿影还来不及阻拦,赵茗茗便已然挺身而出。
    树枝上有七八个分叉,她倒拖着树枝向前奔去,待到了这摊主身前,手腕一翻,右臂高举,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七八个分叉上尽皆挂着泥土,铺天盖地冲着摊主头顶竖直劈去。
    这摊主却是也没有想到赵茗茗会这般不由分说的就动手。
    先前他看刘睿影同自己说话,虽然话中带刺,但只要开了口,便有回旋的余地。
    当他看到赵茗茗手中的树枝劈过来时,便知自己已经再无退路。
    要么拿出上次行骗所得的银两,息事宁人,要么便只能与赵茗茗战做一团之后再寻机会脱身。
    摊主闪身先避过了赵茗茗这雷霆一击。
    树枝径直搭在了灶台上,那口煮面的锅被打的飞起二尺有余,汤汁四溅,引的周围众人惊叫连连。
    “你这姑娘毫不讲理!怎么能毁了我吃饭的家伙?”
    摊主厉声责问道。
    赵茗茗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只觉得这人着实是厚颜无耻……骗了自己许多银两不说,事到如今竟是还好意思说自己动手无礼!
    方才一闪身的功夫,摊主说中已经从灶台下的空隙里取出了一把菜刀。
    菜刀在手,让他心下稍安。
    “茗茗,不要莽撞!”
    刘睿影出言提醒。
    华浓见状顿时就要出剑,但却被刘睿影眼神阻止。
    虽然他对赵茗茗还算不上有多么了解,但从先前她叙说这件事的语气来看,应当是怨恨颇深……此时若是再由旁人代劳,她定然不会满意。
    那人手握菜刀,用刀尖挑起灶台,朝前一松,立马腾出一片空地。
    不过这却是也让市肆中本就拥挤的通道变得彻底堵死……慌乱的人群挤成一团,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个山野小民的疾苦?就算偷盗行骗一事不仁不义,但放在你身上却也是劫富济贫!”
    摊主用刀尖指着赵茗茗说道。
    只不过他批头盖面的,全是方才赵茗茗树杈劈下时扬起的尘土,这般滑稽的面孔配上义正言辞的话语倒是显得有些可笑……
    树枝虽然比菜刀长的多,但终究不是利器,没有锋刃。
    况且树枝虽然极有任性,但硬度却有所亏欠,根本经不住赵茗茗这般虎虎生风的招式。
    舞动还未超过三下,便“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赵茗茗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树枝,气呼呼的朝着摊主的面门丢去。
    这摊主的刀法也着实精妙,右手持菜刀在半空画了几个圆圈,立马就把赵茗茗丢过来的树枝切成了均匀的短截,掉落在地。
    看上去像极了高仁使用的算筹,只是前后两端没有镶嵌象牙做的珠子罢了。
    借着摊主招架的空挡,赵茗茗足尖于地一轻点,纵身到了灶台旁,也从那灶台之下的空档中抽出一柄菜刀。
    看上去似是要比摊主手中的那把更加锋利。
    “男人用菜刀是厨子,女人用菜刀莫不是厨娘?这天下厨子很多,厨娘倒是少见的很!”
    摊主眼见赵茗茗手持菜刀,便出言嘲讽。
    他左手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叠银票,别在腰带上。
    赵茗茗认出这便是上次吃豆腐面时,摊主从自己这里与人合伙设局骗取的。
    看那厚度,倒是没有少的太多。
    可这般挑衅的行为,更是令赵茗茗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山上下来之后,她不但规劝这糖炒栗子处处隐忍,就连自己也是谨小慎微。
    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更没有触及这人间规矩的什么霉头。
    早就在书上读过“人善被人欺”这句话,现在看来着实不假。
    一想到这些,赵茗茗心中的积怨却是彻底爆发了出来。
    现在她出手的目的已经和当日被骗已经丢失银票无关,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已。
    菜刀毕竟不是刀,也不是剑。
    赵茗茗拿在手里极为不适应。
    但即便如此,她的武道修为还在。
    定然是高过这摊主许多。
    不过她有心戏弄这摊主,只想让他出丑,却是并无什么杀心。
    因此她第一刀看似砍向这摊主的咽喉,但到了近前竟是悠忽一转弯,直奔他的下盘而去。
    “滋啦”一声,摊主的大腿内侧便出现了一道极长的刀痕,一直拉倒脚底。
    但用力却拿捏的极为巧妙。
    只划破了裤子,没有伤到任何皮肉。
    这样一来,摊主的整条右腿却是都暴露在外,白花花的一片,忽闪忽闪的,让他又羞又愤。
    赵茗茗看着他这模样,得意一笑说道:
    “切豆腐的刀看来就只能切豆腐……不过你这大腿上的白嫩之肉,看上去却是与豆腐无二,不知切一刀会是什么样子。”
    “切豆腐的刀用来切肉当然是一样锋利,只不过这人肉与豆腐不同!人肉一刀,有惨叫,有鲜血。若是真碰上个人,被切肉时和豆腐没有差别,那他定然是条好汉!”
    摊主说道。
    随即也顾不得自己裤子的惨破,双手持刀冲着赵茗茗心口刺来。
    赵茗茗算准时机,手腕翻转,用厚实的刀背对着摊主的手重重一拍,顿时就让他乱了方寸。
    若不是他双手持刀,这菜刀定然已经脱离飞出。
    待稳住了身形之后,他的前额与人中已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眼珠一转,摊主自知实力不济。
    在看一旁的刘睿影和华浓尽皆仗剑而立,封住了他的去路。
    当下心一横,拿出先前
    别再腰带上的一沓银票放在地上。
    “姑娘莫要再动手,先前是在下不对,我自认理亏!银票都在此处,万望姑娘能做人留一线,点到为止!”
    摊主刀尖冲地,抱拳说道。
    赵茗茗看了看地上的银票,却是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看向了刘睿影。
    刘睿影一脸淡然,并没有阻拦之意。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偷奸耍滑已是习惯,如果不给一次厉害的教训,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上当受骗。
    既然眼下有机会,让赵茗茗把他收拾一番,也算是个为民除害的好事。
    “先前见面时不好装作不知?那这银票估计也不是我的。”
    赵茗茗说道。
    “姑娘为何要苦苦相逼?都是为了吃饭罢了,我已如此退让,若是你扔执意如此,在下也只好死战脱身!”
    摊主说道。
    赵茗茗怎会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脱身”一次还未说完, 她便已持刀再度袭杀而来。
    这一刀却是和方才摊主那一刀一样,都是直奔着心口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刀锋已经贴到摊主的胸前。
    他来不及反应,只能脚步交错,不断朝后退却。
    赵茗茗也并不发力,手腕一压,朝上一条,将其胸前衣襟的交叠斩断,露出整个胸膛。
    此刻这摊主可真撑得上是衣不蔽体。
    唯有腰间系着的一根腰带还是完好无损,没有露出周身上下的**敏感之处。
    “虽然在下实力不济,但姑娘如此羞辱于我到底是何用意?”
    此人说道,却是目眦尽裂。
    仿佛他真的收到了多么严重的折辱一般。
    “听说乞丐都是这般,衣衫褴褛,邋遢不堪。你把银票都拿了出来,日后想要吃饭怕是就得去乞讨过活。我这是帮你早些进入日后的生活,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羞辱?”
    赵茗茗轻嗤,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我在教你做人你却不听话的无奈。
    却是让刘睿影听得一阵汗颜……赵茗茗看似温和无比,可一旦说起话来却又这般狠厉,日后再开口,可千万要斟酌再三。万一有哪句话说的不衬心意,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针锋相对,却是让刘睿影连还嘴和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怪刘睿影和女人打交道着实太少。
    要知道女人的心里可没有什么准则与道义,如果定要划分个清楚的话,那边是只有“我乐意”三个字。
    一切的行为和话语全屏她们当时的心情高兴与否。若是开心,那无论什么事都能同你去做,都能一口答应。若是不高兴,那就算是老鼠跳上了桌台,大火烧着了屋顶,她们也如没看见一样。甚至还会说“这老鼠吃了你的粮食,你再吃了老鼠不就能找补回来?大火烧了房子,刚好生了煤炭柴火,岂不是一举两得?”
    对于这样的情况,除了陪着笑脸,点头称是以外,万万不可用道理来掰扯,女人是不讲道理的生物,亦或者她们把道理定义为自己本身,她们的话就是准则,一切超脱她们意料之内的,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你若是开口说教,她们的理由永远会比你充足十倍,百倍。
    摊主听闻赵茗茗的言语,却是再也挂不住颜面。
    右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孤注一掷。
    所谓盗亦有道,干这样勾当的人虽然可耻,但只要是个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在乎自己的脸面。这脸面可不光是吃饭,喝水,看戏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代表了一个人立足于天地人间的根本。
    现在赵茗茗却是毁了这摊主的脸面,立足的根本都失去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与赵茗茗拼个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但刘睿影却看出这摊主却不是真心想要硬拼。
    以卵击石的是莽汉,虽然看似悲壮,但着实算不得什么大智慧。
    脸面虽然重要,但和活着想比,孰重孰轻自是一目了然。
    脸面是靠着生活的年月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只要能继续活着,那就早晚能把丢掉的脸面再积攒回来。
    这道理就跟花钱一样。
    一个人有多能花钱,要么是他家底殷实,经得起挥霍,要么就是自己能耐极大,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摊主的脸面丢的有多快,他便就有多急切的想要积攒回来。
    除却骗子这个身份以外,他还是个摆摊卖豆腐面的生意人。
    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精打细算,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入不敷出的困顿之中。
    不过生意人最大的弊病就是他们永不满足,永远想要挣快钱,发横财。却是忘记了,人这一生,若是可以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已经是种最大的成功。对于别的,还是莫要太强求得好。
    可惜当他们看到自己柜台上的账本和算盘时,通常都会忘记这一点。他们只觉得金钱可以带来众人的追捧和好感,但又忽略了追求近金钱时自己用的手段会不会被人所不齿。
    诚然,每个人都有特点。
    想要别人都喜欢自己,有钱无疑是最快也最踏实的特点。但如果奔着这一条路,走到黑,却又觉得周围点点霓虹,而自己却又两手空空。
    经此一闹,这摊主的名声恐怕已经臭到了十里八香之外。
    他放在地上的那一摞厚厚的银票,却是也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人言可畏,他若是还想在这世道中拥有自己的一袭之地,怕是得走很远的路,去很远的地方才行。
    赵茗茗静静的看着他,甚至有些无聊的屈指在刀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弹。
    她已看出这人并无为了脸面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还不知他到底相处了何种脱身之法。
    果果不其然,这摊主酝酿了一番后,快步朝着赵茗茗冲来。
    看似气势汹汹,却又在半路上戛然而止。
    弯腰躬身把手中的菜刀朝先前丢在地上的那摞银票底部一抄,反手就将它们扬起,洒入周围拥挤的人群中。
    那些个看客们本是正在饶有兴趣的拍手叫好,忽然头顶上一张张银票犹如雪片般落下,遮天蔽日。
    稍微愣了愣神之后,便开始你推我搡的哄抢。
    以至于把摊主先前推出去的灶台都挤到了一旁。
    这摊主见状,赶忙丢了手中的菜刀。
    连滚带爬的从众人腿部的间隙中踉跄外逃。
    赵茗茗哪能让这人如此轻松的离
    开?
    一个闪身,便到了他的身后。
    摊主的头连同上半身已经攥紧了人堆中,赵茗茗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带,让其进退不得。
    这摊主情急之下,竟是反手解开了腰带,敞着衣袍,双手双脚全都扑在地上,扒拉着艰难前行。
    赵茗茗看到这般,却是噗嗤一笑,也没了继续戏弄他的心思,便也由得他去了。
    “你看这腰带值多少钱?”
    赵茗茗丢了手中的菜刀,转身走到刘睿影身边问道。
    “这腰带可是宝物!反正这一张银票怕是买不来!”
    刘睿影说道。
    伸手递给了赵茗茗一张银票。
    正是方才纷扬之时,他信手拿住的一张。
    赵茗茗听出刘睿影这是在用自己打趣,脸色骤然一变,把手中的腰带朝那树上一扔,嘴里说道:
    “情急之下,折了你一根枝杈,还请不要怪罪……既然有人说这腰带是个宝物,那就当做我的赔礼!”
    念叨完之后全看到华浓提着剑朝他走来。
    他的剑上密密麻麻的穿了无数张银票,好似一个冰糖葫芦。
    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出剑而不是为了杀人。
    不过以他的快剑来说,也着实适合做这样的事。
    “多谢!”
    赵茗茗结果银票,对华浓说道。
    华浓憨厚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即退到了刘睿影身旁。
    银票已经全然落地,围观的众人已经从先前跳着脚挣钱改为了互相扭打。
    不知有多少张银票就在这样的争抢中被撕碎,踩烂。
    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怅然……
    “咱们也快些离开吧?”
    刘睿影说道。
    不过马车已坏,他们五个人只有两匹马,无论如何都不够。再加上眼前所有的出路却是都被争抢银票的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离开这市肆。
    就在这时,赵茗茗被一道反光迷了眼。
    转头定睛一看,三个穿着铁蓑衣的人影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人?竟是打扮的如此怪异……”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朝着赵茗茗的目光出一望,自是也看到了那三个人影。
    由于他们衣裳外的铁蓑衣像是刺猬一般,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避让,故而倒是没有受到阻拦的,就来到了几人身前。
    “留下那小姑娘。”
    为首之人伸手指了指正站在糖炒栗子旁的坛庭小姑娘说道。
    那小姑娘一看到这三人,立马挣脱了糖炒栗子的搀扶,急匆匆的跑到赵茗茗身后,死命的搂紧了她的腰肢。
    这一下,却是让赵茗茗身材的曲线暴露无遗。
    看的刘睿影都是一阵恍惚。
    “这是我妹妹,凭什么留给你们?”
    赵茗茗说道。
    她已隐约感到,这三人应当就是趋势靖瑶前来捉拿这小姑娘的罪魁祸首。不过她已经决定了要带这小姑娘去中都城里看最好的郎中,那就一定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女人下定的决心,要比男人坚定的多。
    男人的顾虑,经常会使得他们朝三暮四,而女人虽然更加感性,但感性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总是会不遗余力的坚持下去。唯一能让她们放弃的,就是不断积累的失望。
    坚定,但却又不够顽强。
    这便是女人做出的决定中最为明显的两个特征。
    好在赵茗茗下了这个决定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什么让她失望的事情,所以这决定目前还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是我们的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言。留下人,万事大吉。”
    为首之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头,正在思量。
    从这三人的装束中,可看出他们定然是隶属于一个相同的组织,可他在脑海中细细搜罗了一遍之后,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坛庭向来都是个忌讳莫深的地方。
    以刘睿影在查缉司中的地位与身份,能接触到的卷宗根本就不会有坛庭的半点笔墨。
    但这三人,来势汹汹,言语中是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却是让刘睿影不得不小心应对。
    “阁下是何人?这小姑娘牵扯了一桩要事,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要带着她回中都复命。”
    刘睿影说道。
    他已经学会了借势,通俗点便是老百姓口中的拉大旗,作虎皮。搬出查缉司的名头,想来是个极大的震慑,若是一般人定然不会再自寻麻烦。
    可当这三人听到刘睿影自报家门之后,非但没有任何恐慌,反而露出浓郁的轻蔑之色。这不仅让刘睿影有些愤懑的同时,更令他对这三人的真实身份更加疑惑……
    “中都查缉司……难道你的上官们都没有教过你规矩?”
    为首之人问道。
    “中都查缉司,查缉天下。遇不平事可管,遇不良人可斩。心怀苍生之慈悲,天下之安慰,这边是我查缉司的规矩。”
    刘睿影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好好!当真是个伶牙利嘴的小子……不过这才过了几个年头,你们查缉司行事却就如此肆无忌惮了!不知这天下除了五王之外,还有些地方是你们管不到也管不了的吗?!”
    为首之人朗声说道。
    刘睿影看他并不动手用强之一,也是心下稍安。不过这般的有恃无恐,倒着实是让刘睿影想起了几个地方。
    “三位莫不是东海云台中人?”
    刘睿影问道。
    这天下要说查缉司管不到也管不了的地方,除了西北草原王庭以及漠南的蛮族部落之外,首当其冲的便是东海云台。
    至于坛庭,刘睿影则根本没有考虑。
    毕竟这地方套过于虚幻缥缈,刘睿影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却是都没有听说过几次,那又怎么会在猜测的时候想到?
    这三人听到刘睿影说自己是东海云台众人,却是异口同声的笑了起来。看那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滑稽一般。
    “坛庭。”
    三人中不知是谁开口说道。
    只不过这两个字夹在这笑声,很不真切。
    但传入刘睿影的耳中,却是让他浑身都震悚了起来。

第四章 不死不败

    “坛庭……”
    刘睿影自语道。
    赵茗茗听到这个词后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何处听说过,但却又记得很不真切。细细思量了一番过后,仍是没有寻到半点有用的信息,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所以,还是把那小姑娘交还给我们吧。”
    为首之人有恃无恐的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刘睿影陷入了两难之中。
    看赵茗茗的架势,自然是不会把这小姑娘交出去的,而刘睿影已经表明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并不好与坛庭中人起冲突。眼下已成一个死局,他们几人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了脚后跟一样,牢牢的站在原地,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剑能借我用用吗?”
    刘睿影还想出言迂回一下,但刚张口还未说出话来,却是酒杯赵茗茗打断了。
    他不知道赵茗茗借剑是何意,不过还是把自己手中的星剑递给了她。
    “好剑!就是稍微有点偏重……”
    赵茗茗说道。
    “定西王霍望也说这是好剑,不过相对于姑娘而言可能就是重了些吧!”
    刘睿影笑着说道。
    “难道女人就只能用轻便的东西?”
    赵茗茗很是不满的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睿影话语发软的说道。
    心想明明是她自己先抱怨这剑重的,自己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怎么还成了错误?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说,女人就该在家织布带孩子?”
    赵茗茗不依不饶的问道。
    “织布好啊……织布也是个很伟大的工作!”
    刘睿影词穷,憋了半时天,却是只能如此尴尬的说道。
    “怎么好了?好在哪里?”
    赵茗茗“咚”的一声,把剑鞘重重的拄在地上问道。
    “织布,可大可小,心随意动。小到上下衣衫,可蔽体,大到摆弄经纬,能遮天!”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这才对着他展演一笑,转过了头去。
    刘睿影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方才的这阵煎熬,算是过去了。
    “我知道你不方便出手,所以我来!”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使用劲气传到他耳中的,旁人听不到。
    刘睿影听闻后,赶忙对着华浓使了个眼色,随即拉着糖炒栗子和小姑娘向旁侧退去。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小姐要杀人!”
    还不等刘睿影回答,赵茗茗便抢先开口说道。
    三位坛庭蓑衣客听到赵茗茗的言语,皆是脸色一冷,目光凌厉。
    他们没有想到,在报出了坛庭的名号之后,竟然还有人敢于对他们拔剑相向。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而是坛庭着实有些避世太久了,以至于除了那些个位于最顶层的人之外,其余的根本连耳闻都不曾听过。
    人不就是如此?对于自己够不着又极其遥远的东西,总是胆子很大,敢拼死命,豁出力去唾骂诅咒。然而对自己身边的看不顺眼的事物,却又乖巧的像只小猫。就好像酒肆中的店小二,闲来无事,觉得自己的月钱太少,就会嘟囔着自己这一王域的王爷忒不是人!在他的治下生活真是不如猪狗……这会儿倒的确说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就连听得人也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慷慨激昂之感,但一转头,方才还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小二哥,却对一位吃白食的独眼恶霸陪笑脸上酒。
    他很清楚那王爷高高在上,根本听不见他话语中的恶毒。即便是听见了,也无心去惩治。大象走路的时候,是不会被蚂蚁硌脚、绊倒的。而这恶霸则不痛,小二哥陪着笑脸,殷勤相对,只不过是让他吃了一顿满意的白食而已。若是他冲上去横眉冷对,说不定这顿白食还得把自己一条小命都搭进去,那未免就有些太得不偿失……
    坛庭的名头,会让天下的五王都忌讳莫深,但却吓不住普通的百姓,更吓不住赵茗茗这样的异兽化形。高处不胜寒,对于坛庭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行事自然应该再加上几分严谨与小心。
    强和谦,应当是坛庭中人最大的觉悟,舍此二者而无他,这两点却是缺一不可。不论是力量,还是智慧,甚至是志向,都应当是在这片天下中拔尖的存在。但看身材,这三名坛庭蓑衣客却是生的虎背熊腰,最外面罩着的那件宽大的铁蓑衣也被撑的慢慢的,看上去颇有高大威猛之感。双眼目光如炬,流露出一股披荆斩棘的坚韧。从他们三人的双手,臂膊以及腰肢都不难觉得这三人必是杀伐果断,处变不惊之辈。
    但这些种种只是强,没有谦。若是足够谦和,那么在一开始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说话。
    先对来说,赵茗茗则更显得能屈能伸。她有自己所坚守的,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但有时又会有些叛逆的想法,总是想要去尝试一把新鲜。
    “姑娘,我等好言相劝,你最好还是再思量一番……否则刀剑无眼,况且和坛庭作对的人,向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便是擎中王都护不住你!”
    为首之人说道。
    最后那“擎中王”三个字出口,却是将目光转向刘睿影说道。
    “什么王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不可能交给你们。另外他虽然是中都查缉司的什么省旗,我却就是一介布衣而已。刀剑无眼,刺死砍伤的也是不信不义之徒,我自问足够坦荡,也落落大方,若是死在你们的刀剑之下,那也只会怪罪自己实力不济,并不会有任何埋怨之言。”
    赵茗茗说道。
    对面三人听了,无不感到有些震惊。
    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弱女子,却是还有这般骨气!说出的话来,掷地有声,丝毫不逊于男儿!
    “姑娘,得罪了!”
    为首之人说道。
    他冲着招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她有了些尊重。显然,方才那一番话让他们听来,也是很有触动的。不过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分别属于不同的立场,那矛盾便也不可调和。
    赵茗茗并不答话。
    反手拔剑后,将剑鞘朝刘睿影处一扔。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为潇洒。
    一时间,却是让刘睿影都看的有些痴……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赵茗茗扔过来的剑鞘。
    还是华浓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剑鞘,握在手里。
    “上去帮忙!”
    刘睿影额前的碎发被剑鞘飞来时带起的风吹动,缓过神来后对着华浓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坛庭中人的武道修为究竟如
    何,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来也必定不会差。
    何况刘睿影对坛庭前任的庭令张羽书有很深的接触与了解。
    对于张羽书这个人,刘睿影却是只能用“深不可测”这个词来形容。其余的,却是都差点意境和味道。
    那为首之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把身上罩着的铁蓑衣撩起,露出了腰间的剑柄。
    是一柄短剑。
    欧家特有的短剑。
    刘睿影目光一凝,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
    在博古楼中时,他与欧家的现任家主欧雅明,以及当代剑心欧小娥都有过交集,却是没有想到欧家竟然有如此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竟是连坛庭中人用的剑,都是他欧家的。
    “你看俺剑,可喜欢?”
    刘睿影指着为首那位坛庭蓑衣客的腰间,对这华浓问道。
    “那剑……有点短!”
    华浓皱着眉头说道。
    一寸长,一寸强。
    尤其是剑这样的兵刃。
    若是比对方短了些许,自然这危险也多了几分。
    说起来刘睿影也并不清楚为何欧家剑却是要比普通的长剑断了不少,这个疑惑他在博古楼时时,本想抽空问问欧小娥。结果最后却是因为酒三半惹出的风风雨雨而抛之脑后,就这么耽误了过去……
    想要记得的事情永远记不住,反而随意的小事总不会忘怀。
    “我也没有用过,不过倒是见过别人用。看上去却是也没有多大区别。”
    刘睿影说道。
    “师叔若是执意要送我一柄剑的话,那什么都好,我不挑。”
    华浓笑着说道。
    “不是送你,毕竟你已经有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可是茗茗姑娘的剑,却在矿场为了搭救我而损毁,这个人情我定然是得还上的!”
    刘睿影说道。
    “我的虽然看上去不雅,但只要我用的顺手,那就是好剑。”
    华浓说道。
    右手中指的指尖,在自己的剑身上轻轻滑过。冰凉的触感,让他全身都打了个激灵,一种难以名言的师傅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转。宛如方才触碰的不是剑,而是一位绝世美人的**的臂膊,胸膛,大腿。
    男人触碰女人的感觉,就一如剑客触碰心爱的剑的感觉,爱不释手,无法忘怀,难以自拔。
    华浓并没有碰过女人,在他眼里,多漂亮的女人却是都不能和他的剑比。第一次和女人说话,便是在金爷的府邸中队青雪青将其了那受伤的自己与一头病狼的故事。即便如此,想起青雪青,华农的心中也没有任何波澜与触动。他只是想要分享自己的一个故事罢了……至于对谁说,谁来听,并不重要。以前在山野之中时,他也曾对把这些话说给风,说给书,甚至说给百神庙里的泥塑。他在意的,是自己说不说,与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除此以外,他有的便是剑。虽然他从未对这自己的剑叨念过什么,但剑就像是一位沉默,可靠,且温柔的情人,时刻陪在他的左右。二者之间最好的关系,便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虽然华浓的剑,本就不会说话,但在他眼中,这柄剑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剑了。
    “我不方便出手,上去帮忙!”
    刘睿影对这华浓说道。
    华浓的脸上闪过一阵欣喜。
    他的指间再度轻轻滑过剑身,随即朝前跃起,竟是冲到了赵茗茗身前。
    一道寒光亮起,又骤然熄灭。
    速度之快,让所有人的眸子都来不及反应。
    还未全然的捕获,却已然消逝。
    刘睿影觉得很是欣慰。
    因为华农的剑,又快了。
    这一剑径直朝着为首坛庭蓑衣客的咽喉刺去。
    而他的剑,却还在剑鞘中仍未拔出。
    华浓的剑,向来只出一次。
    毕竟他根本不会任何招式。
    只是平平无奇的,拔剑,出剑,再拔剑而已。
    不过今天,他的剑刚出便停住了。
    距离为首那位坛庭蓑衣客的咽喉还有一尺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为何停下?”
    为首坛庭蓑衣客问道。
    “因为你没有出剑。”
    华浓说道。
    “我没有出剑,和你停下有什么关系?”
    为首坛庭蓑衣客接着问道。
    “没有出剑,便是手无寸铁之人。这样的人,我不杀,因为不公平。”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我不出剑,你就自认为可以杀了我?”
    为首坛庭蓑衣客眯着眼说道。
    “你出剑了我也可以杀了你。”
    华浓说道。
    一转眼,他的剑,已经收到了腰间。
    和先前未出剑时,悬挂的位置与角度没有任何变化。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神情轻蔑,用力的勾起嘴角想要笑笑,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微风起。
    他觉得自己脖颈后传来一阵凉意。
    这个天气,是不该冷的。
    更何况日头正在努力的升高,即将到达午时。
    一日内的正午,不管在什么季节,都该是气温最高的时候。
    春天向来都会只刮东南风。
    这是暖风。
    暖风配上高昂的日头,怎么会有凉意?
    为首坛庭蓑衣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方,随即有些呆滞……
    他的手感觉到了一片黏糊糊的潮湿。
    艳阳高照,没有下雨。
    这潮湿之可能是汗水。
    他竟然出汗了。
    而且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出汗了。
    这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身上的铁蓑衣虽然很重,足足有百来斤。
    但他却早已习惯。
    一年四季穿着这件铁蓑衣,却是都不会差距到冷热。
    这汗水来的不仅很是莫名其妙,更是有些诡异……
    “老大,你怎么了?”
    身边两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没事……没,没什么……”
    为首坛庭蓑衣客有些结巴的说道。
    无论是从他的神情还是语气,都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他把手上黏糊糊的潮湿汗水在衣角上揩干净,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剑柄。
    心中有个疑惑再慢慢酝酿着成型,可是他却尽力不去思索。
    这是恐惧。
    为首坛庭蓑衣客清楚那疑惑的答案,但他却不敢面对。
    因为恐
    惧。
    这恐惧相比于汗水来说,还不至于那样莫名其妙。
    方才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华浓的一剑。
    “现在我出剑了,你还能说出那样大言不惭的话吗?”
    为首坛庭蓑衣客高声问道。
    华浓歪着头,望着他,并不言语。
    只是觉得这人与先前的感觉很是不同。
    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一种朦胧的感觉而已,感觉总是不能作数的。
    终了,华浓对着他点了点头。
    随即再度出剑。
    这一剑,要比先前的更快!
    若是先前那一剑,还能看到寒光绽放和消逝的过程。
    那这一剑,却是连光芒都来不及绽放。
    华浓的剑,竟然快过了光。
    “叮……”
    待刘睿影看清后,发现另外两名坛庭蓑衣客却是挡在了为首之人的身前。
    他们背对着华浓,用身上披着的铁蓑衣挡住了华浓这一剑。
    不过这件坚实的铁蓑衣,却被华浓的剑削去了一层。
    “你的剑,好快!”
    为首的那位坛庭蓑衣客扒开都挡在他面前的两人说道。
    “我只会一剑,现在我已经输了。”
    华浓摊了摊手说道。
    谁料其中的一人,突然暴起,抽出腰间的长剑,以剑做刀,冲着华浓的胸膛劈开而来。
    趁人不备和手无寸铁没什么区别。
    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下三滥招数。
    华浓面不改色。
    看到对方一剑劈来,竟是还挺起胸膛,迎着剑锋而上。
    “噗……”
    就在那坛庭蓑衣客的剑锋刚刚挨到华浓的胸膛时,华浓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在他的咽喉上绽放出一朵靓丽的花。
    虽然没有那么光彩耀眼,但还是有种红摄人心魄的功效。
    华浓伸手推开了横在自己胸前的锋刃,随即也抽出了自己的剑。
    那人失去了支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倒下的途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目光转向了为首之人。
    “你竟然真的敢下杀手?!”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说道。
    只是他语气平静。
    和这句话的内容极为不符合。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坛庭是无敌的。
    坛庭中人,也该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怎么会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山野小子一剑断魂?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想不明白。
    故而语气冰冷,不含任何感情。
    “这是什么味道?”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不断的抽动着笔尖问道。
    他闻到了一股腥味。
    但却不知这股腥味来自哪里,又是什么。
    “这是血的味道,血腥味!”
    华浓说道。
    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俯低了身子,凑过去闻了闻,发现华浓说的没没错。
    这果然是血腥味。
    而且正是从他死去的同伴身上传来的。
    准确的说,是咽喉处。
    从咽喉处上那个骇人的血洞中传来的。
    “原来这就是血腥味……”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自语道。
    刘睿影却是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这样的人每日都在刀尖上过活,怎么会分辨不出血腥味?
    但看他的表情,却也不似作伪……
    而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这就是坛庭吗?却是也不过如此……”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先前这三人看不起他中都查缉司的名头。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省旗,但也着实用手中的剑,杀过几个人。
    这血腥味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陌生。
    相比之下,坛庭的名头是更加响亮,但这般行为,若是传出去,只能是徒增笑料罢了。
    “坛庭,已经许久都没有死过人了。”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说道。
    “所以你们可以笑话我不知道这血的味道,但我也可以笑话你们的生命便露水还要短暂,比那蝼蚁更加脆弱。”
    他接着说道。
    继而转过头,对着刘睿影笑了笑。
    仿佛同伴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睿影忽然看到本已躺在地上死去的那人,双手尾指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却是又抬起左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手绢,在自己咽喉被刺中的位置胡乱擦拭着。
    擦完之后,手绢一抛,竟是坐了起来。
    “好疼啊……”
    这位坛庭蓑衣客哭丧着脸, 用手护着自己的咽喉说道。
    “谁叫你自己不小心的?!”
    为首那人说道。
    刘睿影等人,面面相觑。
    眼前的这一切,全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一个咽喉被剑洞穿的人,怎么会不死?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又会活过来而毫发无伤?
    在这一刻,刘睿影知道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他太小看坛庭了。
    单凭方才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便已经超脱了这片天地的轮回因果,更不是武道修为能够达到的层次。
    不过,赵茗茗却看到,这人在活过来之后,相比于先前,两边的鬓角却是多了几缕白发,额头与下颌处也徒增了几道皱纹。
    “他好像变老了些……”
    赵茗茗用劲气传音对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却根本顾不上回答,仍旧全然的沉浸在认知的巨大冲突之中。这样的场景,他只有在说书人的话本传奇里才听说过。但即便是传奇,人死也是不能复生的。要么化作了厉鬼,要么成了神仙。像是这般,直挺挺的倒下去,再直挺挺的站前来,却是觉悟可能!
    就在刘睿影愣神的档口。
    那位死而复生的坛庭蓑衣客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死死的掐住了华浓的脖子。
    “小子,你有我的本事吗?若是没有,那你最好想想自己活到现在都有些什么美好。”
    这人说道。
    他一手掐住华浓的咽喉,另一手缓缓抽出了长剑。

第五章 持心

    赵茗茗救援不及。
    而刘睿影手中无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柄轻薄的扇子从旁侧飞来。
    扇骨打在了这位坛庭蓑衣客捏住华浓咽喉的那只手腕上,扇面宛如利刃,在他用剑的右手虎口处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不深,不伤筋骨。
    就连鲜血也没有流出多少。
    不过带在手腕之上的扇骨却是极为沉重。
    痛的这位坛庭蓑衣客惨叫一声后,松开了手。
    华浓借此机会,急速后退,与之拉开了距离。
    这柄扇子来的有些过于莫名其妙。
    但刘睿影还是认出了它。
    这是张学究的白骨扇。
    白骨扇出,说明张学究就在附近。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巧遇张学究,已经不是刘睿影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眼看华浓脱困,却是让他送了一口气……
    “何人竟敢出手阻挠坛庭办事?”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厉声喝道。
    同时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荡。
    那白骨扇掉落在地,他正欲要弯腰捡起时,却又被极细的金线,牵引着悠忽一下飞了回去。
    “张学究!好久不见!”
    刘睿影拱手侧身,朝着左前方一拜说道。
    “刘省旗不必客气!”
    张学究手持白骨扇,和银星蓦然出现在众人不远处的空地之中。
    “是你?!”
    赵茗茗出言惊呼道。
    “姑娘别来无恙!”
    张学究笑着说道,和银星一道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坛庭三位蓑衣客目光冷峻的看着众人寒暄,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张学究与银星二人。当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目光定格在张学究手中张开的白骨扇上时,脸色骤然一变。脑海中一个身影正在和眼前的张学究慢慢重合。若说坛庭是天下人的禁忌,那张学究便是坛庭的禁忌。坛庭中人从上到下,都为这位叛出坛庭的昔日最强庭令忌讳莫深,只字不提。其余二人看到为首这人的神色变化,心知这老头儿或许大头来头。他们当然也知晓张学究的事情,只是脑子没有为首之人如此灵光,一时间还未想到罢了。
    “这真是老天爷送来的一场大造化!不仅能让我们带回这小姑娘,还能为坛庭诛杀叛逆,清理门户!”
    为首的坛庭蓑衣客看着张学究说道。
    另外两人被如此一提点,顿时也明白了过来。眼前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叛出坛庭的庭令,张羽书。
    “安波,从阳,寻云!我记得你们是在五王共治之前入了坛庭,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一等庭使?”
    张学究云淡风轻的说道。
    庭令为坛庭第二等职级,可谓庭主之下第一人。而这三人只是最末端的庭使,在他们之下便是不入流的杂役以及外围门客。从张学究的话中不难看出,这三人入坛庭的时间已然不短,可惜进步却是龟速一般。混了这么多年,也才是个庭使而已,遇上这样外出拿人的脏活、苦活、累活,他们自是当仁不让。然而那些个肥差,却与他们根本无缘。
    “张羽书!我们虽然是最莫等的庭使,但对坛庭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你即便在昔日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庭令,现在也是个人人唾弃又得而诛之的叛徒而已!岂不知天下最讲究的便是“信义”二字?你又有何脸面站在这里对我等大言不惭的说三道四?!”
    安波说道,他正是为首的坛庭蓑衣客。
    另外两人,从阳和寻云虽然一眼不发,但看向张学究的目光却也极为不善。任凭谁无缘无故的被人如此嘲讽一顿,想必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张学究这一番话,却是还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这小姑娘你们今日带不走。不光带不走她,其余人等,你们也为难不了。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张学究说道。
    “张学究小心……这三人甚是邪门……先前华浓明明已经用剑刺穿了一人的咽喉,可那人倒地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有完好如初的活了过来!”
    刘睿影用劲气传音对张学究说道。
    张学究听后大步流星的走到刘睿影身旁,对他微微一笑,随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能看出刘睿影的恐惧。
    毕竟这敌人再强,终有弱点。即使这弱点不能被旁人所发现,他也有自然老去而死的一天。但这三人却当着刘睿影的面上演了一处死而复生的戏码,这如何能不令他吃惊震悚?刘睿影很相信华浓的剑,他的剑决计不会无功而返,所以先前发生的那一幕,便令他更加恐慌……
    反观张学究,仍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他自是清楚坛庭的这些个把戏,况且曾经的他也不是没有玩过。只是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回过头去看看,觉得无非是小道而已……上不得台面!料想坛庭坐拥这如此珍贵的“天赐仙书”,却不思进取,不想着为天下人做些天下事,而是全然都荒废在这这些个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逼仄勾当里,张学究便不由得一阵心痛……虽然他已然离开许久,可那里毕竟是他曾经不顾一切去奋斗的地方。纵使后来变得愈发腐朽,犹如宝剑蒙尘,但他仍旧坚信这只是一时之失误,只要他能守得本心,便可成为中流砥柱,扶危楼之将倾。
    至于刘睿影所见的那人起死回生,是坛庭的三十六道秘术之一,真实的名字,张学究已经记不得了。但这道秘术的绰号却是要比真名更加响亮,也好记,名为“骗阎王”。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世间从万物开启了灵智之时,这些鬼神之说便也流传开来。这些个传说,讲究,可要比历史久远得多。只不过极为模糊……却是没有个一定之规。定西王域的鬼神之说,和安东王域的定然不同。似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讲究,平日里要是不同地域的人碰在一起,当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没法子强压谁一头。
    关于这般起死回生的传说,也不少见。但凡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肚子里都有大把大把这样的故事。你若是感兴趣,找个老翁老妪,逗得他们乐呵,打开了话匣子,那就是从端午说道龙抬头估计还未讲完一小半。
    至于这“骗阎王”,倒也不算是坛庭的独创。民间自由杀牲聚魂魄替死,或是七星灯续命之说,大抵都是一类意思。只不过坛庭的
    这道秘书,脱胎于那本“天赐仙书”之中。想要行此法,必须要取人三件贴身之物,以及一块血肉,一片皮肤,一缕毛发,和一滴精元。
    精元也叫心头血,取时,需要施术人用一把匕首刺入被施之人的心口。进出务必急速,刀剑上带出的第一滴血,便是人之精元所在。这样的精元一人共有久滴。每取出一滴,人便短寿一纪十二年。但在坛庭秘书的加持下,这滴心头血混合以上的种种,埋于地下,便可化为一具替命之身体。
    遇到意外而不得不死时,只要手中掐动法诀,口中默念秘术刚要,便可用那句假身为自己替死一次。每替一次,便折阳寿一纪十二年。这方法虽然有些阴狠,更有伤天道至公至允之因果,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是折损了一纪的寿命,只要能否极泰来,转危为安,倒也是值得!
    坛庭中的庭使不计其数,究竟多少,就连张学究也不知。安波,从阳,寻云三人是其中出类拔萃着,因此他才会有些印象。对于一般在坛庭内活动的庭使,通常都只有一具替命之身。然而对他们三人这样需要外出做事的,灵性前都会再加三具,以备不测。如初说来,除了从阳已费去了一具替命之身,十二年阳寿之外,安波与丛云都还有三次可以放手薄命的机会。张学究虽然看不上这三人的武道修为和人品道德,但无论是谁遇到一位有三条命的对手,想必都会有些头疼。
    “倾川许了你们三人多大的好处,让你们不惜付出三滴心头血,也要出了坛庭来千里围剿。”
    张学究问道。
    “只要能将这小姑娘囫囵带回去,庭主便会升我兄弟三人位庭卿。不过现在遇到了你,若是还能把你张羽书缉拿回坛庭,那就是封我等为庭祭和庭中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安波说道。
    看着三人狰狞的面孔,张学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刘睿影虽然不懂坛庭之中的纷纷扰扰,但也觉得这三人口口声声说着信义,但自己却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利欲熏心之徒。
    不管是在庙堂上还是江湖中,无外乎为了个名声。入江湖为了成名,处庙堂亦如此。就同喝酒若是不为了醉,那喝它还有什么意思?成名是必须,醉酒也是必须。不论是查缉司还是坛庭,勾勒出来的都是一片锦绣,河山大好,然而真是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却罕有人能够明言。不是没人知道,而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个入了江湖的豪侠们,那个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了这天下的苍生,有一份热,发一分光?但到头来还不是拉帮结伙,做下了一笔笔绿林勾当,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劫富济贫。他们所谓的苍生,都是他们遐想出来的,不真实也不存在的苍生。真正的苍生。只是为了能够吃一口白饭,能让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冬天不受冻,秋天不淋雨。再崇高一些,也无非就想争口气,活的能有点脸面罢了。
    正如先前那位连滚带爬而走的赊刀人一样,闯荡江湖的人有很多但那些个八大门类,却都不是江湖人。他们不过是江湖客,来江湖做客,当个过客而已。真正的江湖人,从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更不会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你最不愿意看到他们时候,他们就会出现。你最想躲的远远的时候,总是能喝他们撞个满怀,而他们才是真正江湖。
    想要融入江湖,便要摒弃原先自身的个人情感和抵触心思,要与行走的江湖人一并思考,能知他们所知,想他们所想,潇洒而去,潇洒而回,融入江湖人之间很简单,持剑一把,行踪无定数,看起来随性而为,可最难的,最不容易达成的便是自己成为江湖,以自身的秉性影响着其余自称江湖人的人,自己便可以坚守本心。
    可本心这种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况是坚守,许许多多都认为志向,心愿,和自己得不到却想要的就是本心。
    这种可以说是表面的本心,或者说是人们口中表达出来的一种自己意愿定义的本心。
    真正的本心很纯粹,很简单,糖炒栗子就是坚守本心的最好例子,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吃栗子,恐怕到了临终念想的还是那口糖炒栗子,终其一生的本心很简单,吃到好吃的例子,守护好主人。
    大多江湖人被江湖的表面的规律一层层的束缚,什么必须要仗义,必须要正直,必须要良善。
    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本心也已经不复存在。
    安波,从阳,寻云三人在坛庭中是处庙堂,入江湖却为过客。本就是个极为尴尬的身份,但好在他们还有自己的诉求。张学究平静的看着他们三人,自己以前也曾追寻过这样荣光,和他们有着相同的诉求。
    当年离开坛庭的前夜,他请来了所有朋友吃饭喝酒。不光是朋友,甚至是一位他面熟的扫地小厮,也能堂而皇之前来赴宴入席。
    那一晚他喝醉了酒。
    高歌时,衣袖挥动,弄得面前背叛狼藉。
    从来不用剑的他,却是问身边之人借了一把长剑。
    众人在灯火与酒意下,看那剑气纵横,银蛇狂舞。
    他们问张学究,何时学的剑?
    张学究不言。
    又看这套剑法华而不实,再度笑问张学究能用剑杀人否?
    张学究仍旧不言。
    他只是借着酒劲,高歌舞剑。
    无己。
    无坛庭。
    无天下。
    无私心,无坛庭令,无天下事。
    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手中的剑,口中的歌,杯中的酒,能让再坐之人恢复些清明与澄澈。
    但他没能做到。
    众人只觉得他喝醉了,并无一人深思细想。
    安波,从阳,寻云三人也在席间。
    多年之后,于此地再遇张学究,他们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一片片可把天地迸溅撕裂的剑影。
    “刘省旗,这是我与坛庭的恩怨,你们该走了。”
    张学究转头对着刘睿影说道。
    “当华浓的剑刺入他的咽喉,之后又被他的手掐住脖颈时,这便与我有关了。华浓是我师侄!”
    刘睿影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学究深深的看了刘睿影一眼,嘴角微微朝上扯了两下,终究是再没言语。
    刘睿影走到赵茗茗身旁,从她手中温柔的把剑接过,对他很是轻松地笑了笑。赵茗茗紧紧攥着剑柄,并不想还剑给他。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三
    人着实有些过分凶险,不如听从了张学究的话,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但刘睿影却不想走。
    走就意味着逃跑。
    逃跑却是要比败亡更加丢人……
    他宁愿实力不济,死在对方的剑下,也不愿在张学究庇护下,灰溜溜的离开。
    赵茗茗眼看拗不过,只得松开了手。
    她觉得刘睿影还是有些太年轻……
    虽然他的心中有热血也有梦想,更敢于为了自己的骨气和脸面拼杀至身死道消,但这些在一个女人看来,无疑是种极不成熟的孩子气……起码赵茗茗觉得,真正的勇敢,是在认清了现实的情况下让然可以隐忍苟活。
    死很容易,活下去则要艰难的多。
    若是为了一时之快而冲上前去,只能说此人过于痴顽,而不知变通。
    但既然刘睿影这样选择了,她却也只好跟从。
    无奈之处,便是她手无寸铁,想要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过剑的那一瞬,刘睿影感觉到了赵茗茗的不情愿。他觉得自己似是又让她不高兴,不痛快,甚至有些伤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总是一个会让别人伤心的人。
    但这样的人,刘睿影,也一定有让自己伤心的时候。
    他看了看手中的剑。
    剑本就是无情之物。
    他可以借剑给有情之人,但若是罢了剑,却仍旧剑下留情,那这剑还有什么出鞘的意义?
    赵茗茗不愿意让他再度拔剑,但人只要活着,就得承受很多明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想要活下去,活的体面,想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朋友,亲人,那就必须得做出这些选择。
    毕竟这剑一出鞘,剩下的都是不择手段,根本没有任何是非可言。
    张学究知道这点,赵茗茗也知道,刘睿影自己也很清楚。
    这就是宿命,是因果,也是悲哀。
    出剑后,没有谁会是幸运的。
    想要让小姑娘不被带走,想要为自己的师侄儿出头,那边只能让对方比自己更加悲哀。
    悲哀永远不能转化为幸运,但比悲哀更悲哀的,就一定是输家。
    不但会丢了命,还会颜面尽失。
    最多情的人,用最无情的剑,与最悲哀的彼此互相厮杀,这其中的恩怨,任凭谁也掰扯不清。
    刘睿影朝前踏出一步。
    他的目标很是明确。
    目光与剑锋所指的,就是那位从阳。
    其余的二人,只是张口讨要小姑娘而已。
    算不得多大的仇怨。
    但这从阳却是要置华浓与死地,那便与刘睿影之间有了解不开的结。
    “剩下二人,你我一人一个?”
    银星附在张学究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没有得罪你,你也与他们没有因果。”
    张学究摇了摇头说道。
    很是委婉的拒绝了银星的话。
    “他们两人,各个都有三条命!”
    银星却是毫不退缩,仍然执拗的说道。
    “三条命如蚍蜉,而我似大树。以蚍蜉之力撼树,即便是一百条命又能如何?”
    张学究反问道。
    银星撇了撇嘴,退到了一边,再不言语。
    她早已爱上了这个男人。
    自是也清楚他的一切。
    包括经历,脾气,秉性,等等。
    在眼里,张学究是个值得让她去爱的男人。
    不管他如何决定,无论他是否犯错,都值得。
    她的爱,就是如此包容。
    不过一个男人,被一个如此包容的女人所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包容意味这纵容。
    意味着无论他做什么,银星都会在他身边坚定不移的支持,陪伴。
    这样的感情很容易让人昏了头。
    好在张学究心中的尺度足够坚强,能自我把持得住。
    刘睿影日后定然也会遇到想通的问题。
    但他能否有张学究的尺度?能否把持得住自我?
    谁也不知道。
    不但他自己不知道,就连赵茗茗也不清楚。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会遇到。
    因为赵茗茗不是银星,她的感情没有那么包容,而是会有话直说。
    不论日后如何,赵茗茗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包容了刘睿影。
    并且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凡是开了头,就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侧脸,心中也是有些慌乱。不得已,她只穿过身去,从袖筒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华浓,让他擦在自己脖颈上。先前被从阳捏的,让他的脖颈正前方有有个巴掌大的淤血印记,五指分明。
    “等打完再说!”
    华浓接过赵茗茗递过来的药膏瓷瓶,随手揣在了怀中说道。
    赵茗茗有些怅然……
    对于男人的心思,她还是有些不懂。不过眼前有张学究与银星在,料想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思忖了片刻,便回神去与糖炒栗子一同照顾那小姑娘。
    先前的动静,显然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会儿双手死死的搂着糖炒栗子的腰肢,整个身子躲在她的背后,不住的打颤。
    “別怕,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赵茗茗牵着小姑娘的手说道。
    如此一来,却是才让她逐渐恢复了平静。
    “小姐,咱们能顺利去到中都城吗?”
    糖炒栗子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别瞎想!”
    赵茗茗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

第六章 机变

    安波嘴上功夫着实厉害,不仅傲气还颇有底气。但现在看到要喝张学究当真动手时,心头却开始发怵……毕竟张学究的武道修为,他们三个曾经是有目共睹的,即便离开了这么多年,想必也不会落下多少,反而是更胜往昔,老当益壮。
    至于另一边的刘睿影和华浓,他们倒是更为担心华浓一些。先前他一出剑,便毁了从阳一句替死之身。这样神鬼莫测的快剑,只需要三剑,他们便如同普通人一样,只剩下一条本命而已。何况他们嘴里纵然对中都查缉司不屑一顾,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制约。坛庭虽强,可他们只有三人在外。若是真翻了船,只要张学究,刘睿影等人做的干净利落,让坛庭查无实据,死无对证,想必坛庭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人的死而和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公然翻脸。
    五王向来同气连枝,而坛庭则超然物外。就好比一个人非但没有朋友,就连一个可以说上话的熟人都无。猛虎不敌群狼,虽然全身而退并不难,五王与坛庭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若当真把事情做的太绝,那无论是他们三人还是刘睿影,都只能化作一场大纷争中的尘埃罢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安波却是有些不想动手。但坛庭的命令必须遵从,如若没有完成,回去虽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但这辈子却是就别想再得到任何升迁重用的机会。再者,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像安波这等人,却是最讲究颜面。他不敌张学究乃是事实,但也得手底下见真章才行。
    动手打不过,不动手于情于理都无法交代,安波觉得本来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小事,擒拿个武道修为并不高的小姑娘罢了。怎么先是遇到了草原王庭的部公,继而有遇到了中都查缉司之人,现在却是连张学究都姗姗来迟而登场。一个个的阻碍犹如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反倒他们三个人成了西洋镜中的画片,被人一会儿切走一张。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们三人都很不是滋味……
    “张羽书,你非要趟这浑水不成?”
    寻云看出了安波的心思,出口说道。
    他们三人中,以安波为首。
    先前他话说的太慢,现在已无改口机会,只能由他们二人再行说道几句,看看此时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这几人是我朋友,你们为难他们,那就是与我过不去。”
    张学究声音雄浑,中气十足的说道。
    “我也说了,华浓是我的师侄,你先前差点杀了他。这口气若是不出,我还有什么脸面带他回中都,日后见了他师傅更是无法交代。”
    刘睿影说道。
    言语之中,显得颇为豪迈。
    赵茗茗和银星等女眷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竟是令对方再也憋不出半个字来,一时间都觉得心里很是畅快。
    女人最开心的事往往都不是对于自己。当心里有了惦念之后,惦念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是都能勾起她们的心绪,搅动着**。纵使先前赵茗茗和银星都对自己的惦念之人有些这样或那样的不满,但现在看到这二人却是如此慷慨激昂,先前的那一点点堵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尽是满满的欣喜之情。
    寻云听闻两人的话语后,暗自咬紧了牙关。今日之是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也难以善了……他把目光转向了安波,关键时刻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领头人身上。安波目不斜视,双眼平静的朝前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在望着张学究或刘睿影,亦或是神游物外,在思考着什么。不过看到他这副表情,寻云却是有了几分安心。
    他们三人虽然入坛庭的时间,前后没有什么差别。但寻云和安波却是从小一条街上长大的发小。二人还是光屁股的时候,便已经踉跄着脚步,整日厮混在一起玩乐。要说了解,除了安波早已过世的得娘之外,怕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过寻云。小时候,二人一个喜动,一个喜静。安波看似个乖孩子,其实那些个调皮捣蛋的点子,都是从他脑袋里想出来的。不过他却是只说不做,因此所有的教训和打骂却是都挨在了寻云身上。
    每次安波露出这样的表情,寻云就知道他定是又在琢磨着什么机变之策。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脱身之法来。安波先前琢磨的是,自己这边三人若是只对阵张学究一人的话,总是可以寻得空隙,脱身离开。但现在刘睿影和华浓却是也不依不饶的,那只能在硬拼之余再找方法。
    “哐啷!”
    一声巨响。
    却是安波脱去了身上的铁蓑衣,扔在了地下。
    “这剑铁蓑衣的用处,想必张庭令比我等更加清楚。既然有缘在此地相逢,又不得不一战,那我等便也洒脱坦诚些。”
    安波指着地上的铁蓑衣说道,同时吩咐身边的寻云,从阳二人也和他一样,把铁蓑衣脱去。
    又是两声剧烈的响动,他们二人却是也将铁蓑衣脱下,置于地面。寻云心想安波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顿时也觉得心中的慌乱之感少了大半。
    刘睿影看到这三人在一盏茶之前还咄咄逼人,现在虽然嘴里的漂亮话依旧,但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思之着实令人发笑。若不是顾及到张学究在此,他定然要开口调侃几句才好。
    张学究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笑意,显然是成竹在胸。看到他们的动作,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像刘睿影似的想要开口调侃,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白骨扇,竖直于胸前。
    安波见状知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气势却是不能落下,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同时抽出了随身佩戴的欧家剑!
    “欧家剑?坛庭何时与欧家如此交好?”
    张学究出言问道,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坛庭中的兵刃,在他还未离开时,都由内部的铸造坊统一铸造,从来没有从外采购的先例。现在看到这三人竟是用这统一的欧家剑,不由得甚为吃惊!
    “你离开太久了,坛庭也有许多变化。”
    安波说道。
    “唉……”
    张学究持扇的右手忽然又缓缓放下,发出了一声长叹。
    人们往往都说喜新厌旧。喜新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都喜欢新鲜的事物,新鲜的故事。就连那食材若是新鲜,口感也会是极好的。而对于重情之人来说,恋旧或许才是他们思绪的主线。尤其是当见到故人时。坛庭雕栏玉砌尚在,昔日故人的颜貌也未曾更改,但这一切终究是变了。
    张学究或许并不会因此对其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但他的姿态的确是反映出了一种心声。虽然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忘却坛庭中的那一株株老树,以及自己先前居住了很
    多年的,现在不知还在不在的陈旧房屋。其实在他年强的时候,也时常如此。那会让他还会笑话自己,觉得为时过早,却是未老先衰。但是这般沉寂的感情,总是能再静默中,没有任何响动与要求的悄然存在着。犹如一道看不见的炬火,对于旁人是一片漆黑,而对于自己本身,却足以温暖周身与精神。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别看日子过了那么就,但除了几个零星的片段以外,却又消逝的毫无踪迹。无论多么悠久的光阴,一点发生了改变,却都只是片刻。但在孤独时把自己放空,将全部的精神都投入了这恋旧之情中,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从阳看到张学究有些愣神,心里暗道一声“机不可失”!
    随后仗剑朝张学究的面门刺去。
    一旁的华浓,身法如风,转眼就挡在了张学究身前。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
    自己的因果还得自己了断。
    何况刘睿影也在先前安排过,从阳便是他的对手,自是要牢牢定睛。
    脖颈上的淤血还未消散。
    疼痛仍旧时有时无。
    不过这也在无形中提醒着华浓,方才的经历。
    这种内在的鞭策,总是能让他的剑在不知不觉中更快几分。
    从阳在华浓手里吃过一次亏。
    人言吃一堑,长一智。
    何况他活过的年岁,要比华浓多得多。
    眼看他闪至近前,当下立即阻断了身形,停在原地。
    “你的剑是很快,但你当真以为还能再杀我第二次不成?”
    从阳说道。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下一次!”
    华浓说道。
    “上次我差点杀了你,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从阳说道。
    他被华浓的话,气的不打一处来。
    但想到自己却是还比华浓多了两条命在手,也就不那么心急。
    只要还有这个当做依仗,自己再小心些,避过他的快剑,那华浓的性命应当是是极为稳妥,手到擒来的事。
    华浓知道自己剑招的短板,所以这次并未轻易出剑,而是就这么站着,和从阳俨然一副对立的姿态。
    另一边,安波虽然抽出了剑,但却也没有动手。
    和张学究二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
    “为何不出剑?”
    张学究问道。
    “你为何不开扇?”
    安波反问道。
    “你该是见过我开扇的……”
    张学究说道。
    “是啊……我的确见过!”
    安波说道,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你还是莫要催促我开扇得好。”
    张学究说道。
    “现在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我的剑,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而你的扇,开不开我说了不算。”
    安波摇着头说道。
    “只有立场不同,现在的我迥然一人,浑身轻松!”
    张学究说道。
    “听说你入了定西王府,难不成向来眼高于顶的你,也甘愿沦为五王的走狗,做了个所谓的王府供奉?”
    安波话锋一转说道。
    “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的紧……”
    张学究说道。
    “坛庭毕竟是坛庭。”
    安波说道。
    语气中又恢复了些许骄傲的意味。
    “我的确是入了定西王府,不过那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现在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依旧,来去无牵挂。”
    张学究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当真是如此潇洒?”
    安波问道。
    眼神却是转向了站在后方的银星身上。
    “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她的脾气可比我差得多!”
    张学究说道。
    安波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觉得银星十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不过他却是可以确定,银星定然不是坛庭中人。
    “你可知这小姑娘是何人?”
    张学究看安波不再言语,开口问道。
    “你也知道坛庭的规矩。”
    安波说道。
    接了令,要么漂漂亮亮的做完回去复命。却是连一个字都不可以多问。做不成或许还有迂回之策,但若是知道了太多,那便是万劫不复。
    张学究嘴动了动,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劲气传给了安波一句话,竟是让他骤然脸色大变。
    握剑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此言当着?”
    安波问道。
    “我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骗你。起码我想不出对我有任何好处。”
    张学究挺直了身子说道。
    看得出安波再度开始纠结,眉宇至今也很是不安。
    过了一会儿,安波再度抬起头来,重新握紧了剑柄。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无论这小姑娘是谁,与他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他要做的,无非是将其完好无损的带回去罢了。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安波很是埋怨的说道。
    “让你做个知道了真相的人,岂不是比当一条被蒙住眼睛的狗更好?”
    张学究说道。
    “蒙住眼睛的狗,起码还能活命……但知道了真相的人,在坛庭中就连吃饭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安波说道。
    “那你就尽快忘记,当我什么都没说!”
    张学究说道。
    安波却是笑了起来。
    很多事转头就能忘记。
    即便是在心里默念着绝不能忘的事,都会被时间或一顿酒带走。
    但有些事,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是都牢牢的刻在骨血中,根本无法去遗忘。
    说他是一条被蒙住了眼睛的狗自是没错。
    但只有在想忘却又忘不了时,反而又变得像是个人。
    人与狗之间的差别,本就没有多大。
    无非是人以为自己比狗聪明,所以由人来养狗驯狗。
    狗比人忠诚,所以人骂人的时候,总会说那谁连狗也不如。
    纵然很多方面,狗的确是比不上人,但更多的,却是人不如狗,
    具备了人性的狗,虽然它仍旧是狗,但却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
    具备了狗性的人,虽然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的狗性,但他已经远离了人性,是不
    是人还有待推敲商榷。
    像安波这般,不知道自己有狗性的人,便永远脱不了狗性;
    而有了人性的狗,虽然对自己的所具备人性很是茫然无措,但它起码也会有自己的思考与尺度。
    这世间的狗没有选择,天生是就是。
    但有些人生而为人,却不知怎的,变得尤为低劣。
    安波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还是冲着张学究出了剑。
    张学究武道修为都在那一柄白骨山上。
    所谓打蛇打七寸。
    手腕虽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
    但若是能让张学究用不了扇子,他便已经赢了。
    这一剑冲着张学究的手腕刺来。
    短剑虽然失去了长剑的长度优势,但它却好在能让用剑人的掌控力更上一层楼。
    张学究的白骨扇,还是竖直于心口处。
    安波的剑并不快,却很稳。
    已经有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感。
    张学究心想看来他这些年倒是也没有荒废度日。
    剑法和修为相较于从前的确是进步了许多。
    在他离开坛庭时,安波的武道修为距离地宗境还有不少的距离。
    现在开来,竟是已经摸大了边缘。
    对于张学究的武道修为境界,坛庭至今仍是没有公开。
    不过安波心中有数。
    想来他即便还未登临那天神耀九州,也相差不远。
    不过在方才那番对话之后,他却猛然有了一种自信。
    并不是自信他可以对张学究以剑败之。
    而是觉得张学究并不想杀自己。
    安波也不知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可一出现,便极为坚挺执着。
    他这一剑,刚递出去不到一尺。
    张学究便动了。
    只是他并没有开扇。
    侧面的扇骨从旁边轻轻的点在了安波的剑身上。
    安波的动作略一迟疑,随即便犹如那开山裂石的万钧巨力骤然炸裂一般。
    手中的剑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朝旁侧倾倒而去。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双手握剑。
    运足了劲气。
    想要使自己包吃住平衡。
    但仍旧是朝着一旁踉跄了几步,才最终稳住了身形。
    低头一看,双手虎口已经全然崩裂。
    鲜血汩汩而出。
    浸透了剑柄上的缠绳不说,还顺着剑锋向下流去。
    一滴滴的,在地上汇聚成小小一坛。
    安波凝视这自己的鲜血。
    他的血色要比常人的寡淡不少。
    这是由于他少了三滴心头血的缘故。
    因此这血腥味也不是很重。
    剑是用来杀敌的。
    剑身上,本该流淌着对手的鲜血。
    安波从这次接了令,离开坛庭,这是他第一次出剑。
    先前无论是遇到了靖瑶,还是其余的麻烦事,都是由从阳和寻云出剑解决。
    然而这第一次出剑,剑身上流淌着的却就是他自己的鲜血。
    “真是不吉利……”
    安波笑着说道。
    出手前,虽然有着千般犹豫。
    但当真出了手之后,心里尽皆都是一片坦然。
    “红色难道不是最吉利的颜色?新人成婚,洞房花烛时,都是一片大红,不就是为了讨个彩头。”
    张学究说道。
    安波没有言语。
    而是把浸透了鲜血的剑柄缠绳一圈圈的解下来,丢到了一边。
    双手户口处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终究不算过于严重。
    可对于一位剑客来说。
    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将是致命的。
    现在他唯有两只手一起握住剑柄,才能恢复先前的掌控力。
    张学究看他眼神坚决,心知他不会放弃。
    便也摆好了临敌之姿,严阵以待。
    虽然他大可不必如此。
    但起码也是一种尊重。
    即便张学究心里,很是看不起安波的为人与处事。
    可一个人若是坚持到了最后仍旧不愿意放弃,那便是值得尊重的。
    “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是个什么官职?”
    寻云问道。
    他连剑都没有出鞘。
    右手在剑柄上不断的摸索着,眼神和语气尽是轻蔑之意。
    “在查缉司中是个很卑微的官职,但我想应当比你高贵不少!”
    刘睿冷厉的说道。
    他对查缉司还是极有归属感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让你为了自己所在的立场去拼命时,但多数人往往都会说那立场不等于自己。
    但要是有人看不起这立场,人却又会发了疯一般跳出来,拔剑捍卫。
    寻云觉得三人中,刘睿影应当是个最好对付的角色,不如戏弄一番再将其斩杀与剑下。
    但刘睿影出言不逊,却是惹恼了他。
    “你找死!”
    一声大喝后,寻云骤然拔剑。
    寒光一闪而逝,奔向刘睿影的咽喉。
    “你师侄先前刺向我兄弟的那一剑,就由我在你身上讨回来吧!”
    寻云说道。
    剑已出。
    口不停。
    这本就是剑客的大忌。
    用见者,出剑。
    全身的气力与精神都应当凝结于剑尖一点,不得有丝毫松懈。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正是这般道理。
    但寻云却因为过分轻视刘睿影而忽略了这老生常谈。
    刘睿影双膝微弯,双足发力。
    竟是不闪不避,迎着寻云的剑锋直冲向前。
    手中的剑保持着还未出鞘的姿势。
    在寻云的锋刃袭杀而至时,他的剑却紧贴着对方的剑身,以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力度,相同的速度刺出。
    寻云用的是欧家短剑。
    如此一来,定然是刘睿影的剑率先刺破自己的咽喉。
    惊诧之下,不由得立马稳住脚步,想要朝后退去。
    可就慢了这么一眨眼功夫,刘睿影的剑尖已经在他的双眸中凝成一个光点。

第七章 无处说闲愁

    震北王域以北。

    定西王域以西。

    草原王庭。

    在刘睿影等人和坛庭的三位蓑衣客缠斗的不可开交时,靖瑶反倒独享了一份清闲。

    此刻他虽然穿着草原众人的衣服,但身上却没有带刀。他的那柄昼夜不离身的弯刀,已经失去了踪迹。连带着当时他从草原里带出去的二十多位部下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什么可惜之感,也没有任何的不习惯,反倒是弯刀不在手,让他觉得极为轻松惬意。此刻他正坐在刚入草原王庭地界的一处酒肆里,准备吃喝。

    这里靠近震北王域,自是也有不少王域中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往来的客商,携带者大包小包的货物。大到铁器,小到吃食,药材。靖瑶看着门外来往的大车,忽然想到自己和这些个客商们着实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来草原王庭中做生意,靖瑶又何尝不是去五大王域内做生意?只不过他们的生意即便不能做成,倒也无伤大雅。可他的生意,一旦失败,却是九死一生。

    这处酒肆里,支应客人的并不是个小二哥,而是一位女人。她总是含情脉脉的盯着门口,一双剪水双瞳只一眼便能毫不含糊的把这整座天下的河流望断之后向西流。但除却这双眼睛以外,她身上别的部位着实称不上美,甚至都够不着好看。世间的女子如糖炒栗子般俏皮,或是如李韵娇媚,亦或是像赵茗茗清丽的都不在少数。和这三个人一比,这位女人当真称不上美。

    但就是由于她的这双眼睛,准确的说是双眸中的神情,让来往的人不自觉的驻足。走进店中后,即使不吃饭,也要喝杯酒。不过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嘴巴就是眼睛。眼睛好看的女人,不但能吸引很多男人,还会令那些个长得美丽的女人自惭形秽。这店内坐着的人,想必都是为了这一双眼睛而来的。可是他们却又不敢与之对视,仿佛自己污浊,猥琐的眼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唯有靖瑶不是。

    他闷着头走路,两手空空,浑身饥渴难耐。一抬头,就看到这家酒肆的门口挂着的酒招子犹如喝醉了似的不断摇晃。此刻并没有风,因此这酒招子的摇晃就变得极为诡异,反常。人在做出最后的抉择时,往往都是被某种原因所吸引,说服。就像其余的客官是被她的眼睛,而靖瑶是被这无风而晃的酒招子。不过这酒招子,岂不也是酒肆的眼睛?这么说来,他却是与店中的其他人等也没了什么差别。

    靖瑶走进店中,随便寻了一副空座头,一屁股坐了下去。桌上杯盘狼藉,上一桌食客好似才刚刚离开,还未来得及收拾。靖瑶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忽然他觉得光线有些变化,这才发现一位女子亭亭的站在他身边,挡住了从门窗处照进来的光线。靖瑶心知这是来支应自己的伙计,虽然酒肆中女伙计很少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市井上有个说法,凡是有女伙计的酒肆,要么是掌柜的不正经,要么就是这女伙计不正经。这种说法不知从何处而来,因为什么,但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即便在这草原王庭中却是也听说过。可只要有女伙计的酒肆,生意都会比别家好上许多!久而久之,这说法便也就只成了个说法。喝酒的酒客不会和女人过不去,店家和掌柜的不会和钱过不去,若不是愿意来酒肆做伙计的女子着实太少,恐怕这街面上一大半的酒肆,都会变成和这里一样,由女伙计支应客人。

    靖瑶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吃些什么。他不准备喝酒,因为吃完之后他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回到迎火部中。若是喝了酒,难免会腿软无力,本来一日就能到的地方去,却是需要两三倍的时间。虽然他手中没有弯刀,觉得极为轻松,但若要真得让他在外两三日都没有兵刃随身,却是又会有点怵头……

    “两斤卤牛肉,若是有青菜的话,再炒一盘最好。另外,可有豆干?”

    这是靖瑶在心中早已想好的,只等这女伙计一开口,他便会说出来。

    草原王庭基本上是没有豆干的,只有那些个更大的店面,才能做的起。做豆干需要大量的黄豆,草原上没有农田耕地,更没有农民,故而这黄豆只能有商人们舟车劳顿的从王域内送来,价钱也就因此昂贵。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自是吃得起豆干,只不过在他这次前往震北王域之前,却是从来没有吃过。

    吃得起,和吃过是两件事。草原王庭中没有靖瑶吃不起的东西,但却又很多吃食,他只听说过名字,没有亲口吃过。有些人或许地位没有他高,钱袋里也没有他饱满,可吃过的东西却比他多得多。吃这回事,和练剑练刀一样,都是要靠个缘分的。机缘不到,你的剑,便就是不能行云流水,你的嘴,却也对许多吃食无福消受。

    这女伙计终于开了口。

    靖瑶也准备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那句话。

    “这里的那位客官还没有走……”

    女伙计说道。

    靖瑶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却是没有想到,女伙计一开口竟是就说了一句让自己极为难看且下不来台的话。

    方才自己准备好的那句,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现在却是又得硬生生的咽下去……好在一句话不是一个馒头,噎不死人。

    “这里还有人?”

    靖瑶指着桌子问道。

    桌上总共有四五个菜,还有十几壶酒。每一盘菜都从中心吃起,以至于露出一个凹坑。其余的酒壶都已经喝空,东倒西歪的在桌子上躺着,有一只酒壶的壶口还在不住的朝桌面上低落酒汤。可靖瑶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这桌上的碗筷只有一副。也就是说,这些菜都是一个人吃的,酒都是一个人喝的。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吃起饭喝起酒来,却是要比狼更兽性……”

    靖瑶在心里想到。

    不过这却与他无关。既然此处有人,那换一处就好了。

    他冲着女伙计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时,自己右手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你为何要坐我的位置?”

    一人问道。

    靖瑶转头看去,发现对方是个男子,而且也穿着草原人的衣服。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同胞,靖瑶连忙用草原语和他做了解释。

    “我方才只是去撒尿……你知道这酒喝多了,总是想撒尿的。”

    这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却是用的五大王域之内的通用语。

    瑶有些奇怪,为何这人却是不用草原语和自己说话?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里地处边界,即便是草原人也可能是频繁来往于草原王庭和五大王域之间的商人,因此能说一口流利的五大王域之语也不足为奇。

    靖瑶听完这人的话后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家酒肆并不大,已经没有剩余的座头。他也没有和旁人拼桌的习惯,于是决定忍忍饥渴,一鼓作气走回迎火部再说。

    “你是草原人吗?”

    那男人又开口问道。

    “难道你不是?”

    靖瑶诧异的回头问道。

    “我不是。我是定西王域中人。我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

    这人说道。

    靖瑶的神情从诧异转变了震惊。

    眼前这男子,生的极为高达见状,虎背熊腰。配上这一身草原人的衣服,却是比他还有像草原人三分。但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草原人,甚至还直接了当的报出了自己的性命。

    靖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自己姓名的。毕竟他还是迎火部的三部公,酒肆中的人,见过他面的或许没有,但听说过他名号的,应当是大有人在。

    “我是草原人。”

    想了半天,靖瑶只得这么说了一句。

    “我请你喝酒,顺便问你些事情可好?”

    楚阔说道。

    靖瑶本是应该拒绝的,但看到桌上的菜和酒壶,竟是不由自主的添了添嘴唇。自从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中和晋鹏一战之后,他就再没有吃过一口东西。走来这一路,除了遇上一个雨天时,他趴在路边的一个小水坑中咕嘟咕嘟的喝了个水饱之外,连干净的水也没喝上一口,更不用说这酒了。放在旁人身上,若是在下雨时喝了路边泥坑里的水,就是不生病,也得闹个几天肚子。但靖瑶没有。他的肠胃和他的身形,和他手中的弯刀一样,强如钢铁。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就是连个头疼脑热都异常罕见。

    “好吧……”

    靖瑶说道。

    最终他还是对自己最本质的需求屈服低头。

    除却这家酒肆以外,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遇到另一家。他的确是需要吃喝点东西,才好上路。

    楚阔一听靖瑶答应,立马让那位女伙计把桌面收拾干净,并且吩咐她说把先前点的菜和酒,重新再上一份。言毕,丢出了一锭银子给她。

    “上次付的钱,还剩下很多。”

    女伙计把这锭银子轻轻地放在桌面上说道,随即就朝后堂走去,替楚阔和靖瑶安排酒菜。

    “不爱钱的活计真是罕见……”

    靖瑶看到这一幕后说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对我有意思?”

    待靖瑶落座后,楚阔笑着问道。

    “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靖瑶问道。

    “有意思的意思,就是她喜欢我!”

    楚阔说道。

    很是得意的回头瞟了一眼后堂之处。

    “哦……那倒是一件好事!”

    靖瑶说道。

    被人喜欢,尤其是被女人喜欢,当然是一件好事。听到楚阔这样说,靖瑶心中也闪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那位被当做人质,压在那三位坛庭蓑衣客处的女子。她也喜欢靖瑶,按照楚阔的话,就是这女人对靖瑶有意思。只是靖瑶却没有能力再去把她赎出来带走。青楼的姑娘,花钱便可赎身。但那三位坛庭蓑衣客,却要靖瑶带回那位小姑娘才肯放人。现在那位小姑娘正和刘睿影,晋鹏,月笛等人在一起。身边一直有个身为异兽王族的赵茗茗。而靖瑶却是连自己的弯刀都破碎了,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的确是好事……所以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

    楚阔说道。

    “为何呆了这么久?”

    靖瑶问道。

    “因为我在等她说爱我。光有意思可不够,得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才行!”

    楚阔说道。

    靖瑶无言以对……甚至觉得自己答应他坐下来吃饭喝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傻子?酒肆的女伙计对你有意思,那是因为她对所有的人都是照旧。无非是为了让你多喝点酒,多吃点菜,她能多赚点钱罢了。相比之下,那些个去青楼里找乐子的人,都要比楚阔这莫须有的等待实际的多。

    楚阔话音刚落,那女伙计就举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过来。

    临近了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举,而是用了个小车推过来。楚阔点的菜喝酒着实太多,而她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女子,自是端不动的。

    “碗筷和酒杯呢?”

    楚阔问道。

    女伙计扫视了一眼桌面,发现的确是自己疏漏。眼含抱歉的看了一眼靖瑶和楚阔,随即赶忙去柜台处取来了两幅碗筷,三只酒杯。

    “怎么多了一个?”

    楚阔指着那第三只酒杯问道。

    “因为……我也想喝两杯酒,可以吗?”

    女伙计问道。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楚阔说道。

    女伙计给两人和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但还未入口,却是又有客官需要支应,她只得又匆匆离开。

    “兄弟,现在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楚阔说道。

    却是有几分怅然若失之感。

    “我说了什么?”

    靖瑶反问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对所有人都有意思……先前上菜上酒后,她的眼睛是先看了你,后看了我。我是老人,已经在这里吃喝了三天。你是新人,若是你也和我先前想的一样,说不定也会在这里吃喝三天。三天三天又三天,她自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楚阔说道。

    “你嫉妒了?”

    靖瑶问道。

    他还不等楚阔端起酒杯,便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虽然这样做很没有礼貌,不过草原本就是个不讲究的地方。另外,他着实是太渴了。一大口酒,却是还没有到嗓子眼,酒杯口腔吸收殆尽。这已经足以说明他口渴到了什么程度。喝完之后,他砸了咂嘴,觉得很不尽兴。但他却控制住自己,没有再次和第二口。即便草原不讲究这些,但在对方仍旧说话的时候,连喝两口酒,还是有些过分唐突。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对于这

    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些的。再加上这次震北王域之行,让他这个血性汉子,竟是沾染上了几分文气。

    “我一位我是没有嫉妒心的。”

    楚阔说道。

    “是人都会嫉妒。”

    靖瑶说道。

    手指不断在桌边敲着,他很着急,着急的想喝酒。

    “因为我总是很骄傲,骄傲的人通常都不会嫉妒别人。”

    楚阔说道。

    “你是定西王域中人?”

    靖瑶问道。

    “是也不是。”

    楚阔说道。

    他终于是端起了酒杯,与靖瑶轻轻一碰,仰脖喝了下去。随即提起筷子,吃了一口菜。这是一盘青椒牛肉,青椒看上去不是很新鲜。这道菜靖瑶在震北王域中吃了不少次。牛肉沾染了厚厚的酱料,呈现黑红之色,青椒却是湛青碧绿的,和黑红的牛肉混在一起,看上去着实可人。看到楚阔提起了筷子,靖瑶却是也吃了一口。没想到这菜不但青椒不新鲜,就连牛肉也有有些老。

    “这里的菜在,太一般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

    靖瑶自语道。

    “因为这里是酒肆。还是个有女伙计的酒肆。来这里的人,都是喝酒看女伙计的,没有人真正的吃饭。”

    楚阔说道。

    “明知不好吃,那你为什么还要点这么多菜?”

    靖瑶问道。

    “明知不好吃,你却为何又吃个不停?”

    楚阔我反问到。

    靖瑶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说着不好吃,但却也吃了不少!

    “因为我很饿。我走了很远的路,很饿。”

    靖瑶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桌子空空的……即便我不吃,我也想把这桌子都摆满。”

    楚阔说道。

    “看得出你很有钱!”

    靖瑶说道。

    “我花的钱不是我自己赚的,是别人给的。”

    楚阔摇了摇头说道。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给你钱的人是为了报恩吗?”

    靖瑶问道。

    “不,他找我帮忙。”

    楚阔说道。

    “什么忙?”

    靖瑶问道。

    “这也正是我请你吃饭喝酒的目的。”

    楚阔说道。

    靖瑶放下了筷子,又喝了一杯酒。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以及恢复了少许,至少不像先前那般颓败。他想起自己先前刚要起身离开时,楚阔便说有些事想向自己打听打听,但坐下后却是被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无用的废话……就连最开始的目的都混淆了。

    “吞月部怎么走?”

    楚阔问道。

    草原共有两庐八部。左庐将军昂然下属逐日、吞月,拜星,揽辰四部,另外追风,入林,迎火,开山四部则是隶属于右芦将军昂雄。靖瑶是迎火部三部公,是右芦将军昂雄的部下。而吞月部虽然和迎火部一样,都接受草原王庭狼王明耀的统领,但毕竟一个左庐,一个右芦,互相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间隙与摩擦。

    “你去吞月部做什么?”

    靖瑶问道。

    吞月部的驻地,在靠近定西王域边界的地方。而这里却是震北王域的边界,楚阔万全来到了相反的方向。

    “我去杀一个人。”

    楚阔说道。

    “你明知我是草原人,却还告诉我说你要去吞月部杀人。不觉得有些不合适吗?”

    靖瑶问道。

    “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也不影响我们喝酒吃菜。”

    楚阔说到。

    “你是剑客?”

    靖瑶看到了他腰间长剑问道。

    “很厉害的剑客!”

    楚阔挤了挤眼睛说道。

    “有多厉害!”

    靖瑶笑着问道。

    先前他只觉得这人有点傻,现在却是又加了几分可爱在其中。

    “和那定西王霍望不相上下的厉害!”

    楚阔说道。

    “你和霍望比过剑?”

    靖瑶问道。

    “比过,略输一层。”

    楚阔叹了口气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向来没有略输或者输了几层的道理。”

    靖瑶很是鄙夷的说道。

    “我都说了我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楚阔说道。

    靖瑶冷冷的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骄傲,而是自大。常言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但这东西楚阔身上却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就像是欹器一般,这种汲水用的工具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它因虚而欹,因中而正,因满而覆的原理却不断的被那些个夫子学究们挂在嘴边用来教育后世的读书人。楚阔虽然是个武修剑客,但做人的法子都是相同的,与你是什么人没有关系。骄傲若是能够带来自信,当然是件好事,但若是如楚阔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是离死不远……

    但相比于楚阔的骄傲自大,靖瑶更关心的是他究竟是如何在与定西王霍望比剑之后活下来的,他想去吞月部杀的人又是谁。

    “你别不信!我真的很厉害!霍望都说,我的厉害足够我骄傲。只是现在没人知道我厉害,所以我要证明自己!”

    楚阔说道。

    杀人当然是个最好的证明方式。

    杀掉一个已经名满天下的人,那便能证明你比这人厉害。

    死去万事皆空,死人什么都没有。

    但死人在活着时候的声望,名誉,却都可以被杀死他的人继承。

    也就是因为这些个声望,名誉,才让人们趋之若鹜的踏入杀戮与纷争。

    “吞月部最厉害的就是那三位部公,你去杀了他们,自是能证明自己。”

    靖瑶拿着酒杯,很是随意的说道。

    “没错!三部公思枫!我要杀的人就是他。”

    楚阔说道。

    靖瑶本以为他是在玩笑。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他已经能感觉到楚阔是个没什么心机又逍遥自在的性格。但方才这句话,语气却极为严肃,凝重。一个人若不是在心里有了很坚定的决心,是决计用不出这样的语气来说话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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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