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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千金买骨【下】

    这吴修诚却是要比那徐爷更加没出息。

    徐爷起码是看到了自己的断手之后,才疼昏了过去。而吴修诚竟然是身子还在半空,尚未落地时便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他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一坛烂泥,和那些个吃醉了酒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刘睿影用力的甩了甩右手,接着又问华浓要来一块白布。其实他的星剑本就不会沾染任何血迹,但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剑身上留下什么印子。要是英雄血还好,但吴修诚的血却是没有资格在他的剑上多停留片刻。

    这倒不是刘睿影自己生出来的习惯,而是江湖中的剑客大多都有这般毛病。老马倌曾给刘睿影说过,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这天下间有位白衣剑客,杀完人之后,总是喜欢把自己的长剑放在鼻翼下轻轻地闻一闻,而后在把剑身上的血花吹落。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但这一标志性的动作却在当时被争相模仿。初次以外,还有那一身白衣。但却没人知道他在吹去血花前为何还要闻一闻,老马倌说是因为他的鼻子异于常人。好人的血和坏人的血味道是不同的,即便隔着皮肤,筋肉,衣衫,也能闻的出来。那剑客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故而在这该死之人死后要再度闻一闻他们的血味一次确认。

    当时的刘睿影觉得这个动作很傻很滑稽。

    一个剑客杀完人之后,当然是利索的回剑入鞘给更加潇洒。如此一闻,再一吹的,又不是女子做针线活。直到他自己第一次拔剑杀了人之后,他才出清楚杀完人之后的剑,都不想挥剑入鞘。不但是他的臂膊与手不像这样做,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剑也不想这样做。

    虽然刘睿影没有像老马倌说的那位白衣剑客一般, 闻一闻再吹一吹,不过他还是会用力的甩甩手腕,让剑身上的血花尽数的掉落在地。这样做只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这血花却是容易甩在自己身上。不过刘睿影并不爱穿白衣,所以偶然滴落上去也并没有妨碍。只是在杀完人之后,这衣衫定然要及时换洗。不然这血迹就会在上面结成一个个的硬壳,然后发出一阵阵恶心的腥臭味来。

    先前华浓斩断了血液的手时,鲜血就迸射在了赵茗茗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裙子,却是介于纯白与鹅黄之间的一种颜色。刘睿影对女人的衣服并不是很懂,什么颜色,款式,花样,质地,都知之甚少。但他知道赵茗茗身上的这条裙装定然不便宜,应当是只有回到了中都城才能买到相仿的。而他现在的这身粗布衣裳,却是到了那里都能扯几丈布做出来。因此他在甩剑的时候,并不是很在意。

    擦完剑的白布上,并没有任何血色。刘睿影看了看这白布,却是朝前一丢。徐爷昏厥过去的时候,刘睿影还说让那两桌酒客快些带他去包扎,不然迟早因失血过多而死。

    至于吴修诚,他却没有说。因为吴修诚是个大胖子!在刘睿影的认知里,胖子总是要比瘦子血多。这话要是被郎中听了,定然会耿直了脖子来批驳,虽然常理如此,可各人之间却还是有差异,并无一定之规。但现在这里没有郎中,便也无人来指责刘睿影的不对。更何况他只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说出口来,故而更是无人知晓他的这般荒谬想法。刘睿影觉得血当然是储存在筋肉之间,胖人的肉要比瘦子多了许多,那血液当然也要多上许多。

    只要吴修诚死不了,那便让他多流些血也无妨。一来是狠狠给他个教训,二来却是替他瘦瘦身。刘睿影看他的年纪虽然要比自己大几岁,但身材却顶自己两个半。就拿这店门来说,吴修诚若是走进来,那旁人即便是侧着身子也挤不进去。

    刘睿影虽然擦干净了剑,但仍旧是没有挥剑入鞘的意思。

    他倒提着剑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堂官的身前。巡安校尉静静的立在一旁,收这肚子,停止了腰杆,但却扣着双肩,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堂官一看到刘睿影提着剑气势汹汹的样子,再看到门口倒地不醒,一条断臂仍旧在汩汩流血的吴修诚,顿时就慌的要给刘睿影下跪。

    “你跪我做什么?!”

    刘睿影问道。

    “小人……小人是害怕冒犯了省旗大人虎威,因此才不得不下跪请罪!”

    堂官颤巍巍的说道。

    他的确是想要跪下。

    只是在他膝盖瘫软之前,刘睿影就用剑逼住了他的双腿,令其动弹不得。

    “虎威?我又不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哪里来的虎威?”

    刘睿影笑着说道。

    “小的……的确是想不出别的词儿来了!”

    堂官说道。

    这声音却是好比那蚊子叫一般。

    “何况你是震北王域的堂官,而我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他与我是同僚,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一家人一样,关起门来,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是私事。而你与我可没有任何关系,在下是万万不敢受您这位堂官大人一跪的!”

    刘睿影说道。

    这堂官也不是个傻子,听刘睿影这样说,却是就明白他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只是不知道刘睿影还会用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罢了……

    他扭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吴修诚,觉得这家话反倒是清闲了。俗话讲不怕阎王来拿人,就怕阎王来拜年。现在刘睿影在这堂官眼里就是一尊索命阎王,而方才那一番话却是又说的颇为客气,姿态也放的极低。贪官的脸全然都皱在一起,却是像要从一条干了十年的抹布中挤出水来一样。

    “省旗大人说的是!小的定当牢记在心!”

    堂官说道。

    “那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您看到底要如何解决,怎么收场?”

    刘睿影问道。

    “这……小的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省旗大人您没有任何责任,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堂官拱了拱手说道。

    “这怎么可以!”

    刘睿影将剑朝着身边的桌子一拍。

    “你身为本地堂官,当然要秉公办事!否则怎么维护这一片朗朗乾坤?方才你只听了我一家之言,就敢下如此判决,就不怕是我捏造的事实?”

    堂官却是被刘睿影搞混了头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得呆呆的望着他,双唇一开一合,竟是半天都吐不出来一个字。

    “大人,刘省旗的意思应当是要将今日的当事人全部唤来,挨个对应一遍

    证词。看看到底是谁的错,谁有罪。只要这样才能够做到青天白日,赏罚分明。却是也能体现出大人明镜高悬。”

    一旁的巡安校尉出言说道。

    堂官听后看到刘睿影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才豁然开朗。急忙吩咐人手,去往他的堂官府中,把那躺在踏上养伤的徐爷抬过来。同时让这巡安校尉看好了那两桌酒客,却是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不多时,四人抬着一张铺板,走进店中,上面托着的正事断了一只右手的徐爷。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春风得意的样子?

    脸色苍白,嘴里不断的发出呻吟之声。

    右臂断手之处已经被包扎起来,血迹渗透了一层层白布,显得极为惹眼。

    “堂官大人,还请审案吧?”

    刘睿影说道。

    随即让华浓把他的剑鞘拿过来,递给堂官,说是让他当做惊堂木只用。

    转眼间,这处饭铺却是就变成了堂官的公堂。

    “堂下何人?!”

    堂官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过剑鞘,但却没有拍下,只是轻轻地又放回了桌面上。

    但刘睿影却伸手握住剑鞘,对这桌面狠狠拍下,发出一声巨响,惊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机灵。

    “公堂就要有点公堂的样子!你若是底气不足,怎么能让犯人伏法?”

    刘睿影说道。

    堂官连连点头称是。

    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一旁看热闹的蒋琳琳和赵茗茗二位姑娘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铺板上的徐爷在自己被抬来的路上便已经知道差不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尚不清楚自己的到底得罪了什么,竟是连本地的堂官以及查缉司站楼的吴楼长都摆不平。

    直到进了这店中,看到吴修诚也断了一只手,躺在门口昏迷不醒,才知道自己今日却是闯了大祸……想必是没有办法善了!

    “小民徐天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实在是由于身体太过于虚弱的缘故,只能用左臂支撑着,方才能侧过身子,正面对着堂官。

    “哪里人士?”

    堂官接着问道。

    既然刘睿影让自己审案,那自己便审的漂漂亮亮的,想来等最后他也不会过于为难自己。毕竟就如同他先前所说,吴修诚与他是自家人,自家事,而自己与刘睿影之间尚且还隔着一个震北王。老百姓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道理刘睿影不会不清楚。

    “本地人士。”

    徐爷说道。

    “你叫徐天和?哪两个字?”

    这时刘睿影插嘴问道。

    “天下的天,和其的和。”

    徐爷说道。

    作为商人,他最不缺的就是投其所好,察言观色。走进来之后,他便一眼就看出来刘睿影才是这里说话算数的人,因此对刘睿影的问题却是一丝不苟的回答,不敢有丝毫马虎。

    刘睿影听到这名字再也把持不住,顿时大笑了起来。

    这名字着实起的不错,可惜却是起反了……他爹娘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名为天和,做的却全都是些有伤天和的事情!

    堂官一看刘睿影发笑,便不敢继续问下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长剑,生怕一不留神就冲着自己挥来。两手不由自主的朝袖子里缩了缩,却是连指甲都不愿意露在外面。

    “平日里以什么为业,作何营生?”

    堂官问道。

    “小民经营了一家骡马市,以贩卖各种牲畜为营生。大多都是马匹,驴,还有骡子。”

    徐天和回答道。

    “今日有人说你在这家店内调戏女子在前,杀人未遂在后,可有此事?”

    堂官问道。

    徐天和没有立马回答。

    他在此地也上过不少次公堂,但每一次都是事先和堂官通过气的。每一句话该怎么说,如何避重就轻的减免罪责,却是都一一斟酌过。但这次却没有任何事先的准备,而堂官却开口就问到了要害,使得徐天和很是不知所措。

    “为何不回答?!”

    堂官拿起刘睿影的剑鞘在桌上重重一拍。

    徐天和这才吞吞吐吐的张口说来。

    “大人,小民并没有调息女子。只是看这位……这位大爷带着女眷远道而来,小民为了展示本地民风淳朴,堂官大人训教有方,因此才请这位大爷等人喝酒。可能是小民酒醉食言,一时间有所得罪,所以才被这位大爷砍断了一只手,当做警告。”

    徐天和说道。

    刘睿影听后心中一阵怅然。

    都说西北地界,民风彪悍,人们大多淳朴厚道,只是脾气有些倔强。但这处镇甸却好似全然颠倒过来一般,从一开始的巡安校尉,再到这堂官,查缉司楼长,以及这躺在铺板上的徐天和,各个都是嘴皮子功夫厉害的要命!愣是能把这黑白是非都凭一张嘴翻转过来。若是这说话言语可以治病的话,凭借徐天和的这般功夫,着实是可以做到生死人,肉白骨之效。

    “本官劝你如实相告!这里证人具在,你却是莫要想抵赖!”

    堂官说道。

    “小民说的句句是实!”

    徐天和掷地有声的说道。

    他看堂官今日是断然不会维护自己,那便只能依靠他自己努力来减免罪责。杀人未遂在震北王域可是重罪,震北王上官旭尧曾有过命令,说这杀人未遂和杀人本无差别。而且这未遂却是还要最佳一等!

    如此奇怪的法令在别处都闻所未闻,但在这震北王域却是有一番独到的解释。

    杀人未遂证明你已经动了杀心。

    不论这结果如何,你的想法和动机都与杀了人无二。至于未遂,要么是错过了时机,要么就是本事不如人。震北王上官旭尧说,要是一个人铁了心的要去杀人,自然是有化不开的仇,咽不下的气才会如此。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不该好好谋划一番?结果最后的下场却是个“未遂”,当真是贻笑大方……如此人等,留在震北王域也是无用的祸害,不如与那杀人犯一样,都砍了方才能让这天地清净。

    刘睿影并不清楚震北王域却是有这么奇怪的法令。

    但若是他知悉后,再结合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个人一想,便觉得不奇怪了。

    这位闲散王爷,心中装着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他不去做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说也并不代表他对这事儿没有任何了解。

    对于能够动摇王域安慰的根本之事,他向来都是用雷霆手段,绝不姑息。外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已经全都被悄悄收拾了个干净。

    晓立行刺的时间过后,震北王上官旭尧让孙德宇顶替了他的职务。他给孙德宇下的第一道王命就是,把所有与晓立这件事有所牵扯的人,全部秘密 处决,埋到戈壁滩里去。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连震北王府中一个普通的侍女都能感觉到王府中的人似是少了许多。但这些人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人有些事孙德宇处理的,而有些个紧要的任务,却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手了断。

    如此一位冰山样的王爷,他站露出来的,只是一角。更多的事,都发生在常人看不见的深水之下。不过一个人隐藏的再好,也总会有泄露的时候,即便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例外。这道关于杀人未遂者的法令,便是最好的佐证。

    “若是大人执意要说小民杀人未遂,那小民领罪……但是小民不服!”

    徐天和说道。

    “在下觉得只有让人犯心服口服,才能够彰显法理大义!”

    就在这堂官左右为难,不知究竟如何之时,刘睿影说道。

    堂官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审下去。

    “你有什么不服之处?权且说来!”

    “大人要是小民调息女子,那或许是小民酒后头昏,一时失德所致。但若是执意要说小民调戏不成,杀人未遂,那请问大人我有何杀人动机?而这凶器又是什么?小民总不至于用这眼神,话语,一口牙齿去杀人吧?”

    徐天和说道。

    归根结底,这事端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徐天和先前握在手中想要刺死赵茗茗的那把匕首上。

    巡安校尉一见这事态的风向全然倒转,连忙对一名心腹丢过一个眼神。

    这名军士领悟后,却是一溜烟的飞奔出了店门,不知去向。

    但刘睿影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那军士定然时去寻回徐天和的那把匕首去了。

    这匕首虽然在吴修诚的安排下,送去了查缉司站楼。但巡安校尉清楚自己部下的秉性。好不容易能出去转悠一趟,决计不会立马出发的。五十里的路程,本来只需要半日的功夫便可一个来回。可派去送匕首的军士定然会磨蹭个一日半的光景,此刻想必正在街上他们常去的酒肆中喝酒,想的等到半醉时在上路,这样路上的时间也能感觉过的快些。

    后去的这位军士,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那先去之人却是比巡安校尉所想的更加夸张。

    他不但喝了酒,还已经大醉不醒。后去的军士寻到他时,他躺在酒肆老板娘的秀床上。

    这家酒肆的老板娘是个寡妇。

    开个酒肆除了给自己赚些银两生活之外,更重要的是用来打法她的空虚。因此这些个巡安的军士们,就成了她最为铁杆的顾客。除了这位巡安校尉,其余的军士们没上过这老板娘秀床的怕是十不存一。

    “大人请看,这边是徐天和杀人未遂的凶器!”

    这军士在巡安校尉的授意下,径直把这匕首递给了堂官。

    但徐天和却仍旧在狡辩不已,说这并不是自己之物,而是有人可以栽赃陷害。

    刘睿影听得烦躁,一招手叫来华浓,让他握着徐天和的脚腕,把他倒着提起来。

    徐天和惊的大叫,但他的腰身之间却掉出来个金属之物,正是这把匕首的刀鞘。

    如此一来,徐天和却是再也没有了说辞……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等候堂官的发落。这罪名一旦坐实了,神仙也救不了他。相比于哭哭啼啼的死去,不如坦然一点。

    徐天和硬是用自己的完好的那只手,以及肩背发力,坐直了身子。随后又用完好无损的左后开始细细的缕着自己的头发,似是想要让自己变得体面些。想两个时辰前,这镇甸上的人见了他都还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徐爷,可现在却就成了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就连项上这颗人头,都成了暂时寄放在自己脖颈上的一件物品。

    当时他拔出匕首时极为匆忙,那刀鞘仍旧放在腰身内。后来那两桌酒客将其抬走包扎,却是也没有取出来。待方才将这徐天和抬过来时,他才转醒不久,脑子一片混沌,哪里还想得起这些?刘睿影料定这匕首的另一半却是还在他身上,因此才让华浓行那方法。

    “省旗大人,这是最终的结案判词,您看看是否合适?”

    堂官双手捧着,递送到刘睿影面前问道。

    “大人真不愧是神断!刘睿影在此多谢了!不过在下却不是当事人,您应当问问那位被他调戏和想要杀害的姑娘。”

    刘睿影说道。

    他并没与看那结案判词。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儿跟爬满了小虫似的,不看都让人心烦。

    “不知姑娘满意否?”

    堂官对这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却是不想与这等腌臜之辈言语,故而只是点了点头。

    贪官眼见如此,便赶忙顺坡下驴,将自己的大印扣在了这结案判词上。

    带着一起都昨晚之后,躺在店门口的吴修诚却是睁开眼,醒了过来。

    断手出仍旧是火辣辣的痛,不过流血却比刚开始要少了许多。

    “剩下的就是在下家里面的私事,就不劳烦堂官大人费心了!”

    刘睿影对着堂官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看向了吴修诚。

    “别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那位当着天耳省省巡的叔叔一定不会让绕过我是吗?正好我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他,刚好带着你回去也是个不错的由头。”

    刘睿影把剑逼在他的嘴唇上说道。

    “华浓,去找一条粗绳子!把这戴罪的吴楼长拴在马尾巴上,上路时就让他跟在马屁股后面,这样他轻松,咱们轻松,马也轻松!”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间

    草原王庭地界,距离迎火部百二十里处。

    楚阔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架板车,但苦于没有马拉,他只能随便找了两条皮带绑在板车上,然后又套在自己的双肩,充当劳力。

    板车上放着一套被褥,被褥里躺着的是那位仍旧在昏迷之中的女伙计,便也是定西王上官旭尧派来的那位死士。

    在她的身边还放着几坛子大小不一的酒、一布袋馒头、还有楚阔的剑。

    正在如马似牛般拉车的他腾不出手来拿剑,而他向来不喜欢拔剑悬在腰间。

    当楚阔用煎饼砸晕了这位女伙计,又一剑劈开了那精钢铸造的酒肆大门后,靖瑶便一直默默的看着他把这一切都准备停当。

    不过靖瑶着实没有想到楚阔竟然还是个极为细致的人,因为他在板车上放了一布袋馒头。

    楚阔知道靖瑶看着这袋子馒头很是奇怪,但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反而对靖瑶说,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需要先吃饱肚子。不吃饱,他就连自己的剑却是都没有力气拔出来。

    馒头并不是草原王庭中人习惯的事物,这里的人更爱吃一种烤制出来的大饼。这种大饼在刚出炉时,新鲜滚烫,香脆酥软,很是可口。一旦凉了下来,便似铁板一样硬邦邦的……不过赶路的人哪有那般好运气?正巧肚子饿的时候就能买到新鲜出炉的大饼?往往都是买上许多,装在布兜里,当做行路的干粮备用。

    楚阔喜欢吃刚出炉的这种大饼,并不爱吃凉下来的。这绝非是因为他牙口不好,而是他觉得这干硬的大饼吞咽下去会把他的嗓子划破。

    若是嗓子破了,那便说不出来话,亦或是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不好听……这才是楚阔所接受不了的。

    他想扬名天下,做一个举世瞩目的大人物,那就不能有什么太大的瑕疵存在。一个侏儒或是残废或是哑巴、聋子,即便是当了大人物,恐怕也会被人暗地里嘲笑不止。

    楚阔除了对自己的剑法很满意之外,对自己的身材样貌也很满意。虽然他长得并不算帅气,但至少很周正。再加上武修之人,眉宇间都有股子英武之气,由此便更衬的他整个人神采奕奕。

    其实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相貌倒是其次。这鼻梁高不高,挺不挺,皮肤是黝黑还是白皙,都不那么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他的个头。

    如果是个矮子,那就算是生的眉清目秀,问问尔雅,却也是无用。毕竟“小巧玲珑”这个词从诞生到现在,都不是能够用来形容男人的。只要个头够高,身板够坚实,没有前顶个凸肚子,后托个大屁股,就好。

    楚阔的个头在五大王域内着实不算矮,甚至行走在这草原王庭的地界内,都可以和众人平起平坐。靖瑶站在他身边时,也曾暗暗比较过,觉得楚阔似乎还要比他高了半寸有余。但低头一看到楚阔脚下却是穿着一双厚底的靴子,顿时便也释然。

    这般小心思旁人并不知晓,要是说出去了,定然会贻笑大方。

    这二人一个是草原王庭迎火部的部公,一个是与定西王霍望不逞多让的顶级剑客。而他们俩竟然会因为身高的事情互相比来比去,这不是最好的笑话又是什么?

    不过旁人眼中的可笑之事,都是在自己认知的基础上。等这些旁人若是真到了靖瑶和楚阔的地步,他们或许会做出很多比这两人比个子还要白痴的事情也说不定。

    高处不胜寒啊……越是靠近那巅峰,便越是觉得这人间天下穷极无聊,越是生活没了任何意义、目标、乐趣。以前很感兴趣的东西,如梦醒般,骤然变成了一片虚无。而新的东西,却又不知去哪里寻找。但要是有人仍旧蹲在沟壑里,却也生出了这般心境,那便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旁人借着一腔孤勇,拼死拼活征战大半生才能获得的感慨与心境, 有的人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便能看穿。这才是真正的大逍遥,大自在,要比别的那些个大人物一辈子活的畅快的多!

    但与其说他们幼稚、白痴,不如说他们已经开始有了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得迹象。

    年幼的男孩总是会比来比去。为了自己能比旁人更高,甚至不惜站在椅子上或是爬山一颗大树。楚阔当然不会站在椅子上,靖瑶也当然不会去爬树。但一切的本质仍旧没有变,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又回到了原地。

    好在这两人还没有真正的问鼎巅峰,身上还留着些许人味儿。楚阔和靖瑶仍然都很爱喝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什么时候他们连酒都不愿意喝了,那才是当真出了大事。

    楚阔对自己有个要求,那便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放弃对喝酒的热情。靖瑶虽然没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但他的行为也大抵差不多。

    一坛酒需要经年累月的发酵,沉淀。一个人也需要吃饭长大,历事成熟。酒越酿越香,茶越泡越淡。最这人的一生相近似的,便是这酒。楚阔和靖瑶很多时候虽然都在喝酒,但这酒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酒。不管喝醉与否,下肚的,都是一杯杯浓缩的岁月。

    至于茶,他们总觉得是在沽名钓誉。什么平淡如水,以茶养心,都是那些个只知死读书,不是天下方圆几何,其中

    几人吃饱几人饿死的书呆子说出来的。一杯茶冲泡三次便没了颜色滋味,岂不是说这茶无了,人也该当去死?那剩下的渣滓又当作何解释?

    这是楚阔最近迷路时无聊,在脑中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他很想找个读书人辩论一番,但又怕自己真碰上了个读书人。

    他虽然识字,但却并未度过什么书。旁人写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可自从他拿起剑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笔。所以他担心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却是辩不过读书人的子曰诗云圣人说。到时候,岂不是自找没趣?而他的脾气又不好……武修之人有个通病,那便是能够拔剑解决的,极少去费力来一场口舌之争。

    楚阔的剑是要用来杀大人物,以此名扬天下的。若是杀了个文弱的读书人,不但传出去不好听,他自己也会觉得膈应……

    收拾好了拉板车后,楚阔平静的看着靖瑶,在等他指路。

    靖瑶没有说话,而是从拉板车上拿了一坛最小的酒,揭开封泥喝着走着。待他走出去了几张远时,楚阔才拉着这板车从后面跟了上来。

    并不是他对靖瑶不放心,而是在靖瑶揭开封泥喝酒的时候楚阔并不知道靖瑶迈开腿脚走路是为了指明方向还是只想原地晃悠一阵。

    相比于杀人来说,迷路却是让楚阔更加难受与害怕。

    杀人时,剑在手。

    不论是杀与被杀,心里都会有所准备。

    而迷路这个事,却是没走一阵,都会渴望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事发生。但事与愿违,起码楚阔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不够他倒是也有一点很是与众不同,那便是旁人迷路都是绕圈子。不管这圈子大还是小,总是在原地走来走去。但楚阔迷路走的竟是笔直的一条线。只要方向正确,他便可如手中的剑一般,一往无前的走下去。这也是他最后能走到那家酒肆的原因所在,不然一直绕圈子的话,他或许早就饿死,渴死在草原王庭的无人区里了。

    “你带了这么多酒,但却没有一滴水。”

    靖瑶喝完手中的一小坛酒,将这坛子随手一扔后说道。

    “有酒为什么还需要水?”

    楚阔很是不解的反问。

    “我们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酒却是越喝越渴。”

    靖瑶说道。

    “若是渴了,那便再喝。”

    楚阔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

    “喝多了,会醉!”

    靖瑶说道。

    这一路上他的话都很少,即便开了口,也是只说几个字。一来是他心情并不好,换做是谁打了败仗还丢了佩刀,想必都会如此的。二来是他觉得楚阔这个人很怪……不但怪,还很危险。

    危险的人不一定怪异,但怪异的人通常都会比较危险。有些人就像是那冬天上冻的湖泊,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让人根本看不到其下隐藏的汹涌。然而当这汹涌一旦拍破冰而出的时候,那即便是感受到了危险,却也为时晚矣……

    楚阔不是这样的人。

    相反他的一举一动都能透露出来很不寻常。

    且不说他第一次便杀了十一人而毫无反应,就是这般把自己当做牛马,套着皮袋来拉车也是极为可笑的一件事……再看看那板车放的东西:馒头,酒,剑,以及一个躺在被窝里的女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但他楚阔做了,而且他是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若是做了不正常的事情,那便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怪异。

    “醉了不就更感觉不到口渴了……”

    楚阔不屑的说道,还将脑袋偏向了一边。

    “等你感觉不到口渴时,说明你已经大醉。大醉的人连这板车也拉不动!”

    靖瑶说道。

    二人正说着话,楚阔感觉到身后的板车上传来了一阵响动,好像是那女伙计醒了过来。

    “你不是说下手极有分寸,绝对可以保证她一个对时都醒不来?”

    靖瑶指着板车上那团正在微微蠕动着的被褥问道。

    楚阔心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仍旧自顾自的拉着板车朝前走去。

    板车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楚阔也不在乎。但靖瑶却看出他拉车的时候,要比先前小心了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管这路况如何,有没有沟坎石子,很是奋勇的朝前走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神,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而现在,楚阔却是双眼仔细的听着路面,生怕这板车的轮子受到什么阻碍一般。

    忽然,靖瑶朝旁侧猛一闪身。

    顿时就与楚阔以及他身后的板车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楚阔察觉到靖瑶的异样,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觉得脖颈出很是冰凉。

    那女伙计以及全然醒来,手中握着靖瑶的剑,逼在他的脖颈上。

    “你醒了?”

    楚阔问道。

    脚下的步子却不停。

    女伙计当然不会回答,只是手中的力道又中了三分,在靖瑶的脖颈上都压出了一条痕迹。

    “你身边那个布兜里有馒头,布兜旁还有酒。若是饿了就吃喝一些,路还不

    短。”

    楚阔说道。

    “这是去往哪里?”

    女伙计沉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究是开口问道。

    她的嗓音很是嘶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楚阔回头微微瞥了一眼,发现她那双原本很漂亮的眼睛,现在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犹如一堆蒙尘的宝珠,只能期待着下次被擦拭时才能重新绽放。

    “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楚阔本想摇着头说,奈何女伙计的剑在他脖颈上逼的太重,太紧!最后这摇头,竟然变成了点头……

    “莫要骗我!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女伙计厉声说道。

    “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楚阔说道。

    女伙计从未见过如此不知趣的人……亦或是对于她先前的那种威胁之词,全天下也只有楚阔一个人会如此回答了

    不过楚阔非但是口中这样说,心中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不是因为定西王霍望对其有过交待,让他们若是遇到了楚阔不仅不要为难,还得帮衬一二。主要是因为他从这女伙计的剑上感觉不到任何杀机。

    人走路时也会是踩死许多小虫,但这时无心之举,就和女伙计手中的剑虽然在用力逼迫,但仍旧没有动决心一样。要杀人和决定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都是先想了,才能去做。若是脑袋空空的,就这么一脚踩下去,有时不但踩不死蚂蚁,更会把自己的脚抻的难受。

    楚阔说完后不久,觉得自己脖颈上的冰凉瞬间消失。

    仍在低着头看路的他,眼前却还出现了一双女人的脚。

    “你杀了我吧。”

    却是女伙计从板车上一个翻身站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两手捧着剑身,把剑柄转向了楚阔。

    “你这么想死?”

    楚阔很是费解的问道。

    “没能杀了他,我已经死了。”

    女伙计说道。

    “可是你还活着!能喘气,能说话,还能用剑压在我的脖颈上!”

    楚阔说道。

    他也停下了脚步,这样就能腾出手来摸摸自己脖颈上的被剑锋压出来的那道痕迹。

    这痕迹不浅,抹在手上的感觉像是一道线。但好在还没有破皮流血,相比于楚阔说自己下手有分寸,这女伙计却是更有分寸!

    “行尸走肉,生死已无差别。”

    女伙计说道。

    她无法否认靖瑶说的是对的。

    因为她的确还能喘气,说话,能跑能跳。但她却对周遭的种种提不起任何性质来,人除了喜好之外,更多的是本能。比如饿了就要吃东西,水喝多了必然会去小解。

    女伙计现在能感觉到她肚子很饿,口中很渴,但是看看那板车上装着馒头的布兜以及三三两两的酒坛子,却怎么都没有想吃想喝的冲动。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楚阔说道。

    语出惊人!

    不但让女伙计那双较为好看的眼睛都重新迸发出了些许光泽,也让站在一旁的靖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自古都是劝和不劝分,劝活不劝死。

    却是没想到楚阔一开口便是让这女伙计自杀。

    “你们为何都这样看着我?!”

    楚阔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些许凝重,开口问道。

    “她自己说已经成了行尸走肉……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反正就是活的不好或是活着对她而言很痛苦。既然如此,那何不赶紧自我了结?早死早投胎,赶得巧了还能抢到一个好位置,下辈子锦衣玉食的却是只喝汤羹不吃苦,那多好?”

    楚阔接着说道。

    目光不断的在女伙计和靖瑶的脸上来回游走。

    女伙计整个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饥渴,还是因为楚阔的这句话。但她的身子着实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手中捧着的剑,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不会自杀的。”

    女伙计咬紧牙关说道。

    会自杀的人通常孤独。孤独且懦弱……再加上对死亡些许模糊,和一时冲动,便造就了这样的事。当一个人觉得谁有理解不了自己,谁也帮不了自己。而这人间唯有自己是最不幸,最痛苦的,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女伙计虽然孤独,但她却并不懦弱。她身为定西王府的死士,死亡对她是一件即可怕,又充满了吸引力的事情。死亡能终结她目前所遭受的一切,还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荣耀。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将所有该做的事全部都已做好。

    但靖瑶仍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生龙活虎的。这便让女伙计的死,没有了任何意义。

    “活又不好好活,死又不愿意死,那你想干什么?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好了!”

    楚阔将自己双肩上的皮带卸下,摊了摊手说道。

第二十五章 一场豪赌【上】

    “霍老哥别来无恙!”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定西王霍望拱手问好道。

    今日下午,他带着五百军士,以及孙德宇随行,来到了定西王城。只是进城之后并没有直接来王府,而是在城中瞎转悠了几个时辰。于一处面摊上吃了一碗阳春面,又买空了一处点心铺子中的点心,赏给了随他而来的军士们。

    定西王霍望在三天前就收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帖子,还是由孙德宇亲自送来的。他收到这帖子之后,自是与孙德宇客气了一番,但暗地里却开始揣摩起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的来意。

    虽然他们同为五王之一,又共分天下的西北,但平日里的交集着实算不上多。无非就是遇上什么天下盛会时才会见面客套几句,旁的日子里,都是各过各的。即便逢年过节时会互相问好,互赠礼品,但那也都是面子上的功夫,交待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年年都是那么几句话,似车轱辘般的反复说。

    “上官兄这声老哥我可是当不起……记得咱俩好像还是同年之人!”

    定西王霍望拱手回礼说道。

    “是同年不假,但霍老哥算起月份来要比我年长三月半!”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难得上官兄记的如此清楚!”

    霍望说道。

    随即二人分宾主坐定,早已准备好的茶水也一并端上。

    “我知道上官兄不喜喝酒,因此特意准备的茶水。不过这茶叶恐怕是入不了上官兄的眼。”

    定西王霍望说道。

    他清楚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世,放到今天来说,故乡便是在那平南王域之中。那可是盛产茶叶的地方,若是一般的茶叶,震北王上官旭尧当然是看不上的。

    “霍老哥多虑了,客随主便!今日你让我吃茶我便吃茶,你让我喝酒我便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轻轻揭开茶杯上的盖子,看了看茶汤的颜色后说道。

    这的确是很好的茶。

    即便是放在平南王域也该当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定西王霍望那一番话无非是客气罢了,想来对这特意准备的茶也是极为有信心。否则,亏损的还是他定西王府的面子。

    “哈哈,上官兄今日如此豪爽那我便独断专行一次!来人,换酒!”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没有言语。

    一直等到这茶杯撤下,换成了酒杯之后,他才端起来,和定西王霍望遥遥相敬。

    “上官兄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一杯酒饮罢。

    定西王霍望单刀直入的问道。

    “霍老哥的王城果然是气象万千!却是没想到竟然随便在街上一转,就吃到了阳春面!这可是我家乡的特色,小时候我娘时常会做给我吃!”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却是巧妙的避开了定西王霍望的锋芒,顾左言他。

    “不知这口味是否正宗地道?”

    定西王霍望笑着问道。

    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王城,他自然高兴。何况这夸赞之人,还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震北王。

    “阳春面是汤面。汤面汤面,汤在前,面在后。只要这面条中

    的汤头熬的入味,那定然就是正宗的。方才我在王城中吃的那碗阳春面,汤头浓郁芳香,当真就是最为地道的做法!”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上官兄果然是风雅之人!像我这般的大老粗,却是就尝不出什么味道……只管吃饱就好!”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霍老哥说笑了!正所谓君子远庖厨,我在意的东西,这着实算不上本事!与霍老哥一比,少了不少气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上官兄此言诧异……不知你可知道任洋?”

    定西王霍望问道。

    他当然知道任洋,只是他不知道这霍望在此时说出任洋来,究竟是意欲何为。很多话不能立马回答是因为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这可不是在读书时,那先生问你一句懂否?里面就得跟一句实情。当下这般情景内,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尧都还在互相试探。

    不过主动权倒是掌握在震北王上官旭手中。

    毕竟是他到了这里来。

    若是没有完备的计划,他怎么会轻易动身,前往这定西王城?

    相比较之下,定西王霍望则就显得有些被动……他到现在为止还琢磨不透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的来意。不过既然他愿意喝酒,这倒是一件好事。

    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在酒杯里酝酿的,就是在刀剑之上拼杀出来的。许多平时不好说,或是说不出来的话,喝几杯酒后就变得能够脱口而出。

    “霍老哥说的任洋可是那位天神耀九州,钓剑任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不错,正是他!先前狼骑犯边时,他曾带着孙儿,游历至此。我也算与他有了一面之缘。发现他竟于美食一道极为精通!由此可见这‘君子远庖厨’实在是迂腐之言,放到现在,早已过时了!”

    定西王霍望摆了摆手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陪着他一同笑了几声,但心里却在腌臜不止……什么一面之缘,明明是别人把你这王府的大门都拆了!

    西北地面上,他俩各有各的情报网。

    小事儿恐怕还要知道的少些,但像是定西王霍望这般,被别人打上了家门口,甚至连家门都拆了,震北王上官旭尧怎么会不知道?

    “听闻上官兄前些日子丢了一大批边军饷银,现在应当已经有了妥善结果吧?”

    定西王霍望问道。

    “承蒙霍老哥挂念,失去的饷银已经追回来了!这次倒还真是多亏了中都查缉司!”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哦?中都查缉司也插手了此事?”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心思一转,想到刘睿影这小子先前却是也让霍望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那边军饷银能追回来,刘睿影着实还有一多半的功劳。若是现在把刘睿影抛出来,自是能够加身霍望与中都查缉司甚至是擎中王刘景浩之间的隔阂。西北两个王爷,只要有一个与之斗将起来,另一人便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由此,却是把他此行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有余。

    “是一位叫做刘睿影的中都查缉司省旗率先发现的,随后又协同了中都查缉司在震北

    王域内的多处站楼,再加上我震北王府的几位供奉一同努力,终究是把这饷银拿了回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刘睿影?这位省旗先前也曾来过我定西王域,后来好像是去了博古楼。没想到竟是这般机缘巧合!”

    定西王霍望说道。

    虽然看上去仍旧是面不改色,这些事他也早就知晓。不过此番大大方方的听人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自从刘睿影来了之后,这西北地界就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先是狼骑犯了他定西王域的边境,接着草原王庭的部公,却是又潜入进来,劫夺了震北王域的饷银。

    这些事若是逐一发生倒也还好,只是这般接二连三的突然发作,而其中却是都有刘睿影的存在,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再加上他手中的星剑,更是让定西王霍望觉得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不知霍老哥可知道在博古楼中发生的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上官兄是指什么?”

    定西王霍望问道。

    他却是越发搞不清楚这震北王上官旭尧此番的来意。

    先是夸耀他的王城,接着说起中都查缉司,说到刘睿影,现在竟又要同他谈起博古楼。这般东绕西绕的,让他有些头痛……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酒来缓解心中的躁郁。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好兄弟叶伟却是还在那里,若是真有什么大状况,上次见面时他定然会提点自己几句,不至于什么都没说。

    “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和沈清秋彻底闹翻了!”

    震北王山观需要说道。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想当初沈清秋为了一句承诺,替他狄纬泰在乐游原上看门三十五年,也当真是一条好汉!其实在我看来,这件事儿不是闹翻,而是本该如此。约定的年限已到,他沈清秋本就该走。狄纬泰若是想要强留,他也不一定有这本事。博古楼楼主嘛!勾心斗角的事太多了,武道修为自然就落下了。”

    定西王霍望笑着说道。

    “霍老哥此言有理!这的确只能算是他博古楼内部的变数。博古楼和通今阁分立南北,自称一片天地,向来都是我行我素,与咱们五大王域的交集也不多。自是前不久,擎中王刘景浩却是孤身一人去了趟博古楼!”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此话一出,让定西王霍望心头咯噔一跳!

    如此大事他竟然没有听到丝毫音信……叶伟却是也不曾对他提及一二。定西王霍望并不担心上官旭尧此言的真假,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却是没有必要用一两句骇人听闻的事情来博取人们的关注。上官旭尧既然开口说了,那便一定是真的。

    “擎中王刘景浩虽然来得匆匆,不过去的也是匆匆,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但巧的是,他去博古楼的时候,那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刘睿影却是也在博古楼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定西王霍望听后顿时展颜一笑,没有接话。而是端起了酒杯,走下了王座,来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面前。

    和他轻轻的碰了碰酒杯,继而便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王府后院之中已经备好了宴席,等着给震北王上官旭尧接风洗尘。

第二十六章 一场豪赌【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没有想到定西王府的后院中竟是有这么一处极为清幽的地方。一草一木的位置,以及桌案椅子的摆放,甚至连照射下来的光线都极为让他称心合意。显然,这里是定西王霍望特意布置好的。

    看到眼前这一切,震北王上官旭尧顿时觉得定西王霍望定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豪迈粗狂!他心思可细密着呢……连这样小事、细节的都能想到,还有什么是会被他忽略的?

    定西王霍望与他一边谈笑,一边朝前走去。

    这处院落正中已经摆好了一张八仙桌,但却只有两把椅子,两副碗筷。看这桌椅碗筷的材质,虽然算不上有多奢华,不过也着实称的上是精致。

    可震北王上官旭尧总是感觉这处院落有些奇怪,只是霍望一直在同他讲话,这却是让他不能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一番。

    待二人落座后,定西王霍望用手敲了敲桌子,立马就有一众侍从端着酒菜走至近前,摆在了桌上。也就是这么不长的功夫,震北王终于弄明白了让自己觉得奇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处院落处处都很符合他的心意,但就是因为如此,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定西王霍望从未去过震北王城,更为到过他的王府之中,但他却好似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这般突如其来的发现,顿时让上官旭尧有些惊慌。一时间,他想起了在饷银事件之前,那一场针对他的刺杀,会不会也与定西王霍望有关?

    一个人想要对另一个人有所了解,那便一定是有所图谋。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西王霍望虽然不会在这里在这里对震北王上官旭尧安排什么阴谋,但看似一场平淡的接风宴,谁有能说不是一次极为凶险的博弈?

    越是深处高位,许多事越是在不动声色间便可尘埃落定。好似两个人下棋,于方寸之间争雄。只要气派上还有空余的格子未曾落子,那对弈的双方就总得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松懈。何况定西王霍望在酒菜齐备之后,还屏退了所有下人。对于这“接风宴”来说,着实有些过于安静,丝毫没有任何氛围可言。不但孙德宇没能前来,作为地主东家定西王霍望却也是只身在此。

    定西王霍望看出震北王山观需要自从走进这后院之中时,便有些心神不宁。但他也不解释,任凭震北王上官旭尧去浮想联翩。

    先前在王府大殿中,霍望却是被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席话搅扰的云里雾里,不知究竟。二人之间的博弈,实则从霍望收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拜帖时便已经开始。大厅之中,看似霍望先输了一阵,不过却是都在这一处清幽的后院中,用一桌简简单单的接风酒席全都找补了回来。

    定西王霍望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理解,他将此地特意布置的妥妥帖帖,极为符合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喜好,无非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对他可了解着呢!上到震北王域有什么风吹草动,下到你这位震北王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用什么样的餐具,乃至身处何种环境会觉得舒心惬意,他却是通通都知道的甚为清楚。

    “霍老哥真是费心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同为五王之一,哪里有受制于人的道理?眼前的种种,只能算小术,称不上多么高明的大道。对于小术,便像是街头巷尾那些个变戏法,耍把式的一把。本就是为了博君一笑,若是只为了看个热闹,那边喝彩叫好,扔些琐碎银子了事。若是想要破了此术,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点破!

    震北王上官旭尧虽然只说了‘费心’二字,但却是绵里藏针,将霍望的心思已然说了个通透。心中方才的不适之感,也随着这句话而去了大半。不过他清楚,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桌上的每一道菜,壶中的每一杯酒,都可能成为霍望手中的利剑长刀,冷不丁的就会朝他刺来。

    “哪里哪里!能让上官兄舒心,才算得上是一尽地主之谊!”

    定西王霍望说道。

    二人一人称另一人为老哥,而这位老哥却反过来仍旧道一声兄。不得不的说,这称呼着实是乱的要命。不过无论叫什么,哪怕这两人一个是王八,一个是癞蛤蟆,那也只是个称谓而已,算不得什么。

    王八和癞蛤蟆在田间地头的泥塘里,遭人嫌弃,但只要摆在药铺或是饭桌上可都是大补之物。况且要是真有个王八或是癞蛤蟆坐上了王位,那恐怕天下人都会争着抢着去做这两个平日里很不待见玩意儿。

    “王府大殿中,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咱们兄弟两私下说比较好。毕竟我脑子没有上官兄那么灵光,在这里也方便上官兄能够把话说得细些,透些!”

    定西王霍望拱了拱手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与其说是人多眼杂,不如说是人多耳杂。我来拜访霍老哥的事,恐怕早就传到了中都城中,已经白纸黑字的放在那人的案头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句话定西王霍望却是没有接过话茬,而是端起酒壶,给上官旭尧倒了慢慢一杯酒。

    人多眼杂也好,人多耳杂也罢,定西王霍望出此言无非是个由头,为的就是抛砖引玉。在大殿之中,他便看出这上官旭尧虽然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朝刘睿影这位中都查缉司的省旗身上引去。一个小小的省旗,自然是不足为虑。他身后的中都查缉司,虽然名头甚大,但对于五王来说,只能算是之间的一根倒刺。拔了或许会出一星血,短暂的疼痛一阵子,不过终究是无伤大雅。

    倘若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开始的冒头,便是直冲查缉司的后面,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刘景浩,那便不是可以轻易开口的事情。故而定西王霍望却是想听听解下来上官旭尧究竟还要如何说道。

    “卫启林即便是中都查缉司掌司,但于我们五王又有何妨? 再说,上官兄您是大张旗鼓的来,我也是大张旗鼓的请!从头到尾确实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却是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喝了霍望给他倒的那杯酒,并且破天荒的一滴不剩。要是有人问起霍望这喝酒的方法,他定然能给你讲上一箩筐,但上官旭尧则刚好相反,他逃酒的

    方式却是定然要比霍望多一箩筐。像方才这般,如此痛快的仰脖饮尽,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以往他在震北王府中,即便是白瞎庆功宴,也都是浅尝则之,淡淡的咂一口。若是碰上非要雄壮豪迈一番的场合,他的酒壶中和酒杯里大地也都是灌的白水。反正他是震北王,也无人档案上前来查探一番,看看这杯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但今日却是货真价实酒。

    没有掺杂任何旁的东西。

    定西王霍望既然要给他解封,准备的酒定然不会差。但是霍望从上官旭尧喝酒的姿势与样子来看,他于饮酒一道,定然不是个新手。

    细细想来,他们都是刀尖上拼杀出来的地位与天下。那段峥嵘岁月里,除了日日鏖兵外,省下的便只有酒。活下来的人往死人的墓碑坟堆上浇一杯,而后活人与活人之间再捧着酒坛子,喝个开怀畅快。

    但身为王者,若是跟一张白纸似的,能被人一眼看穿,那这王位怕是也做不了几天。只有时刻在自己的面前垂着几帘薄纱,让人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猜着想着,想着猜着,却是才能够竖立威严,令行禁止。

    震北王上官旭尧喝完这一杯酒后,竟是主动给霍望还有自己又倒了一杯,接着便再度开始欣赏起这后园之中的景色,满脸怡然。不得已,霍望只好开口,顺着他先前的话说下去。只是他却也留了个心眼,把上官旭尧口中的‘那个人’故意说成是中都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这般指东打西,舍近求远的话术,到底还是为了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先把那难堪且要紧的说出来。

    “卫启林当然与我们无碍,至于我说的那个人,霍老哥难道当真没有想到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同时端起了酒杯,朝着霍望微微一礼。

    “上官兄说的莫不是擎中王刘景浩?”

    定西王霍望说道。

    此言一出,他立马便很是后悔……这名字,终究还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不过说了便说了,此地也没有外人。早说的明了,双方便也都可以早些坦诚相见。霍望是地地道道西北人士,这地域与故乡的烙印在一个人的身上却是一辈子都抹不掉。即便他已做了这许多年的定西王,可是真要论起这持重守元的本事,他天生就要比震北王山观需要矮了一头。

    “咱们哥俩还在还在注意这眼皮子底线的事情,他可是已经想到百年之后。”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此话怎讲。”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震北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霍望的配剑。

    霍望今日没有佩戴他的星剑,而是特意换了一把普通的长剑。虽说普通,但也是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刃。

    他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动作,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已经嫌弃了万丈波澜。

    “我这把剑可是与上官兄的比不了……听闻上官兄与那欧家的当代家主,剑心欧雅明极为熟识,若是有空还得有劳上官兄给我讨一把欧家剑用用。”

    定西王霍望说道。

    “欧家剑虽然名满天下,大拿却也比不上霍老哥的两把珍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霍望一听,眉头顿时紧蹙。右手也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放下了酒杯,握住了自己的剑柄。但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常态。他张了张嘴,本想继续与上官旭尧推诿下去,但最终还是对着他展颜一笑。许多事点到为止,无需说破。到了这个程度,双方都都已心知肚明。距离那所谓的‘开诚布公’已经不远了。

    “上官兄可是想说,那位刘省旗也有一把如此的剑?”

    定西王霍望问道。

    “霍老哥是明眼人,咱们五王之间对这也有过协议。不过纸面上的功夫,写写看看也就罢了。谁若是当真去遵守,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罢,又与定西王霍望饮了一杯。

    对于霍望而言,星剑是他本人最大的隐秘。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隐瞒的事情,只能是多迁延些时日罢了,终究还是会被人给透露出去。震北王上官旭尧此次前来,定然是要和霍望达成些共同的目的。这和商人卖货的道理无二,想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出个好价钱,不但要抬高这东西的价值,更要了解买主。对买主了解的越多,便越是刻意投其所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之所以要说起霍望的星剑隐秘,无非也是给自己增加筹码罢了。

    “难不成上官兄却是也有?”

    定西王霍望问道。

    “我对这不敢兴趣……若是有朝一日,侥幸寻摸到了一把,那我也不会夺人所好,定然会遣人来送给霍老哥!”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就像是倒闭的钱庄开出的凭信再也兑换不出银两一般。可这终究是一句客气话,霍望听到耳朵里,不但要陪着笑脸,却是口中还得连连道谢才是。

    “不瞒上官兄说,这第一把却是我自己寻摸来的。至于第二把,来的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定西王霍望说道。

    此话已到这般份上,却是也没有必要再去隐瞒什么。若是霍望仍旧漫不经心的虚以为蛇,难免会被上官旭尧在心中看轻薄。有些事决口不能提,有些事却得收着说。但话赶话的事已至此,只能是全盘脱出才能让二人之间不上了和气。故而霍望却是把他如何得到第二把星剑的过程很是详细的给震北王上官旭尧说到了一遍,连带着李韵的真是身份,也告诉了他。

    没想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听了,竟是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像听说书人口中的话本传奇一般。就在霍望叙述的时候,他却是边听边自饮了三四杯酒。

    “东海云台离西北地界过分遥远,霍老哥觉得不足为惧也是无错。”

    待霍望讲完,震北王上官旭尧才放下酒杯,如此说道。

    “至于上官兄方才说眼皮底下的事情,我觉得草原王庭仍旧是最大的威胁。”

    定西王霍望说道。

    “霍老哥可曾听闻一句古话?叫千里之堤毁于

    蚁穴!”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随即举箸叨了一块鱼肉方如口中。

    这是一条新鲜完整的鲈鱼,裹着面糊过油之后又回锅红烧而成。上面还放着葱段,香叶,荸荠等辅料。

    但凡是惊颤吃鱼的人都知道这鱼身上最为鲜嫩的部分,就是在府腹鳍下的那块一寸来长的嫩肉,其次便是鱼腹和鱼头。至于脊背和尾巴,虽然肉更为厚实,但却因鱼刺太多太密,难免影响了口感。

    震北王上官旭尧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方才他吃的哪一块鱼肉,却是鱼尾上三寸之地,位于鱼腹和鱼尾的交接之处。而且之比筷子头大了一丁点儿,恐怕连是什么味还没尝出来,便在口中化了。

    鱼脊背虽然刺多,但好似人的脊梁,却是中流砥柱。鱼头鱼尾更不用说,无头不活,无尾不他游。但方才震北王上官旭尧夹起的那个部位,平日里看似不起眼,但若是少了这一块,整条鱼便也会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至沉于水底,或是翻起肚皮。

    显然上官旭尧这一筷子并不是为了吃鱼,而是在告诉霍望那“蚁穴”得位置所在。对应到他俩方才的谈话,便是刘睿影。

    “看来上官兄已经有了琢磨,还请直言相告。”

    定西王霍望说道。

    “最近咱么西北地界可以说是颇为不平静。首先是西北草原王庭,侵犯了你霍老哥的边界。虽然最后是一场内乱,但是也足以见得其中的不安慰。另外我震北王域数百万两饷银又被劫夺,也是草原王庭迎火部的三部公靖瑶所谓。单从表面上看,草原王庭的确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一日咱么西北就不能得以安稳。不过这些都是水面上的浮萍,隐隐中却是有根线牵着这些事都聚到了一块,那边是这位刘睿影省旗。”

    震北王上官旭尧举着筷子,指向他方才夹取鱼肉的地方说道。

    “关于他的来历,我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父母双亡,都是中都查缉司中人。他自幼便在中都查缉司中生活,其余的履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人特意隐瞒了下来。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手中之剑的来历,曾有旁人问起,他都毫不避讳的说是父母遗物。”

    定西王霍望略一思索,随即说道。

    “普通中才见不普通!自古都是大奸似忠,大恶伪善。刘睿影究竟知道些什么,咱们谁都不能钻到他心里去瞧个究竟。但从他身边的接触的人,也可略知一二。”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改先前散漫的神情,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

    “他在查缉司中有一位故友,据说是因为太爱喝酒,不守规矩,最后被赶了出去。结果阴差阳错的,却是又拜了叶伟为师,现在已经成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终日只在博古楼中种地酿酒,看似不问世事。另外他还拜了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为师,虽说只学打铁,但这师徒之名既然已成,那岂有不照顾之理?而且他在我定西王域内,以及博古楼中,与欧家家主欧雅明,剑子欧小娥,还有那位叛出坛庭的昔日最强庭令张羽书都有不浅的交情。”

    定西王霍望说道。

    他却是把刘睿影目前他所掌握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不满霍老哥说,在我前来摆拜访之前,却是刚刚才见过此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霍望点了点头,先前在大殿中他便已经明言这次饷银能分毫不落的找回来,查缉司算是赢得了头功,尤其是刘睿影。

    “他可是要返回中都了?”

    定西王霍望问道。

    “不,他准备去太上河看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起太上河,二人的顿时都轻松了不少。都是男人,还都位列五王,对于太上河这种闻名天下的温柔乡,自是都极为了解。霍望不好女色,但也曾去过几次。至于上官旭尧,更是曾有一度沉迷起中,夜夜怀柔下。

    刘睿影还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好不容易出趟门,想去哪里逛逛散心,当然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谁,却是都可以理解。

    “只不过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人,一位女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话锋一转说道。

    随即对这定西王霍望打出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霍望看后,心中的震惊竟是不亚于上官旭尧说破他拥有两把星剑之事。人兽不两立,即便同为人类,草原王庭与王域之间仍旧是兵戈不休,更不用说这五王彼此也不是铁板一块。刘睿影身为查缉司省旗,与一位化形的异兽王族之女走的如此亲近,其意究竟为何?

    “太上河于中都城虽然都是独立一方,但我想霍老哥在其中应当也有自己的力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中都城还是要谨慎……至于那太上河,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定西王霍望眯着眼睛说道。

    狐狸在小的时候,像狗也像狼。唯有经历了接连不断的坎坷与磨砺,它才能够真正露出尾巴。毕竟这骨血中的阴险狡诈,是磨灭不掉的。刘睿影若当真是那“蚁穴”,一定要在他还未凿除孔洞之是就将其彻底封堵。即便是堵不住,也要看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才好。

    霍望与上官旭尧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而后便只是喝酒吃菜,聊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却是再无一句正题。

    这酒菜下肚,两人便从这一刻开始,绑定于同一目标。虽然没有协议,没有条款,但各自却都心中有数。那些个签字画押,杀马盟誓,不过都是走个过场。真正的协定,向来都只能放在心里,自己清楚着。

    “不过我要提醒上官兄一句!带你回去之后,一定要严守边界, 谨防草原王庭狗急跳墙!”

    桌上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定西王霍望忽然开口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先是一愣,随即对着霍望拱手一礼。

    他们二人对于刘睿影之事,是一场豪赌。而霍望自己在楚阔身上下的注,却丝毫不必在整顿酒席中与震北王上官旭尧所言之事下的少。

第二十七章 一场豪赌【下】

    草原王庭,迎火部。

    靖瑶坐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

    他的手正在不断的摸索自己座椅的扶手。

    以前的草原人虽然也住在营帐之内,但那时的营帐远远没有现在的暖和。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营帐自是要比旁人的更加好上许多。从外面看,无论是营帐上的花纹、颜色、还是造型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了些罢了。但实际上靖瑶的营帐却是用三层防水的毡子搭起来的,不仅如此,里面却还衬了两层厚厚的马皮。如此一来,那雨水和风一丁点儿都进不来。

    草原上总是冷得快,暖的慢。但是到了如今的季候,春末夏初,无论如何也变得暖和起来。靖瑶看到营帐中铺着的羊毛地毯四角处有四个圆圆的凹陷印记,颇为齐整,那是一整个冬天之中,放置火盆所导致的。

    不似别的部公,喜欢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垫一块猛兽的兽皮,或是放上一堆松松软软的垫子。靖瑶的主座只是一把干巴巴的木头,显得很是简陋,生硬。

    但他便就喜欢这样。

    按照他的话说,人身上最终要的地方不是脑袋眼睛,也不是腿脚肚皮,而是屁股。

    毕竟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是坐着,即便是要出门赶路,那也是乘狼骑或马,还是坐着。屁股对一个人来说,要在不能娇惯的同时还要百般呵护。若是坐习惯了兽皮和软绵绵的垫子,那他日后还如何能乘着狼骑,千里奔袭?

    有些人目光短浅,只求一时的享受。而靖瑶却是居安思危,时刻都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这两种态度孰优孰劣着实难以区分,毕竟现在是草原王庭还是一片形势大好。就算是偶然与五大王域之间有些矛盾与摩擦,也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情。起码像靖瑶这般的部公,仍旧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自己的营帐中吃肉,喝酒。

    营帐正中的地毯旁还有四张椅子。

    这四张椅子和靖瑶屁股底下坐着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摆放的位置不同罢了。

    现在这四张椅子却是两张都坐了人,正是楚阔和那位女伙计。

    三个人此时保持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丝毫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之感。从女伙计的神色来看,她的心绪目前也应当是平稳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的总是寻死觅活。

    靖瑶并不知道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究竟打了什么赌,但是在楚阔朝着女伙计耳语一番过后,她不但乖乖的把手中的剑还给了楚阔,脸上还露出了颇为欣喜的神色。甚至看向靖瑶的目光,也不似以往那般的不善。

    靖瑶带着外人,并没有大大方方的从迎火部的驻地正门走进来。方才在向营帐走的路上,他随手招呼了一位心腹问了问自他离开以后部中的近况之后才得知现在迎火部中的大部公和二部公却是都不在。问去了哪里,心腹只知是收到了狼王明耀的直接传唤。继续问下去因为何事,便是就不知道了。

    靖瑶听后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想必狼王明耀定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私自离开部中,离开草原王庭,秘密潜入震北王域一事。

    要是能顺利的劫夺了饷银,还带回了大批箭矢,那自是立了大功!不但不会有任何麻烦,还会受到极为丰厚的奖赏。

    可是现在他却是狼狈的只身而归,就连自己的弯刀也失去了……至于会受到何种处置,却是只能听天由命。

    但靖瑶并不在乎。

    他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草原王庭若是想要强盛,那迟早都要与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展开全面的战争。之后,待族人们以草原为大本营,又在这西北两处王域内站稳脚跟之后,便可一鼓作气,挥师南下,继而一统这片天地。

    靖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幸、有命看到这一天的来到,但他却愿意为此肝脑涂地而在所不辞。虽然战争以为这无尽的血腥,杀戮,流离失所,但无论是谁,都不能指责与忽略一个人对他民族的感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迎火部去一趟狼王明耀的王帐,往来起码要十多天的日子。这还仅仅是赶路的时间,倘若再算上那说话,吃饭,喝酒,恐怕没有半个月都回不来。

    这倒是给了靖瑶一些喘息的时间。

    心腹提醒他,让他先发制人。最好能赶在大部公和二部公抵达王帐之前,就给狼王明耀写一封书信请罪顺便再表表忠心。这样狼王明耀便无非也就是斥责一顿,说些什么下不为例的套话,不了了之。

    但靖瑶却没有听从。

    他并不是一个爱狡辩的人。

    事已至此,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本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忠心一事,那靠的并不是纸笔和嘴皮子的功夫。况且靖瑶忠心的,更多是草原,而不是狼王明耀一人。他虽然是狼王,但也只能说是草原的代表罢了,谁又能说这偌大一片草原,就都是狼王明耀自己的,而与普通的部众毫无瓜葛?

    最终,靖瑶只是让他按照自己先前出门的名单,让自己的心腹对照着去准备抚恤。

    那些人与他除了草原王庭之后,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归宿,但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愿意,反而还一路追随。这不仅是对靖瑶本人的信任,更是对故乡的热忱。

    “帮个忙!”

    靖瑶看着楚阔说道。

    这是从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坐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

    楚阔问道。

    “帮我把营帐的门帘掀开。”

    靖瑶说道。

    楚阔虽然不知道靖瑶究竟是何意,但还是点点头,照他的话去做了。

    迎火部三位部公的营帐呈一个‘品’字形。

    最中间放置的是迎火部的部族篝火。

    三位部公的营帐便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守护者这堆永不会熄灭的篝火。

    靖瑶的主座,直对着营帐的门口。掀开门帘后,映入眼中的,便是迎火部的篝火。

    楚阔见他看着看着,竟是就变得双目赤红,似是要滴血一般。

    紧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口中振振有词的用草原语说道着些什么。

    楚阔听不懂,只能看向了女伙计。

    “他在哀悼。”

    女伙计说道。

    “哀悼?”

    楚阔似是没有听懂。

    毕竟他不了解靖瑶

    先前经历了什么,自是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在哀悼何物。

    “他在哀悼他死去的族人,最要好的同伴,最信赖的战友。”

    女伙计说道。

    她好像也被这种肃穆的氛围有所触动,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门外的篝火与靖瑶的面庞上来回游移。

    “原来他们草原人也有心……我以为他们都是一群虎狼之徒,丝毫不知悲哀为何物。”

    女伙计自语道。

    楚阔虽然听见了她说的话,但却异常安静。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多么刚强的人,多么狠厉的民族,都会有自己的柔软,都会有自己的悲哀。

    他对草原了解不多。

    来这里只是和定西王霍望的异常商量。

    但此刻他透过门口的篝火,竟是感受到了靖瑶,迎火部,乃至整个草原的厚重。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的砸了咂嘴。

    “你是渴了?”

    靖瑶问道。

    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双目中赤红不在。只是这句话说道最后的尾音有些颤抖,像极了刀剑相交之时的嗡鸣声。

    “先前我一直在拉车,不仅一口酒没有喝,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当然会渴!”

    楚阔说道。

    靖瑶听后笑了笑,冲着门口呼喝了一声,立马就有人侍从端着厄酒肉走了进来,放在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的桌案上。

    楚阔看到酒肉,顿时食指大动。

    不由分说的便拿起一只羊腿吃了起来。

    一口肉,一口酒,吃喝的不亦乐乎。

    女伙计看着楚阔的吃喝的样子,很是想笑,但终究还是硬撑着憋住。

    她没有吃肉,也没有喝酒。

    不是因为她信不过靖瑶,而是她着实没有什么胃口。

    靖瑶先前的一番哀悼,却是也勾起了她的心思。

    在那处酒肆中,她也死去了许多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及最为信赖的战友。这让女伙计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道理谁都明白,是一件永远没有结果与结束的事情。

    但还有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

    如若杀死女伙计同伴的是靖瑶,那这件事却是还要简单许多。可当时出剑的却是楚阔,岂不是又有了新的仇人与冤家?

    想到这些,女伙计便觉得头疼,以至于闻到这酒肉香味便觉得嗓子眼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一般,胃里反倒七上八下的折腾不休。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楚阔问道。

    一直羊腿已经被他吃完了大半,桌上的酒壶也喝空了两个。手上沾满了酒汤和肉渣,他也不在乎。随便拍了拍便在衣服上蹭了几下, 权当算作干净。

    “不知道。”

    靖瑶摇着头说道。

    他从自己面前桌案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把弯刀,和先前碎裂的那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把是他自己的,从未出鞘过一次。先前那把是他父亲留下来的,每一寸刀身都曾浸满了鲜血。

    “既然不知道,为何要回来?”

    楚阔问道。

    “这是我的家……不回来难道还要去流浪?”

    靖瑶反问道。

    “可是你回家也没有事情可做,还不如去外面转转。兴许就遇到些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拿着一把没用过的弯刀胡思乱想。”

    楚阔说道。

    “我毕竟还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靖瑶解释道。

    “对你们草原王庭,我一点都不了解……但我知道你是个当官儿的!而且在这里还是个大官儿!”

    楚阔说道。

    “哈哈!不错……若是这样想你能理解,那边就是如此。”

    靖瑶却是被出口的话逗乐了。

    生在草原这么多年,竟是还没有过一个人讲自己这部公之位和五大王域中的官员做对比。

    不过这么一想,楚阔说的并不错。

    狼王明耀就是以前皇朝时期的皇帝,左庐右芦的两位将军,便和目前的五王平起平坐。放在之前,就好比是分封的异性王爷。而似他这般的部公,那便是封疆大吏。

    很多事情换个角度想想,就能发现以前忽略的许多乐趣。靖瑶却是对楚阔越发的感兴趣起来,甚至还动了心思想要让他留下。

    可这里是他的家,楚阔却是一只没有脚的鸟。想要让他在一处地方长久的驻足,按照草原上的话说,那就是要比所有的青草在一夜之间都枯黄还要不可思议。

    “既然你也无事可做,不如给我讲讲那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楚阔说道。

    “你想听什么?”

    靖瑶问道。

    他与思枫算不上熟识,但同为部公,知道的起码要比旁人多得多。可楚阔这般猛然一问,却是让他觉得有些无从说起的感觉。

    一个人可以说的着实是太多太多……相貌,身材,喜好,等等……要是细细的说道一番,那一个人活了多久,却是就得说多少年。

    有些事情是有捷径可走,但对于了解一个人来说,却没有。甚至要花费比想要了解之人更多的时间,去经历他的生活,体会他的心思。

    “你就挑你觉得有意思的来说就好!”

    楚阔说道。

    靖瑶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他着实不觉得思枫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但要是从思枫出生开始,娓娓道来,则又显得太过于沉闷,没有一点新意。要是照着这般说下去,最后的结果恐怕是三个人都爬在桌子上睡着。

    “或者你可以先说说他所在的吞月部。”

    楚阔看到靖瑶面有难色,便转换了话锋。

    “吞月部在十五年前,可以说是草原王庭左庐所属的第一大部。不过后来因为草原王庭发动了一次针对定西王域的战争,吞月部元气大伤。”

    靖瑶说道。

    “这么说,还是霍望更厉害!”

    楚阔说道。

    靖瑶听了这话,很是不屑。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好掰扯的。

    但是丁州的州统汤铭,手提三亭锯齿钩搂刀,却是杀的吞月部丢盔弃甲,连三

    位部公都二死一伤。现在吞月部的二部公,便是十五年前那一战之中的幸存者。

    而思枫的父亲,便是当时战死的大部公。后来狼王明耀感念他为草原王庭立下的功劳,更为了抚恤部众,收拢人心,因此册封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接替了他的职务,担任大部公,一个补了缺口,担任三部公。

    吞月部的大部公玉容和思枫是亲姐弟,因此这二部公一个外人夹在中间却是极为难受……

    但狼王明耀怎会不知道这点?他留着此人在吞月部内戴罪立功,就是为了让他像一颗钉子般,牢牢地钉在吞月部中。不能让这吞月部变成他们姐弟俩一方小天地,为所欲为。

    不过这么一来,彼此间的隔阂只能是与日俱增。一开始,玉容和思枫两姐弟还能把这位二部公当做长辈,恭恭敬敬的奉养,凡是都会提前问问意见,大哥商量。但这二部公却是倚老卖老,更是因为手里拿着狼王明耀的密令,对这一对姐弟常常是不屑一顾。

    玉容身为大部公却对部众没有丝毫节制之权,如此一来怎么能心中没气?随后这吞月部内却是就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二部公为首,多是他的旧日亲信们。这些人不但辈分高,更是功勋卓著。就连玉容和思枫见了,也得是客客气气,不敢有任何懈怠。另一派则是以大部公玉容与三部公思枫为首,多是少壮青年。经验与阅历虽然无法与二部公的手下同日而语,但胜在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一部之中的三位部公都如此各怀心思,也难免让这吞月部便就此的衰落下去。

    靖瑶所在的迎火部在草原王庭中只能算是中等,可现在若是论起实力的话,却是可以将吞月部稳压一头。

    “这么看来,他们姐弟却是不会当官!”

    楚阔说道。

    靖瑶不动声色,没有做出丝毫评价。

    再怎么说,吞月部也是他草原王庭的势力之一。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当然不会胳膊肘子朝外拐,给一个外人将自家事说道许多。

    其实玉容和思枫想的远比靖瑶和楚阔看上去的通透的多。

    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优势不是在部中有多少听命于自己的部众,而是他们两人的年龄。

    吞月部的二部公和他们的父亲是同辈人,这么多年征伐下来,也浑身都是战伤。现在即便是乘上自己的狼骑,却是都需要旁人上前搀扶一把。

    这样一位垂垂老者,还有几日活头?自是时日无多……

    只要玉容和思枫在他还能喘气的时日里,在吞月部中拥有能和他相抗衡的势力,互相能钳制彼此,那便已是足够。

    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着老家伙咽了气,那跟随他的人却是也都差不多到了头。这样一来,却是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将整个吞月部收入囊中。

    “这样的方法虽然不错,但未免也有些太被动了……”

    楚阔撇了撇嘴说道。

    “我们都是同胞!玉容,思枫,以及那位二部公更是一个部中的,说到底应当都是沾亲带故。你们五大王域内不是有个词叫做血浓于水吗?在何处都是这个道理。最后的一点体面,还是要给别人的!”

    靖瑶说道。

    “所以吞月部内现在上下不是一条心。不过这对我而言却是个好事!”

    楚阔笑着说道。

    “你只是想要去杀了思枫,又不要同吞月部开战。你的事情只与思枫一个人有关,吞月部上下齐不齐心,与你何干?”

    楚阔问道。

    “这干系当然小不了!就比如刚才,若不是有你这位部公带着,我和她两个王域中人能这样堂而皇之走进这迎火部之中吗?跟着你进来,有宽敞的大殿,还有热腾腾的羊肉,甘醇的酒水。要是我与她自己往里面硬闯,恐怕迎来的只有弯刀和箭矢。”

    楚阔说道。

    “你也不傻!我以为这样的事你根本就想不到。”

    靖瑶听后颇为诧异的说道,他着实没有想到楚阔竟然可以想到这一层。

    此人一看便是遇肉边吃,逢酒必喝,杀人拔剑之辈,虽然活的痛快淋漓,但心思却极为粗犷,该当没有这么细致才对。但方才一番话,靖瑶却知道是自己将其看的太轻了。

    语气这样说,倒不如讲是他太过于自负。

    要知道天下可不止一个聪明人。

    却是谁都不要觉得,谁比谁更加聪明。

    高仁可谓是聪明盖世,但到头来却因为看清了刘睿影这么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小角色差点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靖瑶看了看自己的营帐,又伸手抚着面前桌案上那把崭新的弯刀,不禁发出了一阵苦笑。

    想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可以用来自负?也不过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从王域内狼狈的逃窜回来,苟且偷的一口生机罢了……

    “那你从吞月部的不合之中,又察觉到了什么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靖瑶问道。

    这是他真心想问。

    方才那么一瞬的思量,便让他一直浮躁不已的心思顿时沉静了许多。虽然这变化还不够全然,可是只要有了开头,便会就这么的一点点持续下去。

    外在的变化是装样子,是逢场作戏。只有内在真正的调动起来,有了相对的反应,人才能够彻底的改头换面。

    “我想到可以利用二部公与思枫不合这一点来混进吞月部中,至于其他的事,那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楚阔说道。

    “你知道我们草原王庭与五大王域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靖瑶问道。

    “不知道。”

    楚阔摇了摇头。

    “就是我们绝不会出卖同胞!想我草原王庭从创立开始,就没有一个族人是死在自己同胞的暗箭之下。”

    靖瑶字字铿锵的说道。

    “先前我跟她打了个赌,不妨也和你打一个!”

    楚阔听后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

    “你要赌什么?”

    靖瑶问道。

    “就赌这吞月部的二部公究竟会不会成为你们草原王庭第一支射向自己同胞的暗箭!”

    楚阔说道。

    将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放在桌案上。

第二十八章 二不像

    刘睿影在这家饭铺中逼着堂官审理完了徐天和的案子之后,很是客气的将这位堂官送出门去,还说日后定会禀明震北王上官旭尧,将其树为楷模,赠一块大牌匾,上书明镜高悬,挂在堂官府的正堂之中。也好让旧友新朋都来看看,这本地的堂官,是多么一位至公至允的青天大老爷。

    这位堂官自是有苦难言,但还得不住的陪着笑脸,嘴里说着前辈之词。刘睿影本是最讨厌这些繁琐的官样文章以及套话,可此时却与他滔滔不绝起来。让赵茗茗和华浓看的都是大吃一惊,觉得刘睿影简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但他们哪里能想到,刘睿影却是对这堂官夸赞有加,这堂官心里便越是难过的紧……这一番作为之后,不仅彻底断了他的财路,还让这位在本地该当是说一不二的堂官自此颜面扫地。那巡安校尉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先前碍于官职上的尊卑起码对这堂官的话还是略听一二。现在可好,从今往后,各有各的把柄,却是谁都别再想着要去高人一等!

    把柄这东西,向来都只能握在一个人手里。你有我的,那自是会处处受制,我若有你的,也是同理。但要是双方都有了,这把柄的效果便也不复存在,大家都是平起平坐而已。尤其这把柄还是出自同一件事的时候,更是这般。

    刘睿影最后道了一句走好不送,便看着这位堂官以及巡安军士的背影消失在了长街上。他们的脚步远远没有来时的那样轻快,神情之中也丝毫不见那般的飞扬跋扈。甚至这么一折腾,堂官的背都有些驼了。巡安校尉是行伍出身,虽然还能走的板正,但在刘睿影看上去, 无非也是强撑着,一派色厉内荏之象。

    送走了这两位本地的“大人物”,其余看热闹的民众以及先前去报官的酒客们也顿时作鸟兽散去,只剩下那位捂着断臂,瘫坐在地的吴楼长。

    “华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

    刘睿影看到他仍旧好端端的坐在地上,脸颊微侧,厉声质问道。

    华浓被这话问的一愣,显然是还未反应过来。

    赵茗茗比他机灵的多,暗暗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华浓手里的绳子。

    华浓一低头,顿时想了起来!

    先前刘睿影却是交代他去找一根粗粗的麻绳,将这位吴楼长拴在马屁股后面。还说什么这样是三轻松,他吴楼长轻松,自己人等轻松,却是连马也轻松!

    只是刘睿影交待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说“粗粗”二字,这两个字完全是华浓自己意会出来的。看那吴楼长肥胖的身躯,着绳子若是细了,怕是也拴不住。说起来这么做了之后,最轻松的想必还是他的坐下的马儿。整日里驮着一座肉山东奔西跑的,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

    华浓既然反应了过来,当下便也不再磨蹭。很是利索的走上前去,用手中得粗粗的麻绳在吴楼长腰间绕了两圈,之后又用顺上来的绳头帮助了他的肩膀与未断的那条手臂。整个过程之中,吴楼长不但没有反抗,甚至还极为配合,就连叫嚣的话语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刘睿影看着他这般平静的模样,心中也是颇为感慨……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现在吴楼长这般做派,着实也可称得上是识时务了!但他和‘俊杰’这个词,却无论如何都扯不上一点关系。

    真正的俊杰识时务,是为了应运而生,应运而起,不与这大势作对,行那逆天之事。但吴楼长这般的识时务,却纯粹都是苟且,只是为了保命而已。眼下他不是刘睿影的对手,只要能留得一条命在,待回到了中都查缉司,见到了他的那位族叔,指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他也料定了刘睿影不会杀了自己,但若是再不配合,这皮肉之苦却是少不了的。已经断了一只手,把他疼晕了过去,要是再挨上一顿毒打或是鞭抽,那岂不是还未回到中都,已经丢命半条?这样亏本买卖,他是决计不会做的。

    华浓将其捆绑好之后,却是又犯了难……

    自从马车坏了之后,他们一行五人就只有两匹马。要不是因为徐天和掌控着本地的骡马市,刘睿影等人早就离开这家饭铺去买马赶路,哪里还能碰上后面这许多事端?赶早不如赶巧,麻烦本就是名利注定的。看似毫无干系,但世界上却是环环相扣。从马车坏了之后,缺少的三匹马,便成了刘睿影一行人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而后,

    围绕着三匹马,后续的一切发生的却也是有因有果,有理有据。

    刘睿影和华浓对视了一眼,知道他想说的难处是什么。现在徐天和被明正典刑,酒客们四散而逃。这消息传的要比那天上的飞鸟还要快,骡马市中现在定然已经是乱作了一团。刘睿影就算是去了,怕是也根本买不上马。

    思前想后一番,竟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冒进。要是寻常人家的本分赶路人,在这家饭铺中遇到了徐天和这般的地头蛇,想必都会隐忍下来,吃个哑巴亏。也就是他命数不好,碰上了刘睿影这位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最后闹得个连全尸都留不下来的后果……

    虽然查缉天下,惩恶扬善本就是中都查缉司的分内之事。对于刘睿影而言,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方才大义凌然,威风八面,逼了堂官, 绑了楼长,的确是痛快!但回头一看,自己等人一开始想解决的问题却仍旧是一筹莫展……

    刘睿影不由得想起以前在茶馆书寓中听那些个说书人讲过的所谓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故事。那话本儿里的侠客,都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时间,和花不完的银子。不论去到哪里,都是有酒有肉,大吃大喝。现在看来,这些侠客也就注定了只能活在话本儿里。现实的世道,若是真有人如此,定然是活不过三日。

    要么是太过招摇,被人杀了。要么是日夜颠倒的替人出头,自己累死。亦或是花完了钱,最后饿的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饿死在街边。

    人死如灯灭。

    一个死人,纵然生前受万人敬仰,有万丈荣光,又有何用?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记不得。不要说什么人走茶凉,人心淡漠之类感慨。健忘的其实不是大家伙,而是整片天地。

    倘若一个人真就让人这么永远的惦念下去,那像这般的伟人,想必日后却是再也不会有了……但凡有个冒头的,大家都会细细打量,急着据评头论足的说一通。只有和前面那位有丝毫不符,立马就会一棒子打子,再无翻身之日。

    这种健忘,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促进。

    穿衣服,买玩意儿还讲究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更是应该如此。

    相比之下,那些个读书人却是就要好得多。他们对于这人间,天下,世道,总是不满意,总是有一肚子的牢骚。但祸从口出,说多了难免招惹麻烦。那些个侠客心中有胆,手中有剑,自是不怕。可读书人的手却只能举箸提笔,心里想的也都是文章千古事,代代永流传。

    对他们而言,写出一篇好文章,要比行侠仗义一百次都有用得多。这么想虽然有些过于自私,但仔细琢磨一番,却发现的确就是这么个道理。

    刘睿影也读过书,虽然没能写出什么文章,但起码也能算是半个读书人。像是他这般手能提笔又能拔剑的,着实不多。但也就注定了他比单纯拿剑或是提笔的人,更加悲惨……

    在博古楼中的时候,他就因为随身配剑,而被那些个所谓读书人指指点点。一介武夫都能算得上是好词,至于别的话,更是不堪入耳。但出了庙堂,走到真正的江湖之中,刘睿影却是又发现这讲道理根本无用。

    大家看的还是谁的刀锋狠,谁的拳头硬。至于道理……谁有那闲工夫听你掰扯?大抵都是一言不合,上来就动手解决。要说这些事奇怪,也当真是不正常。但刘睿影却记得,文道中供奉的一位先贤,也曾说过‘勇士不忘丧其元’这般的慷慨陈词。怎么到了如今,竟是都被丢的一干二净?

    也不是读书人没了骨气,胆小如鼠。更不是江湖客大字不识,只知强暴。而是刘睿影这般文不文,武不武的处事与这世间的两拨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一道窄门,尚且可以侧身通过,但要是身处夹缝,便只能是动弹不得。刘睿影这么一番神游物外之后,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如此事情,古人怕是想的比他要早得多,也要久的多,但都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如今他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小子来想这些问题,着实是有些滑稽可笑。不如多看看眼前,先想办法弄来三匹马,及时上路才是正事。

    “要不……”

    华浓吞吐半句,继而把目光丢向了随吴楼长而来的那几位查缉司站楼中人。

    他们可是各个骑马而来,还都是良驹。

    刘睿影把他们

    几人打量了一番,看得出他们早已都成了惊弓之鸟。都是查缉司同袍,刘睿影看到他们这般可怜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便摆了摆手,没有同意华浓的想法。

    “刘省旗可是要尽快赶路?”

    一直在旁侧静静看热闹的蒋琳琳忽然开口问道。

    “不错,赶早不赶晚,还是想早些上路的。”

    刘睿影说道。

    “可是在发愁坐骑一事?”

    蒋琳琳接着问道。

    刘睿影一阵苦笑。

    这不是明知故问?

    从徐天和给自己埋单又请酒开始,蒋琳琳便一直看着。

    “若是刘省旗不嫌弃,我倒是有个主意!”

    蒋琳琳笑着说道。

    “这却是如何好意思?蒋姑娘也是要回太上河的。”

    刘睿影说道。

    他以为蒋琳琳却是要给自己的等人匀出来三匹马。

    “我的车架里面很是宽敞。即便坐了我,还有两位侍女,也还富余的多。不如茗茗姑娘连同这二位都上我的车中来,如此两匹马你与这位公子一人一骑,不是正好?”

    蒋琳琳说道。

    听起来的确是个绝妙法子,像赵茗茗这般的大小姐,又生的国色天香,骑马招摇过市的确不是很好……还会带来不少麻烦。不过赵茗茗,还有糖炒栗子,以及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却不是他的部下,刘睿影没法直接命令他们。因此只得投过去个询问的眼神,看看赵茗茗要如何决断。

    谁知赵茗茗竟是毫不理会,眼神与刘睿影一触即转,丝毫看不出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多谢蒋姑娘高义!只是先前听闻蒋姑娘却是要在此地留宿一日,我等却是不能再耽误一夜,准备即刻出发!”

    刘睿影说道。

    当看不出姑娘心思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做否定。无论是多好的事,多好的主意,全都当做她不同意,不高兴就好了。这样虽然不一定能讨来欢心,但却一定不会出大错,故而刘睿影才会如此推诿。

    与赵茗茗相处不算短,刘睿影也大抵清楚她是个个性爽快,有什么话从不扭捏顾忌的女子,若她真的想要坐蒋琳琳的车,定不会这般不理人,糖炒栗子可以说是赵茗茗做事留下的影子,她定是能察觉到自家小姐的情绪和想法。

    按糖炒栗子的急躁性子,若赵茗茗有半分想坐马车的**,她定然是第一个把持不住自己的,此刻早就该窜上马车叽叽喳喳了,可她却也是丝毫不动,想来是赵茗茗十分不情愿。

    “哈哈……刘省旗竟是还记得此事!唉……当时正在气头上,想要喝酒发泄,却是就随口这么说了。”

    蒋琳琳说道。

    “现在蒋姑娘还在气头上吗?”

    刘睿影问道。

    “刘省旗给我看了这么大一出热闹,就是再大的气也能消了!”

    蒋琳琳莞尔一笑说道。

    “还好蒋姑娘已经消气……不然的话,这样的热闹想再看一次却是为难在下了!”

    刘睿影说道。

    “既然蒋姑娘这么说,那我若是再推辞下去,也是失了礼数……那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赵茗茗对着蒋琳琳说道。

    她之所以答应却不是因为想坐这辆马车,更不是嘴上什么礼数,她又不是人,没有限制和规矩所管制,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却是丝毫不在乎,如果让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选,她定是不愿意和这个不相干的女子同程的。

    可她也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一个人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她现在与刘睿影算是两个人了,想法就要从独立的任性转换为两个人共同能接受的一个结果。

    刘睿影后面定会有许多事要麻烦这位蒋姑娘,哪怕是为了他的方便,她也不能再强硬拒绝了。

    刘睿影一看赵茗茗答应了下来,立马朝华浓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那吴楼长,拴在他们自己带来的那两匹马屁股上就好。

    蒋琳琳十分客气的对赵茗茗回了一礼,接着吩咐左右侍女赶紧收拾妥当。她看得出刘睿影十分急促,那自己却是也不要过多磨蹭才好。别的本事她或许没有,但对于察言观色却是再精通不过。尤其这观察的对象,还是个男人。

第二十九章 行路难【上】

    虽说蒋琳琳的车架里极为宽敞,但一下子坐进去三个人还是会略显拥挤。那两位侍女收拾妥当之后,蒋琳琳并没有让她俩等车,而是让两位跟随的仆从转为步行,匀出的两匹马让那两位侍女骑着。

    先前在饭铺之中,光线暗淡,刘睿影确实没怎么看清这两位侍女的体态样貌。这会儿走出来一瞧,虽然是侍女,但也是出落的异常标志。

    “太上河的侍女都是精挑细选的,真要说起来,却是不必选花魁少费工夫!”

    蒋琳琳看到了刘睿影的目光,开口解释说道。

    “如此标志伶俐的侍女,也就只有姑娘您这样的主子才能相配!”

    刘睿影说道。

    蒋琳琳微微一笑,并无言语。转身就上了车架,钻入了车厢之中。

    刘睿影记得先前她下车时,足足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想到上车时却是这般迅速,只一眨眼,便空余一阵香风。

    不同的姿态当然要给不同的人看。

    想来蒋琳琳下车时,谢公子既从后赶来。这番惺惺作态,当然就是表演给他看的了。现在四下无人,刘睿影也并不是她的目标,自是就不用那样麻烦,怎么方便怎么来。

    太上河的姑娘说的不好听些,都像是货架上摆放商品,供人挑选。但对于蒋琳琳这样层次的花魁而言,却是全然调转过来。

    赵茗茗紧随其后也上了车架,与刘睿影擦肩而过时并没有多说什么。但糖炒栗子在扶着赵茗茗上车之后,竟是又跑回刘睿影身边。她虽然也没有说话,但却拍了拍刘睿影身旁马儿的屁股,接着又指着刘睿影的面庞吐了吐舌头。

    刘睿影被糖炒栗子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的马儿屁股后面拴着一条粗粗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上绑着那位胖胖的吴楼长。刘睿影本以为糖炒栗子拍马屁股是为了将那吴楼长再戏弄一番,可最后为何却要指着自己的脸吐舌头呢?

    对于没有相同的事情,刘睿影并没有放下的习惯。即便很多时候钻牛角尖,很不值当,但再小的问题放在那里不去解决,不去明了,总是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刘睿影有印象的第一次便是他还在中都查缉司中读书的时候。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莫名的被几位同窗讨厌。被人讨厌一定是有原因的,从来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去讨厌别人。毕竟讨厌这件事,吃力不讨好,最终亏欠的都是自己。

    谁不想整日里欢欢喜喜的?见到谁都客客气气,不管交情如何,礼数尽到便好。可能是刘睿影自己忽略事情,旁人看在眼里却是觉得极为厌恶,因此便对他很是讨厌。但这样的情绪,当时的刘睿影可是一点都体会不到,也把握不住。

    郁闷的时候,他就想去骑马。但那天老马倌破天荒的拉住了缰绳,无论刘睿影如何苦苦哀求,却是都不松手。旧事未去,又添新怨,刘睿影顿感这世间竟是如此的无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草料上。

    老马倌看他平静了下来,反倒是把手里方才紧握的缰绳递了过去。但此时的刘睿影已经心气儿全无,根本就不想再骑马了,只想这样坐着发呆。

    “做事不能总由着性子!”

    老马倌冷不丁的说道。

    刘睿影白了他一眼,知道他那张嘴里又要说些什么老生常谈的大道理。顿时就想把脑袋塞进屁股下面的草料里,耳不听心不烦。

    老马倌见状,也并未再多言。牵着马,把缰绳放在他身边,随后就默默离开了马棚之中。

    那天到最后有没有骑马,刘睿影却是自己也记不清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日的所有都显得异常烦躁。不过老马倌那句话倒是在暗地里影响了他许多,至少现在的刘睿影并不会再因为想不通的事情而烦躁不堪。即使心中有个疙瘩解不开,他也能分得清主次,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去做什么。

    看到蒋琳琳的车架缓缓开动,刘睿影招呼着华浓也骑着马朝前走去。从这里到太上河已然很近,若是中途没有意外,只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就能赶到。

    想到这里,刘睿影却是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么成天都想着会有意外呢?他虽然不迷信,但这种念头却着实有些不吉利。刘睿影曾听说,做了不吉利的事情后,只要连续“呸”三声便可化解。不过他现在骑在马上,身边还有众多已经知晓他身份的太上河中人,如此做法着实有些不雅……因此他便当即自创了个新法子,抬手对着自己的脑壳拍了三下,似是要将这种不吉利的念头打出去。

    “师叔,你没事吧?”

    华浓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只是……只是刚才忽然有些头疼,不碍的!”

    刘睿影说道。

    他没有对华浓说实话,要是解释清楚,难免让身旁的人听去笑话。况且华浓孤身一人,常年居于山野之中,哪里会动的什么吉不吉利之类的事情?不过让刘睿影感到欣慰的一点事,这孩子终于能够知冷知热了。方才的事情若是放在刚见面时,华浓定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那时的他,冷的就像一块冰。

    若不是他还睁着眼睛,还能呼吸,吃饭,喝水,走路,那简直与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对于外界一切,只要与他无关,那华浓便不会有丝毫理会。即使有个人在他身旁拔剑自杀,他的眼皮却是都不会抬一下。

    那时候的华浓心中只有自己。

    只要自己不渴不饿不受冻,旁人就算是都死绝了,于他又有什么干系?

    看到华浓现在这般样子,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只是刘睿影心中却闪过一瞬悸动……华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事坏他也拿捏不准。有些人是不能用常理来要求的,华浓能被萧锦侃所看重,收为徒弟,想必他的身上除了剑快之外,定然还有过人之处。倘若就这般的消磨下去,他与这人间越来越融入,岂不是说明他也变得越来越普通?

    这着实是个极为矛盾的事情。

    萧锦侃将华浓交给刘睿影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嘱咐。只是让刘睿影带着他去往中都城,见见世面,开脱眼界罢了。可见

    世面, 就难免要沾染这尘世中的种种。山野中洗涤出来的那股子澄澈,却是都会被俗气一点点遮蔽住。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刘睿影口中念叨着。

    这是他在读书时背过的诗句。

    当时读的书,大部分已经都还给了那一张张白纸黑字。不过这句诗,他却一直记得到了现在。那会儿他根本还没有出过门,根本没有体会过何为‘行路难’,但就是对这诗句有莫名的感触。对于这般能够和自己产生共鸣的东西,根本不用费力去记背。看过一眼,便能深深的刻在脑中。

    “师叔,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华浓骑着马走到刘睿影身边问道。

    “这是一句诗词。”

    刘睿影说道。

    “讲的是这世间的道路大多坎坷难走,又有很多歧路。却是很难找到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直通目的地。但当我们找不到正确的路时候不要着急,就算是多花点时间,多费点功夫,只要一直不懈的前进总是能到的。抓住了这个机会便会像航船迎来了顺风一般,可以直达沧海!”

    “师叔你走过歧路吗?”

    华浓接着问道。

    “我走的路不多,但好像都是歧路!”

    刘睿影自嘲的笑着说道。

    “走歧路也未必不是好事!”

    华浓说道。

    “怎么讲?”

    刘睿影问道。

    “我在山野中时,本来也就没有大路。至于歧路和更加歧路的歧路……但是相比之下,却是那些更加歧路的歧路会安全得多。毕竟那些个猛兽也是有灵智的,他们知道人类通常都喜欢走好走的路,或是抄近道。歧路的歧路虽然难走,但却能避免许多麻烦。有很多人就是贪恋那一时的迅捷,最后反倒成了猛兽们的盘中餐。命都丢了,以后却是什么路都走不成。还不如一开始多费些力气,去走那歧路的歧路。”

    华浓说道。

    刘睿影听后深深的点了点头。

    不论是在山野间,还是在这尘世中,走什么路都没有人回去诘问。大家看的都是最终你能不能到达那处地方,至于怎么到的,用了多少时间,却是无人问津。书里常常会为此开脱,说什么不以成败论英雄。但这只是读书人给自己找补的后路罢了,无论做什么事却还都是成王败寇的道理一通百通。

    就算不慎走入了歧路,耗费了太多,只要能够活着,还在不断的前进,那就永远都有希望。想来老马倌所说的不能由着性子做事也是这般意思。

    “没想到今天却是让你教了我点东西!”

    刘睿影说道。

    “我懂得很少……说的都是我曾经经历过并且就一直这样做的。”

    华浓咧嘴笑着说道。

    “所以你才能碰上一个好师傅!”

    刘睿影说道。

    “师傅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师叔你真的很好!”

    华浓说道。

    虽然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好,总是有点怪异。可华浓语气颇为诚挚,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溜须拍马。一时间,却是让刘睿影听的很他有触动。

    突然间,他却是想明白了先前糖炒栗子一番匪夷所思的动作究竟是何意。

    拍了拍马儿的屁股,接着又指着自己。这不就是说自己是在拍马屁?

    应当是他对着蒋琳琳是说了一句夸赞她以及两位侍女的言语被糖炒栗子这小丫头听了去,而后便要这样嘲讽自己。

    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想通了之后刘睿影还是极为开心的。手上马鞭扬起,对这坐下的马儿屁股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这马儿非但没有因为这一拍打而撒蹄狂奔,反倒是放出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屁来!顿时身边的众人以及刘睿影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马屁了!旁人总说拍马屁,可又有谁真的拍出过马屁?方才我这一鞭子下去,也能算得上是震古烁今!”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却是忘记了他的马屁股后面还绑着一位吴楼长。

    华浓听到这声马屁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去,想看看那吴楼长的表情。如今他也是学会了看热闹。自己的经历再丰富,终究也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完这世间所有,比如华浓就没有被人用一根粗粗的麻绳绑在马屁股后面过。

    方才刘睿影的鞭子拍打下去,华浓看到那马儿的尾巴左右大幅度的摆动了几下,接着就放出了一声极为响亮的屁来。

    捆绑着吴楼长的绳子并不算太长,他身前距离马屁股之后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

    马屁响起后没有多久,他的脸上堆砌的肥肉便拧成了一个花卷。剩下的那只手紧紧的捏住鼻子,张着大嘴喘气。这样虽然闻不到马屁的味道,可张开的嘴岂不是把马屁全部都吃了下去?

    华浓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觉得马屁恶心,还是只因为受不了马屁的气味?

    “刘省旗,敢问中都查缉司查缉司站楼的楼长当选有什么标准?”

    一位河吏对着刘睿影抱拳施礼后问道。

    既然同路,不妨多说说话。

    中都查缉司在寻常人眼中是极为威严神秘的存在,对于太上河也是如此。虽然它看似独立,不属于任何一座王域,但还是受到查缉司的节制,河吏上前搭话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虽然这辈子应该都没有机会离开太上河,但能够结识一位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却是一件面子上有光的事情。何况刘睿影极为年轻,日后的前途谁能说得准?要是这一路上能够攀得些许交情的话,那却是更好不过了!

    “还有没有规矩?!中都查缉司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

    刘睿影还未来得及回答。

    蒋琳琳的斥责便从车厢中传了出来。

    这位河吏一听,也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有些出格,立马对着刘睿影连连道歉。

    “不碍的不碍的……中都股查缉司也不是什么禁忌,况且每年还会在五大王域中贴出通告,

    招贤纳士。这站楼楼长的标准,本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既然你有兴趣,告诉你也无妨。”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中都查缉司的核心还是以传承为主,比如刘睿影的父辈是查缉司中人,他则顺理成章的加入了中都股查缉司,不需要人其他的考核与评测。

    至于查缉司中的高层,大多都是当年追随擎中王刘景浩起兵,一同推翻了皇朝的功臣。

    传承摊开了说就是继承,以血脉为纽带,父死子继。不过每一代人中,都有天资卓著者,却是也不乏愚钝之辈。像是吴楼长这般的,定然在当时便是天资不佳。只得依靠着族叔的威望,某得一个外放站楼的差事做做。

    要说这站楼楼长具体有什么要求,刘睿影却是也知道不清楚。总之,必须得是中都查缉司中人,且在中都内待过起码五年的时间。而后即便是外放做了楼长,中都城中也必定要留下一位血脉至亲作为人质。

    站楼楼长看似官小位卑,但却是中都查缉司的眼睛,是查缉天下触手以及第一道屏障。

    倘若站楼的楼长通敌,将获得的重要情报隐瞒不报,甚至造假的话,那位于中都城中的人却是各个都成了瞎子。因此行一些非常的手段,也是极有必要的!

    管理天下间查缉司所有站楼的,是中都查缉司的他心省,省巡杨菲泓,和月笛一样,是位女子。

    他心,便是二心之意思。但从字面上看也很好理解,他心省的作用就是监察这些遍布天下的查缉司力量究竟有没有心怀二心。想要成为中都查缉司外外放的站楼楼长,却是得必须通过他心省才行。

    “这么说来,他竟是也能通过?”

    河吏指着吴楼长问道。

    “这位兄弟,你久在太上河中可能不不知道……这天大地大,却是都打不过‘人情’二字!”

    刘睿影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太上河中的确是不认人情,所有的事情都是明码标价的。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一千两就是一千两。不赊账,不还价。掏得起银子,您就是大爷,反之就会被乱棒打出甚至丢进河里。”

    这位河吏说道。

    “若是处处都能如此,这天下事倒是能简单许多!”

    刘睿影说道。

    河吏听出刘睿影有些感慨之情,但又不知他究竟在想写什么。只得使劲笑了笑,接着便退到了一旁,不再打扰。

    “师叔,那我能加入中都查缉司吗?”

    华浓问道。

    最让刘睿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几日,离中都越来越近,按理说刘睿影应当感觉到轻松高兴才是。但只要他想起华浓,想起萧锦侃的嘱托,便会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时刘睿影觉得萧锦侃的确是有心让华浓入了中都查缉司,可当他真真切切的问出来时,萧锦侃却是说看他自己的造化,随他的心愿走。

    如此一句模棱两可话,却是最为难办……看似没有要求,实则全是要求!就好像你问某人想要吃些什么,他说随便一样。越是随便得事情,越是随便不得。况且中都查缉司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地方, 随便的人也入不了查缉司的门。

    要是有刘睿影做担保,华浓想要加入中都查缉司并不是个难事。但他毕竟是天下至高阴阳是——太白的徒弟。虽然还未传授他任何本事,可师徒名分已定,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这件事刘睿影不知中都查缉司目前是否知晓。

    身为萧锦侃的徒弟,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华浓就是下一任的至高阴阳师——太白。这个头衔也是一种传承,传给学的了这‘太白’本事的人。当初萧锦侃拜叶伟为师,学得之后,继承了这个头衔也是这般无二。

    这一路带着华浓从博古楼走来,他与刘睿影一道着实也遇到了不少事端。对于从未看过人间的华浓来说,第一印象当然是最为重要的。刘睿影是他师叔,还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故而他对中都查缉司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也无可厚非。

    “你为什么要入中都查缉司?”

    刘睿影问道。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想先听听他的想法。

    人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这一刻的想法也是从前到如今的凝练与祭奠。即便日后变了,也可以从中听出些苗头。

    “我觉得中都查缉司很威风!”

    华浓脱口而出说道。

    这倒是让刘睿影始料不及!

    “威风?你从哪里感觉出来的?”

    刘睿影追问道。

    “每次师叔你只要报出中都查缉司的名头时,他们一个个都会怕的要命,这难道还不够威风吗?”

    华浓说道。

    “中都查缉司的名头是很大,也很管用!不过名头只能吓住心中有鬼的人,却是没法震慑堂堂正正的真英雄!”

    刘睿影说道。

    心中却是对华浓有些失望……

    一个光看着表面光鲜的人,注定是成不了大事的。即便是入了中都查缉司,难保日后不会因为其他更加光鲜的事情而判处。

    “但有了名头起码要比没有名头好……师傅说让我多看看世道,我看这世道却是一点公平都没有。即便是要做好事,要做对的事,那首先得要有足够硬气的身份!”

    华浓说道。

    刘睿影听后竟是无法出言反驳……

    华浓说的这话即便算不上是字字珠玑,也着实称得上是一直见血了。还在定西王域中时,刘睿影就发现穿不穿官服出门,旁人对待他的诧异极大。他自己也曾有过为了方便而搬出中都查缉司的名头,以及自己省旗的身份来吓人的时候。这么一说,却是也没资格去怪罪华浓过于浅薄。

    “怎么了?!”

    刘睿影听到车厢内糖炒栗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赶忙急切的问道。

    蒋琳琳的车架,就好比她的闺房一般。刘睿影虽然有些不安,但也不好伸手去撩开门帘查探。

第三十章 行路难【下】

    “没事,只是酒洒了!”

    蒋琳琳在车厢里说道。

    车厢的中间摆着一个小几,是瓷做的。上面虽然用釉彩绘着青花,但却烧纸的手法与流派却并不是青花瓷。相比于素雅的青花,这小几上绘的想必之下有些过于鲜艳了。

    一只酒杯倒在小几上,杯中的酒水流了一滩,正在滴滴答答的顺着小几的边沿掉落在车厢的地面上。

    赵茗茗等人围着小几落座,糖炒栗子看到酒水倾洒,拿出一方丝帕正要擦拭时却被蒋琳琳拦住。

    “这么好的东西用来擦桌子,那可太糟蹋了!”

    蒋琳琳说道。

    随即用衣袖将小几上的酒水抹去。

    赵茗茗虽然看不出她穿的衣服究竟是什么质地,但从上面精致的秀活中便可看出来这件衣裳要比糖炒栗子方才拿出来的那一条丝帕要昂贵得多。

    “这么好的衣服用来擦酒,就不算糟蹋东西了吗?”

    赵茗茗问道。

    “自己的东西不爱惜才算是糟蹋。而这衣服,并不是我自己的!”

    蒋琳琳笑了笑说道。

    “可是它穿在你的身上。”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

    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却不是自己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道理?

    “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当然也可以不是自己的。不光是这衣裳,就连这酒杯,小几,车架,统统都不是我自己的。”

    蒋琳琳平静的说道。

    “那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赵茗茗接着问道。

    “酒杯是前面那位谢公子送我的,车架是太上河的,小几应当是卢员外上个月送来的吧?至于衣服……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送衣服的人太多,多的我根本记不得。”

    蒋琳琳摇了摇头说道。

    “我以为送东西的人会多,送衣服的人会少……”

    赵茗茗说道。

    东西无论有没有用,起码摆在那里是个样子。但衣服若是不合适了,却是只能仍在一旁接灰,却是连抹布都不如。

    可蒋琳琳却说送她衣服的人最多,这不免让赵茗茗对太上河又产生了不少新的兴趣。

    “小姐你可曾去买个衣服?”

    蒋琳琳问道。

    “蒋姑娘不必客气,我姓赵,或者你叫我茗茗就好。衣服……我却是没有自己去买过。”

    赵茗茗说道。

    “这倒是我问错了意思……像赵姑娘这样的大小姐,肯定是不需要自己去买衣服的。想必每年换季的时候,都会有专门的裁缝去府上量身段吧?之后再拉着一车一车的绸缎布匹由你挑选质地与花纹样式。而且都是整匹整匹的拉来,看上了便都留下。一匹布料按你的身段足足可以做上五六套,但同样花色纹饰的衣裳你绝不会有第二件重样的。剩下的布料要么赏了下人,要么就扔在仓库里喂了老鼠。”

    蒋琳琳说道。

    赵茗茗听后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与蒋琳琳明明才刚认识了两个多时辰,可她竟是对自己的生活如此了解。

    在赵茗茗化形之后,的确是这样。不过蒋琳琳却是说错了一点,那便是赵茗茗所在的九山上没有换季一说。但还是会每隔几个月,都有七八个专门的裁缝,带着十几车上好的布料上山来给她量身段,做衣服。

    对于这一切,她早已司空见惯,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蒋琳琳是怎么知道的。若是有关男人的事情,她能说的这般详细,赵茗茗还觉得很是正常。毕竟太上河应当是没有女子会去的,而去的男人们起码都有些家产,兜里的闲钱不会少。蒋琳琳在与他们的接触中知道了这些日常里的琐事,当然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是不是好奇我问什么知道?因为我以前也是如此……”

    蒋琳琳看着赵茗茗颇为疑惑的目光说道。

    只是她的后半句说的很轻,很低。她以为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人都听不见。但她不知道赵茗茗和糖炒栗子都是异兽化形,视觉听觉等等这些感官要比人类强得多。这句话能虽然被滚滚的车轮声碾压的稀碎,但还是隐约传进了赵茗茗与糖炒栗子的耳中。

    “自己选过的布料样式,做出来的当然是自己的衣服。喜欢的同时也会倍加爱惜,但这不是我选的,只是别人送我,伸手接过。谈不上喜欢,自然也就不会去珍惜。”

    蒋琳琳看着自己衣袖上的一片酒渍说道。

    “那你有自己的东西吗?”

    糖炒栗子问道。

    “没有。”

    蒋琳琳说的斩钉截铁,几乎是在糖炒栗子这句话的尾音刚落下时,她的回答已经脱口而出。好似已经算准了有人会这样问一般,故而提前就在心里准备好了回答,只是把这回答含在口中,存在了唇后。等一听到发问,一张嘴它就会自己跑出来。

    糖炒栗子听后鼻翼轻轻的翕动了一下。

    相比于她的小姐赵茗茗来说,糖炒栗子要更加感性的多。虽然女人大多感性,可糖炒栗子还不算是个女人,只是个女孩。女孩子要比女人更会使性子,因此这情绪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着这堂皇的车厢,精致的小几,昂贵的酒杯,醇厚的酒水,华美的衣裳。单是这车厢内的好东西若是全部都送给任何一个女人,她怕是都会开心的疯掉。但蒋琳琳却不以为然,还说这些东西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当一个真正的一无所有时,剩下的不是浪迹天涯般的潇洒,而是无尽的空虚,寂寞,寒冷。糖炒栗子方才想要擦拭酒水时,曾和蒋琳琳的手有过一瞬的接触。那感觉似是在寒冬二八坠入冰面碎裂的水潭中一样,寒意顺着糖炒栗子的手直冲脑门,打了个圈儿后便又朝着更深处进发,知道消散。

    这么一双冰冷的手,真不知谁有勇气去牵起。至于握紧,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何况蒋琳琳穿的并不单薄,现在的天气也很是温暖。可她手却依旧如此寒凉,不由得令人很是费解。

    一无所有的人,只有一双寒凉的手和空虚寂寞的心。但若她真的如同自己口中所言那般的一无所有,岂不是这手与心也都不是她自己的?

    蒋琳琳早就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从她进入太上河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还是极为彻底的失去。

    很多姑娘初入太上河时,都抱着卖艺不卖身的想法,极

    为坚定的觉得自己定然可以在**之前就等来属于自己的一根红线。

    可惜的是,风尘女子似乎从来都不是月老所眷顾的对象。即便他的手中有红线万千条,却是也不愿意分出一条来扔进太上河中。

    那些个心思高古,意念坚定的姑娘,迟早都有把持不住的一天。事实上面对如此奢靡的灯红酒绿,想必没有人不会迷失。衣服一脱一穿,或许就能抵得过旁人一辈子的努力。那自己先前坚守所谓信念和满屋子的金银玉器,玛瑙酒杯,锦衣华服相比,不是显得太过于滑稽可笑?

    “那你想要什么?我家小姐可以送你!”

    糖炒栗子说道。

    “你是在同情我吗?”

    蒋琳琳反问道。

    语气很是平静,让人听不出她究竟是开心还是不高兴。

    “蒋姑娘不要介意,她还是个小丫头,说话没头脑也不懂分寸。”

    赵茗茗替糖炒栗子解围说道。

    “不碍的!若是真的同情我,我反倒要说声谢谢,然后告诉她我什么都不想要。虽然我说这些都不是我的,但我却又什么都有。吃着穿着用着,就算说不是自己的,也和自己的差不了多少。却是我前面说的话有些过于矫情了!”

    蒋琳琳说道,随即扶起酒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饮尽。

    “蒋姑娘很爱喝酒啊。”

    赵茗茗说道。

    蒋琳琳却是看着手中的酒杯有些出神。

    她听到了赵茗茗的话,只是一时间思绪拔不出来,便也就没有回答。

    她的确是很爱喝酒的。

    与其说一无所有,但不如说她还有最后一样东西,那就是喝下肚中的酒。

    只是在太上河中时,她不能像这般随意的饮酒。热酒伤肺,冷酒刮喉。她接待客人不止是脱脱衣服那么简单,很多时候还得抚琴一首,再唱唱曲儿。

    酒喝多了,弹琴时压弦的手便会发抖,嗓子也会打颤从而唱不准音调。

    蒋琳琳心知自己能够随意喝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才会一杯接一杯的不停。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想让自己醉醺醺的回到太上河。

    最好是昏睡过去,一睁眼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上。太上河只有一个进出口,无论是客人还是姑娘都得从哪里进出。几年前,蒋琳琳也是从那个口子中进了太上河里。从此之后,这口子虽然还在,但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对于没意义的事情,还去看它作甚?只能是徒增烦闷罢了,不如醉倒过去。

    “清醒时候太麻木了,喝点酒才能对周遭的一切有些感触。”

    蒋琳琳说道。

    就像糖炒栗子可怜她一样,蒋琳琳心中却也在可怜着别人。

    这别人,说的正是那些个来太上河中寻欢作乐的嫖客们。

    他们不但可怜,更可惜,还有些许可怕。因为或许这一生中或许都没有循规蹈矩的按照世道上大家都认可的传统方式去珍惜爱过一个人。即便有了家室,甚至有了后代子孙,也是如此。

    在蒋琳琳看来,到太上河中找乐子人们,都是一群可怜虫。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害怕家庭的束缚,害怕感情的牵绊。这些个零零总总的原因汇聚在一起,便是他们沉沦的原因所在。

    相比于蒋琳琳一无所有来说,他们却是寂寞刻骨,所以便只能贪婪的抓住眼前能容易得到的所有欢乐,哪怕只是片刻,也觉得足以。归根结底,不是他们风流多情,而是某种缺失与胆怯让他们只能寻觅一段一段注定脆弱,注定消散,却又极尽欢愉的关系。

    蒋琳琳知道现在,已然觉得男女之间,本是应当专情的。这种想法从赵茗茗的口中说出来,旁人定会觉得这女子可佩。但若是从蒋琳琳的口中说出,旁人定会摇头叹惋,说她痴人说梦,这女子着实可悲。

    可有些东西不能因为它罕见,便就此忽视了它的存在,以至于好不相信。当然,蒋琳琳也从来未曾说起过她自己竟是有这般想法。被人嘲笑的事,自己相信就好,想想就好,却是没有必要说出来被人指指点点。

    风尘中的女子,在灯红酒绿的掩映下总是有种别样的风情。不能说美,也不能说媚,但就是勾人心魄,沉甸甸的,水潺潺的,挂在哪里。走进去看一眼,整个人都好似烤过了火候的酥皮点心般龟裂开来。她们当然也不会有赵茗茗这般的大小姐脾气,身边跟着的也不似糖炒栗子这般鬼灵精怪的侍女。她们向来都很温柔顺遂,许多女子不可能答应的事,不可能去做的事,她们都能答应,都能做到。但往往这种答应却是无可奈何,是一种对这世道的轻贱与漠视。

    这么一看,风尘女子却是和四处闯荡的江湖豪客们有了些共同之处。他们都对这世道轻贱,都对一切不满,心中也往往很是悲怆,因此才会有侠气傍身。

    不过并非人人都是如此,蒋琳琳应当是太上河中的另类。至于别的姑娘,大多还是随波逐流的,并不会思考这么多。挨过一日便是一日,且将青春换黄金,倒也过得逍遥舒坦。

    “我也喜欢喝酒,不过第一次喝酒还是与他!”

    赵茗茗指了指车厢外说道。

    “他的确是个好男人!”

    蒋琳琳微微一愣后说道。

    “只不过有点呆……对于女人有点呆!”

    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男人?”

    赵茗茗问道。

    “厨子每天做饭,手下当然就能掌握酸甜咸淡。我整日接客,对男人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蒋琳琳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说道。

    “你也是个好姑娘!”

    沉默一会儿,赵茗茗却是开口如此说道。

    “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姑娘!”

    蒋琳琳说道。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辉。

    这种光辉让赵茗茗有些复杂的感觉,难以言明,但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其中的温暖和希望。

    这时的蒋琳琳仿佛已经不是太上河中的那位花魁,没有了那些妖冶,神秘,与狡黠。反而带着些许返璞归真后的淳朴。刚见面时,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口中言辞虽然对那谢公子颇为客气,但骨子里却没有一丝看得起。方才说起自己并不拥有一物时,有显得极为楚楚可怜,像是话本中老掉牙的桥段,偶入风尘的

    女子在四处博取同情。

    可是现在,这些却都统统不存在。

    一位太上河的花魁,竟然变得如同街上的普通女子一般,心怀愿景,满眼希翼的同时却又毫不起眼。

    “不顾我喝酒时,心情都很好!但你好似心事重重的,并不开心。”

    赵茗茗不知蒋琳琳的上一句话该如何回应,只得把话题又绕回了喝酒上。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第一个这样夸赞她的姑娘,赵茗茗无法求证,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但赵茗茗却坚信蒋琳琳没有说谎,她说自己是第一个,那自己定然就是第一个,绝对不会错!

    这种坚定没有任何事实来佐证,可赵茗茗就是这般决绝的认为。

    蒋琳琳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她开了口,任何人都会不知不觉的跟随者她的情绪与节奏。就算是她撒了一个能够捅破天的谎言,也定然会有人全心全意的相信。

    “得意的时候,谁都能千杯不醉,不停地喝酒。失意的时候,往往一杯就醉了,但醉了也会不停的喝。我是觉得喝酒与心情并没有多大的关联,酒这东西本就不是为了某种单一的心情而存在的。”

    蒋琳琳瘫了摊手说道。

    “我还没有喝醉过,蒋姑娘说的意境却是未曾有过体会。”

    赵茗茗说道。

    “等到了太上河,你们定要在我的画舫上住几日。”

    蒋琳琳说道。

    “这……太打扰蒋姑娘了吧?”

    赵茗茗说道。

    同时眼睛朝车厢外瞟去。

    刘睿影不在,她却是没了主意。

    先前蒋琳琳邀请她们共乘一车时,是刘睿影开口周旋后应承了下来。现在对于蒋琳琳的第二次邀请,赵茗茗没了主心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怯怯的。

    “我想要邀请赵姑娘还有去我的画舫做客,刘省旗想必是没有意见的吧?”

    蒋琳琳何等人物?

    一眼便看穿了赵茗茗心中的顾虑,因此推开车厢的窗户,对着刘睿影问道。

    就连她的这句问话都颇为攻心,‘想必是没有意见’,却是已经将刘睿影的后路堵死。刘睿影不管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能答应下来。

    看到刘睿影点头后,蒋琳琳对着刘睿影展颜一笑,随即关上了车窗,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赵茗茗。脸色虽已恢复如常,可眼中的笑意还有三分犹在。赵茗茗顿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竟是脸颊无端的腾起了些许红晕,连带着头也轻微的低了下去。

    “蒋姑娘你好像对我和他有些误会。”

    赵茗茗说道。

    声音却如同蚊子叫一般。

    “什么误会?”

    蒋琳琳问道。

    赵茗茗抬头想要解释,但对上蒋琳琳那般似笑非笑的目光,却是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头也埋的更低了。

    “既然互相有情有义,为何不干脆说破?”

    蒋琳琳问道。

    赵茗茗仍旧是默不作声。

    “我若是能遇到这样的人儿和机会,绝对不会像你这般腼腆。”

    赵茗茗听着蒋琳琳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心思?

    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根本就是一句屁话!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自己。只是很多时候,有些情绪和心思来的过于突然,过于猛烈,以至于需要些时间来理解、消化。但这个过程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就变成了逃避。

    赵茗茗承认自己在逃避,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无动于衷。相反,对于她而言,能够承认逃避已经是一次了不起的进步。

    人间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她迟早要离开,烟云也会随之散去。九山,异兽,是两条拴在她身上永恒的枷锁,起码这会儿的她根本无法挣脱,也找不到何处才是这两条枷锁与刘睿影之间的平衡点。

    “好吧,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苦衷。”

    蒋琳琳看着赵茗茗的脸色的变换,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你也有?”

    赵茗茗问道。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每个风尘女子都有自己的苦衷……只不过我的应当是独一无二!”

    蒋琳琳说道。

    “我信你说的话。或许整个太上河的苦衷加起来在你的眼里只是一颗小米粒,但我的苦衷若是放在你面前就好似一座山。”

    赵茗茗惆怅的说道。

    继而直接拿起了小几上的酒壶,咕嘟咕嘟的大口喝着。酒水顺着嘴角留下,打湿了她的脖颈也尤未察觉,仍旧是痛饮不停。直到酒壶中最后一滴也流进了喉咙,她才意犹未尽将酒壶放下,而后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与嘴。

    “这么喝,你怕是一会儿就要醉了!”

    蒋琳琳说道。

    伸出手去抓住了赵茗茗的手腕,因为她竟然又想去拿第二壶。

    赵茗茗手腕轻轻一抖,一股玄妙的气息涌现,却是将蒋琳琳的手涤荡开来,而后毫无顾忌的抓住了一只酒壶。

    一只酒壶在手,她却好似还不满意。

    仰脖喝酒的同时,另一只手却再度伸出,又抓住了一只新的酒壶。

    这一次,蒋琳琳没有阻拦,反倒是将那酒壶朝着赵茗茗方便够到的地方推了推。

    一壶饮尽,一壶新至。

    就这样,赵茗茗却是毫无停留的喝光了三壶酒。

    “还要喝吗?”

    蒋琳琳问道。

    她后悔自己方才提起了赵茗茗与刘睿影之间的私事。

    现在赵茗茗却是颇有些要借酒消愁之意。

    但借酒消愁愁更愁,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自己醉酒难受。

    蒋琳琳便在心里默默的祈求了几句希望赵茗茗是个酒品极好的人,喝多了便会老老实实瘫倒睡觉,可千万别再整出什么大动静来!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的苦衷的确是如同一座大山。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其中的一块小石头,那就是这酒,我怎么喝,却是都喝不醉……”

    赵茗茗说道。

第三十一章 境遇多舛【一】

    太上河的入口已经近在眼前,刘睿影却看到一人纵马而来,身穿太上河河吏服饰,右手上托着一个卷轴。

    奔驰到一行队伍前,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有急事找蒋姑娘!”

    此人说道。

    队伍中的两名河吏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卷轴,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此人急匆匆的向前走去,刚走到赵茗茗的车架前,正要说话,却被赵茗茗的一位贴身侍女拦住。

    “有什么事需要转告?”

    侍女说道。

    此人见到如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将手里的卷轴递给了侍女,随后对着车架躬身行了一礼,便如来时的样子,再度离去。

    这位侍女一直待他走远,马蹄声渐消,这才掀开蒋琳琳车厢的门帘,把手中的卷轴递了进去。

    “蒋姑娘,可是有什么变故?”

    刘睿影觉得那来人神色有些过于匆忙,出言问道。

    他却是担心这太上河中怕是有了什么事端。

    “有两个怪人包下了我的画舫。”

    过了许久,蒋琳琳才出口说道。

    “这是好事啊!”

    刘睿影说道。

    去太上河中找乐子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喝些酒再去找姑娘。像是这般直接包下一艘花魁画舫的大手笔,还当真是不常见。对于蒋琳琳来说,客人来的多,来的热闹,她的地位与金钱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不过方才刘睿影却听得蒋琳琳说是两位怪人,却是不知这二人怪在何处。

    车厢中的蒋琳琳手里拿着打开一半的卷轴,正在发呆。

    这卷轴无非是一直文书契约,写明白了何时何地何人包下了她的整艘画舫。但卷轴最后一行备注的小字却注明说需要将画舫腾空,不需要一人在场。也就是说,这两人包下的只是一艘空船而已。即便这画舫再华丽,再富贵,但在太上河中,包下一位花魁的的画舫却还要求不需要任何旁人,自然是极为奇怪的一件事。

    而包下她画舫的两人,毕翔宇和邓鹏飞她也有所耳闻。

    他们俩本就是太上河中为数不多的大金主,每年都会在太上河中一聚,豪掷万金。但他们二人却是都不好女色,在太上河中只饮酒座谈,不听曲儿,也从未上过哪位姑娘的床铺。

    头回来的时候,太上河中的管事都觉得这二人似是玩笑。

    毕竟来这里的男人,有谁会花这么多钱包下了船而只喝酒不碰女人?

    酒何处都有,船有水处便有。

    说到底,太上河只是一条河罢了。若是真喜欢在船上饮酒,以他们二人的财力何不去那安东王域,包下一艘船去泛舟江海,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比太上河有趣的多也便宜的多?

    可这二人却偏偏不要如此,故而这‘怪人’的头衔便一传十,十传百的,太上河进而人尽皆知。

    蒋琳琳却是没想到,今年他们二人看上了自己画舫。

    她本想回了太上河之后,好好休息几日,陪着赵茗茗与刘睿影游逛一番,接着便要开始着手应对《绝春榜》中自己的名次被李韵所抢一事。

    但现在看来,却是一切都得耽误了。虽然这二人只包了蒋琳琳的画舫一夜,可原先的计划也得因此朝后推去六个时辰。

    毕翔宇和邓鹏飞是一对好朋友,这是除了他们二人奇怪以外,太上河中第二件关于他们俩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也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下认识的,而认识的地点也正是在太上河中。

    当时毕翔宇正在太上河中的一条船上喝酒,不过并不是哪位花魁的画舫,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游船。当然,太上河中的船,每一条上面都是有不少姑娘的。

    毕翔宇不知从哪里刚发了一笔小财,所以才想到这天蝎爱闻名的太上河中潇洒一趟。年少得意的人,总是会时不时地放肆一把。开心的时候,他的酒量很大。他身上的钱若是想让自己喝个开心,那可就不够点菜和叫姑娘陪酒的。因此他便将身上的银子全都买成酒,想要痛醉一场。虽有酒无菜,但借着太上河中的喧闹与荒唐,下酒也是极好的。

    邓鹏飞也在太上河中,只是他与毕翔宇的心情截然相反。邓鹏飞刚刚在赌坊中输掉了一大笔银子,对于年轻人来说,这叫做老婆本。放在二三十年后,叫做棺材本。一个男人竟会把自己的老婆本都输的一干二净,可像而至他该有多美的难过?可一个男人竟然会用自己的老婆本出来赌博,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的落魄……

    毕翔宇与邓鹏飞,一个刚刚发了财,一个刚刚输光了钱。但却无一例外的都想要喝酒,还恰好二人都坐在了一条船上,桌子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几壶酒下肚,毕翔宇已经有了些醉意。脑袋沉沉的朝四周望去,其余的桌子尽皆都是有酒有菜有姑娘。忽然他看到了邓鹏飞,顿时眼睛一亮!

    邓鹏飞的桌子上只有一壶酒,没有菜。身边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姑娘。除了酒壶的数量少了一点外,其余的却是和毕翔宇一模一样。

    喝了酒的人,总是会比往常更加热情。这一点,想必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开心的事会更加欢喜,伤心的事会更加难过。不过霸道的人也会比平时更加霸道,谦卑的人却是要懦弱很多。

    好在毕翔宇和邓鹏飞在平日里都不是霸道和谦卑的人,只是现在一个更加欢喜,一个更加难过。霸道和谦卑是秉性,而欢喜和难过是情绪。秉性是一辈子的事情,情绪只是一时。

    毕翔宇蹲着酒杯朝邓鹏飞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一定要与邓鹏飞喝一杯,与这位和自己颇为相似却并不相识的人喝一杯。

    邓鹏飞看到有人朝着自己走来,并不搭理。在太上河中,谁的银子多,谁说话就硬气。腰板也比旁人板正,下巴也比旁人扬的高起。邓鹏飞省下的全部银子只够点一壶酒的,虽然好歹也算是位客官,但就连给他上酒的伙计却是都没什么好脸色。因为这样的穷客官身上, 没有任何油水。

    毕翔宇不知道的是,就连邓鹏飞面前的这壶酒其实都不是他用银子买下的,而是太上河中的赌场送给他的。对于输到一定额度的顾客,太上河中的赌场通常都

    会关照一二。邓鹏飞的老婆本并不多,因此受到的关照也就只有一壶酒而已。

    “朋友也是一个人?”

    毕翔宇走近后问道。

    邓鹏飞根本没有心思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也不管毕翔宇听没听见。心里却还想着没听见最好,莫要再让自己烦。

    他竟是没想到毕翔宇是个自来熟,听到邓鹏飞的这句应承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

    二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结果却是越聊越火热。

    还剩下最后一壶酒的时候,邓鹏飞突然开口说道:

    “兄弟你前程似锦,好好闯荡一番,日后定然会很有出息。但我已经在外混不下去了,等明日酒醒了便回家。”

    但毕翔宇想让邓鹏飞随他一道去闯荡,等赚够了钱,就来太上河中包下一位花魁的画舫,然后不管是谁,都可以上来喝酒。他们联起手来,把整个太上河中的人喝倒一半,那才算是前程似锦。

    但邓鹏飞却笑了笑没有言语。

    他带着所谓的老婆本出来闯荡,却是混到了已经需要当裤子换馒头才能活下去的地步。至于其他的想法,都已经被深深的压下,却是一点都不去多想。

    “不过今日与兄弟你一番畅聊的确是很开心!我也喝了你许多酒,明年此时,若是你有时间,一定要来太上河中。到时候我定然会包下一艘花魁的画舫,让兄弟你如愿以偿。”

    在毕翔宇昏睡过去以前,耳边依稀听到邓鹏飞如此说道。

    待第二日他酒醒,邓鹏飞已经离开不知去向。想起昨夜最后的那句话,毕翔宇也只一笑了之。对于这般空洞的承诺,他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所以根本不会放在心里。何况昨晚只顾着饮酒闲聊,却是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一过客。

    但毕翔宇在离开太上河的路上,却是渐渐又觉得邓鹏飞昨日那句话说得极为恳切,不似谎言。但明年的事相比于现在,还有整整一年。一年之中的风云变换,足以改变所有。可他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自己的袍袖上,生怕自己忘记。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若是心里始终有个未了的事情,那这日子就会过得极为短暂。刚过了半年多,毕翔宇却是就坚持不住了,他极为迫切的想知道那晚与自己喝酒的人,到底是谁。

    想要知道这些, 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太上河中,邓鹏飞输光了银子的那家赌场里问个明白。

    太上河中的赌场,管理的极为细致。对每一位赌客什么时间来,什么时候走,输了多少现银,又抵押了什么物件,全都记载的清清楚楚,但这些记录从不会给外人一观。

    毕翔宇虽然也是个武修,但随身带着的剑已经多年没有出鞘。眼下他作为一个生意人,自是知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其实只要银子使够了,磨推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鬼怪再虚无缥缈,起码也是个生灵,推磨不算什么难事。可磨盘没有神智,也没有腿脚,要是它能去推着鬼走路,才着实称的上是奇迹。

    毕翔宇带着银子,去往太上河中上下一番打点,终于是看到了半年前邓鹏飞输钱的记录。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知道邓鹏飞的姓名。

    有了名字,又有银子,想要打听一个人便不算是一件难事。

    毕翔宇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四处问询,终于打听到了一些眉目。

    当时那位落魄的连一壶酒都点不起的邓鹏飞,竟然是中都三大家之一,邓家的大公子。

    邓家世居于中都城,在皇朝时期便是名门望族。后五王起兵时,邓家联合齐家,蔺家给五王明里暗里提供了许多支持。待皇朝彻底倾覆,五王共治的世道诞生后,这三家受到了擎中王刘景浩极高的礼遇与信任,其中尤以邓家为重。不论是擎中王刘景浩的王府重臣,还是其麾下最为精锐的三威军中,都有邓家人的存在。另外的齐家, 蔺家虽然比不过邓家如此鼎盛,但却也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门阀十足。中都城中的小童都有歌谣说:“中都三大家,富贵半天下。”

    毕翔宇在知道了邓鹏飞的真实情况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番机缘,能够和中都邓家的大公子坐于一张桌子饮酒畅谈。不过他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与邓鹏飞太过于悬殊,却是也不好意思去中都找他。

    但天下事就是这么的机缘巧合,毕翔宇因为些许自己的私事,去了趟中都城,确实在街上碰到了邓鹏飞。

    他还未认出来,邓鹏飞却远远的就对其打了招呼。

    “兄弟怎么到中都城来了?”

    “有些私事处理,便来了。”

    时隔半年多,再次碰到了邓鹏飞,毕翔宇显得很是紧张。

    很多事情不知道还好,知道了,难免会变的。

    邓鹏飞也感受到了毕翔宇的异样,带着他去了一处自己在中都城的别院。毕翔宇便也顺理成章的从

    “这次来准备待几日?”

    邓鹏飞问道。

    “事情了解了就走。”

    邓鹏飞说道。

    “敢问兄弟是为了什么事?或许我还可以帮衬一二。”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一听,心中的激动简直溢于言表。

    他的事无非就是一批贩运的海货,在安东王域登陆的时候因为缺失了些手续,但因为使了银子的缘故,也算是有惊无险的上了路。可是好巧不巧的,却是在入中都城的时候,被中都查缉司扣了下来。

    海货向来都出自东海云台,而东海云台与内陆五王的关系却极为微妙。这批海货,是毕翔宇压上了全部身价去做的一趟买卖。若是顺顺当当,那边是往后余生衣食无忧不在话下。要是出了岔子,那可比当时在太上河中输光了钱的邓鹏飞更加凄惨。

    随着毕翔宇的讲述,邓鹏飞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看着邓鹏飞的神情,毕翔宇先前的激动之心已经荡然无存。

    想来也是。

    邓家在中都城中再有势力,想必也无法干涉中都查缉司之事。

    不过邓鹏飞听完后,却对着毕翔宇笑了笑,说给他半日的功夫,让他先去问问情况。并且吩咐下人们备好酒菜,等晚上他回来的时候一起喝酒。

    这处别院的下人们,对待毕翔宇倒是颇为客气。

    他们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待谁如从亲近过,更没有听闻他称呼谁为兄弟。就连齐家,蔺家的平辈中人也未曾如此。

    这些个仆俾,都是看人下菜碟主儿。眼见如此,便把毕翔宇安排的妥妥当当。还专门收拾出了做宽敞的跨院供他居住。

    毕翔宇躺在床上,脑子里仍旧惦念着自己的那批海货。

    有些东西倒是不怕耽误,可其中的大部分却是经不住存放。从安东王域到中都城,这路程不算近。他算计这最多还有三五日,若是还不能取出货物,顺利交易,那可就真的是血本无归……

    烦心事多了,即便躺着一动不动,人也会觉得很是疲乏。

    再加上这几日毕翔宇一直在中都城中走动,却也是吃了不少白眼,受了许多闭门羹。想着想着,他便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黄昏。

    还未从方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一位仆从走到门前,轻轻的叩击了三下,随后说邓鹏飞已经回来, 请他去前厅赴宴。

    毕翔宇听后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但心里却又是止不住的忐忑……不知道邓鹏飞这半日的功夫到底有没有成效。

    去了前厅后,邓鹏飞笑着请他入座。

    还责怪毕翔宇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何到了中都城后不来找自己喝酒。

    毕翔宇只是讪讪的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却看出邓鹏飞对于自己所托之事好似无心谈论,便心一沉,有了自己的判断。

    胡思乱想了一番,觉得自己也该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不了喝完了这顿酒,明日起重头再来!

    几杯酒下肚,这般豪迈却是愈演愈烈。对于邓鹏飞也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么多忌讳,二人喝着聊着越发融洽,宛如那夜的太上河初逢的重演。

    “兄弟,你可是不厚道!”

    毕翔宇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指着邓鹏飞说道。

    “我有什么不厚道的?无非就是没有告诉你我是谁!不过你却是也没有说你叫什么……咱们来扯平了!”

    邓鹏飞一挥手说道。

    他说话已经开始有些含糊不清,显然是要比毕翔宇醉的更深。

    桌边侍候着的仆俾们,一个个面色担忧。趁着倒酒的就会,小声劝他说“公子保重身体”。但邓鹏飞却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即一把抢过酒壶,干脆自斟自饮,让这些个侍候的仆从全部退了下去。

    “我说的不是此事!而是你说你输光了老婆本,无路可走,只能回家!”

    毕翔宇说道。

    “实不相瞒……当时的我的确就是如此。”

    邓鹏飞叹了口气说道。

    中都三大家,世代联姻。到了邓鹏飞这一代,却是轮到他迎娶蔺家的二小姐。但邓鹏飞对于这桩婚事极为不满,因此才拿了些饮料,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还留下字条说,他再回来时,一定会带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决计不要家族的包办。

    这么一看,那笔输光了的钱财说是‘老婆本’倒也无可厚非。况且当时二人喝酒都在兴头上,却是谁也没有问谁的底细。倘若毕翔宇问了,邓鹏飞也不一定不会明说。

    “有个家能回真是好啊!没钱了回家啥都不缺……你看我,本就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现在却又要白手。”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听后不动神色的拿出一纸文书递给了他。

    醉意下毕翔宇眯着眼瞧着,但看到文书上的题头竟然是写着‘中都查缉司’时,酒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刚好与家父有旧交。下午的时候我去拜见了一番,将兄弟你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说道。卫掌司便出具了一直文书给我,兄弟你收好,明日便可以拿着文书去将你的海货尽皆提出。”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看着手中的文书,听到了邓鹏飞的话,却是激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的光景,自己拿起酒壶喝了个精光后,开口说道:

    “为何不早些给我?”

    邓鹏飞一听顿时哑然失笑。

    觉得自己着实没有看错人,帮错忙。

    这毕翔宇虽然是个生意人,满肚子的金钱利益。但秉性还的确是爽快难当。要是换做了旁人,此刻定然是感恩戴德,下跪磕头。

    “我怕若是给你早了,今天这顿酒全要听你谢我。却是一点交心话都说不出来。”

    邓鹏飞说道。

    “以后你我喝酒,只交心一论。或是天南地北的,随意胡扯。至于什么公子还是生意,一个字都不说!”

    毕翔宇郑重的收好了这一纸文书后说道。

    这一夜,他们二人在中都城中,邓鹏飞的别院里结为八拜之交。

    第二天一早,毕翔宇便拿着文书去提取货物,并且和邓鹏飞约定今年的太上河之约照旧,但一定得是他来做东。

    邓鹏飞却没有答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说了自己请客,怎能因为帮了忙就改变?

    毕翔宇想了想觉得也是如此,若是继续客气下去,不但不像兄弟,也算不了是交心。

    但二人每年一度的太上河之约,却是就这么保留了下来,今年刚好被刘睿影等人撞见。

    “这位邓公子也是中都城的人,刘省旗可否认识?”

    蒋琳琳从车厢的窗子中将卷轴送出,递给刘睿影问道。

    “邓鹏非莫不是中都三大家之一,邓家的长公子?”

    刘睿影说道。

    “应当就是了……天底下叫邓鹏飞的人很多,但能来包下我画舫的,恐怕只有这等身份才行。”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想起自己邓鹏飞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他在中都查缉司内还是个毫不起眼的新人,也没有任何官位职衔。

    他看着太上河近在咫尺的入口,却是心里有了些犹豫。

第三十二章 境遇多舛【二】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太上河内,蒋琳琳的画舫上静悄悄一片,与四周的繁华喧闹相比显得很是另类。

    画舫中撤去了多余的桌案椅子,只留着一张和蒋琳琳车厢中一模一样的小几。

    这小几自从送来时,便是一套,分公母。外观造型上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母的略小,公的则要大些。蒋琳琳将母的这张放置在车型内也是因为它轻巧方便,而公的始终留在自己的画舫里,平时当做个摆设。

    小几旁两人对坐,正是毕翔宇和邓鹏飞。

    小几上只有几壶零零散散的酒,并无菜品,倒是显得很是朴素淡雅。

    “怎么突然叹气了呢?”

    邓鹏飞问道。

    方才毕翔宇喝了一杯酒后,酒杯还未落桌,口中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

    这让邓鹏飞觉得今年的毕翔宇却是和往年有些不同之处,起码以前他喝酒时都是兴高采烈的,决计不会叹气。而起今日相聚,毕翔宇竟然还迟到了一个多时辰,以前他向来都是提前一天便会到太上河内住下,这却是他头一回迟到。

    虽然毕翔宇是邓鹏飞的结义兄弟,可二人一年见面的机会大抵就这一次,着实是说不上有多么了解。脑子里记着的,还是去年相聚时互相说的话。

    但去年的话,今年定然会有所改变。就像桌上的酒,每过一年便能多沉淀一年,便又有了一年的滋味。即便是同一种酒,年年的味道也不尽相同。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毕翔宇笑了笑说道。

    随即再度举杯,仰脖饮尽。

    “是哪里累?”

    邓鹏飞问道。

    “累还能分的具体吗?”

    毕翔宇反问。

    累就是累,若是能说出哪里累,怎么能累,怕是也就不会累了。正是因为不知道做什么会累,也不知道这累何时来何时走,所以才会对累很是无可奈何。

    “那是当然了,人活着无非就是活个身心。”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点了点头,他觉得邓鹏飞说的很对。但这句话却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很多话听起来很对,很有道理,但却没有任何意义。要么是人尽皆知,要么是说出来并不能让事情有所改变。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说。硬说出来,不但没有任何用处,还会拉低自己的身价。

    傻子和正常人的区别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张开口说话是才能感觉得到。傻子让人讨厌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总会说一些无比正确但又极其没意义的废话。正常人偶尔也会如此,但不会句句话都是如此。

    毕翔宇当然不会觉得邓鹏飞是傻子,他虽然说话不多,但一开口必定就是点睛之笔。前几年相聚时,大多都是毕翔宇说话,邓鹏飞边听边喝酒,始终面带笑意。不论毕翔宇说的事情他知不知道,感不感兴趣,却是都会很用耐心的听下去。

    在他看来,作为朋友,对待自己的兄弟,耐心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若是连对方的话都不想听完,那自己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按照常理,毕翔宇就算是接连叹气,邓鹏飞也不会多问。因为除了耐心外,第二重要的就是信任。

    毕翔宇想说的,他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却是也没有必要去问。倘若自己一问,本是不想说的话,毕翔宇也会碍于情面强行说出来。那这话听着可就变了味道,不如不说。

    但今日两个人却是都有点奇怪。

    毕翔宇迟到后刚喝了一杯酒便开始叹气,而邓鹏飞却揪住这一声叹息追问不止。

    “身累了就该去睡觉,心累了就应多喝些酒。”

    邓鹏飞接着说道。

    “那要是身心多累呢?”

    毕翔宇笑着问道。

    他觉得邓鹏飞的方法着实有趣,这才像他应该说的话。

    “这就得看是身更累还是心更累了,却是不可一概而论。要是身更累,那就先睡觉,睡醒了再喝酒。心更累的话,就把这个过程颠倒过来。”

    邓鹏飞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睡觉跟喝酒两种办法来解决了?”

    毕翔宇问道。

    “不错,起码我就是这样做的。目前也没有发现其他或者更好的办法。”

    邓鹏飞说道。

    其实毕翔宇心里还真有个关于他这位兄弟的疑问,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每次见面时,都想着再喝几杯酒便可以问出口,可最后却是都醉倒了过去,错过了时机,只能白白在等一年。

    “我应当是心更累吧……”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听后一言不发,直接将酒杯搁置一旁,拿起酒壶来与毕翔宇一口气喝下了一整壶酒。

    “现在可感觉轻松些了?”

    邓鹏飞问道。

    “的确是好多了!”

    毕翔宇不善于这样激烈的喝酒,说完后却是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一年不见,你胖了!”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还是毕翔宇,只是脸庞相较于去年来说更加圆润。坐在那里,肚子也微微隆起,把衣衫撑的有些变形。常言道心宽体胖,一个人若是能长胖,说明他日子过得不错,该当是不会累才对。

    人若发胖,总是能让旁人觉得富贵。毕竟劳碌命的,一辈子想有清闲时日,多吃几口安稳

    饭,长上二两肥肉却是都不可得。像毕翔宇这般,一年的光景,脸圆了,肚子挺了,当然是只有富贵才能换来。

    “去年一年呆在家里,没做什么事,也没去什么地方。”

    毕翔宇说道。

    “这可不行……人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你要是无事,怎么不来中都城找我?”

    邓鹏飞问道。

    “倒是想过要去中都城再转一转的。但我要是去了,肯定得同你喝酒,然后把这阵子没见面时积攒下来的话说个精光。可我要是真去了,那今日可就没那么多话可说了。漫漫长夜,咱们俩要是就这么坐着喝酒,岂不是像极了傻子?”

    毕翔宇说道。

    “傻子决计是坐不住一夜的,要是傻子也能坐住一夜并且之感干一件事情,那我情愿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正是因这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所以这世道才会如此浮躁。”

    邓鹏飞说道,却是也叹了口气。

    “咱们相见对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是一人都叹了口一口气。看得出这一年好像都挺累的。”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却透过画舫的窗子,看向了外面。

    天色还有余辉,太上河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湿润的香,顺着打开的窗子钻到了画舫中。

    “又飘花了?”

    毕翔宇问道。

    他背对着窗子而坐,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过这气味却与视觉无关,闻到了这味道,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太上河中每隔一个时辰,都会从上游投放许多花瓣至河水中。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雷打不动。单此一项,一年便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而这随之腾起的一阵香风,便是太上河中的计时器。人们闻到之后,便知道又过了一个时辰。而这也是太上河中最为人称道的一点,喜欢的人觉得着法子着实是雅致的紧!

    能想出这样点子的人,定然是个高古之士。但他们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位小厮,打扫一艘画舫时,将好姑娘沐浴用省下的花瓣,为了省事一股脑的倒进太上河中所启发得来的。

    “这艘画舫的主人你可知道是谁?”

    邓鹏飞问道。

    “蒋琳琳,《绝春榜》排名第五的花魁。”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笑着摇了摇头,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本簿册。他按着这本簿册在在毕翔宇面前挥了挥,随即放在了小几上。

    毕翔宇看到这是天上和今年的《绝春榜》,当时他也收到了一份。只不过他虽然在太上河中花销甚巨,可从来不曾点过那位花魁来陪酒。因此却是没有过多的主意这《绝春榜》上名次的变动。现在邓鹏飞将今年最新的《绝春帮》放在他的面前,想必是其中有些都事情值得注意一番。

    他看东西却是不喜循规蹈矩的,从前至后一页页翻看。反而是从最后一页看起,一点点往回看。对于《绝春榜》这样的东西来说,正看反看却是没有差别,但要是别的书,估计用这种法子可就看不懂了……

    毕翔宇一页页的翻过去,看到第六位时,猛然出现了蒋琳琳的名字,这让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蒋琳琳今年却是排在了第六?那第五是谁?!”

    毕翔宇说着翻开了又向前翻动了一页。

    第五页,是个让他极为陌生的名字。虽然他与邓鹏飞每年来此一聚时并不会点姑娘,请花魁,但对这太上河中叫的出名号的姑娘也是极为了解。这李韵究竟是何人,他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好似雨后春笋一般,不经意的就冒了出来,让人没有丝毫准备。

    “难道你认识这李韵?”

    毕翔宇问道。

    邓鹏飞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让毕翔宇看这《绝春榜》,就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不认识她,但我倒是对她很有兴趣!”

    邓鹏飞笑着说道。

    “凭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寻摸不到?李韵即便是太上河排名第五的花魁,但也终究是个风尘女子。怎么能与你的家室相配?”

    毕翔宇说道。

    算算他俩来太上河,已经是整整八个年头了。

    这八年中,他们向来都是只喝酒谈天,从不行那舞风弄月之事。也不知为何,邓鹏飞却是突然对这李韵有如此兴趣。

    “若是你见了她,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邓鹏飞说道。

    “听你这么讲,应当是已经有所安排?”

    毕翔宇问道。

    邓鹏飞笑而不语,伸手指了指画舫外。

    他在毕翔宇迟到的那一个时辰中,已经点了李韵前来作陪。

    她也有自己的画舫,并且就在蒋琳琳隔壁。太上河中花魁的画舫是按照《绝春榜》里的名次排列的,从河头到河尾。李韵是此次《绝春榜》第五,把蒋琳琳挤了下去,因此她的画舫便停泊在右侧。

    毕翔宇连忙起身从窗子里朝右边看去。

    李韵的画舫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但却没有一扇窗子是打开的,窗子里似是还挂了纱帐用以遮蔽。不过还是能透过光影,看到里面的人很是忙碌。

    “你竟然把李韵请到蒋琳琳的画舫上……这么一来,不是两个人都得罪了?”

    毕翔宇哭笑不得的说道。

    李韵抢了蒋琳琳的名次,蒋琳琳肯定心有不满。毕竟她太上河中成名已久,却是从未出过《绝春榜》前五。这李韵该当是为

    新人, 初来太上河,竟是就动摇了她的根基。如何能不招惹记恨?

    而现在两人喝酒的地方,却是蒋琳琳的画舫。将李韵请到这里来作陪,和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她心中还觉得邓鹏飞是来替蒋琳琳因《绝春榜》一事出头的,那这酒喝起来可顿时就没有那么顺口了。毕翔宇自斟自饮了一杯,竟是有几分如鲠在喉之感。

    “李韵不是风尘女子。”

    邓鹏飞摇了摇头说道。

    毕翔宇静静的听着,他知道邓鹏飞了解的事情地要比自己多得多。生意人手中的底气,无非是几个臭钱而已。在太上河中想要摆个阔气,还能撑得起场面。但要是放在天下中,却是连个屁都不算。很多事情对于邓鹏飞来说,只是一句话功夫,但这句话却是黄金万万两也买不来的。

    “我见她也并不是我自己想见,而是我爹的意思。”

    毕翔宇心里咯噔一下。

    他虽然和邓鹏飞结拜了用地,但至今为止却还没有去过他邓家的府邸。对于邓鹏飞的父亲,邓坚泰也是只有耳闻,未曾谋面。

    邓坚泰如今已是年逾古稀,但依然神采奕奕,还在擎中王府里挂着一个供奉的头衔。虽然已经在做什么实际的事情,可每逢有重大决策时,擎中王刘景浩还是会颇为客气的请他来王府中一叙,问询建议。

    邓家除了邓鹏飞外还有两个女儿,姐姐早已出嫁,是安东王潘宇欢第五子潘勇捷之妻。对于邓鹏飞的这位姐姐,毕翔宇极为熟识。他靠贩卖海货发家,而天下的海货从东海云台运来后,却是都来得从安东王域登陆。自从与邓鹏飞结拜之后,在他的引荐下 便也认识了这位姐姐。

    有了这层关系,毕翔宇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安东王域甚至还建立了自己的船队,穿梭往来于云台和内陆之间。现在的海货,毕翔宇便可独占五成。虽称不上是手眼通天,但也着实是富可敌国。

    “这李韵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毕翔宇问道。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我爹的脾气很是古怪……你越是问他,他越是不说。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他又梅开二度的想要续弦!”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第一次听他如此调侃自己的父亲,一时间觉得邓坚泰好似也没有那么伟岸。至少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只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而已。

    “但我先前我给我姐姐去了封信,信中将此事当个乐子提了一句,每想到我姐的回信却是这样说道。”

    邓鹏飞话音刚落,便从袖筒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毕翔宇。

    信封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还有些潮湿。不知邓鹏飞在身上究竟装了多久,想必从中都城到太上河这一路上该是都没有取出来过。

    这是一封家信,毕翔宇虽然是邓鹏飞皆以兄弟,但也还是不看为好。他接过信封,却是没有打开的意思。双眼望着邓鹏飞,一言不发。但邓鹏飞却是毫不介意的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打开来看。

    见状,毕翔宇也不再推辞。打开信封,抽出信笺便读了起来。一口气看完后,拿着信笺的双手竟是有些颤巍巍的。

    “是她?!”

    毕翔宇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错,东海云台台伴李韵!”

    邓鹏飞说道。

    “她怎么会在太上河中做了花魁?”

    毕翔宇问道。

    显然他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一个海货商人,对东海云台的了解绝非旁人可比。东海云台之主叫做端长,李韵是端长之下第二等职级,仅次于台御。东海云台的台御,都是些有功劳的老家伙,总共四位。放在那个位置,被云台众人高高的供奉着也只是摆个样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实权。李韵身为东海云台的台伴,实际上却是东海云台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一位东海云台的台伴竟然现身于太上河中,怎么看背后都会有不少故事!”

    邓鹏飞说道。

    “难不成她小小一个东海云台,竟然还想图谋我五大王域不成?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该是由中都查缉司负责吗?怎么会惊动了邓伯父。”

    毕翔宇问道。

    “中都查缉司是公,我老爹是私。公家,自是公事公办。而我老爹吩咐给我的,是私事。”

    邓鹏飞说道。

    “可是让你给她赎了身子,带回中都城去?”

    毕翔宇问道。

    “像她这样的人,有心想走的话,谁也留不住。但要是不想走,那谁也带不走。我老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务必要见她一面。至于一会儿究竟会如何,只能见机行事了。”

    邓鹏飞摊了摊手说道。

    “中都查缉司会不会也知道了此事,若是有人来搅局该怎么做?”

    毕翔宇问道。

    商人的不能就是权衡利弊,已保完全。任何时候都不会孤注一掷,而是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的极为全面。

    “但愿他们不知道,也不要来……”

    邓鹏飞说道。

    手中酒杯滑落。

    在画舫的底板上摔的粉碎。

    毕翔宇看到后,站起身走过去用力的一脚踩下,将酒杯的碎渣彻底化为了粉末,随后看着邓鹏飞说道:

    “但愿他们不知道,也不要来!”

第三十三章 境遇多舛【三】

    毕翔宇和邓鹏飞将小几上的酒壶喝空了一半有余时,忽然感觉脚下的画舫有了一阵轻微的颤动。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有外人上了船。他们早就屏退了所有人,也未曾让添酒夹菜,上船的人只可能是李韵。

    从船头走到里面这间厅堂,足足有七八丈远。邓鹏飞站起身来,准备走上前去迎接。

    “需要如此客气?”

    毕翔宇问道。

    “咱们又不是那些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该有的礼数给足了, 姑娘有面子,咱们却是也好说话。”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撇着嘴,心有不甘的随着他一道起身。

    来太上河这么多次,从来都是别人把自己当大爷供着,捧着。这次还得去给一位出牌的花魁掀门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这姑娘唤来的作陪。

    太上河中也不光只有女子,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也是有不少的。毕竟这天下的男人可不光都喜欢女人,还有一部分龙阳之好的主顾,却是也能在这里寻觅到对口味的菜品。

    邓鹏飞刚走出去几步,却见门帘闪动,透过一苍白。

    再一回神,人已经站在了眼前。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色彩,尽皆是一片纯白,像极了太上河上的月光。而头上竟是还盖着一块白绸子,遮住了面庞。

    如此奇怪的打扮着实吓了二人一跳。

    这盖头只有新娘子出嫁入洞房时才会使用,但也都是大红。从未见过有谁顶着一块白绸子当做盖头的,这样非但不讨喜,也很不吉利。

    自古红白喜事,红色吉庆,白色丧气。

    来太上河寻欢作乐的人也都是图个开心,若是放眼过去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却是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纸醉金迷之处还是一片坟茔。

    “姑娘……走的好快!”

    邓鹏飞有些紧张,嗓子眼里堵了半时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不过七八丈远的距离,一会儿功夫便可走到,也的确是有些太快了!但李韵不是旁人,是东海云台的台伴,便也说得通。

    此人听后也不回答,双手叠放在小腹,对着邓鹏飞和毕翔宇双膝微弯,盈盈一礼。之后便一动不动的立着,好似一根裹了白布的木头杆子。

    “姑娘请坐!”

    毕翔宇右手虚引,朝着小几一指。

    这张小几虽然是公的那只,但也不算太大。两个人还可以刚好对坐,略显宽敞。倘若多了一人,便就很是拥挤。

    三个人落座,与两个人想必的最大不同却是就得分个主次。李韵不管她身份为何,但在这里只是邓鹏飞与毕翔宇点来出牌的花魁。要是给她做了主座,难免有些不合适。

    至于邓鹏飞和毕翔宇二人,向来都是平辈论交。即便是拜了把子,却也没分出谁师兄谁是弟来。

    先前毕翔宇听邓鹏飞说,他点了李韵出牌来作陪,便又找了吧椅子,放在了小几旁。现在看来,却是放错了地方。

    李韵透过头上盖着的白绸子看了看这小几与三张椅子的位置, 却是从旁侧绕过去,避开了主座,坐在了先前毕翔宇的位置上。而后便接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真的是李韵吗?”

    毕翔宇低声问道。

    “若不是李韵,为何要上这画舫?”

    邓鹏飞说道。

    “怎么说现在也是太上河中的人,该懂规矩才对。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吗?”

    毕翔宇接着问道。

    邓鹏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让毕翔宇坐在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他年纪比毕翔宇大了三岁半,因此这主座他坐了倒是也合情合理。

    “姑娘这身打扮也真是别致!不只是这太上河中有规矩,还是姑娘自己执意要如此标新立异?”

    邓鹏飞问道。

    使眼色让毕翔宇给李韵换了一套崭新的杯盘。

    “回公子的话,这并不是太上河的规矩。只是妾身与二位公子素不相识,承蒙照顾,点了牌子出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故而穿了这一身雪白。”

    李韵开口说道。

    声音清幽,宛如空谷鸟鸣。

    传到耳朵里,忽远忽近的,撩拨的人心弦发痒。

    “姑娘果然高雅!”

    邓鹏飞沉吟片刻,便明白了李韵话中的意思。

    但毕翔宇却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郁闷之下只得自己喝了两杯酒,省的一会儿自己这兄弟还需要什么帮衬的地方,却是连酒都喝不顺畅。

    “公子既然能够理解,那边是极好!”

    李韵说道。

    一身雪白无非是告诉邓鹏飞与毕翔宇二人,她李韵虽在风尘中,却依旧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这样一可断了这二人的非分之想,二来却是也展现出自己一番别样清雅。白纸一张,任凭涂抹,但仅限衣装。看完了这纯白的底色,就是邓鹏飞和毕翔宇现在让李韵去唤来一身大红大绿,她也不会拒绝。

    这般做法,却是省了口舌之功去解释。有些东西,说着说着难免有了偏差,但比划出个样子,让对方自己去悟,往往会有奇效。

    “既然我等与姑娘心意相通,姑娘是否可以取下这盖头?也好让我等一睹芳容!”

    毕翔宇说道。

    他不懂邓鹏飞的那些个客套,只觉得既然叫了花魁来作陪,若是脸都看不见,这钱可就花的太冤枉了……他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李韵没到之前,邓鹏飞又给他讲了许多关于李韵的真实,这便更让毕翔宇有些火急火燎想要看看这李韵究竟是怎生模样。

    “撤去盖头当然是没有问题!不过二位公子既然唤妾身来陪酒,咱们不妨用这盖头游戏一把,权当个乐子,助助兴!”

    李韵说道。

    “好!不知姑娘这游戏是何种玩法?”

    邓鹏飞问道。

    “既然是喝酒,游戏自然与酒有关。我这里有三颗骰子,只要二位公子一人的点数比我大,那我便自饮一杯,并且将这盖头朝后退却些许。反之,则二位公子得各饮一杯。”

    李韵说道。

    一直叠放在小腹上的双手,缓慢的抬起。在小几上犹如春风拂草地般轻轻一抹,中间便多了三颗骰子。

    她的手也并未再收回,而是又拿起酒杯,扣在了其中的一粒骰子上,拉到了自己面前。

    邓鹏飞与毕翔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们俩一个有权,一个有钱,见过的美女自是也不计其数。美女之所以是美女,不单单是凭借着一张脸。若是只看脸,未免有些太过片面、俗气。却是还得配上身段,腰肢,双腿双臂,两手以及声音才行。

    一个女子若是双眸如星,面若桃花,可一开口却如牛马嘶鸣,一瞬间便可打破了所有的美好,让人再提不起半分性质。

    李韵的声音自然是极为好听的,邓鹏飞和毕翔宇都很是受用。虽然还未看见脸,但她走进来时,已经看清了身段与腰肢。双腿隐藏在长裙里,看不见,但方才拿出骰子又扣过酒杯时,她的手却被二人看的一清二楚。

    再美丽的事物,都免不了有些缺陷。很多美女的手或是肤色不够白皙,或是指甲不够干净,手指不够修长。虽然无伤大雅,但归根结底都是些毛病。

    李韵这双手,在邓鹏飞和毕翔宇眼里却是十全十美,没有任何缺陷。十指纤纤,长短适中。指甲干净,修剪的整整齐齐。整个手掌不厚不薄,像一块上品的羊脂玉又经过了高手匠人的精雕细琢。

    “二位公子还是看看桌上的骰子吧,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人人都有一双!”

    李韵说道。

    声音相比于初次开口时,显得更加娇柔了许多。先前若是空谷鸟鸣,此刻便是出谷黄莺。

    “是在下有些唐突了……但这么一双巧夺天工的手放在这里,几百年想不看也难。姑娘这手比这酒杯的白骨瓷还要细密嫩白的多!”

    邓鹏飞说道。

    李韵的手正巧压在酒杯上,酒杯里扣着一颗骰子。相比之下,她的手却是让酒杯与酒壶甚至这画舫中一应奢华之物都变得黯淡无光,没有色彩。

    对于这句恭维,李韵并没有任何回应。她听得太多了,多到已经变得麻木。很多人之所以觉得美女高冷,不是因为她们性格如此。很多美女其实是极为热情的,奈何身边的男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车轱辘话的赞美吹捧。一开始听到了,还会有所触动。但听多了之后,就会变得毫无感觉。要是有人出其不意的说个别的,或许效果要比这一味的套近乎要好得多。

    邓鹏飞虽然见多识广,但却不懂女人的心思。说的话都不在点子上,勾不起李韵的任何兴趣。无奈之下,只得也拿起酒杯,扣住了一粒骰子。毕翔宇跟着照做,他的刚刚把扣着一粒骰子的酒杯拉到自己面前,李韵就开始摇了起来。

    “六点!”

    李韵打开酒杯说道。

    投资六面,六点为最大。规则要是单打单,邓鹏飞与毕翔宇都没有获胜的太大希望。可李韵说的是二人点数相加,这一来,便还有机会。没曾想他们二人却是不够整齐……邓鹏飞两点,毕翔宇好些,三点。加起来也不过是五,相比于李韵还差了一个数。只得乖乖的给自己都倒上满满一杯酒,饮尽后再重新开始。

    后面几局,双方各有胜负。

    李韵头上这块白绸子,本是垂至胸前的衣襟处。但现在,已经后退到了下颌。只要邓鹏飞和毕翔宇再努努力,就能让李韵将这块白绸子全部解开。

    眼见胜利在望,邓鹏飞和毕翔宇却是都铆足了力气去晃动酒杯。但接连五次,两人的点数之和却是都没有超过四点。而李韵却始终在五点与六点左右徘徊。

    第六次,李韵摇出了五点,却是与邓鹏飞和毕翔宇二人之和相同。

    “姑娘先前只说了胜负该当如何,眼下这平局该怎么计算?”

    毕翔宇问道。

    他看邓鹏飞似是还要继续摇动,连忙开口。对于生意人来说,最在意的就是这合同与话语间的漏洞。

    “这倒是妾身忽略了……不知公子可否有什么好的建议?”

    李韵问道。

    毕翔宇本想刁难一下李韵,没想到她却是把这难题又扔还给了自己……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只得看向邓鹏飞。

    邓鹏飞却是忍住笑意不理。

    心想这家伙全然是自讨没趣,平局既然没有规矩,那边权且当做跳过,再比一次便好。哪里用得着这样较真?反倒是让李韵看清了自己二人。专抠字眼,寻漏洞,却是不够坦荡,太过小家子气。现在漏洞是抠出来了,但还得自己去动脑筋填补,最后还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不如……不如我们三人共饮一杯!”

    毕翔宇说道。

    “公子此言不妥!”

    李韵说道。

    “有何不妥?”

    毕翔宇有些诧异。

    “先前的规矩里虽然没有说平局为何,但也明确讲了输家喝,赢家不喝。敢问公子,这平局可有输赢?”

    李韵问道。

    “平局自然是没有输赢……要是有了输赢,也就不是平局了!”

    毕翔宇说道。

    这是小童都知道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说的如此明白?

    “所以平局之内,却是没有输家赢家。那为何还要三人一同举杯?这样一来,不是说我们的都输了?”

    李韵说道。

    毕翔宇无话可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酒杯。他从未有过这种体会,觉得喝酒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酒桌上的游戏他也不知玩过多少,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比点数大小,却让他这位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赚得十万两银子的大富豪一筹莫展。

    “不过这平局没有事先规定的确是我的过失,妾身先自罚一杯。”

    李韵说着,就仰脖喝尽了一杯酒。

    “要是再遇到平局,该当如何?”

    毕翔宇追问道。

    “在我这盖头摘下来之前,只要遇到平局,便是妾身的错。公子监督,罚酒便好!”

    李韵说道。

    她的声音再度变化,却是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平静的叙述。一个人的心境要有多么宽广,才能拥有这种说话的语气?毕翔宇没有,邓鹏飞也没有。他们还是能因为一壶酒而哈哈大笑,或是因为做了一件极小的坏事而得意洋洋。

    不过这并不能说是他们的心境不够宽广,只能说是经历的坎坷太少,日子活的过于顺当。经历是不分年岁长短的,有些人的二十年,甚至可以抵得过旁人的几辈子。

    当李韵的盖头已经褪到鼻尖时,她说最后一把定胜负。这一次,李韵摇出了一点,邓鹏飞和毕翔宇自是轻松获胜。

    李韵的手松开了酒杯,两边嘴角轻轻一勾。继而抬起右臂,伸出二指,捏住了头顶的这块白绸子。朝上一提,便又

    松开。这块白绸子便轻飘飘的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邓鹏飞和毕翔宇的眼神却跟着这块白绸子被提起,接着又一同落地,他俩竟是都没有去注意李韵的容貌。对于期待太久的事情,真正发生之时又会感到害怕,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李韵的身段,腰肢,声音,双手,都太过于完美。要是这容貌但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岂不是让人崩溃?

    邓鹏飞和毕翔宇此刻的想法一模一样,这般费力的让李韵解开了盖头,但却是又不想看了。或者说不敢看。先前那般,虽然不见容貌,但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时,心里有那么一股子渴望的尽头,反而比现在这般知白的都展现出来要舒服的多。

    在期待中,永远都有精神。可期待不存了,这空落落的感觉,又该从何处找补回来?能让邓鹏飞和毕翔宇期待的东西已然不多。钱能买来几乎所有,权能换来吃用不尽的金钱。现在想想,不如一开始便不同意与李韵玩这游戏得好。

    两人正在犹豫挣扎间,又是一阵香风吹过。这次的风远远没有上次那样柔顺,把掉在地下的这块白绸子吹得朝小几下移动了几寸。

    闻到这阵香风,邓鹏飞与毕翔宇知道却是又过了一个时辰。虽说长夜漫漫,但如此过去,再长的长夜也经不住消耗。

    就在他俩打定主意,要抬头看看李韵的面庞时,天上忽然一声霹雳,闪电掠雷齐齐而至。画舫中骤然亮堂了一瞬,邓鹏飞看到一束粗壮的闪电,径直从九天之上落入了太上河中,将漂流中的花瓣击打的粉碎。空气中的花香也隐隐混上了三分焦糊味,显得极为怪异。

    “姑娘的容颜果然是非同凡响!一去这盖头,竟然是引来了天妒!”

    邓鹏飞说道。

    他的目光只在李韵的脸上匆匆瞟了一下,并未多做停留。

    但就这一瞬的功夫,便足以遮掩这太上河中的所有花容。李韵并未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淡淡的描了描眉,双唇上染了些红润。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用一根极为普通的簪子束起。让她清丽端庄的面庞,平添了几分轻松与俏皮。和太上河中其余那些姑娘的浓妆艳抹截然不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清冷脱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都显得有些禁锢,那是一种无法定义的美,这种美不必做出什么举动,甚至连笑颜这种在太上河最基本的姿态都显得多余。

    毕翔宇要比邓鹏飞看的更仔细些。

    李韵虽然穿了一身纯白,但却带了一堆海蓝色的耳坠。他认得出这是一种沉在东海之底的宝石。至于名字,每个地方的叫法都不同。因为太过于稀有并且难以开采,米粒大小的一块,便价值千两黄金。去年邓鹏飞的母亲寿诞之时,毕翔宇专门人送去一条吊坠,上面便镶嵌了一颗此种宝石。那一条吊坠,足以在中都城内最好的地段买下一套七进七出的大宅院。而李韵的这一对耳坠,单是一只都比毕翔宇送去的那一条吊坠上的宝石大了不少。

    “邓公子谬赞了!但毕公子却是喜欢妾身这对耳坠胜过妾身本人。”

    李韵说道。

    毕翔宇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忽然又觉得不对。

    他与邓鹏飞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报家门,说过姓氏名讳。太上河中的规矩,也是决计不会把客人的情况透露给姑娘说。即便李韵是花魁,也是如此。

    看来她却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二人的身份,先前那游戏,却是纯粹为了作弄一下。

    “没想到李韵姑娘却是已经知晓了在下的身份。实不相瞒,在下是受家父之托,前来拜会姑娘!”

    邓鹏飞起身,对这李韵深深一礼说道。

    既然李韵已经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再藏着掖着难免又是坦荡。不如就此明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搏来几分好感。

    “邓公子的家父与妾身素无交集,为何要遣公子前来拜会?”

    李韵问道。

    “也无正事,只是拜会一番而已。”

    邓鹏飞说道。

    李韵听后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邓鹏飞的确是无事相求,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和在定西王域内的集英镇中又是不同。一举一动都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却是也做不了什么。

    “先前听闻姑娘在定西王域中活动,怎么突然来了太上河?”

    邓鹏飞问道。

    “该做的事没完成,当然也就没法走。先前待的地方太过于僻静,后面又被人惦记着。便只好来太上河中,等着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李韵轻描淡写的说道。

    看似讲了许多,但实际上却是任何信息都没有透露。这着实是极为高明的话术,让听得人既不会感觉到敷衍,也不会认为她在刻意遮掩。

    “敢问是谁得罪了姑娘?在下或许还可以帮衬一二!”

    邓鹏飞说道。

    “定西王,霍望。”

    李韵说道。

    这两个字就如同喝酒两个字一般随意自如的从她口中吐出,好似这两个字的分量在李韵心里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名罢了,与张三和李四等不知名的人并无差别。

    邓鹏飞听后却是倒吸一口冷气,那两个字如同沉石般坠入他的心底。

    邓家在中都城中颇有地位,在其他王域内若是一般的事情,通常也能依仗这面子办成。但李韵所言之事,若是上升到了天下五王的境地,那便是中都三大家联袂出手也不够看。

    霍望这个人,邓鹏飞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有所耳闻。他邓家世人无谁都知道是擎中王刘景浩死忠,而定西王霍望却是连擎中王刘景浩也不甚尊敬。掺和这其中的事端,无异于是自讨苦吃。一招不慎,还会牵连到整个邓家。

    邓鹏飞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晚叫了李韵出牌作陪……身为一个男人,即使很不情愿,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是真的没了半分逞能的勇气。

    帮衬这两个字却是变成了夺命的利器。

    他完全没有想到,李韵一开口便是如此惊雷般的事端。他情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可李韵已经说出口,他也真真切切的听到。现在唯一的办法,要么是继续聊下去,要么是想方设法的忘记。

    毕翔宇心知事情有些棘手,看着邓鹏飞一筹莫展的样子,他有心想帮却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情急之下,只得端起酒杯,想要让气氛稍微舒缓些许。但还未举起,却又感觉到脚下的画舫一阵晃动,竟是又有人上了船。

第三十四章 境遇多舛【四】

    邓鹏飞和毕翔宇的目光瞬时转向了门口处,唯有李韵一动不动,只是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小几上。她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但随着脚步声的推进,却又皱起了眉头,因为她从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怎么还有人来?”

    毕翔宇疑惑的问道。

    “这里是蒋琳琳的画舫。二位公子将这画舫包下来的时候,她并不在太上河中。如今回来了,自是要见面道谢一番。”

    李韵说道。

    “太上河的姑娘不是从来不出去吗?”

    邓鹏飞问道。

    李韵摇了摇头。规矩虽是如此,但具体到底是怎样,她一点也不清楚。

    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变得愈发强烈起来。皱起的眉头却终于舒展开来,换做了展颜一笑。

    邓鹏飞和毕翔宇心中倒是有些紧张……毕竟在最新的《绝春榜》上,李韵抢占了蒋琳琳的名次。虽然有自己二人在这里,她俩应该会有所收敛,不会闹太过分,可是其中到底有什么因果往来,他们也不清楚。要是当真蒋琳琳不顾体面的闹腾起来,最后要怎么收场还是一件麻烦事。倘若再使得李韵生气,那邓鹏飞先前的努力便是一场徒劳。

    若蒋琳琳无事可闹,而李韵又因被打扰而起了争端,却也是无法解决,女子之间的事本就复杂多变,最难的就是夹在中间的无辜之人。

    “久闻邓公子与毕公子大名,今日终究是得以相见!”

    门帘青动。

    人未至。

    语先来。

    蒋琳琳说完这句话,才伸手挑起门帘,轻盈的走了进来。脸上顶着精致的妆容,挂着媚笑,双手款款垂于身侧。

    “蒋姑娘谬赞了……在下二人占了姑娘宝地,却是还望姑娘多多见谅!”

    邓鹏飞拱手一礼说道。

    “二位公子能看上我这穷酸画舫,才是妾身的福气!莫要再说这等客套话!哎呀,这位想必就是李韵妹妹吧!”

    蒋琳琳说道,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还坐在小几边,一身白衣的李韵身上。

    眼波流转之间,却是过了许多心思。

    “见过姐姐!”

    李韵闻声而起,对着蒋琳琳行了一礼说道,面色依旧平静,没有过多谦卑却也让人挑不出理来。

    邓鹏飞心中紧绷那根弦却是松动了少许,不过也顿感李韵此人的确是非同小可。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所为,李韵乃是女子,却仍旧能将这些应付的滴水不漏,丝毫没有任何破绽,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既然二位公子唤了李韵妹妹作陪,那妾身便也不再打扰。但请二位公子让妾身回房略作收拾可好?”

    蒋琳琳说道。

    她唤李韵一声妹妹,本以为李韵会心有不甘。没想到对方却是老老实实的应承下来,还给足了自己颜面。如此一来,便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力,既憋了气又丝毫没有作用,弄得蒋琳琳很不痛快,李韵如此大度了,她若再在这里,岂不是显得狭隘了几分,只得借故先行离开。

    “蒋姑娘是宝地之主,我等只是来客。自古道理都是客随主便,蒋姑娘不必客气,还请不要埋怨我等叨扰!”

    邓鹏飞说道。

    “这位是中都查缉司的刘睿影省旗,算是我的朋友,刚巧在外碰到,便一同进了太上河。”

    蒋琳琳没有再结过话茬,与邓鹏飞继续客套下去,而是转头将刘睿影推到了台前,如此介绍道。

    “刘省旗?!”

    邓鹏飞听一声惊呼。

    “邓公子认识我?”

    刘睿影问道。

    蒋琳琳话一出口,他便有些不舒服……很显然,这姑娘是想把刘睿影拎出来,给自己撑撑场面。即便他邓鹏飞是中都邓家的大公子,但刘睿影身为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也不算太差。更重要的是,蒋琳琳觉得刘睿影身边的赵茗茗来头更大,若也是中都人,身份地位应当不在邓鹏飞之下。

    “刘省

    旗现在可是名满中都城,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邓鹏飞笑着说道。

    “这……在下着实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名头!”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说道。

    这并不是客气,而是他委实不知。

    自从出了中都城后,他与中都城中的往来只有与查缉司之间的公文对接。这些文书中也不会提及他刘睿影目前在中都城中有了何等的名头,几人知晓。

    “刘省旗先是在定西王域大破草原王庭狼骑犯边的阴谋,安定了定西王域的边界五镇。后又在归途中率先发现草原王庭迎火部的三部公劫夺了震北王数百万辆边军饷银,并最终成功追回。这两件事,定西和震北王在几日前联名排除了锣鼓仪仗,从西北一路吆喝到了中都城,并将为刘省旗你的功绩呈递给了咱么擎中王刘景浩与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

    邓鹏飞说道。

    “不错,我虽然不在中都城中,但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当日的中都城,却是人山人海,将各条主路都围的水泄不通。结果后来才知,这一行锣鼓仪仗只是来打前站报喜的,刘省旗却是不在其中。众人这才兴致缺缺的散去,但刘省旗的名号已然是家喻户晓,甚至还有人称呼你为‘天下英雄’!”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听得一阵汗颜……他哪里有这么大的功劳?不论是在定西王域还是震北王域,亦或是博古楼中,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定西王霍望嚣张霸道,从来未曾将他放在眼里。狄纬泰看着拉成持重,实则野心勃勃。震北王上官旭尧,好似慵懒闲散,但又心机深沉,让人摸不清底细。

    而且震北王上官旭尧虽然与定西王霍望同在西北称王,但根据中都查缉司的记录,二人却是向来都没有什么交集才对。他们无论是个人性格,还是对待草原王庭以及中的股查缉司的态度都有着云泥之别,可以说是两个毫无交集与共同点的人。可是他俩却因为刘睿影而排出仪仗,联袂向擎中王刘景浩以及中都查缉司报喜,其中的内涵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茗茗见刘睿影有些一筹莫展,心中却是欢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刻居安思危才是一个男人最该有的心态与品性。要是刘睿影因为邓鹏飞和毕翔宇的一番话便喜上眉梢,难以自持,反而证明他日后无甚大出息,也会迟早身陷漩涡中,支离破碎。不过依照刘睿影当下得表现,赵茗茗却是越来越觉得他完美!

    “二位谬赞了!身为中都查缉司中人,自是要扛起天下兴亡太平于肩头。在下位卑言轻,不敢说什么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只是尽所能的忠于职守罢了。”

    刘睿影颇为客气的说道。

    蒋琳琳带着两位侍女在厅后的房中收拾东西,但厅中对话她却支棱着耳朵,一字不漏的听着。看到邓鹏飞与毕翔宇对刘睿影的态度,她会心一笑,觉得自己着实没有看错人。刘睿影虽然现在只是个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但却已经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闯出如此高的名声与威望。假以时日,就算是升中都查缉司掌司也不是遥不可及之事。

    邓鹏飞转身倒了一杯酒,和毕翔宇一道,跟刘睿影喝了一杯。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赵茗茗与华浓二人身上。

    赵茗茗依旧是穿着在饭铺中的那身衣裙,好巧不巧的,也是一身白色。只不过和李韵相比,她的衣襟以及裙摆上,有些星星点点的暗红,那暗红不似染料,也绝迹不是什么绣花纹路。邓鹏飞是世家子弟,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便未多想。毕翔宇虽然早已利剑入鞘,马放南山,但依旧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只看了一眼后,便知道赵茗茗衣衫上的点点斑驳是血迹,而且还是人血!

    一时间,他竟是有些激动。曾经身为武修,又行脚天下的那种久违感觉好似全都一股脑的回来了!

    再看赵茗茗面庞,却是与李韵相比不逞多让,反而更多了一层高贵。湿润的河风透过打开的窗子吹佛进来,此刻并没有到飘花的时间,但厅内依旧是满室盈香。

    河风

    吹动了赵茗茗身上的白衣,让那些个血迹的斑驳也变得若隐若现起来。她负手而立,就好像夏日绝峰上千载不变的积雪,一双眼眸则好似深夜草原上最亮的星光。

    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子,着实不应该走进这画舫里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过于俗气。千载不变的冰雪,就是冰雪,不需要任何温暖。深夜草原的星光,就是星光,不需要任何灯火。当然也没有任何温度能够与千载不变的冰雪所比拟。也没有任何灯火可以掩盖得住草原深夜的星光。

    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子,就该身披霓裳羽衣,背后映着霞光。在漫天的夕阳与飞花中,飘然而下。最好还有一只红顶的白鹤,一只头角峥嵘的麋鹿,依依跟在旁侧。温柔的风,偶然将她的发丝吹起,但永远不至于凌乱。到了近前,她伸手轻轻一勾,手中便多出了一只酒杯。

    若是能喝上这杯酒哪怕一口,就算是让全天下的男人都以死为报想必没有人会不心甘情愿。毕翔宇不知道邓鹏飞对于赵茗茗是何种感觉,但他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位是我的朋友,赵茗茗。他算是我的师侄,华浓!”

    刘睿影介绍道。

    说起华浓,刘睿影还是难掩心中的愧疚之情。所以介绍时,也不如说起赵茗茗那样干脆利落。

    “师侄?不知师承何人?”

    邓鹏飞诧异的问道。

    对于刘睿影,他也专门做了些了解。毕竟一个默默无闻的查缉司小吏,很快就拥有了如日中天的名声,任凭谁却是都忍不住要去打探一番。何况邓鹏飞家室惊人,其父和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还有不浅的矫情,想要知道一些关于刘睿影的情况,自是手到拈来。

    从他知道的信息中,刘睿影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查缉司,甚至从未走出过中都城半步。怎么这出去了一趟,却是就带了个师侄回来?如此颇为不同寻常的事情,当然就引起了邓鹏飞好奇。

    至于这师承何人何派,在五王之地也不什么避讳的事情。相反的,要若是摆了个好师傅,入了门大势力,常人天天挂在嘴边还嫌不够,恨不得写在脸上,纹在胸前。

    “他是现任至高阴阳师——太白,萧锦侃的徒弟。”

    刘睿影说道。

    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邓鹏飞毕竟不是外人,再者华浓的身份若是脱离了师承关系,刘睿影也着实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他是个山中的野小子,剑很快吧?有了萧锦侃,这位至高阴阳的在一旁帮衬,就算日后回了中都,却是谁也不会对华浓有所轻视。依邓家在中都城中的势力,提前知道了华浓的身份,对他日后在中都城内的走动、发展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萧大师的高徒!失敬失敬……”

    邓鹏飞和毕翔宇连忙对着华浓躬身行礼说道,他们一开始只觉得华浓应当是刘睿影的随从,但也看得出他决计不是中都查缉司众人。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华浓如此前辈客气,弄得他很不习惯,顿时不知所措的看向刘睿影。但刘睿影却是有心让他磨砺一番,将头转了过去,忽略了他的目光。华浓无奈之下,只得胡乱的摇了摇手,说了几声不用,不用。

    “刘省旗竟是还与萧大师熟识,这还真是意想不到……果然人中龙凤结交的也是人中龙凤!”

    邓鹏飞说道。

    “萧锦侃以前也是我中都查缉司中人,后来却是因为些原因离开了。这次我奉命寻常西北两座王域,途中遇到点事情却是需要打博古楼中调查,没想到时隔几年,竟是在博古楼中与他重逢。我还只是个中都查缉司的小吏,而他已经是至高阴阳师——太白!”

    刘睿影说的很是感慨。

    不过他的心里这是却在惦记着另一件事,或者说另一个人。

    可这会儿一细看,刘睿影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但双唇开合几次,却就是说不出来……

第三十五章 境遇多舛【五】

    “妾身见过刘省旗!”

    李韵的目光和刘睿影刚一触碰,随即便起身朝他走来,对着刘睿影展颜一笑说道。

    刘睿影卡在喉间的话还却还是说不出来,只能十分尴尬的给李韵回了一个牵强笑容。

    “李姑娘,忘记给你介绍……”

    “不必,我和刘省旗算是老相识了!”

    李韵打断了邓鹏飞的话说道。

    邓鹏飞听后愣了愣,但想起李韵先前曾在定西王域中待过一段时间,想必应是在那会儿与刘睿影有些交集。不过既然李韵明言自己与刘睿影有旧,也省的邓鹏飞再把重复了多次的话重新说一遍。

    只是他心中觉得,今晚这酒,越喝越有意思!

    本来只是他与毕翔宇雷打不动的每年之约,结果却在他换来了李韵之后,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又来了这许多人。

    虽然说其中他认识的,还是只有毕翔宇……但要当真论起来,却是互相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

    他们二人坐在蒋琳琳的画舫中,蒋琳琳和李韵同是太上河中的花魁。而刘睿影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邓鹏飞自己则出身于中都三大家之一的邓家。毕翔宇虽然无门无派,看似迥然一身,但他的大半产业都在东海之上,却是和云台有着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是能与李韵结个善缘,想必对其后的生意往来也极有好处。

    但最让邓鹏飞在意的,还是刘睿影身边的赵茗茗与华浓。对于华浓,至高阴阳师弟子的身份已是足以惊天动地,根本无需多言。走到哪里,都会得到最高的礼遇,就算是回到中都城中也不例外。

    可赵茗茗刘睿影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是他的朋友,似是刻意的一笔带过。邓鹏飞并没有怀疑刘睿影是在说谎,因为他着实没有什么必要蒙骗自己。但“朋友”词的含义太过于广泛深刻,二人之间究竟是何等的朋友,邓鹏飞一时半会儿却是看不明白。

    男女之间,所谓朋友,大抵有情。从无平白无故的殷切,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关怀。说是朋友,只怕是二人中间还剩下一层窗户纸没有通透罢了。这却是早晚的事,用不着旁人操心。

    眼观赵茗茗的相貌与气质,邓鹏飞便能笃定她绝非普通女子。但他方才已经在心间细细筛选过一遍天下势力和门阀大族,发现五大王域之内并没有什么“赵”姓中人派的上名号。

    再看赵茗茗这股子出尘的仙气,哪里像是从人间中来?李韵和蒋琳琳虽然也都是角色,但与赵茗茗一比还是能分出个高下。不过这么一想,却是让邓鹏飞心中有了一线明悟。

    以他的家世背景,自是可以接触到很多常人不可及之处。对于九山的异兽们,还有五王与异兽的密约,甚至祥腾客栈的隐秘,他都有所知晓。

    这念头一经开始,他越赵茗茗却是越觉得如此。不过天下之大,当然也会存在些许个例,却是不能都一棒子打死。但他的目光停留在赵茗茗身上的时间竟是越来越长,看的赵茗茗微微蹙眉不熟,身后的糖炒栗子察觉出了异样,攥紧了小拳头!

    “搅扰了二位公子的兴致,妾身在这里赔罪了!”

    就在这时,蒋琳琳终于带着两位侍女从后走出、她已经把东西都归置妥当,准备离开自己的画舫。

    邓鹏飞和毕翔宇包下这里的时候,规矩说的极为明白。不要蒋琳琳在内的任何一个姑娘作陪,也不需要任何一个侍从伺候。虽然现在李韵在此,好似破了这说辞,但蒋琳琳也不是不通这人情世故。

    即便她对李韵有着一道解不开的心结,但此间也不是发作的时候与地方。

    邓鹏飞和毕翔宇早晚要走,这酒也早晚有喝光的时候。可她与李韵却是这里的花魁,不但无处可去,也不能去何处。这样一来,她自是有大把的时间来对付李韵,不用急于这一时。

    何况自己若是在邓鹏飞与毕翔宇面前表现的越是大度,这二人却是就越会承她的情分。等下次《绝春榜》再度排名时,说不定这两人都会成为她这边有利的靠山。

    风月场中的名堂,往往都是以退为进。看上去不争不抢,实则什么都争,什么都抢。这套手段虽然并不新鲜,还很老套,但却依然好用。尤其是在蒋琳琳这八面玲珑的姑娘手里,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的就陷入彀中。

    “蒋姑娘不如留下与我等共饮几杯?”

    邓鹏飞说道。

    “妾身这边刚刚回来,却是还得把接的回执送去造册。另外还有些新来的下人需要安排,就不打扰二位公子了!”

    蒋琳琳说道。

    她听得出什么是真心实意,什么又是虚伪客气。

    邓鹏飞的挽留,无非是几句场面话,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并不是真的想让蒋琳琳留下一道喝酒。

    但蒋琳琳却也没有说谎,她找的借口完全是她要去做的事。虽然不一定现在立马就做,但也并不是无中生友的一句空话。

    “既然如此,那就不强留蒋姑娘了!待明日你回来时,我等必将这画舫完璧归赵!”

    邓鹏飞说道,与毕翔一起朝着蒋琳琳拱了拱手、

    “完璧归赵多没有意思?弄乱些才好,弄乱些才显得热闹!妾身刚出门一趟,回了太上河中却是心气儿还没平复下来。若是二位公子能让我这画舫热闹热闹,等明日回来,妾身也会觉得舒服些!”

    蒋琳琳说道。

    “定然遵照蒋姑娘的意思,热闹些!”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还未反应过来蒋琳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便抢先开了口。其实他也还没能明白,只不过有些话是不需要去懂得其中含义的。旁人说出来了,无非就是一句话。既然要输,便得有来有回。那无论说什么,只要带着几分附和之意,就必然不会出错。

    若论对这天下知道的多深厚,毕翔宇比他的结义兄弟邓鹏飞可差了太远。但要是说起待人接物的广博,十个邓鹏飞也抵不过你半个毕翔宇。

    这两人在一起也着实是互补。虽然每年见面吹牛打屁,吃肉喝酒,但要是真遇上了什么正经事,他们二人的互相的能耐要是加在一块儿,可是不容小觑。

    蒋琳琳听后没有再言语,客气笑了笑便把目光投向了刘睿影。刘睿影等人是同她来的,现在她要离开,也想着带刘睿影他们一道离开。有不讨厌的人在身边说说话,闲逛一番太上河,也是件不错的事情。省的自己一人带着侍女,孤零零的,连个事儿都没有,倒是显得极为空落。

    “刘省旗既然与李姑娘是旧识,又和我同属擎中王麾下,今日难得一见可是得畅饮开怀吧?”

    邓鹏飞问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纠结……按照他的本意,却是想带着赵茗茗与华浓,和蒋琳琳一走了之。

    邓鹏飞的话虽然没错,句句是实,可他对于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疲于应付。最主要的是,他对李韵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有些怵头。今日重逢,李韵虽然没有当时那么风骚俏皮,但这印象却是已经在刘睿影心中根深蒂固,怕是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改变。

    不过出于对邓鹏飞身世的顾及,刘睿影知道他今晚是不得不答应下来。喝酒的事都好说,即便不会应付,但人只要喝了酒,一般也就不会那么计较。唯一让他不太放心的,就是赵茗茗。

    还在路上的时候,刘睿影曾经谈起过李韵。却是引得赵茗茗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股子火气,弄得他左右为难。后来在饭铺里打尖时发生的种种,好不容易将这茬过去忘记,但又碰上了蒋琳琳,弄出个《绝春榜》来……

    若是只停留在言语间,其余的全靠猜想,刘睿影觉得赵茗茗应当还不会如何。可现在李韵就坐在眼前,自己竟是还被挽留下来喝酒,那就是老天爷张口,也难以说的清楚。

    长夜漫漫,有酒有佳人。又是在这百无禁忌的风月场中,却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刘睿影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在这里喝个通宵之后,第二天赵茗茗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赶路时只不过是不给自己水喝,等到了明天,恐怕就连一句话都不给自己说。

    虽然人不喝水会死,不说话会让照样活。但人毕竟是人,不是花草树木,总是得表达,交流。要是没人说话,那还不如不喝水把自己渴死的好。就算刘睿影并不是个话多唠叨的人,但也会绝得让一个身心健全的人无处说话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情。

    “我和华浓随蒋琳琳去逛逛,你就在这里喝酒吧,我看那邓公子是有心要结交你!不过可千万别喝醉了丢丑……你现在可是‘天下英雄’!”

    刘睿影正在犹豫间,忽然赵茗茗声音径直传入耳中。

    待他抬头看去,赵茗茗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双眼希翼的看着外面。

    刘睿影着实没想到赵茗茗能这般和颜悦色同自己说话,甚至还体贴的嘱咐他不要喝醉丢丑。

    一时间,心中一股火热渐渐腾起。这样一位识大体,明事理的绝色女子,谁能不动心思?刘睿影是个男人,虽然对于这样的感情还理解不深,可方才一段话的的确确触及到了他心间的柔软。

    男人最需要的就是理解。

    很多时候并不是

    男人想要做什么,而是女的脑筋太多,把男人想的太过复杂。自然而然的事情,却觉得都是故意的,间隙便由此产生。等间隙累积的多了,就会变成误会。到了这一步,再想回头静下心来想想,已经为时甚晚。

    女人的心思复杂纠结,同样一件简单的小事,能由一条线路分析扩展成三条,又从那三条之中细化为无数分支,或许中途会怀疑片刻自己的想法,把那密密麻麻如参天大树的臆想修剪几下,可也是影响不了主要枝干,最终那密密麻麻的树,都会笼罩在男人那件事上,一条一条的线努力的靠近,直到树与树完全重合为止。

    而男人对那一条线的想法仅仅还是那一条线,甚至会大大咧咧的砍掉一半,仅剩的半支线路,是无论如何也与那参天大树对抗不了的。

    男人的确会对漂亮的姑娘产生兴趣,这种兴趣单单时一种想要了解的渴望。兴趣只是一时,渴望也不是长久之事,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可也只是欣赏居多,好比一个精致的瓷瓶,路人见了或许会多看几眼,可能有几人上去抚摸,又有几人将其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承蒙邓公子盛情!”

    刘睿影说道,已是答应了下来。

    蒋琳琳一听刘睿影要留下喝酒,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只不过她掩饰的很好,旁人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满意。

    邓鹏飞其实还想留下华浓,但刘睿影已经抢在他开口之前,嘱咐华浓陪着赵茗茗和蒋琳琳去走走看看。并且还让华浓若是看到卖糖炒栗子的铺子,记得要买上两斤给糖炒栗子吃。

    华浓点头应允,但却伸手想要刘睿影的剑。

    手中无剑,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也缺失了不少底气。

    刘睿影想了想自己只是坐在蒋琳琳的画舫中,邓鹏飞他们喝酒,应当是不会有意外,便把自己的剑递给了华浓。

    华浓接过剑之后,眼中满是欣喜,而后便跟着蒋琳琳,走在赵茗茗的旁侧出了画舫。

    看到华浓对于剑那般如饥似渴的眼神,刘睿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从欧雅明那里求来把好剑给他不可,也算是能稍稍弥补一下这一路上对于华浓的愧疚。

    待众人走后,刘睿影这才转身入座。

    先前三人时,这张小几已经变得很是拥挤。

    现在又多了一人,却是已经坐不下了。

    不得已,只得将这小几撤换下来,用了一张原本就摆在厅中的方桌。

    毕翔宇把这方桌挪到了正中间,如此四人分坐一边,宽宽敞敞。不过人坐的宽敞了,桌子却是也宽敞。人坐的宽敞当然舒服,桌子要是太宽敞却觉得有些难看……尤其是喝酒的桌子,宽敞之后不仅难看,甚至有点穷酸。

    “刘省旗也是一路奔波,想必有些饿了。我叫些饭菜来,咱们边吃边喝!”

    毕翔宇说道。

    随即走到画舫外,随便点了个在外支应的侍从。

    这话本不必要出口,他自己悄悄去安排了便好。但他与邓鹏飞相交这么久,当然明白邓鹏飞挽留刘睿影的意义是为何。既然要结交,就得让对方欠下个人情来。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顿饭虽然并不珍贵,可重要的是让刘睿影感觉到自己二人对他重视的态度。只要他不是个傻子, 定然是可以明白的。

    往后等回了中都,有着在太上河中一饭一酒的情义,邓鹏飞却是也方便与刘睿影更好往来。

    情分这东西,不是填补出来的,而是欠出来的。

    情本就是两相交好,心意相通的产物,若一方心思发生了变化,这情多了些复杂的因素,也是不能称之为情的,而分则是本分,是出于自己内心真诚想要表达的,却不是因为什么条件,或者根本不情愿而达成的。

    两者缺一不可,没了情或没了分,都是称不上最真挚的守护与陪伴,而这情分也是最易变和难得的,或许上一秒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下一刻便因为突发事件翻脸无情。

    只有经得住岁月和牵绊后,还能分辨的出两个人之间的真与善,回忆过去时嘴角依旧带着笑的,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情分。

    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最终谁也算不清楚,便也就不分彼此。到时候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岂不是万事大吉?

    那侍从一听毕翔宇要点饭菜,连忙说去拿菜单来给毕翔宇看看。可毕翔宇却摆了摆手,让他把太上河中的做得好的,有名堂的,花功夫的菜品挨着上。

    遇上这么一阔气主顾,侍从本应高兴才是。但他却苦着脸对毕翔宇说,要是按照这样的点法,恐怕得有百八十道菜。先不说这银两有多少,单凭四个人,就是每人多出两个肚子来,也吃不完!何况那一张一小小的方桌也放不下。

    道理虽然不错,可喝酒时点的菜,二分吃,七分看。只是为了把桌子摆满,看着不那么穷酸罢了。要是只有他和邓鹏飞两人,自是不用讲究这排场。但现在多了个刘睿影,要是太过于随便,反而失了他毕翔宇和中都邓家的面子。

    不过毕翔宇也不是笨蛋,他让这侍从每八道菜一上桌,间隔半个时辰左右,再将桌上的菜撤换下来上新的。这么一来,却是既能不失颜面,还能让那张方桌刚好摆下,不显得过分刻意。

    对于顾客的要求,只要出得起钱,太上河中都能给你做到。哪怕你要吃那龙肝凤髓,只要人间有,你也等得起时间,太上河也会派人去给捉来,弄下锅中。

    有银子能使鬼推磨,太上河这等风雅之地,也不过是白银黄金堆砌而来的,风雅二字看着倒像是没有局限的自由,只要兴致足够,人人都可称为风雅之士,只是相对于人来说,风雅对于一个地界就显得重要许多。

    那已经不算得上是主动的称赞与美好,在白银堆砌的装饰,重金采办的各式衣裳,甚至《绝春榜》上的每一个拥有姓名的女子,都是这风雅之地组成的一部分。

    因为想要将本钱变为更多的盈利,所以风雅之地因此而生,地界的风雅更多的是利益的牵扯和表面浮华的装饰,对于真正的风雅之人来说,这里应当算得上是一场名为风雅的戏耍之地。

    虽然是风月场,但也有许多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也会来此打打牙祭,吃些平日里难以得见的珍惜之物。

    安排妥帖之后,毕翔宇并没有立马回到画舫中额,二十站在船头,眺望起了太上河来。

    他只有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坐船游览过一次。往后这些年,却是再没有这份闲情逸致。都是来去匆匆,与邓鹏飞一夜畅饮后第二日百便各奔东西

    毕翔宇生长在水乡,家家户户都有船。在水乡,马反而没了用武之地。但是相比于太上河中的游船,他故乡的船就不值一提了。

    水乡的船主要为了出行方便,简陋局促,没有任何情调,韵律可言。太上河中的游船, 船舱宽阔,足足可以容纳下四五十人。里面还陈设着诸多字画,以及光洁华贵的木质家具。

    坐入其中,每人可分得一张小几,也是木质的,不过面上却镶嵌了一层花纹很是好看的石材。

    船舱两面都是窗户,窗格精雕细琢,颇为精致,让人看一眼便有种柔腻之感。从窗格中映出太上河的景色,再垂着湿润的河风,饮三杯两盏淡酒,无比惬意。

    不过做了游船的人,极少有在船舱里喝酒的。大都走出去,站在船前的甲板上远眺。夹板上方有个顶棚,挂着许多金线缝制而成的灯笼。明亮的不多,倒是很符合夜色,给这一趟游览也能增添不少朦胧的意境。

    太上河两岸还有无数的船停放着,随波逐流。里面有花魁的画舫,也有赌场,酒肆。带夜幕更加深沉的时候,所有停靠着的船,几乎在同一时刻都会点亮灯火,黑夜忽然被抹去,刹那间把太上河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只有些许角落还残留着黑暗,不过也就个把时辰便会被真正的明亮覆盖殆尽。这时游船甲板上的小灯笼便没有了用武之地,先前的情趣也顿时变得荡然无存。

    水气重的地方,难免起雾。别处都是在凌晨时分,太上河却是刚入夜时,便会腾起一阵大雾,将整个太上河变成灰白的颜色,所有缤纷的装饰都会暗淡下去。明亮灯光,又会将这一片烟霭晕开,偶然有几句唱曲和说书人的扶尺落桌时的清脆传来,

    太上河的水即使是在白天看来,也是阴柔的。甚至有些乌黑,一眼看不到水底。不过却是时刻都冒着阵阵香气。这种香味不是花香,而是太上河中的姑娘日日将梳妆打扮时用过的水倒入河中所导致的。水里混着浓厚的脂粉,日子久了,便凝聚在太上河底,久久不散。

    前半段河道略显安静,毕竟都是花魁们画舫,并没有多少客人,当然也就热闹不起来。而后半段,才是真正的太上河。聒噪,喧嚣,不绝于耳。灯火中河水如镜,偶尔可以映出天上云月。但波光闪动间,更多的则是觥筹交错的人影。

    整个太上河两岸,只有一座桥。只有极少的人会从桥上走对岸,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坐船。毕竟是在河中,不论是骑马还是走路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座桥有三个桥洞,宽阔庞大,犹如三座城门一般。并不是太上河修建的,据说是皇朝时期的遗物。桥砖是

    灰褐色,一看便是年代久远。在水下部分隐隐反着碧光,许多水草依附着生长。寒来暑往的,让这座桥隐于水下的部分都胖了好几圈。

    过了这座桥,太上河基本也就到头了。再朝那边走,虽然还是太上河,可已经没有了船,也不见人烟。疏密错落的林子,被月光笼着,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流云迅捷。但没有了灯火,入眼的都是黑暗。

    若是在秋天,树叶凋零时仔细看,可以在林中深处看到一星光亮。那是一间小屋,住着太上河中沿岸船技最高明的摆渡人,高旭凯。

    游船到此处,便也该掉头回转。所有的游船都是从桥最右面的拱洞中过去,再从最左面的拱洞中回还。不过在过了桥后,船师会将游船横成一个“一”字,而后爬到船舱顶上,对着树林中的一星灯火,也就是高旭凯的住处拜上三拜。

    太上河中的船师,基本都是出自他的门下。年纪大些的,应当是徒弟。其余的,都是徒孙一辈。划船也是门技术活,船师也算是手艺人,他们最讲究传承。所以只要是出自高旭凯门下,即便很多徒孙他都未曾谋面,也会船行至此时,遥遥行礼。

    至于中间的那个拱洞为何弃之不用,太上河中的船师从来未曾解释过。有人问起,也只是笑笑,从不多说一个字。

    回程时,正是月最亮,雾最浓的时候。

    混沌之中但见些许清辉,让人都很是振奋。

    接着便有数条小船围拢过来。

    船头都站着一位画了晚妆的姑娘,身后站着侍女,手里捧着一个镶嵌着的珠宝木匣。船师悠悠的摇动着桨,在水面发出一阵“啪啪”的声音。

    看到这般情景,游船上的人便开始兴奋起来。

    太上河可不是一处风景,也不是什么名胜。文人雅士喜欢寻山访月,对影成三人。但在太上河中,永远见不到谁是形单影只的。这些姑娘知道有船上的人在回去下了船后,定然都会去饮酒作乐。为了能不虚度此夜,也为了能抢个头彩,她们才会提前一步在河中便与一船的客人率先见面。

    游船的船师也刻意放慢了航速,让这些姑娘尽情的展示自己的风姿。姑娘身后的侍女,一见游船慢了下来,便打开手中捧着的木匣,从中取出一本歌折,扔到游船上来。有人捡起,便会带你上一出。

    姑娘开腔后,便一路伴着游船回去。上岸后,捡了歌折的人,今夜已经有了归宿。那开腔唱曲儿的姑娘,不近不远的立在岸边,美目流转的望着他。而后两人相伴离去,一晌贪欢自是不在话下。

    也有的姑娘或许是过于矜持,只站在岸边等待有人垂青。但毕翔宇却拒绝了她们,可当他摇头摆手后,心中却有几分歉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却是都破碎一位姑娘的憧憬与希望。

    对于太上河中的姑娘,他向来没有什么欣喜之感。并不是看不起风月场中的女子,而是觉得这些姑娘本以够可怜,着实再提不起任何性质带着玩味的姿态去听她们唱曲,或是干脆做那一夜新郎。

    这份怅然到今天仍旧在他心头徘徊,无法消散。平日里虽然想不起,但只要来了太上河中,触景生情,便会又蓦然冒出头来。但这种情绪毕翔宇是永远无法消解的,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转头回到了画舫中。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毕翔宇还未落座,邓鹏飞便开口问道。

    “看了看太上河,想起些以前的事情。”

    毕翔宇笑着说道。

    “我们已经到了开始怀旧的年纪了吗?”

    邓鹏飞玩笑着说道。

    举起酒杯,四人同饮。

    先前他们三人只是在闲聊,并未喝酒。一直等到毕翔宇回来之后,这才饮下了第一杯。

    喝酒这种事,若是在酒桌上没有什么目的,却是人越多越好。酒杯一样,酒也一样,可喝酒的人不同,酒便可以生发出万千姿态。一个人一种喝法,一个人一个故事。这么喝下去,酒局就永远不会无聊。

    邓鹏飞和毕翔宇之间,互相都极为熟识,却是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好听。在座的四人中,自然就把目光集中到了刘睿影和李韵身上。

    “刘省旗是在何处结识的李姑娘?”

    邓鹏飞问道。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刘睿影最不愿回忆的,便是他刚到定西王域,集英镇时的事情。不但张学究看他像个傻子,他自己也觉得那时候的的确确是不怎聪明……

    先是喝了张学究的酒,而后又被其看出了底细,引得李韵一阵调侃。

    这段往事对他来说有几分不堪回首之感,时至今日再见李韵,身子还是本能的想要朝后靠靠。结识

    刘睿影说道。

    “当时的刘省旗可还不是刘省旗呢!”

    李韵说道。

    此话一出,刘睿影顿时浑身不舒服……因为李韵这般语气,却是与当时在集英镇的祥腾客栈中一般无二。

    先前重逢时,他觉得李韵似乎有所改变,但现在一看,还是当初的样子。

    “刘省旗当初还不是刘省旗?此话怎讲?”

    毕翔宇吃惊的问道。

    他也诧异于李韵语气态度的转变,不过他竟是觉得刘睿影与李韵之间,想来有些过往才对。说是老相识,或许得变动一个字,老相好才对!

    “我的查缉司省旗之位,是后来在半途中才被授予的。那时候我正在博古楼中,中都查缉司说我在定西王域守护边镇有功,提拔我为省旗。”

    刘睿影说道。

    “原来如此……能再没有回去复命时,便半路被提拔,应当也是中都查缉司自创立以来的头一份!”

    邓鹏飞说道。

    与刘睿影豪饮了满满一杯。

    刘睿影看着李韵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可他却有一肚子得问题想要问个明白。

    当时李韵用剑伤了汤中松后,又去了哪里?

    怎么这么久不见,却是又在太上河中做到了排名第五的花魁。

    这些个疑问,刘睿影憋在肚子里好生难受,可眼下的情况又不好直言相问,只能继续与邓鹏飞和毕翔宇两人客套。

    “邓公子谬赞了,我只是查缉司中一根小线头。中都邓家,才是擎中王域的中流砥柱!”

    刘睿影说道。

    “我是我,邓家是邓家……”

    没想到邓鹏飞听完刘睿影的话后,非但没有开心,反而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却是让刘睿影很是不知所措。

    李韵瞧出了端倪,连忙举起一杯酒,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没想到邓鹏飞竟开始接连叹气,连酒杯都不碰。

    “邓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刘睿影问道。

    这话对于初识的人来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刘睿影觉得邓鹏飞倒是个豪爽之人,丝毫没有世家子弟的毛病。既然大家有幸坐在一起喝酒谈天,很多话不妨说开了更好。

    “刘省旗,实不相瞒。我与我的家族,向来有些矛盾……这么多多年都是只身一人住在中都城中的一处别院里,却是都没有回过家族。”

    邓鹏飞说道。

    这事毕翔宇知道的很是清楚。

    想他二人结拜之时,也是在中都城中的一处别院中。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邓鹏飞都很少提及家族中事。在毕翔宇的印象中,邓鹏飞恐怕只回去过一次,就是去年他母亲六十大寿时。至于这次,邓鹏飞说他父亲让他前来拜访李韵,也不知这父子二人是如何交流的。不过以邓鹏飞的性子,想必也没有回去才是。

    “不管有什么样的矛盾,这样的事咱们都没得选,对吗。”

    刘睿影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一个人的出身当然是无法选择的,无论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出生是天底下最没有道理的事情。锦衣玉食,还是吃糠咽菜,像是早就注定了似的。

    邓鹏飞生于中都邓家,当然不用像普通人那样为了衣食住行而但有发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需要发愁的事情。

    人在吃不饱的时候,首先担忧的是饿肚子,其次害怕光屁股。等最基本需求都得以满足时,便会开始追求更好的物质。

    而对于邓鹏飞来说,对于物质,他也已经看的极为淡漠。他所想要的是精神上安慰与灵魂中的共鸣。

    若是没有理解,只会觉得邓鹏飞矫情……就连毕翔宇一开始也是如此。直到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后,才直到邓鹏飞的不易。

    邓鹏飞听了刘睿影的话,先是一愣,继而放生大笑起来,还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

    李韵的眼中也有些别样的神色,她略微歪着脑袋看着刘睿影,觉得当初在祥腾客栈中被她调息的极为窘迫的“弟弟”,现在好像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第三十六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上】

    邓鹏飞虽然爱喝酒,但却着实没有什么酒量。不论是开心的时候,还是不开心的时候,他虽然都想要喝酒,但往往喝不了多少就醉了。

    以前每年他与毕翔宇来太上河中喝酒的时候,后半夜往往都是毕翔宇一人独饮。邓鹏飞早已醉倒,趴在桌子上,鼾声渐起。

    一个人喝酒总是会很无聊。

    后半夜的太上河依旧热闹,但这热闹却与他们无关。

    喧嚣的时候,人都想要寻个僻静的地方。可真当安静了下来,却又渴望周围有些响动才好。

    就跟喝酒一样。

    喝酒前谁都希望自己今晚能一醉方休,无比畅快!但当醉意从脑后慢慢升起时,却又会在心里默念晚些醉,慢点喝。

    邓鹏飞大笑过后,双眼已经有些发直。还好他现在是坐着,若是起身走在路上,定然会跌跌撞撞的不稳当。

    不过他今天好像异常的开心。

    不是因为有李韵这位佳人在侧,也不是因为见到了毕翔宇这位好兄弟,而是因为刘睿影方才的那句话。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不同的人听了就有不同的效果。那句话对毕翔宇来说味同嚼蜡,食如鸡肋。但在邓鹏飞心里竟就变成了灵丹妙药,打开千机锁的钥匙。

    当他的手伸向一只满满当当的酒壶时,毕翔宇抢先一步,摁住了酒壶。

    邓鹏飞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月才刚刚升至树梢。

    时辰还很多。

    酒也很多。

    怎么就不让他喝了?

    但毕翔宇却是考虑的要比邓鹏飞在此刻周到的多。

    今晚毕竟不是只有他们兄弟两人。

    刘睿影虽然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也毕竟是外人。况且还有李韵在场,要是真喝多了,趴在桌子上打鼾,对他邓公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无伤大雅,但传出去也不好听。

    毕翔宇觉得在自己的坚持下,邓鹏飞定然会放开手,顺了自己。但今天他却牢牢得握住酒壶,丝毫不让步。刚才还发直的眼神,这会儿却又有两星精光飚射而出。

    最终还是毕翔宇选择了妥协。

    好在邓鹏飞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并没有拿起酒壶豪饮,而是选择倒入了杯中。

    不大的酒杯也并没有倒满,而是留有一线。

    “不都说酒要满,茶过半。邓公子这般倒酒莫非是有什么新鲜的说法?”

    李韵问道。

    “没什么新鲜的说法…… 而且李姑娘方才的说法我也是头一会听说!倘若真要让我给个说法的话,那就是我快醉了……为了能和各位多说说话,只能每次喝个大半。”

    邓鹏飞自嘲的说道。

    刘睿影微微一笑。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邓鹏飞这个人,可交!

    不是因为他的家族的权势地位,而是他这个人本身可交。

    刘睿影并不能说自己接触过多少人,见过多大的世面,有多么毒辣的眼光。他看人只有一样,就是是否坦诚自然。

    不论这人好坏与否,只要好的通透,坏的彻底,那这人就是可交之人。

    一杯酒没有倒满虽然是一件小事,但这样的小事往往最见秉性。邓鹏飞完全可以狡辩,也可以用旁的说法找补回来。刘睿影不相信中都邓家的大公子,却是连这点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没有。

    再不重要的事情,能够坦然承认,也是需要勇气的。微言大义,以小见大,邓鹏飞对于喝酒可以如此坦荡真诚,想必别的事也不会有太多得心机手段。

    “邓公子莫不是一年只来太上河中喝这一次酒?”

    李韵说道。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恐怕至少喝了三百六十六次。”

    毕翔宇说道。

    “多的一次从何而来?”

    刘睿影问道。

    “多的一次就在今天。”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在来太上河前,自己定然已经在路上喝了不少。否则枯燥的赶路,无事可做,那该多么无聊?

    等到了太上河中,见到了毕翔宇,再喝一次,今日便是两次。折合到一年之中,今日便会比其他日子多了一次。

    不过除了今日以外,其他的日子里,邓鹏飞从来不会喝醉。

    好饮但不善饮,只能算个酒徒。

    但在毕翔宇心里,邓鹏飞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酒仙。

    被酒牵着鼻子走,没有酒喝便会乱发脾气的,是酒鬼。只有真正能掌控住手中的酒杯,牵着酒走的人,才能称的上是酒仙。

    大家总是以酒量论英雄,实在是有些匹夫莽汉。只有细细甄别喝酒时的心境,才可看出谁才是真正的饮者。

    李韵听后没有在说什么,但却突然起身,走向了大厅后面的卧房。

    刘睿影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因为何故。

    但转而一想,便也明白了过来。

    喝了酒,定然需要小解。

    李韵是个姑娘,这样的话自是不方便说出口来。不如一言不发,静静的去,静静的回。

    但他们三人没想到的是,待李韵回来之后,她竟换了一身衣服。

    那身纯白的裙装已然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碧蓝,和她的一副耳坠极为相配。

    胸襟前和裙摆上还有刺绣的鲜花,栩栩如生。

    刘睿影不禁看的有些痴了,现在的李韵,才算是和他脑中的印象全然重合了起来。

    “李姑娘果然还是喜欢蓝色。”

    邓鹏飞说道。

    “三位公子可知道这绣的是什么花?”

    李韵没有接过邓鹏飞的话茬,而是如此问道。

    “可是玫瑰?”

    毕翔宇说道。

    “是蔷薇!”

    李韵摇着头说道。

    “玫瑰与蔷薇难道不是一种花?”

    刘睿影很是疑惑。

    花朵层层叠叠的形状,以及花枝上的刺,都说明玫瑰与蔷薇应该没有什么区别才对。

    言语间,李韵已经重新坐了下来。

    碧蓝的裙,鲜红的花。

    看在眼里着实很有冲击力。

    “这一抹碧蓝却是让我想到东海!只是东海上并没有蔷薇,只有一望无际的碧蓝。”

    毕翔宇说道。

    除了李韵之外,在场的人里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东海了。但就连三五岁的小童都知道,海上是不可能有蔷薇的。

    不过东海没有,不代表云台没有。

    李韵在云台上的住处里,就有许多蔷薇。不但院子里有,屋中也有。所有的瓶瓶罐罐里,都插着蔷薇。

    白骨瓷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水,鲜红如雪的蔷薇,碧蓝似海的长裙。

    这四种毫不相干的颜色在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能将其联系起来,可现在却实打实的出现在了刘睿影等人的面前。

    非但没有任何冲突,反而是无比的和谐。

    蔷薇虽然绣在衣裙上,但却好似从李韵身上长出来的一般。

    只有蔷薇才能生出新的蔷薇。

    李韵的身上若是能够长出来蔷薇,岂不是说她本事便是蔷薇?

    三人各怀心思的看着李韵,她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端起了白骨瓷酒杯,喝下了琥珀色的酒水。

    一般的蔷薇需要浇水。

    但李韵这支蔷薇,需要的是酒。

    酒自然时要比水有营养的多,但大部分蔷薇没有这个福分,却是消受不起。

    “李姑娘为什么喜欢蔷薇?”

    刘睿影问道。

    “因为蔷薇有刺。”

    李韵放下酒杯说道。

    “有刺难道不危险吗?一不留神就会刺破了手。”

    刘睿影说道。

    “单看蔷薇的话,你能想到下面的枝条上有刺吗?”

    李韵反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看不见,便会吃亏。等刺中了你的手之后,真真切切流出来的血,想必谁都能看见。这时候,你还会对它的花瓣有所贪恋吗?”

    李韵说道。

    刘睿影笑了。

    好看的东西,即便有刺也不能够阻止人们的渴求。蔷薇虽然有刺,但照旧会被人采来,插入瓶中。

    “刺破了手,总比刺穿了心要好。手刺破了,想要动心就得掂量掂量。”

    李韵接着说道。

    “后来你去了哪?”

    刘睿影问道。

    话已出口,他便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有忍住,后悔现在问了,李韵想必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后来我就来了这里。”

    李韵说道。

    刘睿影一愣,没想到这困惑了他许久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他连个疑问都没有,就这样被李韵彻底说破。

    “太上河?”

    刘睿影下意识的问道。

    可能是因为李韵回答的过于简单,以至于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人在听到与自己心中所想不符合的信息时,大抵都会重复着再问一遍。即使他很确定李韵说的这里就是这里,而这里就是太上河,他也会再呆滞一遍。

    “太上河。”

    李韵点了点头说道。

    “不过中间耽误了十几天的光景,因为我在养伤。”

    刘睿影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心情也随之跌宕不已。就好像云开雾散的天,骤然间又变得大雨滂沱。

    当时刘睿影看的清清楚楚,李韵可是仗剑潇洒离去。汤中松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反而胳膊上被她重重的砍了一剑,鲜血直流。

    这养伤又是从何而来?

    旧疑未去,又添新问。

    李韵在刘睿影眼里始终是个谜。

    每次觉得离得近了,即将要真切起来的时候,忽然又会下起雨,腾起雾,

    亦或是蒙上一层纱。这样的感觉弄得刘睿影很不舒服,心里好似时刻有件事在抓挠着。

    邓鹏飞和毕翔宇也是一脸好奇的望着李韵,相比于刘睿影来说,他们心中的疑问更多。

    但李韵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反而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这是一盘炒百合。

    百合纯白,形似花瓣。

    入口之后有股子微微的甜味。

    对火候要求极高,多一分太老,少一分百合便未能断生。

    显然太上河中的厨子都不是简单的角色,这道百合炒的让李韵非常钟意。

    第一口还没全然咽下,第二口便已添入口中。

    自是这第二口她咀嚼了一下,便停住。

    双眼转瞬间看向了窗外。

    刘睿影等人听到一阵船桨拍动河面的水声。

    一下下的极有韵律。

    天色暗沉,月光不明。

    只能知道是一艘小船在向这里滑来。

    小船上虽然点着一盏灯,但却不够明亮。

    也不知何人能在黑暗中行船,这般本事怕是比那高旭凯都不逞多让。

    小船在距离画舫窗前一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随即一道红光闪现。

    顺着窗户柔柔的飘了进来。

    落在地上后,刘睿影看到是一本歌折。

    印在红纸上,可却是白色的字。

    “客官可要听首小曲儿?”

    船上之人问道。

    是位女子。

    声音比李韵清脆,也比李韵娇媚。

    只是立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

    邓鹏飞和毕翔宇都极为诧异。

    太上河中,怎么会有姑娘来花魁的画舫旁给客人唱曲。

    但这一幕却就发生在眼前,并不是喝多后的幻觉。

    刘睿影从地上捡起那本歌折,细细翻看了起来。发现除了字体的颜色不同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怪异。

    毕翔宇看到刘睿影拿起了隔着,顿时一阵苦笑……

    虽然她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又是为何有如此胆量竟敢来花魁的画舫旁抢客人。

    但太上河中的规矩就是,只要有人拿起了歌折,就得听这姑娘唱一曲儿。刘睿影不知内情,毕翔宇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得看着邓鹏飞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色。

    邓鹏飞倒是不甚在意,从刘睿影手中要来歌折略作翻看,便又递给了毕翔宇。

    不过毕翔宇却没有打开,而是又还给了刘睿影。

    谁先拿起的歌折,谁就有权利点歌。 那姑娘唱什么,还得刘睿影说了才算。

    相比之下,李韵倒是极为淡漠,她是被唤来陪酒的。能唤她来陪酒,自然也能唤别人唱曲儿。不过她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毕竟这红纸白字的歌折,很不寻常。

    太上河中,钱是一切。没人与钱过不去,在钱的面下,也没有人会争风吃醋。

    果然在歌折再度回到刘睿影手中的一瞬间,窗外那艘小船的灯火微微的晃了几下。

    再一回神,窗子前便站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

    穿着与太上河中的歌姬无二,只是她的双手带着手套,脸上挂着一幅面具。

    “你是怎么进来的?”

    毕翔宇问道。

    “从窗子里进来。”

    这姑娘说道。

    “好好地路不走,为何要钻窗子?”

    毕翔宇接着问道。

    他觉得这姑娘很是奇怪……虽然抛了歌折,但这做派却不似太上河中人,心里已经起了些防备。不过这太上河日新月异,保不齐这是什么新鲜的手段也说不定。就和他经商一样,若是不三天两头的弄出些噱头吸引顾客,却是也很难赚到钱。

    “窗比门方便的时候,当然要选窗子。何况钻窗不比走门更有情趣吗?公子你说是不?”

    这姑娘问道。

    听她的语气,似是在笑。

    但被面具遮挡,却是看不出来。

    刘睿影还未有所反应,邓鹏飞和毕翔宇却是都低头微微一笑。

    钻窗子当然要比走正门有情趣的多。

    心中坦荡,当然就会走门。

    心有苟且,才会去钻窗。

    这道理放在男女之情上,钻窗便是偷情之意。

    明媒正娶的夫人,当然就会从门里走来。只有外面那些个莺莺燕燕,才不得不从窗中径直入室。

    这姑娘如此说,不外乎是指这里是花魁的画舫,只有花魁才能大大方方的走门,而他这般的飘零野花,只能落得个钻窗的下场。

    “是极是极,姑娘便唱首最拿手的曲儿吧。”

    邓鹏飞说道。

    没想到这姑娘却是摇了摇头。

    “即是钻窗户进来的,那只听曲儿又有什么意思?”

    这姑娘说道。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钻窗进来的就该做钻窗之人的事。”

    姑娘说着,摘去了手套,步履轻盈的走到刘睿影面前,把他手上的歌折拿去。

    她的双手苍白的过分,好似从未见过阳光。

    李韵的手虽然白,但仍旧能透露出一股健康。但这位姑娘的手,却是病态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像画出来的一般。

    苍白的手,血红的歌折。

    竟是要比李韵先前换了衣裙后更有冲击力。

    在灯火的映照下,血红的歌折有些反光,打在这双苍白的手上,但仍旧不能让刘睿影等人看起来有任何的改变。

    反光毕竟是外在,与从内里透出来的血色不可同日而语。

    这姑娘打开歌折,似是看了几眼,而后信手一丢。这本歌折便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河里。

    血红的歌折不见,现在只有一双苍白的手。

    “姑娘这是何意,怎么扔了歌折?”

    刘睿影问道。

    “既然几位公子让妾身唱个最拿手的,那便也不需要看歌折。更何况几位公子也不是真心想听曲儿,那便更不用看歌折了。”

    这位姑娘说道。

    这次她没有笑。

    起码刘睿影并没有听出他的语气中有任何笑意存在,反倒是多了几分凄楚与哀怨。

    “我们是没准备听曲儿的……不过姑娘你既然钻窗而入,我们多少也得听一曲儿,也好让你一会儿走门而出。”

    邓鹏飞说道。

    这姑娘摇了摇头,并不回答,而是高举起了自己的双臂。

    宽松的衣袖落了下来,露出了大半臂膊。

    她的臂膊与双手一样,也是病态的苍白,让人看着很是刺眼。

    “我的曲儿不是唱给活人听的!”

    这姑娘说道,随即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刘睿影等人一听大惊,正想要起身应付,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一动不动!

    脑中的思路清清楚楚,可无论怎样想,他们却就是使不出力气。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移动分毫,更不用说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中毒了。”

    毕翔宇阴沉着脸说道。

    那姑娘听后,笑的更欢了!

    似是在嘲讽毕翔宇的后知后觉。

    刘睿影想来想去,终于知道究竟是在何时中的毒。

    这姑娘将毒药抹在了那本歌折上,无色无味,触摸之后便会中毒。

    但刘睿影却不明白,她明明也摸了,还专门摘掉了手套,为何她却没有事?

    “你是想说我为何没有中毒是吗?因为你们都眼睁睁的看着我摘去手套,摸过了歌折。”

    这姑娘看着刘睿影的眼神始终不离开自己的双手,出言说道。

    刘睿影很想点点头,可惜他动不了。

    “其实我也中了毒,只不过这毒却是其妙的很……原本坐着的人中了毒,便站不起身来。而站着的人中了毒,却就坐不下来。”

    姑娘说道。

    刘睿影心中苦笑……

    他不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手贱去捡起那歌折,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站着看完。

    虽然按照这姑娘说的,只要摸了那歌折,都会中毒。但是在此刻看来,站着要比坐着好得多。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坐着本比站着舒服,可现在却全然颠倒了过来。

    “你给我们下毒是为了什么?”

    邓鹏飞问道。

    他觉得这姑娘定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了杀人。”

    姑娘说道。

    “杀谁?”

    邓鹏飞追问道。

    “杀你们。”

    姑娘说道。

    李韵依旧是一脸平和,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候,刘睿影忽然想起李韵刚才似乎只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有摸过那歌折,难道她却是没有中毒不成?

    但这话却是不能问出口……因为这姑娘先前还未钻窗进入这画舫中,应当是不知道李韵究竟摸没摸过。要是她觉得李韵也中了毒,自是极好的,起码会对她放下所有警惕。而李韵也不会见死不救,一定是在等待时机。

    这么一想,刘睿影心里却是舒服了许多。

    邓鹏飞没有再问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等人。

    杀人有时候有一万种理由,有时候却是一个理由也不需要。与其问了别人不说,不如不问。至少也搞清了对方的目的不是奔着自己而来。

    “我只是怕三位公子挣扎,到时候反而更加难受,所以才不得已行此下策……不过不要着急,在死前我定然不会让各位委屈!”

    这姑娘说道。

    随即用双手互相揪住了自己的衣袖,使劲一扯,两截袖子便断开,飘然而落。

    两条手臂全然暴露在众人眼前,丰盈中夹杂着纤美,看似矛盾,却又能完美的共存。

    只是裸露出来的皮肤越多,苍白便也越多,如

    此更令人目眩。

    刘睿影没有看这姑娘的臂膊,反而直勾勾的盯着地下的两截衣袖。

    衣袖的断裂处有无数细密的线头,和衣衫不似一体,应当是裁开后又重新缝合而成。刘睿影再看向这姑娘的衣衫,发现每处部位都有这样缝合的针脚。

    “现在觉得委屈缓解了一些吗?”

    姑娘问道。

    可惜无人回答。

    “唉……男人就是贪心……”

    这姑娘自讨没趣,只好这么说了一句。

    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满。

    只见她右手却又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继而转过身去,发出“滋啦”一声。

    一整片光洁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的背部连一个黑点,一道皱纹都没有。

    好似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轻盈蓬松得覆盖在大地上。不过却又比雪更加润嫩,像极了刚出笼屉的馒头,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这姑娘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来缓解刘睿影等人中毒的委屈,倒也是别出心裁。

    不过对于三个无法动弹的人来说,这恐怕不是缓解,而是加深。

    美色惑人,但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这跟给瞎子说美景,给笼子听丝竹有什么区别?只能是徒增怨气而已。

    毕翔宇和刘睿影都很不是滋味……自己的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糟透了!

    还好这三人都不是好色之徒,不然的话这姑娘露出的臂膊与背部却是要比抽出一把刀剑来更加能杀人。

    “非得要我转过身来才行吗?”

    姑娘问道。

    “哈哈,已经到了这一步,早就是悉听尊便。不过姑娘若是这般问了,要是再说不必,岂不是太过于辜负?”

    邓鹏飞笑着说道,他倒是洒脱的很。

    只是这会儿很想喝酒,奈何身子却无法动弹。

    姑娘听后便转过了身来。

    洁白之余但见两点嫣红。

    犹如隆冬二八,雪山之巅上的两朵落梅。

    雪山坚挺,落梅鲜艳。

    红与白比黑与白更加能摄人心魄。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比平时都要快了许多,身子更加瘫软…… 他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对于自身的消耗竟是不亚于经历了异常恶斗。

    “我想喝酒。”

    刘睿影忽然开口说道。

    却是让其余三人尽皆愣住。

    邓鹏飞虽然洒脱,但也只是油嘴滑舌和这姑娘推诿,刘睿影竟是直白的说出了心中愿景,就连那光着上半身的姑娘也有些出乎意料。

    “好!刘省旗果然才是最懂得欣赏的!”

    这姑娘说道。

    话音刚落,便走到了刘睿影身边倒满了一杯酒,双手捧送到她的嘴边。

    刘睿影张口便喝,没有一丝犹豫。

    酒下肚,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一步步蔓延至他的双臂。

    忽然一阵剧烈酸痛感来的猝不及防,刘睿影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只是转瞬即逝,归于平静之后,便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给我喝了什么?”

    刘睿影厉声问道。

    “当然是酒!这是你自己要的!”

    姑娘说道。

    “酒中有什么?!”

    刘睿影接着问道。

    “酒中有解药。不过这解药只够你两条手臂活动的,所以刘省旗现在可以自己喝酒了!”

    姑娘笑着说道。

    刘睿影听后试着抬了抬肩膀,发现果然能动。

    “多谢姑娘!”

    刘睿影说着伸手又被自己倒了一杯酒。

    邓鹏飞看刘睿影能喝酒,咂了咂嘴。一脸希翼的看着这位姑娘,想让她也给自己些解药,起码能让自己在死前畅快的再醉一次。

    但他还未张口,就看到这姑娘苍白的手朝着自己面前伸来。

    “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机会只有一次!下辈子要记得早些开口!”

    姑娘一根食指比在他的双唇上说道。

    邓鹏飞听后满脸都是落寞。

    不过接着便感觉到双唇之间有一股清冽香甜,这姑娘竟是也喂了他一杯酒。

    喝入肚中后,邓鹏飞以为这酒中也有解药,便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依旧如此后,只能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和先前的笑不同,这次却是笑的前仰后合,就连那雪山之巅的两朵落梅都摇曳晃动不止。

    “你觉得一个将死之人叹气很好笑吗?”

    邓鹏飞气冲冲的问道。

    相比于死来说,他更厌恶死前还要被一个看不见脸的人嘲笑。

    死是恐惧,厌恶是不喜欢。

    究竟哪种情绪更加激烈些,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能活着,谁都不愿意死。平日里应当也没几个人会刻意的勾起对死亡的恐惧,但厌恶却无时无刻不存在。

    讨厌的东西要是比喜欢的多,这个人就一定刻薄。

    邓鹏飞平日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刘睿影也不清楚。但到这最后关头,他所表现出来的倒是有些刻薄。

    “叹气当然不可笑!要是愿意,我可以连着叹气一整天。”

    姑娘说道。

    “那你为何要笑?”

    邓鹏飞问道。

    “我笑的是你刚才想要抬起肩膀样子,像极了够不着果子的猴儿!”

    姑娘说道。

    说完便又开始笑的起来,只是没有先前那般猛烈。

    同一件事的乐趣也会不断消磨,若是搁置一段时间再拿出来说应当会更有一次。可在短时间内,对于同一件事接连大笑两次,要么是这件事真的很好笑,要么就是这件事着实戳中了姑娘的开心之处。

    “人和猴子本就有些相似,说不定很多人就是猴子变来的。这又有什么好笑……”

    邓鹏飞嘟囔着说道。

    “你看人家刘省旗的双臂能动,你为何就觉得自己也能?要是我就会试试别的地方。”

    姑娘说道。

    “我看到他能给自己倒酒,当然也会首先试试双臂。又怎么回去尝试别的地方?”

    邓鹏飞说道。

    “看来邓公子你可能就是由猴子变的……之知道去学别人,却是不懂什么叫举一反三!”

    姑娘说道。

    邓鹏飞气不过,运足气力,想要扭动身体站起来。没曾想却是将自己的双腿双脚高高抬起,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连带屁股下的椅子都朝后跌倒过去。

    “前面刚告诉你说很多事赶早不敢晚,但也不用如此着急吧? 邓公子,可愿听我再多嘴一句?”

    姑娘将身子探过来,脸几乎就要贴在邓鹏飞的面颊上。

    “姑娘请赐教!”

    二人的脸距离如此至今,让邓鹏飞很不舒服。可他脖子却无法扭动,只得闭上了眼睛说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姑娘说道。

    话音刚落,便推着邓鹏飞的双肩,将其扶了起来,重新坐在桌旁。并且又给他为了一杯酒,但却直白的告诉他,这杯酒中并没有解药,他能活动的部位还是双腿双脚。

    姑娘面具下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后,又把自己的裙子扯去,一丝不挂的,只穿着一双鞋,带着一副面具,站在众人面前。

    这具身体没得让人窒息。

    起码刘睿影是这么觉得。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从未看过姑娘的身子。

    邓鹏飞和毕翔宇自是有所对比,不过对比的结果依旧和刘睿影的感觉相同。

    “可惜……”

    刘睿影喝了一杯酒,意犹未尽的说道。

    “刘省旗在可惜什么?”

    姑娘问道。

    “可惜我并不好色,不然真就可以毫无遗憾与委屈的去死了!”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真是在夸我?”

    姑娘问道。

    “我实在埋怨我自己。”

    刘睿影说道。

    这姑娘给他们安慰委屈的方式若是给其他男人,自然是极好的。但对于不好色的三人来说,心中只有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

    这时候刘睿影倒情愿自己好色,起码临死前还可以的此生中一次极大的满足。不过他的双臂可以动弹,还能够喝酒。相比于女人,酒的吸引力对刘睿影来说更大。起码在座的三个男人中,刘睿影应当是死时最没有遗憾的。

    ——————————

    赵茗茗和华浓正在太上河畔闲逛。

    她们刚刚坐了一趟游船,欣赏了太上河中的景色。

    一上岸,华浓就看到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铺,依着刘睿影的嘱托,给糖炒栗子买了两斤。

    结果她只吃了一颗就还给了华浓,说这糖炒栗子不但时炒的不够入味,就连栗子本身也不够软糯。

    华浓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只得自己吃了起来。

    在此前他从未吃过糖炒栗子,山野中的生梨子倒是吃了不少。一颗入口,竟是觉得味道奇佳!不知不觉,两斤糖炒栗子全都被他吃了个精光。

    “这里都是些小吃,再往前走就是赌坊,茶味,酒肆。想从哪里开始?”

    蒋琳琳问道。

    一听小吃,糖炒栗子立马就眼巴巴的看着赵茗茗。

    虽然她最爱吃糖炒栗子,可不代表她对别的小吃就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这样的事,赵茗茗向来都会点头答应。但这次她还未开口,那位坛庭的小姑娘竟然松开了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赵茗茗的衣角,径直朝前走去。

    见状,赵茗茗等人只好立马跟在后面。

    糖炒栗子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条街上琳琅满目的小吃,终究是噘着嘴转过头去跟着自家小姐一起朝前走。

第三十七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中】

    越是往前,越是人声鼎沸,可忽然一阵晚风吹至,整个太上河的人们顿时变得安静起来,纷纷转头看向河面。

    “要起雾了!”

    蒋琳琳说道。

    气象万千,变幻莫测。这天气几时**,几时落雪,本是不定之数。但在太上河中,这起雾的时刻每一年的不同季节,却都有固定的时候。

    晚风刚过,一阵浓郁的雾气铺天盖地的从河面上游滚滚而来,令人饱尝其中气氛。

    赵茗茗对雾气没有什么感觉,喜欢厌恶都谈不上。至于旁人看着这雾气流露出来的那种欣赏的意味,她也并不能理解。毕竟雾这东西,就好似笨拙的风多了些颜色。

    虽然时刻都在流动,但速度却不快,要与环境互相衬托才能有些趣味产生。

    雾气刚起时,其中水汽很大,便显得有些厚重,沉沉的铺在水面,顺着河畔蔓延到陆地上。开春时节,春雨绵绵,再加上太上河的水汽蒸腾,因而是雾气最胜的时候。

    不过随着阵阵晚风的干燥,雾气中的水汽逐渐减少,原本与河面紧紧贴合的武器,渐渐地就开始朝半空弥漫。

    一回头便是一重变化。

    再回头,这雾气已经漫过了树梢,把月的亮与河岸两旁的光都遮蔽在其中。远处无论是山川,城郭,亦或是树林都看不清楚。而空气也变得有些粘稠、憋闷,没有先前那般的清爽。呼吸之间,仿佛吞云吐雾。说是仙境之景,着实有些牵强。但配上两岸的富丽堂皇,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愁惨之感。

    就是这样不深不浅挂着,让人浮想联翩的同时,觉得身心也有些斐然。

    在北方,起雾之后基本都会落下雨雪。

    但太上河的雾很是纯粹,不会牵连这雨或是雪一同到访。

    赵茗茗看着雾气白如牛乳,像极了九山之上的晨雾。但现在可是月上柳梢头,距离倾城还有好几个时辰。

    在九山上,赵茗茗偶尔早起时,披衣开门,驻足愿望。

    除了门前的喷境外,脚下之山的轮廓也是忽隐忽现,像是个调皮的孩童在捉迷藏。等日头彻底升起来,晨雾还能坚持一小会儿的时间。疏密的光影纵横倾斜,像利剑般把这雾气刺出许多个孔洞,照在她的门前。

    接着就可以听到院落外早起人的言语之声,若是天气晴好,甚至可以一眼看到白云间的深处,倒映着不知何处三三两两的人影。

    千疮百孔的雾气消散后应当也是归于了这白云之中。烟气飘摇着,打着旋,笔直的被风托起,最终消弭于无踪影。早晨才算是彻底到了。

    赵茗茗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引得糖炒栗子慌张侧目。

    “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无事之人最有事,只是心事不逢时。

    有些心思,就是连糖炒栗子也不愿意说。心事就是心事,放在心里的事情才能算作心事。要是与旁人说道起来,那这心事就变了味道。何况以糖炒栗子的脑袋,也不一定就能理解赵茗茗的心事。心事不是不可以说,而是得说给能听懂的人。

    太上河的雾与九山的一早一晚,昼夜颠倒,像极了她现在的境遇。自从来了这人间,她的所闻所见,所做所感,又有哪一件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可人间万载如此,若是不能适应,便如同大浪淘沙。唯有颠倒了自己,换个心思眼光去看待,或许才能觉得其中有些可爱。

    雾气虽然奇特,但蒋琳琳早已熟视无睹。不过她发觉赵茗茗却是看的出神时,便也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出言打扰。直到她看到那坛庭小姑娘一个人兀自前行,越走越远时,这才开口提醒了一句。

    赵茗茗如梦初醒,急忙抽身去追。

    没想到这坛庭小姑娘腿脚迅捷,不多的功夫,便领先了众人记账员。忽然朝右一拐,钻进了一条岔路,不见人影。

    还好有蒋琳琳在,对这太上河的地理风貌极为熟识,不然这么多条街道,非要把人弄得晕头转向不可。

    赵茗茗走过去一瞧,看到这是条平整的胡同。另一头有没有出口暂且看不见,但这入口却和太上河中的风情格格不入。

    太上河中大多种柳,柔媚的姿态像极了姑娘们的玉臂和腰肢。但这条胡同中载重的书,却都是厚重的杨树与少许槐树。

    灯光也不如主街那般亮堂,但灯火的颜色,却像白日里的阳光一样洁白。

    胡同两旁的墙高七八尺,上面是青混蓝的瓦片盖着屋脊,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扇对开朱红色板门。

    “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茗茗问道。

    “都是人家的宅子,住的都是些太上河中的老人。”

    蒋琳琳说道。

    这个“老”字不单单是指住在这里人们的年纪,更多的是他们对太上河的贡献以及资历。

    一般的人,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的。

    唯有对太上河有大贡献的人,才能在这里分的一处宅子。享受自己清幽的同时,还能看看自己待了一辈子的太上河如今又是怎样热闹的。

    人老了或许都会如此。

    干了一辈子,太累,就像躲在远处清静清静。可要是真的安静下来了,安静到坐在门口数雨滴,算雪片,那就又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是太上河的安排更妥帖,更有人性。

    蒋琳琳说,这样的房子,里面有两个院子。有的是前院大,有的是后远大。但加在一起,都是差不多的,没有说哪一户一定就比旁的人家大上多少。不过具体有多少间房子,就得看这院子主人的意思。有些人不喜欢院子,可以将后院隔出来十余间房子也不在话下。但有些人就喜欢空旷些的环境,屋子自然就会少得多。

    太上河河岸边的房子,大多都是店铺门面,风格也有些媚俗。这条胡同里的,却要多了几分雅致。

    蒋琳琳曾经来这里拜访过一位前辈,曾经也是太上河中响当当的花魁。但美人终究敌不过岁月,岁月从不败美人向来只是一句空话。好在太上河念其劳苦功高,给了她一座大宅子住着。屋中的窗一打开,就可以看到太上河中的热闹。虽然晚上有些吵,但这声音她已经听了半辈子,要是听不着了,反而会

    睡不着觉。

    那会儿蒋琳琳刚来太上河不久,对其中得规矩还不甚了解。对于这些年老的花魁或是姑娘,新人都会尊称一声“姑姑”。

    蒋琳琳来拜访这位姑姑时,大门走进去还得拐个弯,并不能直直的通到房中。拐角处还立着六扇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应当都是这位姑姑年轻时得的礼物。

    过了这道屏风后,就到了外院,里面种了许多的树。

    在庭院里种树是很有讲究的一件事,有些树也不知是为何,被人冠以“阴气太重”的名头,排除在外。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果树,果子越大的果树越好。其他还有些盆景,鱼缸,都摆在前院中。看似很松散的放着,但这位姑姑却告诉蒋琳琳说,这布置的是一个风水局,可以增添福报,延年益寿。

    正屋左右带有两条走廊,一根根乌黑落地珠撑起走廊的廊檐。虽然不如南方的园林一步一景,但也着实有些诗情画意。不过这些个雅趣的东西,这位姑姑当然也是了解的。花魁不一定有什么专精,但一定是个杂家,什么都有所了解。

    赵茗茗和蒋琳琳边走边聊,在胡同中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忽然亮堂了起来,耳边也开始逐渐人声鼎沸。

    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就呆呆的站在一处院落前,朝里面痴痴的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都觉得她奇怪,免不了多看两眼。

    赵茗茗快步走去,看到这里竟是一家饭铺,从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肉香。

    “哈哈,小妹妹是肚子饿了吗?”

    蒋琳琳笑着问道。

    坛庭小姑娘看了看蒋琳琳,最后望着赵茗茗点了点头。

    “肚子饿刚才那条小吃街上都是吃的,你怎么拔腿就走?”

    糖炒栗子问道。

    或许是糖炒栗子的语气有些凶,这坛庭的小姑娘朝赵茗茗身便躲了躲,慢慢的伸出手来,指着面前这家铺子。

    赵茗茗看着铺子门口并没有匾额,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吃什么的地方了。

    “小妹妹的鼻子真尖!这家可是太上河中有名的铺子,专卖烤肉,而且只烤牛肉。”

    蒋琳琳说道。

    “那为什么不挂牌子?”

    赵茗茗问道。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店主十分的傲气!觉得即使不用挂任何牌匾,单凭这烤肉的香味传出去,都能引得众人纷至沓来,所以便故意不挂牌子。”

    蒋琳琳说道。

    “这还真是有意思……咱们也逛游了不少时间,不如就在这里吃一点烤肉?他们男人在船上喝酒,咱们就在这里喝几杯,蒋姑娘你说可好?”

    赵茗茗问道。

    “赵姑娘此言正合我意!不过却是得我来请客,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蒋琳琳说道。

    赵茗茗没有推诿,只是笑了笑便和她并排走了进去。

    华浓跟在最后面,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男人们都在船上喝酒,那自己不在船上,难道就不算是男人了?不过他也不笨,看得出赵茗茗与师叔刘睿影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自是不会出言反驳。何况这阵阵飘来的烤肉味着实诱人,华浓又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在这里吃,对他来说要好过那条小吃街一万倍不止。

    这里的牛肉使用松柴烤制的,也算是西北的一道特色。定西王城与震北王城里,有不少摊贩都是推着个小车,每日固定到一处落脚,招揽顾客。

    牛肉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牛犊,每日现宰现卖,保证新鲜。吃这种烤肉,不但陶醉于其中的味道,更要领略过西北之地的意境后,才能更上一层楼。

    走进去,左手边便是一排烤牛肉的炉灶,来往顾客都可以看到全部的烤制过程。

    蒋琳琳说也有人专门来偷学的,掌柜的也不避讳,任凭他去看。但无论看了多少时日,最后回去烤出来的肉却都是差了些味道……

    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来偷学,其中的奥秘就这样隐藏了起来,被人们所忽视。

    一个简简单单高三尺版的圆形炉灶,上面扣着一个铸铁打造的甑,分量很重,更换时都得两个壮汉一起使力才行。

    松树柴全都劈成小段儿,每段儿不超过一尺,而且极为瘦削。华浓看到,这里用的松树柴,每一根上面都挂满了松胶。竹色寒清簟,松香染翠帱。松胶是从松树树干里分泌出来的汁液,凝固了之后很是粘黏,挂在树干上,有股子极为特殊的芳香。

    这里用沾满了松胶的松树柴烤肉,想必其中的奥妙之一就是在这木柴的松胶上。

    把松树柴引燃后,一根根塞进那铸铁甑下,让其燃烧。不一会儿,温度起来,这甑百年才冒出丝丝白气。厨子根据牛肉不同部位,将其切成不同的厚度。有的好似扇面一般轻薄,但有的却厚重如史书,不过最大的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和西北彪悍的民风相比,这已经算是极为秀气的了。

    蒋琳琳想要一处包厢,但小二却说二楼的雅间已经全都坐完了客人,就连大堂中也只剩下不多的两三处座头。她本想安安静静的,与赵茗茗好好吃肉喝酒,没想到这里竟是如此火爆,夜半时分竟是还没有一个雅间是空着的。

    “反正是来吃肉喝酒的,坐在哪里都一样!”

    赵茗茗说道。

    她不知蒋琳琳心中的顾虑。

    作为太上河的花魁,如此堂而皇之的坐在一处铺子里吃喝,想必不是太好……花魁之所以是花魁,便是寻常人见不到,只能听说。要是露脸多了,便也和寻常姑娘一样,没了身价。

    她才走进这铺子不久,大厅中的食客们都安静了下来。更有甚者,杯中酒刚喝了一把,却是都忘记咽下。就这么含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蒋琳琳与赵茗茗。

    好在这里是太上河,规矩森严。 就算是他们有色心,却也没有胆量来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只是这般目光让赵茗茗很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

    早在还未进入太上河之前,蒋琳琳在车厢中就给她想了许多关于这些情况的可能。

    一位绝代佳人走在太上河中,即便是个清白姑娘,但旁人却都不会这么想。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但这想法和心思,岂不是要比拉屎

    放屁更加难管?

    赵茗茗也只有硬着头皮,不去看也不去想那些人的目光。同时也悄悄嘱咐过华浓,让他不要动不动就拔剑。这里可是太上河,若是真闹出了事端,对于他师叔刘睿影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烦。

    一直到赵茗茗等人落座,华浓才从门口走来,不再看那烤肉炉子。

    “可学会了?”

    赵茗茗问道。

    “他们用的柴火都是松树,上面挂满了松胶。松胶燃烧后有股奇异的香味,跟肉混合之后应当就能变得更加好吃。”

    华浓说道。

    “这么短短时间,你就看出了端倪?”

    赵茗茗不可思议的问道。

    “以前我在山野中生活,吃的最多的就是烤肉。只不过没有刻意的用过松树枝,也不讲究什么火候。烤熟了能吃就好。”

    华浓说道。

    话音刚落,伙计就送来十个精致的小碟子,每人两碟,都是吃烤肉的配料。一碟中是葱白,全都切的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丁点儿绿色的葱叶。另一碟子中是酱汁,不知什么调和而成的。华浓用筷沾了些许尝了尝,入口有些辣味外,回味则是甘甜。单吃这酱料而言,却是没有什么经验之处。

    这里只卖烤肉,没有点单一说。

    只要落了座,便是搭配好的全套烤肉一齐端上来。

    不多时,伙计前来上烤肉,并嘱咐一定和两小蝶配料一起下肚,滋味才最好!

    众人听从吩咐,将切丝的葱白裹在肉里,而后饱蘸酱料。

    送入口中后,肉香,葱香,以及酱料辛辣与甘甜,一股脑的迸发出来。当真是丰富异常,变幻无穷。鼻中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松香,顿时就将这吃肉的意境拔高了许多。

    “客官需要烧饼吗?”

    伙计问道。

    除了烤肉外,这里唯一的吃食就剩下烧饼。

    烧饼酥脆,烤肉劲道,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碰撞一起,演化出的全新体会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在座的人中,都不太喜欢吃面食,因此便没有点那烧饼。反而向伙计要了一小坛好酒。

    “客官实在对不住,咱这里一人最多只能点两壶酒。”

    伙计说道。

    “两壶酒?这是什么规矩?”

    赵茗茗疑惑的问道。

    向来开店,都是多卖多赚。

    来的主顾要什么,只要店里有,就恨不得全都卖出去。想这般规定一人只能喝两壶的地方,着实没有见过。

    一开始,赵茗茗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但当她看到蒋琳琳与她同样面露不解之时,才知道这规矩恐怕是新定的。

    “掌柜的定的规矩,小的也不知……不过也有个把月了,来的人都一样,都是只能喝两壶酒。”

    伙计说道。

    “楼上的雅间中,也是一人只能喝两壶?”

    蒋琳琳问道。

    “那倒不是。雅间中的客人自是例外一些,酒喝多少都行!”

    伙计说道。

    蒋琳琳冷哼了一声,冲着伙计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也不知蒋琳琳说了些什么,这伙计听完后立马快步离开,不知奔向了何处。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坛酒,还举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五个酒杯。

    “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酒和今日的烤肉,都算他请蒋姑娘的。还说蒋姑娘下次再来时让下人先行传个话,楼上的雅间定然给蒋姑娘留下一个!”

    伙计说道。

    “待我谢谢你家掌柜,就说蒋琳琳客随主便,今日主要是带着几位朋友来闲逛,吃烤肉也是一时兴起。不过还是多谢掌柜的好意,日后定会常来捧场!”

    蒋琳琳轻轻一笑说道。

    伙计听后对着蒋琳琳拱了拱手,便离开桌边不再打扰。蒋琳琳像是个撒娇成功的小姑娘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拍着酒坛鼓起的肚子,很是得意的看向众人。

    “今日真是沾了蒋姑娘的光了!”

    赵茗茗说道。

    “这里的烤肉虽然不便宜,但终究是可以用钱付的请。只是这酒要是有了规定,喝不痛快,那却是让人难受死……好在我还有几分薄面,能让这掌柜的能够通融一二。”

    蒋琳琳说道。

    “其实我们共有五人,每人两壶酒的话,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是这一小坛了。”

    赵茗茗说道。

    “有的人就是不知变通。同样多的酒,换个容器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其实哪有这般道理?坛子装酒无非是喝个完整。封泥一破,酒香就会跑了不少。要是喝装在壶里的酒,肯定没有这样完整一坛的好喝!”

    蒋琳琳说道。

    “他只是一个伙计,就算是想变通怕是也难。”

    赵茗茗说道。

    “唉……都是为了讨个生活罢了,身不由己!这不怪伙计,只能怨这世道让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腰肢玩下来,头脑扔出去。”

    蒋琳琳说道。

    随即打开了酒坛子,给众人一一倒满。

    就连那位坛庭小姑娘面前,也放了一杯酒。

    华浓没有任何顾忌,有酒有肉自是大快朵颐,毫不理会旁人。

    糖炒栗子一看烤肉转眼间就被华浓吃光了打扮,伸手用筷子一抄,却是就夹起了好几块来。

    和吃糖炒栗子时一颗一颗拨开不同,她将这些肉全都塞到了嘴里,两个腮帮子撑的鼓鼓的,看着十分喜人。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赵茗茗说道。

    她给坛庭小姑娘面前的料碟中放了几块火候极好的,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那个雅间的人好像要走了,咱们干脆坐那里,还能从窗子看到太上河的风景!”

    蒋琳琳说道。

    赵茗茗抬头一看,果然二楼一个雅间的门打开了。不过从中走出的两人,她竟然都认识!

    来到人间虽然时间已不算短,但真正知名知姓还说过话的人,着实不多。赵茗茗却是也想不到竟然在太上河中,还能有如此巧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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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