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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下】

    蒋琳琳看到赵茗茗的眼神,心里有些疑惑。

    那二人里,其中一人,她也是认识的。不过这种认识,并不是相互。相比于蒋琳琳花魁的名头来说,这人目前在太上河中却是要盖过所有的花魁。

    “你认识他?”

    蒋琳琳问道。

    “这两位都认识。”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定然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了。”

    蒋琳琳说道。

    “都是博古楼的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赵茗茗说道。

    那二人从雅间中出来,顺着楼梯朝下走着,忽然朝大厅里瞥了一眼,看到了赵茗茗。

    “赵姑娘!”

    为首一人叫道。

    正是今朝有月。

    他身后的另一位赵茗茗所认识的,则是沈清秋。博古楼外,乐游原的看园人。

    “没想到竟是能在太上河中遇见!”

    今朝有月极为热情的走过来说道。

    沈清秋虽然也跟着今朝有月一并过来,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茗茗微微点了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的确是没有想到!”

    赵茗茗笑着说。

    虽然跟今朝有月以及沈清秋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人家热气腾腾的前来问好,赵茗茗却是也不能过于冷漠。

    自从她入了人间以后,对这杂乱的礼貌和人际关系交往,也略懂了一些,性子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干脆急躁,如今她有了要挂怀的人类,自然要把自己也当作人类。

    今朝有月还是那副模样,穿金戴玉的,满身贵气。让赵茗茗想不到的是沈清秋竟然一改先前邋遢的样貌,梳洗的极为干净,穿戴的也很是整齐。就连胡子都修剪过,不似那般乱糟糟的一团。

    想起当日在乐游原上的那件小屋中见到沈清秋时的样子,再和现在一对比,着实是天壤之别。

    果然这世上没有丑八怪,所有的丑陋都是因为懒惰而已。

    也不知今日他突然打扮的那么干净整洁,是为了何事或者何人?

    如此一打扮,沈清秋还颇有几分老成持重之感,即便是和张学究站在一起,怕是也难分高下。

    蒋琳琳对今朝有月最近在太上河中的事迹有所耳闻,但对于沈清秋却不甚了解。据说,李韵之所以能从一个不入流的新人,一跃而成为太上河《绝春榜》中排名第五的花魁,身后站着的金主就是这位今朝有月。

    这会儿一看他对赵茗茗的态度,蒋琳琳顿时有了自己的打算。

    “在下蒋琳琳,见过二位!”

    蒋琳琳行了个礼, 说道。

    也不等赵茗茗介绍自己,却是抢在前面把自己推了出去。

    “原来是蒋姑娘,久仰大名!”

    今朝有月说道。

    只是没有对待赵茗茗那般热情,止乎于礼而已。

    “蒋姑娘怎么会来这太上河?”

    今朝有月问道。

    赵茗茗心中不禁苦笑……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回到过很多次了,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来这太上河。

    一句话即便是事实,但重复很多次,也会让人拎不清,昏了头,不禁会推翻自己原来所认定的事实,把假的想法愈加演变成自己认为的事实,所以一件事最开始的想法一定是最真实的,一而再再而三一定会受到影响

    但转念一想,刘睿影还在蒋琳琳的画舫中与邓鹏飞,毕翔宇,李韵喝酒。他也是今朝有月和沈清秋的熟人,若是不说,好像有些过意不去。

    “我是同刘睿影一道来的。”

    赵茗茗说

    道。

    与其自己费力解释,不如干脆什么事都推给刘睿影。何况如此说来,她也并没有撒谎,的的确确就是跟着刘睿影来的太上河,而且只是回中都的路上顺道而为罢了。

    “刘省旗也来了太上河?”

    今朝有月问道。

    听到了刘睿影的名字,沈清秋却是也有些微动容。

    “我本与他准备一起去往中都城看看,然后顺路就走进了太上河中闲逛一番。”

    赵茗茗说道。

    “他这会儿正在蒋姑娘的画舫中,跟几位中都城的朋友喝酒。”

    赵茗茗看到今朝有月目光匆忙,似是在找寻刘睿影的身影,出口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那只能等刘省旗喝完酒,再去拜访了!”

    今朝有月有些惆怅的说道。

    对于刘睿影,他心中多少有些佩服。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睿影甚至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当时他要离开博古楼之前,曾要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送给刘睿影,但他却拒绝了。

    对于武修而言,钱可能没有那么看重。但这些钱若是多到了一定的数量,那却是也足以撼动天下的局势,却没增想刘睿影竟是丝毫都不动摇,似乎他给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玩意儿,只是在他眼里不在乎的石头而已。

    “我刚与沈兄小酌了几杯,既然大家好不容易在此重逢,不如一起再喝几杯?”

    今朝有月说道。

    对于赵茗茗而言,倒是无所谓,但蒋琳琳却觉得这是极好的一个机会。能够让她与今朝有月这位太上河中的顶级金主结识,百利而无一害。

    众人互相又客套了几句,便重新上楼,走入雅间里。也没有分什么宾主之位,就这么随便落座。

    大家肉都吃的不少,今朝有月便让伙计上了几道下酒的凉菜。

    添酒回灯重开宴,一时间众人却是有些沉默。

    虽然彼此认识,但又着实算不上熟悉,自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所。

    人和人之间,想要做到能够畅谈无阻,却是需要共同经历过风雨才行。

    在座的人中,恐怕只有沈清秋与今朝有月之间的羁绊深厚些,但至于二人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其他人也不得而知。

    今朝有月为了缓解尴尬,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后,转而朝着赵茗茗说道:

    “刘省旗离开博古楼后,又遇到了不少事啊!”

    “好像是的。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

    赵茗茗说道。

    “你们不是一道离开的博古楼吗?”

    今朝有月问道。

    “他走的要比我早了好些天,后来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中才碰到的。这才决定跟着他去中都城看看。”

    赵茗茗说道。

    今朝有月点了点头。

    震北王域饷银被劫夺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天下人尽皆知。而像今朝有月这般消息灵通的人,当然要知道的更详细些。刘睿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他和沈清秋方才喝酒的时候还曾谈起过,都觉得真是后生可畏,自己等人的确是有些老了……该寻摸些别的事情做做,争来争去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让开位置,留给年轻人们去恣意挥洒。

    “你们二位怎么想着来了太上河?”

    赵茗茗问道。

    “这不是离开了博古楼后,没有想好去哪里。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对于别处的渴望也淡了。想着不如就在太上河中住一段时间,顺便也想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样去过。”

    今朝有月笑笑说道。

    他和沈清秋也并不是同路而来,不过他比沈清秋离开博古楼的时候只早了一

    个多时辰。

    在刘睿影婉拒了他的巨额馈赠之后,他走路将博古楼中的每一处楼阁,每一寸土地都看了看。最后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坛好酒,与萧锦侃对饮。

    萧锦侃对于今朝有月的离开,表现的颇为不舍。

    即便两个人平时交流不多,只能算是个酒友。

    但如今的天下,能和“友”字沾边感情,已经是少之又少……不论是患难与共,刎颈之交的朋友,还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酒友,都是极为宝贵的人,极为重要的感情。

    不是朋友,先比也很难同桌饮酒。这个道理,萧锦侃和今朝有月都很清楚。

    今朝有月对萧锦侃说了刘睿影婉拒一事,但萧锦侃只是笑笑, 并未多言。

    直到一坛酒已经见底,萧锦侃流露出二分醉意时,才说这些金钱珠宝,既然你有心让给他,那便在你出口的一刻就不是你的。就算他没有要,也不是你的。

    今朝有月听后并没有反应过来萧锦侃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以他的身份,只要说出口的,都是箴言判词,决计不会无的放矢。

    心里有事,喝酒要么醉的很快,要么越喝越清醒。

    在萧锦侃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后,冲他摆了摆手,说了声自便,就独自回房中睡了。今朝有月咂吧着手中的酒杯,沉吟了片刻,却是决定当即离开博古楼。

    这一路上倒是太平。

    虽然他衣着华贵,但谁也看不出他竟然怀揣着富可敌天下的金钱。偶有几个不开眼的,只是也去了当去之处。

    走到太上河前,他忽然看到远处站着一人,身形极为熟悉。

    “沈兄?!”

    今朝有月叫道。

    沈清秋不知在想写什么,仍旧是面朝太上河,负手而立。对于今朝有月仿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今朝有云看沈清秋双眼微阖,似是在神游物外,一时间也不敢打扰,只好等在一旁。

    他知道沈清秋的武道修为,因此也不敢过于靠近。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后,沈清秋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回头看着今朝有月。

    “你怎么在这?”

    沈清秋问道。

    在乐游原上喝不起酒的时候,今朝有月可是请他喝了不少好酒。说到底,这两人也算是酒友。只不过从来没有同桌共饮过,即便是今朝有月亲自送来酒给他喝,沈清秋也都是牢牢的抱在自己怀里,丝毫不愿分出来哪怕一滴。

    今朝有月被沈清秋的问话噎的说不出来。

    这本是他该问的。

    “我想……我想进去看看!”

    今朝有月说道。

    “我也是。”

    沈清秋点了点头。

    “那沈兄为何止步于此?”

    今朝有月问道。

    “因为我没钱……”

    沈清秋摊了摊手说道。

    今朝有月边笑边拉着沈清秋往里走。

    刚好他有钱,沈清秋有心想去,两个人凑在一起,便入了太上河玩了个痛快,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

    “可想出来要怎样过了?”

    赵茗茗问道。

    “觉得太上河挺好的,只可惜这里的房子只租不卖。至于沈兄后面作何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今朝有月说道。

    言毕,却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沈清秋。

    这几日,今朝有月一得空便问沈清秋日后的打算。一开始,他觉得今朝有月是有事相求,后来才发现他只是自己穷极无聊,想要拉个人作伴。刚好沈清秋却是也无人和打算,便与他这么在太上河里不分昼夜的饮酒作乐,不问世事几何。

第三十九章 根拔草不生

    画舫中。

    刘睿影仍旧在自得其乐的喝着酒。

    一个要死的人,怎么还能喝的下去酒?

    一个要死的人本就应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躺着或坐着,什么都不干才对。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刘睿影定然会如此。

    可是现在,他不但能喝得下去酒,还能吃得下去菜,甚至还可以看着这位姑娘的玉体笑出声来。

    这样的姿态不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任何挣扎,放弃了生的希望,而是他看出这位带着面具的姑娘对他根本就没有杀心。

    不但对他没有。

    对邓鹏飞,毕翔宇,都没有。

    她不想让这三个人死去,但这般心意和她口中是说出的话截然相反。可女人本就是经常口是心非。嘴里越是说的激烈,心里却就越是相反。

    至于李韵,刘睿影不敢多想。

    他可以从这姑娘看向自己三人的眼神中发现不舍与调侃作弄,但看向李韵的眼神里,却只有嫉妒。

    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这种嫉妒仍旧是不自觉的从她的双眸中绽放出来。

    刘睿影不知道她在嫉妒什么,但她从头到尾把李韵细细打量了不下四五遍。

    目光从她的头顶的发,到鬓角,接着是耳垂和耳垂上带着的吊坠,随即划过她的胸膛,腰肢,顺着大腿根部一直抵达双脚。

    就这样,看了五六遍,却是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更加嫉妒。

    她嫉妒的不是李韵的某一个方面。

    不是她那一对价值连城的耳坠,也不是她美好的身材与国色天香的面容,而是她的一切。

    从皮囊到灵魂,从面容到气质。

    她所不拥有而李韵却极为深厚的,她都嫉妒。

    忽然,刘睿影看到李韵朝着这位姑娘笑了笑。

    笑的很淡然,并不节制。

    这样的笑,不分男女。但这却是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熟悉的好友时,才会流露出的表情。

    两个女人之间的熟悉,必将建立在对待另一个女人的冷漠之上。所有表面看上去的亲密,实际上转过身去都是一番剑拔弩张。

    这其中的明争暗斗,往往都与利益有关。而只要不符合自己的利益,那便会感到不适。只要是让人感到不适的关系,那就一定都是错的。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种难于明言的羁绊,这在女人身上表现的会更加明显。羁绊深刻契合,相处起来便会舒心坦荡。但深刻到了一定的地步,双方在了解之下有了对比,妒火便也顺理成章的产生。

    尤其是两个女人在差不多的年纪,做着差不多的事情时,更是容易反目成仇。毕竟谁都有颗争强好胜的心,怎么能甘于区居人后?

    “怀蕾,好久不见!”

    李韵收敛了笑容,开口说道。

    这一声犹如霹雳般,炸响在众人的心头。

    邓鹏飞和毕翔宇难以置信看着这位脱得精光,脸戴面具的姑娘。若不是中了毒,身子无法动弹,他俩一定要回头对李韵问个清楚。

    刘睿影虽然早就料到这两人应当是彼此相熟,但当心中所想之事,真正的变为现实时,无论是谁都免不了异常惊讶。他手中的饮空的酒杯,微微停顿了片刻,这才落在了桌面上。

    “你们俩果然认识!”

    刘睿影说道。

    这毒虽然让人的全身都麻痹的动弹不得,但却保留了清醒的头脑,以及能说话的嘴与舌头。

    他能活动的只有双臂,不过先前中毒时,刘睿影是侧着坐的。因此他的余光碰巧可以看到李韵的面庞。

    “我们可不仅是认识!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

    李韵说道。

    “你也果然没有中毒!”

    刘睿影接着说道。

    李韵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但却站起身来,沿着桌子走了一圈,给邓鹏飞,毕翔宇,刘睿影三人都添了一杯酒,随后站在了刘睿影的面前,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他的笔尖上说道:

    “弟弟,有时候糊涂一些得好!即便是知道了,但只要不说出来,不是就显得更可爱些吗?”

    “可爱这个词,好像不太适合用在我的身上。”

    刘睿影说道。

    他想摇头摆脱李韵指尖,可是他的脑袋不能晃动一丝一毫,而李韵的指尖却跟长在了他的鼻子上一样。

    “从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可爱!要知道女人对男人的印象是很难改变的!”

    李韵说道。

    指尖终于离开了刘睿影的鼻子。

    “当时的我是个傻子……不会喝酒,不会说话,更不会杀人。当然可爱的紧,傻子总是会比常人可爱些,只要这傻子不害人。”

    刘睿影说道。

    李韵还未听完刘睿影所说,便轰然大笑不止,身子还一个劲的朝后仰过去。越是笑的厉害,身子后仰的便越是夸张。不过这也让她胸前的坚挺暴露无遗,看的刘睿影等人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倘若李韵和这位带面具的姑娘换一换,想必那场景应当更加美好才是。

    “就连杀人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这么可爱,只要再学会了装傻,我想天下间没有哪个女人会舍得杀你!”

    李韵双手捧着刘睿影的面颊说道。

    她的手不冷不热,掌心温润如玉。

    贴合在刘睿影脸上,他只觉得一阵酥麻之感从脊柱最下方升起,如同夏风中的夜火夜半,不断向上蹿腾,跳跃,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脖颈,接着凝聚在头顶的正上方。

    刘睿影觉得有些膈应,虽然李韵的手很温和,还有股淡淡的海味,但这种酥麻感,仍旧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舒服的时候,人总想要动动身子骨。即便知道自己现在中了毒,动弹不得,但下意识里也会扭动一下。

    没想到这次,刘睿影竟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可以活动了。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朝后推了两步,警觉地看着李韵仍旧笑意昂然的脸。

    “你给我解了毒?”

    刘睿影问道。

    “我既然没有中毒,自然知道该怎么解毒。何况我先前说了,没人舍得杀了你,那又怎么会舍得给你下毒呢?动弹不得的滋味姐姐我也尝过,的确是很不好受的。”

    李韵娇滴滴的说道。

    “你到底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刘睿影厉声质问道。

    他已经渐渐有些失去了理智,说起话来也没有先前那般合乎逻辑。放在平时,他是决计不会在一句话中用两个相同的词。因为这样不但说起来麻烦,听起来的人也会觉得笨拙。

    没有谁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所以愚蠢的话都不要说,愚蠢的事都要避免做。

    刘睿影不是那种说话不经思考的人,但这样的人一旦说出了一句笨拙的话,那只能说明他的头脑已经混乱到了极致。

    “我是东海云台的台伴,我也不叫李韵,我叫李秋巧。她也是东海云台的台伴,和我一个姓,叫做怀蕾。先前你应当听到了我称呼她才对。”

    李韵说道。

    刘睿影却沉默了下来。

    方才只是他怒极攻心,再加上紧张过度时一句下意识的质问。但却没有想到李韵竟然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李韵并没有理会刘睿影的沉默,而是把脚边的衣衫捡起,披在了李怀蕾的身上。

    衣衫闪动间,刘睿影发现李怀蕾眼中的妒忌似是消散了些许。但他清楚这样的情绪是不会彻底消失的,只能是沉淀下去,越积越深,直到彻底爆发的一天。

    “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韵看李怀蕾穿好了衣衫,遮住了玉体后再度朝着刘睿影问道。

    “方才我问了两个问题,但你只回答了一个。”

    刘睿影说道。

    短暂混沌之后,刘睿影又恢复了清晰。

    他先是问了李韵是谁,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回答。但李韵却并没有说明,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弟弟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姐姐的心思!”

    李韵说道。

    随即将右臂放在桌案上,撑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斜斜的坐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刘睿影。

    如此情景,刘睿影不由得再度朝后退了几步。

    “咚!”的一声,他的脚跟与后脑勺却是碰到了画舫的船壁。

    刘睿影自从走进这画舫之内时,就觉得太上河竟然能造出如此庞大且富丽堂皇船很是稀奇。可现在他只觉得这画舫太小了……小到他想多退几步,离李韵远一些都做不到。

    听到这声撞击,李怀蕾“噗嗤”笑了出来,随即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

    看到她的脸,刘睿影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们不但是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亲姐妹对吗?”

    刘睿影问道。

    李怀蕾的面庞之上只有双唇要比李韵得略显丰盈,其余的五官包括眉梢与眼角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过人的长相就与那千里太上河的河道一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单单是这双唇略微丰盈了些许,李怀蕾和李韵的气质便就截然不同。犹如花蕾凛冬,呈霜雪之姿,欲开未开之时。相比李韵少了几分薄凉与清高,但却更能引诱起男人心中的欲念。

    就算是再狠厉的话,从这样的双唇中说出来,都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听下去。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听下去远远不够,该当吻过去,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感受到她越来越急促的鼻息才好。

    “长得像就一定是亲姐妹吗?”

    李韵反问道。

    “起码我没有见过陌生人会如此相似的。”

    刘睿影说道。

    “你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李韵说道。

    刘睿影无言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不过在回答之前,有些事要先告诉你。”

    李韵接着说道。

    “第一,汤中松并不是我伤的。而是他自己砍了自己,单凭这一点,他就没有你可爱。虽然我知道你俩应该算是好朋友,当着你的面说你朋友的坏话很不好,但这就是我的感觉。有时候实话和坏话没有什么区别,你说对吗?”

    李韵说道。

    “是这样。谎话编出来就是为了好听,实话难免就会刺耳。不过他为什么要砍伤自己?那一剑,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刘睿影说道。

    “因为汤中松洞察了我的身份,所以想要将他们父子密谋的狼骑犯边一事嫁祸于我。世上最好用的两个方法除了美人计以外就是苦肉计,汤中松是个男人,他只能如此。”

    李韵说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让定西王霍望相信?”

    刘睿影问道。

    “显然他没有相信,这些想必你都很清楚。”

    李韵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后续的事,他当然一清二楚。

    贺友建死后,定西王霍望置酒集英镇,又将汤中松带回了定西王城,狼骑犯边一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身份暴露之后,我本想迅速离开定西王域,返回东海云台。但不曾想却被霍望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但死了十几位好姐妹,就连我也身受重伤,剑也被夺去了。”

    李韵接着说道。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剑。

    当时在定西王域内,定西王霍望便对自己的剑有着极大的兴趣。但最后不知是是什么愿意, 让他终究是隐忍了下来,并未出手抢夺。现在听了李韵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剑或许和李韵的剑有些莫名的联系。

    “你想要我的剑?”

    刘睿影说道。

    这么说也只是一赌。对于李韵的目的,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一把剑而已,弟弟就让给姐姐好吗?”

    李韵先是一愣,随即展颜笑着说道。

    刘睿影是个聪明人,并不笨。最开始在定西王域,集英镇的祥腾客栈中初遇时,看似呆傻,不过是因为头回出门,涉世不深,没有经验罢了。待琢璞玉,待磨精钢,假以时日,定然会光芒万丈。

    兜兜转转这才几个月过去,不论是他的心智还是武道修为,都已增长了一大截。李韵虽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的心里仍旧是只有惋惜。

    毕竟这么好的一位人才,却是中都股查缉司所有。有些人一出生,就站着了自己的对立面。 无论什么情感,都是弥补不了的。

    “那剑究竟有什么名堂我不知道。但它是我父母的遗物,我是决计不会给你的。”

    刘睿影斩钉截铁的说道。

    “父母的遗物很重要吗?”

    李韵问道。

    刘睿影也说不出来到底有多重要,只是旁人都告诉他应当好好珍惜,他便也就如此照做。很多事,没有为什么,只是规矩该当如此,众人便只能跟随。

    李韵见刘睿影默不作声,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从怀中慢悠悠的抽出了一柄短剑,看着剑鞘发呆。

    刘睿影认出这是一柄欧家剑。

    “云台之人也用欧家剑?”

    刘睿影问道。

    “欧家虽然是铸剑世家,但他们也是生意人,就像这位毕公子一样。”

    李韵说道。

    生意人逐利。

    只要有钱赚,他们是没有立场的。

    而生意人

    也只有在没有立场的情况下,才能把生意做的大,做的长久。同时也能让自己的命变得更硬。

    刘睿影不禁对欧家在心中又看重了几分。

    不论是坛庭,还是东海云台,都是不弱于五大王域的势力。但欧家却能在这些互相敌对,摩擦不断的几大势力中穿针引线,循环往复, 不得不说这欧家的手段心术之强。

    欧家家主欧雅明纵然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但就和李怀蕾一样,面具摘下后,谁又知道该是一副怎生面孔?

    “欧家剑和你先前的剑,那一柄好用?”

    刘睿影又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用欧家剑,而且这个问题你应当问问你这自己。”

    李韵说道。

    刘睿影双目一凝,只觉得寒凉逼近,眼前白光大盛!

    可惜他两手空空,并无可以抵御之物。

    而身子却又后退到了画舫的最边缘。

    只得紧闭双眼,双膝弯曲。

    身子虽然已经恢复了自由,但先前中毒的麻痹之感还未全然恢复。

    右肩下沉,瞬势翻滚过去。

    再睁眼,李韵却是还在原地,一动未动。

    但手中短剑却已出鞘。

    刘睿影躺在地上疑惑的看着李韵,但她的精神却都在自己手中这把剑上,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邓鹏飞双脚奋力一蹬地,整个身子连带着屁股下的椅子再度失去平衡,朝后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刘睿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了一跳。

    转头看去,与邓鹏飞四目相对之时,看到他冲着自己拼命眨眼,随即又看向自己胸前的衣襟之中。

    见状,刘睿影心领神会的扑过去。

    伸手在他怀中一探,稳稳的握住了剑柄。

    只是刘睿影有些过于惊慌,抽出来时竟然未能将剑鞘一柄带出,锋利的剑刃割开了邓鹏飞的衣襟,敞胸露怀。

    不过他眼看刘睿影手中拿到了剑,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女人一冷一热,一冰一火,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现在他们中只有刘睿影可以动弹,便也成了邓鹏飞和毕翔宇唯一的依仗。

    “你早就知道他怀中也有一把欧家剑?”

    刘睿影右手持剑,当做拐棍撑在地下,废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

    “不然我怎么会说‘好不好用得问你自己呢?’”

    李韵说道。

    刘睿影掂量着手中的剑。

    除了短些,轻些,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差别。

    不过吃饭换一双不常用的筷子,还得有几顿适应的过程。更别说剑这般杀伐之器,骤然换了,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熟练的东西。

    “你要的剑现在也不在我这里。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不去找夺你剑的人,反而要如此算计于我?”

    刘睿影问道。

    李韵听闻后转头看向刘睿影,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神采。

    她想不通刘睿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犹如有人问她肚子饿了,尿憋了该怎么办一样。

    要是她能从定西王霍望那里夺回自己的剑,自是也不会死去十几位姐妹,连带着自己也重伤不起,动弹不得。

    但她一想到方才刘睿影十分认真的问出这句话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想笑。

    “那剑,越多越好。拿了你的,我当然也会去把原本属于我的一一并拿回来。”

    李韵说道。

    “至于现在不在你身上,但你的师侄一定舍得用它来换回自己师叔的性命。”

    话音还未全然落下。

    李韵右手一挑。

    一道平平展展的剑气,犹如墙壁般,把毕翔宇和邓鹏飞的身子托起,送到了画舫的最深处。

    托起是极尽轻柔,但落下后刘睿影只听得了两声惨叫。

    “他们俩毕竟不可爱,我也不会像对你这般的照顾。”

    李韵说道。

    “对我的照顾就是刀剑相向?”

    刘睿影冷笑着说道。

    “男孩子可以可爱,但对于男人来说,还是阳刚一些得好。阳刚之气足了,才能有女人喜欢。”

    李韵说道。

    “阳刚之气并不在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

    刘睿影说道。

    “捍卫自己不想失去东西,难道不是最阳刚的做法吗?”

    李韵的话让刘睿影无言以对。

    那把剑,他是决计不会拱手让出的。

    既然不会相让,那也就是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

    刘睿影握紧了剑柄,死死的盯着李韵。

    但他却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李怀蕾。

    直到她把本来已经穿好的衣裳再度脱的一丝不挂时,刘睿影才注意到她。

    李怀蕾除了双唇比李韵略微丰盈些之外,她的皮肤好似也要亮白几分。

    **裸的站在那里,灯火照在她的身上,反射出来的光竟是亮如白昼。

    “我是要捍卫我不想说去的,不过这脱衣服也算是一种抢夺的方法吗?美人计就算再有效,接二连三的用也就会显得乏味。”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抬起了左臂。

    随着她左臂聚过头顶。

    刘睿影看到她原本平坦、紧致的小腹骤然一缩,朝内凹陷而去。

    接着,这一条光洁、白皙的臂膊犹如奔雷般,迅捷的从她的头顶挥下。

    一道比白昼更白,剑光更寒的气息与干光亮扑面而至。

    刘睿影抵挡不及,只能继续朝旁侧翻滚躲闪。

    “轰隆!”一声巨响,夹在这无数烟尘。

    依稀间,刘睿影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湿润的河风。

    双眼竟是看到太上河的粼粼水纹。

    水纹上映着凄惨的月。

    月在水纹剧烈的动荡下被搅的稀碎。

    这艘坚实的画舫,竟然在半中腰处被李怀蕾击出了一个足以过人的大洞!

    烟尘散去。

    额头上的汗珠不小心落在刘睿影的眼中,蛰的他眼睛生疼。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敢眨眼,只得硬挺着。

    原本以为李怀蕾只是个用做美人计的工具,却是没想到她的臂膊,大腿,甚至腰肢,双足,都是堪比刀剑的杀伐之器。

    这样的女人并不在意你记是否住了她的面庞,看光了她的身子。

    因为当她脱掉衣服,不着片缕的时候,看过的人便只能在永恒的长眠中慢慢回味,一个字都没法再说给外人听去。

第四十章 随方逐圆

    太上河屹立五大王域这么多年,无论是怎样的达官显贵来此,都会带着三分客气。

    平日里但凡见到有人互相脸红,或酒醉后寻衅滋事,都会毫不留情的被河吏们直接丢出去。像这般大动干戈,可以说从来都未曾发生过。

    蒋琳琳虽然在最近一次的《绝春榜》中排名下降了一位,但也是太上河中第六的花魁大家。她的画舫竟然被李怀蕾轰击出了一个骇人的大洞,不仅坏了太上河的规矩,更是在蒋琳琳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巴掌。

    这样的事端,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得到平息。

    看着船舱中出现的大洞,刘睿影很是心慌……若是真在太上河中闹出了风声,可不像先前那般能够轻描淡写的遮掩过去。但看李韵和李怀蕾的态度,此次出手却是对他的剑志在必得。

    画舫深处还有邓鹏飞和毕翔宇两人,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不过从先前听到的惨叫声来看,估计也不会太好。

    “这里是太上河,即便你们是东海云台之人,也不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刘睿影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韵和李怀蕾听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轻蔑的笑了笑。

    李韵觉得刘睿影可爱,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刘睿影的单纯。这次重逢虽然觉得觉得刘睿影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和成长,但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规矩就会变得不值一提。

    先辈中实力最强者,按照利益的亲疏远近定下了诸多的规矩。当无人拥有能够凌驾于这般统御之上的实力时,对于这些规矩自当是遵从无二。可后生里但凡出现一位能够超越的人,这些个繁杂的规矩瞬间就会变成一只空文,全是说教之词。

    起码一个太上河,李韵还未将其放在眼中。也不知是刘睿影将太上河看的过高,还是李韵对自己没有什么自知之明。

    都说中都城中的人,不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傲气。但东海云台之人,却是身怀永不停息的斗争骨气。

    五大王域,身居内陆。纵横万里,同气连枝。论物产的丰富,以及人丁的兴旺,都不是孤悬于东海之上的云台可以比拟的。

    东海云台众人,应当也是由曾经沿海得居民迁徙而来,但具体的时间与原因以及不可考究。恐怕就连云台之中的人也说不清楚。

    但恶劣的环境总是能够激发出人的无限斗志,人们在最基础生存都成为困难的时候,当然可以爆发出比安逸之时更加强大的力量。

    孤悬于海外的云台,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同一个问题上徘徊彷徨。谁能成为云台的朋友?谁有会变成云台的敌人?这个问题是解决生存并且继续发展的首要。

    天下间许多势力也有如同云台一般,想要自圈天地,独成一派,但他们最终都得以覆灭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找到真正能够去团结的朋友,以及至死都不能妥协的敌人。

    他们大多都如好阿红先生一般,无论是谁来了,都会吃饭喝酒,说着过年时的吉利话。但这般看似的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实际上只能将自己麻痹,最后变成被浪潮拍碎的礁石,化为海滩上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砾。任人践踏的同时,也有虽是被卷走,沉入海底,终生不见天日可能。

    “东海云台,可以随方逐圆,但绝不低头,永远握紧刀锋!”

    李韵看着刘睿影十分平静的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血性。

    但以她这般口气说出来,只能让人觉得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外人听得澎湃激昂,但这样的感情早已融进了李韵、李怀蕾的骨血之中。说出来自然就会变得极为平淡,丝毫没有任何情怀所在。

    “随方逐圆”这个词,刘睿影还是第一次听见,可他却是也能分别出这个词应当是与随波逐流有所不同。

    东海云台若是随波逐流,想必早已倾覆,云台中人尸骨无存。唯有随方逐圆,审时度势,才可以绵延不息万万年。

    刘睿影却是没有想到李韵竟然还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有些东西权衡之后必须得放弃,但有的即便明知不可为却也要奋力一搏。更何况面对刘睿影,好像对于李韵来说并不是多么的困难。

    李怀蕾的右手再度缓缓举起。

    刘睿影听完李韵的话后不自觉的浑身紧绷。

    体内的劲气不断压缩,而后分派到他的每一寸筋肉之中。

    就连握着剑柄的手,也比平时更加用力了几分。

    他的耳边听到一阵“咯咯”的摩擦声。

    正在诧异之间,却发现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牙关咬的太紧,但他却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般变化。

    刘睿影想让自己的精神些微的放松,但他无论怎么努力,却是都无法做到。

    与其在这样压迫之下,不如率先出剑。

    对李怀蕾,刘睿影没有一丁点的了解。

    因此他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李韵身上。

    当他的精神朝着李韵一股脑的笼罩下去时,他看到李韵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刘睿影本来无形无状的精神,在李韵的眼中变得犹如一张网,经纬清晰。

    她轻轻挥了挥手,就像斩断丝线般,将刘睿影笼过来的全部精神尽皆切断。

    刘睿影感到一阵恍惚,但眼下却是已经顾不得许多。

    手中的剑虽然依旧生涩,可还是冲着李韵的胸膛直挺挺的刺了过去。

    咽喉当然要比胸膛更为致命。

    这是每一位武修都知道的事情。

    但咽喉之处只有半个

    拳头这么大,胸膛却和整个身子一样宽阔。

    刘睿影并没有任何的信心可以刺中李韵的咽喉,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胸膛。

    李韵看到刘睿影剑光袭来,不躲不闪,反倒是冲着他笑了笑。

    也不知这笑中究竟是勾引还是轻视,总之她的确是对着刘睿影发笑。

    身子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上。

    不禁如此,竟是还用眼神阻止了身旁的李怀蕾。让她已经抬起的手臂,重新放下,垂在身侧。

    她不但要独自面对刘睿影,还要赤手空拳的让他心服口服。

    对于刘睿影的这般精神,李韵也很是赞赏。若是他看到了李怀蕾在画舫中击出的那个大洞之后便就此放弃,反倒是会让李韵极为看不起,那样便一点都不可爱了。

    单纯的人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单纯的人往往倔强。

    对于认准的事情,都会不计后果,不问得失的勇往直前。

    一旦成熟起来,学会了随方逐圆之后,这股子锐气便也就会被慢慢的消磨殆尽。待最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告饶乞怜的。失去了单纯便没有了倔强,却是无论如何也都可爱不起来。

    相较于前后两者,刘睿影仍旧处在中间这道窄门当中。

    还未完全失去锐气,但也已经开始渐渐的思考权衡。

    直到刘睿影的剑尖已经在她的双眼中凝成一个点时,李韵放在双膝之上的手掌朝外一翻,在身前升起一道由劲气铸成的堤坝。刘睿影的剑刺入其只觉得陷入泥泞,无法自拔。

    泥泞之中挣扎的人,越是挣扎越是绝望。但明明知道挣扎是徒劳,只会让自己距离死亡更近,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非要再扑腾一阵,直到脑袋也彻底陷落其中,只有两条胳膊两只手留在外面胡乱摆弄。

    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情。

    李韵觉得刘睿影也该当如此。

    但她想错了。

    刘睿影虽然依旧算是单纯,仍然保有倔强,可他已经不是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呆子。

    当他的面前出现一堵高墙,宣告着此路不通时,刘睿影就会朝周围看看,想要寻获一条新路。即便这条新路有些远,甚至比翻阅高墙坎坷,但只要方向是正确的就好。

    刘睿影的剑,一触即退。

    没有丝毫留恋。

    这让本是把握十足的李韵心中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力的郁闷。但她却是也没有继续变招跟进,反而重新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端坐着,和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记得当时狼骑冲入集英镇,你可是第一个把剑而出的。”

    李韵说道。

    “不错,是我。”

    刘睿影点头说道。

    “怎么刚才稍微遇到了些阻力,便就此溃退?”

    李韵问道。

    “当时是当时,刚才是刚才。要是我一直是当时那样,也就不会有刚才了!”

    刘睿影说道。

    “看来你不仅心思和武道修为增长了不少,就连说话也学会绕圈子,打机锋了!”

    李韵笑着说道,转眼心中的郁闷之情又烟消云散。

    刘睿影的话当然很有道理,可这些道理在李韵看来免不了有些幼稚……更何况他用这般语气和方式说出来,更是让李韵觉得无非是个小孩子刚刚想通了某件事情,忍不住用自以为高深莫测的方式极为卖弄的说出来。

    先前的积累改变了刚才的选择,这才有了现在。

    若是刘睿影方才不撤剑,而是选择死拼到底,现在他握剑的右手甚至一整条右臂恐怕都不是他的了。

    李韵虽然对刘睿影着实没有什么杀心,但要是能用他的一只手,一条臂膊,换来一柄星剑的话,当然极为划算的交易。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对听者不好。”

    刘睿影说道。

    “怎么个不好法儿?”

    李韵歪着头问道。

    “说的太直白只能是因为你在我心里很傻,因此再简答的事都得掰开揉碎了讲给你听才能够理解。”

    刘睿影说道。

    “谢谢你觉得我是个聪明人。”

    李韵说道。

    “但我也想你做个聪明人!”

    刘睿影目光一冷。

    他之所以坚持并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试试才知道。

    不过这般调侃了几句,先前的紧张之感已经十不存一。

    只是李韵在刘睿影心中总计有三次剧烈的反差。

    这让他有些混沌……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究竟是定西王域,集英镇中那家祥腾客栈中的李韵,还是当日一件凌空,卷起千堆雪的李韵,亦或是现在阴晴不定,魅惑与狠厉并存的李韵。

    或许这三者中有一个是她真实的面貌,但也有可能这三种模样都是她。

    女人的样子本就比男人多得多。

    女人之所以复杂,便也是因为如此。

    你觉得她举止轻浮,言语轻佻,应当秉性放荡。谁料她却是一位天下间少有的深情痴心之人。而有的女子,看似娇柔楚楚,令人怜爱,但实则心如蛇蝎,如蜘蛛毒虫一般不但的织网,搜罗着一个又一个的猎物。

    男人女人都是善变的,除了男人对美女,女人对帅小伙儿以及共同的金钱以外,其他任何一件事持续的热情并不会太久。但这世上不论是谁都有自己的恐惧,李韵对星剑的执着,无非也是恐惧的一种。

    在恐惧趋势下,人总是会做很多不情愿的事情

    。但只要有了恐惧,便能够让人们对于一件事的热情维系的长久很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真正的害怕过,这种情感就会刻在灵魂深处,时不时的冒出来敲打你一番。

    刘睿影不知道李韵的恐惧是什么,但他的恐惧就是对一件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失去后的难过。

    李韵冲着刘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继续。

    但刘睿影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又怎么会轻易出剑?

    画舫深处,邓鹏飞和毕翔宇悠悠转醒。

    先前那一摔,直接将两人跌昏了过去。

    “外面怎么这样安静?”

    毕翔宇问道。

    “不知道……”

    邓鹏飞说道。

    他仍旧有些耳鸣,毕翔宇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清楚。但他知道无论毕翔宇在此刻说了什么,定然都是与今晚发生的事情有关,而这些他一无所知。

    “你爹可是把我们都害了……”

    毕翔宇苦笑着说道。

    邓鹏飞叹了口气。

    这句话他倒是听清楚了,还听得极为真切。但对此他也只有无可奈何。除了叹气,又能说什么?

    “你与东海云台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可清楚咱们中的是什么毒?”

    邓鹏飞话锋一转问道。

    毕翔宇和东海云台每日都有贸易往来。

    即便现在他俩都身中剧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往来于东海云台与安东王域的货船也仍旧在川流不息。

    “这么多年,我连一个云台中人的面都没有见过。与我接洽的,都是东海云台在内陆发展的外围。他们自己对于云台内的事情都是疑问三不知,只知道按时去向云台的人领月钱。而且就是这般外围,他们还都要定期更换,有一年也不知云台是抽了什么疯,竟然在半月之内彻底更换了三次。”

    毕翔宇说道。

    “小心使得万年船,东海云台能够屹立不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邓鹏飞说道。

    “现在还有空说这些?我们的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

    毕翔宇愤愤不平的说道。

    自他发达了之后,走去哪里不是被人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何尝受过这般待遇……即便是在早年,时运不济,天为被地为床露宿荒郊野外,但起码自由。

    “我系统里有一张中都邓家特质的传信符,只要撕开了便可千里传音,让家族里知道我的消息。可咱俩现在能动的地方出了嘴就只有嘴里的舌头。”

    邓鹏飞说道。

    言毕,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这样的时候,有希望还不如没有。

    若是邓鹏飞不说,两个人到最后真就这样死了,倒也是顺了早前结拜时的誓词。现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但两人却都束手无策。这样的希望好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倍感煎熬。

    “要是这次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刘睿影这位小兄弟!”

    毕翔宇说道。

    “你要怎么感谢?”

    邓鹏飞问道。

    两人现在都没了任何念想,干脆豁达些,天南海北的瞎聊一通,也能用来消磨时间。

    “我要和他结拜兄弟!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话送到,我必到!”

    毕翔宇说道。

    “你若与他结拜成了兄弟,他岂不是也与我成了兄弟?”

    邓鹏飞反问道。

    刘睿影身为中都查缉司省旗,对于邓鹏飞的家族来说还是有很多估计。他自是不能想毕翔宇这般洒脱,怎么想便怎么做。

    “不过我虽然不一定与他结拜兄弟,但这救命之恩也定当终身铭记。只怕人家以后乘风破浪,越走越高,根本不会把我中都邓家放在眼中。”

    邓鹏飞自嘲的说道。

    “先前我隐约记得,那李韵好似在向刘睿影讨要什么剑。什么剑值得东海云台这么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追中都邓家和中都查缉司?”

    毕翔宇问道。

    “刘睿影只是个省旗,按理说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但他说此剑是父母的遗物,对于刘睿影的父母,我并不了解。但李韵还说他自己也有一把如此的剑,只不过被定西王霍望夺去了,你可记得?”

    邓鹏飞说道。

    “记不清了……这毒虽然不影响脑子,但方才摔了一下之后对于前面发生的事都变得有些模糊,跟做梦一样,分不清楚。”

    毕翔宇说道。

    “哈哈!”

    邓鹏飞忽然笑出了声来。

    毕翔宇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但却知道一定对眼前的局势无关,索性闭起了眼,不做理会。

    邓鹏飞笑是因为发现自己两人都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不得不说真是极好。

    要是侧着身子,等到能起来的时候,压在下面那条胳膊定然酸痛难耐。倘若刚好和毕翔宇碰了个面对面,那该有多不舒服……即便两人如此熟悉,又是结义兄弟,但两个大男人如此亲热的躺在地上,还四目相对的,总是让人心里有些膈应。

    就在邓鹏飞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却是听到画舫前段终于有了都些动静。

    ————————

    另一边。

    赵茗茗等人仍旧在与今朝有月喝酒谈天。

    蒋琳琳心神不宁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着自己画舫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出什么事了吗?”

    赵茗茗看着蒋琳琳有些愁容,开口问道。

第四十一章 去留

    “没什么,只是忽然心悸,觉得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蒋琳琳摇头说道。

    但她的目光仍旧望着窗外,正对着自己画舫的方向。

    听到蒋琳琳如此说,赵茗茗并不是很能理解。

    人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事,毫无任何感觉可言。若是对于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接触,自然也就不会察觉到任何预兆。

    感觉是一种极为玄妙的情绪,和喜怒哀乐这种浑然天成的不同, 却是需要见多识广的累积才能获得。一个人的感觉是否准确,与这个人的阅历息息相关。

    赵茗茗的阅历比刘睿影还少,当然还未曾拥有这种感觉。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这倒是值得庆幸的。

    一件事还不知道发生与否,甚至还未开始时,便对最终的结果有了预感,多多少少就会让这件事变得很是奇怪。若是预感好,那自己便难免懈怠,若是预感不好,从头到尾便都会充斥着悲哀。本来或许会出现转折,那些个否极泰来的机会,也会在这样的悲哀中被消磨到十不存一。

    自从来了太上河后,蒋琳琳的生活可以用平静来形容。外人看到的热闹,对她而言却只有平静。

    日日光鲜,周而复始,便也就成了习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来太上河的外人自是偶尔体会,但生活在太上河中的蒋琳琳却只道寻常。像方才那般心悸的感觉已经许久都没有发生过,陌生到她都忘记了自己已经获得了这种情绪。

    “要不要回去看看?”

    赵茗茗看蒋琳琳仍旧站在床边,眉头紧锁。

    “不必了吧……现在回去太不礼貌!”

    蒋琳琳说道。

    索性摇着头离开了窗边,重新回到桌旁落座。

    “蒋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今朝有月问道。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永远没有平复的时候。胡思乱想里,事情多的要死。但若是真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来,却又会一瞬间觉得都不算什么。”

    蒋琳琳说道。

    接着端起酒杯,与今朝有月轻轻一碰。

    旁人的关心不管带着什么目的,总是会含有些善意。在太上河这样的地方,能够听到一句关心的话语从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已经是一件极为可贵的事情,当然值得喝一杯酒来感谢。

    与其说是感谢,不如说是为自己庆祝。

    她从今朝有月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欲念,也没有对自己美色和身子的贪恋。虽然方才那句话无非是客套,但只要说出了口,那便证明这世上还是有人真诚的,并不是所有话,所有举止都是有所图谋。

    “我决定了!”

    正当今朝有月刚刚张开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清秋忽然开口说道。

    “决定了什么?”

    今朝有月问道。

    “决定了我要去哪。”

    沈清秋端起酒杯自饮。

    今朝有月本以为他是要同自己干杯,结果刚刚举起的酒杯却停在了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沈清秋的脾气、秉性,对这些个小事自然不会过于在意。在沈清秋的酒杯重新回到桌面上之后,他便拿起酒壶,给他重新添满了一杯。

    “想好了?”

    今朝有月一边倒酒一边问道。

    “想好了。”

    沈清秋点了点头。

    饶是赵茗茗如此好的耐性,听着两人说话都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急不可耐。

    明明是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你一眼,我一语的说了两趟来回。要是根本不想说,何必起这个话头?既然开了头,哪有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完?

    联想到前面蒋琳琳说的预感,赵茗茗越发觉得她和这人间着实是格格不入……今朝有月和沈清秋应当已经是极为亲密的关系,但他来说起话来却仍旧是一点点的绕圈子。你说这话题究竟推进了多少,仔细想想却是和没说一样,但两人又的的确确是有来有往的不停说道。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交流要是跟喝酒般痛快的话,那该有的多好?

    想到这里,赵茗茗却也感觉自己心中一阵憋闷。至于是不是所谓的心悸,她不清楚。可她却是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只是她忘记了一点。

    喝酒痛快的人,一定有平时想说不能说,或想说不知怎样说的话。一个人要是能够痛痛快快的说话,却是也用不着喝酒。

    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变成屁放出去,而是需要酒慢慢的调和,直到它们都消融在酒中,最后哇的一声吐出来,这才算是一次了断。

    小孩子憋不住话,存不住心事,因此只喝水就好。长大成人后,糟心的事情越来越多,水已经不再管用,便就此端起了酒杯。

    “要去哪里?”

    今朝有月再度问道。

    喝了一杯酒,赵茗茗觉得方才的烦躁已经被冲淡了大半,可以继续调整好心情,慢慢听着二人犹如老驴拉磨盘的对话。

    “我要去中都。”

    沈清秋语出惊人。

    起码是让今朝有月大吃了一惊。

    他想过安东王域内最远渔村,也想过比下危州更难的蛮族之地。亦或是干脆浪迹天下,四海为家,但唯独没有想到沈清秋会想要去往中都城。

    “不行?”

    沈清秋用余光看到今朝有月脸色古怪,出口问道。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去哪都行,怎么会不行?”

    今朝有月说道。

    他说出这话时,语气就如同一位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这样的话语,总是带着几分醋意。不是丈夫在外喝酒赌钱,让她夜夜独守空房,便是又有了个想好的,想要娶来做小。

    今朝有月和沈清秋是两个大男人,用这般幽怨的语气说话,自是极为别扭。引得蒋琳琳都有些忍俊不禁,不得不在心里感慨道这两人的感情倒是真好!

    今朝有月一点都不想去中都城。

    要是放在平时,去也无妨。

    可文坛龙虎斗即将开始,到时候北边的博古楼与南边的通今阁都会齐聚中都,那中都城还有什么意思?他在博古楼中经营了许多年,对那个地方虽然仍旧有留恋之情,但也不想这么快就和那些个熟悉的面孔重逢。

    重逢之所以让人期待,正是因为其中间隔的时光。

    间隔的时光越长,重逢的魅力也就越大。

    为了这份期待,和再见的惊喜,人们才会忍住心中的留恋,背起行囊,远走他乡。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一定不要太快回去。否则重逢的期待还未产生,惊喜还未酝酿出来,一切又恢复如初,波澜不起,那离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直呆在自己熟悉无比,知根知底地方,生老病死,落叶归根。

    今朝有月觉得沈清秋应当也是这样的人才对。

    他们俩都在博古楼中待了许多年,沈清秋甚至要比今朝有月还早。

    在一个地方时日久了,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那个地方的烙印。都说人可以慢慢适应环境,倒不如是说环境渐渐的把人改变成了它自己喜欢的模样。

    乐游原上的山山水水,都印在沈清秋脑中。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提笔分毫不差的画出一幅堪舆全图来。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但为何又要去那可以碰上故人故地的去处?今朝有月想不明白。

    “你不想去?”

    沈清秋问道。

    “不想去,一点也不想!”

    今朝有月撇了撇嘴说道。

    “那你想去哪里?”

    沈清秋问道。

    “我还没有想好。”

    今朝有月说道。

    他本想和沈清秋结伴而行,毕竟他乡遇故知也是人间大喜事之一。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沈清秋的想法竟然和他有天壤之别……一时间有些难以取舍。

    若是自己寻个去处,虽然他有常人几辈子都花不完银两,但这些银子可不会说话。用银子倒是可以买来人,买来话。不过这些人今朝有月未必喜欢,说的话也未必听得顺耳。还不如委屈一下自己,和沈清秋结伴而行,至少路上还有个解闷的法子。

    即便是遮掩,他也仍旧是不想去中都……

    除了文坛龙虎斗的原因之外,还有些事他不愿意提。虽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可只要不去中都,这样的情绪就能被他压制的激起完美。等他看到中都城高耸的逞强,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城门,估计就再难以保持这般的心性,因此他不想去。这样的拒绝,更多还是来源于对自己的不相信。

    “你不去也要去!”

    沈清秋很是霸道的说道。

    “为什么?哪有这般道理?腿长在你身上,而我也有自己的腿!想去哪也是我自己说了算!”

    今朝有月本来就被沈清秋提起中都城搞得有些焦虑烦躁,这一听他竟是如此不由分说,当即拍着桌子与他嚷嚷了起来。

    “你是有腿,但是我没钱。”

    沈清秋摊了摊手说道。

    今朝有月忽然愣住,沉吟了半晌。

    继而猛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在距离沈清秋的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连点。整张脸涨的呈现出一副绛紫色,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把沈清秋当做知己,但这老家伙竟然只把他当做自己的钱袋子。这般落差任谁也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

    “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咱们都有腿,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右腿没钱,还没走到中都半道上估计就已经饿死渴死了。我就是今晚吃的再多,也撑不过明日晌午吧?何况我不仅要吃饭,还要喝酒!就可比大米贵多了。要是只吃饭不喝酒,我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蒸的再透的米饭,我都觉得会把我的喉咙划伤。”

    沈清秋很是无辜的说道。

    他不明白自己说的明明是事情,为何却让今朝有月如此气愤。

    两人一开始相遇,就是在太上河的入口。沈清秋因为没钱,所以进不去。刚好今朝有月也想进去转转,便拉扯着沈清秋与自己一起,直到现在。

    他也没有料到沈清秋竟然把这当成了理所应当,天下也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不要脸时还会如此大言不惭的人了。

    不过他在乐游原上就是如此。

    今朝有月送给他的酒,自己从来没有喝过一杯。酒坛子刚刚递到沈清秋的手中,他便会连推带搡的把今朝有月从自己的破木屋中撵出去。好似生怕他多坐一会儿,便会向自己讨要酒喝。

    后面这一大段说辞,今朝有月根本就没听进去。此刻他正怒火中烧,不管沈清秋怎么解释,他的想法已经成了定局,却是都不会为此改变丝毫。

    “你若是真不愿意,我便去找刘睿影那小子。想当初乐游原上我帮他结局了两位红袍客,也算是一份人情。虽然不大,但一路有吃有喝的把我带回中都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沈清秋说道。

    言毕竟是立马起身朝外走去。

    看他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反倒是让今朝有月没了主意……不但如此,他竟是还有些愧疚之情……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让沈清秋伤了心。一个刚离开自己生活了半辈子地方的人,情绪有些波动自是正常无比。何况沈清秋本来就奇怪,在博古楼中时,除了狄纬泰和今朝有月外,他应当都没有再通第三个人说过话,直到后来刘睿影等人调查两分的死因,误打误撞的走进了他的破屋中。

    沈清秋真的就这般不回头走出了雅间。

    门大开着。

    窗外的河风夹杂着烤肉的想起,炭火的异味,把整个雅间内灌了个饱满。

    今朝有月这才反应过来,沈清秋这老家伙是动真格的,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铁了心就要去中都城,而且在今朝有月迟疑的功夫,便果断的抛弃他,一个人冲出门去找刘睿影。

    他与在座的赵茗茗和蒋琳琳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起身,也跟着走了出去。糖炒栗子因为还要照顾着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因此便落在了最后。

    众人走出这家店时,并没有看到沈清秋的身影。

    今朝有月知道他的武道修为极高,足下脚程也是极快,因此连忙朝着这条巷弄的出口走去。还未全然回到主路上,他便看到沈清秋站在不远处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今朝有月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

    任凭他沈清秋的武道修为再高,但他也扛不住三条毛病。

    好酒。

    迷路。

    肚子饿。

    尤其是酒喝多了,饭吃饱了的时候,脑子更是糊涂。就是经常走的路,也有可能走错。

    沈清秋虽然先前从众人的谈话里知道刘睿影在蒋琳琳画舫上喝酒,但他却并不在知道蒋琳琳的画舫在哪里。其实太上河中,只有河岸两旁的两条主路,若是不走岔路的话,根本不会走错。即便如此,他却是都不知何去何从,是左是右。

    这迷路功底也不知和他的武道修为比起来,孰强孰弱。但今朝有月知道,沈清秋的酒量有多好,他迷路的水平就有多高。

    “为什么突然停下?”

    紧跟在今朝有月身后的赵茗茗问道。

    “你看他那样子,那还有先前夺门而出时的豪迈?”

    今朝有月指着不远处的沈清秋,一脸嘲笑的对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放眼一看,现在的沈清秋宛如一位失魂落魄的老头儿。不但极为滑稽,甚至还有了几分可怜。谁能想到是一位铁马金刀,千杯不醉的顶级武修?

    这场景,饶是她看了却是也想发笑。不过赵茗茗终究是心善,不忍在背后取笑一个人太久,尤其这人还是一心想去找刘睿影的。

    自她和蒋琳琳离开画舫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心中然也会想刘睿影等人酒喝得如何?再加上还有个李韵在场,赵茗茗虽然不会表达什么,但心里隐隐的还是有个疙瘩系在那里悬着,不上不下。

    今朝有月并不理会赵茗茗的催促。

    此刻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事能比看沈清秋吃瘪更加重要的。

    待他笑够了,这才伸手抹了一把脸,朝前走去,拍了拍沈清秋肩膀,说道:

    “方才那般的大步流星,我本以为都追不上你了。怎么却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今朝有月说道。

    “我……我在思考!”

    沈清秋被今朝有月戳中了痛处,但依旧是跟着脖子不肯承认自己不知道路的事实。

    “思考什么?我可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来太上河中思考……来这里的人都是不带头脑的,只要带着这个就行,自会有人帮思考的妥妥当当!”

    今朝有月掀起衣角,指了指自己挂在腰间荷包说道。

    “我在思考刘睿影正在喝酒,也不知道喝完了没有,我现在去贸然叨扰究竟好也不好。”

    沈清秋说道。

    今朝有月眼看他竟是如此迅捷的就给自己找补了一个听起来还算过得去的理由,顿时也泄了气。却也是没了调侃他的心情。正巧这时蒋琳琳走上前来带路,众人便跟着蒋琳琳亦步亦趋的朝她的画舫走去。

    “太上河果然是越玩越热闹!”

    沈清秋背着手走路,劳神在在的说道。

    “来了这么多天,你却是才知道?”

    今朝有月十分揶揄的反问道。

    “往常这个时候咱来不是坐在哪里喝酒,便是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哪里有功夫在路上闲逛?”

    沈清秋说道。

    越是靠近自己的画舫,蒋琳琳心悸的感觉便越是严重。

    慌乱中,不由得咬紧了嘴唇,用手堵着胸口。

    谁曾想这般姿态却是让她本就艳丽的面容更加动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人为了多看她一眼,不慎跌入了河中,惹气一阵哄笑。

    人在着急的时候,脚下的步子总会情不自禁的越走越快,蒋琳琳的身影很快就埋没在了人群之间。不过已经知道了方向,跟在后面的众人却是也不着急。

    沈清秋好奇到处乱看,慢悠悠的朝前走着。

    忽然脚下一凝,停住了步伐。

    整个身子犹如隆冬二八里傲然的雪松一般,岿然不动。

    “好强的剑气!你可感觉到了?”

    沈清秋对着今朝有月说道。

第四十二章 止戈【上】

    今朝有月虽不是用剑的人,但毕竟也是个武修。他没能感受到沈清秋所言的那般强烈的剑气,但却感受到一层隐约的杀机浮在河面上。犹如淡淡的月光,逐渐晕开,顺着河水绵延飘向远方。

    “好像是有些,而且还很熟悉!”

    今朝有月细细感应了一番说道。

    那日他俩刚入太上河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径直的去坐游船。

    虽然大部分人第一次来太上河时,都会这样做,可今朝有月和沈清秋却不是如此。他俩当然也是第一次来这太上河,但并和大部分人却不同。

    天下人若是都做了相同事,芸芸众生便都会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怪奇者。今朝有月和沈清秋自是雨中不同之辈,他俩虽然没有去做那游船,不过也着实没干什么别的惊天动地之事。而是在距离太上河入口处最近的一座茶楼中要了两壶酒,点了一盘高汤烫三丝。

    别处的茶楼一般只有些茶点,即使卖酒,却也不会有什么餐食。这家茶楼虽然门口挂着茶牌,实际上和酒肆饭铺无二。

    高汤烫三丝是一道南方的名菜。

    用老鸡煲汤,火腿、萝卜,豆腐,三者切丝后,将煲好的汤还在沸腾翻滚之际一勺一勺舀起,浇在切好的三丝上,直到这三丝被完全“烫熟”为止。

    口味清淡,风格独特,虽然不下酒,但与茶也算是极为般配。今朝有月本以为沈清秋会点些大鱼大肉之类的荤腥打打牙祭,可他却只点了一盘高汤烫三丝。一口酒,一口菜,不慌不忙的吃完后看着门外刚刚离岸的游船,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这日太上河的天气算不上好,日头稍微倾斜,便已有夕阳之感。河面起雾,犹如飘荡的胭脂,一股浓郁的媚意便重重的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只一壶酒,沈清秋竟是喝醉了。

    这酒很一般,要比今朝有月在博古楼中送给他喝的酒差远了。都说劣酒容易醉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雾气微漾着,夜逐步而至。沈清秋双眼闭合,脑袋靠在椅子背上嘴里似是还在咀嚼着还未全然咽下的高汤烫三丝。太上河虽然来了,来了也并未给两人什么慰藉,可陌生之中总是有一种新鲜感。不自觉的,今朝有月便笑了。

    三丝已经吃完,两壶酒也喝到了见底。

    沈清秋酒意袭来,正在犯困。

    无话可说时,在这样的临界时分只有笑才是最恰当的举止。

    正在今朝有月自得其乐的时候,沈清秋忽然坐直了身子,两眼圆睁,目光炯炯的从门外望去。

    “太上河中有高人啊!”

    沈清秋说道。

    今朝有月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随着沈清秋的目光一道望去,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高人?门外只有花魁们的画舫,和已经远走的游船。”

    今朝有月说道。

    沈清秋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所言的高人正是在那些个停泊的画舫中。

    “能上花魁画舫中喝酒的,都是高人。没什么稀奇的。”

    今朝有月说道。

    他的武道修为比沈清秋差,感知的敏锐程度自是也慢了不少。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

    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沈清秋的弦外之音。

    从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五艘画舫,分别是太上河中排名前五的花魁。

    就在这五艘画舫中,今朝有野感到一种奇怪欣悦之情,好似花蕾绽放时,静悄悄的轻薄。轻薄到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用来借鉴、比拟。以至于要是不用心去感受,甚至都没有办法去确认这欣悦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就像在春日暖阳中,春风遒劲时,看到天际之上有一只高飞的纸鸢。纸鸢下定然有个牵线人,只不过离得太远,谁也不曾得见。若是当真循着纸鸢走去,想必是袖筒微卷,露出一双泛红的素手。亦或是这纸鸢早已断了线,前线之人手捧一碗黄藤酒,正在目送它的离去。

    这种感觉虽然极为浅淡,但着实不应当从这些个花魁的画舫中生发出来。现在沈清秋和今朝有月都感受到了剑气与杀机,虽然形式不同,但根基不变,只是要比上次浓郁了不知多少倍。

    “那艘画舫是你的吗?”

    沈清秋朝前一指问道。

    “正是。”

    走在前面的蒋琳琳转身回答道。

    “你离开时,画舫内都有何人?”

    沈清秋接着问道。

    “除刘省旗之外,还有两位公子。应当是从中都来的,与刘省旗虽然并不相熟,但却

    极为了解。这两人每年都会来太上河中一次,都是屏退所有,独自饮酒谈话。”

    蒋琳琳说道。

    “当真再无旁人?我可是感觉到了五个人的气息。”

    沈清秋说道。

    “即便算上李韵,也该当是只有四人才对。”

    蒋琳琳皱起了眉头,她知道沈清秋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那这多出来的一人又是谁?

    “我不去了,你们看着办吧!”

    沈清秋把伸出去的手重新背在身后,转身说道。

    “前辈难道不想去中都城了吗?”

    赵茗茗一个闪身,站在沈清秋面前说道。

    “中都城当然是要去的,但刘睿影我现在不想见。”

    沈清秋说道。

    “方才还走的很是决绝,怎么现在又不想见了?”

    赵茗茗追问道。

    “他们那里人太多了,我不习惯!”

    沈清秋信口说道。

    “前辈在博古楼中那么多年,风浪里何曾不是人多事多?眼下都走到了近前却是要退缩,莫不是里面有人是前辈您的忌讳?”

    赵茗茗说道。

    “忌讳?我沈清秋一生清白,坦坦荡荡。上下对得起天地父母,左右对得起兄弟朋友,何曾有过什么忌讳?忌讳是心虚者才有的,我从来不心绪,自当是百无禁忌!”

    沈清秋说道。

    赵茗茗一听,也不在言语。

    素手一样,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沈清秋看在眼里,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都怪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以至于现在却是不起不行。

    赵茗茗也是可以为之。

    虽然他只见过沈清秋一面,但却印象极深。

    一个人若是能为了一句承诺,住在博古楼乐游原上的破屋几十年,那此人定然是将名节看的比生命还中。对这样的人来说,头可断,血可流,但唯有自身的口碑却是不可被动摇分毫。赵茗茗正是利用了沈清秋这一点秉性,略施激将,便将他连哄带骗的拉了回来。

    她可以感觉到蒋琳琳的画舫上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以沈清秋的脾气绝不至于掉头离开。而他的武道修为又是有目共睹的,万一刘睿影在其中当真有了什么危险,沈清秋便可成为化解危局的最大依仗。因此无论如何,却是都得让沈清秋上到蒋琳琳的画舫中才行。

    众人走至近前,画舫外灯火依旧。不过被厚重的帘子挡住,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是怎生模样。

    蒋琳琳一马当先,从岸边轻轻一跃,双脚稳稳的站在了船头的甲板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的同时还没有一丝动静,脚下的画舫甚至都没有任何摇晃之感。想必内里的人也都应当没有任何感应。

    “原来高人不知一个!”

    今朝有月说道。

    “我不明白都是这样的人种龙凤,为何选择在太上河中做这种营生?”

    沈清秋很是困惑的问道。

    “她们也不明白为何一个早已能够跨入天神耀九州之境的沈清秋为何会裁断修为三寸有余,蜗居在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今朝有月说道。

    沈清秋听后似是有些怒气,但他终究还是压制了下来,转为一身长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却是谁都别当圣人去非要辩个是非。”

    赵茗茗让糖炒栗子带着那位坛庭的小姑娘站在岸边等待,随即第二个上了画舫。她听到沈清秋和今朝有月的对话,心中不禁凌然。虽然他知道沈清秋的武道修为极高,可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赵茗茗上了画舫后,站在蒋琳琳的身边。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却是可以互通有无。

    两人都感觉到了画舫内的异样,但却都因为想的太多而迟迟不肯伸手掀起那帘子走进去。赵茗茗是担心万一刘睿影有了什么意外,她没有准备好如何应对。蒋琳琳则是觉得自己这般平静的生活,好像终于也走到了尽头。今日要是被打破,那往后又该去往何处栖身?

    就在他俩犹豫间,今朝有月、沈清秋还有华浓接二连三的也站到了船头的甲板上。他们三人的动作也很轻,不过即使再轻,船头承受了五个人的重量,难免还是出现了倾斜。

    随着“吱呀”一声,蒋琳琳伸手掀开了帘子,走入其中。

    众人跟随在后鱼贯而入,但看到的却是刘睿影正与李韵有说有笑的喝酒,并无任何异常。只是还有位姑娘带着面具,手捧酒壶在一旁侍候,先前蒋琳琳和赵茗茗临走时并未见过。

    “你们已经逛完了?”

    刘睿影对着走在最前头的蒋琳琳和赵

    茗茗问道,不动神色的将身子朝后面靠了靠。

    “太上河并不算大,要是走马观花的话,一个时辰足以。”

    蒋琳琳说道。

    她和赵茗茗都感觉到这厅中的布局似是有些不同,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真切。不过桌子上少了两个人却是一目了然,邓鹏飞和毕翔宇不知去了何处。

    “喝着酒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是他们俩酒量不济,现在看来却是错怪了!”

    刘睿影笑着说道。

    “邓公子和毕公子喝多了?”

    蒋琳琳心思极快,开口问道。

    “他俩双双喝多,还从那扇窗子朝外吐了好一阵。现在已经到后面睡觉去了,说醒来还要喝。”

    刘睿影说道。

    一回头,却是看到了站在后面的今朝有月与沈清秋。

    “刘省旗!”

    今朝有月冲着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你们怎么会在太上河?”

    刘睿影对这二人的出现显然十分惊喜,但李韵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是让他顿时收敛住了情绪。

    “博古楼待不下去了,就想的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还能碰到故人!”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对很是客气的对李韵介绍了一番,李韵听后拿过两只酒杯,起身走去和今朝有月与沈清秋同饮了一杯。但刘睿影始终端坐如钟,并无任何表示。

    短暂的寒暄之后,众人一片沉默。

    “只是听闻刘省旗在这,特地前来打个招呼!刘省旗,李姑娘,你们慢喝,我们就先走了!”

    今朝有月说道。

    沈清秋本就不善言辞,而今朝有月看到刘睿影这般作态也深感奇怪。不得已,只能对如此行事,随即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你们再去转转,太上河中一定还有好玩的去处没有看到。我的他们二人酒醒之后,打过招呼,就去寻你们。到时候咱们在把分别之后各自的见闻好好说道说道!”

    这话是前半句是对着赵茗茗说的,但说完后回答他的却是今朝有月。

    赵茗茗秀口微张,似是要说些什么,可隐隐感到蒋琳琳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便也只好作罢,转身朝花房外走去。

    “华浓,把剑给我!”

    刘睿影忽然叫住华浓说道。

    “邓公子也是为剑客,听说我的剑是父母的遗物,定要一观。只是先前不再身边,让他有些遗憾。一会儿等他醒了,便可以了却一桩心愿!”

    华浓听到自己的师叔如此吩咐,也并未多想,就将手中的剑扔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后横放在桌子上,对着他点了点头,华浓这才安心跟着赵茗茗的一道离开。

    众人走的时候,并未再刻意收敛气息。

    画舫一共晃动了五下,便知那五人已经都离开了画舫。

    刘睿影这才转头看向李韵,一言不发,极为冷漠。

    “你在恨我?”

    李韵问道。

    刘睿影的眼神虽然冷漠,但她还是看到了对自己的埋怨。这种埋怨积累起来,就是恨意。

    “我只是不喜欢被胁迫。”

    刘睿影说道。

    蒋琳琳和赵茗茗之所以感觉到厅中的布局有些怪异,是因为李韵早就察觉到了这一行人正在朝画舫走来。

    她与李怀蕾抬起桌子,朝旁侧移动了几尺。随即又让刘睿影坐在最里面,用身子挡住先前被李怀蕾轰击出的那个打动。最后又吹熄了几盏灯火,让厅内变得华南无比。这样一来,除了李怀蕾外,所有的痕迹便被掩藏了起来。

    至于李怀蕾,太上河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姑娘。只要众人不看到她的面庞,便不会对其产生任何疑虑。而邓鹏飞和毕翔宇二人的下落,李韵却是和刘睿影谈了一场交易。

    他们二人中了毒,虽然看似无害,但性命实则握在李韵手中。她让刘睿影用自己的剑,来换那二人的命。

    这种胁迫刘睿影从来未曾遭遇过。

    他自己的性命倒是被威胁了很多次,但头一回经历别人的性命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剑已然横放在桌上。

    但刘睿影的右手,却慢慢的向剑柄伸去。

    “还要与我动手吗?”

    李韵问道。

    刘睿影的右手僵在了半空。

    略微一迟疑,还是选择握紧了剑柄。

第四十三章 止戈【中】

    “难道你没有感觉自己现在恍若神明?”

    李韵问道。

    “神明?我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从来不去幻想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能够掌握旁人的生死,便是神明。现在两个人的生死都在这里悬着,只等你一个抉择。难道还不是神明吗?”

    李韵说道。

    “神明的选择不需要付出痛苦和疑惑,就冲着这一点来说,我就不是,也做不了。”

    刘睿影说道。

    他的右手掌心已经微微发汗。

    这一路走到太上河的轻松氛围从见到李韵的这一刻起便被彻底打破。

    还能有什么比生死更难的事?

    人生除生死以外,无大事。

    若是自己的命,还要轻松得多。

    可是邓鹏飞和毕翔宇当真是被刘睿影所连累,这让他心中更多了一层愧疚。

    李韵不再说话。

    刘睿影慢慢的将手中的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他拔剑的速度很慢,很轻,和小心。就像是一只猫在玩弄风铃时,却又不想让它发出声音。

    待剑全然从剑鞘中抽出来后,趁着灯火,刘睿影看到了自己的半边面庞。

    脸色并不好看,有些发红。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酒劲的作用。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

    喝下去的酒,也全都化作了冷汗,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到最后衣服喝的却是要比他身子里装的多很多。

    即使如此,刘睿影的心脏还是跳的很快,呼吸也很急促。

    他之所以拔剑拔的很慢,就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平静。

    在李怀蕾出手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女人他定然不是对手。

    但不管是不是对手,敢不敢出剑则是一个态度问题。

    可以打不过,甚至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失去拔剑的勇气。

    对于这一点,刘睿影始终没有动摇过。

    虽然这样看上去很是不识时务,可有些棱角的人,即便是在走下坡路时也会慢一些。

    刘睿影知道现在都不觉得他能够击败李韵和李怀蕾,可是他却一定要赢,一定要胜。

    道理很简单。

    他不想死。

    也不想邓鹏飞和毕翔宇死。

    可是剑已出鞘,必然是要死人的。

    刘睿影自己不想死,也不想另外两个人死,那这个‘死’究竟会落在谁的头上?

    当剑身的最后一寸从剑鞘里抽出来时,刘睿影已经出手。

    他的心脏仍然跳的很快,呼吸也没有全然平稳下来,可他依然选择了在此刻出手。

    他的剑以一种极为怪异的手法和极为刁钻的角度朝着李韵刺去。

    转瞬之间,竟是在刺出之后接二连三变换方向。

    李韵看到的只有一个光团。

    她看不见剑尖,也看不见剑身。

    甚至都看不清剑后的刘睿影。

    看不清剑,自然也就无法判断剑的轨迹。

    看不清人,当然也就无法知晓人的目的。

    李韵没有想到刘睿影竟然能刺出这样的一剑,就连刘睿影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剑是如何刺出去的。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右臂好似与自己的躯体失去了联系,稀里糊涂的就这么出了剑。

    “你竟然修成了大宗师法相!”

    李韵淡淡的说道。

    平静的语气掩盖不住她眼中的惊异。

    从这一刻起,她知道刘睿影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而她想要夺取星剑的机会,恐怕就只剩下这么一次。

    那柄欧家剑,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但李韵却不动如山。

    她既然能点破刘睿影的异样,心中定然就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刘睿影听闻后却是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

    这种复杂诡异的变化,不是目前的他能够做到的。

    在大宗师法相的帮衬下,他出了这样惊天一剑,可他的身体不能完全承受这本不该他掌握的一剑。

    犹如万花筒般,刘睿影手中的剑还在变化,甚至愈演愈烈。

    这种变化决计不是任何人可以预测的到,抵挡得住的。

    既然抵挡不住,李韵索性放弃了抵挡。

    她的剑横放在腿上。

    整个人端端正正的坐着。

    对于袭来的逼人剑意仿佛闻所未闻。

    李韵知道自己若是出剑,变化定然不会有刘睿影这般复杂诡异。所以她想要以静制动。

    一方动的越激烈,不管有多么紧密,也会有破绽夹杂于其中。

    静止的人,便可以寻着这一点破绽,呈破竹之势,一击即中。

    不过她却有一点没有想到。

    李韵想透了剑,想透了大宗师法相,但却忘记了刘睿影这个人。

    对于刘睿影,她始终没有想透,也没有看破。

    但无论是剑,还是那大宗师法相,终究都是外物。就像没有筷子,吃起饭来会很不方便,但一张嘴才是对于吃饭来说最为要紧的存在。

    没有剑,没有大宗师法相,刘睿影依然是刘睿影。

    重要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驾驭它们的人。

    李韵纵横天下,不说目空一切,但起码也是眼高于顶。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要不惜代价去做成一件事。

    当时的她对于汤中松的自残便很是不能理解,觉得人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后来即便她被定西王霍望围堵,也没有想过要孤注一掷的硬拼。不然的话她即便是不敌,但也会让定西王霍望吃个不小的亏才是。

    一个从未全力以赴的人,自然也觉得别人都不会如此,自然也不知道一个人全力以赴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大的能量。

    刘睿影却不同。

    他会拼命,会不计代价孤注一掷。

    而且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做。

    有了这般心境,刘睿影忽然觉得李韵的“静”只是假象。

    她的心中此刻定是七上八下,潮涨潮退,波澜壮阔。

    刘睿影手中的剑虽然仍旧在不断的变化,可他的心却静如止水,就连一圈涟漪都不存。

    本是一静一动,一人变一人不变,但现在却完全的颠倒过来。

    动的酣畅淋漓的人,却是静者。

    坐在那里不懂如山的李韵,却是“动”的要比谁都更加激烈、汹涌!

    不过在这时刘睿影发现自己的剑无论怎么变,好似都没有从李韵的双眸中跳脱出来。

    虽然两人的心境已经彻底倒转,但不变好像真的是能够胜过万变。

    刘睿影忽然觉得一阵疲惫。

    他的右臂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这把高轻度剑招,本就是一种极大的投掷。

    他右臂中的每一条筋肉,每一寸骨骼,都已经到了极限。

    外人看不出来,只有刘睿影自己可以感受得到。

    一阵酸麻,犹如万千虫蚁啃咬一般,从内到外让他难以忍耐。

    右臂中的骨头,好似一瞬间都变成了茶楼里的酥皮点心,从离开盘子的那一刻起,便在不停地掉渣。

    终于,刘睿影却是再也坚持不住。

    手中的剑突然停止了变化。

    就这么僵直的悬在半空。

    李韵的瞳孔骤然一缩。

    右手顺势握住了剑柄。

    当熟悉了先前玄妙复杂的变化时,一旦停止下来,总是会让人紧张。

    刘睿影记得老马倌说他在进入中都查缉司之前,住的地方风很大, 云很重。旁的地方只要遇上大风天,云是决计不会有的,都被风吹成一缕一缕,而后散开。但老马倌所在的地方,无论多大的风,都吹不散那些云。

    每晚入睡时,都是傍着风声。关不严窗子随着风刮过而不停地忽闪,很有节奏的一声声敲击着。这样的环境让初来乍到的人觉得很吵,难以入睡,但对于老马倌这样已经习惯了的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安眠曲。

    有一日午夜刚过,从不停息的风忽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和它来时那样,没有任何预兆。

    窗户的敲击声一停,老马倌便睁开了眼睛。身子笔直的从床上坐起,透过窗缝看着外面。不但没有了风,原本厚重的,低低的压在天幕之下的云也看不到了。

    那是他头一回看到夜晚的星空。

    星空虽然美丽,但却无法安慰一个惊醒的人。

    自然的伟力就是这般让人捉摸不透,人不管再怎么努力,终究是要差了很多。

    刘睿影的剑,先前就好像那风和云。

    骤然停息了之后,反倒是让李韵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短暂的停顿之后,刘睿影的剑又以一种毫无变化的方式朝前刺去。

    先前袭杀,已经拉近了他与李韵之间一半的距离。

    剩下的一把,他的剑就这么平平无奇,以谁都能想到的方式继续向前挺进。

    这并不是刘睿影刻意为之,而是他的无奈。

    手臂承受不住先前的招式时,只能用这样极为笨拙的方式来继续。

    不过在剑朝前的同时,他脚下奋力一蹬, 整个身子也扑了过去。

    李韵的剑已经出鞘。

    森寒的剑尖好似夜晚的大星,将刘睿影的双眼塞的满满。

    但是他的身子没有丝毫

    退让,面庞也没有任何惧色, 仍旧是一往无前。

    就算是他这一剑无功而返,但他还有一条命。

    剑刺不中,还可以拼命。

    虽然他不想死,但到了这样的关头,也只有用最不想失去的东西去奋力一拼。

    相比于先前繁妙的剑招,这样简单的挺剑直刺反而更加摄人心魄。虽然算不上有多么高明,但李韵决计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

    她对大宗师法相应当很是了解,因此对它所出的剑招虽然堤防,但绝不至于惊诧。

    对于太普通的事,往往才会让人意想不到。就和相处已经的朋友,往往都会最先出卖你。相处的越久,越是危险。因为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做,而许多危机都发生在这块思维的空白处。

    刘睿影这一剑看似刚猛异常,但其中却是破绽百出。若是李韵在此刻出手,定然能让刘睿影毙命于剑下。

    可是她虽然手中握着一柄已经出鞘的利剑,但却仍旧没有丝毫动作。因为她不知道刘睿影这看似普通的一招这内还有没有埋伏着什么后手,再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她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李韵从不拼命,都是谋定而后动。

    但随着刘睿影的剑与身形越来越逼近,李韵好像有些慌乱起来。

    待那剑光已经照亮了她的下颌时,却是已经来不及出剑了。

    不得已,李韵只得运气身法,朝上猛地一窜,想要以此来躲避。

    这一跃李韵没有任何的准备,完全是出于时局的逼迫。对于身法来说,要是启动的过于仓促,便总会慢上一点。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只鞥一刹那却依旧足以致命。

    李韵清楚的感觉到一阵冰凉从她的大腿内侧传来。

    接着又是湿滑的温暖。

    好像冬天穿着一双厚实的新靴子时,又有人朝着靴筒里倒进了一壶热水。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穿靴子,更没有人朝里灌入热水。

    有的只是刘睿影的剑!

    他的剑刺入了李韵的大腿中,血流如注。

    李韵脸色惨白,虽然尽力的想让自己的身形再向上提,可温暖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刺痛!让她只得平平稳稳的落回了原地。

    鲜血喷溅到了刘睿影的脸上,封住了他的眼,让他在一片血色中朦胧的看着面前的李韵。

    手中的剑仍然有一般都插在李韵的大腿中,刺了个贯穿。

    李韵没有低下头来验看自己的伤势,只是朝后一步一步的退去。

    三步过后,刘睿影插入她大腿中的剑,被全然拔了出来,带出了一大股鲜血,将李韵下半身的衣衫彻底染红。

    李韵的血,腥味不大,颜色也不深。

    这么多血在衣衫上晕开,但刘睿影却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反而觉得李韵血色着实漂亮,染了衣裳之后就如新娘子嫁衣一般,在昏黄的灯火下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李韵惨白面庞。

    李怀蕾站在一边,惊的说不出话来,牙齿不住的打颤,发出一种诡异的“咯咯”声。

    “她害怕血。”

    李韵说道。

    声音很轻,很疲惫。

    显然这一剑让她伤的不轻。

    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定然也会有些发虚。

    “害怕血为何还要带她来这?”

    刘睿影问道。

    李韵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身子有朝后退去。现在她的脚跟已经与画舫的船舱紧紧贴合在一起,和先前的刘睿影一模一样。

    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但转瞬又感觉到自己左边的脸颊烧的滚烫。转头一看,李怀蕾的牙关虽然还在打颤,可她的双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决计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拥有的!

    他忽然想起来,中都查缉司中的卷宗曾记载过一类人,通过吞服化形后的异兽兽丹修炼武道。实力提高的同时,却也会沾染上不少兽性。一旦见到了某种媒介,体内的兽性便会被激发出来,不可收拾。

    刘睿影看着地上的血,再想起李韵先前的笑意,自己却是也笑了起来。

    “中我一剑,也是你计划好的是吗?”

    刘睿影问道。

    “你出剑伤了太上河的花魁,即便是中都查缉司想要保你也会有些麻烦吧?”

    李韵说道。

    “可兽性一旦激发出来,要是制服不住,,最终的下场就是脱力而死。”

    刘睿影指着李怀蕾说道。

    “带她出来就没想过再把她带回去。我不让她死,她迟早也会杀了我。起码我还能让她死的有点意义,她却是也该知足了。”

    李韵冷冷的说道。

第四十四章 止戈【下】

    刘睿影被李韵的话彻底惊住。

    一个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姐妹这样冷血?

    他与邓鹏飞和毕翔宇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即便大家日后在中都城里或许会有所交集,但在这画舫上见面之前却是没有任何的情感基础。

    即便如此,刘睿影尚且对他们的生命有些惺惺相惜,患难与共,但李韵却对自己姐妹李怀蕾的性命毫不在意。

    冷感到极致的人,想必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温暖。除了自己以外,对感情,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温度。

    有些人或许因为忙于生存,或是过于关注手头的事物而无暇去理会其他,但李韵却只照顾自己的喜怒哀乐,对于周遭的一切甚至可以用麻木不仁来形容。

    刘睿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她曾经受到过极大的创伤才会导致如此。可这些过往李韵从没有说起过,也没有必要告诉刘睿影。

    但是这种创伤若是一直没有得到恢复,便会导致一个人漠视一切,乃至生命的价值。

    “她可是你的姐妹,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这样做?”

    刘睿影十分动情的说道。

    李韵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刘睿影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对自己戏谑与蔑视。

    “是她先背叛了我!”

    李韵平静的疏导。

    当她对自己的这位姐妹尚且还有好感的时候,便会把她想象成这世上最完美最无缺的人,对她始终满怀希翼,有着无限的期待。李怀蕾按照李韵的想法去做时,她便会很高兴如此。但凡李怀蕾有了些自己的主见与注意,李韵便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身边最为亲密的朋友或家人从来不尊重自己的感受时,双方的情感就会出现裂痕。一方的蓄意叛逆,只能让另一方越发觉得轻贱。

    刘睿影可以看得出,李韵不是一个会轻易低头的人。不过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却是大部分人都有的毛病,算不得什么。但放在一个性格刚强的人身上,想要让她改变已经做下的决定或是对往事开诚布公的道歉竟是要比夺走她的性命更加困难。

    不但如此,她还会将这些过失全部推卸在别人身上。

    李怀蕾对李韵虽然有不少嫉妒,但还是敬重在先。可日子久了,李韵觉得李怀蕾的行为总是在刻意的怠慢、忽略。一开始只会大发雷霆,后来便心门紧锁,两人再无沟通的可能。

    李怀蕾的双目越发赤红,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李韵见状不慌不忙拉过一张椅子,将其放在角落,随后坐在上面,任凭她腿上的剑上淌血也毫不在意。

    “这已经不是一开始的选择,你是在借刀杀人!”

    刘睿影说道。

    李韵以邓鹏飞和毕翔宇的性命相要挟,让刘睿影交出星剑。虽然是威胁,但起码还有个选择的权利。要剑便会死人,不公平, 但却无可奈何。

    可是她故意中剑,让李怀蕾看到鲜血之后激发除了她体内的兽性,便是想要接着刘睿影的手将其除去。不论刘睿影和李怀蕾之间的身负如何,剑和人命都拿捏在她的手里。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之姿。

    冷酷无情,将众生是为棋子草芥,任凭摆布。即便是对自己的鲜血,也没有任何惋惜与怜悯。只要能够达成心中的目的,即使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刘睿影手中的剑已经把血滴了个干净。

    剑身澄澈,寒气逼人。

    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细心打理过这把剑,但它却始终都是如此锋锐。这么多年不但没有生出一丝锈迹,剑刃之上竟是连一个豁口都找不见。

    剑虽然是死物,但和猫狗、鱼虫、花草一样,都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刘睿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把剑……或许将他让给李韵才是最好的选择。拥有时不珍惜,失去后再惋惜,这是一个死循环。无论发生过多少次相似的事情,扔然会吃同样的亏。

    刘睿影暂时忘记了李怀蕾冒着红光的双眼,此刻她的喉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但刘睿影也当做没有听见一般。

    他用自己手中的星剑,冲着衣角轻轻一挥,一块三角形的布料姗然而落。刘睿影看了看桌上,他记得应当还有几壶没有喝完的酒。挨个用手掂量了一番后,寻到了一壶不多不少的。左手捂着酒壶,对自己的剑浇了下去。

    酒汤顺着剑柄朝下流去,把全部的剑身都浸润了个通透,最终从剑尖上一滴滴的落在地面。

    这是一壶极好的酒。

    放在外面起码能卖几十两银子。

    这是一把极好的剑。

    却是只能用人命来衡量。

    几十辆银子一壶的酒,冲刷几十条人命的一把剑当然是在何时不过。

    虽然剑上已经没有了血迹,但经过酒汤的冲刷,滴落在地面上的酒还是带着些许淡粉,和李韵脸上的腮红是一模一样的色彩,只是味道大相径庭。

    刘睿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剑尖,直到最后一滴酒汤落地后又停留了许久。确认再也不会有酒低落时,他才横剑挡胸,准备用先前裁下的衣角将整把剑彻彻底底的擦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擦剑,很是慎重。但更多的,却是紧张。

    什么事,只要是第一次做,都会紧张的。

    小时候第一次用筷子,长大了第一次看书识字。再到后来第一次拔剑,第一次杀人。

    这世上拔剑杀过人的,决计不少。但剑沾血后,会如此小心翼翼擦拭的人定然不多。就像来太上河中的风流客都会急不可耐的催促姑娘脱光了衣服,但万事之后决计没有人愿意再花些时间等这姑娘一件件的把衣服穿好。刘睿影只是第一次擦剑,可是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习惯保持下去。

    衣角刚刚接触到剑身的时候,刘睿影的余光看到正前方似是有两盏大红灯笼正在急速朝自己逼近。

    这是李怀蕾的双眼。

    刘睿影没有见过兽性发作的武修到底有多么可怕,但光是凭借这一双眼睛,就足以把人瞎混过去。

    异兽就是异兽,人就是人,两种不同的物种就算是外表看起来相同也决计不可混为一体。异兽化形后,一点点的学习着人性。随着身上人性的积累,兽性便会彻底淡化到消散。

    刘睿影一直觉得化形的异兽是能够彻底成人的,但看似好好的人,却可以一瞬间沦为毫无人性的兽类。

    至于为何会有这般想法,他也不知道。这种事书上没有写过,老马倌也没有对他说过。全凭自己的遐想得出的结论,不过在今天看来好像是无比的正确。

    他没有擦拭剑柄,握上去还有未干的酒水。刘睿影用裁断的衣角包住剑身的根部,用力的朝前拉去,整把剑便被他擦拭的干干净净。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刘睿影心里的感觉却变得很不一样。

    那两盏红灯笼发出的光已经可以照亮他的头顶。

    刘睿影松开左手,任凭裁断的衣角飘然。

    瞬时甚至了右臂,剑身霎时弹射而出,朝前画了个半圆砍去。

    只听得一声金铁相交,刘睿影被震的虎口发麻。

    李怀蕾究竟是吃了多少兽丹,才能将全身上下都练的犹如钢铁,竟是可以抵挡住星剑的锋锐!

    挡住了这一剑后,李怀蕾低吼连连,双掌收放自如,朝刘睿影的胸膛派来。

    这一掌可有开山裂石之力,若是硬生生借住,不死也伤。

    刘睿影奖状只得沉下心神,看清了李怀蕾出掌的轨迹之后,一剑刺出,从她双掌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剑尖点在了他的咽喉。

    他却是也没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轻易的便能得手!

    “叮……”

    悠然的声响在画舫的大厅中绵延许久不散。

    他的剑尖的确是刺到了李怀蕾的咽喉,但竟是不能前进一丝一毫。

    她的双臂犹如两根铁棍,人身上下最为柔软的咽喉却也是一块铁板。

    刘睿影这才知道刚刚自己捉住的破绽其实并不是破绽,觉得一剑功成之后的得意也显得极为可笑。

    李怀蕾之所以毫无顾忌的双掌齐出朝他攻来,实际上却是有恃无恐。

    刘睿影以为自己抓住了时机,但其实他的剑并不能撼动李怀蕾分毫。

    李怀蕾低头看着插在自己喉间的剑,喉咙中的低吼逐渐停止。

    她伸手握住了剑身,用力朝相反方向扭转,刘睿影见状只得匆匆抽离。但李怀蕾力达,刘睿影铆足了劲气却是都不能让手中的剑有所动摇。

    突然,李怀蕾却是停住了动作。

    双眼中虽然依旧绽放着红光,但却有些痴痴傻傻的看着刘睿影,好似有些走神。

    刘睿影接机再度发力,但仍旧是没能让剑从她的手中脱出。

    这一用力反倒是提醒了李怀蕾一般。

    她不再用力去扭转,反而猛地一拉,让刘睿影连带着剑都冲着她面门飞来。

    握着剑

    ,李怀蕾无法近身。

    她的双臂即便是刀枪不入,但长度还是要比刘睿影持剑逊色的多。

    可是经过了这般拉扯,刘睿影几乎和她碰了个来对联。

    李怀蕾左手握紧剑身,不撤一分力。右手变掌呈爪,居高临下的对刘睿影的头顶抓来。

    速度之快让她的右手与右臂在刘睿影的眼中都化作了一道流光。

    这样的流光只有在天气晴好时的夜空中才看见过。

    看到流光是一件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以对着流光许愿,可以在流光下拥吻自己所爱的人。

    那时所有的爱,所有的恨,不管是眼泪还是大笑,亦或是被抛弃遗忘的一段灼热年华都会变得不再重要,都会随着流光的出现而腾起, 随着流光的消逝而幻灭。

    刘睿影认真的看到过两次流光。

    一次是和萧锦侃。

    一次是和袁洁。

    这两个人一个教会了他洒脱与成长,一个教会了他爱与担当。

    流光短暂,可这两个人都在他的生命中交织着。

    每个人都会看见这样的流光,但身边的人不同,便会有不同的预兆。

    他与萧锦侃看那流光时,是在仲夏夜里。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已经大醉,另一个经不住同伴的劝导,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而当他俩看到流光的那一刻,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死亡。

    和袁洁则是在一个即将破晓的冬日。昨晚刚下了第一场春雨,道路上凝结了一层薄冰。两人都十分小心的走着,尤其是袁洁,生怕露出袖筒藏着的匕首。那是她已经知道了刘睿影接近自己的目的,但仍需要一个决心她才能让自己下得去手。

    刘睿影先抬头,指了指灰朦朦的天幕,一道流光闪过,袁洁也抬头望去。等回过神后,心中杀意只有苦涩。还好及时落下的雨水,遮掩了她的眼泪,以至于两个人最后一次这般亲密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于狼狈。

    这两次之后,刘睿影再没有看过流光。

    即便他知道头顶即将划过,也会死命的起强迫自己低头,闭上眼睛。有时候他都很恍惚的想着,这两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发生的那些过往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次离开中都后,这两个人他都先后遇见。不过对于曾经的往事,却也很少再去回忆。岁月的烟尘总是能帮人抹去不想记得的事情,留下的还是欣喜多些。

    但那两场流光不管结局如何,起码看到的时候都很温暖。不似现在,全然只有冰冷的杀意。

    刘睿影既没有想许诺的愿望,身边也没有可以拥吻的人。

    他只想活下来。

    从李怀蕾这一爪中活下来。

    李怀蕾牢牢的抓着他的剑。

    刘睿影也牢牢的握着剑柄。

    他不愿意松开。

    李怀蕾不会松开。

    只能看着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近,李怀蕾的爪一点一点的朝他头顶袭杀而至。

    若是他现在选择放手,尚且还有回避的余地。何况人本就是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认清自己。很多自以为的执着,都是徒劳,在真正的重要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为了得到,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甚至不择手段,但在得到的过程中失去的却也往往多到无法计算。

    相比于这柄剑,刘睿影当然更加珍惜自己的姓名,

    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了一直握着剑柄的手。

    身子趁势朝旁侧闪躲开来。

    李怀蕾这一爪,只抓到了他的肩头。

    衣衫破碎,露出几道无伤大雅血痕。

    刘睿影失去了平衡,吃痛在地上滚了两圈,引的画舫剧烈的摇晃了几下。

    剑对于已经起了兽性的李怀蕾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只有杀伐与毁灭。

    但一直坐在旁边的李韵看到星剑终于从刘睿影手中脱出,急忙拿出个锦盒,里面一字排开着三枚丹药。

    李韵拿出最左边的一颗,夹在二指中间,用力一弹,这颗丹药百年进了李怀蕾的嘴里。

    丹药入口,她眼中的红光渐渐消散,整个身子也随之瘫软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李韵步伐轻盈的走去,在她倒下的前一刻接过了李怀蕾手中的星剑,而后回头冲着刘睿影微微一笑。

第四十五章 叵测

    故意中了刘睿影一剑而受伤流血。

    怀中锦盒里压制兽性的丹药。

    刘睿影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情绪。他与李怀蕾的姿势一样,都躺在地上。

    他伤的并不重。

    肩头的血痕并没有破坏筋肉骨骼。

    可他就是不想起来。

    不但不想起来,甚至连动一动都不像。

    若不是他仍旧在眨巴着眼睛,便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李韵手持星剑,重新搬过一把椅子,面朝着刘睿影坐下,开始细细端详。对于新到手的东西,任何人都会如此,这并不奇怪。可是李韵的动作看在刘睿影眼里却是一种炫耀,像用针不断的扎在他的双眼中一样。

    他想闭上眼睛,竟是发现自己做不到。对于不喜欢的事物,虽然心里明知道不喜欢,但却还是忍不住的会多看几眼。这听起来虽然很奇怪,可人就是如此。刘睿影是人,所以他也不能摆脱人心与人性局限。

    李韵拿着星剑不断的晃悠,目光扫视过了这柄剑的每一寸。不管是剑柄,剑身,甚至还用手试了试剑的锋刃。

    “你把这柄剑保护的很好!”

    李韵终于看完了这柄剑,抬头对刘睿影说道。

    “我从来没有保护过它。”

    刘睿影说道。

    他的嘴唇都没有开合,这句话仿佛是从他喉咙里自己跑出来似的。

    “剑身光亮齐整,锋刃轻快锐利!只有保护的很好的剑才会如此。”

    李韵接着说道。

    “这柄剑从我一出生时就在手边,但知道几个月前才第一次真正的出鞘。以前我虽然也像你这样时不时的端详过,但从来没有让它出鞘后去做该做的事。就像一个人如果出门少,定然皮肤会比旁人白净的多。”

    刘睿影说道。

    “这可不一定!”

    李韵说道。

    “一个人要是比旁人白净,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出门少。或许是天生的,或许他只喜欢在日落后出门。晒不到太阳,就不会变黑。”

    “那这柄剑应当就是生来如此……直到刚才我才第一次擦拭过它。”

    刘睿影说道。

    李韵点了点头,起身走向刘睿影先前坐的桌边。

    桌上放着剑鞘,没有剑鞘的剑是不完整的。就像不穿衣服的人,绝不会出门一样。

    可李韵并没有直接将这柄剑插入剑鞘之中,反而和刚才看剑一样,仔细端详了起来。

    “剑鞘也值得如此?”

    刘睿影问道。

    “你觉得不值得,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柄剑意味着什么。”

    李韵说道。

    “剑在你手里,是不是也能告诉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死刑犯临刑钱还能叫来一桌席面,痛快吃喝一顿。我丢了自己的配剑,难道还不能听听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睿影问道。

    “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李韵秀眉微蹙。

    她觉得刘睿影定然对此有所耳闻。

    即便知道的不是那般详细,但也会有些起码的了解。

    “我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他想要摇着头说。

    奈何躺在地下,侧脸着地,却是做不到。但他还是使劲的动了动脑袋,于是这摇头竟然变成了点头,看上去极为滑稽。

    “明明没有受多重的伤,为什么不起来?”

    李韵没有对刘睿影解释关于这柄剑的任何,反倒是奇怪他怎么一直躺在地上。

    “起来做什么?我又打不过你……”

    刘睿影说道。

    李韵听后便大笑了起来。

    这话说的的确没错。

    刘睿影着实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明知打不过便就如此躺在地上不起来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人宁可死,膝盖也不会弯折,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比人与狗之间还要大。

    事到如今,刘睿影却是不想再做一丁点的无用功。若是起来这个动作能够把星剑夺回来,能够拿到解药给邓鹏飞和毕翔宇解了毒,那他立马就会如鲤鱼打挺般站直身子,板板正正的。

    可这些只是他的臆想,根本不可能发生。

    既然是一场徒劳,还不如就这么躺着。

    蒋琳琳的画舫内饰极为奢华,昂贵。要比她出行的马车还要好上百倍不知。大厅中还铺着地毯,是丝线与羊毛混合编织而成的。单纯用丝线有些太过于轻薄,脚踩上去的感觉并不够舒适。羊毛的弹性与厚重正好弥补了这一缺点,踩上去时就好像漫步云端似的。

    刘睿影躺在这样的地毯上,觉得要比他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都舒服。短粗的羊毛虽然有些扎脸,但更多是丝线带来的柔顺。在这样两种触感的交织下,他竟是打起了瞌睡。

    方才努力想要闭上却做不到的眼睛,这会儿开始变得有些暗淡,眼皮也逐渐开始垂了下来。

    “剑你已经拿到了,是不是该给他们二位解毒?”

    刘睿影闭着眼睛问道。

    “早知如此,你何必前面硬要动手呢?”

    李韵问道。

    “不动手总是觉得不甘心……即便最后会输的很是彻底,还是要试一试才好。”

    刘睿影犹如梦呓般嘟哝道。

    话到尾声却是越来越低沉,好似真的要睡着了一般。

    李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刘睿影。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虽然很大,但总是有些想通的地方。但在刘睿影身上,李韵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见过很多人,不管是在东海云台中,还是在五大王域内,可没有一个人和刘睿影相似。

    他执着但也脆弱。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愿意去拼命,但却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就躺在平时被人们踩在脚底的地毯上。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在眼下这种状况里,还能打得起瞌睡。

    “起来!”

    李韵越像越觉得不对劲。

    没来由的一阵恐慌从心底里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急忙站起身来,伸出右脚朝着刘睿影踢了过去。

    李韵的足尖就要触碰到刘睿影的手臂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子迎着李韵踢来的脚滚去。

    这般变故显然出乎了李韵的意料。

    已经踢出的脚,扑了个空。

    而在这只脚还未收回时,她全身的气力都压在另一只脚上,却是动弹不得。

    刘睿影趁着这个档口,在李韵身后站了起来。

    只见他很是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又用衣袖将贴在地毯上的半边脸擦了擦。

    看着刘睿影的这般样子,李韵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一想到邓鹏飞和毕翔宇还在后面,中了毒不能动弹,便宽心了许多。

    只要这两个人在,刘睿影就是再有什么后招都无济于事。

    李韵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刘睿影突然拿起桌上一只满满当当的酒壶,冲着仍旧躺在地下的李怀蕾泼去。

    李韵见状顿时大惊失色,赶忙欺身上前想要让泼出去的酒水全部落在自己身上,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她虽然抵挡住了大半,可仍旧有些许酒水正好落在了李怀蕾的脸颊上,而后顺着嘴角划入了她的口中。

    “你怎么知道用酒可以化解那丹药的药力?”

    李韵厉声质问道。

    “猜的!”

    刘睿影笑着说道。

    走到先前李韵坐着的墙角处坐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李韵。

    “不过我知道兽性发作的时候,行为是不收自我控制的。但她的一切感官仍然是好的,也就是你说了什么话,她都能听见。”

    李韵咬紧了牙关。

    恨不得冲上去将刘睿影彻底撕碎!

    她用丹药稳住了李怀蕾,本意是想结束了这里事情之后,带着星剑离开后再将其彻底解决。没想到这样天衣无缝的谋划竟是被刘睿影用一壶酒便破解了,这如何让她不恼羞成怒?

    何况李韵在故意受伤流血,激发出李怀蕾的兽性之时,有恃无恐的说自己的的确确就是要她死,而且这样死还算的上是有意义的死得其所。

    这些话李怀蕾全都一五一十的听进了耳朵里,只是兽性发作,没法控制。星剑到手后,又吃了李韵的丹药昏厥过去。可现在她既然能够醒来,先前那些话可不是能够当做耳旁风的的。刘睿影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不遗余力的将李怀蕾弄醒,毕竟单凭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李韵相抗衡。

    李韵终于压制不住愤怒,手持星剑,朝着刘睿影袭杀而来。

    但刘睿影却不慌不忙的转过头去,看向已经在缓缓坐骑的李怀蕾。

    “姐姐!”

    李怀蕾出声喊道。

    李韵的剑停在了半空。

    她不敢回答。

    甚至都不敢转过头去看李怀蕾一眼。

    按照她的计划,自己这位妹妹应当与她再也说不了话了才对。可这一声姐姐,却叫的她五内俱焚,头皮发麻。

    刘睿影看到李韵闭起了双眼。

    显然她在犹豫。

    李怀蕾应当已经是个死人。

    死人是不该说话,更不该叫她姐姐的。

    对于本该死去却没有死的人,到底该当如何?李韵还没有想好……在她打定了主意之前,她是不会睁开眼睛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用这种姿态面对自己的妹妹。

    “姐姐,从一开始你就想杀了我对吗?”

    李怀蕾问道。

    她摘去了脸上的面具,丢在了地上。

    李韵听到这声音后,反而将眼睛

    闭的更紧。

    相对于李韵的纠结来说,李怀蕾反很是平静。

    她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李韵的侧脸,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自己唯一的亲人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死。

    即便是放在平民百姓家也是要遭天谴的大罪。

    农民用惯了手的锄头若是有一天不小心断了,或许还会伤心一阵。可是李怀蕾却是连工具都不如,她人生一切意义仿佛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姐姐达成她的使命。用一条胳膊可以达成时,那便用掉一条胳膊,用一条命可以达成时,那便用掉一条命。

    刘睿影知道李怀蕾这不是平静,而是心如死灰。

    被自己的朋友出卖,尚且可以理解。毕竟利字当头,各走一边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可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却变成了这般状况,恐怕纵横百年都难以得见。

    “小时候你总是给我吃糖,其实我知道那是兽丹。但只要我吃了,你就会开心,所以我都会吃下去。其实我很听你话的,为什么你这么想让我死呢?”

    李怀蕾问道。

    李韵没有回答。

    但面对着她的刘睿影却看到李韵的眼角闪动着晶莹。

    泪水就要冲破眼皮的包裹,汹涌留下。

    就在李韵紧闭的双眼抖动的越发剧烈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任凭两道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李韵说道。

    随即转过了身,再度举起右手,剑尖指向李怀蕾的咽喉。

    李怀蕾听了自己姐姐李韵的话有些不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欠了什么东西,竟是要用性命来偿还。

    李韵没有再继续解释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右手不再颤抖。

    待剑尖完全稳定之后,李韵一步踏出,朝着李怀蕾的咽喉猛地刺去!

    李怀蕾一动不动的看着袭杀而至的李韵。

    直到那剑尖就快要触碰到自己的咽喉时,她才扬起右臂抵挡。

    现在的她已经全然清醒。

    不似兽性发作时那般身如钢铁。

    李韵的剑没有任何迟疑,心想以星剑之锋锐,这无异于是螳臂当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啷!”

    一声清脆在大厅内炸开。

    厅中的三个人都抬头看向船舱的顶部。

    半截剑身插在木头里,还在不住颤抖。

    再看李韵手中的剑,却是已经短了一半。

    李韵吃惊的连连退后了数步!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星剑竟然会断裂!

    先前在李怀蕾兽性大发时,刘睿影手持星剑虽然不能伤害她分毫,但也是旗鼓相当。

    怎么到了自己受伤,竟是就变得如同竹子一般脆弱?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星剑!

    李韵转过目光,凶狠的盯着刘睿影。

    “再好铁也是凡铁……果然还是欧家剑更胜一筹!”

    刘睿影抬头看着画舫顶部插着的半截断剑感叹道。

    “自从在定西王域,定西王霍望对我的配件暴露出极大的兴趣之后,我便留了个心眼。”

    感慨完后,刘睿影低下头,与李韵四目相对。

    从博古楼离开后,他带着华浓本是想径直回到中都的,没曾想遇上了草原王庭的靖瑶等人劫夺震北王域的边军饷银。后来奉离开中都查缉司的命令开始调查此事,便一步步顺藤摸瓜的到了震北王域的矿场所在。

    刘睿影在那里结识了金爷,便请求金爷用上等好铁,替他打造一柄和自己配剑一模一样的一把仿品。金爷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答应了刘睿影要求。

    待剑成之日,刘睿影手中的始终都是用凡铁打造的假剑。而真剑一直都在华浓身上,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一次。

    先前刘睿影之所以能够用这柄假剑与李怀蕾大的旗鼓相当是因为他知道这柄剑定然不是兽性大发的李怀蕾的对手,所以运足了劲气覆盖在剑身上下,以求剑身不会崩溃。

    但李韵却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虽然仔细验看过剑与剑鞘,但这仿品无论是花纹还是重量,都没有任何的差别。要不是因为真剑一直在华浓身上,就是刘睿影也分辨不出来。

    李怀蕾起身时,已经做好了和自己姐姐血战到底的准备。李韵所带的那柄欧家剑被她偷偷藏在了袖筒里。

    仿制的星剑,只是徒有其表。

    碰上真正的欧家剑时,高下立判。

    断裂崩溃也就在情理之中。

    李韵听到刘睿影的话,看着他极为得意的表情,再捏了捏手里已经断裂剩下一半的假星剑,着实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四十六章 制衡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骗人。”

    李韵将手上的假星剑随手一扔,对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对此不置可否。

    撒谎这种手段着实可以算得上是与生俱来的,当人们觉得自己不够安全,或是不能让在意的人感到满足时,就会自然而然的用出来。书塾里的先生用了一辈子的光阴想要让人们正直、坦荡、清澈,但这三个词汇本就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若是有人说他一辈子没有喝过酒,没有牵过女人的手,都是有可能的。但要是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谎话,那决计不会存在。

    刘睿影并不想给自己辩解。

    他的确是骗了人,不过他觉得自己没有说谎。

    骗人和说谎是两件事。

    星剑虽然是假的,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李韵这是真的。

    李韵只是先入为主的觉得这就是一柄真正的星剑,是她志在必得的东西。

    对于骗子而言,狡辩无异于是自我告发,因此刘睿影很明智的闭起了嘴巴。可脸上的笑意却让李韵很是恼怒,但一旁的李怀蕾虎视眈眈,让此刻的她根本无暇顾及刘睿影的任何举动。

    “但你不要忘了!那两个人的毒还没有解,东海云台的绝品毒药,五大王域内根本找不到解药!”

    李韵说道。

    “我知道。”

    刘睿影很是利索的点了点头说道。

    他心里对此很是清楚。

    先前他与李韵的交易便是用星剑换取解药。

    解药可以救活邓鹏飞和毕翔宇,也就相当于用星剑换取两条人命。

    现在李韵并没有得到星剑,自然也就不会给刘睿影解药。

    但只要双方仍旧有需要的东西在对方身上,那这场交易就可以一直有效。

    “你知道?”

    李韵反问道。

    既然知道那两人依旧身中剧毒,而刘睿影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那他为何还要用一柄假的星剑来欺骗自己?难道过了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刘睿影就已经成长到如此冷血不成?

    人都是会变得,这一点李韵并不否认。

    她也曾有过和刘睿影刚到定西王域,集英镇中的祥腾客栈时的样子。现在她的这般心性,也是从那样一点一点变化来得。

    但她想不通的是,刘睿影变化以及成长的速度着实有些惊人……以至于让李韵在一瞬间觉得刘睿影很可怕!

    她向来都认为刘睿影可以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就像个成年人走路时看到了一只小虫。

    心情好的时候,会把这虫子逗弄一番。要是急匆匆的赶路,却是根本不必理会,径直踩过去就好。

    但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人专心致志的想要踩死这只虫子,但当他无论怎么努力,在抬起脚的时候发现这条虫子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一两次还能接受,三四次的时候便会生出烦躁。而后这种烦躁便会渐渐的演变成为一种恐惧,最后面对小虫的人反倒是落荒而逃的下场,正如现在李韵面对刘睿影时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拿到星剑,自是也不会给我解药。而我用假剑愚弄了你,或许你一生气就再也不会给我解药。这些我都知道。”

    刘睿影说道。

    “不过我还知道那毒虽然五大王域内不一定有人能够解得了,但却也不会要了性命。然而这剑只有一把是真的,你的这位被你当做工具用完即弃的好妹妹想要同你鱼死网破的心也是真的。我觉得你还是把这件事先处理好比较妥当。另外你也应该清楚那位邓公子是谁,要是他死了,你绝对没有办法活着回到云台。”

    李韵很是沉默的看了一眼李怀蕾。

    李怀蕾的表情已然很是平静。

    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着急的。

    隐忍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崩溃的一刻反倒是没有任何怒意和眼泪,只有堪比钢铁的坚定和决心。

    面对最大悲哀时,人往往都是哭不出来的。若是你还能哭出来,那便算不上是最大。就如同身陷毫无出路的恐惧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反而会面带微笑的原地坐下,静静等待。脑子里什么都不会想,一寸身体也都懒得动。这才是身为人最极致的情绪,不是暴怒,不是摔摔打打,借酒消愁,而是蕴含着全部决心的平静。

    虽然李怀蕾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但与她相处日久的李韵仍旧可以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氛围在她俩之间酝酿着,即将羽化而出,破茧成蝶。

    等到了那一刻,再说什么却是都来不及。李韵只想在李怀蕾彻底爆发之前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

    “不论你有多恨我,

    能不能回到云台之后再做了断?”

    李韵说道。

    她虽然面朝刘睿影,但这句话却是说给李怀蕾听。

    “为什么。”

    李怀蕾间隔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这三个字她说的极为僵硬,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人一般。

    身处于最大的悲哀之中,人只能做一件事。至于言语,感官这些个并不重要的东西,好像都会被本能的隔绝一般。

    李怀蕾听到李韵的话后便想张开嘴问一句为什么。

    但是这句话却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就是送不到嘴边。等费力的说来之后,却是连每个字的腔调都变得极为怪异。

    “事情总是有开端,有发展,有结束。再开始的地方终结一切难道不是最完美的吗?”

    李韵说道。

    “你觉得我想要一场完美的结束?”

    李怀蕾反问道。

    这句话说得要比先前流畅很多,看得出她也在极力的克制。

    “人都想要完美。即便不可能,但还是想要尽力的去靠近。”

    李韵说道。

    “我不是人!”

    李怀蕾紧跟着说道。

    李韵再度变得沉默。

    她的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的想法已经被李怀蕾这句话彻底打破。

    李怀蕾眼看李韵再也无话可说,右臂袖中的欧家剑缓缓划了出来。

    剑锋割伤了她的手臂和手掌,鲜血淋漓,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剑柄滑到手掌正中时,她再忽然发力,一把握住。

    李韵见状,俯身捡起了邓鹏飞的配件。

    这是她在被连同椅子扔到后面时掉落的。

    两柄剑都没有剑鞘,也叫省去了拔剑这一过程。

    “来!”

    李韵冲着李怀蕾笑着说道。

    这一笑竟是温情无比,根本不像是两位生死仇敌,反而像一位真心疼爱自己妹妹的姐姐,正在教导妹妹该如何用剑一般。

    李怀蕾看到李韵这一笑,忽然愰了神,定格在原地。

    李韵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手中剑转瞬刺出。

    李怀蕾躲闪不及,被刺中了左肩,口中发出一声吃痛的惊呼。

    “我的好妹妹,你还记得第一次练剑是我教你的是什么吗?”

    李韵抬腿踢向李怀蕾的小腹。

    李怀蕾还未从剑伤中回过神来,竟是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整个身子朝后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

    “轰隆”一声,地面塌陷了一大块。

    刘睿影都依稀可以看到画舫底部的龙骨。

    “只要一个人拿起了剑站在你的对面,那么这个人就是敌人。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敌人。你要做的就是用你手里的剑,奋力的去刺穿他的咽喉。”

    李韵说道。

    这是她在教导李怀蕾第一次拿起剑时所说的话。

    李怀蕾面露惨笑,一道血迹从嘴角留下,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她并没有伸手将这道血迹抹去,反而是低头看着一滴滴落在衣服上的鲜血说道:

    “我当然记得。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你对我说的这些话,都是后来给自己的退路。”

    即便是亲姐妹却是也做不到完全真诚。

    这世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都会为自己谋划不知一条的退路。

    可像是李韵这般的人,刘睿影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都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存在。

    忽然间他有些后悔让李怀蕾醒来与自己的姐姐厮杀。

    虽然李韵对李怀蕾所做的一切已经可以算是人世间最大的恶,包含了极致的欺骗,利用,以及控制。

    李怀蕾是个受害者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但若是她能够在李韵的计划里平静的死去,结束自己痛苦一生,岂不是一件幸事?

    很多人觉得活着真美好,殊不知还有许多人只求一死来当做解脱。

    现在李怀蕾手持利剑站在李韵面前。

    她是不是李韵的对手刘睿影也不知道。

    但刘睿影很清楚这两人无论是谁的剑刺入对方的咽喉,都是比李韵所犯下的恶更大的恶。而造成这一切发生的人,正是他自己。

    看着李韵冷酷的侧脸以及李怀蕾嘴角淌着的鲜血,刘睿影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将真正的星剑给予李韵。换来解药后带着邓鹏飞和毕翔宇,找到赵茗茗等人,赶紧离开太上河,马不停蹄的直奔中都。

    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想看看这对姐妹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样的想法虽然非君子所为,但只有见到了极致的恶,才能够在日后体会到最小的善。人活一辈子,总的来说只做了两件事,分黑白,辩是非。但没见过‘黑’,如何认得出‘白’?不懂得‘非’也不知道什么是‘是’。想要领悟的彻底,就必须完完全全的身处于对立面之中才可以。

    李怀蕾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劈裂的地板彻底划破,变得褴褛不堪。大片的白皙的皮肤漏了出来,带着一道道血丝。

    都说红色放在哪里都会觉得显眼,但红色只有放在在纯白之上才最能震撼人心。

    刘睿影只轻轻的瞟了一眼,目光便被这白中红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我用血体会到了你教我的所有,其实也就这第一个最重要,对吗?”

    李怀蕾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而后又用没握剑的左手食指剩下舌头舔不到的位置的鲜血刮干净,送到嘴中。

    一位衣裳褴褛的绝美女子,含着自己的手指。

    这样的画面不但极具诱惑还很是香艳。

    若不是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剑,这般模样绝对可以让整个天上河中的男人变得疯狂。

    但这种魅惑的背后却是已经悄悄临近的死亡。

    李怀蕾和李韵同时举起了右臂。

    剑尖互相指向对方的咽喉。

    但由于方才的损伤,她还是要比自己的姐姐李韵慢了片刻。

    一先一后。

    二人都运足了全部的劲气朝对方刺去。

    “刺啦!”

    剑锋划过。

    李怀蕾持剑的右臂被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半截衣袖断落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将她半边身子彻底染红。

    “你的剑法都是我教的!你还想用来杀了我吗?!”

    李韵冷冽的说道。

    李怀蕾的一身本事除了兽丹中蕴藏的兽性之外,都是李韵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无论是拔剑的姿势,还是刺出的速度与角度。

    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打败教会自己这套方法的人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李怀蕾用剑挑起落在地上的半截袖子,用它将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虽然鲜血仍旧汩汩,但起码伤口已经变得不似先前那般骇人。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你的血就流干了。但你要是答应和我一同从他那要来星剑,我便给你止血,咱们回到云台再做了断。”

    李韵指着李怀蕾的伤口说道。

    “只有半个时辰?”

    李怀蕾问道。

    “甚至可能更少。”

    李韵说道。

    “足够了。”

    李怀蕾甩了甩受伤的胳膊,在地面上洒下一道血痕。

    配上地板的纹理,在灯火下看上去竟是如同二八隆冬时盛开的红梅一样。

    雪峰上,红梅开。

    将千里冰霜都压在脚下,即便是三九严寒也无所畏惧。一整年的蛰伏,就是为了这短短一季的绽放。只有用鲜血孕育出的红梅,才可以做到香飘云天外。

    李怀蕾也看到了自己的鲜血印在地板上的形状。

    看着看着她终于笑了出来。

    笑的并不委屈,也不痛苦,尽皆都是轻松与开心。

    刘睿影觉得她笑的很甜。

    可是在这样境况下,再甜的笑都会便的凄美。

    李怀蕾面带笑意,足下发力蹬地,双手持件冲着李韵飚射而出。

    大量的流血,已经让她不能单手握稳剑柄。

    但刘睿影却在奇怪,为何现在的李怀蕾明明也看到了鲜血,却没有被激发出兽性?想来想去,觉得或许还是要着落在先前李韵打入她口中的那枚丹药上。虽然现在的李怀蕾很是清醒,不过那丹药的药力应当还有残存,仍旧可以压制住李怀蕾身上见血而出的兽性。

    李韵看到李怀蕾这一剑似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眼里满是不屑。

    这与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但当李怀蕾的剑结结实实的刺进她肩窝里时,李韵的不屑瞬间变成了不可思议……

    “我的剑是你教的不错,但只要比你快一点,你也就没有办法抵挡。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若不是姐姐喂我吃了那么多兽丹,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比你快一点。只要有了这一点,半个时辰的时间绰绰有余!”

    李怀蕾说道。

    随即一脚踢出。

    和方才李韵那一剑,一腿,没有任何差别。

第四十七章 遁逃

    李韵挨了李怀蕾一脚,朝后跌去,身子正好落在邓鹏飞和毕翔宇前面。大厅后方的地板似是要比前面的结实不少,李韵并没有对画舫造成任何破坏。但她怀中装有丹药的锦盒却掉落出来,连带着的还有一个小瓶子,掐丝景泰蓝的工艺,很是精巧。

    她虽然注意到了自己怀中有东西跌落出来,可还不等她伸手重新捡起,李怀蕾的剑便如影随形的朝她刺来。

    终究李韵的武道修为还是比她妹妹李怀蕾抢了不少,这一剑被她轻松躲开,而后干净利落的站起身,与先前李怀蕾的狼狈相比如同云泥之别。

    “即便你变快了,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变?”

    李韵说道。

    就算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她的神色依旧傲然。

    李怀蕾并不言语,只是一剑连着一剑的朝李韵逼杀而去。

    这画舫很宽大。

    足以容得下上百人。

    可是再宽敞的地方,却是都不够两个赌上性命厮杀的人辗转腾挪之用。

    李怀蕾剑如疾风。

    力道不见得有多么强烈,但速度着实让李韵没有任何喘息之机。

    两人剑光往来不休,一路朝画舫后面打去,刘睿影见状赶忙走到了邓鹏飞和毕翔宇的身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两个人的身子扶起来。

    “二位委屈了!”

    刘睿影说道。

    “还是刘省旗委屈!”

    邓鹏飞笑着说道。

    “我哪里有什么委屈,不过二位的确是被我连累,日后定当赔罪!”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我俩虽然在这里躺了很久,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不过刘省旗和李韵对话却是听到了不少!却是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刘省旗你还能如此的神机妙算,让这局势骤然颠倒!”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被这二人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伸手挠了挠头,本想再客气几句,但憋了半天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刘睿影说道。

    “但我俩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身子无法行动。”

    邓鹏飞中组合眉头说道。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健步如飞的一口气跑回中都城,这画舫之中却是半刻都不想停留。

    “你们说,这会不会就是解药?”

    刘睿影指着地上方才李韵掉落的东西问道。

    邓鹏飞和毕翔宇以为刘睿影说的是那锦盒,便让他打开先看看。可刘睿影却摇了摇头,锦盒中应当只剩下两枚丹药,是用来克制李怀蕾的兽性之用。但这个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刘睿影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李韵应当是把解药带在了身边,否则先前就没法子给三人都恢复一个部位的自由。

    “这毒的解药或许和咱们想的不一样。”

    刘睿影说道。

    再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既不会打开那个锦盒,也不会触碰这个小瓶子。万一锦盒中藏着什么机关,贸然打开只能是再添麻烦。这个小瓶子中装着的或许就是他们中的毒,要是果真如此,刘睿影这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人说不定都会再次

    中毒,和邓鹏飞、毕翔宇一样,坐在这里动弹不得。

    “刘省旗是什么意思?”

    邓鹏飞问道。

    但刘睿影却又摇了摇头,没有明说。

    他只是有这么一个并不清晰的想法。

    想法总是需要佐证才能被人所接受,可刘睿影这种想法完全是空穴来风。

    细细回忆了一遍中都前后的经过,他发现自己只是喝了一杯酒,双臂便可以自由活动。那杯酒虽然是李韵倒的,但却没有避讳他的目光。刘睿影没有看到她往酒里加入了什么东西,何况那杯酒的口感也没有任何变化。后来他身上的毒彻底解除时,是因为李韵伸手抚过他的面庞,就这么轻轻一抹,刘睿影身上的毒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我觉得这种毒的解药说不定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

    刘睿影说道。

    接着又把自己方才的回忆和二人说到了一番, 邓鹏飞和毕翔宇也觉得刘睿影分析的很有道理。毕竟这毒中实在是太过于稀里糊涂……好端端坐在那里,忽然全身上下便凝固起来,不能移动分毫。

    好在这种毒药只是限制了人躯体的活动,对性命好似暂时没有威胁。越是厉害毒药,下毒时的动静也就越大。那些个名声响亮的,好比鹤顶红,三步倒,子午见骨粉之类,光是毒药本身的气味颜色就极为浓重,想要做到不动神色的让三人同时中毒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李韵这毒,虽然奇怪,但好在毒性着实不强烈。不过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星剑,邓鹏飞和毕翔宇只是她用来向刘睿影讨要星剑的筹码罢了,并没有动杀人的念头。因此只是束缚住了二人的行动,让他俩留在画舫中不得脱身。

    “若是‘气’的话,会不会存在这个小瓶子里?”

    毕翔宇问道。

    这想法和刘睿影不谋而合,但被毕翔宇这么一说他却反倒沉默了下来,盯着那个小瓶子一言不发。

    “刘省旗是还在担心这小瓶子里到底是毒药还是解药?”

    邓鹏飞看透了刘睿影的心思,如此说道。

    “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

    刘睿影面露苦笑。

    李韵让他在星剑和两条人命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刘睿影都觉得没有这般纠结, 既然是选择,就会有选项。 然而现在三人对这一个小小小的瓶子却都是胡乱猜测,没有任何根据。

    “刘省旗,打开来用我试试吧!”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猛地抬起头,发现他一脸轻松,但也不似是在开玩笑之意。

    “已经中了毒,全身上下动弹不得。还不如豁出去试一试,要是解药,咱们正好可以从画舫中脱身。要是毒药,那我们也甘愿如此。如果都不是,那刘省旗你却是也没有必要在此地空耗时间,不如速速离去,再想对策。我俩也就听天由命了!”

    刘睿影眼看毕翔宇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却是也不用再矫情。毕翔宇虽然以前也算是为江湖儿女,浪荡游侠,但生意做大之后却是养尊处优了许多年。刘睿影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之下,他竟然还能如此的豪迈洒脱,当真是不可小觑!

    刘睿影拿起小瓶子,很是小心的拔下了瓶口的木塞,只听到“啵”的一声,随即再无任何变化。

    他把这小瓶子朝着毕翔宇面前凑过去,用手扇起一阵微风。若是这瓶子里当真是解药的话,那散发出来气便会被刘睿影手掌煽起的风送到毕翔宇的口鼻处。

    “可有感觉?”

    过了片刻,刘睿影问道。

    毕翔宇闭着眼睛,每一口气都吸的很长。

    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很是沮丧的摇了摇头。

    “瓶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吗?”

    邓鹏飞问道。

    刘睿影掂量了下,发现真格瓶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兴许是离我太远了……刘省旗你不也说,那李韵是和你有了肌肤之触后,身上毒才接触的。”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既然毕翔宇没有觉得身体有任何异样,那说明这里面起码不会是毒药。干脆直接伸手去,将下瓶子直接放在毕翔宇的面前。

    只见他拼命的抽动着鼻翼,好似喘不过来气一般,这滑稽的样子却是把刘睿影和邓鹏飞都逗乐了。

    “我的脚,好像可以动了!”

    毕翔宇并不理会他们二人的嘲笑,使劲闻了一会后忽然开口说道。

    “当真?!”

    刘睿影惊诧的问道。

    毕翔宇也不多解释,给刘睿影丢了个眼色后,便将自己的脚腕扭动了几下。刘睿影一看这小瓶子里装的果然是解药,一时间竟是有些喜极而泣!

    他赶忙把邓鹏飞的身子朝着毕翔宇面前挪去,让两个人同时都可以闻到这小瓶子的解药,同时还竖起耳朵听着李韵和李怀蕾之间的动静。

    双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看来两人之间争斗却是还需要些时辰。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邓鹏飞和毕翔宇竟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刘睿影看到他们二人身上的毒已解,很是开心。但却不知为何自己当时能够在一瞬间解毒,而邓鹏飞和毕翔宇两人却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过毒既然已经解了,再想这些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离开这艘画舫才好。

    刘睿影让邓鹏飞和毕翔宇二人蹲下身子,不要有什么动作。画舫飘在水上,和地面上的房屋不同。走了稍微快些,步伐用力些,就会让画舫出现不寻常的颠簸。

    三个人的步伐即便是保持相同的节奏却是也要比一个人的步伐重的多,只要李韵察觉到了这边异样,肯定会不遗余力冲开李怀蕾的封锁,赶到此处。

    现在他们三人都是两手空空。

    邓鹏飞和毕翔宇虽然已经解了毒,但身子却是还需要些时间恢复,因此只有在不被李韵察觉的情况下遁走才是最好的方法。

    刘睿影突然想起李怀蕾兽性大发时,曾把华房内大厅的位置的船舱轰击出了一个孔洞。那孔洞虽然不大,但若是猫着腰,也足以过人。这着实可以算是离开画舫最近的出口,只不过从那孔洞中出去后,便会掉进太上河中,还得游到岸边才行。

    三人商量妥当,便立即开始朝那孔洞而去。趁着李韵仍旧在与她妹妹李怀蕾酣斗,刘睿影三人噗通几下便落入了太上河的水中,朝岸边游去。不过他在临走时却把丛莉芸怀中跌落出来的锦盒以及那个小瓶子揣在了身上,一并带走。

第四十八章 两空

    一入水,刘睿影和邓鹏飞便飞快的朝前游去。虽然已经到了春季,但太上河中的水着实算不上暖和。邓鹏飞游水的速度很快,始终都在刘睿影前方。二人这般一前一后的游出了一大截子距离,刘睿影感觉似是少了些什么。停住身子,脚下踩水,张望四周,竟是没有看到毕翔宇的身影。

    邓鹏飞仍旧埋头奋力向前游去,快到岸边时,拍击的水声逐渐远离,刘睿影这才听到身后传来阵阵极不规则的水花声,其中夹杂着些许呜咽。回头一看,只见毕翔宇还在原地翻腾!他根本不识水性,犹如旱鸭子落水一般,只能拼命的仰起头,双手双脚不断扑腾,以求让你自己的脖颈处露在水面之上。

    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却是想要骂娘……也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心神恍惚,不经意间他竟是被河水结结实实的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胸腔都疼痛难忍,只得举起右拳朝着自己胸口猛砸了几下,咬牙硬挺,同时朝毕翔宇游去。

    看见刘睿影掉头折返,毕翔宇顿时平静了许多,扑腾之时溅起水花也不似先前那般激烈。

    刘睿影游到他身前,伸手从水下托住毕翔宇的腰。用力一提,便让他的上半身露出水面许多。毕翔宇大口急促的喘气,还不忘拍拍刘睿影的肩膀以示感谢。

    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刘睿影总算是把毕翔宇弄到了岸边。要不是邓鹏飞将二人拉扯上来,他却是已经浑身脱力,软绵绵的像一颗水草。

    “太上河中禁止戏水!”

    还未缓过神来,太上河中巡视的一队河吏便走到三人身后厉声说道.

    “我这两位兄弟喝多了,一时不慎,失足落水!”

    邓鹏飞说道,随即右手朝胸前的衣襟里探去,想要摸出张银票来息事宁人。

    可是他的衣衫也湿了个透彻,头发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晶莹水珠。有些顺着鬓角滴进来他的耳朵里,很是难受。

    这副模样说出来的话,这些个河吏当然不会相信。

    而胸前衣襟里的银票也因为被水车浸透的缘故,全部粘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疙瘩。要是强行分扯,必将变的支离破碎。邓鹏飞身上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面额。此刻指尖下稍一用力,整整一千两银子便打了水漂。

    他却是没能拿出一张单独的银票出来,没奈何,只能将这凝结成一坨的银票全部取出,来回琢磨。

    这些个河吏哪里见过这么多银票?怕是足足有好几万两之巨!顿时双眼冒光的看着邓鹏飞折腾,挤不出言催促,却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这么静静的守着,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比最开始质问时缓和了许多。

    刘睿影背对着他们二人,双腿双脚耷拉在河岸上,两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蒋琳琳的画舫。从晃动的剧烈程度来看,李韵和李怀蕾似是仍然在画舫的后方打的不可开交,至于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已经不是刘睿影需要操心的问题。不过他觉得自己这次回到中都查缉司后,一定要多多了解下自己爹娘的事情,尤其是留给自己的这柄剑到底有什么来头……怎么引得定西王霍望以及东海云台都这般渴求。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查询过自己的身世,不过当时的查缉司前辈们都已他年岁尚小唯有,搪塞过去。后来日子久了,便也忘了。一出生就没有爹娘的孩子,是没有痛苦的。最多想起自己的不同时,有些落寞。

    痛苦是因为回忆和失去。

    刘睿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失去便也无从谈起。

    长叹了一口气后,他把自己身上衣衫中的水大致拧了几下。湿漉漉的衣服不但会变的沉重,还会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像是一块不透气得狗皮膏药,十分不舒服。

    大致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刘睿影这才收起了双腿,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邓鹏飞和毕翔宇。

    邓鹏飞仍然在想办法将手中的一坨银票剥开,但仍旧是没有做到。脚下已经有许多纸屑,全是被他剥烂的银票,已经有差不多三四千两了。从这些个河吏们脸上一副肉疼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现在一定相信了邓鹏飞先前的话。

    只有喝多的人才会带着这么多银票跳进太上河中戏水,也只有喝多的人在平白无故损失了几千两之后还没有任何反应。有些人喝多了会哭天喊地,摔摔打打,大脑八方。但有些人喝多了反而看上去要比往常更平静,更理性。其实这样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什么事实他就会突然爆发,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至于前者,只要无人区搭理他,把他自己丢在一边,不多时酒劲过去便也就好了。

    这些个河吏虽然在太上河中位卑言轻,但却是见遍了人生百态。怎么样的醉酒之人,对于他们来说都不该觉得惊诧才对,可他们此刻看着邓

    鹏飞却仿佛看见了个怪物。

    喝醉的人再失去思绪也会记得平日里最在乎的东西。

    来太上河中的人大半都是商贾,商人逐利自是最在意钱。省下的要命是达官显贵,要么就是风流成性二世祖们。这些人哪个身边不是为这一群狗腿子?吆五喝六的却是从来不会自己装着银票,即便是喝多了,身边也有人把他安安全全的送去睡觉,决计不会让其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这些河吏看邓鹏飞身边只有瘫坐在地的毕翔宇,和背对着他们发呆的刘睿影,便觉得他定然不是什么大官显贵。而且邓鹏飞文质彬彬,虽然是中都邓家的大公子,但却没有任何二世祖那般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的毛病。

    可当他们看到这些个银票在他手中好似擦屁股的草纸一般,毫无在意之情,便觉得眼前这人当真是个怪物……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只是觉得好笑。

    他身上还有些兑换好的银锭,随便摸出了一块,丢给了河吏中的领头人。

    拱了拱手,也没有言语,这些个河吏自是心领神会的离开。只是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念念不忘的看着邓鹏飞手里的那一坨银票。

    “等晾干了自然就可以分开!”

    刘睿影走上前去抓住邓鹏飞的胳膊说道。

    “让刘省旗见笑了……我也不知怎的,却是就想要剥出一张来才好,似是魔怔了。”

    邓鹏飞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反手把仍旧瘫坐在地上还在急促喘气的毕翔宇拉起来,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衫,便招呼这两人朝前走去。

    混迹到人群之中,自是什么光怪陆离都有。三人湿漉漉的衣衫与头发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觉得那画舫始终在背后,觉得心不安稳。

    “你怎么会不识水性?”

    过了片刻,邓鹏飞看毕翔宇已经缓过神来,开口问道。

    “我一直不识水性……”

    毕翔宇很尴尬的说道。

    “先前商量离开时你怎么不说?”

    邓鹏飞反问道。

    不识水性的人,站在河滩旁游戏一番还是可以的。但像是他们先前那样,直接跳入河中,无异于是自寻死路。要不是刘睿影敏锐,查探了一番,毕翔宇恐怕就要沉入河底,与死在太上河中的那些香魂为伴了。

    “当时如此紧迫,我竟是忘记了……何况我觉得这好像不是个多困难的事情。那画舫距离岸边也并不算遥远,只要随便扑腾几下,怎么着都能上岸。”

    毕翔宇说道。

    “你生在平南王域的水乡,这些年又和东海云台做着买卖。想必出海的次数都多的记不清了,真没想到竟然是个旱鸭子!”

    邓鹏飞说道,语气中略带嘲讽。

    “不瞒你说……我非但不识水性,而且还晕船。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海。每次出海前都会找郎中开上两幅迷药,上船前便喝了,等到了地方时旁人再把我唤醒。一来一去,刚好吃完。”

    毕翔宇说到。

    这些事邓鹏飞从来不知,也没有听他提过。眼下说出来不但觉得很有趣,竟是还有一种大难不死,否极泰来的幸运。

    走在前面的刘睿影听到二人的谈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幸好毕公子身边都是可靠之人,否则早就被扔进海里做了鱼虾的饵料。”

    毕翔宇听后也很是过意不去。

    算上从河中刘睿影将其救起的话,自己已经被他救了两条命。人在犯错时总会说什么万死难辞其咎,其实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若是不想活了,一死便已经足够。那些个说万死的人,实际上却是最不想死。

    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声张,自己下了决心之后便去照做了。正如大恩不言谢一般,毕翔宇对刘睿影感恩戴德,但却一句客气话都说不出来。

    “刘省旗,我们现在是去……”

    刘睿影一直走在前面带路,邓鹏飞觉得他目的明确,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

    “我们去找我的师侄,华浓。他应该与画舫的主人蒋姑娘在一起。”

    刘睿影说道。

    “先前画舫上时,隐约听到好像有人来过?”

    邓鹏飞接着问道。

    “两位故人,都是我在博古楼时认识的。没曾想却是在这里碰到了。”

    刘睿影说道。

    一想起沈清,他便觉得有些头疼……这老头不仅心思让人琢磨不透,秉性脾气也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他自己,旁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过一个能用酒当墨水,写的信塞满一床底的人,本来也不能算是正常。但这老头儿偏偏又武道修为极

    高,让人在他面前只能噤若寒蝉。

    “我在博古楼中也有些熟识,不知刘省旗的这两位故人是否有所耳闻。”

    邓鹏飞斟酌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画舫中发生的事情让他惊魂未定。

    刘睿影虽然说是自己的故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想要知道的更加清楚些。

    “一位叫沈清秋,好像和博古楼楼主狄纬泰有着不浅的关系。在博古楼中他是乐游原的看原人,住在乐游原一处角落里得破木屋中。要不是阴差阳错,我也不会认识他。”

    刘睿影说道。

    “乐游原的看原人为何会来太上河?”

    邓鹏飞不解的问道。

    “好像是他与狄纬泰之间有着什么约定。我在博古楼中的时候, 这约定到期了,他便离开。至于另一位今朝有月,先前在乐游原中经营者一家最大的酒肆。里面还有戏台,晚上博古楼中的那些个才子都会去小酌一杯,就连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常忆山,都是店中的常客。”

    刘睿影解释道。

    他并没有提及今朝有月身上发生的变故。

    有些事情即便自己知道了,却是也没有必要说出来。毕竟他不清楚今朝有月对那件事究竟是怎样的心态,不过要是他自己能够毫不避讳的说出来,那刘睿影也不会阻拦。

    每个人的事,只有自己才最有权力去告诉别人。无论多么亲密的关系,说出来旁人的事也难免会沾染到自己的情绪。有时候一个语气,一处停顿,都足以误导他人,让整件事情的本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邓鹏飞没有接着问下去。

    低头不知在沉吟些什么,脚下亦步亦趋跟着刘睿影朝前走。

    走着走着,沿街的一处店面,二楼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刘睿影抬头一看,正是赵茗茗站在窗前,冲他微微一笑。

    长街上摩肩接踵。

    不但刘睿影看到了,还有数不胜数的路人都看到立于二楼窗前的赵茗茗的倾城一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人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停下的人流,让不少人都栽了跟头……

    赵茗茗也没有想到,她本是想唤刘睿影上楼,结果竟是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惊的她赶忙关上了窗子。

    “这位姑娘可真是倾国倾城……方才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刘省旗你,莫不是对你有意?”

    毕翔宇打趣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如一会儿上楼你帮我问问?”

    刘睿影笑着说道,随即朝那处沿街的店走去。

    人流阻塞,每一步都变得极为艰难。

    邓鹏飞和毕翔宇不知道赵茗茗与刘睿影早就熟识,只看他竟是有些不顾一切横穿人流,朝店中走去,赶忙跟在后面。

    等三人终于站在店门口时,却是都有些衣衫不整。

    刘睿影将鬓角的凌乱的碎发理了理,这才迈步走进了店中。

    这是一家酒肆,还有不少种类吃食。

    太上河中的店永远没有打烊的说法,月亮挂的越高,店里的生意便越是热闹,挣的钱也就越多。

    他没有搭理小二的招呼,径直走向楼梯,上了二楼。不过刘睿影却搞混了方向,一连进错了三个雅间,直到跟在后面的小二脸上已经有了愠色,这才推开了赵茗茗等人的所在之处。

    “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赵茗茗看到刘睿影三人身上湿漉漉,皱巴巴的衣服,不免一声惊呼。

    “喝多了酒,也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说跳到河里泡一泡冷水便可以醒了。”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秀眉微蹙,显然并没有相信刘睿影的说辞。但他还是吩咐小二赶紧上壶热茶,给这三个酒疯子暖暖身子。

    “不用热茶,喝酒就好!”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已经喝成了这样,一会儿再醉了难不成要跳楼醒酒?”

    赵茗茗说道。

    此言一出,却是惹得所有人都大笑不止。

    跳河之法只能为难不识水性之人。

    而跳楼只要不是神仙,恐怕都得伤筋动骨。

    赵茗茗和蒋琳琳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三人着实有些怪异。但刘睿影不说,她俩却也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追问。

    落座后,刘睿影将邓鹏飞和毕翔宇二人介绍给了众人认识。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清秋忽然一巴掌拍在桌面,顺势又举起一杯酒对着刘睿影说道:

    “小子,我和你一道回中都城可好?”

第四十九章 消磨

    “怎么,不行吗?”

    沈清秋眼看刘睿影并没有痛快的答应,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问道。

    刘睿影还是没有回答,反而拿起了桌上的一只酒杯,浅浅的咂了一口。这酒相比与他先前在蒋琳琳画舫中喝的要差了很多,虽然也能算得上甘醇,可是入口后有点冲鼻子。顿了顿,他又把杯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直到这酒杯重新从刘睿影的手中回到了桌面上,他仍旧没有回答沈清秋的问题。

    就连今朝有月都觉得刘睿影这般作态极为反常,明明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可他却好似要深思熟虑一般。

    “你为什么要去中都?”

    刘睿影终于开口问道。

    “去中都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沈清秋觉得很是诧异。

    中都城就在那里,去或不去他都在。对于一个地方而言,或许有足够强大、坚定的理由不得不去,但更多的应该都是随性而起。

    “对于别人无所谓,但是对于你,需要!”

    刘睿影斩钉截铁的说道。

    沈清秋微微一愣,随即一脸淡然。

    “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说的,都可以告诉你。”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也丝毫不客气的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离开博古楼。”

    “因为我该走了。”

    “你和狄纬泰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离开博古楼后就想要去中都城?”

    “错!我离开博古楼后最想来的是太上河,第二想去的才是中都城。”

    “太上河每个男人都想来,所以做不得数。中都城还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刘睿影说完后晃了晃脑袋。

    不知怎么,他却是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也进了水。晃脑袋的时候可以听到咣啷啷的声响,搅扰的他心绪有些烦躁。

    “太上河若是男人都想来,那中都岂不是天下人都想去?我身为天下人,当然也会想去。我可不是什么怪胎!”

    沈清秋很是不屑的说道。

    刘睿影却突然笑了出来。

    最后那句‘不是怪胎’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用这样的词来和自己撇清关系?就像是疯子从来都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一般,见到人就极力的澄清自己不是疯子,而是个正常人。但一个人不遗余力的想要和某种特征撇清关系时,他往往就是这样的人。

    狡辩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承认。对于自己不想接受,却又真实存在的,才会去狡辩。倘若是空穴来风,那自是不用理会。流言止于智者,虽然这世道聪明人不多,但就如同离水鱼,无土花一般,没有根基,毫无实据的蜚语都很快会消散。

    刘睿影知道沈清秋决计不是和赵茗茗一样,只想去中都城里闲逛。他去中都城,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刘睿影不知道,他也不会说。文坛龙虎斗即将开始,这可是一件能够搅动天下风云的顶级盛会。虽然是读书人之间的一场比拼,但却是能够让无数蠢蠢欲动的势力再也按捺不住隐忍的心思, 纷纷冒出头来,想要趁着大势分一杯羹。

    沈清秋的武道修为刘睿影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至于他在博

    古楼中和狄纬泰的最后一次争斗, 刘睿影也知道些许。可是这些凤毛麟角的信息并不能就让刘瑞意对他感到彻底的放心。其实这是他对沈清秋的一种忌惮,不光是由于他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更是因为他和博古楼,以及狄纬泰之间复杂而漫长的纠葛。

    再没有将这些事情统统弄清楚之前,刘睿影是不会贸然答应他任何事情。

    “你也要去中都城吗?我记得当时在博古楼中你对我说,日后中都见。却是没想到在太上河便重逢了。”

    刘睿影看着今朝有月说道。

    “这是我的本意,谁能想到我在太上河门口碰到了他。”

    今朝有月很是揶揄的说道,言毕还白了他一眼。

    这眼神让刘睿影瞬间想起了常忆山的那只狗。

    爱吃酸黄瓜,会翻青白眼。

    年纪已经很大,不爱动,还想猫一样喜欢晒太阳,但遇上自己不喜欢的人,那翻青白眼的功夫可是比今朝有月强多了。常忆山身为天下问道七圣手之一,这次定然会和博古楼中人一道前来中都城。而他一定会带着自己的狗,刘睿影心想到时候一定要带着自己在中都城里认识的人都去看看,让它分辨一番,看看有几人就会得到青白眼殊遇。

    “你俩应当是在博古楼就认识吧?”

    刘睿影问道。

    “当然!他还欠了我很多酒钱!”

    今朝有月说道。

    沈清秋听后不以为然的撇着嘴,目光又看向了刘睿影。

    “在博古楼我算是救过你一次。现在太上河,我还可以帮你一次。你欠我两份人情,够不够换来带我去中都?”

    “那两个红袍客勉强可以算是个人情,但是太上河中你要帮我什么?”

    刘睿影冷厉的问道。

    “帮你解决那画舫中的事情。”

    沈清秋说道。

    刘睿影心头一缩。

    他可以骗过赵茗茗,骗过今朝有月,但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只老狐狸。

    想必沈清秋登上画舫之时,就已经看出了端倪,但他只是没有点破。刘睿影本想等人少些,再把画舫中发的一切单独告诉赵茗茗和蒋琳琳,现在看来却是已经瞒不住了……

    “画舫里发生了什么?”

    蒋琳琳急切的问道。

    刘睿影并没有立马回答,扫视了一圈众人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三个都差点死在里面。”

    赵茗茗听后赶忙将刘睿影上下大量了一番,发现他手中并没有配件。而那把剑是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向华浓要回去的。

    “你的剑呢?”

    赵茗茗问道。

    “此时说来话长……”

    刘睿影和邓鹏飞、毕翔宇对视了一眼,满脸苦笑的说道。

    随即将画舫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众人。

    “我就知道李韵没有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竟是东海云台的人!”

    蒋琳琳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对李韵的恨意已经到了极致,《绝春榜》抢了她的名次不说,现在却是又把自己的画舫弄得一塌糊涂……

    “所以她是看上了你的剑?现在剑已经到了她的手上吗?”

    赵茗茗问道。

    关于真假星剑一事,刘睿影并没有明说。

    这样的要紧事,能少让一个人知道最好。

    邓鹏飞和毕翔宇虽然听到了只言片语,但刘睿影却也没有过多解释。真的星剑仍旧在华浓身上,除了李韵和李怀蕾外五人知晓。

    但对于赵茗茗的问话,刘睿影并不想骗他。

    因此只是摊了摊手,并未多言。

    “你们中的毒,应当是东海云台一种叫做‘定魄烟’的迷药。云台中人坚信人身中有魂魄存在,魂管理人的心神、思绪,魄管理四肢百骸的行动。只要将‘魄’定住,人就会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沈清秋抓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你好像对云台很是了解。”

    刘睿影说道。

    “因为我去过!”

    沈清秋说道。

    “你去过云台?”

    不但是刘睿影如此诧异,其余全部人的目光都纷纷看向沈清秋的面庞。

    显然他对这样成为众人的焦点很不适应。

    身子朝一旁倾斜了几分,脸也微微偏转,伸手拿起一根筷子把紧闭的窗户捅开,望向了外面。

    “我是和狄纬泰一起去的……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云台,我俩却是以位找到了天涯。”

    沈清秋说道。

    他仍然记得,那所谓的‘天涯’里面有一个小湖,湖上有艘渔船。打鱼人总是夜航,一位少女在高耸的悬崖上起舞。

    从上到下都是一片蓝色。

    天上的云,眼前的湖,夜航的渔船,起舞少女的衣着,甚至脚下踩着的土地,渔船上的灯火,都是蓝色。

    被浓郁的蓝色所包围,人就容易变得有些阴郁。

    其实最贴近夜晚的颜色并不是黑,而是深到浓稠的蓝。

    “东海云台的人都有很顽固的执念,也有一种不知从何处来的, 极为扭曲的骄傲。”

    沈清秋短暂回忆了片刻后,转过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但是你说你可以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刘睿影说道。

    无论是再顽固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评判, 就像骄傲的人当自己的实力无法支撑这种骄傲的时候,就会瞬间崩溃一样。只要知道了对方的评判标准,那便可以从中得到些许回旋的余地。刘睿影看着沈清秋胸有成竹的神情,便知道他应当是已然掌握了云台这种极为另类得评判方法。

    “我可以但你去中都!”

    刘睿影说道。

    思虑过后,刘睿影还是答应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他对李韵以及东海云台有多么惧怕,而是他着实想要搞清楚沈清秋这么想去中都城究竟是要做什么。与其让他自己去,还不如一道同行。路上有的是时间用来慢慢消磨,就算是再精明的人,想必也会露出些马脚。

    “现在答应的话,我的条件却是要变一变了!”

    沈清秋忽然咧嘴笑着说道。

    “你还想要什么?”

    刘睿影机警的问道。

    “我要看看你的那柄剑!要是没猜错的话,李韵拿走的是一柄假的,而起她也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真的剑,始终都在这小子身上带着,对吗?”

    沈清秋指着华浓说道。

第五十章 动意

    沈清秋说完,裂嘴对刘睿影笑着。老人的笑,总是很憨厚。就像孩子的笑总是很纯净一样。老人的笑之所以憨厚,是因为他们活了太多的年岁,见过了太多的事情,就好像刘睿影等人现在身处的茶馆一

    样。

    现在这种专门的茶馆可是不多见了,尤其是在太上河这样的烟花之地,茶馆的确是稀奇的很。酒乱性情,茶定心性。喝酒多痛快?喝茶听起来就是一件慢悠悠,缺乏活力的事情。不过在沈清秋还年轻的时候,这样的茶馆却是随处可见。不光卖茶,也有点心和简单的饭菜。

    老人们在其中互相聊天解闷,逗鸟带孙子。也有谈生意的,说媒的,三三两两聚在里面笑声嘀咕。以前在这样的地方却是可以人听到最荒唐的事情,见到各色各样最奇怪的人。那会儿的茶馆还没有雅间儿一说,来来往往的人不管是轿夫力巴,还是达官显贵,却是都得坐在同一片瓦下喝茶歇息。

    人来了,便和这茶馆一样。茶冲三泡后便没了味道,虽然茶叶仍在,但依旧与水无二。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不在乎。至于那些个争抢的念头,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因此这笑才会变得憨厚起来。小孩子从未涉世,不懂世道人心,不通人情世故,笑起来当然是肆无忌惮,不掺和一丝杂质。

    但刘睿影无论怎么看,却是都不能从沈清秋的笑容中感觉到憨厚。他的嘴唇很是干裂,笑起来的时候沟壑纵横,甚至还可以看到更深的血肉。刘睿影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用这样一张嘴喝酒的……难道酒水倒在这样的嘴唇上,不会感觉到痛吗?

    雅间儿里的灯火极为明亮,刘睿影的眼神也着实不错!这在原来是他一个能用来炫耀的资本,想当年他和萧锦侃出去逛街时,走在中都城的长街中,好看的姑娘总是先被刘睿影看到!

    待萧锦侃能够看清时,刘睿影已经把对方从头到脚的描述了一番,这时候即便再看到,也就没有了任何新鲜。现在刘睿影的眼神仍旧很好,而萧锦侃却变成了一个瞎子。 不过此时刘睿影却真想和萧锦侃换换,因为借着明亮的灯火,他看到沈清秋的一口烂牙。

    常年喝酒抽烟的人,牙口定然不好。常言道:“小时吃激,老了喝稀”,就是这个道理。这里的“激”不是什么奇怪的吃食,而是泛指一切吃下去会有刺激的东西。除了酒以外,还有生硬的干果以及辣椒,这些都算是“激”。

    可是沈清秋的牙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

    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里翻腾不休,恶心难忍……急忙移开了眼神。但随即却是又对上了沈清秋那狡黠的目光,小小的瞳孔中不知在算计着什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刘睿影的面庞。

    “你觉得自己猜对还是猜错了?”

    刘睿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眼神从中拔了出来。

    沈清秋的双眸一点都不好看,但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只要和他对视,便犹如身陷泥潭一般,越挣扎越是虚无。短短的一刹那,刘睿影的呼吸就变得有些急促。 不得已再度端起酒杯,说着话,想要缓解这样突兀的情绪。

    沈清秋根本没有回答刘睿影的问话。

    没有

    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没有根据的话他也不会说。先前他帮刘睿影的条件,只是要和他一道回中都罢了。但刘睿影的犹豫却是让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现在沈清秋的条件变了,刘睿影也更加犹豫。

    先前已经很想不通为什么沈清秋一定要去中都不可,而现在却是更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知道了剑的真伪,还一口咬定就在华浓身上。

    人做事都需要一个理由。

    哪怕是一时兴起,也是有因果存在的。

    但多数人不会为了正确的理由去做正确的事情,但是他们会为了正确的价格去做任何事情。

    沈清秋提出的两个条件,就是他的价格。刘睿影若是照单全收,那两人之间便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可看沈清秋那一副了然的模样,刘睿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在定西王域的时候,被定西王霍望步步紧逼。后来到了博古楼中, 却是又被狄纬泰利用。好不容易了结了一切,竟是又冒出来个高仁。本以为来太上河中定然可以喝美酒,看河景,赏风月。结果还是这般,被人处处掣肘,步步惊心。

    转念间,刘睿影却是又消了气。他也不知道是该抱怨自己命苦还是时运不济,可局势已然如此,人在屋檐下,怎可不低头?

    “我的剑,已经丢了。你要是想看,就去李韵那看吧!”

    沉思了半晌,刘睿影猛然抬头,对着沈清秋说道。

    沈清秋当即愣住。

    他显然没有想到刘睿影会这样干脆的拒绝。

    只见他收敛起了笑容,眯着眼睛,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缓缓朝前倾来。

    刘睿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迎面而来。

    双耳想起一阵嗡鸣,就连呼吸都成为了件很是奢侈的事情。无论他的鼻翼如何努力的抽动,空气就像是凝固的冰块一样,根本无法流。

    接着刘睿影看到自己眼睛也开始鼓胀,酸涩的泪水已经在眼底开始酝酿,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连沈清秋的面庞都看不真切。心跳声越发激烈,每一次脉搏都好像有人手持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胸口。不自觉的,刘睿影竟是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呻吟。

    虽然极其微弱,但还是被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这两位化形的异兽所捕捉到。

    赵茗茗听到后却是有些恍惚。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的耳朵决计不会欺骗自己,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才好好的刘睿影怎么会发出这般痛苦的呻吟……

    刘睿影的精神都在沈清秋的压迫下变的有些恍惚,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得用右手牢牢抓住桌边,以求身体不会失去平衡而跌倒过去。左手放在桌下,死命的攥紧。虽然无济于事,但起码也是一种对这压迫的抗衡。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内邹然升起一道光柱。

    自下而上,前段笔直的打在他的头顶处。

    光柱一触即溃。

    犹如被腐蚀了一般,开始缓缓消散。

    刘睿影没见过光竟是还能像云与雾一般,开化、消散,朝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蔓延而去。这道从他丹田内升起的光柱,应当也是来源于大宗师法相。不过最本真

    的源头,却是那大宗师发现所居住的太上台。

    刘睿影忽然觉得自己体内这偶然修得的大宗师法相是不是与太上河有什么关联?不然沉寂许久的它,为何在自己进入太上河之后便屡屡现身。想了片刻,却是都没弄明白个什么所以然来,刘睿影也只好作罢……想来或许只是巧合,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不止几何,说不定在天南海北之处,还有一个刘睿影在经历着不同的生活。

    待他放弃了对“太上”两字的思索后,才发觉到身上压迫竟是荡然无存。沈清秋阴沉着脸,好似能滴下水一般,看着刘睿影默不做声。今朝有月正和邓鹏飞、毕翔宇两人聊的火热。

    这两人都去过博古楼,也去过今朝有月在博古楼经营酒肆中听曲儿喝酒。这么说来,他们三人该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这天不作美,到今日才得以互相结识。

    有过相同的经历,自是就有许多话说。 他们三人从进入博古楼前的小镇说起,一直聊到乐游原,聊到博古楼中的十大奇景,甚至还说起了住在乐游原上小破屋中的沈清秋有多么邋遢恶心。

    只有赵茗茗坐在那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小心的喘了口气,果然顺畅如初。他缓缓松开了桌下攥紧的左拳,右手也放开了桌沿。用力过猛,导致他双手的虎口多有些抽筋。不过他还是转过头去,对着赵茗茗轻轻一笑,还给她递过去一个让其放心的眼神。

    眼见如此,赵茗茗一直悬起的心,却是略微平静了许多。

    当刘睿影再度看向沈清秋时,却觉得这老头周身气质全然大变!丝毫不见先前的邋遢与不屑,反而是不可思议的庄严与肃穆。

    “你可知‘太上’二字该作何解释?”

    沈清秋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是他近来许多年说的最认真的一句话。

    不但没有夹在任何脏话,还颇为字正腔圆。

    刘睿影听后一阵心惊……这正是他方才没有想出结果的难题。沈清秋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和萧锦侃、高仁一样,都曾修习过阴阳师的传承?

    虽然他被沈清秋这一句话搅扰的心绪大乱,不过还是强心稳住,冲着沈清秋摇了摇头。

    “太上无败,而身以至高。其次败而有以成。则天地造化尽夺一空。”

    狄纬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问道。

    如此晦涩的语句,刘睿影根本都记不住,更是无法只听一遍就能理解得了。不过沈清秋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仰脖饮尽后缓缓站起了身子,对着刘睿影颇为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看来是我猜错了!我会帮你解决了东海云台的事端,不过刘省旗却是要答应能带我一道去往中都城!”

    “剑能帮我拿回来吗?”

    刘睿影问道。

    “虽然这不是咱们说好的条件……不过,我尽力!”

    沈清秋想了想说道。

    随即身形闪动,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唯有沿街的窗户微微有些颤抖。

第五十一章 浩渺

    “蒋姑娘,十分抱歉……画舫修缮的费用,在下一定全部承担!”

    邓鹏飞举起酒杯对着蒋琳琳说道。

    “邓公子不必客气,即便是要修缮,也都是由太上河统一负责。”

    蒋琳琳说道。

    可是她却并没有端酒回礼。

    刘睿影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好。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没有谁会感到轻松。

    “没想到这李韵的来头竟是如此惊人……”

    蒋琳琳说道。

    声调低小,似是在自言自语。

    方才听了刘睿影叙述完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之后,蒋琳琳就变得极为沉默。犹如一盏残灯,虽然还在尽力的绽放光彩,可辉煌已经远远比不上先前。她仍旧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和气质,但在心绪的影响下,人却是可以在一瞬间就变得萎靡不振。

    邓鹏飞自讨没趣的将杯中酒饮酒,随即自嘲的摇头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

    桌上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菜也都凉了。蒋琳琳的心绪不知不觉的影响了每一个人,若说还有谁是轻松的,那便只有今朝有月以及糖炒栗子和坛庭的那位小姑娘。

    这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来回张望,漆黑的瞳孔扫过了在坐每一个人的面庞。除了今朝有月对她轻轻一笑之外,其余人等包括赵茗茗在内都低着头。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好像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但要是环境不允许的话,那便会低下头来,看着地,看着脚,不想让任何其他的东西冲进自己的视觉里产生影响。

    坛庭的小姑娘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或许她以前明白,只是现在记不得了。

    她轻轻的扯了扯糖炒栗子的衣角,不光是因为她就坐在小姑娘身旁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糖炒栗子应当是这雅间儿内看起来最正常的人。今朝有月虽然也正常,可小姑娘与他并不熟悉。唯一熟悉又正常的,便只剩下糖炒栗子一人。

    她并没有感觉到小姑娘正在揪住她的衣角,使劲拉扯着。因为糖炒栗子正在专心对付桌上的一盘清蒸鱼。

    这一盘清蒸鱼摆在桌子的正中间,几乎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其实这张桌山总共摆了十七八道菜,偌大一张圆桌几乎被摆满到只剩下每人跟前一点点放酒杯碗碟的位置。

    糖炒栗子身材娇小,胳膊短。

    想要够到桌子最中间的这一盘清蒸鱼着实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之间她左手撑着桌沿,以此为发力点,上半身微微从椅子上抬起。右臂笔直的伸出去,手中筷子好拼命的朝前够着。但即使是这样,她的筷头也就只能碰到这条鱼的脊背。 鱼脊背虽然肉多而厚实,鱼刺却也不少。会吃鱼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鱼脊背。

    刘睿影记得他上一次吃鱼脊背,还是在定西王城里遇到汤中松的时候。他俩一道去了定西王城内的祥腾客栈,叫了几个菜,喝着酒。虽然后面酒三半和欧小娥的出现,打乱了他们二人的性质,但点的一条鱼却上的极快,赶在了这二人之前。

    汤中松拿着筷子指着这条鱼,对刘睿影说,他能用这一条鱼说出四十七种由头,每一种都能让刘睿影无法拒绝的喝一杯酒。

    刘睿影当然不信,汤中松便笑着给他夹了一块鱼鳍。

    看着盘子里干巴巴的鱼鳍,刘睿影当然不会有任何食欲。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只猫怕是都不会对鱼鳍产生任何兴趣。最多是闻闻上面沾染的腥味,解解馋。

    但汤中松却说,这鱼鳍犹如航船之舵,无鱼鳍则无方向。将鱼鳍放到刘睿影的盘中寓意便是说他日后定能和这鱼鳍一样,成为左右一方风云的掌舵人。刘睿影听后当然无法拒绝,只得笑着喝了一杯酒。

    随后汤中松却是又加了一块鱼脊背处的肉给他。

    这块鱼肉还在汤中松的筷子上时,刘睿影就看到了起码五六根鱼刺。不大的一块鱼肉,竟是如同个刺猬似的,让人无从下口。

    鱼肉落入盘中。

    正好摆在那块鱼鳍的上方。

    刘睿影问他难道这鱼脊背的说辞却是要比掌舵人还重要?汤中松收回筷子,指着鱼脊背,说这鱼脊背和人脊柱没有什么区别。人无脊柱不立,鱼无脊背不存。对于一条鱼或是一个人来说,这脊背的作用便是中流砥柱之效。因此这鱼脊背最中央的一块肉在刘睿影的盘中, 他又怎么不为了这一句‘中流砥柱’而痛饮一杯?

    就在刘睿影喝下了第二杯酒后,汤中松的筷子伸向鱼肚之前,酒三半的到来却是将这四十七杯酒打断。

    看到糖炒栗子每一筷都夹的是鱼脊背上的肉,刘睿影不自觉的便想起了这段趣事。

    也不知道汤中松和酒三半在博古楼中过得如何。

    酒三半只要有酒定然就会活的不错。

    但汤中松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现在没有了张学究的约束,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好在刘睿影离开前,曾对萧锦侃嘱咐过,让他对这二人多多照拂。以萧锦侃的秉性,只要他答应下来的事,应当都会做到,刘睿影却是也不会太过于担心。

    他只想着自己能够早点回到中都城里,在文坛龙虎斗开始之前能够与自己这两位朋友剑上一面,把一条鱼四十七杯酒剩下的四十五杯喝完,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你也想吃吗?”

    糖炒栗子终于是感觉到了身边小姑娘对她衣角的拉扯。

    刘睿影却是惊异的看着她吃鱼的模样。

    她竟然可以一边和那小姑娘说话,一边将鱼脊背处的刺根根不落的吐出来。这样的本事刘睿影别说没有见过,就算是做梦都想象不到。

    小姑娘听到糖炒栗子的话后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她右手的袖口。

    她并不想吃鱼,只是看到糖炒栗子在拼命的伸直手臂,勾着筷子夹鱼肉的时候,右手的袖口浸入了其他菜盘的汤汁里。

    糖炒栗子没有那么细密的心思。

    看到自己的衣袖已经饱蘸汤汁后只是不在意的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接着便继续吃起来。

    刘睿影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将位于桌子正中央的鱼盘端起,和糖炒栗子面前的菜品交换了一下位置。

    糖炒栗子这才发现众人都极其安静的看着自己吃鱼,顿时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随即手中的筷子也搁置在一旁,学着众人的模样安静坐好,一言不发。

    今朝有月转过头,看着刘睿影,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好巧不巧,这是雅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蒋琳琳率先问了一句,得知敲门人竟是店里的活计。

    “有什么事?”

    蒋琳琳问道。

    “敢问蒋姑娘可在雅间儿中?”

    店伙计问道。

    “我就是。”

    蒋琳琳说道。

    丝毫没有让他开门进来的意思。

    太上河中最关键的两条准则便是态度与规矩。

    花魁有花魁的规矩,店伙计有店伙计的规矩。于此同时,大家也都有自己招呼客人时该有的态度。对店伙计来说,十分重要的一项便是殷勤不可太过,过了就是打扰。

    在座的人中没有一人出言唤过伙计,但他却自己敲门,这无疑于是在打扰。不但态度不对,也不符合太上河中的规矩。因此蒋琳琳根本不会让他进来说话,就连回答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楼下有位公子,说想要和您说几句话!”

    店伙计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是很好,但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 他还是硬着头皮这样做了。不过这样的原因通常都是因为钱。

    “麻烦转告这位公子,今晚没有时间。”

    蒋琳琳说道。

    “那位公子说,若是蒋姑娘拒绝了,便报出他的姓氏。蒋姑娘听后定然会见他一面。”

    店伙计写着说道。

    “这位公子姓什么?”

    蒋琳琳问道。

    “姓谢!”

    店伙计说道。

    听到这个姓氏,不但是蒋琳琳心中咯噔一下。刘睿影和赵茗茗却都对视了一眼。

    这位谢公子莫不就是那位在饭铺中抬着佳肴美酒,大献殷勤之人?

    “告诉谢公子,我马上就下去。”

    蒋琳琳思忖了半晌,开口说道。

    “可是那位谢公子?”

    刘睿影问道。

    “姓谢的公子我认识的还有几个。但说话如此大言不惭,满含小孩儿心性,恐怕就只有那一个。”

    蒋琳琳说道。

    舔了舔因喝酒有些干涩的嘴唇,从袖筒中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整理一番发饰。她的侍女没有跟在身边,难得的清净,蒋琳琳只想一个人待着。万一喝醉了有些丑态,或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难保这些个做下人的出去不会乱嚼舌根。

    很多人对于独处,感到是一种折磨,但蒋琳琳却是难得的享受。

    几乎所有自我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人们不能一个人平静的待着。比起很多不必要的喧嚣来说,独自一人好像是更无法认识的一件事。 因为独处便会带来孤独,当整个人浸泡在孤独里的时候,那感觉简直要比二八隆冬时,浸泡在冰冷的寒里更加刺骨。

    但有的人却可以摆脱这些杂念的束缚,安然且泰然的同时,还能够十分积极的面对自己度过的时光。这样的人即便是孤身一人,但心中仍然充满了幸福与安全。比起那些个惶惶不可终日,对着池水或镜子顾影自怜,不停叹惋的人来说,同样的岁月可以过得更加充实。

    在这样的环境里完成的事情,做出的想法和考虑,都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有趣,足以引起旁人的主意。蒋琳琳最缺乏的便是这样的时间,不过曾经的她也正是因为受不了这样寂寞的煎熬,而选择投身于太

    上河中的喧嚣。

    这些明面上一触即破的巧合,其实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看着还行吗?”

    蒋琳琳大致收拾了一番后,转头朝着赵茗茗问道。

    “蒋姑娘倾国倾城,无论怎么样都是美的!”

    赵茗茗说道。

    蒋琳琳很开心笑了起来。

    女人本就喜欢听好听话。

    尤其是从另一个漂亮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好听话。

    不管是真是假,都能让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蒋琳琳虽然是太上河中的花魁,但她却不轻易上床。因此她的客人虽然在太上河的花魁中算是极少,但却都对她十分倾心。

    她很很清楚男人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得到了,日后便会一天天的对自己冷淡下来。只要这么勾着、吊着,不断线,那这些男人就会始终对她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当蒋琳琳觉得有些人心浮气躁,却是就要对她失去兴趣的时候,那边索性扔出一些无关痛痒甜头来安抚。

    这些个心怀执念的人们见状,顿时又会重新燃气希翼和憧憬。不但不会放弃冷淡,反而会比先前更加激烈。

    蒋琳琳莲步轻移,款款出门后,吩咐店伙计再拿些酒,同时将桌上已经冰凉的菜品全部撤换一份,记在她的账上。

    店伙计点头应允,随即又唤来两人走进包厢中开始忙活。

    唯独糖炒栗子把持着自己面前那一盘清蒸鱼,不让店伙计撤走。

    “再上一盘热的不是更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你懂什么,做熟的鱼就是要凉了之后才好吃!尤其是清蒸的!”

    糖炒栗子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酒可以冰着喝,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菜可以凉了在吃的。冷菜冷饭从来都是叫花子才能咽的下去的东西,他却是不知糖炒栗子竟然有这样独特的癖好。

    “清蒸出来的鱼,有些部分就会融化进汁水里。凉了之后,这些融化的部分便会和汁水一起,结成鱼冻。软软谈谈的,还很有滋味,我最爱吃!”

    糖炒栗子说道。

    “我记得好像对你说过一次?是也不是?”

    刘睿影当然摇头说不。

    虽然被糖炒栗子这么一说,他脑中着实有了些印象。但现在承认自己忘记,免不了又被糖炒栗子嘲讽一番。还不如干脆反咬一口, 不承认她曾经说过。对于这样的事情,糖炒栗子自己都记不真切。看刘睿影否认,便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店伙计便重新上来了一桌完整的宴席,和先前一模一样。

    “这里怎么上菜速度如此之快?酒还可以理解……但菜也这么快就说不过去了吧?”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地方和家里做菜是不一样的。大体都已配置妥当,只差最后下锅一道工序。所以平时你觉得很花功夫的菜品,在酒肆饭铺里都能很快摆上桌来,就是因为如此。”

    今朝有月解释道。

    他却是在座的人里最有资格说话的。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就连那店伙计听了都说今朝有月是个行家。他在每一束灯盏里都添了些灯油。把稍长的灯芯,用剪子简短,再一拨弄,雅间儿里顿时又变得亮堂了几分。

    刘睿影等人看到新端上来的菜品,满满当当的酒壶,颇有些添酒回灯重开宴之感。

    蒋琳琳走到楼下,看到谢公子正站在大厅中间,背着手等自己,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仆从。另有两人站在门口,腰跨长剑,武修打扮,应当是谢公子从家族里带出来的护卫。

    “谢公子!”

    蒋琳琳上前去,盈盈一礼。

    “蒋姑娘不必如此!”

    谢公子很是疼惜的说道。

    想要伸手去扶,但又怕自己这动作太过于突兀。双臂伸着却是就僵硬在半空中左右为难。

    蒋琳琳看在眼里,并未作出任何回应。直起身子后,只是望着谢公子的面庞,微笑不做声。

    这却是让谢公子有些尴尬……

    他有一肚子话,可是却不像自己先开头来说。何况这样见面场景,也与他先前构想的完全不同。

    到了太上河后,他本想先住下一日,等明天再去蒋琳琳的画舫上与其见面。谁料一打听,才知道像蒋琳琳这般的花魁,想要去她的画舫上见面,却是要提前至少三五天的时间预约才行。

    谢公子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太上河中的这些个规矩,只想着此人应当是敷衍自己,顺便索要些好处。可当他让身边的仆从递过去银票时,那人却看都不看一眼,转身离开,弄得他一头雾水,不知这究竟是怎生情况。

    太上河中最需要的就是银两,但最不缺的也是银两。

    这话看起来矛盾,但却是此地的实情。

    论起有钱人,谢公子或许在太上河中根本排不上名号。想用银票来砸出一次和太上河的花魁在画舫上相见的机会,当然是白日做梦。要是当真能够如此,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去,却也轮不到他。也正是因为花魁难得相见,因此才会有如此高的身价。

    毕竟物以稀为贵,每日待在画舫中看不着的花魁自然要比在太上河中各处楼台里的姑娘更能勾人。

    不过谢公子也不是个棒槌。

    眼见自己先前的举动好像得罪了此人,连忙拿过仆从手里的银票,又往里加了几张后,快步追上前去。一顿车轱辘般的恭维好话连轴转,却是说的那人身心舒坦。

    接过了谢公子的银票后,倒是也没有白拿他的好处。他告诉谢公子蒋琳琳今晚不在画舫之中,顺便给他指明了一个去处。正是因为如此,谢公子才能够这般准确的找到奖励的所在。

    “谢公子夤夜来到太上河,可是有急事?”

    蒋琳琳开口问道。

    她看谢公子迟迟不肯言语,便率先打破了僵局。虽然她对谢公子并没有任何新意,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好,却是也不想得罪,只能这么好言好语的和他兜圈子。

    “没有急事,就是来看看蒋姑娘!”

    谢公子说道。

    男人来台上河能有什么急事?谢公子虽然刚刚行完冠里,还未经人事,但大家族的子弟,对这些个飞鹰斗狗、遛鸟鸣虫、脂粉酒气之事哪能没有了解?就算是听到看到的,出去却是都比寻常人家活过一满辈子还要渊博的多。

    “不是才刚刚见过?好像也就过了一天半。”

    蒋琳琳说道。

    随即右手虚引,和谢公子在身边一张空下来的桌子旁坐下。

    站着说话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刻板。除非是极为熟识的关系,否则很多话在肚子里连嗓子眼都提不到。

    不过蒋琳琳坐下后并没有唤来伙计点酒点菜,桌面上空空如也,连一杯茶水都没有。这样干坐岂不是比先前站着说话更加难熬?但蒋琳琳根本无心与他喝酒,只想着随便搪塞一番,让他自己知趣的离开。

    谢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微红。

    自从那日追来见了蒋琳琳一番后,他回去却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种抓心挠肝的煎熬去让他在家中一刻都待不住,只得随便和爹娘撤了些谎话,便带着仆从们直奔太上河而来。

    马蹄轻快,每离太上河近一些,谢公子便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一分。直到方才看见蒋琳琳下楼时,先前那些个难熬的痛楚一瞬间都小时无影无踪。

    “蒋姑娘今晚为何不在画舫中?”

    谢公子话锋一转问道。

    本想聊些旁的来缓和一下氛围,没想到竟是直接问到了蒋琳琳今晚的痛处。

    “因为我的画舫里有人!”

    蒋琳琳冷着脸说道,对自己也不再使用谦称。

    “有谁?”

    谢公子下意识的脱口问出。

    “有客人!”

    蒋琳琳已经失去了对谢公子的全部耐心,但仍旧是碍于情面,干巴巴的回答着。

    听到‘客人’两个字,谢公子心里骤然一缩,觉得胸口有些发紧的同时还带着憋闷。

    太上河中的客人只会有男人,而来太上河中的男人,还能登上花魁画舫的,十有**都是会做那事儿的。

    “有客人为何你还会出来?”

    谢公子神情复杂的问道。

    “因为客人们不想在画舫里待着,想要出来喝喝酒,聊聊天再回去。”

    蒋琳琳说道。

    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二楼刘睿影等人所在的雅间。

    “那我算是客人吗?”

    谢公子问道。

    却是一出口,便后悔的无以复加。

    他想与蒋琳琳以朋友相处,但最终打破的仍旧是他自己。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太上河中的花魁怎么会和男人成为朋友?看着一张张鲜亮的银票以及一双双充满**的双眼时,蒋琳琳就不对任何男人的示好报以幻想。

    在太上河这么多年来,她只见过五个男人的眼中澄澈干净,看向她的时候不夹杂着一丝**。一位相熟依旧的老朋友,欧家家主欧雅明。其余的四人却是都刚认识不久,除了刘睿影和华浓外, 就是今晚刚刚遇见的沈清秋和今朝有月。

    就连谢公子方才说话时,眼里也腾起了些许迫切。

    蒋琳琳知道,这样的迫切转化成**也是迟早的事情。

    相比于那些坦荡的来者,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谢公子有些恶心……亦或是他真的不懂这其中的微妙。但蒋琳琳哪里有时间揣摩他的心思?只能把他很是笼统的归于前者。

    就在她愰神的功夫,谢公子竟是唤来伙计,点了些酒菜。蒋琳琳刚想拒绝,但一想起先前自己在楼上雅间儿里惆怅的心绪似是让众人都变得有些沉重,便觉得在这里同这位谢公子消磨一下时间,倒也是

    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今夜注定无眠,有人在等着自己的剑,有人在等着收拾自己画舫的满地狼藉。

    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斜斜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今晚的月不是很亮,也不是很圆。但若是不仔细看,也难以发现什么缺失。蒋琳琳能感受到谢公子对她的喜欢,不过这种喜欢并不久,也不算很深,刚好只是喜欢罢了。

    这种喜欢最容易忘记的,来的越快,走的也会很仓促。如果谢公子不是这样炙热激烈,蒋琳琳或许还会考虑和他消磨更多的时间。但现在这样局势,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掌控的很好,及时抽身而退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也并不妨碍蒋琳琳对他以礼相待,在今晚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时刻,与他一道喝杯酒,天南海北的鬼扯一通。

    酒上桌,蒋琳琳起身给谢公子倒了一杯。

    随着她身子的动作,一阵香风萦绕在谢公子的鼻尖,盖住了酒肆内的一切味道,让他有些迷醉。不等蒋琳琳举杯,谢公子便自行一饮而尽。回过神来后看到蒋琳琳仍旧端着杯子,看着自己,才觉得方才有些唐突……。

    “美酒不可辜负,佳人不可唐突。谢公子一定是赶路辛苦,有些口渴了。不过好在还是没有辜负这一杯不错的酒!”

    蒋琳琳说道。

    “这才是太上河中最好的酒吗?”

    谢公子问道。

    “不知道算不算最好,但对我而言只是不错。”

    蒋琳琳浅浅的咂了一口说道。

    “那依蒋姑娘看来什么才是太上河中最好的酒?”

    谢公子问道。

    初逢时的不适之感依据变得荡然无存,谢公子觉得自己和蒋琳琳说起话来也越发的自如流畅。其实并不是他和蒋琳琳的关系变得融洽,而是他已经渐渐的适应了太上河的氛围。

    环境对于一个人而言着实重要。

    很多人喜欢把周遭的一切比喻成打铁的熔炉、染坊的染缸,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在一种氛围下呆久了,总是会被这种氛围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像谢公子这般,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是非观,找不准方向的时候便只好随着人流如同行尸走肉般挪着步子缓慢前行。至于最终要去哪里,做什么,却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一群人在一起盲目而行的时候,他们的心神、思绪都会变得停滞。甚至为了与这种氛围相契合还不得不抛起、割舍自己的秉性。这样层层叠加出来的只有愚蠢,绝非智慧。

    谢公子的秉性并不坏,或者说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人间,还未充斥他的双眼,进击他的魂魄。蒋琳琳不想他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然这个不错的年轻人迟早会在太上河中迷失了自己,直到彻底毁灭。

    “最好的酒当然是我亲手酿的。总是要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满含自信不是?”

    蒋琳琳笑着说道。

    “没想到蒋姑娘竟然还会酿酒!”

    谢公子很是不可思议的说道。

    “每年春,我都会用花瓣酿酒。虽然不烈,但酒劲可不小。”

    蒋琳琳说道。

    “难道不是烈酒的酒劲更大吗?”

    谢公子并没有喝过多少酒,第一次喝酒还是在不久之前,他行冠礼的时候。

    “等谢公子再年长几岁,多喝几杯酒就会明白了。酒劲这种东西近乎于玄学,最关键的还是喝酒的人。”

    蒋琳琳说道。

    二人说谈间,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空空如也。

    谢公子却是喝的连耳朵都微微泛红。

    蒋琳琳看得出他已经到了自己的酒力极限,再喝三杯左右,他必然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谢公子不妨在太上河中歇息一晚再走。”

    蒋琳琳说道。

    招手唤来店伙计,让他帮忙把自己的侍女叫来。

    谢公子已经有些迷糊,并没有听清楚蒋琳琳具体说的是什么,便随便回了一句,答应下来。

    蒋琳琳没有再灌谢公子喝酒,对于没醉过的人来说,第一次醉酒是最难受的。往后喝得多了,醉的也会多,也就习惯成自然。她觉得谢公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即便已经行了冠礼也是如此。长大这件事从来和年龄没有任何关系,九岁的孩子也能比四十岁的中年人更成熟,更明事理。

    不过蒋琳琳还是错误的估计了谢公子的酒量。

    在她的侍女还没到这处酒肆的时候,他便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还好蒋琳琳眼疾手快,将自己的右手掌心提前垫在了桌面上。不然谢公子这一头砸下去,明早酒醒时定然要鼓起个大包。

    蒋琳琳让自己的侍女把谢公子一行人安排妥当,随后把手中托着的“脑袋”交到谢公子的仆从们手里。看着他们众人跟着自己的侍女亦步亦趋的除了店门,蒋琳琳才驶入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

    “以后还是不能让这些喝不了酒的客人喝酒!”

    蒋琳琳一推开二楼雅间儿的门便如此说道。

    “怎么了,酒量不好却是陪不住蒋姑娘?”

    毕翔宇调侃的疏导。

    “不,是因为他喝多了之后便一头栽倒,呼呼大睡,却是忘了付账!既然来找我,明明是就该请我的!”

    蒋琳琳说道。

    “这样其实也算是请你了啊!”

    毕翔宇接着说道。

    “请我了什么?”

    蒋琳琳蹙起绣眉,不解的问道。

    “请你付账!”

    毕翔宇说道。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好不快活!

    彻夜的压抑都在这阵笑声中淡然了许多,刘睿影都感到身心无比轻松。

    “下雨了?”

    今朝有月回头朝窗外看去。

    他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刘睿影也跟着望去,之间太上河上掀起一阵汹涌的浪涛,朝着岸边席卷而来。今朝有月听到的那些个所谓雨滴的声音,却是这浪涛扑在岸边,河水猛烈的拍打河岸上所发出的。

    太上河是不是东海。

    此刻又没有起大风。

    怎么会出现如此凶猛的浪涌?

    连带着已经沉入河底的花瓣却是都被重新卷起,冲到了岸上。不明就里的人们还以为这是太上河又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纷纷驻足观看,鼓掌叫好。唯有坐在这个雅间儿内的刘睿影等人知道,这恐怕是沈清秋和李韵弄出来的动静。

    “这样折腾下去,咱们却是谁都走不了!”

    蒋琳琳说道。

    “沈清秋难道就这么点本事?我以为他好厉害呢!”

    糖炒栗子却是都不满意的出言嘲讽。

    “太上河对于这样的事情,会如何处理?”

    刘睿影问道。

    “常人只觉得太上河是个风流场,烟花之地。但太上河的武力也是下顶尖存在。若论起武道高手的数量,恐怕不及五大王域的多,可也足够保证太上河一方太平无虞。我还从未在太上河中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处理。”

    蒋琳琳摇头说道。

    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的确不知道。

    刘睿影听后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实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带着赵茗茗等人和邓鹏飞、毕翔宇一道离开太上河,去往中都城。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沈清秋,言尔有性是做人起码的原则,因此还是决定等。

    ————————————

    沈清秋和李韵面对面立于太上河中央。

    脚下只有跌宕不休的河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但两人却就能这般好端端的站立着。

    站立在河水偶尔翻涌起的波涛上。

    他们的身子也随着河水的起伏而起伏。

    仿佛已经变成了河水的一部分,容纳在这种奇妙的韵律之中。

    河岸两旁灯火照不到这里。

    河岸两旁的暖风也吹不到这里。

    相反,这里的风有些寒凉,且凄厉如刀。

    云层压的很低,像是要凭空落下一个笼子,将两人永远困在太上河的中央。

    独自流淌了太久,兴许是想要人来做做伴。

    月光被云层捂住,水天相连,尽皆是黑压压一片。

    沈清秋和李韵浑身都被河水打湿。

    只不过李韵看上去似是要更加狼狈些。

    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变得有些凌乱。

    反观沈清秋,不过是又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邋遢罢了。

    可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怀蕾却是已经不止去向。

    “这里不是东海!”

    沈清秋说道。

    “这里也不是博古楼!”

    李韵分毫不让,即便是言语相争也要占上风不可。

    她横剑当胸。

    剑身上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滚来滚去。

    沈清秋却是两手空空。

    不过他右手却并指成剑,垂在身侧。

    看得见的剑,很危险,尤其握在李韵的手中。

    那看不见的剑,岂不是更加危险?

    沈清秋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脸,顺带着还将胡须上的水珠捋了下去。

    “那把剑不在我这里。”

    李韵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知道。”

    沈清秋点了点头。

    “你知道?”

    李韵很是诧异。

    “我知道。”

    沈清秋再度点了点头说道。

    李韵闭上了嘴。

    既然他知道这柄剑不在自己这里却还要动手,证明沈清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星剑,而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来。

    如此,也就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唯有一剑,一战,而已。

第五十二章 剑撼太上河

    沈清秋看着李韵的神情,知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随即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盖住月光的漆黑云层,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传扬出去,即使是坐在雅间儿中的众人都觉得双耳一震。尤其是刘睿影,先前已经感受过一番沈清秋身上的威严,如此短暂的时间,相同的压迫感再度袭来,顿时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李韵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沈清秋为何要这般豪迈的大笑。是在嘲笑自己吗?按理说应当是的,两人对阵之际,一人忽而大笑,除了嘲讽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但李韵却是从这笑声中又听不出来任何轻视之意,因此才会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为什么要笑?”

    雅间中,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她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刘睿影。

    可刘睿影却也是一言不发。

    对于不知道的事,他向来不会轻易开口。

    “因为他觉得很痛快,而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今朝有月语气低沉的说道。

    他与沈清秋相处已久,自是要比刘睿影更加了解。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沈清秋时刻都阴沉着脸,一副旁人欠了他三百万两银子的表情,愁苦的仿佛可以从下颌滴出水来。

    沈清秋笑声不断,李韵的蹙起的秀美却渐渐舒展开来。她已经很是清楚沈清秋为何要这样大笑,不是笑自己,也不是笑旁人,而是笑痛快。人在酣畅淋漓的时候总是会止不住的笑,只有在最肆无忌惮, 空无一物时,才会如同沈清秋这般大笑不止。

    渐渐的,他的笑声引来了岸边许多人的瞩目。

    漆黑的太上河中央虽然看不清人影,但笑声却实打实的传入了耳中。刘睿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到下面的人对这前方漆黑之处,笑声传来之地一路纷纷,指指点点,心中不禁感叹究竟是沈清秋帮他解决了麻烦,还是他帮沈清秋打开了心结?

    若是前者,刘睿影自是欠他一道人情因果,需要带他回中都城后方才能化解开来。如果是后者,那沈清秋则会反欠下刘睿影一道天大的因果。帮忙解决了李韵的麻烦虽然也不是一件小事,可两人一件有言在先。而这心结的打开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刘睿影虽然只是牵线人,就像神庙中每日清晨响起的钟声一样。有没有钟声,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但若是听不到钟声,你又怎会知道这太阳却是就要升起?

    即便如此,流云还是觉得沈清秋未免有些太过于托大……武道一途,可部分先后。活的年岁长,很有可能是因为苟且,并不能说名字他的修为就有多高。显然李韵对沈清秋并没有足够的了解,只知道他是来自于博古楼而已。何况先前一件,两人明明是平分秋色,谁也没有讨到好处,都被落下河水打湿了全部衣衫。

    其实这并非沈清秋目中无人,自打狂妄。想他当年为了追寻所谓的‘天涯’,误打误撞竟是抵达了东海云台之时,云台上只有二三人而已。那是他还未行冠礼,便又如此胆魄走南闯北,可见沈清秋并不是个为了性命甘愿苟且之人。

    再后来,皇朝覆灭,博古楼九族不稳。狄纬泰暗中传信唤他这至交好友前来助阵。沈清秋虽然不想插手博古楼内纷争,但架不住朋友情面,兄弟义气,还是不远万里的赶来相助。

    狄纬泰在明,沈清秋在暗。最终撕破脸皮时,还不等狄纬泰这位一世龙门动手,沈清秋便一剑当先,斩杀九族众人数百,逼迫九族组长不得不号召族中子弟权利迎战。敌众我寡之际,沈清秋深谙擒贼先擒王之谋略,逼的九族九位族长纷纷使出血脉之力,贯通九族九座经楼,以文道破天,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

    九人合力之下,沈清秋自是不敌。关键时刻,一道锋芒即将刺穿他咽喉之际,持剑的九族族长之一忽然头身分离,命陨当场。鲜血朝天喷涌而起。沈清秋顺着出手的方向一看,不是旁人,真是自己的好友任洋。他手持钓竿,杆头垂剑,仍在滴血。

    沈清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与任洋有约。早就说好这几日却是要去往现在震北王域中的红雁池垂钓,并且谁能钓上一条最重最大的鲤鱼就算赢家。输家要在五年之内无论何时何地碰到赢家时,都得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一声见过大哥。

    接到狄纬泰的来信后,沈清秋顾及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安危,竟是将这一约定抛到脑后。没想到任洋却是一路追了过来,还救了他的性命。按他的话说,却是不想还没听到沈清秋唤他一声大哥便横尸当场,因此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拜谢,只当是他任洋自己想要杀人。

    九族之长已丧其一,同属此族的经楼也在同时轰然倒地。随后三人合力,将剩下八人尽皆斩于剑下。虽然他们借住这文道经楼之危,已经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但奈何根基不稳,文道也非杀伐之途径,最终还是倾覆不存。

    沈清秋在博古楼中养伤,任洋独自去了震北王域的红雁池垂钓。三日后,他的床头突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浑身上下的鳞片隐隐约约闪耀着红光。湿哒哒的尾巴不断的拍在沈清秋的脸上,但他却因为伤重而动弹不得。

    可从这以后,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任洋。待伤势痊愈,便搬到了乐游原上的木屋中,当时还远远没有刘睿影见到的这般破败。

    任洋如今已然登临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算是人间武道修为的至高极限。虽然沈清秋仍旧没有破开地宗凌八面的桎梏,但能与任洋交好, 打赌成趣的人,又怎么将李韵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中?

    沈清秋如今看似只是个落魄老头儿,但曾经能够与他相交之人,不是已经登临了武道极境的强者,便是如今同龄天下文坛半壁江山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在他离开博古楼之前,两人的密战除了萧锦侃外虽无人知晓,但这三人却都清楚若非沈清秋故意留手,狄纬泰乃至整个博古楼怕是都要缺席此届的文坛龙虎斗。

    如今的天下和江湖,太过于健忘。

    博古楼与通今阁中的读书人,总是喜欢借古讽今,高古贬今。但对于这些早就已经登峰造极的武修而言,却是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头。即便是任洋现身在定西王域中,要不是那位已成笑话的平南快剑——时依风及时将其认了出来,那几位故意找茬的青年剑客可就不是只丢条舌头这样简单了。

    相比于不能说话而言,活着还是最重要的。

    言多必失,多少争斗都是来源于话不投机之中。

    即便是能说到一起的朋友,也不知何时就会因为一句话而闹得天翻地覆。语气如此,不如彻底闭嘴。对于年轻人来说,反倒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像沈清秋这般的老家伙们隐忍太久,过于低调,李韵这样算是在武道一途上才华横溢的年轻一辈才会如此骄纵。

    既然沈清秋已经决定出手,而李韵身上也没有他任何值得顾及之处,他却是反而不着急了。

    博古楼中小木屋不但禁锢了他的身躯,更禁锢了他的心神。以前豪情已经消磨了不少,如今想要重新拾起当然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所以他并不着急出手,先前的翻涌的浪涛也是李韵先出了剑,他只是自卫而已。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又一次可以毫无避讳,恣意挥洒的时候,沈清秋当然很是珍惜。 年纪越大,性子越慢,脾气越好。若是给他更加充裕的时间,他第一次出手的机会根本不会落在李韵头上。

    原因很简单。

    她不配!

    在他的想法里,应当是要去找任洋的。

    见面后先按照当年的约定,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叫一句大哥。然后就会并指如剑,须臾之间让他手中的钓剑变成愿者上钩之状。

    但机缘永远都是如此的巧合,现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李韵,着实有些让他打不起精神来……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有遇见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才会变得沸腾。现在虽然距离他的想法又很远的差距,但说到底还是一次难得的激动。正好也能亲手验证一番东海云台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到眼下究竟还保存了当年的几分本事。

    每况愈下是常理,逆流而上毕竟不多。

    笑声止。

    李韵看到沈清秋脚下的河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但却丝毫没有像河岸两旁蔓延。这里是太上河中最为宽阔的地带,即使是如此,这漩涡却也几乎横跨了整个河面。只是沈清秋控制的极好,没有让这漩涡的卷起的水流影响到周遭的任何。

    看热闹的都是普通人,即便偶尔有几位高人藏身其中,却也是与他无关。二人之间的争斗要是牵扯旁人进来,不但有伤天和,会折寿数年,还会让这人情因果变得更加复杂,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便比这刀剑相交更加麻烦……

    李韵的双眼不敢游移一寸,死死的盯着沈清秋的右手。他手中无剑,可却能并指成剑。有形的剑看得见,自是容易抵挡。可这无形的剑,却无处不在,该如何是好?看不见便挡不住,这是小孩子都清楚的道理。李韵唯有调动起自己的所有精神,倾尽一切的想要在沈清秋动手时能够捕捉到那么一瞬先机。

    他脚下的漩涡夸大到一定的地步时,旋转的速度渐渐变慢,而后终究归于平静。只剩下石子落水后的涟漪,只

    要有足够的时间,就会无人知晓。

    李韵不清楚解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决趁着目前的平静时先发制人。

    只看她伸直了右臂,最后勾起手腕,让手中剑的剑尖指向河面。劲气倾注,剑尖在李韵身前的河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丹唇微张,似是模拟了三个字,而后她的周围从河面涌起一股浓郁的“蓝”。

    这“蓝”并不深,反而十分晶莹剔透,像极了南方水乡雨后的晴天,在这黑夜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这“蓝”还不断的向上升起,和天空中黑漆漆云层互相搅扰,不断撕扯,终究是这“蓝”更胜一筹,将厚厚的云层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月光照了下来,从李韵的头顶倾斜在她脚下已经变得十分晶莹的蓝色河水上。

    轻柔的河水顿时变得美丽而善变。

    蓝色的河水。

    纯白的月光。

    这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月光清冷。

    河水轻柔。

    这也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当两种绝配同时出现的时候,整个世道人间都仿佛被改变了模样。

    太阳的铎金也能被化为流银,烈火也会在燃烧的最旺盛之时变成一块蓬勃的冰。河风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海水的腥咸,让闻到的人不自觉的咂吧着嘴。

    虽然不可思议,但却是一种神秘到极致的美。

    而李韵便站在这种极致的正中央。

    月光让脚下的“蓝”映出她身姿的皓影,背后似是可以一眼望穿整条太上河浩荡的躯体,直抵东海。

    李韵仰起头,同时剑指当空。

    水的“蓝”和月的白攀附在她的剑上,彼此交织着。

    “这便是你的全部本事?”

    沈清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李韵做完这一切才开口说道。

    “起码我还有本事,你呢?”

    李韵却是看也不看沈清秋一眼,反而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头顶的月,身边的“蓝”,以及手中的剑上。

    “从此处不远万里窃取来云台的东海之力,这种行径我该说你是投机取巧,还是孤注一掷?”

    沈清秋问道。

    李韵听后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却是没有想到沈清秋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武道中的端倪。

    她的确是以脚下的太上河水为媒介,勾动远在天边云台,借来了些许东海之力。

    这一招是她从未在内陆使用过,因为消耗太过巨大,威力比之在东海上施展之时也远远不如。但这却是她目前掌握的最强一击,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想要与沈清秋速战速决,那便只能如此。即使这样有违李韵一贯的方式,却也只好如此了。她从来不会拼命,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孤注一掷的时刻。但老天真的很公平,活一辈子的光阴便定然要让你不负人间走一遭。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坚持原本的路走下去,都会经历到。偶尔也会让人做出些改变,比如越是不期待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尽快的来到你的面前。

    “投机取巧和孤注一掷有什么差别?”

    李韵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投机取巧只是个花架子,犹如绣花枕头,内里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但这花架子若是正能唬到人,便和孤注一掷没有什么分别。何况有时候的孤注一掷何尝又不是投机取巧?二者之间本就是在不断转换的,只是看用这两种方法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与心境。

    说完这句话后,李韵的剑骤然朝前一指,夹杂着月光与诡异的“蓝”,对沈清秋迅猛刺出。

    她的身子也幻化成了一团光。

    白色包裹着“蓝”,让沈清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他的身子仍旧纹丝不动,双手也依然背负在身后。

    直到这光团距离他身前已经不足一尺时,沈清秋的双手骤然从背后伸出,但却并未做剑指之状,而是变掌为爪,伸入这光团之中。积攒了几十年的劲气犹如汪洋大海般滔滔不绝的迸发,竟是将这不是实物的光团牢牢抓在双手中。

    沈清秋朝着两边用力一扯,光团瞬间被破开。身在其中的李韵露出了身形,但却没有任何惊慌。

    她的手中还有剑。

    还有一柄勾动了东海之力的奇绝之剑。

    虽然这里不是东海,而是太上河。

    但江河入海流,河与海最终都会部分彼此。

    唯一不同的,就是海水比河水多了些腥咸,多了些浪涌。

    何况李韵脚下的“蓝”仍在,头顶的月也仍在。

    只要依旧身处于水中,这“蓝”便会生生不息。

    现在审请求的双手都在身体两侧,胸前门户大开。

    李韵只要将剑朝前一松,便可笔直的刺入沈清秋的胸膛之中。

    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见沈清秋的嘴角略微朝上勾起,带着一丝浓重的玩味。

    李韵也是懂得取舍之人。

    即便是勾动了东海之力,想要孤注一掷,却是也不会过于冒失。

    当机立断的停住了脚步,身子朝后仰去。

    止住身形的同时,也撤开了这一剑。

    脚尖轻点水面, 劲气震荡之下向后飘出三丈远,与沈清秋重新拉开了距离。

    沈清秋手中的光团因为没有了根基,便开始逐渐消散,最终那“蓝”重新回落至太上河水之中,白也随着腥咸的河风飘散,顺着李韵先前撕开的那个孔洞而去。

    “为何不出剑?”

    沈清秋问道。

    “我不会中这么老套的计策……方才你胸前门户大开,不就是为了引我出剑?”

    李韵很是不屑的说道。

    觉得沈清秋也太过于低估自己。

    “唉……”

    沈清秋并未出言辩解,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叹。

    “怎么,惋惜我没有中计,让你功亏一篑?”

    李韵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心中泛起了得意。

    “我觉得你只是个小丫头……若不是答应了别人,我是决计不会对你出手的。既然要出手,也不想落人口实,说我欺负后辈,所以才特意露个破绽给你,想要挨你一剑,让这稍微说得过去些。没想到你这丫头却是太过于精明,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沈清秋说道。

    李韵当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只觉得这老头儿是因为自己没有上当,因此面子上过不去,在想办法给自己找补。不然方才沈清秋嘴角扬起的那一丝玩味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听他的语气却是极为诚恳,不似作伪。但李韵心想这人比自己多活了不知多少年月,对这样的谎话定然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不能以揣度旁人的方法来判定。

    可借着月光,她却看到沈清秋嘴角的那一丝玩味仍在,却是令她也很是不解。略一回忆,发现这却就是沈清秋原本的表情,并不是什么计谋即将得逞时的快意。自己方才要出剑时,不但全部的精神过于集中,身子也承受着勾动东海之力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一只蚂蚁在李韵的眼中都会大如车轮,如此想来,难不成这老头儿说的竟是真心话?

    “无论你到底是何打算,我只能告诉你大可不必如此!东海云台之人,即便是深陷绝境,难处囹圄,也不需要对手的怜悯,更不去寻求所谓的公平!毕竟你们内陆之人,对我东海云台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李韵义正辞严的说道。

    但是她的剑已经重新垂下。

    身边的“蓝”也渐渐淡去,重新盘桓于她的脚底。

    大漠中生长的就算只是一棵野草,也定然不会祈祷上天下雨,它只会拼命的把根扎的更深,不肯放过一寸湿润的土壤来汲取水分。而那些仰仗着老天的同伴们,就算是可以开出娇艳的花,也终究不会有这棵草活得久。

    沈清秋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悄然腾起些许慰藉。

    他对云台没有任何敌意,毕竟那是他曾经认为的“天涯”。一个人对少年时的热忱,在老了之后只会剩下温暖的回忆。就算是没有完成,最多也是些遗憾,万万不会有恨。

    现如今,看到李韵这位来自他少年时认为的“天涯”之中的后背仍然如此的有骨气,沈清秋的心中当然会觉得有所安慰。

    最可惜的不是失去,而是仍旧存在却已然败落。

    一条鱼死了,一盆花枯萎,难受都是暂时的。唯有看着一条鱼在水里痛苦的挣扎,一盆花被枯黄的叶所包裹时,才是令人最痛心的时刻。

    对于这一点,张学究的感悟应当是无人能及。他亲眼赶着自己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坛庭忽然变得误会不堪,这种无与伦比的悲痛是用任何言语都形容不出来的。当他自知无力改变时,便只能像养鱼人、养花人转过身去不再着眼一样,他只能选择离开。

    东海云台这处所谓的“天涯”只是沈清秋一段少年的热情,对于云台他并没有归属感,也没有感情。但坛庭发生在张学究身上的事情,他也同样经历过。

    最能伤害一个人的,永远是另一个人。

    最能伤害沈清秋的,永远是他的至交好友,狄纬泰。

    他自己的人生从答应帮助狄纬泰推翻九族时便静止了,直到现在才重新开

    始。中间的光阴都被硬生生的割裂开来,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方才听到李韵这番很是慷慨的话,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归属又在哪里?博古楼是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去了中都城又能如何?那里虽然是天下的中心,就一定适合他吗?

    想到这里沈清秋忽然很是颓唐,不过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解决眼下的事端。毕竟是答应过刘睿影的。虽然他不是君子,但却从来不会食言。

    沈清秋当然说过谎话,也骗过不少人。可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是他活了大半辈子始终坚定不移的。否则也不会间隔了几十年,还仍然想着自己与任洋的赌注,还记得那条鲜活的大鲤鱼,记得当时安滑稽可笑但却极为有趣的赌注约定。

    沉吟了半晌,沈清秋再度抬起头,对这李韵微微一躬身。这却是让李韵有些猝不及防,只觉得这老头儿不但武道修为奇高,心性更是难以捉摸……

    沈清秋的右臂缓缓平伸,两根指头并指成剑,而后聚过头顶。李韵轻咳一声,勾动东海之力的负荷已经让她有些难以支撑。好在自己的动作还未受到影响,只是出剑的速度已经有些滞缓,不似先前那般凌厉。

    看到沈清秋的动作,李韵朝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蓝”再度涌起,朝上攀附,很快便将她的身子包裹起来,竟是要比先前更加浓郁。

    李韵口中大喝一声“起”!,手中剑冲着水面一划而过后瞬间上提。

    阴柔无形的河水骤然凝成一股,拔地而起,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朝着沈清秋奔涌而去。在李韵的劲气以及东海之力的加持下,这水竟是变得犹如刀锋,坚不可摧的同时却是连空气都能被切碎。

    沈清秋平静的看着这股刀锋般的水柱向自己袭杀而来,身形仍然是稳如泰山。太想看看李韵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毕竟这漂亮话谁都会说,但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支撑想法时,再好听的话说出来都是虚无,没有任何意义。

    水柱越升越高,越来越粗壮,呈通天之势,犹如龙王吸水般,将正太上河几乎都一分为二。沈清秋仰头看着夜空,就连云层都已被水打湿,似是变得沉重而更加低沉。

    李韵始终注视着沈清秋的右手,可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她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劲气已经开始透支,急促的呼吸也不能让疲惫有任何缓解。这样的招式即便是当时在面对定西王霍望时,她都没有用处来过。因为霍望只想要她的星剑,而沈清秋却是要杀了她这个人。

    终于,沈清秋的出手了!

    他高举的右臂从头顶慢慢滑落。

    慢到李韵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体力不济的缘故而没有看的真切。

    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沈清秋的指尖迸发出来,将这道通天彻地的水柱一份为二,从他的身体两侧平静的穿过,直至消失在河面上。

    李韵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横剑抵挡在身前。

    “叮”的一声,手中的欧家剑竟是出现了些许细微的裂痕!

    匆忙间回头一看,身后的太上河被沈清秋这一剑指彻底劈开,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底部狰狞且丑陋的河床。

    分成两半的水,朝着岸边奔涌而去,但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正能在岸边高高的耸立翻滚,看的岸边的众人四处奔逃,惊叫连连。

    太上河的分裂随着沈清秋的剑气仍旧不停地朝前奔去,转眼间就到了尽头的那座三孔石桥。本就年久失修的老桥,如何经得住这般势头?在水波的激荡之下却是寸寸断开,化为碎石块,径直调入河底的淤泥里,渐渐隐没了身形。

    这里不是太上河的尽头,但热闹的风流场却是到这石桥便止步了。往后而去,河面上只有喝水,岸边再无半点灯火。

    这道剑气劈揩了石桥后,又一往无前的行了百丈远,竟是想要直抵东海,彻底切断李韵以水为媒介,提调而来的东海之力。

    李韵的精神已经在东海之力的加持下与台上河水融为了一体,剑气破开河面,无异于是一把小刀在她的脑中来回穿梭。李韵忍者剧痛,但身子却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崩塌的石桥百余丈外,河面上竟然停着一艘小船。小船并无棚盖,自是也无船舱之分。船头也没有点灯,但却传来两人的说话之声。

    “这却是闹得有点过了!”

    一人说道。

    话音刚落,还咂吧了几下嘴,似是正在吃喝。

    不过这一片漆黑中,就不怕吃到鼻子里去?黑灯瞎火的坐在一搜没有船舱的小船上吃喝聊天的,定然不会是个正常人。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己的怪癖,只要不犯王法,不碍他人,就算是他愿意倒立着出恭都没有任何关系。

    “太上河都不管,你着什么急?”

    另一人说道。

    声音似是要比先前那人年轻些,语气音调平和,字正腔圆,一听就是个十分有教养,从未因衣食住行而发愁的人。

    “他们的太上河与我说的太上河不一样。太上河横跨天下,直抵东海,他们只不过是截取了中间一小段儿来弄些乌七八糟的生意罢了。怎么就能指代得了整个太上河?”

    最先开口的那人再度说道。

    “是是,你说的有理。不顾我劝你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比较好,这艘小船可经不住如此大的风浪。到时候咱们连人带船一起掉入河底,陷进淤泥里可就丢人丢大了!”

    另一人出言规劝道。

    “笑话!我高旭凯还能在太上河上翻船不成?!”

    此人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刘睿影在定西王域,定州成里听绝音书说书时故事里的那位坐船想练水上漂,结果却变成了天下第一摆渡人的高旭凯。

    高旭凯话还未说完,便发觉坐下的小船开始抖动起来。

    “水止!”

    只听得他口中大后一声,随即响起“啪”一声清脆,原本要分裂河水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号令,停了下来,坐下的小船顿时平稳。 剑气前行到此处,似是也没了劲头,化为一阵风,迅捷的吹过。

    又听得“呼”的一声。

    船上闪过一星火光。

    高旭凯点燃了一袋烟,接着用烟锅子里的火星剑放在穿透的灯盏点亮。

    说是灯盏,实际上不过是一根光秃秃的蜡烛,用融化的蜡泪粘在穿透伸出去的一块粗糙木板上。奇怪的是,河面的风却吹不灭它,甚至都不能让这蜡烛的火苗有任何晃动。

    点亮了蜡烛后,高旭凯这次含住了烟嘴,缩着两腮奋力吸了起来。他左手拿着烟杆,右手却握着一把船桨,将其牢牢的摁在水面上。

    先前那声清脆就是他用这把船桨拍击水面所发出来的。

    高旭凯用一把普通的船桨便阻拦住了沈清秋剑气的余威,显然他早已不是摆渡人这么简单。

    面前放着一口掉了漆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三碟小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黑芝麻,一盘白芝麻。花生米下酒,无论是天南海北都有这习惯,可是黑白芝麻用来下酒?这却是高旭凯的独一份。

    “你看我这船桨,和你欧家的剑相比,如何?”

    高旭凯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有些挑衅的问道。

    他对面的正是欧家家主,欧雅明。

    “当然是远远不如!”

    欧雅明笑着喝了杯酒说道。

    这话当然让高旭凯很是不满,瞬间便瞪圆了眼睛。

    “欧家剑,小童拿着都可削铁如泥。但你这船桨,换一个人来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木头船桨而已!”

    欧雅明说道。

    高旭凯听后略一迟疑,随即笑出声来,还放下了手中的烟杆,与欧雅明干了一杯!

    他本想让欧雅明夸赞一番自己的船桨,没想到欧雅明的话术功底更为深厚。明面上贬损了一番高旭凯的船桨。实际山却是不声不响的拍了高旭凯本人一记马屁。

    如此舒服的恭维,高旭凯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如何能不高兴?

    二人谈笑间,沈清秋一脸凝重朝前望去。

    他的身后不声不响的有三人踏水而来,满身杀气已经将沈清秋笼罩在其中。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是让太上河忍无可忍。虽然在这里金银就是唯一的话语权,但并不代表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太上河中为所欲为。正如蒋琳琳所说的态度与规矩,金钱可以买来态度,但金钱却不能破坏规矩。

    不过沈清秋却并不在乎。

    他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本就买不来任何态度。倘若身后那三人,不由分说的便直接动手,沈清秋无非也就是再晃晃指头,送他们去河底与那些个香魂作伴罢了。

    但在雅间儿中的刘睿影看到了这一幕,却是再也坐不住。冤家宜解不宜结,惹恼了太上河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何况还会平白无故的牵连到蒋琳琳。

    他十分凝重的看了华浓一眼,华浓便心领神会的从衣衫里抽出了那柄真正的星剑。

    刘睿影接过剑,满含歉意的超众人笑了笑,便从窗子一跃而出,直奔立于河面上的沈清秋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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