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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 十二个时辰的朋友

    当秦梓威抱着一坛酒走到思枫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言语,只是用右手的掌关节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秦梓威会意的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随后转身朝二楼走去。

    思枫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上楼的秦梓威,但依旧沉默不言。直到他重新推开门,走进楚阔和女伙计所在的屋内,他才缓缓起身,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

    尽头没有窗户,自然也照不进来阳光。若不是走的多了,直到路径,任凭是谁都无法在这种没有任何标记与灯火的地方穿行。思枫显然是驾轻就熟,只见他步履稳健的走到深处,酒坛子揽在他右手的臂弯中,左手抚在身侧的墙上。用力一压,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忽然打开一道缝隙。

    他伸出脚,顺着这道缝隙一勾,便将这道狭窄的缝隙变得足以通过一个人,随即便走了进去。在思枫身形隐入的那一刻,这道暗门紧跟着关闭,墙面也变得完好如初,和先前毫无区别。

    秦梓威进入屋内时,楚阔正在喝酒。这坛一甲子的老酒,已经被他喝的几乎见底。不过他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醉意,这倒是让秦梓威颇为叹服。虽然他现在喝茶比喝酒多,可是以前他的酒量在整个吞月城中也是可以排进前五的存在。

    毕竟作为“投庭”之人,就算是思枫再器重也无济于事。他总得拿出些真本事来让吞月城中的草原人服气才行,否则根本难在此地立足。然而让草原人服气的东西只有两样,第一你比他们还勇猛善战,第二你比他们还能吃擅饮。

    吞月成里向来都是太平一片,三位部公内部的争端也并没有演变成刀兵相见。而秦梓威负责打理贸易这方面的事情,也是和气生财,虽然他也是个武修,曾经护卫出身,可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机会表现他的勇猛善战,那唯一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喝酒吃肉。

    为了让吞月城中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贵族甚至平民服气自己,秦梓威曾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晚上走遍城里的每一条长街,任凭对方斗酒。即便最后他也会因为不胜酒力而晕死过去,但这样的方式着实替他赢得了草原人的尊重。以至于后来整个吞月城中的人都知道,有个新来的“投庭”之人,虽然受到三部公思枫的器重,可是他却跟牛马一样,有许多个胃。不然那么多酒,他到底是怎么装进去的?

    思枫珍藏的这种酒,秦梓威也喝过不少次。以他对自己的估计,最多可以喝下去两坛半。不过这已经是极限所在,若是继续喝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起码喝下去大半坛子时,不会像楚阔这般清醒。

    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自然就会沾染一个地方的习性。不知不觉间,秦梓威竟是也用酒量作为一个衡量人能力的指标,此刻的楚阔在他眼中的地位已经升高了许多。

    先前思枫对他说,想要和楚阔独饮时,秦梓威还有些不服,或者说嫉妒。往常这样的机会,在这座茶楼中都只有他才会得到。可今天一个认识思枫还不到一个时辰,并且来历不清不楚的人却是将自己挤到了一旁,这放在谁头上估计都会有些想法。不过看在楚阔如此擅饮的情况下,秦梓威的心情要比先前好了许多。

    “思枫大人想和你单独聊聊。”

    秦梓威对着楚阔说道。

    言语中丝毫没有楚阔刚进门时的那种盛气凌人,反而十分平和,像是真的相识多年一般。

    “等我再喝完这一杯!”

    楚阔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个一。右手却是直接抓着坛口,将坛子里剩下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酒杯中。

    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但要是想要涓滴不撒,只有力气与角度都达到圆融的境地才可以做到。

    秦梓威没有催促楚阔,而是站在门口,环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楚阔将坛子中的最后一滴酒都倒入了杯中,仰脖饮下后,才侧过身子替他打开屋门,自己则站在一旁等候。

    女伙计有些关切的看着楚阔,眼神中终于有了些人味。起码楚阔能从中感觉到担忧。他回应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楚阔起身穿好靴子,便拿起自己的剑,大踏步的沿着楼梯朝下走去。

    方才坐着没有感觉,这会儿一动,顿时就觉得酒劲翻涌,但到脑后即止。好酒不烧胃,好酒不上头。这是每一个喝酒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楚阔全身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脚下坚硬的楼梯也变得似是有些柔软。

    一瞬间竟是让他有了种错觉,以为自己现在要是运起身法,定然可以像那些个天神耀九州一样,缩地成寸,从草原王庭三五步的便能直抵东海之畔。

    走到大厅中,楚阔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思枫的身影。大厅中除了先前那些个狼骑精锐外,空无一人。

    酒后的人通常都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楚阔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秦梓威从他的身后徐徐走来,这才跟着他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

    照例是没有灯火,一片漆黑。

    秦梓威口中提醒了一句小心,但刚出口他却是就有些后悔……因为他莫名的想要楚阔暴露些丑态,哪怕只是在黑暗中摔倒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给他受到打击的自尊心带来极大的慰藉。

    不过越是强烈的愿望,失望的概率也越大。这好像是一个定律,老天爷总喜欢让那些个想法强烈且激进的人多受到一些磨练,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放弃的人便会很多,但那些仍旧锲而不舍的,往往受到的眷顾并不会太差。

    楚阔听到前方秦梓威的脚步停止,他便也停下来。秦梓威转身面对着墙壁,伸手轻叩了三下,墙壁便再度开了一道缝隙。楚阔看到有光从里面透出,想必这里就是思枫说要独饮的场所。

    “思枫大人在里面等你。”

    秦梓威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

    他本想道谢一句。

    但酒劲虽然没有上头,可他傲气却因为喝酒的缘故一句占据了他的整个脑子,因此这句简单的“谢谢”便硬生生的卡在他的喉咙里,知道他走进了这间密室,都没有说出口来。

    在楚阔进入之后,密室的门照旧自动关闭。

    他看到思枫正背对着自己,靠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借着昏黄的灯光似是在看书。

    这张桌案几乎占据了整个密室的三分之一大小,并且是用黄铜打造,在灯火下显得金灿灿的,贵气十足。桌案的边缘还包裹了一圈儿银边,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都是草原中人喜欢的纹饰。

    桌案正中间放着一坛酒,两只酒杯,还有一个和二楼房间中一模一样的长柄杓。不过除了酒坛子之外,其余的东西都是黄铜打造的,和桌案看上去极为般配。

    酒坛酒具的右边零零散散的放着几本书,楚阔眯眼一看,基本都是五大王域的史书。不过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史书,看那些书名便知道记录的恐怕都是些口口相传的野史。什么《定西王府探秘》,《震北王独身之解》等等,也不知道思枫怎么会对这些个不入流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书堆旁边还有一套笔墨纸张,楚阔虽然不喜文,但也一眼看出这些文房四宝都是澄心堂的货品。有一页信笺写了一半,但旁边已经堆积了许多废弃的草稿。

    站在楚阔的角度,倒着看字有些困难。不过他还是努力的认出这封信笺的题头写的是“定西王霍望殿下。”

    楚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堂堂三部公,为何要写信给定西王霍望?并且看着样子,对于这封信他竟是还极为上心。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斟酌,否则也不会又那么多废弃信笺。

    桌子的另一端是个一人高的镜子。

    造型古朴,没有纹饰,也没有任何镶嵌。镜前面用木棍撑着一副盔甲,看上去有些破旧,上面长短划痕痕隐约可见,颇有年代感。楚阔想不通为何思枫要这样做,因为镜子里看到的只有这一副盔甲。那这面镜子到底是用来照人的,还是照盔甲的。

    其他的摆设再没有能让楚阔觉得诧异的地方。

    思枫面对的是一个斗柜,从上至下总共有七个抽屉,但由于他的身子挡在斗柜之前,楚阔看不见具体的细节。

    “我喜欢黄铜的东西,因为颜色好看,还坚固耐用。虽然我也可以用货真价实的金子打造一张桌案,但金子的颜色还是有些俗气,没有黄铜这般耐看。”

    思枫背对着楚阔说道。

    “这套文房四宝是从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澄心堂分号买来的。准确的说是订货,足足等了两个半月才到。都是王域中最顶级的那四种,具体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但用起来好像和从羊尾巴上随便薅下来几缕杂毛儿也没什么区别。”

    楚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木讷的听着思枫说话。

    “那面镜子是我父亲的遗物,镜子前面的盔甲也是他当时战死时身上穿着的那套。你从镜子里应该可以看到,胸前有一道很深的刀痕。那是定西王域,丁州州统汤铭手持三亭锯齿钩搂刀劈砍出来的。也就是这一刀,把老头子的命要了。我无事的时候会站在这副盔甲后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思乱想一通。”

    楚阔听闻后再度朝着镜子里看去,果然看到这副铠甲的胸前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痕,从右肩一直蔓延到腹部,并且将这个战甲都砍了个通透。

    “桌上的书写的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才最能看透人心。无风不起浪,既然有流言,说明一定是传出过类似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些个人云亦云的故事,也不会看正儿八经的记录。那些才真正是用来糊弄人心的玩意儿。”

    思枫仍旧在不停地说着。

    楚阔的目光便顺着他的话在这间密室中不断转移,

    同时一一对应着思枫的解说。

    “至于这个斗柜,里面存放的都是些档案。有关吞月城的,甚至草原王庭的,还有定西王域以及震北王域的,都是我这些年我亲自收集。”

    思枫终于转过身子来说道。

    随之斗柜上的一个抽屉也锁了回去。

    楚阔冲着思枫点了点头,他解释了这间密室里所有楚阔感兴趣的东西,但却唯独没有说道那封未写完的信。既然他不说,楚阔自是也不会问。

    思枫来开桌案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同时也让楚阔坐在了自己对面。

    楚阔将剑横放在自己双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思枫。他叫自己来独饮,还选在这么一处私密之地,想必定然有要事对自己讲。但思枫却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他,像是小时候玩伴之间比赛谁先眨眼或是谁先笑出声一般。

    酒劲可以让人麻痹,因此输的肯定是思枫。

    他看了一会儿,便拿起长柄铜勺,把两个酒杯都盛满了酒。

    “只是喝酒?”

    楚阔看着酒杯问道。

    “先喝酒。”

    思枫端起酒杯,和楚阔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一声畅快。

    “这酒你当真喜欢?”

    思枫问道。

    “很好的酒,肯定喜欢!”

    楚阔说道。

    “好,反正我已经答应了送你几坛。”

    思枫边盛酒边说道。

    “几坛?”

    楚阔耿直的问道。

    思枫拿着长柄铜勺的手忽然停住,接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还从来没人这么问过我!况且就算是在草原中,别人要送你东西,你却还要追问一句多少也是不礼貌的。”

    “酒不是别的东西,喝了就没了。”

    楚阔耸耸肩说道。

    “你想要多少?”

    思枫问道。

    “当然是多多益善。”

    楚阔也不客气。

    思枫听后点了点头,又与楚阔碰了一杯后拿过旁边的写了一半的信,摆在楚阔面前问道:

    “你觉得我这封信的前半段写的如何?”

    思枫问道。

    楚阔看到文字就会头痛,但此刻却是也不得不看……耐着性子读完一遍后发现无非是些毫无意义的吹捧问候之词。

    “写的很有礼貌,恭敬客气!”

    他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礼貌这个词也是刚才思枫说他没有礼貌时才跳入他脑海中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对于你这样见过他还同他单独喝了一夜酒的人来说,你觉得这样些却是对他胃口吗?”

    思枫摆了摆手问道。

    楚阔耳边犹如响起一声炸雷!

    更是立即握住了剑柄。

    但思枫仍旧是一脸自然,手指着信笺,似是在催促着楚阔认真再读一遍。

    “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阔问道。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装傻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让思枫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自己的目的,即便是要死在这里,起码也落个坦荡明白。

    “先看信。”

    思枫说道。

    说这话的语气和他前面说起‘先喝酒’时一模一样。

    楚阔不知思枫还有多少个“先”在等着自己,但他已经十分确定思枫已经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想必从他进入吞月城开始,思枫便已经收到了信息。之所以会提前来到这茶楼中,或许就是奔着楚阔而来。

    没奈何,楚阔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半封信认真的又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冲着思枫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确是和定西王霍望单独喝过一夜酒,甚至还比了剑,最后还同乘一辆马车赶到了丁州府的集英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这个人有多么的了解,硬要楚阔说的话那便是酒量不如自己,剑法略高一筹。

    至于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句子能不能投其所好,楚阔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好吧,你看的很认真,要是还不知道就算了。我自己想想再重新写过。”

    思枫说道。

    言毕随后就将这张信笺揉成一团,放在了旁边。

    现在楚阔却是明白了这张桌案上的那些废弃的草稿究竟是怎么来的,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之一的诞生。

    “靖瑶还好吗?”

    思枫问道。

    “能吃能喝,只是部中对他有些微词。”

    楚阔说道。

    当隐瞒变得无济于事的时候,不如选择彻底坦诚。看思枫的架势, 至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何况自己长剑在手,思枫只拿着一把用来盛酒的长柄铜勺。不过如此私密的一间暗室,其中定然有很多机关准备,楚阔却是绷紧了弦,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这趟震北王域之行,真是得不偿失。不像我吞月部,收了一堆好处,最后却是还逼的汤铭那家伙斩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思枫颇有些得以的说道,还自饮自酌了起来。

    楚阔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思枫说的事,他知道的并不清楚。因为当时的他,还并没有来到定西王域。

    “霍望那老小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辞辛苦的来杀我?”

    思枫又喝了一杯酒,咂吧着嘴说道。

    “他许我可以扬名天下。”

    楚阔说道。

    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又紧了几分。

    思枫听后点了点头,好像对他说的这个理由颇为赞同。

    “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你的想法可有所改变?”

    思枫沉吟了片刻接着问道。

    “没有。”

    “也不会。”

    楚阔顿了顿说道。

    他是一名剑客,不是刺客。

    剑客杀人要光明正大,绝不会像此刻那般的不辞手段。

    剑客出剑要堂堂正正,绝不会像刺客那般的阴险逼仄。

    这是楚阔在离开集英镇中的祥腾客栈,踏入草原王庭的时就打定的主意。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还如此淡然?”

    楚阔问道。

    “首先我不觉得你能杀了我,其次我还有求于你。”

    思枫说道。

    两人之间要是实力差距足够大,楚阔定然觉得思枫这个“求”是求他饶自己一命。可思枫对自己的有足够的自信,楚阔却是想不出身为吞月部三部公的他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求自己的。

    “什么事?”

    既然想不出,那边不懂就问。

    两人之间的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却是也用不着再遮掩什么。

    “求你帮我吃一顿饭,杀一个人。”

    思枫说道。

    “吃今晚吞月部二部公的宴席,杀吞月部二部公这个人。”

    楚阔说道。

    思枫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想要在吞月城杀死一位部公可不光是有实力就能做到的事,最主要的是有脑子。思枫知道先前他与杜领队在大厅中谈话时,楚阔定然是一字不漏的听着。不过现在却是可以当场说出来自己的目的,不但需要聪明,更是需要勇气。

    身为吞月部三部公的思枫竟然想让楚阔去杀死二部公,这话要是传出去,整个草原王庭都会震荡不已。所以他才选择在这间密室中与楚阔边喝边聊。

    酒总是可以很快的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论男女。何况是存放了一甲子之久的陈酿,功效自然要比别的酒更大。

    “你要的无非是扬名天下,那杀二部公当然要比三部公更加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吗?”

    思枫说道。

    楚阔却没有没有回答。

    他执意于杀死思枫是因为在来之前便已经答应过定西王火王,即便楚阔的脑子很是零活,可对于剑客最重要的并不是手中的剑,也不是那些个剑法招式,而是剑心与剑胆。

    有了剑心,才能说一不二。从不轻易许人,但也重恩重情。有了剑胆才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要是楚阔真的听从了思枫的话,那对他而言却是动摇了剑心,这却是剑客的大忌,因此他才会迟迟不语。

    楚阔第一次来到西北,就喜欢上了这里。

    时常还会梦到他已然结识了七八个知己好友,围着一张大桌子,正配上理解,吃着清淡的火锅。梦醒时分,他却只是身在客栈之中的异乡漂泊客,桌上的灯火只剩下一点点灯油,光焰微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些模糊的影子。

    他便会盯着窗户,直到光从背面透过来,变成鱼肚色。然后便起身推开窗子,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晨曦中的定西王城。

    楚阔甚至还极为认真的想要在车里寻找个何事的住处,不过必须是要树木的大院子,而后取水便捷。院子中还得开垦几处花圃,到那时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不拿剑了,不如换成锄头开始种花。可惜这样的地方他没有找到,而且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放得下手中的剑。

    思枫看楚阔迟迟没有回应,便站起身来,走到那面立着的镜子千米,转头对楚阔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楚阔听后饮尽了杯中酒,蓦然起身,看到思枫将那面镜子朝旁侧推开,后方露出一扇厚重的木门。

    打开门后,阳光便透进了密室之中,先前昏暗的灯火顿时变得微不足道。楚阔跟着思枫走进门去,却是一处大院子,极为旷达。思枫告诉他说,这里便是他的私宅。身为三部公,不得不住在营帐中,以彰显传统,但

    他却是把自己真正的住处藏在了这密室之后。

    这里总共有五处园子,中间是四风的书房,朝北有三间极小屋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像极了马鞍的形状。不过楚阔更觉得像是一艘停泊的小船。

    园子正中央有一棵参天大树,看宽阔恐怕有一二百年之久。草原王庭虽然水草丰沛,但树木着实不多见,更不用说如此粗壮的巨木。树荫犹如伞盖,足足可以将大半个园子都笼罩在内。只是现在还未到最茂盛之时,枝叶稀稀疏疏的,洒在地下一片斑驳。

    思枫带着楚阔朝西走,穿过了一道短短的长廊,来到了他书房后的最后一处院落。

    这院子却是前面的两三倍大笑,楚阔和思枫站在其中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为何待我来这里?”

    楚阔问道。

    “这里安静。”

    思枫说道。

    “然后呢?”

    楚阔再度问道。

    “还适合杀人。”

    思枫笑着说道。

    楚阔听闻即刻身形闪动,朝一旁跃去。

    同时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

    春日午后的阳光也不能温暖剑刃上散发出的森寒。

    思枫负手而立。

    好似根本不不在意楚阔已经出鞘的剑一般。

    “适合杀人而已……又不是必须杀人。楚兄何必如此紧张?”

    思枫转过身来说道。

    同时摊了摊手,还拍着自己的衣袖,证明他的确是手无寸铁,对楚阔并无杀心。

    楚阔目光冷峻的看着思枫。

    两鬓处的发梢留下了汗水。

    思枫越是如此,楚阔便越发凝重。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看似没有任何威胁,但这样的人一旦拿起了刀剑,面前就会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人表现的方面越强烈,那背后的真实反差也会越大。

    相比于楚阔利剑出鞘。

    思枫这般面带笑意,轻松随和,却是比他要危险百倍。

    “距离天黑还有三个时辰,天黑之后,二部公的宴席便要开始。”

    思枫说道。

    同时缓步朝楚阔走来,丝毫无惧他森寒的剑锋。

    距离楚阔还有一剑之遥时,他停下了脚步,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令牌,朝着楚阔扔过去。

    楚阔当然没有接过。

    但在这块令牌落地瞬间,他看到上面写的字是:‘三部公思枫’。

    “这是何意?”

    楚阔问道。

    “拿着这块令牌,吞月城中没有地方你去不得。”

    思枫说道。

    “我没有答应帮你办事。”

    楚阔说道。

    “你有一夜的时间,如果还是不改变决定,明日这个时候就拿着这块令牌来茶楼找我。到时候咱们还是在这处适合杀人的院落里见。”

    思枫说道。

    他很清楚楚阔来吞月城中必定是要杀人的,如果他为了不动摇自己的剑心而放弃了思枫的请求,那他的剑定然会向着思枫而出。

    “你也用剑?”

    楚阔问道。

    思枫点了点头。

    虽然草原人中大多用刀,弯刀,但思枫却是一直用剑。

    两人都是剑客,都有自己的剑心和剑胆。

    即便此刻一人手中有剑,一人两手空空,但还是可以感觉到相互的共鸣。

    诚然思枫是想借刀杀人,但这件事他大可不必让楚阔来做。如此一个机会,却也是两位剑客之间的惺惺相惜。、

    楚阔闭上眼沉吟了一阵,最终回剑入鞘,俯下身子,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令牌。

    “起码从现在算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我都是朋友。”

    思枫说道。

    楚阔微微一愣,他从没想到交朋友还有时间的规定。

    十二时辰刚好是一整天。

    这天内,他可以拿着思枫的部公令牌在吞月城中横行无忌,但这令牌的背后却是一条不公的人命。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这枚令牌有些烫手……可有些东西既然选择了拿起,若是想要放下却是没有那么轻巧。既然还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楚阔却是变得十分坦然。

    “十二个时辰的朋友?”

    楚阔将令牌收入怀中。

    “十二个时辰的朋友!”

    思枫说道。

    “我想在吞月城中转转。”

    两人面对面静立了许久,楚阔开口说道。

    “没问题。”

    思枫领着楚阔原路返回,到了密室中却是也没有停留,径直将其带到了茶楼门口。外面的光线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刺眼,吹着微风,楚阔望着长街出神。

    秦梓威从二楼的房间中将女伙计带了下来,当她站在茶楼门口时,楚阔迈开了脚步。虽然他没有回头,可已然能感觉到思枫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的背影,这让他的脚步愈发快了起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二人的马还在茶楼后院的马鹏里。

    思枫一直到楚阔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重新进入了茶楼。

    面对秦梓威询问的目光,他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平淡的说道:

    “该喝茶了。”

    楚阔一直走出了很远,才渐渐舒缓了步伐,身边的女伙计却是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也知道我来吞月城是要做什么。”

    楚阔说道。

    言毕将怀中的思枫给他的令牌掏出来递给了女伙计。

    女伙计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丝毫不比当时在密室里思枫说破楚阔的心事时平静多少,但她接过令牌后却又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要我帮他杀一个人,当然杀不杀都可以,并不勉强。”

    楚阔说道。

    “谁?”

    “今晚要大摆宴席的二部公。”

    楚阔说道。

    随即继续朝前走去。

    他本就是个没有方向的人,因此只是胡乱在街上溜达罢了。不知不觉间,却是又走到了先前吃饭的酒肆门口。

    这会儿没有生意,店小二正靠在门口的栏杆上晒太阳打瞌睡,半眯着眼,嘴唇张开。春困秋乏,这个季节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但人却总是难以提得起精神,对谁都是如此。

    不过看到楚阔和女伙计去而复返,店小二却是一个激灵直起身来,走到二人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事情可是办成了?”

    “办成了,多谢小二哥!”

    楚阔说道,拱手诚谢。

    小二一听也极为高兴,毕竟那个去处是他推荐给楚阔和女伙计的,现在尘埃落定,自是觉得颜面增光。

    一开始楚阔只是想能寻个住处,在吞月城中落脚而已。要是本着这个想法,当然是已经妥帖。现在三部公思枫的令牌在手,没有什么客栈敢不收留,甚至连房钱都省了。

    楚阔谢过店小二后,便向他和女伙计一进城看到的那家客栈走去。

    “你不是记不住路吗?”

    女伙计很是诧异的问道。

    楚阔走的方向完全正确,甚至还比先前要近了许多。

    “我不是记不住路,我只是懒得想。但现在若是不专心想路,我就得想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所以不如想路。”

    楚阔说道。

    女伙计扑闪这眼睛,看着他的侧脸。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到底又有多少奇迹?

    倘若换一个人,被三部公思枫知道了来意恐怕根本无法走出秦梓威的那座茶楼。但是楚阔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甚至思枫还将自己的部公令牌给了他。

    女伙计敢断言,只要楚阔答应了思枫的所求之事,她俩定然也可以像走出茶楼那样,完好无损的离开吞月城。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客栈门口。

    掌柜的仍然趴在柜台上睡觉,和先前的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女伙计用同样的方法将其唤醒,看到他脸上的算盘印记却是更重更多。

    还不等女伙计说话,思枫就走上前去,将女伙计手中的令牌放到了柜台上。

    掌柜的一看这令牌,顿时吓的从柜台后走出来,对着二人连连行礼,嘴里说着楚阔听不懂的话。

    “他说不知二位是三部公思枫大人派来的……先前得罪怠慢,还请原谅。”

    女伙计将掌柜的话翻译给了楚阔。

    “你告诉他,我们不是思枫的人,我们是他的朋友。”

    楚阔说道。

    就在女伙计翻译的时候,楚阔自语了一句:“十二个时辰的朋友”,只是女伙计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二人要了两间上房,但掌柜的却说什么都不肯收房钱。嘴里点来倒去说着车轱辘话,楚阔即便听不懂,但也知道他说的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楚阔摆了摆手,便朝楼上的房间走去。进去之后,将剑放在桌上,径直躺了下来。

    女伙计却也跟着走进来,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桌边静静的看着楚阔。

    “我要睡一会儿。”

    楚阔说道。

    随即扯开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不一会儿女伙计竟是就听见了鼾声。

    她着实不明白楚阔的心到底是怎么长得……亦或是在这个关头还可以睡着觉的人,到底有没有心?

    想着想着却是愈发烦躁,随即拍案而起,将房门狠狠摔闭,回到了自己屋中。

第六十九章 夜宴【上】

    楚阔的的确确是睡着了,但只要是个人就会有心,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呢?其实他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也不知是酒劲的作用还是他真的累了,甚至他的身体还没有做好睡着的他便已经睡着了。

    那是无法控制的,虽说头脑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他整个人不就是全靠头脑中的思想才能呼吸,走路,吃饭,有悲有喜有哀怒乐吗?

    确切的说,他与平常人一样,身体不过是为那精神服务的一个躯壳罢了,他甚至有时候觉得,他活的这几十年里,全是为那点精神所活。

    有时候他得到大脑的讯息,而身体又跟不上,慢半拍时,又恍然以为,那个精神是独立起来的,是另一个操控者,他是他自己,却又不是他自己。

    包括他现在所想的一切,也或许是那个操控者所让他思考的罢了。

    因此尽管他的身体做出了斗争,可却摆脱不了他的身体能够动弹,全靠那股精神,因此它让他的身体疲累,他的身体就疲累起来,它让他的眼睛闭合,那眼睛就乖乖的听了话。

    从光明和精神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不如说是短暂的死亡了一次,毕竟在这期间,他根本就无法得知周围的一切,无法强迫让自己醒来。

    这段短暂的死亡,被楚阔定义为那个操纵者需要补充能量,或者需要给他的载体补充能量。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在还完全清醒的时候,这种黑让楚阔极为受用,也让他的眼睛很是舒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彼此之间相互隐藏,楚阔觉得远比天光大亮时要亲切安详,这种没来由的念头也不知是什么开始的,但楚阔就是这么执着的认为。

    或许是因为,他又觉得自己仿佛活了一般。

    可是不一会儿,他便开始厌倦……厌倦了这种四下里东张西望可却又什么都看不见感觉。

    看不见就好似个瞎子,各个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手脚不敢动弹,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后,他伸出双手,向前胡乱的摸索着,想要点燃桌上的灯。但这客栈估计太久没有人来住过,桌上的灯却是连一点灯油都没有,灯芯也变得极为僵硬,像是一根细细的铁棒。

    楚阔从窗缝里看到了些许亮光,在黑暗里尤为显眼,因此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这光,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虽然光进了来,但映入他眼中的并不是月亮,而是一根巨大的铜柱,像是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的一样,直冲云霄。

    他只能看到一个圆鼓鼓的面,再往上,眼睛的界限就不够了,按理来说这应该形容为是窗子的窄小,可楚阔认为,是自己的眼睛界限太小,才被困在了这窗子里,窗子或许是束缚,但他的眼睛也是没能力去穿破着束缚,甚至连从别的角度去冲破都做不到。

    不过虽然如此,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让楚阔大吃一惊……他进入这间屋子后,并没有推开窗看过外面的景象,但无论如何却也不应该是这么一根粗壮的铜柱子才对,该是风景,要么是参天大树,这样的铜柱,显得很突兀。

    他怀着不可置信的态度朝窗外伸出手去,想要探明这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但萦绕在他手边的只有一层淡淡的,血红色的雾。它们轻盈的飘着,像是染了色的风,错过他的手指,这些雾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却正朝着楚阔面前这根巨大的铜柱汇聚而去。

    仿佛一群群龙无首的人,找到了首领般。

    距离不远不近,但是楚阔却可以感受到从铜柱中传来的巨大威压和阵阵灼烧的炙热。

    热气将空气的凉气蒸发了个干净,让楚阔仿佛身处于巨大的烤炉里。

    待那些血红色的雾气都被铜柱缓缓吸收之后,楚阔这才看清这根粗壮铜柱的外观,竟是铭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而且绝不是草原文字。

    楚阔虽然看不懂,但是却可以从中一些符号中感受到一股浓烈的久远与厚重,它们仿佛比草原更加宽广,比大地更加厚重。似是在一切的最初便已诞生的东西,因此在它们身上只有无与伦比的古朴。

    铜柱渐渐变得火红,这让楚阔想起了铁匠铺里,放在炉膛中的铁石,在风箱的鼓动下,逐渐升温变色,最后融化。但楚阔并未感觉到气温的升高或是降低,这说明并没有什么东西正在炙烤着这根铜柱。

    这就更奇怪了,没有灼烤的火焰,难不成它自己便是一根可生热的燃料,凭空灼烧着自己?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些,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终都和这根铜柱之间有种不可名状的间隔。即便是雾气不存,一片澄澈,也是如此。

    空荡荡的眼前,好似多了无形的屏障,又好似有古老而庄重的声音在怒吼,排斥着陌生的气息。

    楚阔百思不得其解,身体却好似被那铜柱定住了一般,就连他的精神也无法去猜想那铜柱的来源和怪异了。

    就在这时,铜柱的表面突然出现了无数道褶皱。这些新生的褶皱仿佛是一张张扭曲蛛网,要将铜柱表面那些个古老,厚重的符号全部吞噬。

    这些个符号在褶皱的包围下不断挣扎,但很快楚阔就在其上看到细细密密的断裂。终于,这些符号全部崩溃,陷入铜柱表面的褶皱之中,似是要被拉扯进入无尽的深渊底部……

    这些褶皱吞噬的不仅仅是那些符号,它们贪婪的释放出巨大的压迫,就连楚阔也被殃及,觉得他就好像那被吞噬拉扯的符号般,很快就要深陷地下,永不见天日。

    这周围好似变成了巨大的牢笼,将气流挤压的无处可逃。

    楚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迫,他按耐住心神,手握上长剑,猛的抽出,劲气鼓荡,朝着这根铜柱狠狠劈出一剑。

    剑气纵横间,气流都被震荡开来,转瞬便落在了铜柱之上,可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与改变。几乎是在剑气触碰到铜柱表面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剑气就好似撞入了巨大的漩涡,没有来得及挣扎和抵抗,就被卷入吸收。楚阔惊慌之余,想要到隔壁屋子唤来女伙计,看看她知不知道这铜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楚阔感到身子一轻,先前浓烈压迫已经荡然无存。

    回头看向窗外,铜柱已经消失不见。只看到今夜的月并不太亮,草原的夜晚湿气重,常常会起雾。即便是再通透的光,遇到这样的雾气,都会立马变得朦胧起来。但这雾气是纯净的白,与先前诡异截然不同。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不知方才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楚阔还是心中估算了下时辰,此刻距离二部公今晚的宴席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他开始埋怨起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醒来……人只要是在清醒的时候便会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要是能一觉睡到天亮的话,那便可以省去了这般左右为难的麻烦。

    摆在他面前的仍旧是两条路。

    要么接受了思枫的清秋,拿着令牌前去二部公那里赴宴,然后将其斩杀。要么就拿着令牌,安安心心的当思枫十二个时辰的朋友,在这吞月城中肆无忌惮的声色犬马一通,明日午后再去茶楼中将令牌还给思枫。

    这两条路都需要令牌,但同样的令牌却是给了楚阔截然不同的后果。他并不是个喜欢作乐的人,否则也用不着大老远的跑来定西王域。只是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会对名扬天下有如此的执念,仿佛今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一样,要是真的做不到,情愿现在就去死。

    不过有个执着的方向总是一件好事,有了方向,即使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心中安稳。

    有些人一辈子好色,有些人一辈子好酒,这两件事虽然说起来并不显得多么高雅,也不是什么好话。但相比于许多人终其一人都在不断的跳脱,来回选择却是要好得多。

    能够坚持做一件事的人,都是很伟大的。能够坚定不移的坚持的人,则更伟大,显然楚阔就是后者。

    除了令牌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无法避免。

    那便是出剑。

    他来到定西王域之后,只出过一剑。

    在定西王城中,定西王霍望的王府里。

    那一剑楚阔嘴硬的说是平分秋色,但实际上他很明白自己输了。否则也不会接受定西王霍望的提议,来到这草原王庭的地界之中。

    一个一心想名扬天下的人,出的第一剑便输了,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楚阔接受了,而且还极为逊色的找到了新的方向。

    他来草原王庭就是要出剑的,否则花费了这么大的气力,还不如留在霍望的王府中,当个供奉过清闲日子舒服。

    借着月光,楚阔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桌边坐下。

    他看着桌上没油的灯盏出神,随即用手碾了碾灯芯,指肚子顿时被染上了一层黑灰。

    灯芯却变得白了些,只是根部依旧被厚厚的灰尘掩埋。

    屋子里没有水,他身上也不可能有手绢丝帕之类的东西,只好将其在桌上揩干净,结果不知不觉的写出了两个字:“二”,“三”。

    楚阔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写出这样两个字,但无心之举才最为真实, 他的心里最纠结的仍旧是这件事情。

    “咚咚咚!”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楚阔无精打采的问道。

    “我……”

    传来的是女伙计的声音。

    随后也不等楚阔应允,便推门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随意,丝毫没有对异性的客气和拘谨。

    “为什么不点灯?”

    女伙计看着屋子里黑漆漆的问道。

    周围的黑暗让她不适,她喜欢明亮的地方,黑暗她见得太多。

    “灯油没了。”

    楚阔说道。

    女伙计这时候过来,让楚阔很诧异,他原本还在思考着那件事忽然被打断,脑子成了混乱的泥潭,可女伙计的声音,又

    成了一双救命的藤条,把他从那泥潭里拉了一些出来。

    女伙计听罢后转头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将桌上的灯盏拿了过来。

    窗外是凄清的月光,房内是温暖的灯火。

    “睡的好吗?”

    女伙计问道。

    她借着灯火看到了桌面上楚阔用手指头沾着黑灰写的两个字,每一笔都拖的又粗又长,像是五条蛇在桌面上爬行。

    好丑。

    她心想,却没说出来,更多的心思却是他为何要用灰写字,如果是想要练练字或写封信,大可找笔,纸,堂堂正正的写。

    “还行。”

    楚阔说道。

    女伙计点了点头。

    看得出楚阔不想说话,但这般沉默寡言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忽然让她觉得楚阔很陌生,其实原本他们也不算熟悉,可他在之前绝不是话少冷清之人。

    但她也能理解,每个人都会有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呆呆的坐着或者躺着,脑子放空,在那种时刻,另一个人的出现,无论他是谁,都是打扰者。

    这让女伙计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她说什么时候,他也不会有兴趣接,那便不如不说,聊天和说话都是要对方有心思在话语中,不然那不如自言自语,也是一样。

    于是她便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又突然被楚阔叫住,问道:

    “你饿不饿?”

    “我不饿。”

    女伙计说道。

    女伙计觉得这话却不是真的在问她饿不饿,或许只是找个开头,跟你歇息了吗,早上好,大抵都是一个意思。

    其实楚阔哪里是问肚子饿?他是想要让女伙计帮他那个主意罢了,肚子饿的人,自是不需要问旁人,抬腿就会去吃饭。

    他如此一问,女伙计反倒是有些瞧不起他。

    本以为楚阔潇洒豁达,像极了那些个话本传奇中的剑客大侠。但这般扭捏的姿态,却是连个乡野村夫都不如,哪里还有什么气质与气势?明明不想说话,却还找个僵硬的开头,这让她怎么接。

    女伙计这么一想,却是又开始生气……

    没人知道她在楚阔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先前的气是如何消失的,正如同没人知道为何她现在又会生气一样。

    女人的脾气通常都是没有来由,要比这世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要莫名其妙。

    但在短短的时间里,接连生气两次,这让女伙计却是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让她感觉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以前越来越远。

    身为定西王府的死士,本来就是一群无依无靠的人。入了王府之后,便把这里当做家,把定西王霍望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为了守护这个“家”,为了守护生命中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像女伙计这样的人才甘愿去为此付出一切。

    当时的她除了狂热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甚至连狂热的方向,都是随着定西王霍望的意志而改变。

    王府中的死士并不知她一人,即便她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还是拥有很多伙伴,这是一个群体。单独一个人需要思考自己的行为,甚至对于下一顿饭吃什么,要不要喝酒,都得提前谋划。但群体却不用,无论是这样私密的心绪,还是道义上的倾向,他们都不用为此承担任何压力。

    只要身边的人这样做,那边跟着照旧便好,没有人会去多想一句为什么。当然这也是定西王霍望最想得到的效果,他希望自己豢养的死士们,没有思考的能力,但却有无与伦比的行动力。对于自己的命令忠贞无二的执行,无论是对善意的落井下石,还是对恶意的锦上添花。

    以前的女伙计身处这个群体之中,也是如此行事。不过随着离开的时间越长,她却越觉得孤独……仿佛整个人间都与她格格不入。要是楚阔能和她多说几句话,这种感觉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强烈,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抛弃的流浪者。

    不在群体之中,身边没有互相感染的狂热,一切事情都得她自己思量时,这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将这种本该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荒废了许久,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安排自己的任何,更别说是给旁人建议了……

    曾经的她相信一切不可能的事情,相信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甚至因为定西王霍望的一句话也相信一切不存在的事情,但唯独不相信显示生活中,一个真正的人所要面对的日常。

    这家客栈一共就住了他们两人。

    现在都是满身愁绪,似是能将这楼板都压塌……

    楚阔不断的用手指修改着桌上他先前写的两个字,首先他让那个“三”的比划变得平顺了很多,而后又用衣袖将其擦掉了些许,让它看着有了几分灵秀的感觉。待这个“三”字满意后,他便又用想通的方式想要将“二”进行一番修整。可是无论怎么改,却是都无法满意,情急之下,干脆用衣袖将其彻底擦去。

    看着桌面上少了一个字,多了一团黑,楚阔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

    随即他提着剑,拿着灯,走到了女伙计的房中。

    “我饿了,能陪我去吃饭吗?”

    楚阔问道。

    “你想吃什么?”

    女伙计问道。

    她有些窃喜,一个男人用了陪而不是一起,那便是另一个意思了。

    “那得看看二部公准备了什么。”

    楚阔说道。

    言毕却是和女伙计四目相对,同时笑了起来。

    女伙计将桌上的灯盏朝旁边移开了些许,接着又从楚阔手中抽出了他的剑放在一旁,然后突然一把将其抱住,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楚阔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挣扎的同时身体却不听从他的想法。

    “别动!”

    女伙计说道。

    这一下楚阔更加不敢活动身体,只能高扬着头,挺直了背,双拳紧握,像一尊泥塑般坐在那里。

    女伙计自是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耳边传来楚阔越发急促的心跳。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闭上了眼睛。

    楚阔的胸膛坚实饱满,绸缎的衣衫贴在女伙计的脸颊上滑溜溜的,她很像在心里将这种感觉描述一番,但却又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字眼,亦或是没有什么词汇可以配得上这种美好。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女伙计才缓缓放开了手。身子后倾,脸颊离开了楚阔的胸膛。

    她伸手替楚阔整理了一番被自己弄的有些褶皱的衣襟,接着又把剑放在他的腿上,轻轻地说了:

    “我们该走了,不然去晚了没有好肉也没有好酒。”

    楚阔这才回过神来,握住自己的剑,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房间。女伙计在他身后看到他走路的姿势仍旧有些僵硬,双臂笔直的垂在身侧,两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根本不会弯折。就这般如同个提线木偶,一步一顿的走到了楼下。

    刚到大厅,那位掌柜的便出来十分恭敬地打招呼。毕竟是三部公思枫的朋友,他得罪不起,也不敢怠慢。何况从最开始的交谈中就知道这位掌柜的对三部公思枫极为尊崇,觉得正是他的愿意,才能让吞月城中的人们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女伙计与其寒暄了几句,而后问了问二部公的住处。掌柜的走到门口,朝着长街的尽头一指,说吞月部中三位部公的营帐都在那里。

    女伙计道谢后,便和楚阔一同出了客栈,但却并没有朝着掌柜所指的方向走去,因为二部公决计不会在自己的营帐中大办宴席。要么是包下了城中一处酒肆,要么就是和思枫一样,有座自己的私宅。

    “思枫可有告诉你今晚宴席是在哪里?”

    女伙计问道。

    楚阔摇了摇头。

    思枫没有说,他却是也没有问。

    毕竟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好是否答应思枫的请求,要是问多了,反而会让思枫有些别的思虑。没有决定的事情,楚阔向来不会多说。这本是个极好的习惯,但现在却成了最大的困扰。

    吞月城虽然不大,但他们俩根本不熟悉城中的道路。要是就这么跟个没头苍蝇一般,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找下去,非得找到天光大亮不可……那是宴席也早就散了。

    当下也只得朝着有灯火处走,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此事。

    忽然迎面走来一人,手持火把,对着思枫和楚阔不断的挥手。

    走进一看,才发现正是那家酒肆的店小二。

    他也是“投庭”之人,今晚二部公宴请吞月城所有的“投庭”之人以及往来商队,当然也有他一份。

    “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店小二问道。

    “你要去哪里?”

    楚阔反问道。

    “去吃大席面儿!”

    店小二十分得意的说道。

    “可是去二部公那里?”

    楚阔接着问道。

    “正是!莫非二位也想去凑凑热闹?”

    店小二问道。

    “正有此意!”

    楚阔说道。

    “二部公今晚宴请吞月城中所有的“投庭”之人,你俩虽然不算在内,不过既然已经找过了秦梓威大人帮忙,想必也不会被为难!”

    店小二思量了一番后号说道。

    “那咱么正好同路!”

    楚阔说道。

    店小二高兴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楚阔和女伙计定然不是一般人,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不是旁人可以学得来的。尤其是女伙计的那一双眼睛,店小二敢对天发誓他在吞月城中的酒肆里待了这么久,却是都没有见过有哪个女人的眼睛却是要比女伙计的更加漂亮。

    能得到秦梓威的关照,作为“投庭 ”之人已经算是可以在吞月城中横着走了,店小二更在意的是这两外来人竟然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能得到秦梓威照拂,由此

    着实可见他们的本事。

    楚阔很是得意的看了一眼女伙计,迷路的问题就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女伙计的身上时,楚阔忽然又想起了先前两人在客栈房间中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又变得尴尬起来……只得转过头去,老老实实的跟着店小二朝前走。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了一处大宅院前,这里想必就是二部公的私宅。门口人声鼎沸,负责接待正在挨个等级身份。有些商队还准备了贵重的礼物,大包小包的提着就要往里进,但却无一例外的都被拦在了门外,说是二部公有令,人可以进来,但礼却不行。

    这显然有些出乎楚阔的意料,没想到这位二部公竟然还是个如此廉洁的人。草原王庭中的这些部公,可以算是最为顶尖贵族,向来都是以奢靡享受著称。

    “真会装样子……”

    店小二嘟哝了一句。

    虽然声音很小,但仍旧是逃不过楚阔的耳朵。

    “小二哥为何说这是装样子?”

    楚阔问道。

    眼看自己随便说的话被旁人听到,店小二却是讪讪的笑了笑。他可没有胆量站在二部公门口说他的坏话,并且还把这话说过告诉旁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楚阔和女伙计并不是这吞月城中的人,说说却也无妨,不然自己心里也憋得难受,很不痛快。

    “这二部公是当年老部公的部下。老部公就是如今三部公思枫的亲爹,这点你们知道吧?”

    店小二问道。

    楚阔和女伙计点了点头。

    “老不公战死后,由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亲自册封他为二部公。但也不知为什么,这人总是与三部公和大部公过不去……而且根本不已吞月部的利益为重,反倒是经常不在城中。”

    店小二接着说道。

    “身为二部公,经常不再吞月城,那是去了哪里?”

    楚阔问道。

    “去了草原王庭的王帐……有人说他和狼王明耀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根本不把大部公和二部公放在眼里。”

    店小二朝后退了几步,寻了处僻静,压低声音说道。

    “狼王明耀是草原共主,单凭这一点就职责二部公好像有失公允……”

    楚阔说道。

    “你看他这副清高的模样,实际上就是装给别人看的!正门说什么不收礼,只进人,但这些送礼的一听便心知肚明,一会儿就到后墙根儿下,把准备好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去。”

    店小二说道。

    楚阔听后却是让这位店小二先行一步,他却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他说的这般。

    店小二刚走进去,便又来一家商队。

    好巧不巧的,正是杜领队所在的商队。

    楚阔静静站在一旁,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杜领队将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正要走进门时,照例被拦了下来。

    只见他回头朝着商队中的几名护卫丢了个颜色,随即嘴里说着对二部公的溢美之词,走了进去。

    他们准备的礼物足足有十几个锦盒,装的全是名贵瓷器以及玉石金银。

    楚阔跟在这几名护卫身后,果然兜兜转转绕道了二部公私宅的后方,只见这几人先是站在墙根下问道:

    “可有人接应?”

    院墙内并无人回答,但却丢出来了一块小石头。

    几名护卫见状大喜,赶忙把准备好的锦盒全都隔着院墙扔了进去。而后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走到前门,大大方方的进去敷衍。

    若不是亲眼看到,楚阔便只当是店小二随便说的一个故事。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却是也不由得他不相信。

    楚阔却是才明白过来,门口的支应所谓的门进人不进礼是什么意思。门不进礼,墙却可以进,如此贻笑大方的行经,却做的这般冠冕堂皇,这二部公当真是无可救药……

    ——————————

    秦梓威茶楼中,思枫的密室里坐着一位黑袍客。

    他的头上戴着大大的风帽,向前眼神的前段遮住了他的面庞。面前摆着一杯苦丁茶,还在冒着热气,但他却一口都没有喝。

    “出了什么事?”

    思枫从密室镜子后的暗门里走出来,坐在黑袍客的对面问道。

    “你这里来了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黑袍客语气低沉,略带嘶哑的问道。

    “岩子,咱们向来是各取所需,互通有无。”

    思枫正色说道。

    “你这里来了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黑袍可不是别人,正是岩子。他才从震北王域回来不久,目前也在吞月城中。

    几个月前吞月部狼骑侵犯定西王域边界一事,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岩子收集活人。思枫花费如此大的心力来帮助岩子完成他的事情,当然不会是善心之举。但他乃至吞月部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却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吞月城中最近很太平,除了今日上午刚到的一个商队之外,没有来人。”

    思枫说道。

    “刚才有人出剑,以至于全都控亏一窥!”

    岩子说道。

    思枫听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听明白了岩子话中的意思,但脑中仍旧空空一片,想不到是谁竟然能够感应到岩子正在做的事情,并且加以打扰。

    “前一阵子,你和高仁的事情如何了?”

    思枫话锋一转问道。

    “他只是个被嫉妒盟主双眼的可怜人……不过我见到了震北王,他似乎有些兴趣。”

    岩子说道。

    “进入你的那方天地之内,就连震北王束手无策,今晚又怎么能会被打扰?”

    思枫不解的问道。

    “别看他是震北王,但却是一身的杂念。今晚对我出剑的这个人,他的剑心无比坚定,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柄剑。”

    岩子说道。

    思枫顿时想到了楚阔。

    先前已经收到密报,说楚阔和女伙计从客栈中出来,正朝着二部公的私宅而去。思枫正高兴楚阔应允了自己的请求,但没有想到他却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却又坏了自己一桩大事。

    “和你一样坚定吗?”

    思枫问道。

    “我虽然不用剑,但你要是这么比较的话,的确如此。”

    岩子点了点头。

    “你怎么爱喝苦丁茶……”

    思枫低头看到了岩子面前的茶杯说道。

    “什么味道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岩子说道。

    “你需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你再准备齐全。”

    思枫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道。

    “我想见一见这个人。”

    岩子说道。

    思枫目光一凝。

    岩子说的人必定是楚阔无疑,但对于楚阔思枫还并未想好要如何处理。

    今晚若是他当真杀死了二部公,明日午后定然会来找自己归还令牌。不过思枫从他先前临走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真正想杀死的人还是自己。但思枫也很清楚要是他们俩动起手来,胜负只在五五之间,他对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

    对于一个习惯了事无巨细都要掌控的人来说,这一点着实非常痛苦……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思枫不会做。他做的很多事,即便明面上看来并没有讨得好处,但实际上他全都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至于楚阔,他完全有能力调动吞月部的力量,将其围杀在吞月城中,但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可惜。好似楚阔这样的人物,不该死的这般凄惶才是。但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打消甚至抵制楚阔对自己的威胁。

    在岩子进入这间密室之前,思枫在他的书房里已经思量了一个多时辰,但却仍旧是一筹莫展。

    “你为什么想见他?”

    思枫问道。

    突然觉得岩子的到来,或许是自己的转机,也是楚阔的转机。

    “因为像我这样纯粹的人太少,不是吗?

    岩子说道。

    思枫并没有直接回答岩子,他只是让岩子在明日午后时分,来这间密室中等待自己的消息,随后便起身走到镜子前,打开了后方的暗门,回到了私宅内。

    待思枫走后,岩子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虽然是茶,但他的动作却是饮酒的豪迈。

    茶杯重新回到桌面上后,岩子张开嘴吐出一口热气。

    他不禁感觉不到味道,也感觉不到温度。

    一个人要是纯粹到这个地步,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要是一个人真的能够纯粹到这样的地步,他却是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思枫再度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不过先前他坐着的位置,此刻却坐着别人。

    “你要杀他?”

    大部公玉容问道,她也是思枫的姐姐。

    “嗯。”

    思枫说道。

    “这不是一件小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

    玉容问道。

    “因为你不会同意!”

    思枫说道。

    “既然知道我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去做?!”

    玉容很是严肃的说道。

    这样的语气他很少用在自己弟弟身上,但这件事牵扯重大,即便她再袒护思枫,却是都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因为这件事必须做,早晚都得做!”

    思枫说道。

    玉容猛吸了一口气,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个楚阔必须死。别忘了我们还得给狼王交差!”

    玉容冷冷的说道,随即起身离开。

    思枫背对着书房的大门,呼的一下吹灭了面前的灯火。整个人站在夜色里,双手背在身后,拳头紧攥。

第七十章 夜宴【下】

    “没想到草原王庭也腐朽成了这般模样……”

    女伙计叹气道。

    “怎么听你的语气还有些叹惋?”

    楚阔问道。

    女伙计应当是对草原王庭恨之入骨才对,可是刚才这句感慨着实不符合她的身份与意志,这让楚阔很是奇怪,一个对仇恨的事物怎么可能还会产生惋惜感叹之情,要是他,看到自己仇恨的地方成了这破落样子,该是喝顿酒吃炖肉,伙同好友庆祝一番才是。

    但女伙计却是摇了摇头,并未做任何解释。

    她也是女人,即使她对这里有恨意,但真让她亲眼所见一个繁盛的地方如今这番模样之时,还是忍不住为之感叹。

    这般女儿家的性子,她才不会让楚阔这家伙知道,免不了到时候他又笑话她。

    草原王庭各部的权利极大,虽然统一尊奉狼王明耀的号令,但平日里若无战事,各部除了按时上供牛羊等牲畜以及其他生活物资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这一点,和五大王域很不相同。

    从后墙绕回到前门时,那位店小二已经不见了身影,估计早已进去赴宴。楚阔和女伙计走到门口却被值守之人拦下,好在也是“投庭”中人,因此交流起来并无困难。

    “你俩是隶属什么商队的?应当不是我吞月城中的“投庭”之人吧?”

    值守之人问道。

    “我们是秦梓威茶楼中新来的伙计。”

    楚阔说道。

    他并不想拿出思枫的令牌来吓唬人,觉得那样做很没出息,显不出他的本事。

    手里有令牌不用,可能会被认为是傻子,楚阔也不是全然不想用这令牌,只是如今刚碰到事情便用了权利,传到思枫那里,不免会被认为是怕事之人,如今相当于寄人篱下,虽限制颇多,却也不能失了体面。

    而提出秦梓威就大不相同了,他确实是与他算的相识,这么提一嘴也是无妨,至于对面之人会不会给面子,那就是看秦梓威本身的影响之力了。

    他没有用到人情,这人情值守之人定会自己猜想送到,如此便是他处于主动,而对面成了被动。

    果然,听到秦梓威这个名字,值守之人立马变了脸色……他们是依附于二部公的“投庭”中人,但秦梓威却是三部公思枫的心腹,其中的微妙不言而喻。

    “怎么,三部公大人广宴宾客,说的是吞月城中所有“投庭”中人以及往来商队都可以来参加,难道我们不算吗?”

    楚阔朗声说道。

    声音洪亮却是从门口径直传到了里面。

    他是故意如此,堂堂三部公的宴席,总不能落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名声。

    正在门口值守之人左右为难之际,从内走出一人,与其耳语一番后,值守之人十分客气的将楚阔和女伙计迎了进去。

    门后立着一面照壁,上面雕刻着一副‘虎啸山林’。楚阔看着这面照壁却是笑出声来,明明是草原王庭,吞月部的二部公,怎么自己的私宅却全都是按照王域中的样式建。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定西王城门口的台阶,上面全都刻绘着草原狼骑的形象,为的就是让他们受日晒雨淋,万人践踏。而在这里,部公们的私宅却是与王域内的一模一样。

    原本楚阔是不大懂得他们的心思的,如今却好似心中通彻了几分,定西王城上刻着的狼骑,表面的意思或许是让他们受万人践踏,可他却有另一番理解。

    草原人兽性,自小便是踩着风雨磨难长大的,这是他们的习性,也是他们本身的野性,对付一个人,就是要让他过的难受,呼吸不顺畅,习惯不相通,若定西王真的单纯只是为了践踏,那不如把他们刻在房里,把草原人自由的本性狠狠扼杀。

    让万人踩踏,恰好是一种告诫,既告诫草原王庭要时刻经受锻炼与摧折,要将气势一如既往的维持下去,也是告诫城中之人,如今草原王庭是被踩在脚下,可今后会不会相反,便不一定了。

    与其说他是摧毁,不如说他是怀有爱士之心,虽说两处地方对立,但他们豪迈舒爽,不羁自由的性子,却恰好是规律森严,一板一眼毫不出错的王城最为缺少的东西。

    人对于自己缺少的,总有一颗学习和敬畏的心。

    而这里风格迥异的装饰,也大抵和定西王城心意相同,他们是对立却也是互补,王域少有风吹日晒的环境,如此他们便被豁达的草原王庭细心的安排在屋内。

    并且是安排宴会的场所,由此可见,他们对王域的重视。

    双方在战场上犬牙交错,互有胜负,可是在这些方面,五大王域却是稳压了草原王庭一头。

    “当真要去吃饭?”

    女伙计问道。

    “你去吃,我先去办点事。”

    楚阔摆了摆手说道。

    言毕便准备快步离开。

    女伙计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心思,四下看了眼,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快速说了句小心。楚阔微微一笑,并没有言语,千言万语都藏在他那个笑里,他知道她该懂得,随后他四下看了个方向,便急匆匆的走去。

    一路上他避开了二部公府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知走了几处园子,看到一处中庭站着一堆狼骑精锐,那阵势比先前在秦梓威茶楼中见到的思枫的护卫不逞多让,楚阔心知这里应当便是二部公的所在,于是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亮出了思枫给自己的令牌。

    狼骑中走出来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接过令牌前后翻转着看了几遍,示意楚阔原地等候,他则拿着这块令牌走到了屋内。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位狼骑军官嘴里喊了一句草原语,站在楚阔面前的狼骑军士们立马分开,从中让出一条道路供楚阔通过。

    走到了门口,这位军官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却要楚阔留下的随身长剑。楚阔当然没有应允,何况他现在可是代表着三部公思枫。要是在这里卸了剑,那便等同于思枫对这二部公服了软。

    僵持中,狼骑军官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然而楚阔却是从容不迫,脸上还有微微的笑意。

    终于,屋内一道厚重的声音传来。

    狼骑军官听闻后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转而做了个情的手势,将楚阔迎了进去。

    走到内屋,楚阔看到一位老者坐在居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本,正在眯着眼睛认真读着。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刚才楚阔递给狼骑军官的那块思枫的令牌。

    “找我有什么事?

    二部公问道。

    他看得出楚阔是“投庭”之人,因此对他说的是王域话。只不过他王域话没有思枫的标准,带着一股子浓郁的草原腔调,好在他语速不快,楚阔都可以听懂。

    那位狼骑军官还未离去,楚阔自是一言不发。二部公也看出了端倪,挥挥手,将其屏退,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楚阔。

    “思枫让你来什么事?”

    二部公再度问道。

    “你觉得呢?”

    楚阔反问道。

    竟是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如此一幕着实把二部公吓了一跳,本以为楚阔就是个来跑腿传话的“投庭”之人,虽然面生,但吞月城中来来往往的,不知凡几,有不认识的人,也是常理。

    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楚阔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他来这里决计不是传话这么简单。好在二部公老成持重,虽然心有波澜,但面色上却毫无流露。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风浪并不会立即躲避,而是要看看风有多大,浪有多高。

    “他想问问你为什么这次宴会却是没有请秦梓威前来。”

    楚阔说道。

    即便他现在以及坐在了二部公的对面,但他仍旧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杀了他。若是二部公给他的理由能够让其满意,那一番寒暄过后再去前面吃个酒足饭饱也不是不可能的。

    “堂堂吞月部的三部公,老部公大人的嫡子,竟然为了一个下贱的“投庭”之人前来质问我?”

    二部公一拍桌案,愤怒至极的说道。

    “告诉他,有什么不满亲自来找我!用不着差人来传话!”

    说完便又拿起桌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不过楚阔知道他现在恐怕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如此作为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罢了。

    “既然我带着令牌来,就说明我可以全权代表。二部公还是有话直说,不必动气摆架子。”

    楚阔不慌不忙的说道。

    这个二部公绝不是眼前看上去粗鲁暴躁的脾气,能当上二部公,已然说明他应当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三言两语就把气势提了上去,把两人的对话放在了三部公身上,若楚阔这个传话人言语不甚,恐怕将来会被人说道,是三部公叫他如此。

    楚阔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就也拿出了三部公的名头,干脆把这做实。

    “思枫是这样交代你的?”

    二部公把手中的书稍稍斜开,盯着楚阔问道。

    “部公的令牌想必不会轻易离身吧?”

    楚阔反问道。

    “那好!我也不妨明说,但你要把我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回去讲给他听!”

    二部公说道。

    楚阔听后点了点头。

    “狼王明耀对吞月部已经很是不满,尤其是几个月前的犯边之事,更是打破了我草原王庭和定西王域之间的平静。而这些全都是因为思枫始终惦记着当年老部公战死的私仇

    所致,给我们吞月部甚至整个草原王庭带来了极大的损失。本公也是依照王命办事,如果他思枫再有疑问,那不如去狼王的王帐问个彻底。”

    二部公说道。

    楚阔听完后,略微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他不会去的。”

    “哼……量他也没这个胆子!”

    二部公极其不屑的说道。

    “不是敢不敢去,而是没有必要去。”

    楚阔摇着头说道。

    从这话中二部公听到了些许不同的意味,身子朝后靠去,十分警觉的看着楚阔。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二部公问道。

    楚阔叹了口气,抬起了右臂,冲着二部公晃了晃手里的剑。

    “哈哈,你是来杀我的?”

    二部公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说道。

    “你要在吞月城中杀死吞月部的二部公?”

    楚阔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桌案旁的刀架,上面放着二部公的战刀。

    二部公神色一凝,看楚阔的样子不似作伪,便也起身,缓步走到了刀架前,开口说道:

    “小子,现在走还来得及!将我的话传给思枫。”

    他哪里知道,思枫根本就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很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唯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平复。

    二部公看楚阔对自己的威胁并不动摇,当下心一横,将自己刀到拿在手里,但他的心里竟是涌起了几分酸楚之味道。

    想当年,他也是英雄出少年,与他叫过阵的对手不计其数,但最终都殒命于他的弯刀之下。十三岁跨上狼骑,十五岁领来战刀,从此金戈铁马,纵横草原王庭和两大王域已有半个甲子。

    刚过而立时,便一人亲率十余名狼骑,千里奔袭定西王城,甚至逼的定西王霍望都不得不比起锋芒。虽然最后还是输在了霍望的剑下,也算是虽败犹荣。从此后潜心练刀三年,自信于刀法一道,在草原王庭中能胜过他的,已然不足一掌之数。

    虽然在他刀法大成后,反而全是败绩,但只要看看他对真的是何人,便可知道这二部公到底又多少分量。

    且不说这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即便是当年毫不起眼的贺友建,后来也坐上了高位,统领丁州兵马,坐镇边关。

    与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战时,虽然险些掉了一条胳膊,但他的刀气却也震得对方双耳嗡鸣三日有余。若不是因为他出身地位,并且身上还带着“投庭”之人的血统,吞月部的部公之位,怕是轮不到思枫的父亲来做。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老部公死后,整个草原王庭流言四起,都说当时是因为他见死不救,所以才让汤铭捉到了破绽,一刀劈死了老部公。更有甚者,却是说老部公的死早就是他设计好的,为的就是等着接任这大部公之位。

    事情到底如何,现在已无人知晓。

    草原王庭虽然重视血脉,但只要有功在身,却是可以忽略血脉上的卑贱。靖瑶就是依照此等规矩,积功坐上了迎火部的三部公。

    在老部公死后,放眼当时的整个吞月部,却是在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争锋。没有想到的是,吞月部中的众多部众却是权利拥戴老部公的两位子嗣尚未,仅仅将他选为了三部公而已。后来在狼王明耀的干涉下,这才让他与思枫兑换,最终成了二部公。

    “二”比“一”只多了一划,但就是这一划却是天壤之别……玉容是吞月部中的最高统治者,而他还要区居人后了。何况玉容与思枫都可以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做叔叔的,如今让子侄辈骑在脖子上拉屎,任凭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的是这二部公虽然能征善战,但对于民生一道却极不擅长。

    不管是哪里的老百姓,草原王庭也好,五大王域也罢,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温饱。在他上任二部公之后,便大规模的增加狼骑军费开支,吞月部中每家每户都增加了不少摊派,由此怨声载道,让他更不得人心。

    这些陈年往事本以都化在酒中,压在心底,早已不提了。但今日看到思枫的令牌,更有楚阔仗剑立于自己身前,二部公却是旧愁新恨一并翻涌,让其不能自持。

    “小子,最后的机会!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二部公再度出言警告道。

    楚阔疑惑的看着他。

    这二部公的年纪,看上去与定西王霍望差不了多少,都说人老话多是难免的,但怎么没见霍望这么多话?当时自己要找他比剑,也是说比就比,好不拖泥带水。楚阔只觉得当初他没有当上部公以及现在只是个二部公完全是合情合理,身为一方领袖,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好怎么能统御一部?但同时却是又对定西王霍望平添了几分敬重之意。

    “你家这么大,总有个空院子吧?”

    楚阔问道。

    此言一出,换来二部公一阵冷笑,提着刀就走出门去。楚阔见状,便紧随其后,只听他对这院中的一应狼骑精锐说道:

    “我和这位朋友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全都撤去外面,维护宴席秩序。另外告诉前主管,让他准时开宴,不用等我。这边事情一结束,我立马就到!”

    一众狼骑精锐全部奉命行事,唯有那名军官迟迟不动身形,待二部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之后,这才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既然到了这一步,是不是该报个姓名?”

    二部公问道。

    “我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

    楚阔说道。

    “楚天?是什么意思?”

    二部公问道。

    他对五大王域显然没有思枫了解。

    楚阔的家乡在皇朝时期曾是一个分封的小国,名号为“楚”,因此那个地方也被称作是楚地,楚天之意便是这片地域之天,连起来便是楚天开阔。不得不说这番解释着实是很有气魄,楚地多湖,向来是暮霭沉沉,但如今这片土地孕育了楚阔这人,却就是暮霭沉沉楚天阔!

    “你呢?”

    楚阔大致的对二部公解释了一番后问道。

    “你们五大王域中人,不是最讲究什么落叶归根吗?死在了这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二部公说道。

    “楚地现在早已不存,况且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于一地一城?落叶之处即归根。”

    楚阔说道。

    “好气魄!有点像我草原儿郎!不如你跟着我,日后等我当了吞月部的大部公,你的地位还要在那秦梓威之上!”

    二部公说道。

    “谁上谁下,你当他当都与我没有关系。何况我真正想要的,你给不了!”

    楚阔摇了摇头说道。

    “你想要什么?”

    二部公问道。

    “给不了又何必说?”

    楚阔说道。

    “你不说,怎知我给不了?”

    二部公皱着眉说道。

    接二连三的被楚阔轻视,刚才因为他的话生出的几分欣赏之意也顿时荡然无存。

    楚阔却是话锋一转,重新问了一遍这二部公的姓名。

    “若是你有命,就回去问你主子思枫吧!要是没了机会也不用着急,他很快会去告诉你的!”

    二部公狞笑着说道。

    抽出了手里的弯刀,将刀鞘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楚阔看着他手中的刀,却是不由自主的和靖瑶的弯刀做起了对比。

    靖瑶的刀,要比这而不公的更加宽厚。刀头的翘起,犹如鹰嘴。看上去却是要比二部公的刀多了几分冷酷与残忍。

    他手中的刀,虽然也带有弧度,但远没有靖瑶的刀那般夸张。

    楚阔没有出剑。

    而是抬头看了看天。

    东边火光凶凶, 应当是宴席之地,架起了不少篝火。但这处院子内,却只有从二部公书房的窗户里透露出来的微光,几乎昏暗一片。

    “怎么,是觉得太暗了吗?”

    二部公问道。

    楚阔点了点头。

    的确是太暗了。

    并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剑没有把握,而是这样的昏暗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客栈中醒来后,推开窗看见的那个诡异粗壮的铜柱。

    那种压迫感始终被楚阔所牢记,同时诡异的景象也使得楚阔有些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在临敌之际,却是又因为环境有些相似而想了起来。

    对于一位剑客来说,分神是大忌。

    尤其对方已经弯刀出鞘,而楚阔却还在神游他方。

    对于不了解真相的事情,这世上还有太多。但只要被楚阔碰到,他就非得琢磨一番不可。这是他坚定的剑心逼迫他这样做,然而这样的剑心却也是他自己养成的。如此说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以前的草原,入夜就是这样。没有月光得日子里,只能听到狼嚎与惨叫。那时候的草原人最出色的不是体魄,也不是眼神,而是嗅觉。我们可以闻到狼身上独有的味道,还可以闻到空气中些微的血腥味。直到我的一位先祖,在一次雷击过后发现了火,这才有所改善。”

    二部公说道。

    关于草原的这段故事,楚阔曾经听靖瑶在喝酒时说起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二部公,却是那自此改变了草原之人的后代。

    楚阔收回了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

    要是论起感知的敏锐,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长剑缓缓出鞘。

    锋刃借着微光映出了楚阔的双眼。

    依然是静如止水。

    不论结果如何,他从未有过任何畏惧。

    这便是他的剑胆,一往无前。

    就算面对的是深渊万丈,永无生路,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剑在手,敌在面。

    楚阔的右臂却又垂了下来。

    他并不急于出剑,因为二部公仍旧挂着一脸轻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轻敌的人最后总会死的很惨。

    如果这时候楚阔出剑,说不定可以出其不意,但他并不像这般胜之不武功。所以他在等,等二部公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专心与手中的刀,和面前他时,楚阔才出剑。

    二部公一位楚阔内心有所犹豫,正准备再度出言说服,可忽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微风中夹杂着一缕缕极为微弱的凌厉。这些气息虽然无法伤害二部公分毫,但其中蕴含的力量着实让他感到心惊……

    一时间,竟开始东张西望。

    他觉得思枫是不是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让这楚阔冲在前面送死,然后暗中埋伏的此刻瞅准破绽,一击必杀。

    但无论是他多么敏锐的感知,却是都没有再发现任何旁人的踪迹。

    “来的只有我。”

    楚阔看破了他的心思,开口说道。

    “但我听说,和你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女人。”

    二部公说道。

    草原人虽然重男轻女,但五大王域内可是有不少以刺杀成名的女武修。因为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更让人放心,更让人失去戒备。不知不觉中,以为等待的会是柔嫩的双唇与双手,但实际上却是一柄寒凉如冰的匕首。

    显然二部公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和楚阔一道进来的女伙计,定然就是这般角色。

    “她不会出手。”

    楚阔说道。

    “为什么?”

    二部公问道。

    “因为在来找你之前,她只叮嘱了我小心。要是她打定主意要出手相帮,那就不必多说。”

    楚阔说道。

    女伙计也是一名剑客。

    剑客都有剑客的尊严与高傲。

    自己的敌人,绝对不能从后面杀死。自己的敌人,也绝对不能让他人插手。

    就算是死在对方的剑下,也是死得其所。

    二部公听后点了点头。

    他对楚阔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也是被他的剑心和剑胆所影响。

    终于,二部公凝聚起精神,全然放在自己手中的刀和面前的楚阔身上。

    身子微微朝前倾,左膝弯曲,朝地面猛地一蹬,便像一个离弦的箭般,朝着楚阔袭杀而去。

    刀光闪动。

    劲气翻滚。

    竟是犹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的朝着楚阔涌来。

    楚阔右脚后撤半步,横剑当胸,抵挡着劲气的冲刷。

    心中也是一惊。

    没有想到这二部公看上去已经有些衰老,但仍旧能爆发出人如此惊人的劲气!

    楚阔曾经游历到安东王域时,曾见过东海之上的风暴。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将乌云不断的扯碎。但是新生的乌云却又前赴后继的弥补上来,填满了先前因狂风造成的空白,还越压越低。夹带这波浪都化为了白色的碎末,冲天而起,像是要与这狂风和乌云争雄。

    二部公的刀势,让楚阔觉得自己就像当时海上的一叶孤舟,在飘摇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这一刀,二部公使出了全力。

    连带着整个府邸都有所震荡。

    楚阔却还是没有出剑,反而放松了身心,看着二部公的刀锋笑了笑。

    要是有旁人在此,看到楚阔这般模样,定然会觉得他已经被这阵势吓傻了。

    但楚阔却知道,二部公这一刀看似汹涌,实则外强中干,只是试探而已。

    楚阔怎么会这般轻易的让他试探出自己的底细?

    只要不出手,二部公定然就不敢近身。

    果然,刀势在楚阔身前三尺远的距离,全然消散。

    “你竟然能看破我的刀势?”

    二部公问道。

    “虚的就是虚的,再大的阵仗也实不了。”

    楚阔说道。

    任何事物都是相反相成的,无论是自然中的变化,还是生与死,新与旧,爱与恨,都是如此。成败对立,福祸也对立。就像有和无彼此相守,虚实之间也是这般道理。不一样的东西,或许能够产生和谐,但一定不会发生彻底的转换。

    二部公虽然刀势凌厉,但其中却无半分真实。楚阔正是感应到了这种对立,所以才会一笑,毫不在乎。与其展露自身的真实,不如破了对方的虚妄,让他无计可施。

    二部公无言以对,这么多年能看破他刀势的人也寥寥无几。若是刚才楚阔出剑,他定然能就能抓住其中的破绽,顺势扭转,将楚阔一击毙命。奈何这无往不利的一招,却是在楚阔面前失灵了。

    “我的剑,都是真实。握在手里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出剑后也能看到因他而陨落的性命。”

    楚阔说道。

    正当他准备出剑时,忽然一道人影飞跃而下,落在了他和二部公之间,速度之快竟是让两人都没有任何反映的余地。

    “你来了做什么?”

    楚阔问道。

    虽然看见的是背影,但他还是认出来此人正是思枫。

    “因为有些事,让你做不是很妥当。”

    思枫转过身来说道。

    “什么事?”

    楚阔问道。

    “你正在做的事。”

    思枫说道。

    “我借了你的令牌,又来了这里,证明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却是改不了。”

    楚阔摇头说道。

    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可楚阔追寻的却是真实。要是这么三番五次的更改,他的剑心当然就会有所动摇。

    “明日午后再去茶楼找我!”

    思枫说道。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容不得任何冒犯,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思枫,既然楚阔已经答应了你,那就让他把事情做完。”

    女伙计从暗影里走出,手持长剑,直抵思枫。

    她在思枫刚刚潜入二部公的私宅时,便一直跟随,生怕他此行前来是要对楚阔不利。

    现在却是轮到二部公搞不清状况。

    楚阔是思枫派来的杀手,但他却又突然现身,叫停了楚阔。这女伙计不知是什么人,竟然用剑逼迫思枫。他们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二部公一时间理不清楚,不过先前思枫说的话很明确,那就是有些事他得亲手来完成,说的就是二部公的性命。

    “你们三个不妨一起上,人多人少都一样!”

    二部公冷冷的说道。

    面前的三个人,好似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杀死一样。这种侮辱远比真正的取了他性命还要过分!

    “三个人一起上?那真是太抬举你了!老东西,别急,你活不过今晚。”

    思枫说道。

    最后走到楚阔面前,扶着他的右臂,缓缓向下压,让他放下了剑。

    “你来吞月部不就是为了杀我?”

    思枫问道。

    “是。”

    楚阔说道。

    “既然如此,何不明日午后去茶楼,我定然奉陪!”

    思枫说道。

    “杀你,是因为我答应了霍望。杀他是因为我答应了你。答应的事要是不做到,为何还要答应?何况今晚杀了他,明日午后我还是要去找你的。”

    楚阔说道。

    思枫目光一凝,心想这楚阔看着聪明,实际上却是一根筋的棒槌……自己先前提出请求,并不是真的怕了他,而是想要借刀杀人。这样一来既可以清楚二部公这个老杂碎,还能给自己免去一桩麻烦,岂不是一箭双雕?

    但现在看来,楚阔根本没有放弃杀死他的打算。虽然不知因为什么愿意,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是对于杀死自己这件事,楚阔从来没有过任何动摇。

    “不过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我倒是很想知道。”

    楚阔问道。

    他很清楚思枫是在利用自己。

    借他的手,杀死了二部公,之后这场祸患便可以推到他的头上。但楚阔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从吞月城中全身而退,回到定西王域。即便是日后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都将自己恨之入骨,却是也无可奈何。

    可是楚阔觉得思枫虽然阴险,但却并是个反复无常之人。比起那些个道貌岸人的伪君子,反而要坦荡的多。他给楚阔令牌时,也并不是绝对,而是一种选择。

    “令牌还在你手中,我们仍旧是朋友。”

    思枫说道,并没有去解释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并不会因为姐姐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意才对,可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站在了这里。

    听到朋友这个词,楚阔想了想,竟是收起了剑。

    剑心可以动摇,但朋友不可相负。

    为了朋友,哪怕是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朋友,楚阔也情愿退让。因为没有人比他对朋友更加渴望,即便明日午后他么就会变成死敌,楚阔也异常珍视这段来之不易且极为诡异的友情。

第七十一章 终回中都

    马车的颠簸停下来时,刘睿影刚好睁开了双眼。他撩起车厢内窗户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发现来往行人川流不息,正排着队,准备接受值守中都城门的三威军的检查。

    他很想看一眼阔别很久的中都城楼,但却被马车窗户的边沿所遮挡,以至于看不见它伟岸的全貌。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停顿,此时忽然醒来,觉得浑身都有些瘫软。先前睡着时还未觉得,此刻腿脚竟是有点酸胀之感。

    “到了吗?”

    邓鹏飞问道。

    他也是刚刚醒来,眼神仍旧迷离。

    “我们已经在中都城城门口了!”

    刘睿影说道,语气很是迫切。

    他从未如此对一个地方惦念,不知何时中都这两个字已经不再是冷冰冰的符号,随着时间和经历对比的渗透,慢慢刻入刘睿影的骨血。

    家,他想他应该这样称呼这个城。

    当一个人厌倦了道路时,也是他该踏上归途时。

    刘睿影走下车来抻了抻身子,活动了下腿脚,便走到赵茗茗的车旁,伸手轻轻敲了敲窗户。

    打开窗子的是糖炒栗子,着小丫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这一路上却是连眼睛都没有闭起过一瞬。现在看着刘睿影站在车窗前,也没有说话,但却对着他努了努嘴。

    “我们到中都城了!”

    刘睿影说道。

    车厢内的赵茗茗一听,立马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乌黑的秀发有几缕轻飘飘的拂过刘睿影脸颊,弄得他有些痒痒。

    “咱们需要下车走进去吗?”

    赵茗茗问道。

    “不用,我先去和值守的三威军打个招呼,你们坐着马车跟紧我入城就好。”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随即走向中都城门口,今日负责值守的军官正威风八面的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身边左右各立着一位军士,面前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还有一套笔墨用以记录。

    刘睿影径直走上前去,冲着这位军官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他先是一愣,随即也拱了拱手当作还礼。

    “请问有什么事?”

    这名军官问道。

    他也看到刘睿影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但不知其身份。中都城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过无论是谁,都得老老实实的排队接受检查,记录在册之后方可进场。

    不过以刘睿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自是不用这般麻烦。看似不公平,但这个世道又哪里有公平可言?能力到了一定的地步,自会有与之匹配身份地位,而这就是最好的通行证,根本不需要和普通人一样慢吞吞的排队。

    刘睿影没有和这位军官过多言语,三威军和中都查缉司完全是两个部门,虽然都是擎中王刘景浩的直属势力,可平日里瓜葛甚少。因此他只是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令牌放在了军官面前的桌上,这便可以代表一切。

    令牌正面有个笔力遒劲,笔锋潇洒的“查”字,看到这枚令牌,值守的军官却是“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子,觉得对着刘睿影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这些都是随我而来的人,还麻烦给个方便。”

    刘睿影说道。

    按理说他却是不用这般客气,直接吩咐便好。但刘睿影从来没有盛气凌人的习惯,尤其是又在这藏龙卧虎的中都城。看着眼前此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城门值守军官,但他背后到底有些什么盘根错节的势力,旁人根本看不透也猜不到。

    这名军官一听,赶忙安排。命令部下打开城门,让刘睿影等人的马车入城。刘睿影再度道谢了一句后,便收回了自己的令牌,准备重新回到马车中坐下。

    “敢问大人名讳?”

    值守军官的声音从刘睿影背后传来。

    刘睿影轻轻皱了皱眉,中都查缉司中人在五大王域内可以免受一切盘查。因此先前他并未告诉这军官自己的职务和性命,不过回到中都,刘睿影却是不想与任何人发生不快,何况自己也并非在执行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便把自己的隶属以及职务还有姓名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这位军官。

    城门打开,刘睿影一行人顺利进入,不过他还是听到那位军官正在和身边的亲兵们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就是这位刘省旗!他帮助定西王域平定了狼骑犯边,后又在震北王域找回了被草原人劫夺的边军饷银,后来震北王和定西王都发来了喜报贺信,称他是天下英雄!”

    值守军官说道。

    “我认得他!袁将军就是被他害死的!”

    一名亲兵咬牙切齿的说道。

    值守军官长叹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以前也是袁将军的部下, 袁将军身为三威军中煞威军的统领,也是威名远扬的人物。奈何却是被中都查缉司这条毒蛇盯上,最后却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这些老部下们也都各个敢怒不敢言,毕竟中都查缉司的权利要比他们三威军大得多。

    入城之后,刘睿影问邓鹏飞要去何处。毕翔宇本以为邓鹏飞依旧会回到自己的外宅中,但没想到他却说要回家族。

    中都三大家以邓家为首,但这么多年邓鹏飞因为与自己的父亲,邓家家主有些误会,却是一直都孤身住在外面。这次竟然决定要回家族,饶是毕翔宇也吃了一惊。

    “那邓公子,毕公子咱们就此别过!我这里还有些人需要安顿妥当。”

    刘睿影说道。

    他与邓鹏飞和毕翔宇虽然还没有成为结拜兄弟,不过三人自太上河中经历了这许多,俨然已是生死之交,说起话来自是可以随便些,不用太过于在乎那些礼节。

    “等刘省旗忙完了定要赏脸来我的别院中一叙!这次太上河中喝酒喝得抬不痛快……一定要好好补上才行!”

    邓鹏飞说道。

    “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刘睿影拱了拱手,十分爽快的答应,他本就是个爱喝酒的人,而能摆上酒桌的朋友又寥寥无几,要么是职务关系的往来,要么是平常的人情世故,那样的人凑在一起,都是为目的二字,酒也就成了陪衬之物,成了他们达到想要达成的事的一个借口。

    邓鹏飞却是不同,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若不是那场生死,他们到底也是不会相识,因此这顿未来邀请的酒,就十分的干脆清楚,只是为了喝而喝,为了畅快淋漓,潇洒无束。

    况且中都城里想要与邓鹏飞饮酒的人不知凡几,但能让他主动邀请的,想必没有几个。中都三大家邓家的少家主,可不是谁都能有机缘结实的。要不是刘睿影这次碰巧去了太上河,想必两人即便是会有所交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碰到。

    “若是刘省旗在中都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

    邓鹏飞接着说道。

    “不知中都城内的祥腾客栈邓公子是否熟悉?”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问道。

    仔细一算,这次同他一道来中都城的,却是有足足十二个人,他却是还得找地方将这些人都安顿妥当才是。中都城里最好的客栈仍旧是祥腾客栈,除了太上河中有例外,其他地方都是如此。不过中都城内祥腾客栈却是总店,规矩甚严,不必别出。

    赵茗茗与沈清秋等人还好说,可是那六位以李怀蕾为首的云台众人却是个大麻烦……刘睿影想将他们先都安排在客栈中住下,等他将这次巡查的结果向省巡大人汇报过再做区处。

    至于刚进城便像开口让邓鹏飞帮忙是否合适,刘睿影也斟酌过。但他觉得人情就是互相亏欠出来的,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到最后却是一锅粥,谁都算不清楚谁欠谁,这关系便也算是好到了极致。何况刘睿影还将太上河的贵宾令牌送给了他,另外这样的事情对邓鹏飞来说,应当并不感到为难。

    “刘省旗,这张字条上盖了我的私印章。不瞒你说,中都城中的这家祥腾客栈,我邓家也有入股,算是背后的东家之一。你给掌柜的看了这张字条,他按照你的要求,都安排的十分妥帖!”

    邓鹏飞说道。

    刘睿影这张字条是邓鹏飞从怀里直接掏出来的,不由得感觉有些诧异。想必他早就猜到刘睿影会因为这事儿有求于自己,因此在刘睿影等人立于太上河河面上与李韵缠斗之时,他便已经写好。

    若是刘睿影不开口,自是用不上,但他料定刘睿影却是定然会开口的,这时就可以直接拿出来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对于刘睿影这般的人,他也乐意去帮忙。

    “多谢的邓公子!”

    刘睿影说道。

    “以刘省旗对我俩兄弟的帮助来说,这真是不足挂齿……”

    邓鹏飞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刘睿影将邓鹏飞和毕翔宇送到了中都邓家的府邸后,这才带着剩下的人浩浩荡荡的前往祥腾客栈。

    祥腾客栈位于中都城中最繁华的长街上,很是显眼。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稳稳的停在了祥腾客栈门前。

    刘睿影给马车的车夫每人赏了十两银子,算是谢礼,他们还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太上河去。

    “都下车吧!”

    刘睿影说道。

    最先跑下来的是糖炒栗子。

    只顾着自己好奇,却是把赵茗茗和那位坛庭的小姑娘都扔在了脑后。

    “这里就是中都啊,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

    糖炒栗子撅着嘴说道。

    显然中都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天下的城一座又一座的,都是大同小异。但你看这中都城的路都比别处宽阔许多,楼也高了许多,天下只独此一份,这便是中都!”

    沈清秋说道。

    对于久居中都城中的刘睿影来说,他倒没有这种感觉。既不会过分推崇,也不会刻意贬低。他的目光始终都在另一辆乘坐着六位云台中人的马车上。

    但车门却迟迟不开,刘睿影给华浓使了个眼色,让他前去查看一番。刚走了一般的距离,马车的车厢却是就打开来,李怀蕾纵身一跃,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五位幸存的云台中人紧跟其后,六人站在祥腾客栈门口,引得往来行人纷纷侧目。

    “快进来!”

    刘睿影招呼道。

    他不希望在自己还没有将此事汇报给省巡大人之前,便弄得沸沸扬扬,传的满城风雨。

    祥腾客栈内的伙计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也是笑逐颜开,但刘睿影只扔给了他些许碎银子后便直说要找掌柜的。

    店伙计一听,客气的行了个礼,便走到后面去唤来掌柜。来中都城内祥腾客栈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像刘睿影这般上来就要找掌柜,更是他所开罪不起的。

    不一会儿,掌柜的从后面走了出来。与以往客栈掌柜的心宽体胖,满脸富态不同,这位掌柜的身材健硕,眼神刚毅,脸上棱角分明。站在面前,刘睿影隐隐感觉到一股翻滚而来的气血之力。这位掌柜的竟是一位武修,还是武修中最为少见的不修阴阳二极之劲气,单凭**气血之力。听说漠南的蛮族部落中的那些蛮子,都是这般修炼方法,但在五大王域内却着实罕见。

    刘睿影和掌柜的互相拱手作揖,打过招呼,这才将邓鹏飞的字条拿出来递给他。

    掌柜的看后也没有多说,只是交给了店伙计,让他将这张字条登记好,并备注上是邓公子的个人。随即撩起衣角,露出一大串钥匙,对着刘睿影等人说了句:

    “各位客官情随我来。”

    便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刘睿影招呼众人一道上楼,跟着掌柜的步伐一直走到五楼才停下来。

    “这一层是专门给中都邓家准备的,几位客官既然是邓公子的客人,那就住在这里吧。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扰。”

    说完后用手中的钥匙将这层的所有房间全部打开,刘睿影让众人自己挑选房间,却是不做安排。

    沈清秋随便找了一件便钻了进去,进门前还让今朝有月一定要住在自己隔壁。今朝有月冷哼一声,却是找了个离他最远的房间。两人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当众人都已经进入房中安稳下来后,只有糖炒栗子还在不断的窜来窜去,像是这些房间中都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小姐……”

    糖炒栗子怯怯的说道。

    “怎么啦?”

    赵茗茗问道。

    连刘睿影都投来了目光,他还从未见过糖炒栗子有这般羞怯的神态。

    “我想自己住一个房子,可不可以……”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听后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又把省下空余的房间全都看了一遍,然后找了间朝向最好,摆设也最雅致的,让其住了进去。

    她也不知道糖炒栗子为何突然想要自己住一间房,但既然开了口,赵茗茗通常都会答应下来。

    “我让伙计打水上来给诸位洗漱,您看用饭是按照中都城内正常的饭点,还是需要提前安排?”

    掌柜的朝着刘睿影问道。

    他看出来这一行人显然是以刘睿影为主,因此只有他说的话才能算数。

    “按照正常饭点吧。”

    刘睿影说道。

    掌柜的点了点头,告诉刘睿影这层之就有两个雅间,到时候无须下楼,只需在饭点时去往雅间中,将桌上正中间的一双筷子从主座旁的孔洞中扔下去,后堂便可收到信息,起锅做饭。

    安排完了这一切,刘睿影终于觉得自己似是刻意稍微喘口气了。他本想到赵茗茗的房中坐坐,但一想到这六位云台中人,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敲了敲李怀蕾的屋门。

第七十二章 密谈

    刘睿影的右手刚刚敲在门上,李怀蕾便打开了房门。这却是让刘睿影有些尴尬,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人再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会提前在脑海里预演一遍,若是这事按照准备好的流程发生,那自是轻轻松松。但像李怀蕾这般,完全没有任何的停顿就打开了房门,打乱了刘睿影的所有想法。

    “门开的真快!”

    刘睿影说道。

    “因为我就在门口。”

    李怀蕾说道。

    “为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李怀蕾说道。

    刘睿影无言。

    虽然这样证明李怀蕾聪明过人,但有时候这样的聪明过了头就会令人讨厌。

    愚笨的人叫人烦躁,而聪明的人一点就通,聪明过了头就会令人感到不舒适。

    聪明过头的人时时刻刻都在考量,考量自己的利益,拆解别人的心思,尽管他们或许并不是有意如此,但他们的思想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脱离自身的想法,让对方感到有种淡淡的敌意。

    “她们都安顿好了?”

    刘睿影问道。

    “都住下了,至于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李怀蕾说道。

    “我已经把你们带回了中都城,在城里你们是绝对安全的。”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摇了摇头。

    她要的并不是什么安全,她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姐姐李韵现在肯定已经回到了东海云台,而她与剩下的五位云台部众想必也已经成为了云台的叛逆。至于到底如何,都看李韵那张嘴要怎么说。

    “这个东西我当时带出来了,对你应该有用。”

    刘睿影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李怀蕾。

    里面装着的是用以克制她兽性发作的丹药,不过已经用掉了一颗,现在还剩下两颗。

    李怀蕾接过后摩挲了一阵锦盒的表面,随后放在旁边,口中轻轻道了句谢谢,便平静的看着刘睿影。

    “到底是什么打算?你跟我说实话,我才能最大限度的帮你。”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房中拿出了一瓶酒,放在自己与刘睿影之间的桌面上。

    “这是云台的自己酿造的,收拾东西的时候把没喝完的都带走了。”

    李怀蕾说道。

    刘睿影看了看酒瓶,但却没有任何想喝的念头。

    他并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只是学会喝酒以后,发现有时候酒的功效没有任何其他的可以代替。

    李怀蕾见状,以为刘睿影是担心这酒里是否有毒,便撇着嘴,打开酒壶,往茶杯里倒了些许,一口饮尽。

    如此刘睿影却是也没了办法,看来想要和李怀蕾说话,这壶酒是喝定了。只能和她一样,将酒壶中的酒都倒在了茶杯里,浅浅的咂了一口。

    这酒入口甘醇,初始时味道浓烈,却又在触碰到唇齿之时顷刻间化为轻薄的雾气,留下淡淡余香。

    是好酒,只是喝的时候不对。

    “我想入中都查缉司!”

    李怀蕾眼看刘睿影喝了酒,说道。

    “不可能。”

    刘睿影根本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并且语气十分坚定,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没有一点可能吗?”

    李怀蕾问道。

    “没有。”

    刘睿影的回答

    让她很是失落。

    以她们的身份,要是想完成心中所想之事,只有这一条路,那便是加入中都查缉司。但既然刘睿影如此说,她却是也无可奈何。

    中都查缉司的职权极大,不过这便代表着他们对于人员的筛选也极为严格。像刘睿影这般,父母都是查缉司的英烈,从小便在查缉司中长大的,自是最为放心的成员,可以算是中都查缉司的嫡系。

    当然也有不少是外入内,但这些人员往往需要三到五年的考察起,才能够接触到真正的中都查缉司。像是李怀蕾这样,身为云台台伴,忽然转头查缉司,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亲自点头,掌司卫启林怕是都不会答应。

    不过只要李怀蕾给予的情报信息足够丰厚,那中都查缉司给予他们六人一定程度照拂,想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在东海云台和我姐姐一样是台伴,只是她更受器重。但在云台内,她能接触到的,我也可以。所以我觉得又足够的筹码和中都查缉司谈条件。”

    李怀蕾说道。

    刘睿影琢磨了一番这话中的一位,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觉得李怀蕾好似是在算计中都查缉司一样,而这盘起的第一步就是以刘睿影为引线,来到中都城,与查缉司有所接触。

    “今晚我便会回到查缉司中,至于结果如何,明日就会有分晓。但是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们在中都城中生出任何事端,否则的话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再替你们周旋。惟一的后果就是你们被三威军擒拿,而后转送至查缉司诏狱。那地方,进去了可就再也别想出来。”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但也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人在屋檐下,当然是要客随主便。何况刘睿影吧后果虽然说的极为严重,但只要她们遵从刘睿影的安排,这样的后果决计不会发生。

    刘睿影看她答应了下来,心中也是轻松了不少。只要她们老老实实的在祥腾客栈中带着,不惹出任何麻烦就好。

    “她们五人,我不知道该怎么交流,希望你能帮我转达。”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听后便站起身来,让刘睿影跟着自己,待她来到了其余五位坛庭部众的房间里。

    这五个姑娘都被扎聋了耳朵,割掉了舌头,一张脸上只有眼睛和鼻子算是健全的。李怀蕾坐在他们对面,手势翻动,大约过了一盏差的功夫,告诉刘睿影已经全都交待清楚。

    “你们东海云台,真就如此惨无人道?”

    刘睿影看着这五位姑娘,心中很是不忍……

    “只有跟着李韵的人才会这样。别说她们,就连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放过。”

    李怀蕾冷冷的说道。

    每当她提起李韵的时候,身上总是会莫名的腾起一阵杀气,有时候刘睿影竟是分不清这杀气到底是冲着自己还是别人。

    “不过你们的配剑需要都交给我,等有了结果之后再说。”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很是配合,当即就将自己的长剑递给了刘睿影。而后还对着其余的五人打了手势。其中有两位还有些犹豫,但李怀蕾却是用手势告诉她,自己都这么做了,并且没有其他的选择。

    刘睿影打开房间的门,唤来了华浓,让他把这六拔剑全都拿去放好。华浓应了一声,便抱着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李怀蕾看着华浓的背影说道:

    “你收了个好徒弟!”

    “他是我的师侄。”

    刘睿影说

    道。

    “他的师傅是谁?”

    李怀蕾问道。

    刘睿影想了想却是没有告诉她,只是让她们在饭点的时候去往雅间里就好。

    刚走出房门,迎面就碰到了毕翔宇。

    “毕公子,你怎么来了?”

    刘睿影问道。

    “邓鹏飞那家伙有些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看看。好久没回家族了,事情有点多。不过他说晚上的时候会过来陪刘省旗还有刘省旗的朋友一起吃饭。”

    毕翔宇说道。

    “不必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这样却是显得见外了!”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这次多亏了刘省旗……不然我俩可就真得在太上河底躺着了。”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看他说的情真意切,心里也有些触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一道去了华浓的房间。

    “毕公子这次在中都城待多久?”

    刘睿影泡了一壶茶,问道。

    “本来是不会来的,现在既然来了就等文坛龙虎斗结束之后再走吧,凑凑热闹!”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这才想到,距离文探龙虎斗竟是不足十天。这样的天下盛会,一旦开始,中都城内定然是八方云涌。往年中都查缉都会承担许多责任,不知今年是否会有任务摊给刘睿影。

    不过他却是已经想好,无论如何,都得争取一把。酒三半和汤中松两人一定会跟着博古楼的队伍前来,另外通今阁的那五绝童子估计也会现身,刘睿影和他们之间却是还有事情尚待了断。

    “刘省旗应当在博古楼中认识不少人。”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想到自己在那铁匠铺中拜师鹿明明,这么一来却是天下的文道七圣手都成了他的师叔师伯。虽然当时拜师,说的是学打铁和弹琴,但师傅就是师傅,有了师徒之名,其他的事情自当都得照拂一二。

    “这次文坛龙虎斗非比寻常,我在邓家的时候听闻擎中王好像还邀请了域外势力。”

    毕翔宇压低声音说道。

    这让刘睿影心口一紧。

    天下除去五大王域外,最为显眼的就是西北草原王庭,还有漠南的满族部落。至于从不出世的坛庭,还有东海之上的云台,向来与五大王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来往。

    草原王庭和漠南的那群蛮子当然是不会来参加什么文坛龙虎斗,要是有武道方面的盛会,兴许他们还会有些打算,但是对于这些个诗词文章,向来都是十分抵触。毕竟这两处地方,和五大王域的文化极为不同,算来算去,便只剩下东海云台和避世坛庭。

    “毕公子觉得会邀请哪一方域外势力参加?”

    刘睿影问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东海云台。”

    毕翔宇说道。

    刘睿影听后虽然不动神色,但心里却文五味杂陈……若是擎中王刘景浩当真邀请了东海云台前来参加此次的文坛龙虎斗,那么领队之人很有可能还是李韵!云台之中除了她之外,却是再没有人能超过她对王域的了解。

    但如此一来,李怀蕾等人在中都城里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刘睿影脑中闪过了几种对策,但细细一想,却是又觉得无论如何处理都不妥当。

    毕翔宇忽然看向了门口,刘睿影一回头,也看到门外有个人影,便开口询问。

    没想到这人也不答话,刘睿影话音刚落,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七十三章 又遇故人

    “是你!”

    刘睿影起身惊喜的说道。

    进屋的不是别人,正是欧小娥。

    在太上河的时候,欧家家主欧雅明便告诉刘睿影欧小娥在中都。刘睿影本来准备明日回到中都查缉司给省巡大人汇报完此次的情况后,再腾出时间来找她,没想到欧小娥却是亲自上门来了。

    “没想到我在中都吧?”

    欧小娥仍旧是一身劲装,裹着皮甲,甩了甩头发,很是飒爽的说道。

    “我知道。”

    刘睿影笑着说道。

    能见到好朋友,他也很是开心。

    “你怎么会知道?”

    欧小娥诧异的问道。

    “我在太上河的时候碰到了欧家家主,欧雅明。他告诉我的,说你已经去了中都城。”

    刘睿影说道。

    “他还说什么了?”

    欧小娥问道。

    “他还说让我对你照拂一二,中都城不比其他地方,省得你冒冒失失的闯祸。”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听后不屑的撇着嘴,刘睿影随即把欧小娥和毕翔宇互相做了介绍。当毕翔宇听到欧小娥竟然是欧家当代剑子之一的时候,也十分惊喜,毕竟对于生意人来说,越是广阔的人脉对他越是有帮助。何况欧小娥还是欧家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之一,在她还未继任的时候,结交了此人便是雪中送炭,正是最好的时机。

    欧小娥对毕翔宇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只是看在刘睿影的面子上对他颇为客气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都城中可有欧家的店铺?”

    刘睿影问道。

    “当然有了,欧家的店铺虽然没有祥腾客栈这么多,但五大王域内的主要大城里都有分号。”

    欧小娥说道。

    “有个事还得欧家的剑子大人帮个忙!”

    刘睿影调侃着说道,却是引来了欧小娥一个白眼。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说话兜圈子,尤其是和刘睿影已经这么熟悉,要是还如此虚伪的话,她却是要生气的。

    “我想要三把欧家剑。”

    刘睿影说道。

    “你想要欧家剑,你的剑呢?为什么要三把?”

    欧小娥接连追问道。

    她记得刘睿影的剑虽然不是欧家剑,但无论是锋刃的锐利程度,还是剑身的强度,都比欧家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在博古楼中是,刘睿影还曾抱怨过欧家剑有些短,某些情况下用起来或许并不顺手。但现在他却是又向自己讨要,而且是三把,这着实让欧小娥觉得十分奇怪。

    “我有一个朋友,在帮我忙时弄坏了自己的剑,我得赔她一把。另外从博古楼中捡了个便宜师侄,受他师傅所托,待他来中都城中见见世面,我想给他一份礼物。”

    刘睿影说道。

    “这才两把,第三把呢?”

    欧小娥问道。

    “第三把我自己用。”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还想问个清楚的,但是他看到刘睿影的眼神后,瞬间就领悟了其中的含义。于是便硬生生的把疑问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刘睿影决定这次回到中都查缉司后,自己一直用的那柄剑就封存在屋子里,日后随身便只带欧家剑。

    回来的路上刘睿影也一直在反思,觉得从定西王域开始,他手中的这柄剑却是给他招惹了无穷无尽的麻烦,然

    而他还不知道关于此间任何信息。不过他并不准备问谁来打听清楚,对于这剑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最后在太上河中与李韵的一战,完全就是因为自己的这柄剑,刘睿影也在头疼该怎么汇报这件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这把剑,他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多的磨难,虽说这是属于他的剑,但在他这里,就是个趁手的兵器罢了,不是无法替代的东西,既如此,那他倒不如换一把,也为以后得安危留个保障。

    “没问题,我送你三柄!”

    欧小娥大方的说道。

    欧家剑本就是做给天下豪杰,虽也有盈利,但好剑陪英雄是每一个铸剑师都梦寐以求的事情,相比高价卖给不懂剑之人,她情愿送给刘睿影这样的懂剑之人。

    “你送我?”

    刘睿影吃惊的说道。

    欧家剑可不是凡品,产量极低,而且价格很高。一般情况下,整个欧家那么多铸剑师,一个月也就只能打造十柄左右合格的欧家剑。而这十柄剑也不会全部投放到五大王域内的欧家店铺中售卖,起码有三四成被欧家自己收藏起来,当做储备,应对不时之需。

    “我作为欧家剑子,这点权限还是有的。何况我们是好朋友!”

    欧小娥说道。

    起身拍了拍刘睿影的肩,便朝屋外走去。

    刘睿影正在诧异这姑娘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欧小娥却回头抛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似是在问他怎么不跟上来。

    “咱们去拿剑!”

    欧小娥说道。

    刘睿影这才恍然大悟,又问了问毕翔宇,他也想要同去,因此三人便下楼,走出了祥腾客栈。

    欧小娥到到中都已经有几天了,也住在这祥腾客栈之中,只是要比刘睿影他们高一个楼层。先前她正准备出门转转,忽然听到楼下很是热闹。仔细一听,竟然发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因此才会大大方方的上去敲门。

    中都城里的欧家店铺距离祥腾客栈并不远,走路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不过这条长街却是中都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声鼎沸。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还有往来的小贩不断叫卖。纷纷攘攘的汇聚在一起,让刘睿影有些出神。

    “你这个中都人,怎么跟外来的我一样?”

    欧小娥问道。

    刘睿影讪讪的笑了笑,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条街以前他也常来,而且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其实同样的街市哪里都有,其他王域王城中的热闹之处,也不比这里差。刘睿影还去过太上河,天下最纷繁的所在莫过于那里。只是这里是中都,是刘睿影从出生起就一直成长的地方。

    人对自己的故乡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哪怕记忆中的这里没有缠绵的风,也没有繁华,也是一样。

    再具体点说,刘睿影的故乡是中都查缉司里面的那处院落,那里只无言的寂静,但却从来都不缺少快乐。

    以前刘睿影无比希望能出去看看这人间,但当他真正闯荡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很多平时被自己所忽略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就像身处于一间老屋,生活久了当然就会变得熟视无睹。可是烟尘中仍旧可以看见一把茶壶,一只瓷瓶。阳光照进来,其中会夹杂着无数细小的颗粒。看似宁静,安稳,实际上它们却在不断的舞动。

    走着走着,忽然一滴水落在了刘睿影的脸

    颊上。

    他抬头看了看天,竟然是有几分下雨的征兆。

    春天总是会和雨水联系在一起,中都城也不例外。

    一滴滴雨水,点破了乌云,但却极为轻柔的下着。中都城的雨,没有西北那样豪迈。当时在震北王域,刘睿影带着华浓夜间赶路曾经遇到过一场极大的雨。那一夜除了后来躲雨的神庙中遇到了假扮神像的高仁以外,印象最深的便是震北王域的雨,落在脸上却是让皮肤生疼,过后还能晕染出一片红印。

    不过中都城的雨水也不似南方那样轻柔,轻柔到可以被一阵微风就吹乱了方向。它始终这么坚定地落着。这些雨点犹如天上的落星,稀稀疏疏的隐匿于地表不见了踪影。

    或许人所经历的,并非只有轰轰烈烈的事情才能成为记忆。中都城里的独许多,像是脚下的路,身边的街,耳中的叫卖声,都会在觉得消融之后, 一点点重新泛起。所有的琐事,都不会变成空白。当下觉得无趣的,或许若干年后却变得最值得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刘省旗!”

    正在恍惚间,刘睿影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回过神一看,邓鹏飞带着几位家仆,撑着伞,迎面走来。

    “邓公子!”

    刘睿影说道。

    “在下正准备去祥腾客栈中与刘省旗一同吃晚饭,没想到刘省旗却是好兴致,出来逛街了!”

    邓鹏飞说道。

    “这位是欧家当代剑子,欧小娥。在太上河中遇到欧家家主时,他就对我说过。我和小娥是在博古楼中认识的,没想到她却是也住在祥腾客栈中。”

    刘睿影说道。

    “原来是欧家剑子!久仰大名!在下中都邓家,邓鹏飞。”

    邓公子说道。

    没想到欧小娥统一听眼前这人是邓鹏飞,却是就没有了好脾气,厉声质问道:

    “你就是邓鹏飞?”

    邓鹏飞不知为何欧小娥语气突变,便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

    “城南的救济粥棚可是你邓家开的?”

    欧小娥接着问道。

    “是,不知欧家剑子有何指教?”

    邓鹏飞很是茫然的问道。

    邓家位列中都三大家之首,除了大权在握以外,家族中也时常拿出不少银两用来做善事。为的就是给家族迎来一个好口碑,树立一个好形象!

    至于欧小娥说的城南粥棚,已经开了足足有十多年。早晚各一次, 无常赊粥,中都城里的流民和乞丐都知道这个去处,因此每到了时间, 就会提前去排队。

    “要做好人就真做,别在那里装样子!城南粥棚里的粥,一勺子下去连米都没有,和清水有什么区别?堂堂中都邓家,既然想要个口碑,怎么还这么龌龊?!”

    欧小娥好毫不客气说道。

    那家粥棚虽然是邓家的不错,但着实和邓鹏飞没有任何关系……先不说他这些年因为和自家老爷子闹了些别扭,已经许久不管家族中事物。况且这么一件小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邓家的大公子亲自过问。

    不过被欧小娥这么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邓鹏飞却是很没有面子, 只能低着头,小声赔了几句不是。

    “咱们先拿剑,拿完就带着这位邓大公子去看看那粥棚到底是救人还是在害命!”

    欧小娥气哼哼的说道。

    言毕,转身走进了欧家店铺中。

第七十四章 静处观人事

    眼看欧小娥走进了店铺之中,刘睿影走到邓鹏飞身边,小声说道:

    “邓公子别往心里去,欧小娥性格就是如此……不然的话,在太上河中,那欧家家主欧雅明也不会特意让我在中都城中对他多多照拂。”

    “刘省旗不必介意,我只是没有想到欧小娥这般的世家子弟,竟然还会这样嫉恶如仇的关心民生疾苦。这么看来,欧家能世代昌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邓鹏飞感慨的说道。

    随即和刘睿影,邓鹏飞一同走到了欧家店铺之中。

    与其他的门店不同,欧家的店铺里面空空如也。虽然世人都知道欧家铸剑,卖剑,可是这店里只有一个柜台,两张桌子,四把椅子去,却是连剑的影子都看不到。

    掌柜的端坐在柜台后,看到欧小娥走进店中,赶忙起身问候。

    “见过剑子大人!”

    掌柜的说道。

    欧小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让刘睿影等三人坐在店中稍待,她则与掌柜的一起进入了柜台后方的一道暗门。

    “你自己挑吧!”

    不多时,欧小娥和掌柜的重新走出来,两人怀里都抱着四五柄欧家剑,总计却是有十几柄之多。

    这一柄欧家剑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欧小娥却是把这处欧家店铺里所有的存货都拿了出来。

    刘睿影当然不好意思挑选,只是让欧小娥代替自己选出三把剑就好。

    欧小娥听后也不迟疑,她将这些剑一把一把,全部抽出,整齐的放在桌面上。先大体看看这些剑的外观,再拿起来感受剑柄反馈给手掌的触感。就算是按照同一个标准铸造的欧家剑,也会因为铸剑师些微的偏差而变得与众不同。

    最后欧小娥让掌柜的关上店门,移开桌椅,她右手持剑,在店中的将每一把剑都舞动了几下,最后将三把剑放在了刘睿影的面前。

    “你看看还行吗?”

    欧小娥问道。

    “欧家剑子挑选的欧家剑,当然是最好的!怎么会不行?”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笑了笑,吩咐掌柜的将这三柄剑分别用绸袋装好,最后又放入了一个更大的绸袋中。

    掌柜的做好这一切,便拿过一个本子,让欧小娥留个字句。她虽然贵为欧家剑子,在家族中享有很大的权利,但三柄欧家剑着实是一笔不小的买卖,掌柜的却是也不能空口无凭,必须要让欧小娥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才行。

    做完了这一切,欧小娥拍了拍手,打开了店门,重新走到长街之中,整个过程却是快的令人匪夷所思。刘睿影问掌柜的要来一根粗绳子,将装着三柄剑的抽袋绑紧,背在后背,然后也出了店铺,站在欧小娥身边,并肩而立。

    欧小娥没有理会刘睿影,反而双眼死死盯着邓鹏飞,冲他伸出右手,勾了勾指头,示意他快些走出店铺。邓鹏飞不敢怠慢,连忙和毕翔宇一起走到欧小娥面前问道:

    “欧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欧小娥冷哼一声,掉头便走,刘睿影看出她去的方向正是城南。

    “你怎么会认识这等纨绔?”

    路上欧小娥低声朝着刘睿影问道。

    “太上河中机缘巧合相识,不过邓公子和你想的不一样。而且那粥棚一事,与他也毫

    无关联。你还是不要这般咄咄逼人的好!”

    刘睿影出言劝慰道。

    欧小娥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睿影,一直走到城南粥铺前都再没有言语。

    众人到此时,正好赶上粥铺第二次舍粥。许多流民与乞丐都端着碗罐站在粥棚前,排着队,想要抢到前面的粥喝。毕竟越往后,粥越是稀薄,越是不顶饿。

    欧小娥站在一旁,看到一名乞丐刚刚打好一碗热腾腾的粥,便走上前去,摸出点碎银子,和乞丐商量要用这些银钱买他手中的破碗以及碗里的粥。

    这乞丐很是诧异的看着欧小娥的面庞,觉得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是个傻子?天地下买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见过要买乞丐手中这要饭的碗的。老百姓讲究个吉利,沾染了乞丐的碗,可是会穷一辈子的事,平日里见到都躲得远远地,哪里会主动上前来搭话?也就只有邓家这般的大家族,才会盖个粥棚,舍粥做善事,为家族积累名望、口碑、功德。

    “卖不卖?!”

    欧小娥看这乞丐却是迟迟不回答,自己却是先着急了。将银子不由分说的塞进他的手里后,就将他手中的破碗夺了过来。而后端着破碗走到邓鹏飞面前,“啪”的一声用力摔在地上。

    邓鹏飞看着地面上的狼藉,除了破碗的粗瓷片以外,哪里能看的到一粒米?一时间也是气极,走到粥棚前,一把握住那位正在舍粥的伙计的手腕,让他将此处粥棚的管事叫出来。

    “哪里来的愣头青,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伙计手腕被捏的吃痛,嚷嚷着说道。

    “邓家粥棚,行善积德的地方!”

    邓鹏飞说道。

    “知道是邓家的地盘还敢放肆?要是耽误了这做善事后德行的累积,让你在中都城里都混不下去!”

    伙计叫嚣道。

    邓鹏飞语塞。

    没想到自己家的名头终究是用在威胁他这位邓家的公子身上,但对着伙计他也着实不想发作,只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伙计是在受不了,只能大声呼喊起来。、

    随着伙计的叫喊声,从粥棚后面走出来一个腆着肚子,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手里攥这一把紫砂小茶壶,壶嘴含在嘴里不停地嘬着。眉头紧锁,显然是因为这伙计的叫喊,搅扰了他的性质,因此很不满意。

    “出什么事了?”

    此人问道。

    “你是这里的管事?”

    邓鹏飞放开了伙计的手腕问道。

    这伙计一脱身,便立马跑到一旁,用冰凉的井水冲洗这自己已经发红的手腕。要不是邓鹏飞收着力道,他的手腕早就被捏碎了,哪里还有这会儿龇牙咧嘴的机会。

    “正是!你是谁,看你的穿戴也不像是要来喝粥的。”

    这位管事将邓鹏飞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

    他并不认识邓鹏飞是谁,只知这里是邓家开的粥棚,故而肆无忌惮惯了。一个小小的管事,却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邓鹏飞并不想和他掰扯道理,右手一晃,这管事手中的茶壶便莫名其妙的落在了邓鹏飞的手中,而后和欧小娥先前摔碎那乞丐的破碗一样,将这茶壶也狠狠的砸在地下,摔得粉碎。

    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有些发蒙。

    想他以前只是邓家府邸中的一名扫地小厮,因为干的时日久长,年龄也大了,便安排到这城南的粥棚中当个管事,也算是邓家对这些老家仆们的些许厚待。

    没想到这人却是不思报恩,来到这粥棚中只知作威作福,还克扣邓家给粥棚中买米的银两,自己成日里坐在后面喝茶饮酒作乐。

    好不容易等这管事回过身来,正要发作,邓鹏飞却掀起了自己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枚令牌。

    管事的看到这枚令牌后,脸上的横肉却是更加纠缠在一起,这种说不出的丑陋随即变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整张脸上,四面八方的冒出来。接着双膝一软,跪在邓鹏飞面前叩头如捣蒜。

    邓鹏飞对于这般情形早已司空见惯,迈腿跨过他的身子,走到粥棚后的屋子里,从抽屉中找出几本积灰的账本,劈头盖脸的砸在这管事的头上。

    “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邓鹏飞说道。

    这管事的哪里敢回话,仍旧是不停地磕头,地面都渐渐出现了一个红印。邓鹏飞却是忍无可忍,一脚将其踢翻。

    “赶紧给我滚回去,将你做的这些腌臜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崔管家!邓家的脸面、口碑,就是败坏在你们这样的人手里!”

    管事的一听,连忙起身拿上账本。也顾不得额头上因磕头还在冒血的伤痕,跌跌撞撞的捂着脑袋,一溜烟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邓鹏飞眼见他离开,疲惫的叹了口气,转而走到先前那伙计面前,拿出了几张银票放在粥棚的桌上,说道:

    “这些日子的亏空,都要尽快补上!从现在起,你就是这处粥棚的管事,我不希望这锅里仍旧是清水。”

    邓鹏飞说道。

    这伙计看到了先前管事的模样,哪里敢拒绝?他还不清楚邓鹏飞究竟是谁,但也知道决计不是一个自己能得罪的大人物。对他的恐惧却是远胜自己升任管事的喜悦,木讷的点了点头。

    处理好这一切,邓鹏飞对着前来排队的乞丐和流民们长长一揖,说道:

    “在下中都邓家大公子邓鹏飞,邓家设此粥棚本意为行善四方。毕竟这物见天心,有所得,有所馈,才是长久之计。那位克扣擅权的管事,我邓家自会处理,还望大家能宽恕,勿要认为邓家虚伪无情。”

    说完这番话,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匆匆离开。

    刚走出两步,却是又回头对那位刚升任管事的活计说道:

    “买只新碗放在后屋,等我有空了也来尝尝这粥的味道!”

    欧小娥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切,先前对于邓鹏飞的不痛快已经荡然无存。

    “多谢欧姑娘提点!”

    邓鹏飞走来说道。

    “没什么。刘睿影说得对,错不在你。不过你们邓家着实该眼睛放亮些,别什么人都用!”

    欧小娥说道。

    邓鹏飞只能苦笑。

    他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桃花煞?先是东海云台的台伴李韵,然后又是这欧家剑子欧小娥。怎么从太上河开始,为难自己的竟就都是女人?想来他首次和家族里闹别扭,开端便是和蔺家联姻。邓鹏飞觉得自己有空真要想办法拜访一下居于中都城中的至高阴阳师之一——辰老,让他给自己算算这桃花煞却是该怎么个破法。

第七十五章 赠剑

    回到祥腾客栈后,刘睿影给邓鹏飞、毕翔宇、欧小娥三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去了赵茗茗的屋子。

    糖炒栗子打开门一看是刘睿影,便朝他伸出手来。刘睿影却是不解其意,一脸错愕的看着她。

    “怎么,忘了自己说的话了?”

    糖炒栗子问道。

    “什么话?”

    刘睿影着实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了什么,何况在他的印象中,自从到了中都城后,众人在祥腾客栈里安顿好之后,他并没有来过赵茗茗的屋子,自然也就没有和糖炒栗子说过话。

    “你说来了中都就请我吃最好吃的糖炒栗子,都说了一路了!现在终于到了中都,你怎么还空着手!?”

    糖炒栗子质问道。

    语气里十分的不客气,在她看来刘睿影本来就是个木头脑袋,如今看来还是个健忘的木头脑袋,答应人了的事情竟然能忘记!

    亏得她想了一路的糖炒栗子!

    刘睿影尴尬一笑,取下身上背着的绸袋子。也不理会糖炒栗子的无理取闹,侧过身子,走进了屋中,他属实没有在意那一口吃食,路上也不过是玩笑了几句,谁知这休息丫头竟如此当真了,真不知他该说她是真爱糖炒栗子,还是对那个事的执念,吃不吃无所谓,他必须记得起来才是。

    坛庭的小姑娘正在床上酣睡,赵茗茗坐在桌边,喝茶看书。见到刘睿影来,这才将手中的书反扣在桌上,拿过一只茶杯,将茶水斟满,放在身边的空位前。

    “忙完了?”

    赵茗茗问道。

    “差不多了。只剩下回查缉司述职,就是不知云台那些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刘睿影的正事,她想来都不会打扰,也不会过问。毕竟她所欢喜的,是刘睿影这个人。与他做什么,怎么做,没有一点关系。

    人的生命中总会遇各种各样的牵挂,总会遇到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刘睿影端着茶杯,痴痴的望着赵茗茗的面庞,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喧嚣过后,回到中都的欣喜过后,他只觉得自己孤独。但这种孤独与以往不同,最底层却铭刻着想念。

    在以前,这种想念会很痛苦。因为不得见,所以才会想念。就像一瞬间有千万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这种平时隐匿在血液里的额感情,会在不经意间翻滚。思念越深,这种痛就会更加纠缠。好似被人狠狠的勒住脖颈,直至无法呼吸。

    和自己所欢喜的人在一起,时间就会过得会很快。快到一炷香和弹指间一样短暂。但美好却不会稍纵即逝,刘睿影觉得自己就快要抑制不住对赵茗茗的感情,但面前的这位佳人对他而言却始终是个谜。

    他到如今都不清楚明白她的态度的意思,他能看的出她是喜欢自己的,可那种喜欢却很朦胧,很浅薄,一穿就透,丝毫没有防护,这让他如抱了只琉璃盏,生怕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就碎了,琉璃盏碎了可是真的碎了,所以他必得小心再小心。

    “许给糖炒栗子的吃的,还是有空给她买了把。不然这小丫头脾气上来,就连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赵茗茗说道。

    听到方才门外的话,她就知道是糖炒栗子又惦记着吃了,这一路她确实常常念叨,对一件事期望太高,已经超过了那件事本身的价值,即使如今吃不到最好吃的,亦或者不是吃栗子最合适的时机,却也抵不过那心中的期望。

    如今她的想吃,仅仅是想把那念头从心里完成罢了,或许刘睿影真的带她去了,

    她也未必会去。

    “放心,肯定是能让她满意!”

    刘睿影说道。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糖炒栗子。

    她正趴在窗户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时而又极目远眺,鼻翼不停地抽动着。似是在整个中都城里寻找刘睿影说的那家最好吃的糖炒栗子。

    “这是什么?”

    赵茗茗指着刘睿影怀中抱着的绸袋问道。

    “剑。”

    刘睿影说道。

    “剑?”

    “欧家剑。”

    刘睿影准备解开绸袋时,忽然发现先前因为急匆匆的和欧小娥一道去往了城南,却是将绸袋上穿着的绳子系成了死疙瘩。他拼命右手拉扯,没想到却是越扯越紧,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笨拙的动作让他的表情十分滑稽,眼睛挤弄着,牙齿也因为用力而咬的结实,整个脸上的肌肉都在述说,这绳子好紧。

    “我来吧?”

    赵茗茗说道。

    虽然是问询的口气,但双手已经从刘睿影怀中将绸袋拿过。只见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十分灵巧的将这绸待上的绳结,一点点缓缓拉动,直至全部解开。

    刘睿影冲着她笑了笑,这么一比,倒是显得他愚笨只会用蛮力了,不过对方是她,他也甘愿变成愚笨之人,随即准备将绸袋中的三柄剑拿出来,让赵茗茗先选。但两人的手竟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起。

    赵茗茗的手很暖。

    比刘睿影的手暖了许多。

    乍一触碰之下,刘睿影竟是觉得有些发烫。若但用眼睛看,这样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应该根本不拥有温度才。

    轻微的触碰,一触即分。

    虽很快分开,可那温度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冲破了皮肤,到达刘睿影的心底,狠狠地揪扯他的心脏,连带他的呼吸,都似乎被遏制了一般。

    相比于刘睿影的尴尬,赵茗茗却是异常的从容。面色平静的看着刘睿影将绸袋中的三柄剑拿出来,平整的摆在桌面上。

    “在震北王域矿场的时候,你挡了高仁的招式,救了我一命,但是你的配剑都崩坏了。所以我就想到一定要送你一柄,当做补偿。”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微微一笑,心想这呆子哪里知道自己用剑只是个伪装而已。对于化形的异兽来说,她身体的强硬程度堪比钢铁。用刀剑御敌,很多时候反而是一种累赘。但她却不会把话说破,毕竟是殊途,这算是她心底里最大的秘密。

    况且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剑,即使她不需要,也不会拒绝。

    刘睿影兴致勃勃的给她介绍着三柄剑,还将它们全都拔出剑鞘,捧在赵茗茗面前,让她细细观赏。可是赵茗茗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双眼也很迷离,似是在走神。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很想将自己隐藏的一切都痛痛快快的告诉刘睿影。因为在赵茗茗的心绪中,隐瞒总是会带来不安。即便她现在与刘睿影只是朋友,其他的感情并没有点破,但还是会感觉到不安。

    她害怕这种隐藏会越积越多,成为他们之间的枷锁,到时点破之时,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的解开了。

    这种不安随着刘睿影越发在意她而变得越发强烈,甚至都有些让她无法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为了稳固自己的心神,赵茗茗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茶当做舒缓。但却手腕一抖,不小心将茶杯打翻,茶水洒满了大半个桌面。

    “没事吧?”

    刘睿影问道。

    “看剑看的太入神了,

    一下不注意!”

    赵茗茗说道,却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刘睿影一听,以为赵茗茗对这三把剑都十分喜欢,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做对了一件大事,便笑着用手将桌面上的茶水全都揩干净,而后重新给赵茗茗倒了一杯,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番一对比,刘睿影竟然发现赵茗茗的手要比茶水还热!虽然这茶并不是刚泡好的,但一个人的手要是比茶水还热,当然就会显得不太正常。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手这样热?”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一听,双手骤然缩回。

    若不是刘睿影眼疾手快,这茶杯险些就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没事,可能在太上河中熬了一夜,又加上赶路的劳顿,所以有些疲惫过了头。”

    赵茗茗说道。

    随即用右手扶着额头,但眼神仍旧注视着桌面上的三柄剑。

    “这三柄剑可有名字?”

    赵茗茗问道。

    “应该是有的,但我忘了问……”

    刘睿影讪讪一笑说道。

    赵茗茗也并不在意,反而拿起了从左至右的第一柄剑。这柄剑,剑身乍看之下,犹如白璧无瑕,浑然一体。但实际上却又暗藏无数菱形的纹格,交错其中,很是玄妙。她用剑轻轻一挥,竟是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如此足可证明,这柄剑已经与自然圆融,过风无痕,落雨不湿。

    “这柄剑你说就叫风无痕可好?”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自是不知赵茗茗心中所想,但也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着实压制。再加上方才他也看到这柄剑却是在挥舞之际,毫无破空之声,这‘风中无痕’一说,四字取其三,也算是极为妥当。

    眼见刘睿影认可自己取得名字,赵茗茗却是把先前的心绪都收敛起来,全身贯注的拿起了第二柄。

    这柄剑无论多么仔细的观察,都没有先前那柄‘风无痕’玄妙多变,但赵茗茗拿在手里,却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宛如自己的手臂的延长一般。

    这柄剑的铸剑师,一定是在追求某种突破。他打造的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身体的一部分。对于这样的境界,赵茗茗并不是很能理解,因此她将这柄剑递到了刘睿影的手里,让他感觉一番,说不定能有什么更加贴切的体会。

    刘睿影从赵茗茗手中接过这柄剑,初始的感觉却是与她无二。这柄看似有些呆滞笨拙的剑,却是能喝自己的手臂完美融洽,部分彼此。

    “如我是我,是我非我。”

    刘睿影说道。

    赵茗茗秀美为蹙,她没有听懂刘睿影这句话的意思。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还觉得很不通顺。

    “这是一柄剑,但却和我的手臂没有差别。所以这柄剑到底是像我,还是本来就是我?若是它是我,可它却是剑,咱么都可以看的出来。但要说它不是,又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

    刘睿影接着和说道。

    “如你,也是你!依我看,这‘如’和‘是’没有必要去将其掰扯清楚。即如也是,共存不矛盾!”

    赵茗茗说道。

    “那依你之间,这柄剑就叫做‘如我是我’?”

    刘睿影问道。

    “我就要这柄了!”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就在此时,糖炒栗子却是一脸惊恐的关上窗户,跑了过来,趴在赵茗茗耳边一阵说道,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七十六章 糖炒栗子的糖炒栗子

    “出了什么事?”

    刘睿影凑上前去问道。

    赵茗茗却只摇了摇头,并未告诉刘睿影。

    糖炒栗子告诉她,说自己方才在窗边看到了断情人的身影。尽管是个模糊的看不清轮廓的影子,可他身上独特孤冷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就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说不出话,甚至呼吸都下意识的停止,似乎那样就能躲避那恐怖的气息。

    这个独臂的怪人在糖炒栗子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留下了很深的恐惧。而后又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与小姐,更是让糖炒栗子深感不安。

    不过她也清楚断情人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才会如此,而这原因却是她和自家小姐赵茗茗最大的秘密。

    想来赵茗茗没有告诉刘睿影,也是因为这般顾虑夹杂其中。

    有些事,即使和最为亲密的人也不能说。

    刘睿影眼见赵茗茗不想说,他便也不再追问。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或多或少都会保留些秘密。

    他自己也有一肚子事赵茗茗不知道,因此赵茗茗的感受他也能理解,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这么一想,心里却是立即就舒服了不少。

    彼此舒适的方式,才能够长久。

    “你不是想吃糖炒栗子吗?现在离饭口还有些时间,刚好可以去买!”

    赵茗茗对着糖炒栗子说道。

    她的心中也恍惚不定,却不是因为断情人的出现,而是因为刘睿影,他没有询问,不代表他心中就真的能坦然。

    他们的关系本就尴尬,朋友过半,可恋人又还没有点破,即使心照不宣,却也觉得差了些意思。

    她不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让人时刻都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第一次经历如此,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对不对,这种方式会不会伤了他的心,会不会将彼此的距离拉的更远。

    可脑子想要打破这僵局,嘴却是理智的阻止,让她想说也说不出,只能把话题引到糖炒栗子身上。

    糖炒栗子的确是很想吃糖炒栗子,但刚才看到了断情人的身影,所以对于走出祥腾客栈有点胆怯。但赵茗茗却对她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还将刘睿影刚刚送给她的那柄叫做“如我是我”的欧家剑递给了糖炒栗子。

    “小姐你不去吗?”

    糖炒栗子问道。

    小姐不去,她想吃栗子的心也消了大半。

    “我就不去了,等后面咱们刘省旗有空,再带着我好好逛逛中都城!”

    赵茗茗说道。

    说完,对着刘睿影轻轻一笑。

    “你去把华浓叫上,咱们现在就去买!”

    刘睿影对着糖炒栗子说道。

    不一会儿,华浓便来到了赵茗茗的屋中。刘睿影将最后的一柄欧家剑给了他,并且让他自己取个名字。没想到,华浓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剑就是剑,不需要名字。”

    刘睿影和赵茗茗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奈。不过他们也得承认华浓说的没有错,剑就是剑,和人不同,不需要用姓名来区分。这样的称谓在很多时候就变成了一种累赘,虽然给自己的剑取一个称心的名字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但显然华浓并不这么想。

    华浓爱剑,却不会给它赐名,在他眼里,他与剑都是相同的,他既不是主人,剑也不是奴隶,只有奴隶才让主人赐名,或许每把剑在做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心仪的名字,可人听不懂剑的名,只是把自己理所

    当然的想法强加于它身上,那样是不公平的。

    他拿着剑,双手不断在剑鞘外摩挲。这柄剑的剑鞘很是光滑,没有任何凸起,也没有任何雕刻的纹饰。摸在手里,温润如泉水,尽是清冽之感。

    “怎么不拔出来看看?”

    刘睿影问道。

    “第一次出剑一定要有个极好的理由,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华浓摇着头说道。

    他全部的精神此刻都在这柄剑上,看得出他很是喜欢。

    对于华浓这些奇怪的想法和言论,刘睿影与赵茗茗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现在这柄剑已经是他自己的东西,当然就可以拔剑的时机。

    “多谢师叔!”

    华浓足足将这柄剑拔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回过身来,郑重的双手抱拳,对这刘睿影拜谢道。

    可是刘睿影却侧过身子,伸出右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让华浓这一拜没能成型。道理很简单,这柄剑是刘睿影对他这位师侄的补偿,并不能算的上是什么礼物。这次回到中都查缉司后,刘睿影计划好好准备一番,一则是为了华浓也加入中都查缉司而接风,另一则便是自己这当师叔的,怎么样也得给师侄一份像样的见面礼。归根结底,华浓还是萧锦侃的徒弟,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人。若是萧锦侃此生再不收徒,那华浓便会继承他的全部衣钵,成为新任的吱嘎阴阳师——太白。

    “那我们先去了,晚饭前就能回来。”

    刘睿影对赵茗茗说道。

    随即带着华浓还有糖炒栗子走出了房门。

    欧小娥与邓鹏飞还有毕翔宇三人,正站在楼道里聊天。从欧小娥轻松地表情以及偶尔的大笑中不难看出,这三人应当是相谈甚欢。她性子本就大大咧咧,先前因为粥棚的事情对邓鹏飞有了些偏见,但现在应当已经全然化解。

    “你们要去哪?”

    欧小娥回头看到刘睿影一行三人,开口问道。

    “我们去买点糖炒栗子。”

    刘睿影说道。

    “你怎么会突然想吃糖炒栗子?”

    欧小娥诧异的问道。

    刘睿影没有做声,而是指了指身边的糖炒栗子。

    欧小娥看着糖炒栗子稚嫩的脸庞,觉得这小姑娘有些面熟,但左思右想却是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只能带着疑惑望向了刘睿影。

    “博古楼。”

    刘睿影剪短的说道。

    “我记得你就叫糖炒栗子对不对?”

    欧小娥问道。

    糖炒栗子与她并不熟悉,所以只是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哈哈,糖炒栗子吃糖炒栗子当真是有趣之际的事情!走,姐姐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糖炒栗子。”

    欧小娥说着就要去拉起糖炒栗子的手,但她却并不想被欧小娥牵着,小手像个泥鳅似的,一下便滑了出来。

    刘睿影为了避免让欧小娥难堪,便笼着两人一道朝着楼下走去。邓鹏飞和毕翔宇则找了处空房子稍事休息,他们两人还有不少事需要商量。

    “你知道中都城里最好吃的糖炒栗子是哪一家吗?”

    走出祥腾客栈,欧小娥冲着刘睿影问道。

    “当然是徐记!”

    刘睿影说道。

    徐记的炒货在中都城里最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每逢过年过节,无论是那些个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来徐记中买些瓜子,花生,栗子等炒货。不过普通人却是需要排队一两个时辰,而那些个显贵们,自是早早就派遣仆从前来预定,只等着出锅后便直接用马车拉

    走。

    从刘睿影懂事起一直到现在,徐记炒货的地位却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店铺可以与之媲美。当时他告诉糖炒栗子说要请她吃中都最好吃的糖炒栗子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也是这家。

    “错!”

    欧小娥很是坚决的说道。

    刘睿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欧小娥才来了中都城几天,哪里逼的过自己土生土长的人了解?何况徐记炒货的名声就在那里摆着,这些年虽然逐年涨价,但品质味道没有丝毫变化,并不是什么名不副实的店家,怎么欧小娥却是就敢断言它不是最好的?

    “你这样的人,估计天天都蹲在中的股查缉司的大院里,很少出来走街串巷……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中都城里凡是热闹的市肆,每一条死胡同我却是都进去溜达过一遍。”

    欧小娥说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他承认欧小娥说的是正确的,但却不能接受她这种贬低自己的语气和口吻。

    “中都查缉司查缉天下,对中都城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出门再少,也不至于连个好吃的糖炒栗子都找不到在哪里。”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也不再出言和刘睿影争执,双手一抖,不知从哪里便多出来了两捧糖炒栗子在掌心。

    “这两捧糖炒栗子,一边是徐记的,一边是别家的。你俩尝尝看,到底哪个好吃。”

    欧小娥说道。

    刘睿影并不挑嘴,他一边拿了一颗糖炒栗子,拨开了壳,放入嘴中,却是没有吃出有任何差别。但他却很奇怪为什么欧小娥竟会苏斯很带着这么多糖炒栗子。

    相比于刘睿影尝不出味道,糖炒栗子吃完后却眼前一亮。欧小娥左手边的,明显比右手里的要好吃不少。无论是栗子的个头还是软糯程度,都要比左手中的好上不少。左手中的栗子,甘甜之味只在表面。待嘴里咬开栗子后,就变得有些味同嚼蜡。而右手中的,糖浆的甜味却渗透到了整颗栗子的方方面面,直到吞入肚中,仍旧唇齿留香。

    “这家可不是徐记!”

    欧小娥得意洋洋的说道。

    “既然你觉得好吃,那就去这家买吧。 ”

    刘睿影对着糖炒栗子摊了摊手说道。

    所谓的最好吃,这个“最”字到底是什么标准还是得会吃的人来定。若是冲着名气的话,自然是徐记炒货声望更高。但刘睿影看到方才糖炒栗子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将徐记彻底否定。不过刘睿影还是很好奇欧小娥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家能让糖炒栗子都十分满意的糖炒栗子。

    “这家店叫什么?”

    刘睿影问道。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欧小娥说道。

    刘睿影将这店名又念叨了一遍,觉得真是言简意赅。中都城里的店铺,大多追求风雅。起的名字要是光看字面意思,却是都不知道这家店究竟是做什么买卖的。将自己的名字和售卖的货物放在一起,直接变成店名的,可着实不多见。刘睿影却是也对这家‘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有了些兴趣。

    跟着欧小娥七扭八转的,走到了一处小巷中,巷子口便挂了个高高的红底黄字的招子,写着“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我们吃了这栗子,岂不都成了这熊姥姥的孙子?”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只要是好吃的东西,就没有关系!何况这位熊姥姥的确年事已高,根本不算是占咱们便宜。”

    欧小娥说道。

    言毕,便顺着巷子口浓郁的糖炒梨子的香甜,径直走了进去。

第七十七章 班门弄斧

    熊姥姥是一位极为慈祥、和善的老人。应当不是中都人士,至于从哪里来的,无人知晓。这家店铺也是她的住处,前面卖糖炒栗子,后面连着的便是她的内室卧房。

    刘睿影走进巷子里,糖炒栗子的香甜之味更加浓郁,却是引得他这个不爱吃甜食的人都暗暗吞了几口唾沫。

    店铺前没有人,放着三个空荡荡的大竹筐。刘睿影等人站在店前,隐约可以听到后面传来的翻炒之声。

    “熊姥姥?”

    欧小娥出言叫道。

    里面的翻炒之声立马停止,不多时,一位老婆婆眯着眼, 佝偻着背,脚下步伐拖沓,从里面走了出来。

    “姑娘又来了?”

    熊姥姥一看是欧小娥,满脸堆笑着说道。

    “栗子还没有出锅吗?”

    欧小娥问道。

    “今天刚过晌午的时候,我还在屋里打盹,结果来了个姑娘开口就要买一百斤。慌得我立马就开始干活儿,到现在还剩下十来斤没炒好。”

    熊姥姥说道。

    她已经上了年纪,手脚没有以前那么利索,因此每天最多卖个五五六十斤便收摊歇息。虽说卖的越多,赚钱越多,但熊姥姥对此却想的很是通透。钱哪里有赚完的时候?自己够用便好。能一边不费力不费心神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边又能满足自己的吃穿用度,这样的生活在熊姥姥看来已经可以说是人间极乐。

    “我带了几位朋友来,都想吃你的糖炒栗子!”

    欧小娥说道。

    熊姥姥一听有人爱吃她炒的栗子,自然是极为高兴。但马上却又十分抱歉的对着欧小娥笑了笑,开口说道:

    “今天怕是不行了。这一百斤是那位姑娘都订好的,按照约定,马上就要来取货。明天我一定给你们留下五斤,什么时候来都行。”

    熊姥姥说道。

    众人一听如此,心中却都有些失落……尤其是糖炒栗子,她对这东西已经垂涎久矣。先前吃了欧小娥给她的一颗,更是再也控制不住对糖炒栗子的渴望。

    “熊姥姥可知道那姑娘是谁?怎么会一口气买下一百斤糖炒栗子。”

    刘睿影问道。

    “和这姑娘年岁相仿,个头也差不多。看打扮模样应当是个大小姐,身后跟着两人,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傲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今日突然就来了,还就要了这么多。”

    熊姥姥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

    最近并没有什么节日,即便是大府邸,也不会订购这么多炒货。刘睿影不禁对这姑娘有了些兴趣,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姑娘才会在平日里一口气买下一百斤糖炒栗子。

    熊姥姥再次诚恳的给众人道了句歉意,便转身回到后面继续忙活。糖炒栗子则眼巴巴的盯着刘睿影,但眼里却尽是对糖炒栗子的渴望。

    “别急,熊姥姥说那姑娘应该很快就会来取栗子。到时候我们处高价,从她手里买来两斤不就好了?”

    刘睿影说道。

    “万一……万一她不卖呢?”

    糖炒栗子问道。

    她觉得能买一百斤糖炒栗子的人,想必会很爱吃这个东西。对于自己所喜爱的,应当是一点都不出让才对。

    刘睿影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要是用十斤的价钱,只买一斤,恐怕谁都会十分愿意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巷子口行来一辆马车,马车旁还有两人骑马跟随。车夫在马车的车门刚好位于巷子口正中央的时候停住了车,看得出这驾驭的技术着实娴熟。

    两位骑马的随从下马后,从马鞍后面拿出一个脚凳,放在车门处。但还不等这脚凳放稳,车厢的门便呼啦一下打开。

    刘睿影看到这位姑娘年纪应当比赵茗茗和欧小娥都小上几岁,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挂着一股子极为稚嫩气息。上身穿了一件掐牙团云纹花软缎交领琵琶襟夹衫,下着逶迤拖地仙鹤纹衣裙。春天湿气重,再加上先前还下了些小雨,因此她的身上海披了件澹金底缠枝花薄纱素软缎。

    浓厚柔顺的头发挽着一个别致的髻,耳边的云鬓里还插着一根嵌花玉石钏。左右手上各带了碧玺石珠子额手串,腰系黄色花卉纹样绣金锦面腰封,右侧挂着一个折枝花的香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时,偶露出并蒂莲花小靴,整个人显得香娇玉嫩。

    “熊姥姥!我要的栗子好了吗?”

    这姑娘还未走进箱子里来,便大声喊道。

    见此形状,刘睿影不禁皱了皱眉。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未经事实的小女孩。这样的女孩子,第一会撒娇,第二会胡搅蛮缠。最关键的是,由于生活优渥,她们对于钱往往都没有任何感觉。所以刘睿影先前本想用重金从她手里买来两斤糖炒栗子的办法,估计是行不通了。

    熊姥姥虽然因为年纪的原因,腿脚不是很方便,但耳朵却一点不背。在炒栗子的时候,竟是也听到了这位姑娘的叫喊声,连忙走出来支应。

    “就快好了!姑娘可否再等片刻?”

    熊姥姥说道。

    “要等多久?”

    这位姑娘问道。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不然糖浆的甜味炒不进去,不好吃!”

    熊姥姥说道。

    “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

    这姑娘想了想说道。

    熊姥姥应了一声,便又赶紧回去忙活。把路上应当是磕碰掉了些许坛坛罐罐,但她也并未在乎。不一会儿,那翻炒栗子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姑娘却是闭上眼睛,双手扶着店面的边沿,将整个上半身都探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香甜的味道,满脸享受。

    “姑娘也如此爱吃糖炒栗子?”

    刘睿影上前搭话说道。

    没想这姑娘却是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嘴前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而后鼻翼翕动,又深深的闻了好几口,这才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刘睿影。

    “你刚才说什么?”

    这姑娘问道。

    “我说,没想到姑娘也这么喜爱糖炒栗子。”

    刘睿影说道。

    既然想从别人手里买东西,而这姑娘又不是个缺钱的主儿,那就只能先和她套套近乎,看看有没有希望能让她匀出一些给自己。

    “我喜不喜欢糖炒栗子,和你有

    关系吗?”

    这姑娘眨巴着眼睛,疑惑的看着刘睿影。

    这句话却是噎的刘睿影半天不知该怎么接……她喜不喜欢糖炒栗子当然和自己没有关系,要不是为了糖炒栗子,刘睿影却是也不会开口搭讪。但与人相交,至少有个起码的常识。何况刘睿影只是问了句糖炒栗子而已,怎么也不至于被这样硬生生的顶回来才是。

    “姑娘误会了……主要是我的妹妹也很爱吃糖炒栗子。今日刚刚返回中都,却是就忍不住。没想到来熊姥姥这里一打听,说是有人预定了一百斤,今日已经再无多余。所以想的能不能从姑娘手里买来两斤,给我这妹妹解解馋。”

    刘睿影说道。

    对于说话直来直去的姑娘,他却也是没有心思再兜圈子,还不如就这么直白的讲明自己的目的好。何况他看到这姑娘身后的两位随从,眼见自己上前开口搭讪,已经全身紧绷,十分警觉。这会儿听了刘睿影的目的后,才又重新平和下来。

    “哪一位是你的妹妹?”

    这姑娘问道,眼神在欧小娥与糖炒栗子脸上来回游移。

    “这位就是我的妹妹,姓唐。”

    刘睿影说道。

    他可以避开了糖炒栗子的名字,因为这名字说出来着实有些太过于像假的……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人真实的名字。

    “你姓什么?”

    这姑娘问道。

    “我姓刘。”

    刘睿影说道。

    “是表妹?”

    姑娘接着问道。

    “正是……”

    刘睿影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怪不得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姑娘再度仔细打量了一番糖炒栗子和刘睿影后说道。

    “你很爱吃糖炒栗子吗?”

    这姑娘问道。

    糖炒栗子恨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

    “你是真的爱吃对吗?”

    这姑娘再度问道。

    糖炒栗子仍旧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真是搞不懂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但剥开麻烦,吃到嘴里一嚼就和沙子似的,牢牢贴在嘴里,咽也咽不下去……”

    姑娘自语道。

    这确实让刘睿影等人都惊了一跳!

    一个买了一百斤糖炒栗子的人,竟然说糖炒栗子有什么好吃的!若是她不爱吃,又何必买这么多?刘睿影也见过中都城里不少达官贵人家里的大小姐,但着实还未碰上过如此奇怪的。

    “那你为什么要买一百斤?要是不吃的话,岂不是浪费?”

    欧小娥问道。

    “我只喜欢闻糖炒栗子的香味!栗子得味道和糖浆的味道圆融一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无法自拔!所以我才会买一百斤糖炒栗子,越多堆在一起味道就会越浓郁!”

    这姑娘说道。

    刘睿影等人面面相觑。

    这人间辽阔,自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癖好都有。但要说喜欢一种吃食,竟然不是为了吃它,而是为了闻它的味道,估计全天下也再难以找出一个和这姑娘相仿的人来。

    “糖炒栗子放凉之后,味道就会慢慢消散,你既然不吃,那没了味道的糖炒栗子都去了哪里?”

    欧小娥接着问道。

    “都送人了。没有味道之后,我就城南城北,到处闲逛,看到乞丐穷人便送他几斤糖炒栗子。这可比米饭馒头香!跟栗子面蒸出来的饼,就是白面好吃一样。”

    这姑娘说道。

    话音刚落,熊姥姥步履蹒跚的从后面走来,一手提着一个大布袋, 里面装的全都是满满当当的糖炒栗子。

    刘睿影看这一个布袋起码有二十五斤,但熊姥姥提在手里却好似拿着一套碗筷般轻松。不仅如此,甚至还能双手同时将这两个布袋举起,从店铺窗子里递出来。

    这哪里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就算是普通青年,想要如此轻松地提着总计五十斤的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熊姥姥似是也感受到了刘睿影的目光。

    于是在那姑娘的随从接过这两袋糖炒栗子后,她便开始咳嗽了起来,还伸手揉捏了下自己的肩膀,锤了锤后腰。

    不过这一切刘睿影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十分刻意,似是在演戏一般。寻常人倘若真要咳嗽,绝对不会是浅浅的卡在口中,而是从深处一股脑的迸发出来。而熊姥姥揉肩垂腰的动作,就更是敷衍,只是用手比划了下样子,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力道。

    那小姑娘一看糖炒栗子出锅,立马让随从将布袋放下。她便迫不急的打开袋子,将头埋了进去,使劲的呼吸着糖炒栗子的香甜之味。

    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夹杂着滚滚热气,将小姑娘的脸庞熏蒸的通红,额头上也浮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即便如此,她只是抬头略微透了透气,接着又埋了进去。

    眼见如此,刘睿影却是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不过他更多的心思却是放在了熊姥姥身上,这位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让刘睿影觉得很不一般,这是他身为中都查缉司中人的直觉。

    待熊姥姥将另外两袋糖炒栗子拿出来时,这姑娘才彻底将自己的脑袋从布袋子里抽了出来。四个布袋,每袋二十五斤,总计正好是一百斤。这姑娘很是满意的把四个布袋全都拍了拍,然后便吩咐那两位随从一个装车,一个付钱。

    “姑娘,刚才的事可否商量?”

    刘睿影开口说道。

    因为再不开口,也就没机会了。

    “不行!”

    这姑娘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刘睿影。

    “只是两斤栗子而已,不用这么绝情吧?”

    欧小娥说道。

    她最看不惯这样扣扣缩缩又十分矫情的姑娘。

    但要是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变成了欧小娥这样,也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都去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菜,骑最快马,用最利的剑,这人间可就乱套了。要知道大部分府邸里走出来的姑娘,懂事的很少,骄纵的极多。这也是邓鹏飞为什么不想听从家族的安排,和那位齐家的姑娘成亲的原因之一。

    可越是大的门阀十足,越是讲究门当户对。并不是说有钱就可以入了眼,而是要对方整个家族的修养,积淀,身份都与之相匹配才可以。

    否则的话,一来有损于家族形象,二来对家族日后的发展也没有任何帮助与好处。

    “这一百斤是我买的栗子。你们若是想吃,就该早些来。我的东西从来没有让给别人的习惯!”

    这姑娘皱着眉头说道,她对欧小娥竟是有了些敌意。

    说完,还有意无意的撩了下自己裙摆的褶皱,刘睿影看到这姑娘身上竟是带着一把欧家剑。

    “怎么,有欧家剑很了不起?”

    欧小娥冷冰冰的说道。

    世间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班门弄斧。

    对着堂堂欧家剑心欧小娥,炫耀自己有一柄欧家剑当真是件极不明智的事情……

    “起码比不停叨扰,讨要人家东西的人了不起!”

    姑娘说道。

    这句话却是将欧小娥彻底激怒。

    自己明明只是问了一句,就算是带着些情绪,却是也不至于被这般嘲讽!

    “你的欧家剑是哪里来的?”

    欧小娥问道。

    “我舅舅送我的!”

    这姑娘说道。

    “你这样的人,不配用欧家剑!”

    欧小娥说道。

    随即亮出了只有欧家六位剑心才可以使用的欧家紫荆剑。

    “咦!你也有欧家剑?!”

    这姑娘看到欧小娥手中的剑后吃惊的说道。

    再一比较,却是发现欧小娥这把,竟是比自己的漂亮许多,一时间心里有些不痛快起来。

    “这样吧。你说个数,这剑我买了。另外这柄剑还有糖炒栗子都可以给你。”

    这姑娘说道。

    此话一出,不但是刘睿影等人大吃一惊,就连这姑娘身后的两位随从都嘴唇微动,暗地里给传音给她,讲明情况。

    天下间但凡有点见识的武修,却是都能够一眼认出欧家的紫荆剑。虽然以前也曾有过几次为了抢夺欧家紫荆剑而杀害了欧家剑心的事情,但最终失落在外的紫荆剑,还是被欧家悉数寻回。从欧家创建至今,每一代都只铸造过六把紫荆剑,从无例外。

    “你们在说是什么?什么欧家剑心,我听不懂!但她手上的这柄剑真好看,你去给我买回来!”

    这姑娘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

    这两位随从是有见识的人,一看到欧小娥的紫荆剑,当然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即便他们两人是这姑娘的就安排来保护她的,可这也不代表他们敢于得罪欧家剑心。

    “小姑娘!说话最好带几分客气!欧家可不是你能随便诋毁的!”

    欧小娥说道。

    谁料这小姑娘丝毫不加收敛,反而大言不惭的说要与欧小娥比剑。还要用自己的剑和欧小娥的紫荆剑做赌注,谁输了就要把剑送给对方。

    欧小娥怒极反笑,当下便答应了这姑娘的要求。欧家剑心,游历天下,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要是真的输了,欧小娥却是也心甘情愿的将这柄紫荆剑送出去,无非就是回到家族后受到极为严酷的责罚罢了。但是这口气和颜面,却是必须要维护。

    这姑娘一看欧小娥答应,当即就拔出剑来,直挺挺的朝着欧小娥刺出。她身后的两位随从想要阻拦,但却如同狗咬刺猬般,无从下手。

    欧小娥一脸冷漠的看着小姑娘袭杀而来的剑。

    这样的对手,一剑足矣。

    不过刘睿影却是一把捂住了欧小娥的手腕,对她耳语道:

    “别伤人,这小姑娘来头不一般!”

    欧小娥听后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甩开了刘睿影的手。

    这时,那姑娘的剑一件逼至欧小娥的身前,但欧小娥的剑却仍未出鞘。

    这姑娘以为自己胜利在即,脸上浮现出了意思笑意。

    没想到欧小娥却是突然出手。

    用剑鞘打在这姑娘的臂弯处,使得她本是直挺挺朝前此处的剑,在瞬间改变了方向,调转箭头朝她自己刺去。

    局势瞬间翻转。

    身后的两位随从见状,也是匆忙出剑。

    一人将这姑娘调转了方向的剑挑开,让其提着耳边堪堪避过。另一人横剑当胸,站在欧小娥与这姑娘之间。

    “我家小姐多有得罪,还未欧家剑心多多担待!”

    这位随从说道。

    “说好了是赌斗,那是不是应该愿赌服输?”

    欧小娥不依不饶的说道。

    这位随从哪里敢回答?自从这姑娘得到了这柄欧家剑后,便视若珍宝,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就连睡觉也放在枕头旁。

    “他们欺负我,你俩为什么不出手?!”

    这姑娘鬼叫喊道。

    欧小娥却不吃这一套,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其手中的剑夺走, 拿在手里挽了个剑花,便回剑入鞘。

    “这一百斤栗子都是你得了,快趁热吃!”

    欧小娥对着糖炒栗子说道。

    刘睿影却是走到一位随从身边,十分隐秘的打出了一个手势。

    “阁下也是中都查缉司的?”

    这位随从传音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先前他就从这两人出剑的招式中看出了端倪,只是还不敢确定。现在一问,这两人果然也是中都查缉司中人,那这位小姑娘的身份顿时也变得复杂起来。

    “这姑娘是谁?”

    刘睿影传音问道。

    但此人却有些犹豫,并不想直言相告。

    “我是刘睿影省旗。”

    刘睿影接着说道。

    此人一听,立即朝着刘睿影勾手作揖,以示尊敬。

    要是现在中都城里谁的名头最胜,那就属这位协助定西王平定了狼骑犯边后又在震北王域夺回了被草原王庭劫掠而去的几百万边军饷银的刘睿影,刘省旗。

    中都城中就连老百姓都知道此事,查缉司中人当然也是如雷贯耳。

    “我叫叶雪云,我舅舅就是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你们欺负我,我要让他把你们都抓走,关进诏狱里面!”

    还不等那人说出,这小姑娘却是就自报家门。

    刘睿影听闻,只是觉得一阵头痛……

    好端端的只是出门买个糖炒栗子,怎么这掌司大人的外甥女就和欧家剑心闹成了这般模样?更何况刘睿影还夹在中间,这让他着实是左右为难。

第七十七章 两难

    叶雪云说完后,便气呼呼的登上马车,催促车夫立马动身,离开这里。那两位中都查缉司的随从见状,只得匆匆对着刘睿影行了一礼,而后快马追上。

    这两人觉得既然在此地恰好遇到了刘省旗,那自己二人的罪过便有人可以从中周旋。何况他们也看的出来刘睿影与这位欧家剑心,欧小娥应当是极为熟识。

    待叶雪云一行人走后,刘睿影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欧小娥说道:

    “你和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一看就是没出过门,还不懂事的。”

    女人之间的缠斗让刘睿影深觉头大,又暗自庆幸幸好赵茗茗向来不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与人争吵不休,不然以后遇到诸多事宜,那日子可该怎么过。

    “你是担心她回去给你的掌司大人告状,然后让你也不好过吧。”

    欧小娥冷冷的说道。

    直来直去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

    刘睿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不能否认自己有这种想法。不过中都股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大人,据说向来是铁面无私,秉公循法,应当不会因为自己外甥女的一句抱怨就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但这也是刘睿影的一厢情愿罢了,毕竟他和这位掌司大人素未谋面,而事情不到发生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反之欧小娥却没有丝毫担心。

    手中的多出来的这把欧家剑,是她和叶雪云赌斗时立下的赌注,可以算得上是堂堂正正。另外就冲着她身为欧家剑心这个招牌,整个的中都城中都不会有人来为难她。天下间的门阀十足与五大王域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上无论是谁都会极为慎重的对待。

    身份这个东西,说空是空,可真正的时候,还是十分顶用的。

    “这么多糖炒栗子,怎么拿回去?”

    糖炒栗子蹲在布袋前,已经吃了一地的空壳。

    刘睿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让华浓去街上雇来一辆马车,将这些糖炒栗子全都送回祥腾客栈去。另外还让他转告邓鹏飞,毕翔宇,赵茗茗等人,说自己有些急事,就不回去和他们一起吃晚饭了,却是得立马赶回中都查缉司。

    安排了这些,刘睿影走到欧小娥面前,伸出了右手。

    “什么意思?”

    欧小娥不解的问道。

    “你气也出了,剑就给我吧?”

    刘睿影说道。

    他想从欧小娥这里要回叶雪云的剑,这样一来即便是回到中都查缉司后真的有事,他也好从中斡旋,起码有个交代。

    “这是我赢来的赌注,你想要自是也得有个说法!”

    欧小娥说道。

    “你想要什么说法?”

    刘睿影放下了胳膊,很是无奈的说道。

    “我没想好。”

    欧小娥咬着嘴唇,沉吟了一番后说道。

    “你可以慢慢想,但我这里可是着急得很!”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竟是欧小娥将叶雪云的那把剑抛了过来。

    “说法我想出来再和你说,你先去把那小祖宗哄开心了吧!”

    欧小娥说道。

    刚好华浓也引着马车到了巷子口,与车夫将这一百斤糖炒栗子全都装上了车。欧小娥拍了拍糖炒栗子的胳膊,示意她牵着自己,一道回祥腾客栈。

    看着两个人瞬间就好的跟姐妹似的,刘睿影不不由得感慨这女人之间的情谊来的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区区糖炒栗子竟然就让欧家剑心对糖炒栗子生出了极为真诚的好感,这事儿放在两个男人身上,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下场。

    “让您见笑了!”

    刘睿影感觉身后似是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扭头一看正是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

    熊姥姥听到刘睿影的话,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而后又招了招手。

    看到熊姥姥的手,刘睿影一下想起了方才她却是能够手提装着二十五斤糖炒栗子的布袋而气息运程。

    熊姥姥这双手,乍一看着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手背沟壑纵横,还有许多褶皱。皮肤也因为年岁的关系,松垮垮的耷拉着,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机。不过刘睿影却注意到,熊姥姥的手瘦的像铁。不但没有多余的肉,还不经意的流露出一股坚决的意味。

    这可不是一个卖糖炒栗子小商贩应该有的手。

    或者说,这样的手不该用来拿铲子炒栗子,而是应该握剑。

    熊姥姥也注意到了刘睿影的目光,于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来,笼在了袖子里。刘睿影也在这时回过神来,再度冲着熊姥姥点了点头,便提着两只剑,朝着中都股查缉司走去。

    一路上的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双眼也根本没有看着路面,完全凭借身体的本能与记忆朝前走着。一抬头,却是就站在中都查缉司的大门前。

    朱红色的门,上面镶嵌着金灿灿的门钉。在门前一丈半的距离,还有一道红色的细线。这画线的位置,便是旁人可以距离中都查缉司最近的地方。

    刘睿影低头看了看这道红线,随即抬腿迈过。在他的右脚还落地时,大门上忽然打开了一扇小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从小窗后直勾勾的盯着刘睿影,开口问道:

    “来这何人?”

    “中都查缉司西北特派查缉使,省旗刘睿影,回来复命!”

    刘睿影朗声说道。

    “可有凭证?”

    值守之人一听是刘睿影,当下也很是激动。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你说是就是,还得查验一番方才可以。

    刘睿影没有省旗的官服,不过他的官凭却始终放在身上。从怀中掏出后,手腕一抖,便顺着那扇小窗丢了进去。值守之人接住一看,立马便打开了大门。

    “原来是刘省旗,失敬失敬!”

    这人双手捧着刘睿影的官凭,十分恭敬地递还回去。

    刘睿影拿过自己的官凭,微微颔首示意,便径直朝里走。虽然他只走了不长的时间,但查缉司中的一切却是给他些许陌生的新鲜感。明明都是曾经极为熟悉的地方,现在看来倒是能够重新吸引住刘睿影的注意

    力。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句话着实不假。

    不管是人,还是物。天天在一起,总有腻的时候。只要中途有一方离开些许的时间,重逢之后便会异常欣喜。

    其实人们惧怕的不是分别,而是害怕分别之后无法再重聚。要是每一场别离最后都能重逢,那别离对于人来说反而是一种隐隐的期待,不会生出丝毫的苦涩。

    刘睿影并没有走中都查缉司中的主路,而是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不断朝前走着。这里通往的方向并不是他的住处,也不是刘睿影所隶属的天目省的所在地。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开阔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棚子,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马儿的嘶鸣,闻到一股子极为浓郁的马粪味。

    刘睿影走到马棚前,看到门大敞着。朝里望去,见到有个人影正在忙碌。

    这人手里拿着个一人多高的叉子,正将堆放在马棚中央的一大垛草料均匀的分配到美一匹马面前的食槽中。

    这可不是个轻松地活计,马棚中的马起码有百八十匹,想要独自做完这所有的事情,至少也得小半天的功夫。

    “回来了?”

    那人看到刘睿影站在门口,出言问道。

    手里的活儿也并不停下。

    “回来了。”

    刘睿影说道。

    随即走进了马棚,在草垛前的一张木桌旁坐下,将手中的两把欧家剑都放在了桌上。

    “我又不用剑,你带来两把剑做什么?”

    此人说道。

    “给你带了些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特产好酒以及烟丝,不过都放在祥腾客栈里,没顾上拿来。”

    刘睿影说道。

    在他印象中,老马倌除了烟酒以外,对于其他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他虽然是马倌,但刘睿影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骑马。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支烟杆,正是他当时从老马倌这里半推半就抢走的。只见他手法熟练地装上了一锅烟丝,接着有用拇指肚压了压瓷实。直到这小小的烟锅子里装的满满当当后,刘睿影采用火石打火点燃,使劲的嘬着。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抽烟?”

    老马倌问道。

    “我还学会了喝酒。烟酒不分家,这是你告诉我的。”

    刘睿影说道。

    “说起来是这么个理,不过烟酒这东西,倒还真不是能学会的。”

    老马倌说道。

    每一段经历都能给人或多或少带来不少改变,若说这次对刘睿影的改变是什么,在老马倌看来就是让曾经无邪的少年沾染上了愁绪。虽然他此刻吞云吐雾,面前烟雾缭绕,但仍旧无法掩盖他身上的散发出的淡淡悲凉。

    以前那个为了骑马而不断讨好他的少年,好像一去不复返。那时的刘睿影身上有很多朝气,即便是阴天的时候,只要他走进了马棚, 就像个小太阳似的,蓬勃异常。

    但是他这次走进来,老马倌没有察觉到马棚内有任何变化。刘睿影似是已经和周遭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你若不抬眼看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存在。虽然他仍旧在呼吸,脉搏也坚强有力,但你就是感觉不到。

    老马倌又用心体会了一番,结果发现还是如此。他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拄着叉子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刘睿影,一言不发。

    “怎么这样看着我?”

    刘睿影问道。

    老马倌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本能的测过了身子,朝一便偏去。

    “我在看你抽烟的样子。”

    老马倌说道。

    “和你抽烟的样子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刘睿影晃着脑袋说道。

    “我抽烟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你是真的在抽烟。”

    老马倌摇了摇头说道。

    刘睿影皱起眉头,他不懂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论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抽烟就是抽烟。打发时间的方法有很多,但既然选择了抽烟这种方式,那便是真的在抽烟。

    但老马倌话中真正的含义,却是要比刘睿影所能领悟的深刻很多。他打发时间时抽烟,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事能做。而刘睿影刚回到中都查缉司,明明是有很多事的,却偏偏选择来到马鹏里抽烟。并且一呼一吸只见,很有节奏。每一口都吸的很深,很长,压的极为瓷实的烟锅子,转眼就空了一大半。

    老马倌又静静看了一会儿,便将手中的叉子插入草垛中,拍了拍手,走到了刘睿影身边。

    拉开桌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瓶酒,“咚!”的一声放在了刘睿影面前。

    “烟酒不分家。”

    老马倌笑着说道。

    “就一瓶酒可不够我喝的。”

    刘睿影看了看酒瓶子说道。

    虽然他的酒量并算不上多大,可这一路上喝的酒,怎么说也能灌满这马鹏里所有的食槽。均匀到每一顿,想必都比这一瓶要多了不少。

    老马倌却没有理会刘睿影的风凉话,直接打开了酒瓶,独自喝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次出门的情况?”

    刘睿影说道。

    “你想说的自然会说,用不着我问。”

    老马倌放下酒瓶,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说道。

    “这两把欧家剑,一把是欧家这一代剑心,欧小娥送我的。另一把是刚刚欧小娥与人赌剑赢来的。而输了的那人,叫叶雪云,据说是掌司大人的外甥女。”

    刘睿影说道。

    老马倌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接着喝起酒来,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最近查缉司中是不是有很多关于我的闲话?”

    刘睿影接着问道。

    “不知道……我天天都在马鹏里。马儿不会说话,也更不会传闲话。”

    老马倌回答道。

    “但你总是听说了些什么吧?”

    刘睿影追根究底的问道。

    “听说你成了大英雄!查缉司这么多年来,可还没有人这么露脸风光过。”

    老马倌戏谑的说道。

    此言一出,刘睿影脸色立马大变。

    他不知老马倌是无心之言,还是有心提点,但方才这句话的后半段着实让刘睿影有些心惊肉跳。

    中都查缉司虽然查缉天下,但始终都是暗地里活动,极少暴露在眼光下,走在大路上。但刘睿影这一次特派查缉,却是让自己连带着中都查缉司一道名声大振。

    而且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要大张旗鼓的派人来替自己请功贺喜?如此做法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刘如意再看看桌上这两把剑,都是有形有状,看得见摸得着的。但中都城和查缉司里,又有多少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剑已经对准了他的咽喉?刘睿影不知道,甚至不敢想……稍微将思绪朝着这方面一偏转,便觉得后背发凉。

    “我明白了。”

    沉默了许久,刘睿影极为沉重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老马倌听后,起身走到草垛边,拿起叉子继续干活。刘睿影将手中的烟杆在地下磕干净,放在了桌上后说道:

    “下次带着酒和烟叶来。”

    离开了马棚,刘睿影轻轻咳嗽了几下。抬眼朝着东看去,那里是天目省的所在地,省巡蒋昌崇就位于最高的那层中。刘睿影先回到自己的屋中,将两柄剑都安防妥当,紧跟着就走进了高悬天目省匾额的楼中。

    一路上遇到的熟人,刘睿影全都客气回礼。大家都知道他应当是刚刚返回,急于面见上官,因此也没有过多寒暄。

    “烦劳通禀,刘睿影求见!”

    刘睿影对着蒋昌崇门前的值守之人说道。

    “刘省旗,省巡大人一直在等您!”

    值守之人颇为客气的将刘睿影迎进去,随后又悄然退出,关上了房门。

    “是刘睿影吗?”

    蒋昌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正是在下!”

    刘睿影说道。

    “下官今日刚刚返回中都,特来回禀!”

    “听说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不少人啊。”

    蒋昌崇说道。

    只要进了中都城,自己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查缉司的检查之下。毕竟中都查缉司中除了诏狱这处恐怖以外, 还有个他心省也是让人忌讳莫深。此省主要是监管查缉司中人是怀有二心,是否会做出些对此查缉司不利之事。不光是整个中都城中,就连其他王域内的查缉司站楼,都时不时地会有他心省之人暗入其中。

    刘睿影将随自己同来中都城的几人一五一十的给省巡蒋昌崇说完,最后的找落点却是放在了欧小娥身上。

    “欧家剑心在中都城已经有几天了,这我知道。但没有想到你竟然会与她如此交好。”

    省巡蒋昌崇说道。

    “当初也是机缘巧合,在定西王城里碰到。后因都要去博古楼,所以同路而行,便就这么熟识了。”

    刘睿影说道。

    “不够在下官来之前,倒是和欧小娥一起遇上了些小事。”

    待刘睿影将欧小娥与叶雪云之间的冲突说完之后,省巡蒋昌崇却是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都是如此有性格!叶雪云的那柄欧家剑,你已经要回来了吗?”

    刘睿影点了点头。

    本来他还对叶雪云的身份有些疑惑,现在看来她的的确确就是掌司卫启林大人的外甥女。

    “省巡大人,这是下关此番公干的奏报。一切详情都已经在里面写明了原委,道清了因果。”

    刘睿影拿出一个装订好的册子,放在省巡蒋昌崇的面前说道。

    “在你回来之前,掌司大人便说要亲自见你,应当是想听听你这一趟的事端到底如何。毕竟你也听说了,定西王和震北王两位王爷,都派遣了专门的使团来中都城表示对查缉司的感谢,亲笔中更是详细叙述了你的种种功绩。擎中王殿下御笔亲批,要让查缉司对你论功行赏,因此掌司大人才会格外慎重。”

    省巡蒋昌崇说道。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刘睿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睿影恨不得自己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下官明白。”

    刘睿影应承道。

    “另外,文坛龙虎斗即将在中都城举办。按理说你才回来不久,应当让你好好修整一段时日。不过正巧你此行去了博古楼,与他们上上下下也都熟悉,所以我将你推荐给了掌司大人,想要让你负责此次博古楼来中都城后的一切支应。”

    省巡蒋昌崇接着说道。

    这正是刘睿影想要做的事。

    只要能够跻身这次的文坛龙虎斗,他便可以和汤中松以及酒三半有许多接触的机会。再加上问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还是自己的师傅,想必博古楼中也不会有人为难自己才对。

    “多谢大人提携!”

    刘睿影说道。

    “但有一事,却是需要像大人禀明。”

    刘睿影最担心的,还是沈清秋。从他一次见到沈清秋开始,就觉得这人身上罩着一个铁壳子。后来从今朝有月的只言片语中,刘睿影揣测到沈清秋与狄纬泰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但究竟发生过什么,就连今朝有月也不得而知。

    不过刘睿影始终觉得,沈清秋这么执着的想要来中都城,一定是与即将开始的文坛龙虎斗有关系。或者说,他就是奔着狄纬泰一个人而来。

    “沈清秋现在在哪?”

    省巡蒋昌崇问道。

    “住在祥腾客栈中。邓家的大公子,邓鹏飞将自己家族中用来接待的那一层腾了出来,用以安置这些朋友。与我一同来到中都城的人,都住在那里。”

    刘睿影说道。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会派人盯着沈清秋的举动。明日你按时来此地等我,咱们一道去面见掌司大人。”

    省巡蒋昌崇说道。

    “遵命!”

    刘睿影说道,继而转身离开。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仅仅凭借天目省的一省之力,却是根本不可能和沈清秋抗衡。在太上河中的时候,他便对沈清秋的实力十分清楚。这样的人物,若是他愿意,足可以把这个中都城搅的风云骤起,非得擎中王刘景浩亲自出手不可。

第七十九章 今古

    从省巡蒋昌崇大人处离开后,刘睿影便在查缉司中闲逛起来。他脑子有些凌乱,需要好好将这些个事情串联在一起理清楚。

    查缉司位于中都城东面,最初是在上一个皇朝元年,当时的皇后胡氏建造的,用以供外戚居住享乐。依照那时的布局,查缉司却是在皇宫前,阊阖门南边,五里远的御道北侧。西边是太尉府,门口正对热闹的市肆,南边邻接阁台。

    后来皇朝倾覆,这里原本的一应风流也随香消玉损,雕栏不在,玉砌已改。最后一位皇帝信神佛,所以在查缉司现在马棚的位置,本有一座十一层的佛塔,用尽了天下好木。塔身高九十九丈,最上面的塔顶又延伸出去十八丈,总共离地高达千尺左右,是当时中都城内的至高之处。即便是从距离中都城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的地方,都能远远地就能看见这座塔。

    据说这座塔最初建造挖掘地基的时候,已经深入到了碧落黄泉下,还挖到了灵动已异常的神像三十三尊。末代皇帝认为这便神佛真实存在的象征,因此越发不遗余力的建造。

    现在这塔早已不存,刘睿影只从史书中看到,说这顶上有金宝瓶,容量有足足五十石,是为了下雨天接那无根之水的。宝瓶下面还有在昼夜交替之时,承接甘露的金盘三十三重。每一圈金盘周围都垂饰金铎,更有铁链四道固定塔顶。甚至毫不起眼的四角锁上也有金铎装饰,大小如同坛口。

    至于这金铎到底是何物,刘睿影并不能凭空想想出来。中都查缉司中,他所认识的年纪最大的人,便是老马倌。当时他问起,老马倌只是笑了笑,用手中的烟杆子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但刘睿影仍旧是没有看懂,不过也没有再继追问

    老马倌对那塔似乎颇有研究,毕竟他现在身处的马棚,以前就是那塔所在的位置。要不是这人说话有时候总爱添油加醋的夸张一番,刘睿影差点就相信他曾经亲眼看过这座塔完好无缺的样子。

    他说树上光记录了高处,却是没有收录细节。刘睿影看到的四角锁根本不算什么,这座塔的每一个飞檐,以及每个角上都悬挂了金铎,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象征着一年的时日。

    供奉神佛的庙宇或是高塔,通常都只有三面。毕竟这神佛管人三世。过去,现在,未来。可这塔却有四面,每面都开了三大扇六角形的窗户,窗框上涂着用金水和朱砂熬成的漆,还钉着象征着五行的不同材质的钉子。

    最下面是有金质的圆形底座,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神明用两只大手将整个塔全部托起一般。每到夏夜起风的夜晚,踏上所有的宝铎随都会在风吹同时响动,但却并不会发出多大的声音,最多只能传到都周边两丈远的距离。

    这底座如今还在马棚中能看到痕迹。

    只是老马倌习惯将每次新运来的草料都对方在上面,因此旁人看不到。刘睿因为经常去的缘故,很早就见过这底座的模样。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辉煌,可还是依稀能看出些与众不同来。

    要说这马棚倒还真是查缉司中的一处风水宝地,当时擎中王选好了自己的府邸后,便下令在王府斜对面建造中都查缉司。这地方的选定,当然是听从了另一位至高阴阳师——辰老的吩咐。他说这王府龙气太盛,然而当今天下起码三十五年之内都不会有龙直之象,所以把查缉司盖在斜对面就是要用它的煞气与王府的龙气相抗衡。不然的话,这龙气日渐浓郁,却又无从消磨,到最后是会妨主的。

    选定马棚的位置是因为那处底座着实太过于坚固……要是想将其彻底根除,却是比挖十口井的都困难。不过擎中王刚刚上位,这些做事的人当然是信心百倍。只是月余过后,只挖出来了一尊高一丈八的金质神像、另有等人身高,按照真人模样浇筑的人像十尊,上面全都布满了珍珠攒绣,身披金丝织成衣衫,手里还握着语调正在把玩。要是论这精巧程度,着实算是举世无双。

    即便如此仍是没有挖到这底座的根基所在,后来陆陆续续又挖出来不少宝贝,但是都比不上先前的那些人像。擎中王刘景浩自亲自前来看过,正巧他来的那日,又挖出来了一座用以祭祀的小楼观宇。屋梁墙壁雕刻粉饰、窗棂雕刻出空心花纹,装饰以青色玉石,栝柏松椿等树木。屋檐下枝叶扶疏,茂竹芳草。不过此物却被擎中王取走,送给了辰老当做礼物。

    也正是因为这里挖出的东西太多,而那底座却是又无法挪移,因此这么个好地方只能用来建造了马棚。再往外走,就是一个存放苜蓿草料的仓库。紧靠着院墙,翻过去便算是出了中都查缉司。

    刘睿影小时,就亲眼看见过有胆大的孩子,傍晚午后偷偷从房里流出来,顺着仓库里对方的苜蓿草料往上爬,最后双手一翻,就猫着腰,上到了仓库的顶棚。这里和院墙之间没有一点距离,和平时走路一样,跨一步就可以迈出去。

    至于仓库旁边,便是让天下人胆寒中都查缉司诏狱所在。现在人说起诏狱,即便是刘睿影也觉得不寒而栗。可是在皇朝时期,诏

    狱所在的位置可也是名扬天下的好地方,叫做西游园。虽然是皇家的东西,但却对所有人开放。当时只要过了长街,从千秋门便可以进入。园中有凌云台,台上有三座八角井,井旁还有个凉风观,用以登高望远,总览园景。

    台下有一池,名为碧海曲,台东面还有个状如灵芝的钓台,立在碧海中离地高三十丈不止。门窗之处凉风习习,梁栋之间轻云袅袅,楹柱丹色檐角雕刻,绘满了一众天上仙人形的象。还刻十座鲸鱼、玄武,身后背负着钓台。看上去既像是从地面踊出,又如同从天上凌空而下,生动异常。钓台后连着的是一座九龙殿,殿前有九龙吐水汇成一水池。

    刘睿影曾听过查缉司内的闲话,说西游园其实完整保留了下来,分给诏狱之后,在前面修建了个不小的牌坊,这才将其彻底挡住。不过夜深人静时,在诏狱后墙根处精力片刻,着实是可以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好像是那九龙吐水仍旧不息。、

    但刘睿影却从来没有这般冒险去过诏狱。

    因为他从另一个人那里听来的闲话,确实是说那可不是水流的乐音,而是人血。孰是孰非也无从考证,刘睿影也就只是听听罢了。在查缉司里这么多年,唯有诏狱这一处地方让他觉得可怕又神秘。小时候还想走进去瞧瞧,现在却是也断了这念想。要不是今日刚刚返回,四处闲逛,他也不会走到这诏狱门口。

    出门前,还是个查缉司中未入流的小吏,没想到等回来竟然就成了省旗。以前住的地方,应当是不合适了。刘睿影不知道查缉司会做什么样的安排,不过肯定还是在这座院子中无疑,他却是也不想出去住在中都城中。

    外面的人看中都查缉司是什么眼光,里面的人看出去就是什么样子。中都城中都的老百姓们对查缉司始终又惊又怕,其实住在其中的人也都和他们一样普通。每天都要吃三顿饭,还得拉屎尿尿放屁。到了一定的年龄,男女之间也会互相倾慕。查缉司甚至还会组织适龄的年轻人们互相认识。

    因为这样结合后诞生下来的子嗣,从出生的那刻起,就被打上了中都查缉司的烙印。以血缘为纽带的力量,永远是这个人间最牢固的关系。刘睿影的父母虽然早已离世,但他便也是这种机制下的产物。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这或许是一种悲哀……因为刘睿影一出生,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不过出生这件事,本来就和没有道理。 总是这么稀里糊涂的,就睁开了眼睛,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算是将这仪式高义段落。

    这是一种极为自私的行为。

    没有选择,所以自私。

    但刘睿影却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他从来不了解院墙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在偶尔出去的时候觉得有些拥挤。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比查缉司中人嗓门大, 脚底下步子也要匆忙不少,让刘睿影有些不太习惯。

    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安安心心的待在查缉司中,做上官吩咐下来的事情。

    掌司卫启林所在的房子,应当是查缉司中最为阔气的。刘睿影也无数次路过这里,但却没有想到明日竟是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走进去,和掌司大人面对面的说话。

    他曾经和老马倌估算,中的股查缉司内见过掌司卫启林的人应当不超过二十个。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各省的省巡们,至于老马倌有幸见过几次是因为他在中都查缉司内的日子太久,太长。一个人若是对一件事情坚持不懈,那即便是再没有天赋,运气再差,也会有奇迹发生的。做事是这样,等人也是这个道理。

    楼前有个空旷的园子,完全敞开,没有封闭。园子中央有个一百丈的高塔。塔顶凌空,装饰的金剑和银箭仿佛垂在云端。这是为了用来存放在外牺牲的查缉司中人的遗骸所造,很多尸骨无存的人,前去收尸的同袍便会抓一把那里的土带回来,撒入园中。

    因此这园子里的泥土,却是各式各样都有,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软硬干湿。

    有幸进过掌司楼内的人说,大厅里摆着一尊架辇的雕像。是查缉司成立后,擎中王刘景浩故送来的。辇上两人,一人是掌司卫启林,一人便是擎中王刘景浩自己。

    过了大厅之后,周边的周边屋宇环绕房间相在。枝条轻轻拂过门户,花蕊长满庭院。每逢节日或庆典之时,都会陈设歌女乐师。嘹亮妙音传出,与那曼妙的长袖轻挥相结合,再配上丝竹管弦之声,让人哪里还记得这里是中都查缉司内?

    掌司楼后有六百多间屋子,都是供给刘睿影这般的省旗居住所用。不同的是,这些屋子墙壁连绵,门户相同,说是为了方便照应,其实是为了互相监视。不得不说,他心省想出的这个点子在阴损的同时也着实精妙。好在每一屋门口都有个小院,种的珍木香草不能尽数。还摆放着许多牛筋狗骨的器物,平添了几分血性与苍凉。

    走着走着,刘睿影却是回到了中都查缉司的门口。

    想了想,今夜也不会再有什么事

    情,何况他现在是省旗,享有时刻进出查缉司的自由。只要他还在中都城里,那无论是在哪个犄角旮旯,查缉司中人都找得到他。

    “刘省旗要出去?”

    值守之人问道,却已不是先前那位。

    查缉司中值守的岗位,一个时辰换一班。就是为了让他们时刻都有最好的精神状态来应对突发的情况。若是同样的事情做的太久,人难免疲惫,万一出了什么事端,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对于查缉司来说时很可怕的事情。

    “嗯,出去!”

    刘睿影点头说道。

    值守之人痛快的给刘睿影打开门,又默默的目送了一阵,这才讲门关上。

    天色已晚,整个中都城中华灯初上。

    此时却是市肆上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

    散工丈夫带着妻儿,在街头买点杂货,吃些小炒。喝花酒的人早已摩拳擦掌,互相放着狠话,望眼欲穿迫不及待的等着自己点的姑娘快些出现。

    查缉司的大门一开,立马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路过的人们不能的朝后退了退,让出了一条道路,供刘睿影通过。

    他对着众人点了点头,当做致谢,随后迈开步子,朝着祥腾客栈走去。

    刘睿影进了客栈,却才发现今夜有些许不同。

    客栈内竟空无一人,且不说住店人,就连平常抬眼就可瞧见的店小二,也没了踪影,只有冰凉的桌椅板凳,偌大灰暗的墙面,还有中间桌上一只即将燃烬的残烛。

    斑斓丑陋的蜡油顺着踏在蜡坑里的一节短烛心往下攀爬,边侵蚀着烛身,边滴在桌上。

    刘睿影走过去,坐在那蜡烛前面,望着那缓慢滴下的烛油,虚晃的烛光将他凝聚的视线分散成光斑,连带着他的精神一起变得空洞。

    嘎吱——

    极其轻微的,似是重物压在陈旧地板上,正在挪动的声音从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传来。

    他心神迅速凝聚,抬头一看,却又被震散。

    站在对面黑色的影子里的,是一片素白,素白之上再细看,似有晶莹细碎的光点在闪烁。

    无烛火,哪来的光?

    那光明亮的把周围的黑影都驱散了半寸。

    那里站着的一片素白,好似是一个人形。

    刘睿影起身查看,却没有半点警惕之心,不知怎的他看到那身影,心甚至比往常还要松。

    多天紧绷的感觉在那一眼中释放出来。

    他走进,深色的瞳里逐渐将那素白映入,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刘睿影紧抿的嘴角不自觉的舒缓下来,又上扬。

    “你怎么站在这里?”

    对面是穿着一身白色罗裙的赵茗茗,她的肩上还披了件同样颜色的斗篷,将她玲珑的身形包裹起来。

    赵茗茗嘴角是同样的弧度,她莹白的玉指在身前交叠,身上一贯的清冷。

    “在等你啊。”

    赵茗茗用手解下斗篷,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却是让站着的刘睿影僵直了片刻,甚至赵茗茗已经坐了下去,他还是木呆呆的在那里站着。

    看到他像个木头一样的站着,赵茗茗忍不住捂嘴轻笑道:

    “你是打算站在那里说话?”

    “啊,不是,我,我。”

    刘睿影思索了半天,嘴也似乎跟不上脑子的运转了,一个人支支吾吾,这一句话不说还好,说出来更是让赵茗茗的轻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在赵茗茗如玲的笑声中,刘睿影黑着脸,憋着一股闷火,坐在她的对面。

    脸颊似火烧一样热,难不成是生病了?

    刘睿影自顾自的摸上脸颊,还迷茫的抬眼看着赵茗茗,嘟囔道:

    “外头风太大了,我怕是要感染风寒了,头疼脑热的。”

    暗淡的烛光下,赵茗茗的美眸弯成了月牙。

    “是,所以我才拿了个斗篷。”

    她应着刘睿影的话,又将方才解下的斗篷展开,在刘睿影还在捂着脸疑惑自己为何发热的时候,盖在了他的身上。

    刘睿影耳旁斗篷领子透出的馨香散发而出,将他所能呼吸道的范围之内,都包围了个遍。

    斗篷很轻,不过薄薄三层纱,却压的刘睿影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觉得,衣服是这样沉重的东西。

    他半低着头,盯着桌上的烛油,双手紧捂着脸颊,一动不动。

    他在看那烛油,明明那大块透白的烛油就在有限的视野之中,却好似跑了出去,他越想看那烛油,脑子里越浮现的是另一幅画面。

第八十章 虚实难辨

    赵茗茗身上独有的异香循序缭绕在刘睿影的身旁,他的思绪随之恍然,眼前的场景都虚幻了几分。

    刘睿影向来目力极佳,但是此刻他只能堪堪看清赵茗茗的脸庞以及她周身三尺间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雾蒙蒙的一片,不可触及。

    “听说安静的环境和黑色能让人变得真实,这样的环境,你还喜欢吗?”

    身后传来赵茗茗虚无缥缈的气息,顺着那异香侵入刘睿影的神智之中。

    “唔...”

    温柔忽然袭来,在刘睿影薄唇之上辗转,他屏住气息打起精神,赵茗茗的面容就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得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香唇微启,小舌灵巧而出,钻的刘睿影嘴唇发痒,口渴难耐,忍不住张开口想要喝水,却被那香气趁虚而入。

    身上一沉,赵茗茗柔软的身体压了下来,刘睿影早已意乱情迷,顾不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赵茗茗如此热情,不过女子都这般主动了,他再矜持着,真不像个男人!

    右手逐渐攀上她柔软的腰肢,唇边的攻势化被动为主动,一个压迫之势,赵茗茗就贴在了那冰凉的桌面。

    “啊...”

    赵茗茗被欺压,口中忍不住轻唤出来,双瞳之中尽是迷离情愫,唇边勾起,尽是满足之意。

    “你叫唤什么...我弄疼你了?”

    刘睿影在香氛锁骨间辗转悱恻,声音暗哑,断断续续的问道。

    又游转至赵茗茗小巧的耳垂之上,调皮的轻咬,含住。

    “那我不叫了...”

    “嗯啊...”

    赵茗茗上一句还在赌气,可下一秒就因为耳垂的温热湿润而忍不住吟叫出声。

    如此勾人心扉的叫声,瞬间点燃了刘睿影积攒已久的热火,他温柔的亲吻赵茗茗娇嫩的肌肤,却又同时动作疯狂的撕扯她的罗裙。

    灼热的气流,急促的快要停止的呼吸,阵阵轻叫,将灰暗无人的客栈变成了**一刻的绝佳之地。

    刘睿影继续朝深处吻去,想要用自己的双唇捕捉住赵茗茗调皮灵活的舌头。赵茗茗喉头微紧,发出“嘤咛”一声,但很快就被刘睿影如风似电的攻势所淹没。

    正当他的手逐渐向上,即将卧在赵茗茗身前的饱满之处时,冷风不知从何而入,穿插进两人仅剩的空间之中,刘睿影猛然受风,整个人都被击中,急促的动作仓惶停下,神经瞬间清醒起来。却见那残烛已尽。

    烛火熄灭,整个客栈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刘省旗,你没事吧?!”

    刘睿影回过神来,身边站着那位方才给自己开门的查缉司值守之人。此刻他的手正搀扶着刘睿影的臂弯,刘睿影靠这墙根歪斜的坐着,只觉得浑身有些不可名状的酸痛。他伸出舌头添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但却只感到一片冰凉,没有任何温度。

    舌头与嘴唇接触的一刹那,刘睿影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唇上的每一道细纹,在压力的压迫下,似是已经用冰凉在舌头上烙印出了痕迹。

    “我没事!”

    刘睿影说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两三次,仍旧是腿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不得已,他只能重新靠着墙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那值守之人见状,便去到旁边的店铺里要来了一一碗水,端给刘睿影喝。

    在灯火的映衬下,刘睿影从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一阵风吹过,让他身后店铺的招子不断摆动,却是又在水中映出一道白影。

    刘睿影痴痴的看着,竟是又想起了方才穿着一身白裙的赵茗茗。心中忽然一缩,对着这位值守之人摆摆手,将水碗推到了一旁。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周围,看到不少老百姓正远远地位置,对他指指点点。

    从这点上来看,刘睿影不难分析出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应当是刚走出中都查缉司大门不远,便晕倒在地。而后脑中便出现了先前的幻觉。这位值守之人应当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喧嚣,因此特意出门查看,没想到这到底之人就是刚刚离开查缉司不久的刘睿影。

    “叫他们都散了吧,我稍作片刻就好。”

    刘睿影说道。

    值守之人听闻,点了点头。

    随即站起身来,朝着围观众人逐一扫视,其神情不怒自威。

    众人眼见如此,纷纷退散。只是口中的议论之声还余音袅袅的留在原地,不停地钻进刘睿影的耳朵里。

    “帮我叫一辆车,送我去祥腾客栈。”

    刘睿影疲惫的抬起头,对值守之人说道。

    此人应了一声,便匆匆朝着市肆内走去。

    且不说刘睿影现在身为查缉司省旗,上次震北王和定西王两位王爷联名感谢道喜的时候,这些查缉司中人即便没能亲眼去看上热闹,但也从去了的同袍口中听他们眉飞色舞的听说了全部。

    起码在这些底层的查缉司小吏眼中,刘睿影已经成了他们的楷模与榜样,心中将其奉若神明。所

    以对他的吩咐,自是会不大打折扣的完成。

    刘睿影拍了拍脑袋,端起刚才的那碗水喝了一口,觉得身子的不适有些好转。但先前的诡异仍旧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无法散去。上次出现这样的幻觉,是在博古楼中,初逢那两位大红袍所属的红袍客时。不过刘睿影更加惊异的,却是自己每次出现幻觉时,赵茗茗都一定会出现,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他不知为何心中出现的是赵茗茗却不是他的双亲,按理来说抛弃他的双亲该是他心中最为渴望的东西,人在最虚弱的时候,脑子里不就是会浮现出最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吗?

    莫不是赵茗茗在他心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如此重要而不可分割的地步了,让他在最为虚弱的时候,想要倚靠的只有她。

    这世上能让人致幻的东西有很多,烟,酒,甚至睡觉时做梦都算是幻觉。光是查缉司里,刘睿影所知道的致幻迷药就有不下五十种之多,大抵都是用来拷问情报之用。

    而他这一次致幻,却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的幻境也是那样的真实,他的嘴唇几乎真切的感觉到了那芳香温热,身体也没有从那燥热之中解退出来。

    虽然痛苦的程度最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力,但不能否认有些人的意志力真的比钢铁还硬,比水流还持久。

    遇到这样能够苦熬的犯人时,查缉司的手段往往都是以柔克刚。而且经历过剧烈痛苦的人,更容易在温暖的环境中迷失。就像在冬日里,全身都被冻透时,猛然凑到炉火旁边,不但不会让自己暖和起来,反而会弄没了性命。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刘睿影亲眼见过那些个钢铁硬汉,即便是全身皮肉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都不会皱起眉头。但迷药的效力一起,却是哭天抹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能打败一个人的,只有这个人自己。他们能扛得住浸水的牛皮鞭, 通红的烙铁,但却扛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构造出来的最后一块柔软。那柔软也终将是最为致命的一点。迷药的作用不过是将其放大,最终摧毁了全部的意志。

    但刘睿影离开省巡蒋昌崇处之后,只在查缉司内闲逛了些许,回忆了下这今古之变化。不但没有接触任何生人,查缉司内也不会有人想到用迷药暗害他才对。

    决定做一件事一定有这件事需要达成的目的。

    刘睿影虽然现在风头鼎盛,但说到底还是个不大不小省旗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利,也不会触碰到旁人的利益。既然没有利益的冲突,这件事做的就异常不值得。要是说是一场恶作剧的话,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大费周章。

    他开始回想自己这一天到底有过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想来先去,除了和欧小娥,华浓带着糖炒栗子买糖炒栗子时遇见了叶雪云,这位掌司卫启林大人的外甥女以外,再无任何异常。

    但一想到糖炒栗子,刘睿影忽然就怀疑起了那位熊姥姥。他本想回到查缉司后,找同袍询问一下这熊姥姥到底是什么来头。毕竟查缉司内对中都城里所有的人口都有详细的档案,就算是外来的生意人,却是也得登记造册。这个规矩,就连邓大公子的把兄弟毕翔宇都不能规避。

    没想到省巡蒋昌崇却是让他做好准备,明日面见掌司卫启林大人,这一来却是打乱了刘睿影的计划,所以只在查缉司中晃悠了一圈便出门离开。

    “刘省旗,马车来了!”

    值守之人说道。

    还主动将脚蹬放在地上,方便刘睿影踩踏登车。

    刘睿影上车后,撩起门帘,对着这位值守之人拱手谢过,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目前隶属那一省?”

    “回刘省旗,我叫董擎,现隶属于他心省。”

    值守之人回答道。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张脸庞却是涨的通红。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他头,也并未多言,便让车夫立马起行。

    董擎则一直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这才转过身,朝查缉司大门走去。

    没想到他刚进门,便被两位同袍制住,将他两条臂膊朝后倒翻,死死压住他的脖颈。

    “你们干什么?”

    董擎问道,心中一片慌乱。

    “董擎,中都查缉司他心省省卫,末流六等职级。今夜奉命值守大门,但却玩忽懈怠,使得大门近一炷香的时间无人值守,现依律令,将其下诏狱后再审。”

    第三人说道。

    随即右手一挥,带着那两人将董擎朝着诏狱的放下押去。

    董擎这是才看清,他们身上穿着的查缉司官服和自己的不一样。胸前和背后有一块大红色的补子,红的极为惨烈,像是用人血染成的一般。

    穿这样官服的人,全部都是诏狱中的狱卒。诏狱虽然也隶属于中都查缉司,但却又十分独立。查缉司中唯一可以不受到他心省监视,以及禁断省审核的,便是诏狱。因此它即便是在查缉司中,也是不为人知,鬼神莫测的存在。

    “朱砂痕儿,索命魂儿,下了诏狱活死人儿。断胳膊断腿的满地跑,阎王爷来了也救不了。”

    这句童谣不管是中都城中广为流传,在查缉司里更是如此。算算念头,董擎已经加入了查缉司五年。等到今年夏天

    ,他就可以正是脱离考核期,不再受到他心省的全面监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董擎就可以从末等未入流的省卫,变成查缉司真正一员。

    这般天壤之别的待遇已经近在眼前时,他却因值守时出门帮助了昏倒在街头的刘睿影而被下了诏狱。心中的恐惧与酸涩之感,谁又能明白?

    一路上不少同袍看到诏狱竟然在查缉司内拿人,都远远地避开。在其他人眼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心省监控,因此总是将他们比作猎鹰。可这些个诏狱的狱卒们,则是疯狗……

    猎鹰只会对自己瞄准的猎物出手,并且在猎物携带后露出马脚时一击毙命。但疯狗却是看谁不顺眼,都会上来咬一口。老人家都知道,被疯狗咬过的人,大多都会死,再好的郎中也医不好。即便侥幸活着,要么成了残废,要么成了傻子,却是比死了还不如!

    这三名诏狱的狱卒,一路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大部朝前,路上的查缉司中人纷纷避让。更有甚者,却是干脆转过身去,好似生怕被这三位狱卒看到自己的脸,留下什么印象。

    诏狱狱卒在查缉司内拿人一事,便就这么传开,瞬时就压住了刘睿影归来的轰动,成为今晚查缉司中众人议论的风口浪尖,只有正在前往祥腾客栈的刘睿影不知晓。

    客栈内,赵茗茗的等人已经用过了晚饭。

    在邓鹏飞的安排下,菜色极为丰盛。可以说是上天入地,从南到北,包罗万象。糖炒栗子虽然已经吃了不少栗子,但吃饭是仍旧筷子不停,一大盘干丝却是被她自己几乎吃完。这会儿正趴在赵茗茗屋中的窗前,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长街上的热闹。

    干丝本是南方菜,至于到底是发源于安东王域还是平安王域已经不可考证。不过祥腾客栈却是中都城里头一家做出这道菜的地方,还得多亏了祥腾客栈的主厨马文超。中都城虽然位于天下中心,不南不北,但因为水土和气候的关系,始终做不出来南方那种紧密的豆干来。

    常人都觉得做菜最重要的是有位好师傅,在他手下即便是再普通的食材,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但到了马文超这个地步,基础的火候掌握,调料分配,早已了然于胸,轻车熟路。唯有最合适的食材,和他出神入化的烹饪技术相结合,才能够火烹天下,水煮乾坤。

    也不知马文超用了什么办法,却是就在祥腾客栈中硬生生的做出来了南方才有的豆干。这样的质地,才可以切成薄片或是细丝。至于做法,也十分讲究。切好后学得用无根之水冲刷两三次,不能用井水,也不能用山泉水。因为井水中杂质过多,容易被豆干吸附,影响口感。而山泉水却是过于寒凉清寡,反而将其变得干涩。这两种水,却是一左一右,都太过火。未有用这无根水,才中庸持重,最为适宜。

    冲刷过后,去了这豆腥味与天然自带盐分。使得这豆干如同冰藕一般,近乎于无色无味,只剩下劲道的口感。随后再将其丢入沸水中滚开三遍,依据口味辅以作料和汤汁,最后将其浇淋在干丝上,这道菜便得以成型装盘。

    刘睿影的马车停在了祥腾客栈的门口,付完车前后,他便走了进去。和先前的幻觉截然不同,客栈的大厅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看到这一幕,他稍稍松了口气。这般能触碰到的真实,总比幻觉要好了许多。

    上了楼,除了李怀蕾和赵茗茗的屋中亮着灯以外,其他的屋子全都静悄悄的。沈清秋好不容易来了中都,哪里还在房子里呆得住?用过晚饭便拉着今朝有月一起,和邓鹏飞、毕翔宇一道除了客栈,开始享受起来中都城内的夜。

    在太上河中的时候,邓鹏飞便清楚了沈清秋的武道实力。再加上这些年来,中都邓家的发展势头有些缓慢,与其他两大家族的差距却是越来越小,这种种也让邓鹏飞对沈清秋心生拉拢之意。要是他愿意为邓家效力,便好吃好喝的养着,挂一个客卿或是供奉。如此一来,对邓家却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不论是门阀氏族,还是多金商人,自己持有的武道实力才是立足一切的根本。否则就算是抱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聚宝盆,卻是也守不住,只能做了他人嫁衣。

    刘睿影走到赵茗茗门前,看到屋门没有关死,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糖炒栗子闻声回头,一看是刘睿影,立马叉着腰质问道:

    “好啊,现在进屋都不敲门了!”

    刘睿影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强装淡定的狡辩道:

    “要是屋门紧闭,我没有敲门,那是我失了礼数。不过刚才这门却是没有关关死,既然没有关门,那为何还需要敲?”

    糖炒栗子说不过刘睿影,只得哼了一声,重新回到窗户前趴着,还从口袋里摸出来栗子啃着吃。

    “这栗子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不好吃。”

    糖炒栗子还未消气。

    虽然嘴手不停,但却故意说了反话。

    他本是想问问糖炒栗子吃了这栗子后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但看着小丫头的样子,应当是没有什么异常。既然如此,刘睿影便也大笑了心思,朝着里屋走去。

    来中都城前,刘睿影分别答应了这主仆二人一人一件事。现在糖炒栗子的完成了,剩下的便是赵茗茗的事。

第八十一章 浪子,旅人,酒鬼,侠客【上】

    刘睿影对赵茗茗说的事其实很简单,全都是关于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当初他答应了糖炒栗子要带她来中都吃最好吃的糖炒栗子同时也答应了赵茗茗要来中都找一位能治好这位小姑娘的神医,他认识的郎中并不多,只有一位,便是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算是救了他一名的叶老鬼。

    道别时,叶老鬼曾对刘睿影说中都见,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中都,自是可以找到叶老鬼的。虽然这神医脾气怪,还冲,不过好像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就算看上去温文尔雅,也会有些自己独一无二的怪癖。

    但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言必信,行必果。答应旁人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决定要做的即便是搭上性命也不会改变。所以刘睿影知道叶老鬼肯定就在中都城中,只是茫茫人海,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寻到他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说完正事后,刘睿影略微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赵茗茗的房间。先前的幻觉仍旧盘桓在他脑中,无法释怀。正巧赵茗茗今日到了客栈后竟是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裙子,和刘睿影在幻觉中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担心自己继续待下去,说不定会分不清幻想与现实,因此才会如此匆匆。

    就连糖炒栗子都察觉到了刘睿影的异样,不过结合起在熊姥姥那里买糖炒栗子时欧小娥与叶雪云的冲突便不难理解。一方是他的朋友,一方是上官的亲戚,夹在中间的刘睿影想必很是难做,否则也不至于晚饭都没吃就径直去了中都查缉司。

    欧小娥虽然对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可糖炒栗子却在晚饭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茗茗。她本以为小姐会责怪自己,没想到赵茗茗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一句。糖炒栗子和赵茗茗之间向来没有任何隐瞒,不管旁人说不说,她却是都会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刘睿影离开后,糖炒栗子回头注视着房门良久,才走上前去将门关好,随即又回到窗前趴着,继续看楼下长街上喧闹的人潮。她并不喜欢热闹,但却喜欢做一个旁观者。这些热闹与他无关的同时,又能让她不那么无聊,对于糖炒栗子而言,这却是一种最好的状态。

    这一层中也给刘睿影留了一间屋子,就在他师侄华浓的隔壁。但是刘睿影却没有回屋,反而推开了华浓的屋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华浓并不在屋中。刘睿影抹黑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接着外面的灯火,看到桌上的烛台下面压着一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师叔,我出去转转。”

    刘睿影看后微微一笑,觉得华浓这孩子终究是成长了。从博古楼刚把他带出来时,他总是紧紧的握着那把破剑,因为这是当时唯一可以给他安全感的东西。到了现在,他却是能够很是自如的融入这个世道人间,没有任何突兀。

    萧锦侃的原话,是让刘睿影带着华浓来中都城里见见世面。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背后蕴藏的意义却极为身后。世面这个东西太过于缥缈虚幻,并不是一个十分具体的东西。不像酒壶,马车,长剑这样一眼看过去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它是一个需要过程,来是身体力行的积累感受。同样的长街,每个人看到的世面却不同。

    要是刘睿影带着他,华浓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那看到的却是刘睿影所领悟出来的世面,并不是他自己的。刘睿影本想在见过掌司卫启林后跟华浓好好谈一谈,给他几天时间,让他自己将这中都城转悠个通透,不过现在看来,却是省去了一番口舌之功。

    刘睿影拿起桌上的笔,用未干墨汁在字条背面画了一个圈,示意自己就已经看过,并且十分赞同。不过转念间,他却是也想出去转转, 于是便掩上房门,下楼走出了祥腾客栈。

    客栈正门对应的长街,即便不算是中都城里最热闹的,起码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毕竟热闹的标准每天都在变化,谁也无法控制一条街上有多少人,多少店铺、摊贩。

    除非是遇上事端,擎中王刘景浩下达了净街道或宵禁的命令。不过这样的情况,刘睿影还从未见过,只是从档案里知道曾经发生过几次罢了。

    刘睿影顺着这条长街朝前走去,至于通到哪里,他也记不住。要是在白天的时候,或许还能有些模糊的印象。但是晚上,四处灯火辉煌,虽然好看热闹,但却让这长街完全改变了模样。要不是极为熟悉的话,想来很多人都会迷路。

    长街上的人流是在有些太过于拥挤,虽然好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的,但也相差无几。刘睿影碰到一条岔路小巷,便钻了进去。这里无人,只有靠着墙根对方的垃圾。也不如长街上那样喧闹,他甚至可以听见耗子在翻动垃圾找到食物时发出的“吱吱”声。

    过节老鼠一贯都遭人讨厌,但此刻骤然一听,刘睿影却是觉得这叫声中充满了祝福。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却是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过在刚才那一瞬,刘睿影着实就是这样感觉的。

    穿过这条巷子,他忽然觉得眼前有几分熟悉。张望了一阵后,发现这里正是白天来买糖炒栗子的地方。刘睿影已经看到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但却没有闻到栗子香甜味。

    熊姥姥收摊已经很久,香味早就散了个干净。

    此时这里气味最终的是刘睿影右手边的一家酒肆,门前没有牌匾,楼上也没挂招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儿。或许是新开的店面,老板还没有决定叫什么。

    给店铺取名比给孩子取名更加重要。

    即便是不迷信的人,都要去买一本《说文解字》,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这样的书是不需要按照顺序看的,有时候随手打开一页,便可以找到好几个寓意不错,朗朗上口的字眼。但更多时候却是一个满意的字都找不到,总是期待下一页会出现更好的,这山望着那山高,最后看到了最后一页才回过神来,只得懊恼的重新来过。

    要是稍微讲究些的人,就会花费不少银钱,请来个会测字、看风水师傅,按着罗盘将店铺的方位勘探一番,再结合老板的生辰八字,姓名笔划,算出一个五行互补,增累财运,说出去又颇为响亮的名号。

    刘睿影看到这家酒肆门口已经留出了悬挂牌匾的位置,就连用来固定的木楔子都已经妥当,估计是还未寻到一个顺当的师傅来测算,因此才会空着。

    不过酒肆没有名字并不耽误它开张营业,毕竟来喝酒的人,哪里会注意这家店叫什么?就算当时记住了,也很少有人能在尽兴后仍然还可以叫得出来。

    一家酒肆受不受欢迎,生意好不好,主要还是看它的酒的味道,下酒菜火候,以及陪酒的姑娘是否好看。

    刘睿影朝里一望,看到满店的莺莺燕燕,脂粉甚至都要盖住了浓郁的酒香,便知道这里是个喝荤酒的地方。

    喝酒自是也分荤素。

    三五知己好友聚在一起,点上几碟小菜,几壶温酒,互相调侃的同时再聊聊见闻,便是素酒。像这般娇柔伴身,丹唇微张,春光乍泄,便是荤酒。还未饮醉,却是就被这一股子媚酥到了骨子里,连带着酒劲都比喝素酒时大了不少。

    刘睿影看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今夜他不想喝酒,更不想喝荤酒。但就在他刚抬腿的那一刹那,却是看见一位老婆婆,略微佝偻着背,臂弯处挎着个竹篮,穿梭在酒肆内的桌台之间,似是在叫卖着竹篮里的东西

    正是熊姥姥,竹篮里的东西当然是糖炒栗子。

    眼见如此,刘睿影便又站定了身子,想要再多看一会儿。白日里熊姥姥给他留下的疑惑却是还没有解开,他想试试这会儿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

    糖炒栗子是甜食。

    估计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把甜食当做下酒菜的。

    因此熊姥姥虽然很卖力的在推销着自己的糖炒栗子,但问津之人却是寥寥。不过她仍旧不愿意放弃,反倒是一圈又一圈的循环往复。终于有一桌酒客应当是不胜其烦,买了一包熊姥姥的栗子。

    眼见今晚得以开张,熊姥姥也十分高兴。

    竹篮里的栗子,全都以及用小布袋分装好,一袋五两,不多不少。价钱也比白日里在铺子中卖时便宜了三成。

    做成第一笔生意后,熊姥姥显然很受鼓舞,可却引起了几桌酒客的不满。毕竟熊姥姥这样叫卖,打断了不少人喝酒的节奏。很多人正在兴头上,侃侃而谈时,熊姥姥忽然走到桌边,冷不丁的问一句“要糖炒栗子不?个儿大甘甜的糖炒栗子!”就算是换做刘睿影,也会感觉到不痛快。

    果然,在那些酒客的抱怨下,酒肆的伙计十分“客气”的将熊姥姥“请”了出去。

    一出门,迎头便看到了刘睿影。

    “小伙子,要吃栗子吗?”

    熊姥姥问道。

    同时揭开了竹篮上盖着一块极为厚实的衬布。

    应当是害怕这糖炒栗子凉了,毕竟这栗子一凉,口感就会变差。 原本得软糯,就会生硬。甘甜也会不再那么润滑,结成糖壳,糊在栗子表面,吃进嘴里有些发腻。

    “不记得我了吗?”

    刘睿影笑着问道。

    熊姥姥眯着眼睛,凑近了仔细看了看,随即笑了出来。

    看样子却是已经认出了刘睿影是谁。

    一百斤糖炒栗子,两把欧家剑赌斗。

    这样的事端可是不容易碰上,熊姥姥就算记性再不好,想必也会有不浅的印象。

    “记得记得!那一百斤糖炒栗子吃完了吗?”

    熊姥姥笑着问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

    一百斤大米都够一群人吃个十来天的功夫,一百斤糖炒栗子从现在起吃到中秋估计都吃不完,前提是它们若是还没有坏掉的话。

    “没想到熊姥姥晚上却还要这样挨家挨户的卖栗子。”

    刘睿影说道。

    白日的时候,他觉得熊姥姥并不贪财。但现在一看好像不是如此,谁会嫌弃钱多呢?更何况是开店铺做买卖的人。

    “铺子里赚的钱,也就够我这个老东西的吃穿。但生活总是需要填补,所以这才会晚上出来辛苦一番,争取能再挣个灯油钱。”

    熊姥姥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在生活面前,谁都不容易。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大家都是相对平等的。

    熊姥姥既然认出了刘睿影,就知道他不会买自己的栗子。因此对着他招了招手,便蹒跚着步子,朝前走去。

    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家酒肆,也没有牌匾,但却挂了一面脏脏的招子,似是有年头都没取下来清洗过。本来的杏黄色一家变得乌黑,甚至还隐隐的透出一点紫。

    上一家酒肆是因为老板没有想好合适的名字,而这一家却纯粹是因为店面太小太破。来这里喝酒的人

    ,就是为了过过酒瘾罢了。下酒菜往往都只有一盘炒的半生不成熟,洒了粗盐粒的花生米。熊姥姥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给这些喝穷就的人卖出几包。

    刘睿影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反正也米有个想去的地方,不如多观察观察熊姥姥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

    这家小酒肆的屋檐伸出来的很长,顺着檐下还摆了四张桌子。只是现在的天气还算不上热,因此并没有坐在外面喝酒。四张桌子全都空着,不过桌旁却站着一个人。

    他身穿非常宽大的蓝色长袍,把手脚全都遮住。

    衣领松垮垮的,看上去极不合身,像是借来的衣服。

    从他脖子的粗细可以看出,这人并不胖,反而十分瘦削。

    一个瘦子为什么要穿这样宽大的长袍?况且现在的天气虽然不热,但也到了换成单衣的季节。刘睿影一路走来看到人穿着都是差不多的清凉,唯有此人裹的厚厚的,将自己全部都遮蔽起来。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不言不语,也不喝酒。

    店里有人时不时的探头看看他,似是都对这人的举止颇为好奇。

    刘睿影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顺带着一滴汗珠从上面滑下,滑过喉结的凸起,托着一道长长的汗渍,流入了胸前衣襟的深处。

    这么穿肯定是会热得,而热了必然就会出汗。

    汗珠划过皮肤的感觉很不舒服,这一点应当所有人都有过感受。即便来不及擦汗,也会在汗珠划过后伸手摸一把。用更强烈触感压住汗珠带来的痒痒。

    但是在这人却不。

    他的双手仍然在宽大的长袍里遮着,没有任何要动意思。

    可他的双眼却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小贩。

    刘睿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小贩坐在一个极为低矮的板凳上。四条凳子腿长短不已,所以坐在上面还时常晃悠。

    不过这小贩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不但不去寻摸个东西垫住,反而扭动着腰垮,这让这板凳一前一后的摇摆。

    凳子腿落在地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要是速度再快些,便像极了马蹄声。

    小贩身前放着一根扁担。

    扁担两头挑着两个大筐子,也是竹制的。

    左边大框子里还放着许多尺寸不一的小筐子,这便是他所售卖货物。

    他的扁担要比正常的宽了不少,足足有一个半巴掌。由此便在他面前变成了一道小桌板,扁担上海放着一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儿,也是用竹丝编成的。大多都是些昆虫动武的造型,放在最中间的是一座高塔,刘睿影看着有点眼熟,但灯火昏暗,做工也并不精致,却是没有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小贩也注意到了刘睿影的目光,但他却并不理会。

    一看刘睿影的穿戴,他便清楚这人不是自己的客人。

    那些个尺寸不已的筐子,是普通老百姓家里买去放杂物的。面前扁担上的这些小玩意儿,也是普通百姓买回去逗孩子开心的小礼物。

    像是刘睿影这般模样的年轻人,一没成家,二无子嗣,哪里会需要这些?无非是碰巧路过,看个新鲜新奇罢了。

    之间他从右边框子里抽出几根黄褐色,已经杀青过得竹条,一头夹在膝盖中间,另一头咬在嘴里。双手拿着其余几根横着搭在这跟竖直的竹条上,手腕与十指相互配合,快速翻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是就编成了一个小筐子。

    刘睿影没想到这小贩卖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做的,现在这年头投机倒把,低买高卖的人不少。但像这般真正有手艺傍身的人却是不多了。虽然篾匠并不是个多么高深的技术,可一招鲜,吃遍天。能有个手艺,起码能保证自己在这繁华的中都城不至于饿死冻死。

    做好之后,这小贩拿出一把剃刀,将筐子的外形修理的更加圆润。最后用手摩挲了一阵儿,觉得没有任何扎手的地方,这才满意的扔到了左边的大框子里。

    至于那些被踢到刮下来的边角料却是也没有浪费,都被他做成了便当上放着的那些个小玩意儿。

    不过他做这些的手艺要比当篾匠差远了……刘睿影只能大致看的处理是动物或是虫子,都却忍不住具体是什么。

    刘睿影的余光忽然黯淡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因为熊姥姥正在酒肆里卖着她的糖炒栗子。此时背对这窗户,遮住了不少灯火的来那个光。

    他觉得今晚应当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便想不如明日见过掌司卫启林大人后去查缉司的档案中找寻一番。有个大致的了解,日后再上点心琢磨,想要弄清一个人底细对于一中的股查缉司的省旗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篾匠小贩昨晚了手中的活儿后,又开始摇摆这身子,“咔哒咔哒”的清脆再度传来。

    可是他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离他一丈多远的马车。

    车夫坐在马车前的衬板上,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

    要是马鞭的话,那这根马鞭有些长的不可思议……刘睿影一眼便估计出来这条鞭子却是可以从车夫坐在的位置,一鞭抽到篾匠小贩这里。

    一位着宽大蓝袍的瘦子,一位坐着瘸腿凳子的篾匠小贩,一位手握长鞭的马夫。

    三个人在这并不宽敞的道路两旁互相对视着,刘睿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第八十二章 浪子,旅人,酒鬼,侠客【中】

    熊姥姥在这家破败的酒肆里生意不错,刘睿影看得出她臂弯上挎着的篮子越来越轻。虽然没能仔细数数她究竟卖出了几包糖炒栗子,但从分量上来看,熊姥姥应当可以赚出灯油钱了。

    在这里喝酒的人,或许并不是都有酒瘾。而是生活的压力实在太大,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因此想要在酒杯与酒壶的碰撞间稍微歇息片刻。这糖炒栗子当然不如洒了粗盐的花生米下酒,可也是他们不曾变化的日子里,难得的甜。

    忽然这条小路里来了一群寻衅滋事的年轻人,双方领头的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人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小姑娘,脸上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忌惮,她的目光始终都在身边安慰小伙子身上。

    看着她,刘睿影却是不经意间又想起了赵茗茗。

    大晚上看到白色本来是个不吉利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不听话的孩子才会如此打扮。不过说起来,年少时的姑娘,谁会不喜欢这种十七八岁,活力满满,喜欢做点小坏事打打架的少年?

    看上去狠厉,话也不多,但其实内心却单纯的要命。这样的少年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始终把她放在自己的心里,用心头血去维系这段感情,哺育自己的恋人。争凶斗狠时挥舞起拳头来毫无顾忌,但只要他喜欢的人盯着他看看一会儿,就会发现他已经从脖颈红到了耳垂。

    其实太早的感受到爱意并不是一件好事,当清楚了旁人用什么眼神,什么语气,又带着什么神态面对自己是代表着喜欢时,多半就会把这些不当回事。但这种感情是炙热且纯粹的,随着后来阅历的增长,反而显得很是难得,以至于再遇到新的人,总是感觉都差了点意思。

    这群年轻人只是互相叫嚣了一通,彼此说了些狠话,便转身离开。由于刘睿影站在路中间,临走时一方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却是让刘睿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中都城虽然繁华,但也有着它的黑暗。这就跟无论是阳光还是月光都有照不到的地方一样,是无法避免的。这群年轻人,应当还不知道,日后他们的模样,此刻正坐在他们方才争斗的小路旁的酒肆里喝酒。

    以前无论多么疯狂,只要到了那般岁数,双眼中便不会再带有任何火气。因为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生存”这两个字。

    相比之下,刘睿影倒是很庆幸自己生在了中的股查缉司。要是他的出身也和这群年轻人一样普通,那如今的境遇不一定就会比别人好上多少。

    在这个层面,许多人的人生其实都大同小异。就和一个人内外的反差一样,豁达的的人始终有放不下的心事,含蓄的人终究要拍桌子骂街,冷静的人举杯喝的烂醉,冲动的人一言不发。甚至还有深处阴影中的人,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两只手里,一手握着一颗星。

    当这群年轻人彻底离开这条小路,连背影都看不见后,小路上除了刘睿影以外的那三人似是重重的松了口气。

    即便他们没有没有张大嘴深呼吸,身子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刘睿影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周身气场的变化。

    他们在紧张什么?

    小贩或许会害怕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要是真打了起来,或许会波及到他的摊子,这还算是情有可原。但那位车夫,以及站在酒肆门口一动不动的瘦子如此紧张,却是说不过去。

    况且这么一条僻静的小路,车夫为何要将马车停在这里?一辆马车应该就是他全部的家产,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身后的一家人,所有的出穿用度却是都拴在这两马车上。

    大晚上的,这车夫不去那些阔气的酒肆门口趴着等活儿,却是在这里溜号偷懒,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难不成他以为在这家破败酒肆中喝酒的人,还会有余钱坐马车吗?

    这车夫要是个新手,如此想法倒也行得通。因为那些阔气的酒肆,往往都有自己熟悉的车夫。自家的顾客喝多了,无人搀扶回家时,通常自都会叫来那么几个固定的。新手想要去分一杯羹不是不可能,但一个行当都有一个行当的规矩,旁人怎么会把自己的饭碗拱手相送?

    因此来这僻静的小路上,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拉着马车的马儿不知怎么了,突然甩了甩尾巴,身子剧烈的抖动一阵,连带着整个马车却是都摇晃了起来。

    车夫本来用着自己最为舒服姿势斜靠在马车的车门上,但被这摇晃膈的背疼。之间他极为不满的,伸脚踢在了马儿的屁股上。这是一匹老马,有着很丰富的挨打经验。所以这一脚下去,它却是重新站的四平八稳,眼神垂地,犹如静止了一般。

    这一幕看在刘睿影的眼里,他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人绝对不是车夫!

    没有一个车夫会如此暴虐的对待自己的马儿!

    没有马,车只是一块烂木头而已。

    只有马拉着跑动,马车才是完整的。

    故而马车这个词,会将“马”字放在“车”字前面,就是这个道理。

    车夫与拉车的马儿相依为命,这种在风雨中奔驰时所建立起来的感情,甚至可以超越血缘的纽带。

    刘睿影沉吟了半晌,抬腿走进了酒肆。

    这么一直站在路上也不是个事儿。

    否则自己也会被别人当成是和那位蓝袍瘦子一样的怪人。

    但当他走进这家酒肆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连原本沸沸扬扬的吵闹声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种反应早刘睿影的意料之中。

    即便他今日穿着便装,但从他衣衫的质地和做工来看,仍旧是好货色。即便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一位中的股查缉司省旗,当然要比这些两眼睁开就是为了谋生的人要有气质的多。

    店里只有一位伙计,却是也看着刘睿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奈何,刘睿影只得自己寻了一副靠窗的空座头坐下。这个位置刚刚腾出来不久,一片狼藉还未打扫。但是坐在这里除了那位蓝袍瘦子看不见之外,那位小贩和车夫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坐着总比站着舒服,人站着时不免要分出些精神来保持平衡,分配体力。一旦坐下,却是就不用再担心这些,可以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自己所感兴趣的事情上。

    酒肆里的其他人感兴趣的是喝酒,刘睿影感兴趣的是看着窗外的人。

    “客……客官,您要点什么?咱家店小,没有什么好吃食,只有掌柜的自己酿的土酒,还有些简单的小菜。”

    伙计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来说道。

    做生意的,哪有不支应客人的道理?

    不管心中有多大的不解,却是都得是把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并且还要问的干脆,说的利落。

    只是这伙计声音太小,酒肆中又太闹。再加上他说话的同时,手里还在忙着收拾前一桌留下的碗筷杯盏,因此刘睿影听的断断续续。不过店伙计支应客人的话,无论去哪儿,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即使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刘睿影也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壶酒,一盘花生米。另外让熊姥姥过来,我要买一包糖炒栗子。”

    刘睿影说道。

    酒肆中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吆喝,唯有刘睿影不温不火,慢吞吞的对伙计说话。

    伙计应了一声,快步跑到熊姥姥身边耳语了一番,随即便走向后堂忙活。

    熊姥姥一听又有生意,当然十分高兴。

    虽然腿脚拖沓,但还是尽力加快了速度朝着刘睿影走来。

    “熊姥姥今晚发财了!”

    待熊姥姥走近后,刘睿影说道。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今晚卖的不错!”

    熊姥姥说道。

    随即指了指刘睿影对面空着的椅子。

    叫卖了一晚上糖炒栗子,她却是都没能歇歇脚,喝口水。此时看上去,倒是显出了几分疲惫。

    但刘睿影却敏锐的捕捉到,她发出的那一声安逸的叹息确实在她完全落座在椅子上之前。

    两者相差无几,但仍然有细微的区别。

    人在坐下时,上半身都会朝前探去。伸长了脖子,勾着头,手臂僵直,双肩朝里抠着。

    熊姥姥落座时也是这样的姿态,与正常人无二。不过一个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的老年人,突然改变了身体的姿态,每一个动作都应该不那么流畅才对。

    刘睿影这次出门,在沿路的茶棚里见过许多赶路歇脚人们。有浪子,有旅人,有酒鬼,有侠客。当他们好不容易能坐下时,嘴里都会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或者是呻吟。

    这叹息与呻吟声都是在他们已经坐的极为妥当之后才会发出,然而熊姥姥这却是来的急了些。

    “要栗子?”

    熊姥姥问道。

    直到这时,她的上半身才朝后靠去。伸长的脖子以及探出的头也回缩,抠这的双肩也打开。

    “多少钱一包?”

    刘睿影点了点头问道。

    “五枚大钱!”

    熊姥姥伸出一个巴掌,五指分开说道。

    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酒肆里的嘈杂盖住,刘睿影听不见。

    就在这时,店伙计将刘睿影要的酒,以及花生米都摆上了桌。这盘花生米明显要比其他人点的好了许多,无论是色泽,大小,还是火候。并且撒的不是粗盐,而是精盐。每一粒花生米都均匀的裹着一盐衣,看上去油亮中透着白,在灯火下十分可人。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着一身儿比旁人都好的衣服,点同样的花生米却是都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刘睿影看着这盘花生米笑着摇了摇头,世道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即便那些圣贤都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旁人看的第一眼还是穿戴与长相。

    伙计拿着托盘,有些忐忑的站在桌边。

    这样的小酒肆,都是一点一结,不拖不赊。

    他显然知道刘睿影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他好似没看见自己一样,已经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了半杯酒,同时用筷子朝嘴里添了几颗花生米嚼着。

    “那个……客官……”

    伙计终究还是出言说道。

    掌柜的定下的规矩,他也不能更改,更不能因为刘睿影穿的好就为他破例。无论生意大小贵贱,赚到钱才是硬道理。

    “怎么了?”

    刘睿影差异的问道。

    “咱家店小,都是立付现结。您看……”

    伙计支支吾吾的说道。

    刘睿影一听,赶忙摸向自己的口袋。

    对于这样的底层中人,他从来没有看不起,更不会故意的刁难。至于抱着多少善意,这却是就难说了,毕竟他身处的层面和这些人很难有所重合。看这伙计的样子,便知道他和这家酒肆的掌柜,都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开个买卖无非为了糊口而已,刘睿影也着实没有必要冲着这些人端起他查缉司省旗的架子。

    他的手在口袋里搅动了半天,想要找些零钱。

    一走进酒肆,刘睿影便看

    到柜台后贴着的单子。这里只卖一种酒,小菜也不过五种。一壶酒,二十枚大钱,一碟小菜八枚。

    但刘睿影摩挲了半天,却是都没有摸到一枚大钱。他的口袋里除了两个二十两的银锭外,还有几张银票。

    银票的面额更大,这家酒肆是决计找兑不开的,刘睿影只能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朝着伙计推去。

    银锭一落桌,在这家酒肆里却是要比响起一道惊雷还有威力。隔着老远的酒客,都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伸着脑袋想看看这银锭的样子。

    店伙计也不敢接过。

    虽然只有二十两,但酒肆仍旧是找兑不开。

    “我没有零钱。”

    刘睿影摊了摊手说道。

    “客官等等,我去找掌柜的来!”

    伙计说道。

    还不等刘睿影说话,就飞也似的跑开了。

    刘睿影察觉到周围的人对这银锭的饥渴与向往,于是伸手将银锭笼在掌心。顿时那些人的目光中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失望与惋惜……他们还没有看够。白花花的银锭竟然就是这副模样,要比姑娘的胸脯还要白,还要好看!

    “等找兑开了钱,我再买栗子。”

    刘睿影对熊姥姥说道。

    方才银锭落桌,酒肆中神情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刘睿影自己,一个是坐在他对面的熊姥姥。

    这让他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熊姥姥决计不是一个靠着卖糖炒栗子糊口的老婆婆这么简单。

    即便她炒的栗子着实好吃,甚至超过了中的城里最有名的徐记,但不是就不是,伪装的再完美,她也不是。只能说熊姥姥为了用这个掩饰自己,因此拜师苦练过糖炒栗子的做法,或者她自己也是个极为爱吃糖炒栗子的人。

    人对自己的嗜好都愿意花功夫钻研,只要认真的踏下心来,就总会有些收获。这糖炒栗子的味道,便是熊姥姥收获的最好证明。

    说起来,这栗子的做法除了用糖炒外还有很多种。可以和冬菇闷在一起,可以和山药烧在一起,也可以和老鸡煲成汤羹。每一种做法都有各自的特点,就和人一样。

    人会笑,会哭,栗子也会。

    虽然栗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是栗子被人吃到嘴里时,它已经和人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往后的命运也息息相关。

    人间有多少伤心事?

    遭逢伤心事的人又有多少会吃栗子?

    一颗颗栗子被剥掉外壳,**裸的丢尽锅中,受翻炒、受油烹、受煎熬的时候,人心也是如此。

    不断有新的栗子被丢入锅中承受这些过程,也不断有先前斗凶的少年走进这家酒肆一杯杯的喝酒。从日出喝到日落,从晚霞里喝出彩虹,更从少年喝到中年,从瘦子喝成胖子。

    那些菜品没有了栗子就无法存在,但是人无酒便会无情。所以这人很多时候,却还不如被自己吃进嘴里的栗子轻松。

    店伙计引着掌柜的朝刘睿影走来,他松开手掌,让桌上的银锭重新显露出来。掌柜的看到后对着刘睿影十分恭敬地点头致意,然后拿起银锭仔细鉴别起来。

    他自是要比伙计更加见多识广,但来这里喝酒的人从来没有用银锭付账的。生意人的精明体现在方方面面,掌柜的虽然看出刘睿影的穿着气质与众不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一个月的时间都赚不出来。

    掌柜的拿着银锭反复掂量后又对着灯火检查成色,就差龇出牙花,要上一口。

    其实他本想这么做的,但却又不好意思。

    酒肆虽小,但掌柜的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种丢脸掉面子的事,他决计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

    静默了许久,他将银锭递给了伙计,并且吩咐他将柜台里的钱箱拿来。

    钱箱是个十分陈旧的铁盒,边角处已经生出了红色的锈迹,不过却擦拭的一尘不染。

    掌柜的拿出腰间钥匙,打开了钱箱锁头,双手伸进去开始翻找。

    不一会儿,一大捧夹杂着碎银子已经大钱的找兑便放在了刘睿影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客官见谅,店小利微,只能用散钱凑出来找兑。”

    掌柜的说道。

    刘睿影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而后从这一对“钱山”里挑拣出五枚大钱递给熊姥姥。

    熊姥姥当即从猪栏里拿出一包糖炒栗子,便起准备离开。

    “篮子里还剩下几包?”

    刘睿影问道。

    “还有三包。”

    熊姥姥说道。

    刘睿影听后又从这堆“钱山”里输数出了十五枚大钱递过去,却是把剩下的三包都卖了下来。

    熊姥姥十分惊喜的接过钱,将三包糖炒栗子都给了刘睿影,但刘睿影却分给了周围几桌酒客。

    他不爱吃甜食。

    买下这几包糖炒栗子只是为了和熊姥姥多有些交集,用来试探底细罢了。

    熊姥姥虽然已经起身,但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刘睿影前方的一副空座头旁重新坐下,还问店伙计点了一壶酒。

    “灯油钱,其实是酒钱?”

    刘睿影问道。

    熊姥姥堆起满脸褶子,冲着刘睿影笑了笑,并未回答。

    不过刘睿影抬眼看到窗外那名小贩,还有马夫,好像都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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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