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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散入春风满丁州

    丁州府城郊外,玄鸦军军营中。

    “定西王别来无恙!”

    刘睿影进入帐中,不卑不亢的微微一弯腰,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哈,本王听说刘查缉使已升为省旗,真是可喜可贺啊!上次州统府中一见,就觉得刘省旗秀骨清奇,头角峥嵘。做事拘理而又不失灵活,进退之间足有尺度,与汤铭之子一比高下立判,这可真谓是少年英雄啊!”

    刘睿影没有想到霍望对自己如此这般……乍一见面,言语之下竟然颇有吹捧之意。

    他来时在路上,脑中构想了不下百十种说辞来应对霍望可能丢出的刁难。但是这一种情形,却是在一万以外的万一。

    “定西王谬赞了……说3起来也是因为近期定西王域正值多事之秋,眼下龙蛇混杂。在下不过是托王爷的福,运气略好,恰巧就树功立业了,可着实是当不起王爷的这番赞美之词。”

    刘睿影的脑筋也是极快,略一思忖就体面的回答道。

    言语中,也是明里暗里的将霍望挤兑了一场。

    多亏了您治下的大乱,牛鬼蛇神齐登场。

    不然我怎么能有机会加官进爵呢?到头来还是你能力不够在先。

    秦楼长在刘睿影身后半步之处,听到刘睿影这样说顿时觉得他还是太年轻了……

    即便你是查缉司省旗,与霍望却也是地位悬殊。

    怎的也不该和天下五王之一如此说话……

    但听到霍望先前言语之间,两人似乎已有过交集,还很是熟络……当下便想到,是否二人上次会面时便有些梁子结下,以至于此次刘睿影少年心气,偏要争个高低,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可。

    于是,他心下便打定主意此次如不到万不得已,便就此一言不发。

    一则听听刘睿影和定西王究竟有些什么过往,二则看看刘睿影到底有多少斤两。

    定西王霍望,便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霍望自然是听出了刘睿影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是不以为然。依然招呼刘睿影落座,客气的询问是烹酒还是煮茶。

    虽然霍望将自己控制的很好,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刘睿影手中的星剑。

    这些细节全都被秦楼长尽收眼底,心下也是疑惑不已。

    他并不知道星剑之秘,但是却能从霍望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激烈的渴望。

    虽然被他掩饰的很好,但是旁观者清。

    何况秦楼长也是位人精。

    他只是觉得,刘睿影这位新晋省旗定不简单……他的身上还隐藏着诸多隐秘,背后或许有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的存在。

    刘睿影没有选择喝酒,他想尽力的保持头脑清醒。

    宁为明枪热血抛,不敌暗箭笑藏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但笑里藏刀才是最难抵挡。

    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何地,那张口吐莲花,夸赞不断的嘴里就会长出凶狠的獠牙,对正在享受着恭维,假意谦虚的你发出致命一击。

    无论你是何种丹青模样,长着一副怎样的锦绣心肠,笑在脸上却伤在心上,好似雪上加霜。

    用假模假样的善意,来隐藏内心极致的邪恶,这样比原本大大方方的暴露自己本不是个好人还要令对方胆寒一万倍。

    惟一的好处就是,或许到死你都是在微笑着。

    刘睿影鼓足了精神,即便自己在低头握杯时,也不忘留意四周的动态。

    霍望感觉到刘睿影的精神不停的在帐中游走,偶尔从他身边掠过,却是不敢多做停留……

    但仅仅是这一掠而过,他便感到刘睿影与上次大不相同。

    精神中散发出一种坚毅,刚强,百折不挠的意志,更兼有一层凌厉,杀伐,一往无前的气势。

    如果说上次的刘睿影如松间斜照的明月;石上涓流的清泉;那么此刻就是穹顶燃烧的太阳;飞流直下的奔瀑。

    霍望觉得自己方才那一段客套话,似乎并没有说的太夸张……

    青年一代中,自己见过的有为天才宛如过江之鲫。

    但欣赏归欣赏,却没有一人能够让他算作惊才艳艳。

    今日再见刘睿影,他却有了几分吃惊……甚至感觉许久未动过的好奇之心都被他勾了起来。

    趁刘睿影的精神扫至别处之时,霍望也伸出一缕精神向他探去

    可惜……霍望并不会张学究的分神之法。

    所以精神必须要和自己有所连接,不能断了联系。

    他要在刘睿影的精神在帐中循环一圈回来之前,搞清究竟。

    没想到,霍望的精神离刘睿影的周身仍三寸有余时,便感受到一股温润浓郁的剑意。

    宛如海纳百川,更似壁立千仞……

    这层剑意在刘睿影的周身外形成一个淡淡的保护层,然而却平时并不显山露水,只有此时因为霍望的试探从而被激发了出来。

    霍望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悄悄收回了精神。

    只是心下疑惑更深,因为他从未见过有何种功法会修成这这般的剑意护体……

    即便是修为如天剑神的任洋,霍望也都仔细探查过。并没有如此奇异之象……

    “难道是星剑之力?”

    霍望不觉得刘睿影会有什么大机缘得到如此异功奇术,只得将以上种种都归结为星剑威能。

    当下,却是对刘睿影更添了一层嫉妒。

    想自己参悟星剑不知多少春秋,却仍然是无法动用星剑之威能……刘睿影不过才二十啷当,或许连星剑是何物都不甚清楚,竟然就能得如此偏爱庇护。

    这妒忌之心一旦起意,不论男女,都只能是不断的添砖加瓦,一日更比一日强。

    霍望的案几前,仍旧摆着那一个红泥酒炉。

    刘睿影觉得霍望边温酒边饮的样子很是豪气云天,便饶有兴趣的盯着看。

    直到刚才,他突然感觉到,自上次突破昴府后就在体内黄庭一直温养的真阳玉京剑略微的抬了抬剑头。

    “难道它修复好了?”

    刘睿影对这真阳玉京剑还是十分喜爱的,毕竟助自己破了气府,成就了伪地宗之修为。

    他也曾多次尝试用精神与它沟通,而且都得到了一股微弱的回应,似婴儿般略通人性。

    霍望将红泥酒炉上的铜锅端起,轰饮而下。

    “刘查缉使,请!”

    霍望颇有风度的对着刘睿影右手虚引,招呼他出帐。

    刘睿影走到帐外一看,除了自己身后这一座以外,其余的军帐已经全部都被玄鸦军收起,整理妥当。

    真可谓纪律严明,兵贵神速。

    刘睿影有意落后霍望半个身位,想以此来突显自己的谦卑之态。

    而霍望却有一搭没一搭与他扯着闲篇,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是并肩而行。

    “刘省旗,此地有一处小路,可近道抵达集英镇前军大营所在。”

    霍望上马后说道。

    刘睿影虽对选择哪条道路并不甚在意,但是霍望如此特意点明却也是让他多转了两圈心思。

    “难道,他霍望却是这般的急不可耐?倒也是了……自己的治下出了如此叛反之徒……轮到谁都会怒火中烧,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刘睿影在心里给霍望找了一个很是合理的情由。

    实则,霍望怎会这般浅显敷衍?

    如果他十分着急,那么方才刘睿影一到立即出发便好……怎么会又在帐中温酒饮茶,寒暄一番?

    他如此说明,首先是因为走小路可以避开大路上众多的眼耳之乱。

    自己和查缉司之人同行,难免会受人口舌。

    重则威名受损,轻则徒增猜疑。

    其次是小路地形多变又空旷无人,方便自己在路上多多试探。

    霍望已经把刘睿影手中的星剑视为了囊中之物。

    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因此把刘睿影摸得越门儿清,对自己就越有利。

    况且,刚才刘睿影周身护体的神秘剑意让霍望疑虑很大。对于他而言,任何未知都有可能变成阻碍自己的绊脚石。

    毕竟,再小的豆子发芽之后都能撼动巨石。

    而根除隐患的方法,就是将豆子彻底的炒熟、碾碎。

    丁州州统府内。

    汤铭收到口谕后却是不敢怠慢。

    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行装,并点齐了人手。

    留下老州管坐镇州统府。

    自己则带着府内亲兵,以及两位府监火速赶往边界集英镇——贺友建的中军行辕所在。

    邹芸允泪眼婆娑,在府门处送别自己的夫君。

    虽说她性格骄横,做事有时又欠缺头脑,不着边际。

    但是在这般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从来都没有胡搅蛮缠过。

    “却是几日得归?”

    邹芸允哽咽的问道。

    汤铭右手提着三亭锯齿钩搂刀,左手轻抚着爱妻的脸庞。

    并无甚言语,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而后又把手压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松儿。”

    汤铭说完就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邹芸允看着他远行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她靠在州统府的立柱上,只觉得自己一半的魂儿已是跟着汤铭去了,而另一半的魂儿,则是在儿子汤中松身上。

    对于自己,却已是不剩分毫。

    回府后,邹芸允让下人将汤中松叫来,想要告诫一番。

    无非是让他近期就在府中好生待着,不要再四处闲逛,惹是生非。

    她已经想的很是明白……

    若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关头,儿子仍旧顽劣不改的话,自己就用药把他麻翻了。而后再遣人偷偷送出城去,隐姓埋名到外地寻一庄户人家投靠。

    虽是没了锦衣玉食,却总比人头落地要好得多。

    就算日后没几年便生老病死,那也算是安然度完一生。

    想到这里,邹芸允止不住又是清泪两行。

    “什么?!松儿不在府中?”

    自己的麻药还未准备好,这小兔崽子却是已经溜了出去!难道他竟是有什么未卜先知之能?

    当下邹芸允却也是没有功夫继续哭了。

    她深知此时此事不宜张扬,只好赶紧找老州管安排些熟识可靠的家丁,散到城里去明察暗访。力求尽快把这小祖宗寻到。

    其实汤中松早在汤铭离府之前,便已经出发了。

    相比于边界局势,他更担心朴政宏的安危,终于是坐不住了。

    而且他相信以自己老爹的能力,再加上边界贺友建手中的十数万大军。

    即便是不敌玄鸦军与霍望,但略作纠缠却还是毫无问题的。

    只要能拉扯出片刻空隙,相信自己那老爹定能有脱身之法。

    可是自己这边却截然不同。

    朴政宏知晓自己密谋的一切事端,而且几乎参与了全部经过。

    就算不讲私情,也不能让他出现任何意外,否则这一切不都付之东流成了他人嫁衣?

    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忠贞坚勇之人……

    相比晓之以情,汤中松更认可动之以利。

    利字七笔划,北斗亦飒沓。

    天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用价码来衡量呢?

    汤中松坚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双方都没有任何亏欠。

    即便你是去替我拼命,那你也能得到与拼命所相对等的收获。

    至于收获多少,那就看你到底有多拼,命有多重要了。

    忠诚二字归根结底,只是圣人说教的一个词汇罢了。

    你念你的圣贤书,我行我的江湖路。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只是时运所迫,没法儿那样去做……

    在庙里,被高高的供在台上,人们都去添香加火之时,你是圣人。

    但只要有个胆大的,去把那高台打翻。

    掉落在地的圣人,其实和泥猪瓦狗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些个香火不断、求福躲灾的信众们却又一个都不见了。

    汤中松虽然没打翻过圣人供桌,也没大闹过圣人道场。

    但是不知怎么的,从小就明白这个理。

    自打懂事起,出门只要路过庙宇之地,或见人抬着神像招摇而过,他免不了都要跟在后面吐两口唾沫。

    一吐那些圣人神明虚情假意。

    他们香火供奉倒是一口没少吃,却从来不见他真正显灵庇佑。

    二吐那些信众香客执迷不悟。

    宁愿敬供到倾家荡产,磕头到印堂冒血,也不愿去身体力行一搏。

    今日中宵的风露,怎能般配昨日之星辰?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有那么多人都想不明白。

    说起来汤中松也因为好奇跟风,而和信徒们分食过一捧香灰。

    结果除了腹泻三日以外,毫无点益。

    还平白无辜得了个诨号:落九天公子。

    来形容他每日蜗居于五谷轮回之所,在其中一泻千里,宛如九天落星的磅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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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前,烟雨夜,不知名的小路上……

    朴政宏重剑在手却也是对来敌不惧。

    但当他听到那句“阁下有何今古”之时,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看样貌打扮,这不正是汤中松带刘睿影去琉光馆听书时,那位奇怪的说书人吗?

    “古道音书绝,阴阳两相约。”

    此刻,说书人便自号“绝音书”。

    没人知道这场场爆满,总是有无尽传奇故事的说书人竟然还是五大王域内顶尖的杀手,拥有人刀师巅峰修为。

    一把碧落妖刀,抽丝剥茧,让人如果皮般被一圈圈削下。

    一声穿心魔音,灭魂夺魄,让人不觉间被劲力震荡而亡。

    但收今贩古。

    却是别有一般滋味。

    他收你今日之性命,贩你昨日之行经。

    作为说书人,他讲的并不是故事。

    而是真正的历史。

    每个人临死前,回忆出的一段过往。

    讲来,可能没人相信。

    若你能说出故事将其打动,那留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身本事卓尔不群的他却让很多主顾都退避三舍。

    毕竟谁能容忍得了自己花了大钱,可是仇人却只用了一个故事就能继续活蹦又乱跳呢?

    对此,他告诉主顾……

    自己说书,是因为喜欢热闹。

    而自己不得不说书,是为了补贴家用。

    一个修为顶尖的杀手,却因为目标偶然的传奇故事而放弃刺杀。

    明明做着最黑暗的事情,却又喜欢高朋满座的宴饮之欢。

    拿着杀人之后高昂的佣金酬劳,却还要靠说书的琐碎银两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死循环,正说反看都是一个模样。

    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你说书,便好好说书。

    你杀人,就认真杀人。

    可是你却偏偏要用说书法杀人,又要用杀人事说书。

    他能活到今日也真算是个江湖奇迹……

    朴政宏自知阅历尚浅……肯定没有什么故事能打动这位游走于黑白两道多年的老头儿。

    论修为,他只是堪堪初入人师……

    说不得,只好拼一把……看看能否搏出一线生机。

    朴政宏倒提重剑,脚下踏斗步罡,朝绝音书奔袭而至。

    只见绝音书缓缓拔刀。

    刀身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朴政宏杀去。

    朴政宏见状,连忙运劲力,将重剑剑头调转,插在自己前方,以求停住身形。

    因为先前奔跑加速,重剑在地上犁出一道三丈有余的深沟方才止住前进之势。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堪堪避过了那刀芒。

    没想到的是。

    这道弧形刀芒竟是绕着朴政宏转了一圈,而后略微下沉,从后方再度袭来。

    “当啷!”

    电光火石之间。

    朴政宏双手死命地抓住剑柄。

    双臂发力,以插入地面中的剑身为圆心。

    双脚离地,绕着重剑却是转了大半个圈。

    刀芒正好击打在重剑之上,传出一声金铁相交之音。

    朴政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从剑柄处传来。

    还不急反应,虎口已被震裂…

    整个人被弹飞了几丈远,仰面摔倒在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已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呵呵!”

    绝音书发出两声冷笑。

    “不好!”

    朴政宏虽受了内伤,但好在刚才一口淤血已经喷出,所以暂时却是没有大碍。

    体内阴阳二极劲力运转通畅,丹田之中气息未损,仍有一战之力。

    但是听到这声冷笑,他却是不顾一切的堵住了耳朵。

    没想到。

    这绝音书的音波功竟然不是从双耳灌入。

    朴政宏只觉得心脏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阵颤动。

    宛如有人把自己的心脏握在手中,狠狠的捏了一下。

    于是,他赶忙催动阴阳二极,上提劲气,想要护住心脉。

    但随着他功力运行的速度愈快,这颤动之力竟然也是愈快。

    而颤动的力度,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朴政宏不得已,只好做那壮士断腕之举。

    左右双手,并指如刀。

    朝着左右锁骨旁的天宗穴猛地戳进去,整个手指齐根没入。

    而后,用自己的劲力,逼着绝音书用音波功灌入自己体内的异种气力,向那两处穿洞而去。

    “你很不错,还未曾有几人想出这法子来。”

    绝音书缓缓走上前来说道,却是没有再度动手。

    “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怕死吧……”

    朴政宏拍出了体内作乱的音波功,重新站起来说道。

    身形迅速的,又摆出毫无破绽的警戒之姿。

    “不如说,他们都没有你更想活。”

    绝音书摇了摇头说道。

    今时此刻。

    汤中松正在快马加鞭的,按照朴政宏当归的路线逆向而去,却不知丁州府城中,又不少人正在谈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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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已经有些乏了,而糖炒栗子却依然兴致勃勃。

    相比于人间街市的琳琅满目,赵茗茗更在意四周的人类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化形术是不是失效了?

    可是侧耳细听四周的议论,却是都和一个叫汤中松的人有关。

    似乎那人总是在男女方面做些下流勾当,为人所不齿.

    但是却没人敢与他正面抵抗,因为此人好像来头很大。

    这不禁让赵茗茗想起了列山中的一人……

    不由得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却是再也没有心气儿逛着街市了。

    “这样的登徒浪荡子……真是哪里都少不了!想我列山,却也是没资格在人类面前继续自诩清高了。”

    赵茗茗咬了咬牙,在心里想道。

    而那些围观的众人,却也是为了自己担心。

    他们没有实力去与那汤中松抗衡,但心中却也是知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想到这里,她却又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觉得人间,觉得人类也不是那般咄咄逼人,见利忘义。

    按他们口中所言,像赵茗茗般的姿色容貌,要是被汤中松那“恶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如何糟蹋。

    虽然论年龄,修为,自己定然远胜那个什么中松的……

    可若是初来人间红尘,就招惹出麻烦,却是实在有违赵茗茗的本意。

    当下便立即招呼糖炒栗子返回。

    她们主仆二人住在丁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中。

    “小姐,你怎么了?”

    回到房间后,糖炒栗子看出自己的小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问道。

    “我没事,你去打些水来。今日走了不少路,这丁州的风沙比咱们那边大多了……我要好好梳洗一番。”

    赵茗茗避重就轻的说道。

    “小姐莫不是又想起来那……”

    “去打水!”

    赵茗茗打断了她的话,伸出食指指向门口,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

    “唉,是不是不要对她这般温和才好……”

    赵茗茗叹了口气,可是却也明白这已经改不了了。

    很多时候,看似舒适的环境,自觉熟络的关系,实则都是危险的萌芽。

    当你在一个人面前学会了肆无忌惮时,便会把这种情绪和行为带给你认识的所有人。

    当有一个人愿意包容你的肆无忌惮时,你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无论是人族还是异兽,先辈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因此创建了不同的尺度标准来确人伦,立纲常。

    其中,有两种尺度是被广泛认可,且延续至今的。

    年龄与实力。

    垂髫幼子必要遵从黄发长者的约束管教。

    供职于豪门或王族的必要知晓尊卑有别。

    以此,为太平世道的基础。

    否则,若纲常崩。

    那世道,便也不存。

    赵茗茗推开窗子。

    外面日沉西浦,月转南楼。

    她看向自己的故乡,列山的方向。

    不自觉的唱起歌来:

    独自踱步

    看恩怨作古

    坐怀不乱的人

    是中了多深情毒

    唠唠叨叨

    说人间太过残酷

    造作的,娇怜的,只能自己呵护

    怨天尤人叹遍地硕鼠挡路

    却是志大才疏,通体迂腐

    舍重抢轻还自诩难得糊涂

    枉费心机却换来桂烧玉煮

    ……

    夜来忽梦的全是年少轻狂

    近来所思想全是半生夸张

    劝诫之言都丢在双耳一旁

    痴心妄想能当上半日帝皇

    这首歌,是姨娘在她小时候给她唱的安眠曲。

    赵茗茗母亲去世的早,自幼由姨娘抚养。

    直到上月,姨娘去世……

    以她的身份,本是不用参与这列山三年人间历练的。

    但她却还是主动要求下山了。

    赵茗茗记得这首歌中间却是还有一段唱词的。

    但是长大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姨娘在世时,她曾无数次缠着撒娇,让她再给自己唱一遍。

    但姨娘总是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笑笑说:

    “等茗茗再长大点,就想起来了。若是实在记不得,那便自己填一段儿吧!”

    “小姐,水来了!您试试温度?”

    糖炒栗子端着水盆问道。

    赵茗茗回过头,糖炒栗子发现小姐脸上竟满是泪花。

    泪光与月光混在一起。

    洒遍了伤心。

    歌声与风声混在一起

    传遍了丁州。

第三十二章 来生同听一楼钟

    通往集英镇前军大营的小路上。

    刘睿影与霍望双骑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霍望并没有将胯下的马儿催促的很快。

    至少相比于他独自来到丁州府的时候,却是慢了许多。

    还未曾走出五十里,天上竟突然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好不痛快。

    “刘省旗生在中都,想必还未见过此等场景吧?”

    刘睿影看着天空,伸出手接了接落下的雪花,摇了摇头。

    若论雪,他却也是见过不少。

    中都城不在南方。

    虽没有定西王域,震北王域这般冰天雪地。

    但每到冬日,这皑皑白雪却也是寻常之物,不像平南王域和安东王域那般稀罕。

    不过,现在已是临近春分。

    前两天的雨,已经让不少地面冒出了些许嫩芽。

    刘睿影没想到,这里的天气竟然会转瞬间发生如此突变。

    而那些嫩芽,又被隐于一片茫茫之中了。

    “敢问王爷,定西王域是经常如此吗?”

    刘睿影问道。

    “也不算……这种现象我们把它叫倒春寒。在丁州,衡州,蒙州很是常见,在齐州,越州就不是这么频繁了。不过齐州和越州本来就比其余的三州要暖和不少。不出意外的话,再过段时日就要开始春播了。”

    霍望解释道。

    “传我王命:丁州,衡州,蒙州三地,要做好春播的准备工作。保存的稻种菜苗,要注意通风干燥,不要受潮腐烂了。另外,让各地州府尽快的统计此次倒春寒对农家田户的损失。对于受损严重的,州府要予以抚恤帮扶。但切记要查证核实情况,不得让小人钻了空子!”

    霍望叫来一名军士交代道。

    他并不喜欢倒春寒的天气。

    因为它的出现,总会预示着今年并不是一个收成好的光景。

    他也并不喜欢大雪。

    因为飘若无物的雪也能够杀人于无形。

    作为一域之王,他必须要未雨绸缪,为治下的百姓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但是人力有穷尽,天意不可及……就算是帝皇,也只是自称天子而已。

    刘睿影看着霍望方才指点江山的样子,三下五除二的就对突发的变化做了周密详尽的安排。他突然觉得霍望并没有自己感觉中那么不堪,在刚才他明明就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好王爷。

    或者说,自己的感觉还是太过于单纯了。

    对自己坏就是不好,对自己好就是不坏。

    天下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非黑即白的只有童话,正反是非都是相对之间。

    刘睿影记得,小时候先生讲的书里有一个叫做凿壁偷光的故事。

    当时年幼,他对此很是不解。

    破坏别人的房子难道不是一件坏事吗?

    况且为何就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既然读书如此神圣,那为了读书而需要的光,为何又要用一“偷”字而不是借呢?

    他把这一肚子疑问,在散学后都对着先生讲了出来。

    果不其然。

    先生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歪理!歪理!谁许你如此胡说?谁许你如此污蔑先贤?”

    刘睿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板子,而心中的疑惑却是丝毫没有解开。

    虽然心中的疑惑没有解开,但是另一重道理却是猛然通达了许多。

    质疑,是要挨打的。

    唯有先生讲什么,你就记什么;先生让干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此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像驴推磨,牛拉犁一般,才能有好果子吃。

    相较眼下。

    霍望对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但并不代表他在定西王域不是位好王爷,在玄鸦军中不是位好统帅。

    就单单是刘睿影从中都这一路走来,进了定西王域后,都见到了不少百姓自发的为其修盖庙堂。

    五户七家的匀出几顿钱粮,还给霍望用檀香木雕刻了一个影像,到了逢年过节时还顶礼焚香,真可说是人人敬仰。

    说起来,老百姓们的期望本就不高。

    只要有米下锅,豆腐青菜配着能混个半饱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而霍望这些年,镇守边关,肃清狼烟。虽痴迷武道,但也没有耽误勤政爱民。

    所以这些年,不说次次秋收都五谷丰登。但只要你勤于劳作而不去动偷奸耍滑的脑筋,干作奸犯科的事情,那起码的衣食无忧还是足以保障的。

    其实,这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虽然霍望对刘睿影处处设绊,但此时刘睿影看向霍望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些许敬佩。

    霍望自从说完刚才的命令后,就陷于了沉思之中。

    刘睿影本来紧绷的神经也因为如此而松懈了下来,让他顿感有些无聊……干脆赏起了雪。

    “都说西北八月即飞雪,要是这么算的话,那岂不是一年之中有半年都在下雪?”

    刘睿影想道。

    世间造化真是奇妙。

    五大王域中有一半的地方,终年不见雪而只下雨。另一半的地方,则一甲子中,有三十年都是冰封雪飘。

    看身后的玄鸦军,盔甲上全都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雪花,大块大块的遮住了原本的黑色。

    黑与白,交相呼应着。

    而高高扛起的旌旗,鲜红的底色在雪中更显气魄。

    天地一笼统,已经分不出界限。

    远处,似有水汽蒸腾,雾凇沆砀。

    人鸟声俱绝,只有马蹄踏雪的嚓嚓声,和铠甲摩擦的咔咔声。

    刘睿影想起了先前在帐中,霍望的那座红泥酒炉。

    若是现在让自己选饮茶还是喝酒的话,那定然是选酒。

    不知道为什么,雪总是和酒很般配。

    雪随风至,不论是居于广厦,还是存身破庙。只要有酒,有火,便能安然快活的过夜度日。

    “要是能有杯酒就好了……”

    “哈哈哈,没曾想刘省旗却是如此雅致!来人呐!上酒!”

    刘睿影不料自己过于出神,竟是不自觉间将脑中的所思所想脱口而出,顿时觉得尴尬至极……然而霍望却不以为意,看样子他似乎刚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变得轻松而随意起来。

    一名玄鸦军军士催马上前,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两个狼尾兜鍪。

    “这是……”

    刘睿影很是不解。

    明明是要饮酒,怎的却拿两只头盔上来?

    霍望看着刘睿影束手无策的样子,当下也不做解释。

    自顾自的拿起一个战盔,拔掉狼尾,像玄鸦军出征时那样豪饮了数口。

    刘睿影有样学样,也拿起战盔,将狼尾拔下。

    一股冲天而起的血腥,混着酒精,从刘睿影的鼻子里钻进去,径直的往脑门上蹿。

    只是闻了闻,他就觉得自己已是醉了三分。

    但是刘睿影看到身旁的霍望提着头盔,有意无意的瞥了自己几眼,当下心里一股犟劲儿又是顶了上来。

    “都两个肩膀扛一张嘴的,你能喝我自然也能!”

    刘睿影闭着眼,屏住气,只管往肚子里咽。

    还好,这个兜鍪内剩酒本就不多。

    否则刘睿影非醉的从马上跌下来不可……

    “这狼血酒是用草原王庭的战狼之血加入酒曲酿造而成,所以要比一般的烈酒多了重血腥味,入口也更加粘稠。玄鸦军狼血酒从不传与外人饮,只有手刃过草原狼骑的勇士才有资格享用。”

    霍望眼看刘睿影喝完,才出言说道。

    刘睿影很是吃惊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头盔,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雪愈下愈大。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照这势头,不久之后最底层的雪就会转而成冰。那这条小道近路,则会比大路难走一百倍。”

    霍望说完,便夹马疾行。

    “前日下雨,地温升高,所以刚下的雪全都化成了水。然而旧雪未销新雪又至,最底下的那层雪水就会渐渐结冰。等一入夜,便就会冻的结结实实的了。”

    秦楼长在此地多年,早已熟知丁州的地理水文。

    好在,等众人赶到集英镇时,天色才刚刚入夜。

    集英镇,前线大营内。

    贺友建正在中军营帐中用饭。

    二荤一素。

    吃的倒也简单。

    天气寒冷,战事消磨,只能靠此来补充。

    霍望领着玄鸦军,如入无人之境,乌压压的一片直接闯进营中。

    贺友建听到帐外的慌乱以及军士们的喊叫,以为是狼骑趁着雪夜前来劫营,赶忙停箸提刀冲了出去。

    定睛一看,发现对方并没有展开厮杀,而且坐下皆是战马,不由得略微宽心。

    “算日子汤州统该是收到了信才对……您可是尽快把东西送来吧……不然这狼骑指不定哪天就真翻脸了……”

    贺友建心里很是焦急。

    在一开始他就不主张与草原王庭如此交易。

    毕竟与虎谋皮者,全身而退的能有几人?

    早些年在平南王域,有一位奇人。

    他非常挑食,还无比的喜爱异兽下颌处的毛发。

    东海疗鱼味极美,他便端着锅跑到海边大喊着让疗鱼帮帮忙,跳进锅里让自己吃一顿尝尝。

    列山狐族下颌处的毛发最是柔顺瑰丽,他便到列山脚下大喊着让狐族异兽行行好,把自己下颌处的毛发揪下来送他。

    结果他这一辈子,前三十年求鱼,后三十年求狐狸……却是到死也没吃上疗鱼,握住毛发。

    贺友建觉得汤铭正在走这个人的老路,而且比他更加凶险万分。

    “王……王爷!”

    贺友建顺着战马向上看,却是才从风雪中认出那两展旗帜。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走上前去,也不顾地下泥湿雪冷,开始不停地磕头请罪。

    “汤铭到了吗?”

    霍望问道。

    他根本不理会贺友建的那套官腔说辞。

    什么罪该万死,宽恕则个云云……

    如若想你死,那一死便足以。

    谁有一万颗脑袋能够抵得上万死?

    说万死的人其实最不想死,最怕死。

    “回王爷,汤州统还未到。”

    贺友建嘴上回答道,心里却是疑惑不已。

    “怎的王爷以来就先问汤州统?照例二人不该一起前来才对吗?”

    贺友建一抬头看到了刘睿影,更觉此事怪异。

    “让你的军士平整出一块空地给玄鸦军扎营。另外,赶紧搭建些新军帐,供查缉司的各位居住。”

    霍望安排道。

    随后头也不回的,招呼着刘睿影走进了他刚才还在其中用饭的那座营帐中。

    贺友建把王爷对自己和刘睿影的态度一对比,暗暗道了一声不好!

    他不知道这几日究竟丁州府城内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王爷会翻脸至此。

    不过,此刻的他却是希望汤铭还未将那批金银、马匹、美女送来。如果被王爷撞个正当头,那么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

    安排好一切,他战战兢兢的走进帐中,看到霍望与刘睿影有说有笑,便是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的立于帐下。

    “贺府长还是治兵有方啊,我看着大营内一应军务都是井井有条。”

    霍望说道。

    “王爷夸奖真是折煞小人了……”

    贺友建谦辞道。

    霍望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让贺友建也一并入座。

    “我们远来是客,你这地主却是不用这般客气吧!”

    看到王爷对自己开了个玩笑,贺友建当下也不复先前那般紧张了。

    “只是这营中将士好似多日未经杀伐,井然有序中略显懈怠,却是为何?”

    霍望装作不解,故意问道。

    “来了……”

    贺友建一个激灵,再度鼓舞起全部精神。

    “回王爷,这批军士大多是招募的新兵。才结毕训练没有多久,因此只能担任一些巡哨保卫工作。他们还未经生死较量,不知战场残酷,因此王爷看上去却是有些懈怠之感。”

    贺友建解释道。

    霍望听后笑了笑,说道:“原来你贺府长竟是让一群初出茅庐的新兵蛋来镇守你的中军大营,不愧是多年鏖战狼骑的宿将,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贺友建怎么没听出霍望语气中的不信与不满?

    当下便又出言解释道:“主要是善战之兵,骁勇之士皆由两位府令率领,已经全都屯兵于最前线,这样方能保证任何时候我部都有最强的战斗力来抵抗狼骑的进攻。”

    霍望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贺友建言之有理。

    当下也再无其他,话题全都转至向刘睿影介绍边界的风土人情。

    刘睿影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关于草原王庭的种种,更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末了,只是觉得坐在一旁赔笑敬酒的贺友建有些可怜。

    第二日清晨。

    鸡鸣还未过三旬。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将刘睿影吵醒。

    起身收拾停当后出账一看,却是汤铭到了。

    霍望已然端坐于大帐中央,一改昨日的和蔼亲切。

    脸色肃杀,眼神锐利,不苟言笑。

    看到刘睿影进来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转而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刘睿影也看过的信。

    “汤铭,本王唤你到此便是为了这。信中之言,该作何解释?”

    霍望语气平淡的问道,将信扔了下去。

    汤铭捡起后粗略一读,便立刻心如死灰……

    心口处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压住,让他喘不上气。就连嘴皮子也开始哆嗦不止,脑中一片空白。

    帐中并不暖和,可汤铭的汗珠已经从内浸湿了整片胸襟。

    如芒刺在背,进退不得。

    只等着头顶响起那一道雷霆震怒。

    “这封信怎的会落入王爷手中……如此一来不就是全盘败露?想他贺友建也忒不会办事!”

    汤铭在心中想道。

    但是责怪抱怨已经毫无用处,而且也确实不知究竟该作何解释。

    自己挑起争端在再由自己平息。

    本想以此来为自己换取至少十几年太平,没曾想却变成了让自己身首异处的屠刀。

    “我想,你对此也是不甚知之吧。”

    霍望身子前倾,略微往左一歪,将重心移到左臂上,撑着椅子的扶手说道。

    汤铭听

    闻后骤然一愣,竟是完全转不过弯来。

    他抬头与霍望四目相对,便知道王爷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可这又是意欲何为呢?

    没错。

    霍望现在是不想杀汤铭。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让汤铭如此为所欲为的把丁州经营成铁板一块,坐拥国中国,成那王中王。

    杀鸡焉用牛刀。

    但如果要震慑住牛,那非得用牛刀杀鸡不可。

    贺友建。

    家族世代于丁州土生土长。

    自幼从军,一直效力于汤铭麾下,本来并不出众。

    只是一次秋季行猎,刚从军不久的贺友建在营门处执哨。

    谁曾想他硬是以时间已过,营内锁闭为有,把寻乐晚归的汤中松挡在营门外面。

    虽然,当时自己亲自发话让汤中松进的营来,但是事后却也拦住了想要处分贺友建的军官。

    从那以后,贺友建平步青云,直至执掌兵权。

    与汤中松不同,汤铭觉得用人之道还是要以情谊为先。

    贺友建能在夤夜之时拦住州统之子,一般人只会觉得他傻,脑子很轴。

    可汤铭恰恰是看上了他的这般性格,从而加以重用。

    现在的贺友建,即便是汤铭让他砍了自己的老母亲,他怕是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

    如此忠勇的部下,汤铭怎能轻易舍弃?

    但是在王爷面前,除了弃车保帅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别的出路,况且这似乎也是随了王爷的心愿。

    汤铭跪在账下,闭上了眼睛。

    他着实无奈至极……

    “王爷……州统大人他确实不知情。在下是以劳军之名向州统大人申请拨付金银。至于马匹美女……却是在下持功自傲,向州统大人强行索取的。”

    正在这时,本来跪在汤铭身后的贺友建,突然抬头挺胸说道。

    刘睿影在后方看到他的背影。

    虽是跪着,却和那日看地图时的气势丝毫不差。

    贺友建倒也是机灵。

    他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是却并没有承认自己通敌。

    这私通外敌,和临阵邀赏的性质可是截然不同。二者天差地别,宛若云泥。

    霍望也是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可是这话茬却不得不由自己接下去。

    “如此说来,却是你自作主张?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批金银、宝马、美女都是要送到对面的王庭去?”

    不得已,霍望只好强行揭底。

    贺友建听闻后,并不辩解,而是再度深深地磕下头去。

    其实霍望并无证据,但是这封信中的内容以及一路走来的见闻以及军中将士给他的感觉,便让他十分笃定这次狼骑犯边绝对不是突发的边患,而是早有预谋之事。

    能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汤铭无疑。

    不过,霍望只是想让贺友建做这替罪羔羊,敲山震虎罢了。至于里面具体的那些弯弯绕,他也是没有功夫更没有心思去深究。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手段又有何用?

    所有的丁州府兵摞起来也不够玄鸦军一回合的冲杀,你汤铭就是豁出性命般的舞动三亭锯齿钩搂刀也未必能接住霍望一剑。

    而且霍望与狼王明耀互相都很清楚各自的斤两,短时期内是不会爆发大战的。

    这种微弱的平衡,没人愿意将其先行打破。

    所以霍望只想一劳永逸的破了汤铭的那些小心思,让他老老实实的镇守丁州便好,如此一来自己也能安心的参悟星剑之秘。

    因此,贺友建必须得死。

    只是霍望没有想到,他竟会自行出头,把罪名大包大揽。这倒是不禁让人对其高看了三分,同时也让霍望对汤铭更加的忌惮与厌恶。

    能调教出如此部下之人,若有不臣之心,翻天覆地岂不是一念之间?虽说汤铭的武道修为差自己甚多,可这收买人心的功夫更加要命。

    武道修为练到极致,也无非就是万人敌罢了。

    但是天下间的人心所向却是能形成不可抵挡的大势。

    眼下,却是必须断其一臂才可罢休。

    霍望让刘睿影也前来一同处理此事,一者是自己先前答应过,二者也是借机与刘睿影多些相处的时间。

    本来他承诺刘睿影,在战后必将重审贺友建一事,没想到那封信却如瞌睡遇到枕头般落在自己手上。

    事不宜迟,天赐良机。

    “传王命:丁州府长贺友建私通草原王庭,扰我军心,乱我边界,罪不容诛,于今日申时斩首示众,乱刀分尸,剁成肉泥。然,本王仁慈,念其昔年战功,此事便不牵连其家人。另,丁州州统汤铭,用人不查,听信其谗言,追记渎职之罪,罚俸一年,领五十军棍。”

    刘睿影将上述旨意一字不落的,抄写在给诏狱的回函中。

    当日下午,他亲眼看着掌丁州军权近十年,统兵十数万的府长贺友建被玄鸦军押至自己大营的辕门前。

    大营中有不少贺友建的心腹嫡系,克制不住悲愤之心,群起攻之去劫夺法场,无奈却全都死于玄鸦军的黑刀之下。

    “帮我一个忙。”

    “嗯?”

    “帮我把这个交给州统大人。”

    行刑前贺友建将一张小纸条交给了刘睿影。

    随后对他笑了笑说道:“这下,你也好交差了吧。”

    刘睿影并没有留下来看那行刑的场面。

    他只是在帐中听到很多把刀不停息的砍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入夜。

    这得是多细腻的肉泥……

    刀声消逝,刘睿影来到汤铭的帐中。

    见他正趴在床上,一名医师在为其上药。

    玄鸦军的五十军棍,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何况,他汤铭还不敢运功护体,就这么的大好皮肉**裸的挨了五十下。

    要论棍刑,板刑,刘睿影却也是极为熟悉。

    中都查缉司甚至对此还有一整套类似教科书的玩意儿。

    他曾亲眼见过负责刑讯的同袍们拿一张宣纸垫在砖头上,然后用棍子反复击打练习,直到下棍后砖碎而纸好才算是合格。

    这样练出的一棍,表皮上没有伤痕,内部却已是骨断筋折。

    刘睿影看到汤铭身上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但这却是不曾伤及筋骨,恢复些时日定能完好如初。

    想来那玄鸦军也是手下留情。

    其实对汤铭如此身份,这军棍更是体现在对他内心的伤害。

    堂堂丁州州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开裤子露出屁股,恐怕还未曾用棍,这自尊怕是已碎了满地……

    刘睿影将贺友建的纸条递给他,便转身离开返回自己帐中。

    “刘省旗对这军营还习惯否?”

    “回王爷,一切都好。只是对丁州边界的气候以及风土人情很是入迷。”

    刘睿影拱了拱手回答道。

    “哈哈……报春又迎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霍望说完,与刘睿影擦肩走过。

    汤铭屏退了医师,打开纸条。

    仅看了一眼便双目赤红,他强行站起身来朝着辕门的方向拜了三拜。

    贺友建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来生同听一楼钟。

第三十三章 定西王置酒集英镇

    前线大营中。

    刘睿影回到自己的帐内,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安寝。

    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起来想些事情。

    想到这,刘睿影又披衣下床,重新点灯。

    他看着案几上的蜡烛,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年少在查缉司时,晚上与同期的伙伴偷偷流出房门,秉烛夜游的事情。

    那晚与今夜一样,都是这般解衣欲睡。

    不过那夜的的月光要比今夜亮堂得多,温润得多。

    月色照进窗棂,他轻声唤了唤同房的伙伴,两人共持一根蜡烛,蹑手捏脚的溜了出去。

    查缉司的宵禁由禁断省负责,很是严格。

    禁断省不同于其他,只专管查缉司内部之事,因此被称为查缉司中的查缉司。它的职级设置也与其他省略有不同,只有四个级别。省巡、省节之下是省断,省判。

    禁断省共有三百三十三个小队,每个小队由一名省断担任队长,亮明省判作为副手。

    刘睿影等少年人,在查缉司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训练,难免心生苦闷,所以明知后果严重,却依然执意的想去寻一回刺激。

    二人一路上如壁虎游墙般贴着墙根儿行走,沿途还要闪避禁断省的巡查小队。

    虽然最后还是被捉了个现行,吃了一顿板子,但这段经历却着实让他每每想起都能不禁莞尔。

    只是如今身边没了伙伴,月夜也不似往时纯净。

    刘睿影想叹口气,可又想起了回帐前霍望对自己念的那句诗。”

    “报春又迎漫天雪,冻死苍蝇不足奇。”

    前半句不难理解,是在说丁州这场倒春寒的风雪之景。可是后半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总觉得霍望在暗指些什么。

    “难道……贺友建就如同苍蝇一般……”

    刘睿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便晃了晃脑袋,准备再度睡下,却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省旗?”

    是秦楼长的声音。

    刘睿影掀开门帐,将其迎进帐内,二人分宾主之位坐定。

    “秦楼长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刘睿影也顾不上诸多待客之道,径直问道。

    神色间免不了有几分紧张。

    “却有要事。”

    秦楼长掏出两份色彩亮丽的请帖,将其中一个交予刘睿影。

    “这是……”

    刘睿影看到请帖封面手书着几个凤舞龙翔的大字:定西王置酒集英镇。再打开一瞧,里面除了明日两个字以外却是空空如也。

    “秦楼长如何看待此事?”

    刘睿影出言问道。

    “在下觉得,定西王无非是想要在明日开宴劳军安民,以此重整旗鼓收买人心。可能还会借此机会立一新府长,毕竟临阵之师不可一日无帅。否则群龙无首,岂不是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秦楼长捋了捋自己并不长的胡须说道。

    刘睿影看着这个动有些想要发笑。

    他不明白,为何凡是上了些年纪的人说话时总有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和标志。如果谁不如此,那说出的话就一定没分量,甚至不正确。

    “那秦楼长觉得,当下是谁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府长?”

    刘睿影接着问道。

    显然这个问题并不如上一个那般容易回答。

    秦楼长思忖了好一阵,却依然没有开口。

    “罢了,这也不是咱该管的事,还是说说这置酒如何参加吧。秦楼长在定西王域久矣,可有经验传授?”

    秦楼长闻言苦笑,说道:“这定西王置办酒会虽不是第一次,可往往都在那定西王城中,于我丁州站楼却是毫无瓜葛,因此在下也无甚经验……不过要说在王城以外的地方置办酒会,那还真是头一遭。”

    刘睿影听后也觉得秦楼长所言非虚。

    查缉司为了表示对天下五王的尊重,因此五大王域的王城之中并没有设立查缉司站楼。

    这样一来,明日却是有了两个史无前例。

    定西王首次在王城之外置办酒会。

    定西王首次在酒会时邀请查缉司之人。

    “查缉司中只邀请了你我?”

    刘睿影问道。

    “非也。两份请帖,一份是刘省旗单独持有,另一份是由在下携丁州站楼部众共有。”

    刘睿影点了点头。

    自己在体制上却是隶属于中都查缉司本部,和丁州查缉司站楼是同门不同脉,霍望这一点倒是做的滴水不漏。

    无形中给了自己面子,也没让丁州站楼的查缉司众人难堪。

    只是仅有一夜时间,不免有些过于仓促。

    刘睿影隐隐的对明天的活动有些期待,不知道又会是怎么一番光景。而就在他和秦楼长说话时,玄鸦军和数千名府兵已经全部抽调去进行明日酒会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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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州府城外官道上。

    汤中松与身边一人牵马徐行。

    “公子您可是不知,现在这虫儿价格疯涨。去年的时候,铜牙铁将军一只方才十两,可小的这趟去了才知晓,今年行市已是五十两一只……”

    朴政宏说道。

    汤中松终于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朴政宏。

    朴政宏眼见公子特意前来寻自己,心中也是一阵温暖,又不禁泛起酸楚之感。

    正待要开口,却见汤中松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便立即明白,心领神会之下是正事不提,只说这虫。

    可这话听到汤中松耳朵里,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今年越州剑修的雇佣价格是去年的五倍。”

    这才是朴政宏言语中的真实意思,旁人却是丝毫不能知晓。

    “这么贵?你可有亲测那牙口利不利?莫要受了蒙骗!”

    汤中松说道。

    同样,这话听到朴政宏耳朵里却是:“那剑修水平可有保证?不要受了诓骗。”

    “公子所言是极,小的可是找了当地鼎好的牙行作保探路,料想不会受骗。”(我找的越州当地很有信誉的保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嗯…那应该是错不了,不过你可有试斗几把?要知道有些虫儿看着虽好,却是死活不开牙,中看不中用!”(拔剑有几分真功夫?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汤中松说道。

    虽然朴政宏如此保证,但他却依然心有余悸。

    毕竟越州突然冒出一个能用快剑杀掉时依风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区区银两。

    这样的人已经,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他愿意接朴政宏的单出手杀掉时依风,一定是由更深刻的愿意。

    汤中松看到朴政宏身上有伤,也是没有多问,而朴政宏嘴

    里冷不丁吗冒出的来的六个字却是他浑身一抖。

    “绝音书要杀我。”

    汤中松是知道绝音书在丁州的。

    事实上,绝音书来定州就是琉光馆特意请来的。

    不过他们请回来的是说书人绝音书,却不是杀手绝音书。

    一时间,汤中松也不知道为何绝音书要啥朴政宏。是受了谁的单?收了谁的钱?这明摆着是冲自己而来。

    汤中松没有问朴政宏是如何脱身的,当下只想快点回到丁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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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英镇内。

    汤铭一夜未眠,督促着众军在集英镇中布置准备酒会。

    直到东方露白,才将将好收拾停当。

    刘睿影等身处的大营,距离此地还有十几里的路程。

    鉴于请柬上并没有写明时间,刘睿影和秦楼长一商量却是早早动身。

    毕竟来早了还可以等,要是来晚了……就会很不好。

    其实,等众人梳洗打扮妥帖,赶到集英镇酒会当场时,也都已临近午时。并不是他们拖沓,而是头一回参与此等由定西王亲自举办的盛会,难免不多捯饬了几下。

    刘睿影手持请帖,待玄鸦军查看过后方才进入场中。

    看到整个会场都不设围挡,给人一种通天彻底的豪放之感。

    沿着脚下看去,却是铺着不知多少层的软轻罗,踩在上面仿佛踏水而行一般,稍有不慎便难以把持平衡。

    场内前端设带桌案位共七百七十七个,后摆无桌案位四千七百二十八个。

    一名玄鸦军士领着刘睿影向前走去,在有桌案位去第一排落座,而秦楼长则带着其余查缉司丁州站楼的同袍们坐在第八排。

    刘睿影坐着一方长仙木三屏围榻椅,正面前摆着一张碧翠青石琴桌,桌旁还有一张黑漆透雕烫金小几。桌面左手边摆着一套五彩描梅青花茶具,右上几颗南国水果盛在掐丝珐琅红花君子果盘中,旁边配着一根同样质地的宝拉蓝色果针。小几上放着一尊紫檀色青龙八窍香炉,还有一台凤求凰珊瑚云纹灯,端的是奢华至极。

    刘睿影回头一看,发现前端带桌案区各各都是如此配置,心想霍望莫不是将自己的王府都搬来了?但仔细一看,发现并没有餐具酒器。

    正前方有一高台,此刻台前却是围着一座八扇折叠黄铜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

    刘睿影小心的提起茶壶的壶盖,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顿时蔓延开来。

    “十样锦。”

    刘睿影看到茶壶下有一张红纸,上书茶名。

    再看壶中茶汤,颜色可谓是争奇斗艳,不由得连连称奇。

    十样锦,顾名思义是在一年之内按照花期在一至十月择取十种花的花蕊制成,算是花茶的一种。

    和一般的花茶制作方法大致相同,都是提花、窖花、压花,却是少了一步打底。

    而且十样锦的窖花时间一般都不会少于三到五年,在窖藏过程中,十种花蕊彼此如水乳相交融,唇齿而相依。十种花性也互相综合,比如冬梅与秋菊,杜鹃与茉莉……由此制成十样锦之后,除了口感出尘之外,更是一味难得的补品。

    刘睿影慢慢的品完了一盅,砸了咂嘴顿感回味无穷。

    渐渐地,自己的四面八方都坐满了人,皆是丁州府以及定西王府的文武官员。

    许多人都是连夜飞马赶到,尤其是不修武的文官,各个禁面露疲惫。

    而后方无桌案处,却全部都是边界五镇的百姓们。

    此时,却看到西北角人头攒动,定西王霍望姗然登场。

    他未着甲胄,手持无鞘星剑。

    身穿赭色天香绢袍子,外套一件同色皮袄,腰中系一条玄青色龙纹锦带,看向众人,面露微笑。

    所有官员见定西王到场,皆是起身恭迎,而后方的百姓则是磕头膜拜不止。

    霍望步上台后,吩咐左右玄鸦军撤掉屏障,露出来一张硕大的古铜云腿镶螺细牙桌,后面摆着一把云龙捧寿红木禅椅。

    但是在桌前,却立着一个普通的铁架子,上面吊着一具骷髅。

    霍望立于台上,伸手指着骷髅问道:“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请王爷明示。”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刘睿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十分瘆人。

    “这,便是反贼贺友建的尸骨!昨日,我已经命玄鸦军将他的肌体剔骨,剁成肉泥喂了野狗。今日,我要当着诸位之面,将这勾结草原王庭的反贼叛逆鞭骨三百下,方才能解边界五镇百姓只恨。我霍望在这里向诸位百姓赔不是了!”

    话音刚落,只见霍望竟对这前方躬身行礼。

    这一举动,顿时让后方的百姓们泪语连连,纷纷感动的痛哭流涕。

    就连刘睿影,也没有想到霍望竟然能做到如此。

    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霍望此举堪比君王罪己。真是圣贤明君之道,颇有古人遗风。

    在场的文官大儒们,纷纷点头,面露赞许。

    而后,两位玄鸦军军士手持寖过水的牛皮硬鞭,左右开弓,狠命的抽象贺友建的尸骨。

    几鞭子下去,尸骨便开始节节碎裂。

    就近的官员,甚至被四处飞溅的断骨弹到了脸上,落在了杯中,却也是动也不敢动。

    刘睿影再看向那几位须发皆白的老文官,他们被这一幕惊的都闭上了眼睛,口中连念罪过……

    相比之下,后方的百姓们却是平静得多。

    这恐怕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头一回共赴宴席。

    在五大王域,人们身份地位是由职业来严格划分的。

    其中,九流又分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

    像是王公贵族,大臣隐士,文坛泰斗,农夫麦客,商人走贩,这些都是上九流。

    书生,郎中,所谓的半仙等等是中九流。

    至于下九流则是人人皆厌的戏子娼妓之流,鸡鸣狗盗之辈。

    而三教,却并不是指三种具体的宗教。

    是文,武,艺三类门道的统称。

    刘睿影便是武道,而任洋在武道的同时酷爱烹饪,这便是横跨武、艺双道。

    鞭刑毕,架子上的骨架只剩下一个头骨,躯干已经被完全抽碎。

    这时,玄鸦军开始为大家摆上酒器。

    一只天青色镂空螭纹杯,里面盛着不知何种玉液琼浆

    霍望再度站到高台的正中央,举起一杯酒,清了清嗓说道。

    “定西风寒,丁州料峭;狼烟纵横,旌旗高举。

    今日与诸君痛饮,感昔年血战余生;又命歌者长歌,舞者劲舞,错念昨日,仍心惊不已。

    余,挥斩狼之神剑,威镇定西;承五州之拥戴,永固边河。

    俯仰我五州七十三镇,忠义之士如鳞次栉比;反观我五府百万大军,精兵猛将如过江之鲫。

    然,贺友健卖丁州,勾外敌,乱民生,扰边关。

    贼虽身死,然四壁已破,仪态尽废。

    幸除佞尽早,众归故里,余心稍安。

    有集英镇者,边关五界之首;集天下英才,战四季无常。

    防狼骑,护渠乡。

    有道是开胸露胆,扛刀舞抢,旌旗摇坠,震襟远望。

    狼骑有何足惧?快刀战马,恣意奔飒!铁血千里染大旗,平沙万里蔽落日。

    可怜我定西好儿郎,凭栏心中无限悲凉。听数百年金鼓之声,观两万里雄关漫道。

    今日,座上酒龙飞舞,茶凤蹁跹,折花堪做箸,窝手为调羹。诸位与吾当目空草原之群雄,不念兴亡之后事。

    三尺剑挥击风云,天下皆惊;七丈枪颠倒乾坤,此生不醉。

    无端惆怅,叹狼骑何日得以尽灭;不敢高声,恐天意难再许流年。

    然盛会有期,盛地长存。

    饮今朝之美酒,醉他年之少游

    书生白衣胜雪,作圣贤文章;将军甲胄裹身,奏霹雳血殇。

    共赞故人犹在,山河无恙,峰峦依旧,还复纲常。

    云峰轻音袅袅,庇护金铁相交。

    定完先祖之遗愿,克宿敌于中宵

    经年沙场,死别生离,无奈把酒临风接雪飘,血染征袍魂未消。

    二十年归家路,何处不是回乡?

    七千人纵马去,哪里换得金刚?

    当下,日照群英,满座豪杰,遍目英雄。

    吾自觉鼓舞欢欣,似是壮年再临!

    好古之人,沉吟许许,诸位不必介怀。

    请尽且载酒载歌,开怀激烈!

    而后,霍望接过玄鸦军递来的一大碗狼血酒,一饮而尽。

    有文官当场记录,题为定西王集英镇置酒赋。

    此后,集英镇却也成了定西王域的标志地之一,随着霍望的这篇置酒赋,不日就已传遍天下。

    刘睿影看到方才还对霍望鞭挞尸骨极不认同的老儒们,现在却又一个二个如听闻圣贤之音一般,激动不已。

    他也着实没有想到,霍望竟然在文之一道竟然还有如此造诣,看来这天下五毛的确没有一位是好相与之辈。

    “没想到王爷在武道一途傲视群雄,在文道一脉却也是功参造化!”

    刘睿影走上前去向霍望敬酒。

    “哈哈,刘省旗勿要给本王戴高帽。本王不过是蹉跎了些年华,虚度了些光阴,日后天下的兴亡可还是要你等青年英杰抗起啊。”

    霍望今日心情大好,说着说着竟然还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手掌起落之间,几道隐晦的劲气却是沿肩井穴钻入了体内,连黄庭中的真阳玉京剑都没有任何感应。

    酒过三巡,才有玄鸦军军士前来摆盘上菜。

    看那一个个蒲扇大的手掌,此刻却是在做如此细致之事,不论如何都觉得充满了反差的喜感。

    但要是说他们的手可能在今早才刚刚杀过人,这会儿却又来给你上菜,就不知还有几人能吃得下去了。这豪放与精致相结合,着实让刘睿影觉得有趣至极,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一双镶金银包头象牙筷,掂在手里沉沉的,和玛瑙盘触碰的声音却十分的清脆悦耳。

    菜色不多,却样样都很是精致。

    尤其一道碧粳莲子粥,浓稠湿度,甜润可口,酒前护胃,酒后降火,让刘睿影意犹未尽。

    菜过五味,玄鸦军军士把钟鼓已经架设停当,一张靶纸也已经挂起。同样,给文官们自娱的曲水流觞,笔墨纸砚却也是一样不少。

    “汤铭,你儿子现在何处?”

    霍望问道。

    “犬子与其母亲都还在丁州州统府中。”

    汤铭一紧张,刚才喝下去的酒瞬间都变成了冷汗。

    “快派人将你儿子接来,如此盛会,就是要多些年轻人才好。否则都是一把老骨头互相调侃有什么乐趣?况且当日在你府中我赏他的酒今日却也可以兑现了!”

    霍望说道。

    汤铭无奈,只得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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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今日却是没有出门。

    此刻,她正端着一杯清茶,沿着对接的窗户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都在忙些什么?背后都有怎样的故事?”

    赵茗茗不禁在心中想道。

    突然,她察觉到了一股若有如无的杀气。

    赵茗茗能感觉到这股杀气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却是锁定了这座客栈。

    “什么人竟然敢找祥腾客栈的麻烦……”

    赵茗茗心中也是不解。

    不说祥腾客栈中住的都是是各方达官贵人,就单凭祥腾客栈这四个字的招牌,也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何况九山中的异兽行走人间时都有明确规定,只许下榻祥腾客栈,而且每处祥腾客栈最多只允许待七日。

    因为祥腾客栈中禁止一切打斗厮杀,因此往年下山的异兽都把祥腾客栈当做护身符。不管被多少人追杀,受了多严重的伤,只要能回到祥腾客栈,那就算是为自己捡回了半条命。

    不过奇怪的是,祥腾客栈本身却从没有承认过这条规则,但是迄今为止却也没有人以身试法。

    “小姐我回来啦!”

    糖炒栗子又上街采购了一番,当然少不了她最爱的“糖炒栗子。”

    “可曾遇到奇怪之事?或见到奇怪之人?”

    赵茗茗发现那股杀气似乎是附在了糖炒栗子身上,当她进入祥腾客栈后,便消失不见了。因此出言问道,觉得是不是她又在外惹出了什么是非,以至于人家暗自寻仇。

    “没有啊……我买完东西就回来了,这次连话也没有多说,更没有跟人吵架……而起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我还对他说了对不起呢……”

    糖炒栗子有些委屈的带着哭腔说道。

    “不过小姐,说起来那人也是真奇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不穿衣服只裹着一条被子,手上提着把刀不知道要吓唬谁。这估计就是他们人类口中说的害了疯病的样子吧。”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手上却是已经抓起一把糖炒栗子分给赵茗茗。

    “脏脏臭臭,提刀裹被……”

    赵茗茗自己沉吟了几遍,只觉得人间真是什么稀奇古怪都有。

    她耸了耸肩后接过糖炒栗子,配着自己的未喝完的茶,继续看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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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英镇酒会中。

    “刘省旗,这是中都查缉司本部送来的急件!”

第三十四章 绝情剑,断情刀

    集英镇,定西王酒会。

    刘睿影向霍望先行请辞,回到了大营中。

    并不是他不胜酒力,而是他着实惦记查缉司送来的急件到底是什么

    既紧张又兴奋。

    帐中,刘睿影看到所谓的急件其实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锁扣处贴有一章封条,却没有加盖任何印章。盒子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七绝炎剑……”

    刘睿影读着封面上的字。

    这是一本火属性功法剑技。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刨去那些官词套话,大致是说此物是对刘睿影连升三级的奖励,因为功法剑技需要精挑细选还要走一番审核流程,因此迟到了些时日。

    刘睿影不久前才突破了昴府气府,成就伪地宗,可调用五行火之力。

    这几日一直发愁自己没有合适的功法剑技来参悟修炼,没想到查缉司就给自己送来了一本。

    他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巧合,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神医叶老鬼告诉自己这伪地宗的修炼法门时,并没有旁人再侧。而自己突破伪地宗一事更是无人知晓,难道世间之事竟当真会如此巧合?

    从莫名其妙的被连升三级到此刻收功法剑技,刘睿影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暴露在某人的双眼之下。而命运就像是一根细线,被那人穿入了针中,不知是要绣出何物。

    呆坐着想了半天,刘睿影也没能理出任何头绪,索性看起了这本七绝炎剑。

    七绝炎剑,以火属性为基础的功法剑技。

    修至大成者,一剑出可蒸云焚海,烧天焦地。天梯崩,石栈裂,如六龙回日般壮阔伟岸。二十八式剑招变化多端,攻守兼备。既有大开大阖的范围攻击,也有狭路相逢的绝对之技。

    另附七字咒言功法,可将一身劲气转化为祖火元炁。修行者需成地宗修为,或开启至少一门火属性气府才方可修炼。

    刘睿影看到如此修炼条件,对自己来说仿佛天造地设一般。

    前半部是功法,后半步是剑技,想要使这剑法大成,非得以此功法相辅不可。

    所谓的七绝,是炞、爟、焢、煠、炋、焬、炓。

    每个字都代表了火的一种独一无二的性格性情。

    炞是开朗洒脱之火;爟是刚正不阿之火;焢是坚定不移之火;煠是清高自爱之火;炋是阴险狡诈之火;焬是一往无前之火;炓是运筹帷幄之火。

    七字咒言分别对应人体内的精、血、气、髓、脑、肾、心。

    每修成一字,便能将体内对应之部分转化为祖火元炁。

    修行者可以选择先将七字咒言全部修完之后再去参习剑法,也可每修成一字后,便参习它所对应的剑法。

    七字真言不分先后,全凭修炼者的意愿。

    刘睿影想了想,选了焬字。

    一往无前之火。

    他希望自己手中的剑与脚下的道皆是能够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不论前方有何样魑魅魍魉,何种蚊蝇鼠蟑,我自一剑斩之。

    焬对应肾脏。

    是先天之本,封藏之源。

    肾经起始于足底涌泉穴,止于胸部俞府穴,共有二十七处穴位。因为肾脏经脉的循环结节是在一天之中的酉时,所以在酉时修炼,效果翻倍。但现在却已是经临近末尾,刘睿影赶紧盘膝闭目,意守丹田,开始修炼起了焬字咒言。

    他先是把精神沉入体内,与自己黄庭中的玉京剑稍事沟通,发现其依旧处于懵懂状态。

    但是见到刘睿影的精神到此,却立马变得活泼异常,似是撒娇玩乐的孩童一般。

    刘睿影也不知该如何与其交流,只是用精神在它周围包裹了几圈,迎合着它做上下翻飞之态。

    接着,刘睿影调动体内的阴阳二极,使其远远不断的产生劲气,然后将这股劲气在丹田内反复的压缩、提纯。

    他额头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压缩都是把刘睿影浑身的力气抽干……不知过了多久,全身的二十四处气穴充盈丰满,刘睿影持满御神,因时之序而导引行气,终于是把这股极为凝聚精纯的劲气送至了昴府。

    凝练精纯的劲力在昴府中没了束缚,顿时炸裂开来。

    刘睿影干脆将全部精神全部沉入昴府中,只觉这其中风雷激荡,宛如天国裁决般尽是末日景象。

    刘睿影的昴府冲开不久,宛如新生婴儿一般,还很不成熟。如此之多的精纯劲气涌入,让其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好……”

    刘睿影在心中暗道一声。

    方才光是急于求成,却是忘记了凡是都需循序渐进之规。无奈之下,只得将多余的劲气排出,任其散于四肢百骸,却是颇为浪费方才的苦工。

    再观昴府内,余下的劲气只有刚才的三分之一左右,但局势却是安稳了下来,尽在掌控之中。当下立即运转昴府,将劲气五行归化。不一会儿,昴府内尽是一蓬蓬艳火红光,炙热逼人,看似宛如花团锦簇。

    刘睿影精神退出昴府,想要稍事休息,而后以完备的状态开启焬字咒言的修行。

    这七字咒言看似修气,实则修心。

    你若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心性,那无论如何努力也是不会修炼成功。

    而焬字的一往无前,则又细分为三重。

    第一重一往无前,是匹夫莽汉之行。

    此重境界只知用蛮力,不会用动脑筋。在对方弱小时或许可凭凶悍之气势前进,然并非持久之道。

    第二重一往无前,是精神之恐惧不匹**之能力。

    即便是遭遇很小的困哪,却依旧觉得如登山跨海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犹如蚍蜉撼树般,无时无刻不觉自我渺小。时时有跃跃欲试之想法,却常常因瞻前顾后而退缩。

    但是,当你参破了前两重之后,这第三重才是方得始终。

    第三重一往无前,是知行合一。

    既能冷静思考的分析形势,又能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不奢求速度,不贪图外在,认准方向之后如离弦之箭般一击功成,而后天下皆定。

    这才是一往无前最本质的内涵,最真实的面貌。

    可惜,世人被谬论耽误久已……有多少无才无德无能无谋之辈,空有腔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叫嚣着冲锋。

    经年累月之后,想必那条路上也是尸殍遍野了吧……

    “待到焬字三重色,我剑出鞘百剑折,拔天炎剑破朗日,劈奸斩佞清君侧。”

    刘睿影读着焬字的剑诀,顿感心驰神往。

    可是现在的他,仍然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跨入焬字咒言第三重一往无前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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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中。

    糖炒栗子已在外堂睡下,响起微微鼾声。

    枕边是一袋已经被吃空的糖炒栗子……

    她在梦中依旧咂吧着小嘴,好像还

    没吃够似的。

    赵茗茗屋内黑着,似乎也已然就寝。

    其实她却依旧保持着白日里的姿势,看向窗外……真不知这窗外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她的心神。

    桌前放着没吃完的几颗糖炒栗子,和半杯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茶。

    茶汤在杯中已静置的久了,将杯身内都染了一圈茶渍。

    街上最后一个摊子也收了起来,整条街顿时变得空荡荡的。犹如花儿枯萎了一般,没了人烟。

    赵茗茗有一肚子的心事,旁人都告诉她说出来会好一点。但是她却不知怎么开口,更不知能对谁说。

    小的时候,每天姨娘都给自己讲许多个故事。

    自己总会在一个故事要临近结尾时便开始撒娇,央求再讲一个……再讲最后一个。

    那会儿,不知道姨娘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故事说给自己听。

    但是现在她却明白,有故事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故事越多,委屈越多,辛酸越多,痛楚越多……

    和人类不同,对于异兽而言记忆是永远无法被遗忘的。

    这种能力在他们依旧是野兽时,是再好不过。

    毕竟有些错误犯了第二次时就会送命。

    在血腥的九山,异兽的先祖们一代代的进化出了这种本领。

    而现在,却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

    记忆是思想的宿敌。

    二者永不可能共存。

    当赵茗茗开始拥有了思维之后,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脑海中记得的全部故事自己对自己说了一遍。

    这一遍,充满了所有的情绪与光景,每件事都仿佛重演般宣泄而出,把刚刚提起的一丝憧憬敲打的粉碎。

    赵茗茗吃过一次这样的苦……却是完完全全承受不起第二遍折磨。

    也是因为如此,她把糖炒栗子保护的很好。

    至少从她到自己的身边开始,就再没有让她受过任何委屈而记住什么难过的故事。

    窗外街上的芸芸众生,有的幸福,有的苦闷……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有选择幸福或苦闷的权利。

    她看到卖香片的货郎,拿着今日赚的一点点散碎银两跑进一家小酒馆里与邻桌划拳吃酒,好不快活。

    或许明日下雪,或许后天净街,这都会影响他的生活。但他却并不在意,全身心的投入在当下,享受着眼前的快乐。

    这一幕幕都被赵茗茗看在眼里,暖在心上。

    这人间,竟是让她产生了些许留恋之情。心中蓦然觉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嗯?!”

    赵茗茗起身正要关窗,再次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似曾相识。

    她是狐族异兽,本体为赤金苍雪银耳狐,对这般变化最是敏感。

    同一状况一日之内连发两次,赵茗茗却也是动了怒气,从窗户中一跃而下。

    “阁下还请现身。”

    赵茗茗环顾四周说道。

    今夜没有月光,但是对她却没有任何影响。

    “踏……踏……踏……”

    不远处想起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每一步之间都隔了很久,仿佛走路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

    赵茗茗看清来人,发现和白日里糖炒栗子描述的怪异之人一模一样。

    “阁下……”

    还未等赵茗茗说完,断情人刀芒已至,眼前已然是朱红一片。

    赵茗茗连忙凭空推出两掌,以求身为而闪避,暗嘱自己要小心应付。

    前劲未销,新劲又至。

    赵茗茗瞬间解除了部分化形术,露出狐尾,缠住一旁店铺的柱石,借力拉扯身形却是再度闪开。

    “果然是狐族!”

    断情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在下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九公主赵茗茗,请问阁下如此这般究竟是何意?”

    谁知断情人听到这名号不但没有罢手止战,反而更加怒不可遏。

    原来,新婚之夜混入坛庭的,便是这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

    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断情人右臂横刀于胸前,再度杀来。

    一时间,断情刀迅疾如风,攻守皆是赵茗茗不备之处。

    虽然她已是成丹期,修为堪比人师境巅峰,奈何实战经验却比断情人少了太多……不免落于下风。

    赵茗茗很是诧异,自己拥有狐族天赋,方可在黑暗中察觉危机,闪避断情刀芒,可断情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刀刀都不偏不倚的朝自己劈砍而来呢?

    等不及细细思量,断情人又出刀横扫。

    看似是一刀,实则是在转瞬间连续劈出六十四刀,封住了赵茗茗八个方向的所有退路。

    “躲不开了……”

    赵茗茗银牙紧咬,而后张嘴吐出一把长剑。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

    此剑,名为绝情。

    绝情剑出,赵茗茗调动体内成丹之力,向前方飞布踏出,迎头劈砍。

    这一剑,震山惊涛,顿时妖力弥漫。

    反观断情人,却是毫不在乎一般。

    待剑气行至身前,突然用嘴咬住了断情刀,而后单手持住裹身之被的一角,将其从身上解下,接着如风车般旋舞动起来。

    赵茗茗的这道凌厉剑招,却是被这一床脏兮兮的龙凤被尽数收纳。

    断情人用右手从口中接过断情刀,继而静立不动。

    突然,他手中断情刀突然光华大方,断情刀身涌现出七色玄雷,隆隆作响。

    “轮雷灭魔刀!”

    眼看要陷入缠斗,断情人愈加愤怒,仰天大喊,口中绽放出血光。

    赵茗茗心觉不妙,自己为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五行之中独惧火之力,而这轮雷灭魔刀中的七彩玄雷,更是火之延伸,刚好克制自己。

    断情人不给她喘息时间,七色玄雷应刀锋而起,一道黄雷直挺挺的斩下,

    赵茗茗不得已,将自己硕大宽厚的狐尾挡在身亲,硬是扛过了这一刀黄色玄雷。

    她本不想动用太多实力,害怕自身异兽妖力释放过多,引得有人觊觎,但现在看来此间却是难以善了。

    “啊!”

    只听空中崩然一声巨响,继而是赵茗茗长啸,起落之间回身一剑。

    “沆瀣一气通万鬼,绝情斩义弃轮回!”

    赵茗茗借来狐族先辈精魄加持,引动四方之妖力,身后现出赤金苍雪银耳一脉祖坟。其中第一排中顿时飞出无数狐狸虚影,汇聚于赵茗茗体内成丹之中,绝情剑刃之上。

    霎时间宛如百狐啸月,凄厉八荒。

    断情人巍然不动,只是暗自运功。

    他将断情刀上附着的七色玄雷催发到极致,右臂都因操控的力量过于强大而有些略微的颤抖。

    “喝!”

    断情刀,绝情剑,刀剑相交!

    赵茗茗借来的百世精魄在七色雷光下烟消云散,而断情人的雷光刀芒也因为这般消耗而黯淡无光。

    两人份竟是难分伯仲。

    断情人见状,又一次咬住断情刀柄,将断情刀叼在口中。

    赵茗茗以为他还要动用身上裹挟的那床龙凤被,于是赶紧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

    果不其然,断情人解开裹身之被,朝着与上次相反的方向急速舞动。

    赵茗茗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引之力,不得已将剑插入地下,已求保持平衡。

    随后,她将自己的尾巴从侧面甩了过去,犹如一道钢鞭,抽向断情人的腰间。

    断情人看到狐尾袭来,右手舞动龙凤杯却是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头朝狐尾的方向低下去,然后下巴扬起。

    口中的断情刀,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袭来的狐尾。

    赵茗茗眼看尾鞭失手,不得已调转身子,用狐尾牢牢缠住插在地下的绝情剑,以此稳定身形,两手却是露出狐爪。

    大敌当前,赵茗茗也顾不得身份暴露,只能以他狐族的天赋招式来战斗。

    “蝶舞狐爪!”

    赵茗茗将体内成丹之力全部调动到自己的双爪之上,左右腾挪,上下翻飞,宛如春花开时采蜜吃粉之蝴蝶,变化多端,暗藏杀机。

    断情人见赵茗茗变招,也是收起了龙凤被,右手重握断情刀,臂膀大开大阖之间,竟是挡住了赵茗茗的所有出爪。

    赵茗茗不换身形,变爪城拳。

    速度虽有减弱,但拳劲比爪功更加刚猛。

    赤金之力附体,赵茗茗以拳硬撼断情刀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候,赵茗茗异兽的记忆天赋就显现出了优势。

    虽然他的战斗天赋没有断情人丰富,可是交手至今,她却从一开始的百般劣势硬生生的扭转至现在的旗鼓相当,就是因为她记住了断情人每一次出手的招式,以及招式的角度,力度,速度。再配合上她狐族特有的感应天赋,现在已经逐渐对断情人造成了些许压力。

    赤金之力虽然被七彩玄雷克制,但两人修为相差不多,赵茗茗却是还可以咬牙坚持。

    但她心知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又将体内的成丹提到了喉间的位置,开始暗暗积蓄妖力劲气。

    “呜……呀!”

    赵茗茗张嘴对着断情人吐出一声长啸,浓郁的血祭之力化为一头飞奔的赤狐直攻断情人面门。

    “天祭狐吟。”

    断情人手腕一抖,刀身无色玄雷顿时不见踪影。

    “无涯刀风!”

    一阵浩瀚无边的罡风从断情刀下斩出,犹如水面的一圈圈涟漪,让人觉得无穷无尽,没有终了之时。

    赵茗茗的狐吟在这刀风中渐渐弥散,似是传到来了天涯之外的无涯……

    “杀!”

    断情人低沉的吐出一个字。

    断情刀又是一道罡风劈出,却是蕴含着浓浓死气。

    赵茗茗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总是觉得这这股杀气有些不同,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断情人将复仇视为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他,原本的他,已经死了。

    正如当日定西王城街头,他对张学究说的一样。

    他的心已死,所以断情。

    他的身还活,为了复仇。

    “你很厉害……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你,只是列山覆灭的开端罢了!”

    断情人说道。

    随即一刀旋出,竟是直奔着赵茗茗的心口而去!

    赵茗茗躲闪不及只得收回双掌,覆于心口之上。

    “啊!”

    刀锋过,鲜血出……

    双手手背却是多了一道刀痕。

    这是她第一次受伤……

    看着手背上的伤痕与鲜血,赵茗茗不禁有些失神。

    似乎是血脉中封藏的野性被这鲜血与伤痛唤醒,赵茗茗趴下身子,双手撑地,咧开嘴角,牙齿开始变得尖利。

    似乎下一秒,本体就要完全恢复。

    断情人见状也是不敢怠慢。

    化形之异兽,当恢复了本体之后,才是战力全开之时。

    他周身气势再度发生变化,先前的死气变得更加浓郁,一身修为升至巅峰,隐隐有突破人师的迹象,和那地宗仅仅差了一线。

    “这是我在新婚之夜领悟出的刀法……今日,是它第一次现世。你既要恢复本体,那用此刀来斩你,正好!”

    断情人将一身死气全部注入右臂中,再由右臂导入断情刀。

    失去了感情,却还有信念。而失去了魂魄,一切便都彻底结束了……

    “封魄藏魂刀!”

    断情人对着赵茗茗即将一刀斩出。

    他没有任何犹豫,眼里全是果决以及……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畅快之感。

    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心间,今日却搬开了山上的一块巨石。虽不彻底,但总是好过往昔。

    “不许伤害我家小姐!”

    一道娇嫩的声音划破夜空,传到断情人的耳中。

    只见糖炒栗子从空中跃下,稳稳的张开双臂站在赵茗茗面前,似要以身挡刀。

    眼中同样全是果决以及……一丝笑意。

    她高兴自己终于为小姐做了件事,帮了个忙。

    虽然她并不太明白这一刀下去,她一定会死。

    但是她觉得自己就该这样做。

    没有原因,不问因果。

    即使是知道死了之后就再也吃不成糖炒栗子了,她也愿意。

    就算让她再重新选择一百次,结果都会是如此。

    她只是后悔,为何今日白天没有多吃两包糖炒栗子……

    “这一刀好像很厉害……我应该能挡住的吧……”

    糖炒栗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不怕,只是她怕自己的小姐更怕。

    她不能忍受小姐收到任何伤害,也无法接受小姐不再的时光……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先走一步,还不显得那样孤单。

    “小姐……记得一定要把我带回列山埋了啊,我不想死了还被人类指指点点的……而且……记得经常去看我,要给我带糖炒栗子……我就要这丁州府城李记的,虽然离列山有点远,但真的好好吃啊!小姐你千万别嫌麻烦,买别的地方的糊弄我啊……唉,算了,死了以后估计就尝不出味道了吧,哪里都一样了。那小姐你还是不要跑这么远了,太危险了,随便从哪弄点就好,不是糖炒的也行,生栗子也可以。”

    糖炒栗子闭着眼,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不一会儿,她心下也是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还没有感觉?莫不是死与活一样?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那自己岂不是还能再度吃到李记的糖炒栗子!

    “为何收了刀?”

    赵茗茗恢复了常态问道。

    “她不是狐族,我不杀多余之人。”

    断情人说道。

    一身凝聚起的极限之力,转瞬消散,继而迈着小步子重新隐于黑暗之中。

    只是转身后,他微微的回头瞥了眼糖炒栗子。

第三十五章 九元窥天

    集英镇,前军大营中。

    刘睿影冥思苦想了大半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够突破“一往无前”的第三重,知行合一。

    其实他选的这个字,正是七字咒言的核心,更是引动了数百年间文武双道变革的圣论。

    只要这一字能够攻克,那么其余的六字便都会迎刃而解。

    相传,当年创造这一功法剑技的先辈圣贤名叫张素。

    从那个时代到如今,他都是文武双道中唯一同时敬奉的圣贤。

    他在对武道的发展所做出的的贡献,天下无出其右者。

    因此有“天下武者千万,张素门下过半。”一说。

    不管你有没有真正的跟随张素学习过,但只要是受其武道理论影响之人,便都自称他半个弟子。

    由此一来,可真是桃李遍天下。

    适时,文武二道互相排挤。

    文道嫌武道粗俗,难登大雅之堂。

    武道说文道酸腐,犹如脂粉红娘。

    这个局面,一直持续到张素横空出世方才罢休。

    相传,他的母亲怀胎仅仅五个月时就在一天夜里生下了他。

    当日上午,他的父亲做了一个梦。

    梦到天上突然升起祥云滚滚,而后霞光万丈。祥云之上站立着诸多仙人,他们个个怀抱宝剑,身穿月白色长跑,上用金线显绣着“文武艺”三字。

    随着祥云越飞越近,四周又渐渐的想起了一阵嗡鸣。

    这时,为首的一位仙人站出来微笑的看着张素的父亲。

    “不知上仙大驾光临……”

    张素的父亲赶忙跪下磕头,却是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就语塞不止。

    那位仙人将手中宝剑交予左右,从身后提出一个篮子,右手轻掐法诀,祥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竟是成了一道云梯。

    仙人踏手提篮子,踏云梯而下,对张素的父亲说:“此子授汝。”

    张素的父亲连忙接过篮子,看到是一名胖乎乎的男婴,正眨巴着黑色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敢问上仙还有和指教?”

    张素的父亲看看蓝中的婴而,又看向仙人问道。

    “至性随心。”

    仙人说道。

    随后不论是再询问什么,仙人都笑而不语。

    随着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仙人才顺云梯而上,踏祥云离去。

    随后,张素的父亲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中庭之中,觉得此梦不同寻常,便赶忙去找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细说。

    不料,梦境刚刚说完,妻子却突然要生产。

    张素的父亲大惊色,这才刚刚五个月!

    待产婆抱着生出来的孩子出来后,张素的父亲却是赶紧再度跪下,朝着门外天际磕头不止,一家老少皆惊不明所以。

    这孩子,长得和自己梦中仙人授予之子一模一样!

    百天宴时,张素的父亲向此事广而告之,时人皆引为神异。

    因那日授子的诸位仙人,都穿月白色道袍,看上去颇为素朴,所以便给他取名为张素。

    张素有幸生在一富贵之家,虽不及王族公卿,却也锦衣玉食不绝,因此也确实能够至性随心。

    他自幼厌文爱武,日日舞枪弄棒。

    时人经常问起,“大后可有想去之地?想为之事?”

    一般人搭话,他都嗤之以鼻。

    唯有这个问题,不管多少次,却是会放下枪棒仔细作答:“天下之大,四处皆可去得,为何非要偏安一隅?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即使做不了大将,再不济也要当位豪侠!”

    有一日,张素从城外归家,看到城门口贴着诸多告示。

    原来是有一伙盗匪,近期在城中频繁作案,官府正在悬赏。

    张素看着心里痒痒的,这不正是自己当大侠的机会吗?便上前去先要撕掉告示,接了这悬赏。

    不图钱财,只为扬名立万。

    没曾想,看守告示的一位官员拦住了他,非要让他先填完一张表,明确了信息才可。

    张素看着这张表单,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眼皮都疼……何况平日里只顾着打打杀杀,这一行字就有七八个都不认识。

    羞愤之下,便扔了笔一路跑回了家。

    从那以后,整个傅府园子里再也没了棍棒器械之声,取而代之的是朗朗书声。

    “难怪那帮穷酸腐儒看不起我们武修,我想当大侠仗义出手,可是却连表单都不会填……可不是让人笑没了大牙?”

    张素由此开始了苦读,十年间遍览群书,他发觉当下的文武却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武道全凭师徒传承,大部分都是以口言之,用心记之。且前人前言,毫无章法可寻。

    修武之人全屏一腔热血,盲目闯荡,不问对错,不计后果。犹如黑室寻钥,大海捞针。

    因此只侥幸又几个大气运者,寻得了先机,走上了正路。而其余的很多人,则都在反复的摸索试探中失败,甚至丢了性命。

    因此很多条件稍好的家庭,都不让后代修武。只有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才会舍得一身剐,誓要在武修一途拼杀出个富贵。

    而文道则正好相反,天下读书人都被灌输一种练武为耻的观念。认为是匹夫莽汉行经,终归是下里巴人所为。而文章才是千古第一大盛事,是代代相传的薪火。

    但读书人的千古文章,却已被那些腐儒们用各种圈套束缚了起来,难以发挥。

    通篇全是荒唐之话,不见惊人之语。

    满目皆是吹捧之词,毫无真知灼见。

    文武两道,一边在瞎干,一边在瞎说。

    张素虽发现了问题,却毫无解决之法,无奈离家游历天下。

    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最终,他选了一地定居,就在当今平南王域的三门州。

    在张素整整四十岁生日的这一天,他在酒楼中与友人对饮笑谈。

    就在这时,他却骤然悟道!

    用手沾酒水,以指代笔,便在酒楼的墙上刷刷写起。

    友人先是一愣,而后迅速的找笔记录,却发现先前几行已然干透蒸发,不见踪影……

    其余的记录如下:知,了解也。非听说其皮毛,而是深明其内涵。不烂熟于心,信手拈来者,不可为知。行,动作也。非倾蜻蜓点水,而是龙潜于渊。不有始有终,坚持不懈者,不可为行。然,知为行至先决,知为行之舵手,知为行之主意;行为知之果断,行为知之实际,行为知之功力。知行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否则知不尽知,行不尽行。知何时何事何地可行,方位真行。行何时何事何地可知,方位真知。文武二道犹如知与行。不做妄想,不当冥行,非知行合一不可。

    张素写完之后,重新回到桌前,对朋友说:“我该走了。”

    朋友问他:“你要去哪里?”

    张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帮你转告家人。”

    朋友提笔问道。

    “二教困惑已解,知行已然合一。此心无愧于天道人间,亦复何言?”

    张素说完,带着微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却是没了气息。

    朋友垂泪不止,立即去寻人

    前来帮忙。

    不料等朋友再次返回时,张素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而后,朋友将张素的知行合一论印刷了十万份,在前往他故乡给他家人报信的路上沿途挥洒。

    不久,传遍四方,天下震动……

    如今,文道才子或许也有一技傍身,战将武夫也能读懂文章。

    无数的功法武技被详尽的归纳整理,后人却是再不用以身犯险,自行摸索。

    犹如斗室明灯。

    在知行合一论的帮助下,武修一途瞬间被照亮了。

    反观刘睿影,他知的却也是不少,唯有行的还远远不够……

    不过当下,他已准备于今日返回丁州府。

    狼骑犯边一事已然明白解决,待他回到丁州府站楼向中都本部汇报之后,若再无他事,刘睿影却也是准备离开了。毕竟西北特派查缉使,却不光是定西王域一域,丁州府一府。

    刘睿影走出帐门,竟然看到汤中松的背影,随他父亲汤铭一起走进了霍望的大帐中。

    刘睿影不由得在心下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汤铭却也是没了任何底气……连带着汤中松,想必今后的日子也会不如往日潇洒了吧。

    辗转反侧未必徒增无奈,纵情酒色也不能尽享开怀。

    毕竟山长水阔,怎能事事如意?

    人这一辈子,谁都逃不脱一个念想:

    低头,儿孙绕膝。

    举头,良人犹在。

    前望,长路漫漫。

    回眸,往事如烟。

    “哟,这是要准备走了?”

    汤中松看到刘睿影和一众查缉司人员正在收拾行李。

    “是,返回丁州府城汇报一下,然后等等看有没有身新命令。”

    刘睿影有些生硬的回答道,他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对待汤中松。

    “哈哈,挺好挺好……”

    汤中松说完便走到营帐背后,似是要小解。

    “咱们还是中都见,我还是惦记那些大胸脯子的姑娘!”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说了一个好字。

    “迎风七丈远,逆风三尺高,谁人不服气,呲你一脸英雄尿!”

    汤中松自顾自的唱着,声音从帐后升起。

    这一日,丁州州统府昭告丁州,新任府长由府令姜恒娇接任。

    这一日,定西王府昭告定西王域,定西王霍望收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为徒。

    …………--------------

    此时此刻,中都城。

    要论地盘,擎中王却是最小无疑。

    但,一座中都城,便是胜过了千山万水。

    “天下三分壮美事,二分独占在中都。”

    纵观茫茫大陆,数千年与日月同辉,而经世不朽;巍巍中都,几千里共太上连绵,而社稷千秋。

    自星剑老人平天下之后,虽创大统皇朝之名,怎奈却做了他人嫁衣,犹如西风凋碧树。

    随后,群雄并起,又是一场民不聊生,尘烟四起的浩劫。

    谁料擎中王刘景浩雄才伟略,马劲弓疾,为五王之首平定了天下。

    现在的太平中都,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

    中都城外,没有何人防护。

    十六个城门立于八方,却是昼夜常开。

    这边是中都城的气魄,因为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什么人或势力胆敢冒犯中都城的威严。

    城外正北、西南、东南三个角,分别有三处军营。

    这便是擎中王成为天下五王之首的最大依仗,统御中都城的最大利器——三威军:冲威,折威,煞威。

    在战乱纷争时,三威军名震天下。

    端的是虎踞龙盘之师,天翻地覆之兵。

    中都城全部都是按照中轴对称的格局,建筑布置的。全城皆以南北方向的擎中王道为中轴线,东西两侧一一对称,并且整齐排列着数目与面积相等的街道坊市。

    而东西走向与南北走向的街道,全部都互相交错,编织成成网格状,将城主府所在的外城进行规划区分。

    每一个网格区域,被叫做一圃。

    中都城外城共有九九八十一条街道,满共三百二十四圃。

    每条街道的起始两端,都设一处亭台,内配十名城府兵卫,他们隶属于中都城主府。

    每一圃都设有一处营地,驻扎一百零一名城府兵卫,并配有传信高台。

    一旦发生事端,白日鸣金,夜里焰火。出事的这一圃立即与周围的每一圃形成联动,按照事由等级,周围的各个圃分别会派出十名,二十五名,最多三十五名城府兵卫前来支援。

    中都城主府主要管理中都城内(外城)的大小事宜,而城府兵卫是守卫中都的军事力量,同时还有兼具执法职责,由中都城城主亲自统领。

    另外,由于擎中王的王宫在中都城内城中,所以城府兵卫又被称作擎中王的禁卫军,是他保护自我的最后屏障。

    城府兵卫自建立起,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征战。

    向来都是默默无闻,甚至连中都城都没有踏出过一步。

    中都查缉司,位于外城的正西,与祥腾客栈和城主府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格局,是外城三座最大的建筑。

    初此之外,中都城有东西南北四座大型市场。

    每个市场各有分工,却是万万不可混淆。

    东市贩卖的,是各种生活物资。

    无论是平南王域的精米细米,还是安东王域的新鲜海域,什么吃食都应有尽有。

    西市贩卖的,是红白喜事之物。

    婚丧嫁娶,续弦说媒,鸳鸯被,龙凤烛,楠木棺材,金丝纸钱,全都是上得了台面,亮亮堂堂的货品。

    南市不买货,却是卖身卖艺之处。

    下九流的职业,全都在这集齐了,一天到晚的却是热闹不断。

    既有戏子的咿呀唱腔,又有剃头匠的沿街吆喝,还有算命之人拦路问卦,更少不了青楼姑娘的娇笑揽客。

    斗鸡斗狗,玩鸽子挑虫儿,喷火吐水的胖子,吞剑的矮子,就没它南市没有的新奇。

    北市又被称为杂市,只要是其余三市没有的,那在这里准能找到。

    除了正经买卖以外,来北市捡漏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什么圣贤之人用过的笔烟啊,大能武修传下的功法啊,真真假假,自靠眼里,自凭良心。

    至于先前说的那妖丹,却是只能在中都城的祥腾客栈才能买卖。

    作为陆地上最大、连锁最多的客栈,祥腾客栈几乎遍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出海的海船上也会有专属祥腾客栈的包厢,卧房。

    祥腾客栈以奢华的装修,美味可口的菜品,精心完备的服务,以及……绝对的安全闻名天下。

    是所有达官显贵,富商阔少趋之若鹜的所在。

    因此,天下间一直有住祥腾客栈,逛太上花船一说。

    这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何况,祥腾客栈内,还有一位连钓剑任洋都崇拜不已的人物——两把菜刀闯九山的马文超。

    厨子,三教之中属艺一脉。

    马文超

    可谓是厨之一艺的泰山北斗。

    其余的诸如酒肆、酒楼、茶馆、成衣铺、包子铺、果脯店 银号 盐号、当铺、药铺、医、马市等等,应有尽有,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外城。

    而在中都城内城之中,除了擎中王刘景浩的王宫外别无他物。

    内城城门上,被定西王用剑气刻了二字:止戈,因此内城城门又被叫作止戈门。

    取,止天下战戈,还百世清宁之意。

    进了止戈门,竟是还有一道内门,而到了这里才算是王宫的正门。

    只见门上皆以螭龙为饰,那门栏处,都是是细细雕刻的花草饰样。没有粉刷过于艳丽的色彩,却自然而然的又庄重典雅之感。

    水墨色的墙壁,台阶由白玉砌成,两侧装点着豹纹虎皮石。

    进了门后,当中一道穿堂,两侧是两条游廊。

    先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巨大的庭院。

    中都开春久已,此刻园中是姹紫嫣红,垂柳拂岗。另有通幽之小路,链接天台怪石。从怪石顶端,又有飞水倾泻而下,汇聚成小溪。一座石桥横跨于上,桥下金鳞游动。

    小溪清流蜿蜒激湍,树头嫩叶偏偏,园中春花飘香,一步一景,乍看若画。

    越往里走,佳木愈是葱茏,奇花异草交相闪烁,藤蔓萝枝互相掩映。

    游廊已不可见,穿堂却平坦宽阔。

    沿着穿堂操作一拐,竟另有一座石桥,只是比先前的要大上许多。

    桥上有亭,亭中有两人。

    一人中年模样。

    身穿一件紫靛色软烟罗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色荔枝纹金带,一头如风般头发,一双深沉的虎目,身躯魁梧。

    当真是顶天立地,潇洒文雅,英武不凡。

    另一人,是一位老者。

    身穿一件素面衣衫,腰间绑着一根赭色宝相花纹犀带,一头飘逸的银发,眼眸睿智却又略显惺忪。

    身形不似中年人高达,却也是神采英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景浩,我有一事不解。”

    那名老者开口问道。

    这位中年人,正是当今天下五王之首的擎中王,刘景浩。

    “辰老但问无妨。”

    刘景浩谦卑的说道。

    “你这园中,奇珍异草不计其数,为何偏偏就这株梨树要加一圈篱栏,还派专人看护?”

    “哈哈,这却是在下的一段趣事了。”

    刘景浩说道。

    “愿闻其详。”

    “那是在我刚刚起事之时……一次兵败而逃,已是四天三夜水米未进……最后,我跑到了一个叫做冰溜子村的地方,现在属于震北王域的况州。兵荒马乱的,整个村子早就没人了,连井都干枯了……吊桶下去,只打上来半桶黄土。可是在枯井的旁边,我竟然发现了一颗梨树,当时真是拼尽了浑身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去一口气吃了不知道多少个梨子。不怕您笑话,只吃到觉得梨水都堵到了嗓子眼,一低头便要吐出来方才罢休。随后,就这么的在树上又睡了一觉,却是再度活了下来。后来,天下安定,我已是擎中王。一次,震北王上官旭尧邀请我前去游耍,赴约途中再度路过了那个村子,发现那棵梨树犹在!我看着梨树,顿时百感交集……心想若是没有这棵梨树,我便也是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下场。回想起当年的烽火岁月,想起无数同袍手足先后赴死,不禁下马痛哭。情绪激愤之下当即摆案焚香,与这棵梨树结为兄弟。随后命人将其移回中都城,好生照料,还特敕它为傲雪侯。”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与一颗梨树结义还特此封侯,听起来着实有些荒唐,但细品之下却令人感动至深……不过梨花淡白冷艳足可欺雪,却也是不负这傲雪侯之名。”

    辰老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麻布小包。

    擎中王刘景浩看到这个小包,顿时后退了两部,躬身拜了一拜。

    “时间虽早了几日,不过也无大碍。”

    辰老说道。

    “却是在下有些唐突了。”

    刘景浩有略微有些尴尬,他还从未这般沉不住气过。

    有道是关心则乱。

    辰老不再言语,只是将麻布小包束口处的绳结缓缓揭开,从里面倒出来九枚铜钱行装的玉片。

    他在手中略微掂量了一下这九枚玉片,随即信手往天上一抛。

    “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元窥天,起!”

    只见天上隐约间出现了横竖三道淡淡的金线,呈井字形将天空划分成九块,每一块都有一枚玉片坐镇其中。

    九为数之极,通化万物,秒变无方。

    犹如擎中王之流,也只是能看到粗略的九元划分。但是在辰老眼中,九元的每一格都在演化这诸天星辰运行的轨迹。

    渐渐地,每一格中的星光越来越少,星力却越来越浓。

    最终,只剩下一颗。

    辰老指尖连点,射出九色宝光,进入格内。

    玉片顿时嗡嗡作响,开始震动不息,竟是将这九色宝光反射升天,打入这格唯一剩下下的星辰之中。

    历代的星辰,记录时间万物运行的轨迹,超越并且凌驾于一切物质,精神,思维,意识,之上。

    相对于星辰而言一切物质,时间,空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虚幻。

    这是了解认知自然轮回的途径。

    尤其是在漠南的部落中,司命与天官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对星辰的观测与展望,以求从中得到发展与生存的启示。

    随着四季的不同,在星空东南西北的四方会轮流出现一颗截然不同的的大星。

    每到冬季,在星空的北方,会出现一颗亮星。每当这颗亮星出现之时,就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之日。

    这颗亮星,叫做辰星。

    初春十分,在星空的东方,会出现一颗新的亮星。每当这颗亮星出现之时,世间万物便开始复苏,草木茁壮成长,虫蛇惊厥而醒。

    这颗亮星,叫做岁星。

    而炎炎夏日,在星空的东方,出现的亮星叫做荧惑。

    每当荧惑升空,大地便如同被炎炎烈火反复炙烤一般。

    而后,秋冬万物肃杀,蔬果五谷收获,气候变更诡异,却是镇星之功劳。

    而在此四星之外,仍有一星,不受四季交替阻碍,永耀世间。杀气腾腾,四处挑起刀兵战事,却是太白星作怪。

    文、武、艺三教中,阴阳师属艺。

    而阴阳师中最特殊的一类人便是星象家。

    旁的阴阳师,不过是学了两手阴阳术数,什么测字摸骨,抽签看相,唬几个傻瓜心虚之人,挣几口饱腹润口之钱。

    而星象家却是研究大道与大势,他们不在乎一人哪怕一府一域的走向,他们关心的是整片天下将会出现何种变故。

    此术修到极致者,天下只有五人,被人们以四季五星之名号尊称之。

    而这位辰老,正是其中之一。

    “定西风云起,异数陡生。小虫鸣月夜,化龙翔腾。”

    辰老看着空中的九宫九元说道。

    这判词一下,却是又演人间风云。

第三十六章 偷得闲情几许

    集英镇前往丁州府城的官道上。

    刘睿影带着查缉司众人晃晃悠悠的走着。

    说起来,这真是刘睿影来定西王域之后最悠闲的一次。

    这条路,算上正在走的这趟,已是第四遍。

    不长的时日,身边的同行之人,却也换了四拨。

    他特意很早的上路,为的是能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在路上消磨。

    倒春寒已经过去,这会儿温风如酒,吹在脸上颇有几分醉人之意。

    刘睿影环顾四方,似乎是草原王庭方向的景色更加优美一些。

    现在的草原,冰雪初开。

    已经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鹅黄色的嫩绿草芽。

    没有了马蹄奔跑之声的打扰,刘睿影甚至听到了潺潺流水之音。这是冰雪消融的征兆。

    定西王域,少雨干旱,这雪水便如同金子一般珍贵。

    路边已有星星点点早开的野花,散发幽香,林间的树木正在抽出新枝。

    官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毫无战乱之感。看来定西王与玄鸦军的到来,使得丁州百姓们各个都信心倍增。

    可是再好的景,看多了也会乏。何况身旁的秦楼长还在不停的和自己说话,让刘睿影也是有些烦乱。

    这家伙,像是个丁州的百事通。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没听说过的事儿。

    大到定西王霍望曾经有过什么征伐或政策,小道丁州府城里哪一家人最惧内怕老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单凭这一点,他倒确实是个合格的查缉司楼长。

    但当刘睿影问起关于汤中松时,秦楼长却有些搪塞。言语之间颇为闪烁,似乎有什么隐情。

    这顿时另刘睿影兴致缺缺,颇为堵闷,不由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他们到达丁州府城时已经临近黄昏。

    “秦楼长,这丁州府城内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刘睿影问道。

    “这……不知刘省旗问的是何种地方?”

    秦楼长斟酌了一番,开口确认道。

    刘睿影一听秦楼长这般反问,便知道他会错意了……

    “比如好吃的馆子,热闹的坊市之类的。”

    “对了,丁州府城之内可有祥腾客栈?”

    刘睿影突然问道。

    不知怎么的,他却是对祥腾客栈有点不同的感情。

    丁州府城内,自是会有祥腾客栈。

    刘睿影让查缉司众人先行返回站楼,自己却是要去府城内的祥腾客栈转转。

    秦楼长想要前去陪同,实则是想替刘睿影买单,也好再熟络熟络感情。

    男人之间增长友谊的方式简单又直接。

    你若于我同饮过一杯酒,那便已能算是聊得来的熟人。

    你若于我酣畅淋漓,痛饮至中宵,那便已是我足够认可的朋友。

    但只要二人互有大醉一次,说不得,这情谊可能要比很多夫妻还要深得多。

    毕竟同床异梦者不知凡几,而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肯定比白头偕老的人多了不少。

    刘睿影谢绝了秦楼长的好意,独自一人沿着街市走往祥腾客栈走去。

    走着走着路过了琉光馆,路过了叶老鬼的宅子。

    琉光馆已经闭了馆。

    刘睿影本想敲敲叶老鬼的门,进去寒暄一番。

    毕竟自己突破了伪地宗还全是听了他的教导。

    两人虽是闲谈,却也已经有了师徒之实。

    但想到叶老鬼那乖戾的脾气,伸出去的手不免又缩了回来。

    上次在集英镇的祥腾客栈时,自己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却是无人问津。没想到,这次刚往门口一站,就立马有位小二哥殷勤的跑出店门外来迎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查缉司省旗的官服,不由得暗道一声失算。

    自从那日当街杀人后,查缉司又与定西王、玄鸦军同行至集英镇。

    这年头,就属这种故事传的最快。

    也不算是捕风捉影吧,但却又没一个人能说的完全。都是你一句,我半段儿的拼凑拼凑。

    每个人传出去前,再加点儿自己脑中想出来的,然后两片嘴皮子这么义蓬,就比那真金还真。

    都说人言猛如虎……其实老虎并不可怕,用老虎和这些口毒心黑者作比,老虎反而更加可怜。

    刘睿影在查缉司听过不少人因为虚无缥缈之事断送了名声清白,不得已只能一死来捍卫,岂不是更证明了这长舌比利剑更加害人性命?

    事已至此,刘睿影也不知这丁州府城之将自己如何比作妖魔,只是觉得在落座之后,似乎连掌柜的打算盘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位大人要点点儿什么?您要是头回来的话,不妨我给您推荐推荐?”

    小二哥给刘睿影倒了一杯清茶问道。

    “哦?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初次来此?”

    刘睿影有些诧异。

    “嘿嘿……您这身衣服小的很是眼熟,而且您和那位大人,他……他长得不一样。”

    小二哥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说道。

    “看来这丁州府查缉司站楼,日子过得也是颇为潇洒……”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这次回到丁州府城,他可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公务完成的妥帖,修为也有十足的精进。

    心情大好之余,随意甩出些银两。让小二为他置办一桌菜肴,而且特地嘱咐一定要一坛好酒

    掌柜的亲自从后面抱出来一坛十五年的杏花酿,这可是丁州府城里鼎好的酒水了,要比其余的酒贵出十几倍不止。

    这杏花酿,取材可是颇为讲究。

    虽然定西王域杏树极多,杏花又开的早。

    但这杏花酿所用的杏花,必是要见过雪的。

    也就是那天刘睿影与霍望前往集英镇时,赶上的那场倒春寒一般。

    见雪不落,经寒不萎。

    唯有满足了这两重条件的,才能够用来做这杏花娘。

    酿造之水也须得取自这场落雪之雪水。

    由此才能保证口感最佳。

    而天气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因此这杏花酿,却是定西有钱有势之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由祥腾客栈的掌柜亲自抱来的酒,那可是不掺一颗水星儿的。

    掌柜的并不言语,只是单手拍开封泥,给刘睿影倒酒。

    单凭这一掌,刘睿影就看出这掌柜的不简单。

    力道雄浑,隐而不发,张弛有度。不说开碑裂石,但一掌拍断个把人的脊椎骨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浅浅的酒盏中,淡淡的酒汤里,静静的浮着一朵杏花。

    他往那酒坛里一瞧,好家伙,用料真足!一坛酒竟是半坛子花瓣。

    可这掌柜的,就这么抱着坛子往酒盏里倒酒,和一般的酒客无二,却是稳稳的只倒出了一朵杏花。

    这不由得让刘睿影再度对这位掌柜和又高看了几分。

    “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刘睿影暗自揣测道。

    现在的他,却已不是刚到集英镇时那般懵懂而惺惺作态了,自是会根据旁人的言语动作揣摩出不少意味。

    这身查缉司的省旗官衣,让祥腾客栈确实对自己重视了不少。

    掌柜的亲自来上酒、倒酒是给自己面子,而单掌拍封泥,单花入酒盏,则是委婉的提醒自己即便是查缉司之人却也莫要在这祥腾客栈之中生事。

    刘睿影本也没这许多心思,自己今日来此只是想放松放松,毕竟是难得又如此闲时,闲情。当下也不在意,只是觉得这祥腾客栈愈发有意思起来。

    小二哥给他安排的菜色果然是不同寻常,竟是只有一道……

    一只仔鸡,肥瘦均匀,拔毛仔细。

    肉质纹理紧密,通体如白玉般细腻、温润。

    刀工齐整,一块块码在盘子里,很是栩栩如生。

    这样的食材处理才最显真功夫。

    蒸煮不比爆炒,是连一点儿腥气都不能存的。

    厨子害怕从后堂到桌前的这段路,散了香气,耽误了口感。竟是搬出了一台炉灶,在桌旁调配蘸料响油。

    而后手腕一抖,“滋啦!”一声全都泼在了切好的鸡块上。

    白肉配红油,淡黄色的鸡皮上又是几段青葱点缀。

    末了,灭了炉膛,收起炒瓢,却是又拿出了一方案板,“哒哒哒”的剁了小半碗蒜蓉,又用几滴秋油,少许陈醋调制。

    待小二把这碗蘸料往桌上一放,那厨子便微微的向刘睿影点头示意,而后又快步回到了后堂之中。

    刘睿影夹起一块鸡肉,还特意选了盘底层的,图的是它饱蘸汤汁。

    刘睿影本事不喜欢吃蒜的,但看到桌上摆放的精致小碗,想起方才厨子的精湛刀工,却觉得不蘸一点就有些对不起他似的。

    一时间,竟是筷子夹着鸡肉陷入了两难。

    不知不觉,一滴红油顺着筷子流到了自己的手腕处。

    只听旁边有人“噗嗤”一声。

    似是已经强忍了许久的笑意,此刻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小姐,你看那傻子……筷子上夹着一块肉而后就死盯着,难道是还要对这只鸡说句对不起吗?”

    这声音却是糖炒栗子无疑。

    不知何时,她与小姐赵茗茗也是来到了堂中用餐。

    本来赵茗茗因为与断情人一战受了些轻伤,并不不想下楼。奈何祥腾客栈规矩森严,餐饭不得上楼。

    糖炒栗子气不过正要和掌柜的吵起来时,赵茗茗却是自己下得楼来。

    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难堪。

    糖炒栗子看到小姐拖着伤病之体下楼用饭,气的嘴撅的老高……甚至把手里一颗正要吃的糖炒栗子都扔出去砸在柜台之上。

    而掌柜的却是毫不在乎一般,既不解释,也不告罪。

    只是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把那砸在柜面上摔得稀烂的栗子擦抹干净。

    “不得无礼!”

    赵茗茗出言斥责。

    刘睿影顺着笑声一看。

    糖炒栗子旁边不正是那日自己在丁州州统府门口看到的女子吗?

    原来她仍未离开!

    不知怎的,这几日偶尔间竟然会不自主的想起她。

    虽然只是那日只是匆匆一面,但是自己却记得又深又真。

    看到自己已经留到手腕处的红油,刘睿影自觉甚是尴尬。

    每个男人都有一种表现欲,来展示自己的帅气与强悍。

    在美女面前更是如此。

    可是当下这般状态,着实没有什么可表现的。

    刘睿影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一口把那块硕大的鸡肉吞到了嘴里。也顾不上仔细的咀嚼,就这么硬生生的带着骨头一同往下咽。

    这一幕,却是让赵茗茗也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侧过头去偷笑。

    “喂!你不噎吗?”

    糖炒栗子问道。

    刘睿影确实很噎……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却又不想张嘴吐出……那样做太过粗鄙,未免唐突了佳人。

    只得端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想要把鸡肉顺下去。

    结果肉是咽下去了……可肚子里却又战鼓擂擂。犹如一团烈火,蹭蹭蹭的往上顶。

    不一会儿,脸上已是多了两团酡红。

    “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刘睿影虽是回的糖炒栗子的问话,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赵茗茗。

    “喂,你是做什么的?衣服上的刺绣这么夸张,好土……”

    糖炒栗子说道。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却是被赵茗茗一个眼神瞪的憋了回去。

    “丫鬟放任惯了,这位公子多有得罪。”

    其实赵茗茗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刘睿影打招呼,毕竟这是她头一回下山。

    虽然在列山上,有专门的老师教他们人类世界的诸多点滴。

    可是这人情世故又怎么能是书本里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能说明白的?

    当下也是词穷乏术,在脑海中想了半天,却是只找到了公子一词……

    此话入耳,宛如仙音,不禁酒意又醉了三分。

    “不碍的,不碍的……”

    刘睿影连连摆手说道。

    赵茗茗觉得这段对白结束的有些唐突,可是心下却又再找不到任何话题来说,不由得一时有点无措。

    “吃鸡的,你叫啥!”

    糖炒栗子不愧是天下第一没心没肺,这么快就给刘睿影起了个绰号。

    “在下刘睿影。”

    糖炒栗子这番称呼未免过于粗鲁……可却是解了赵茗茗的尴尬之感,因此也没有再度打断糖炒栗子,只是任由她发挥。

    “你也是住店的吗?我每日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数趟,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刘糖炒栗子接着问道。

    “我不是住店的。”

    “不是住店的你来客栈做什么!莫不是想偷东西!”

    刘睿影被糖炒栗子这般语出惊人吓了个不轻,同时也极为佩服她的思维。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一只狼若是不想吃兔子,那么它到兔子窝边转悠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对兔子说句好久不见?”

    刘睿影刚想反驳,听了这句之后却是只能沉默……

    不得不说,这事儿放在九山的以手中,它的的确确还就是这么个理。

    人间和九山没什么区别,不要总是把自己抬的太过高贵。

    相比较而言,九山虽然原始些,但原始却恰恰代表着本真。

    刘睿影并不知道这主仆二人身份,只当是一个小女孩有些奇思妙想罢了。

    “我来吃饭喝酒。”

    刘睿影说道。

    “这倒是怪事一桩……”

    “莫要胡说!”

    赵茗茗终于是再度出言阻止……她不知道继续放任下去,这小丫头还能说出多少惊人之语来。

    “哈哈,这位小姐无须紧张,倒是您这位丫鬟可着实有趣得很。”

    刘睿影说道。

    他是想和糖炒栗子多聊几句的,以此也能让赵茗茗对自己的印象更深几分不是?

    如此机缘,刘睿影着实不想浪费。

    哪怕是问到个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也好哇。

    “小妹妹,这吃饭喝酒人之常情,有何奇怪之处?”

    刘睿影见糖炒栗子举手投足间很是稚嫩,身材也是娇小可人,当下便如此称呼道。

    他又怎知,糖炒栗子却是要比他年长一倍还多。

    “吃饭是没什么,不管是谁都要吃的……你看那路边的蚂蚁也得寻蜜糖不是?可这喝酒,却不是什么必须之物,专门之事了吧……”

    糖炒栗子倒是没有在乎刘睿影对她的称呼。

    “那是酒吗?”

    糖炒栗子指着刘睿影桌上的杏花酿坛子问道。

    赵茗茗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同样一脸希翼。

    “对啊,你们……没喝过酒?”

    “没……出门前家里长辈不让喝,出门后不知道怎么喝。”

    糖炒栗子摇了摇头,噘着嘴说道。

    “你是江湖人吗?”

    糖炒栗子突然向前凑了凑身子,小声的问道。

    “嗯?你说什么?”

    “哎呀,就是那种江湖人!打打杀杀,居无定所,好事坏事都干!听说江湖人就很爱喝酒……”

    刘睿影看

    向赵茗茗,发现这位小姐似乎也是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位活宝?

    就算是再深闺不出的大家闺秀,也不该如此对世事一无所知吧。

    听她这么一问,刘睿影却也是来了兴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江湖人。

    “哇!那你杀过多少人!”

    糖炒栗子问道。

    刘睿影有心吓唬吓唬她,便随口说了个一百。

    “哦……”

    没想到这个数字却是让糖炒栗子毫无感觉。

    刘睿影不知道,在糖炒栗子化形以前,一百条生命不过是不到一个月的口粮罢了,又怎能让她觉得震撼?

    “想喝酒吗?”

    刘睿影问道,同时也看向赵茗茗。

    借着酒劲来拉近关系,是一个很老套的办法。

    因为它着实好用,而好用的办法自然就用的人多,用的人多就会变得老套。

    别说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就是人间那些知道这其中因果的女子又能如何?

    刘睿影虽不是嗜酒狂徒。但自从和汤中松对饮之后,他发现许多氛围与趣味,是只有酒才能营造出来的。

    桌上摆着杏花酿。

    眼前坐着美娇娘。

    美酒与美人,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加法。一道男人都会做的加法。

    加法是不讲究先后顺序的,美酒与美人也亦然。

    不过更多的人会把美酒放在前面,因为美酒能让美人更美。如果说先前还有些许瑕疵的话,那么在美酒的修饰下都会只剩下千娇百媚。

    酒是一场镜花水月。

    喝到肚中,暖到心间,醉在脑海。

    它是人们唯一能控制的梦境,最后退守的堡垒。

    是一种灵丹妙药,能医治这世上最好的郎中都瞧不出的病。

    刘睿影记得查缉司有一位前辈曾告诉过自己,喝酒是一门学问,醉生梦死是一种功法。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编织的美好幻觉而前进,可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幻觉就是幻觉……即便你为此流感最后一滴血也没办法实现,这时候酒却能填补你这一路走来,身心之上的全部伤痕。

    它一点点的穿过岁月,流经过往。

    从舌尖到舌根,从喉头到胃底。

    抚平你的褶皱,软化你的伤痛,淡忘你的期待,减轻你的失望。

    世上再无第二物能做到如此。

    “怎么喝?我不会……”

    糖炒栗子怯怯的说道。

    刘睿影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他也想学掌柜那般,用劲气控制着坛中杏花让它们只出来一朵,好在赵茗茗面前也好卖弄一番。

    没曾想,却不似看上去那样简单。

    不过在美女面前,怎么能落了面子?

    独朵杏花浮盏中,他终究是做成了。

    “喝酒怎么需要人教?如何喝水就如何喝酒,会喝水就会喝酒!”

    刘睿影说着,一仰头又干了一盏。

    好似酒场老手一般,实则自己饮酒的时日都不超过一掌之数。。

    “试试?”

    刘睿影指着酒坛子问道。

    糖炒栗子有些动心,看向赵茗茗征求同意。

    赵茗茗略微思索之后后,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在祥腾客栈中,不怕有什么事端。而她虽不认识刘睿影的官衣,可单凭他这清秀可人的面相,也难以让人生出拒绝之意。何况列山内规矩森严,而此次出门赵茗茗也确实想尝试一番……

    赵茗茗端着酒盏,看着其中漂浮的杏花,微微有些失神。

    “小姐你咋还没喝完?”

    糖炒栗子举着空空的酒盏对赵茗茗晃了晃。

    赵茗茗先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没有什么味道,然后便一口饮尽。

    刘睿影看到这两位自称第一次喝酒的姑娘,一盏下去竟然是面不改色,不由得有些吃惊。

    其实就连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自己都不知道,这般人类的烈酒,对她们异兽而言却是极为寡淡,除了能多增几分精神之外根本就醉不了。

    一来二去间,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空酒坛,其中一大半都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喝的。

    刘睿影已经有些微醺,而他想问的话却还没有问出口,不免很是着急。殊不知,这一着急,却是更加催发了酒劲……

    “此处祥腾客栈可真安静……”

    刘睿影自言自语道。

    “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这是赵茗茗今晚对刘睿影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她此生对刘睿影说的第一句话。

    “集英镇也是有一座祥腾客栈的,而那里却是要比此间热闹的多……酒客更加豪爽,每晚还都有戏曲听。”

    刘睿影回忆着。

    “那你唱一段儿不就好了?”

    糖炒栗子说道。

    刘睿影也是酒劲上头,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奈何他脑中记得的唱段着实没有几个……想来想去只有一段儿碧芳酒还算记得清楚,唱词儿也正好应景。

    刘睿影放下酒盏,开口唱到:

    小生本无心傍花随柳。

    他乡异客仅半面之旧。

    怎奈先生白衣送来碧芳酒。

    却是不饮它三千杯不罢休。

    想咱溢美之词也是倒背如流。

    怎的见了姑娘您却又欲说还休?

    怕是一段机缘再度随波逐流

    纵然咱也不是甚么南能北秀

    但也能应得上是文采风流

    好比这金钗换酒醉倒了曹国舅

    坛中肚里端的是闲茶浪酒

    姑娘您可别嫌我喋喋不休

    咱把这烂肠事与你细细参究

    殊不知那江员外权势滔天气冲斗牛

    屋檐之下咱只能忍耻含羞

    ……

    丁州州统府内。

    汤中松也回来了。

    霍望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而后自行到定西王府去找他。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收徒。

    只是为了将汤中松扣在身边,日后汤铭无论做什么都得多打几分思量。

    质子之法,也很是老套。

    而汤中松却并没有收拾任何东西,整整一个上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的写信……

    有些事,他要在离开前全部处理妥当。

    下午,趁着朴政宏将他写的信一封封送出的空挡,他来到了父母的房中。

    汤中松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汤铭也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一言不发。

    汤铭心知,自己这儿子已经是雏鸡变凤凰。奈何如今这情形之下,却很是生不逢时……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旁的一切想必松儿也是心中有数。

    邹芸允出乎意料的没有哭……连悄悄的泪儿都没有,这倒是在人意料之外。

    只是递给了汤中松一枚玉佩。

    “这是叶老鬼送回来的,一直忘记给你。今后还是戴着吧,你从小没离过身。”

    汤中松从母亲手中接过玉佩后,立马就戴在了脖子上。

    “少爷!”

    朴政宏的声音想起,却是到了出发的时间。

    “都送到了?”

    汤中松眉毛一挑问道。

    “都送到了。”

    朴政宏回答。

    “去吧你带回来的虫儿挑两只最健硕、叫声最大的,用根儿绳穿着挂在车上。走夜路太安静了,难受!”

    汤中松这一句话不惜用上了劲气,声音在整个州统府中回荡不已,竟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十七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一】

    丁州府城内,祥腾客栈外。

    夜已深。

    刘睿影站在祥腾客栈门口。

    料峭寒风吹酒醒,此刻却是一丁点儿醉意都没有了。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打烊的大堂,有些自嘲的苦笑。

    竟是到了最终他也沒能开口……连那位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到,只能找面镜子对着,骂一句真他妈窝囊!

    “小姐,这小孩儿是挺有意思的啊!”

    回到房中糖炒栗子对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叫她小妹妹,她叫刘睿影小孩儿。

    这笔账,估计是没法子掰扯清楚了。

    赵茗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朝街上看去。

    但是,刘睿影却并没有经过她的窗下。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的方向,与此正好相反。

    赵茗茗也觉得今晚的经历很是一段奇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和两位人类产生了交集。

    一个要杀她,不死不休

    一个要请她喝酒,还附带着给自己唱了段儿戏。

    不过那段《碧芳酒》唱的着实有几分功夫。

    要不是刘睿影后面忘了词儿,赵茗茗真想听下去,看看那飞扬跋扈的江员外的下场。

    欺软怕硬这个概念在异兽们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们每天的生存,就是弱肉强食的不断重复。

    强者恒强,弱者活该。

    可是在听这段戏曲的时候,赵茗茗却对那处于弱势的主人公有些心生怜悯。

    化形术只能化得了身形,却变不了本心。但是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维已经逐步的朝着人类靠拢了。

    刘睿影一个人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远远地看到有一星火光。

    “这街上竟然还有没收摊的买卖?!”

    走近前去一瞧,是一个书摊。

    一辆不大的木质架子车上,平平的摆放着一层书。

    车架的把手位置伸出来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盏灯。

    摊主坐在黑影里,看不清楚身形。

    刘睿影看着书名,全都是些圣贤著作,经史子集云云……顿时便失了兴趣。

    “客官,买书?”

    刘睿影收回目光正要继续往前走时,摊主突然开口了。

    “嗯?我不买。”

    刘睿影一口回绝。

    “我这里可是有许多孤本呐!”

    摊主继续说道。

    这一句倒是让刘睿影再度有了兴趣。

    中都查缉司本部,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可是在中都出了名的痴迷古籍善本。

    若是自己能在此淘换到什么宝贝,那等他日回到中都当做为礼物奉送,也不失为妙事。

    毕竟自己这次升官,以及功法剑技的奖励都是由蒋省巡亲自操办的不是?况且自己这又是第一次外派,于情于理都是得带点儿东西回去才好。

    “你有何种孤本?”

    刘睿影并不懂书。

    他只知道孤本的意思是只有一本,物以稀为贵嘛。

    “客观是要何种孤本?”

    摊主反问道。

    这倒是把刘睿影难住了……

    他也不知道蒋昌崇省巡大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古书,而要让他自己说个名目出来也得是搜肠刮肚一番。

    “世间满共八种文体:表、说、记、铭、序、辩、传、诏,四大名目:经、史、子、集。作一抉择哪会如初困难?看来客官并非是读书人啊……”

    刘睿影心里颇为不服气。

    读书人属文道,刘睿影自然不是。

    如今天下文道,一南一北却是有着两方巨擘:博古楼,通今阁。

    博古楼在西北,通今阁在东南。

    皆位于两大王域交接之处,意为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读书人虽不像武者,平日里斗刀比剑,论修为短长。却也是要丹心铸笔写春秋,写出一手惊世文章才罢休。

    金、黄、红、紫,青、蓝、黑、白。

    绫、罗、绸、缎、锦、纨、绡、绢。

    日、月、星、辰、山、龙、虫、草。

    总的算下来是八个品级,由书院统一派发文服以区别。

    而文服则以三种方式作出区分,分别是颜色,材料质地,以及上绘图案。

    金色以绫为质地的,胸前绣日,便是最高的八品级。

    白色以绢为质地的,背绣杂草,便是最低的一品级。

    除了八品以外,其余的品级的图案皆是绣在背部。不过天下人还是习惯以颜色来区分,没什么人去细看那刺绣图案。

    青、蓝、黑、白四级中,

    对应着读到脑中,思在心中,出于口中,落于笔中,这四重境界。

    而金、黄、红、紫却没有明确的规定,一切皆以文章优劣分高下,这般尺度却是有些暧昧不清了……毕竟文章一事向来公说公帅气,婆说婆美丽。

    对他们来说,自己写出的文章那可是比老婆肚皮里生出的亲儿子还宝贝。老婆一天喂奶三次,他每天自赏三十遍。

    如若实在没法评判,便只能一品一品的向上申助。

    天下目前只有博古楼楼主,通今阁阁主是八品金绫日,也是唯一能拍板定生死的两人。

    这却是皇朝延续下来的老办法。

    五王没改变,直接一锅端来吃个现成的。

    倒不是为了图省事,而是这一套制度却是合理,也就萧规曹随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

    每十年的夏至左右,这北楼南阁都会在中都城一场比拼,叫做文坛龙虎斗。

    相比之下武道这一方面,却是弱了不少。

    起码没有如此规模宏大,等阶极高的盛会。

    不过这也是五王共同商议的结果……习武之人本就逞凶好斗。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若是再弄个如此比斗,说不得又有多少人为了那虚名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说远的,就看这次丁州。

    汤中松的琉光馆在定西通览上放出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都已是搅的四方云动。

    若是此举放在中都,和这文坛龙虎斗一样,那还得了?

    虽说文无第一。

    但读书人拼的是一口骨气,是一片格局。

    谁的骨气硬,谁的格局大。

    那伤春悲秋的文字,肯定是要比铁马金刀的气魄略逊一筹。

    所以纵使不做排名评判,只是冠以讨论交流之名,与会者心中也是自有一本明账的。

    上一次的龙虎斗,刘睿影年纪还小。

    只记得有两位老人,须发皆白,都身着金绫日,各自立于一张巨案之后。

    两侧是数十人的弟子侍女,忙着展纸,研磨。

    落笔刹那,竟是为中都城引来了一场惊天风雨。

    两人越写越是酣畅凌厉,冲天而起的滚滚文采在中都城上空的风雨中凝聚成龙虎之状。

    神虎扑面而来,长啸之声似令太上河水倒流。

    神龙隐首摆尾,龙爪翻腾恐连九山颤巍。

    这一幕看的刘睿影很是害怕,不等结束就一溜烟的跑回房中用被子捂住了头,只留个屁股高高的撅在外面。

    有了这般经历,他自然是对文道不感兴趣。若不是查缉司也需要读书习字,他怕是根本不会涉猎于此。

    眼下被这摊主一问却是又勾起了不痛快的往事,当下气呼呼的说了一句:“我要史!”

    “史又分古史,近史,现史。这古史,近史,现史又分为正史,野史。不知客官您要的是哪一种?”

    摊主平静的问道,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古籍孤本?完全是在消遣于我!”

    刘睿影闻言大怒,出言斥责道。

    “客官无需动怒,我都拿出来任您挑选便好。”

    “当啷!”

    一道寒光闪过,正好击打在刘睿影的剑鞘之上。

    原来是摊主借着拿书之机,趁机射出这一枚暗器。

    刘睿影手疾,却是用剑鞘挡了下来。

    “你是何人!”

    来人眼见一击不成,并不答话。

    双手连连舞动,似乎在空中弹奏一把无形的琵琶。

    刘睿影单手转动剑鞘抵挡,虽然对方攻势凌厉,却是一个不漏的全部防住了。

    刘睿影看了一眼掉在地下的暗器。

    它们通体透明,正在冒着幽幽的白烟,竟然是冰做的。

    水至寒方为冰,冰为水之展拓。

    随手射出冰锥暗器的人,已经是够把五行之力中的水之力调动催发到极致。

    此人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地宗境,或者至少也是和刘睿影一样的伪地宗。

    这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虽说他也打通了昴府气府,可以调动五行火之力,但相对应功法和剑技却是一点都没有修炼。

    那《七绝炎剑》刚到手里两天不说,光是自己挑的那个“焬”字咒言都没有突破第三重的“一往无前”。

    “说不得,这或许是个契机……”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我?嘿嘿,其实我才是客官啊!”

    直到此刻这位摊主才从黑影中走出。

    一身普通棉袍,黑巾蒙面看不见脸庞,眉宇之间却很是清秀。

    喉间似乎含着什么东西破坏了音色音调,使人听不出年龄。

    其实刘睿影早就对此人有了防备,否则对方的第一击就已经让他命丧黄泉了。

    与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的酒局结束前,刘睿影听到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那会儿是子时整点。

    若是是为那做夜间劳力的人,煮碗面吃的夜宵摊还摆着,等待最后一波晚归客,倒还情有可原。

    但这人却偏偏选了一个书摊。

    这如何能不让人生疑?

    而且那架子车上摆的书,封皮崭新整洁,连被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随随便便的一个沿街书摊,你不卖春宫只卖圣贤之书便也罢了,竟然还说自己有孤本,这岂不是更加的不可思议?

    若是孤本这么好找,那蒋崇昌省巡大人也没有必要为了寻一爱书而废寝忘食,茶饭不思了。

    刘睿影不明白,为何此等高手伪装技术却如此拙劣。

    这条路是从祥腾客栈回丁州府查缉司站楼的必经之路,他寒夜守候在此怕是已有不短的时间了。

    但凡人决定要做某事,那一定是此事有利可图。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大家不是追名就是逐利。

    但是这人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刘睿影对此却没有任何头绪。

    “他刚才说他才是客官……”

    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刘睿影身上一定有对方需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刘睿影深知一旦交手,自己肯定讨不着好,不如先拖延些时间也好再行谋划。若是得空能放出信号,唤来查缉司众人前来相帮也好。

    “这周围两条街范围内都已是空无一人,你却是不要再打旁的主意。”

    他并不说自己的需求,而是一语道破了刘睿影的心中所想。

    然而对方似乎还并不是只有一人,也让刘睿影又心惊了几分。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组织竟是要花费这么大气力来围猎自己?

    他看了眼手中的星剑,第一时间想到了霍望。

    “你们可是定西王府之人?”

    刘睿影问道,同时体内已经开始暗暗调动劲气。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但是只要你把《七绝炎剑》的功法剑技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离开。”

    刘睿影这才明白对方的根本目的,竟然是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奖励——《七绝炎剑》。

    “《七绝炎剑》?”

    刘睿影很是诧异。

    并不是他没有听清对方的话语,而是觉得这区区一本《七绝炎剑》怎么会犯得上让对方如此劳师动众。

    “没错,就是《七绝炎剑》。”

    对方重复道。

    刘睿影以为这一本《七绝炎剑》只是中都查缉司本部库房中翻找出来的一本秘籍,并无其他。

    而他很是喜欢的缘故是因为这本功法剑技正好弥补了自己跨入伪地宗之后无功可练,无剑可施的空白。

    他哪里能想到,这《七绝炎剑》可是文武双圣贤——张素的著作。

    若是除去张素羽化前的《知行合一论》不算,那《七绝炎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孤本。

    虽然在张素完成《七绝炎剑》时,他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论》并没有诞生。

    不过世间真理的推陈出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虽即使《七绝炎剑》完成的时间尚早,可是日后的《知行合一论》的精华却已散布在其中。

    “《七绝炎剑》不在我身边。”

    刘睿影撒了个谎。

    “你从集英镇到丁州府城的路上,没有任何停留。而后,进了城你便独自一人轻装前往祥腾客栈吃酒。你虽让同行的查缉司之人将你的行礼都送回了站楼,可是里面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外并没有《七绝炎剑》。因此它只可能在你的身上。何况如此珍贵的东西,你又怎会不贴身保管?”

    对方依旧语气平静,一字一句的戳破刘睿影的谎言。

    刘睿影发现自己这一路的行踪竟然被对方了解的如此透彻,而且听他言语之间似乎是已经去过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之中翻看了自己的行礼。

    虽然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虽然在各地站楼中实力并不拔尖,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外有人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其中。

    要知道查缉司站楼内部机关重重,尤其是大门更实用机括联动锁闭。若是没有对应的令牌钥匙,纵然是有千万斤的蛮力也难以打开。就算你用强,破了大门。那这般大的动静,站楼中人又怎会没有反应?

    刘睿影当下自然是不信,右手却慢慢的往自胸前的衣襟里伸。

    “啪!”

    他确实是将《七绝炎剑》贴身携带,而且就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但是秘籍的旁边是一枚查缉司特质的流火弹,一旦甩出方圆几十里内都能看到,那战楼中的同袍定会前来接应。

    没想到,刘睿影刚把流火弹从手中甩出,就被不知从哪个方向的黑暗中射出来的一支箭给牢牢的钉在了墙上。

    这箭法,快,准,狠。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是现在至少能确定除了面前这冰锥人以外,却是还有一位射箭的高手,正在暗中伺机而动。

    或许下一箭,被钉在墙上的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冰锥人眼看刘睿影呼叫外援受挫,却也没有再言语什么。

    可以看出,他也并不想动手,只是想要拿走《七绝炎剑》罢了。

    他现在做的,就是一点一点的把刘睿影的心气消磨干净。然后堵住他的所有退路,让他心态崩溃。

    如此这般,刘睿影定当乖乖就范,只是要多消耗些时辰罢了。

    五大王域有些猎人,会驯养鹰为自己打猎辅助。

    这种驯养并不是从小将猎鹰养大,因为这样长大的猎鹰便和鹦鹉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要到野外去,以活鸟为饵,铁线编网,捕捉神志尚未开化的原始猎鹰。

    只有这样的猎鹰才拥有猎人们需要的一切技能,而不只是拥有一身漂亮的羽毛。

    然而,鹰本就是空中最高贵的生物。

    它们的生命就体现在自由飞翔的双翼之间。

    在大山大河的上空盘旋,俯视着这片大地。

    它们何其骄傲,是根本不会臣服于人类的。

    于是,猎人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便是将鹰牢牢的围困在方寸之间,让它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觉也不能飞翔。

    仅仅几天,骄傲到不可一世的鹰便会亲昵的站在猎人的肩头,成为他们忠实的伙伴。

    这个过程,叫做熬鹰。

    正如现在刘睿影的处境。

    但,与猎鹰不同的是,刘睿影可以思考。

    他发现对方现在暴露出的两人,一人冰锥暗器,一人凌厉神箭,都是以距离见长。

    一般使用此等武器和武技的人,被敌人近身之后,一身实力往往削弱下降极大。

    刘睿影虽然没指望自己能打赢,但是只要这边一动手闹出了动静,那么不说查缉司站楼,就是丁州府的府兵也会出来查探究竟。

    但自己现在若是有任何异动,那名暗中的神箭手定然会不犹豫的放箭。

    如何躲过这这一箭,却成了这番计策的重中之重。

    刘睿影低着头,微微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至极,同时右手再度伸向胸襟中。

    突然,只见他两腿一弯,背部也跟着弓了下去,把星剑抱在怀中,以头为支点顺势往前滚了一圈。

    “嗖!”

    那神箭手果不其然的放箭了。

    刘睿影背后的衣襟被箭头划破,只要再略微迟钝一刹那,这一箭便就射在自己的后腰上。

    冰锥人看到刘睿影滚至面前,也是被惊了一跳。

    或许他更吃惊的是那名躲在暗处的同伴竟然会失手。

    刘睿影自然不会给他射第二箭的机会。

    后腿一蹬地,朝前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冰锥人的腰身。

    这下就着实让冰锥人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想到刘睿影竟能想出这般方法,简直像是泼皮无赖在街头打架一般。

    好歹也是查缉司省旗,怎的如此不要脸面。

    他哪里知道,刘睿影满心之念都是如何破困局。

    何况,若是连命都丢了,要面子又有何用?

    死的体面从来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唯有百折不挠的活下去才值得赞颂。

    刘睿影将头埋在冰锥人的腰身处,躲避暗箭。

    双臂环绕到他身后,对这冰锥人的后腰处双掌同时拍出。

    “疾风惊鸿掌!”

    只是刘睿影目前不用剑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因为自己将冰锥人牢牢的环抱卡死,所以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而刘睿影掌击之处,又是他防御的死角,这两章冰锥人却是结结实实的受上了。

    “哈!”

    冰锥人大喝一声,提腿一脚将刘睿影踢开,而自己竟是毫发无损。

    刘睿影趁此空挡看到右前方一处黑暗中出现了一星反光,他右手拔出星剑,运上劲气朝着反光处掷去,左手仍是对着冰锥人再出一掌。

    星剑离手。

    犹如一道闪电,向既定方向飚射而出。

    “哐当!”

    黑暗中神箭手看到星剑来袭赶忙躲避,终于是踩掉了房顶上的瓦片,暴露了身形。

    没曾想刘睿影这一招掷剑术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招,飞出去不到几米远,便掉在了地上。

    “噗呲……”

    刘睿影还来不及高兴处理掉了一处暗中的危机,他的左掌却是被对方的冰锥贯穿。

    眼见对方又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刘睿影强忍着疼痛向前冲去,捡起了星剑。

    他看到左手手心处有一个规整的穿洞,但是却没有血迹流出。

    伤口周围,一股冰寒之力正在逐渐蔓延。

    “哈哈,你中了我的子午冰封锥。子不过午,午不过子,六个时辰之内你定会被寒冰劲气冰封而死。”

    冰锥人有恃无恐的说道。

    刘睿影没有理会对方,他略微感知了一下掌中的伤口,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当下心一沉,除了一往无前之外却是并无他法。

    刘睿影右掌抢攻,却是又拍出数道掌力。

    这疾风惊鸿掌不愧是刘睿影苦练的武技。

    一掌出,速度之快宛如惊鸿残影,夹杂着风势更让人摸不清方向虚实。

    奈何,对方的子午冰封锥却是更快。

    “啊!”

    转瞬间,右掌中心却也是被洞穿了一处。

    即便如此,刘睿影仍旧咬着牙捡起了星剑。

    因为冰封的力量,右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僵硬。

    不得已他只好双手握剑,从左下到右上,斜劈一剑。

    “法道无双!”

    这一剑却是查缉司的独门剑法,非查缉司之人不可研习。

    法道二字取法度公道之意。

    查缉司查缉天下。

    维天下法度,护天下公道,自是举世无双。

    刘睿影这一剑几乎将自己积蓄的劲气全部用光,就连周身气府也是变得空虚不已。

    若不是用星剑支撑,便就要一个趔趄跪了下去。

    这剑出,顿时漫天萧索。

    刚柔并济,阴阳圆融,朝着冰锥人逼杀而去。

    冰锥人眼观这剑气来袭,非但不闪不必,还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寒氤圣冰!”

    他右手对这前方虚空微微一握,刘睿影使出浑身解数劈出的剑气竟然被冻住了!

    这般巧夺造化的寒意,竟是连剑招都能冰封!。

    “不交出《七绝杀剑》,你就先交出性命吧!”

    冰锥人不屑的说道,却是已经起了杀意。

    然而刘睿影仍不死心。

    他不顾丹田空虚,气府干瘪,强行提起劲气,再度出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的只是朝前一刺。

    实则剑尖连点,劲气化雨,密密麻麻的朝冰锥人袭杀而去。

    霎时,昊芒漫空。

    刘睿影深知自己体内昴府内,劲气充裕。而纳火化力,自是威力不俗。

    奈何自己空守宝山,却只能徒徒兴叹……只知将劲气引入其中转化,却不知该如何引出化为威能。

    不料,就是这一分神,一剑射穿了刘睿影的左腿肱骨之处,顿时血流如注……

    先前暴露了行藏神箭手,却已是找到了新的潜伏之位,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第三十八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二】

    射中刘睿影的这支箭,却是与平常的箭支极为不同……

    它只有一杆光秃秃的箭身,并没有羽毛做成的尾翼。

    箭头头与箭身一般粗细大小,亮晶晶的,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方才刘睿影看到的一星反光,正是来源于此。

    箭支没了尾翼,就如同走兽失去了尾巴一般,舍弃了平衡,

    长远距离的射杀必定会受到影响,但穿透力和短距离的速度却是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一箭,虽是洞穿了刘睿影的大腿,但实际上对他的伤害并不大,因为这支箭很是光滑,咩有任何倒钩倒刺,也没有淬毒。只是流了些血,还远远没达到让他束手就擒的地步。

    刘睿影咬牙将箭支从腿中拔出,带的伤口外翻,流血加剧,但此时却也顾不及止血了。

    不过他发现似乎在自己提气运功时,双手洞穿处的冰麻之感会减轻不少。体内的劲气,好像能够克制住手掌处伤口传来的冰封之力。

    这一发现不由得让刘睿影喜不自胜,于是不惜透支自身的去催动阴阳二极。

    其实这根源却是在他体内新破的昴府上,那晚他向昴府内注入了许多十分精纯的劲气,昴府转化完毕之后便储存在其中。但此番大战,用度极大,虽然刘睿影并没有掌握动用昴府内火行劲气的功法武技,但也难免会渐渐渗入。

    不管怎样,这却是另他再度振奋了精神。

    当下挽了个剑花,朝着冰锥人奔行而去。

    冰锥人看刘睿影再度提剑攻来,右掌朝着前方一抹,瞬间凝出一个冰盾护身。

    刘睿影看到冰盾横空,便立即改变了行剑的方向。

    冰锥人看到刘睿影身形流利,一时间也是颇为不解……

    “明明方才中了邪影缠身箭,怎么除了流血以外就好似没事儿人一样?”

    原来,此箭的确不是凡物……

    除了造型怪异外,更是被淬入了邪秽之力。

    邪影缠身箭的箭头要在七对童男童女的心头血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再射杀六六三十六人方才成型,日后每射杀一人,邪秽便增强一分。

    中箭的同时,箭中万千邪影便会顺势侵入体内,扰乱劲气运转,徒增消耗,让人逐渐的筋疲力竭。

    但是刘睿影此刻却依然生龙活虎,机敏腾挪,哪里有倦怠之感?

    冰锥人见状也不再托大,左手凝聚劲气,化出一把冰刀,持刀杀来。

    刘睿影应变不及,被对方冰寒刀锋所伤,左臂上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冰锥人并不给刘睿影喘息之机!

    他刀刀狠厉,不带任何华丽技巧,向着刘睿影的上盘砍来……同时另一只手还不断的射出冰锥。

    冰刀,冰锥……

    一明一暗。

    一远一近。

    两种兵器却也是两种战法!

    刘睿影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空中冰寒煞气弥漫,让临街的屋檐窗棂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终于,刘睿影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一个门庭立柱。

    他用一只脚堪堪抵住立柱,另一只手却是拿起剑鞘当做一柄无刃之剑,用来抵挡激射而出的冰锥。

    突然,刘睿影感觉胸口处蓦然翻腾而起一股焦虑烦闷之感,体内劲气也是一时间来不及提换……

    眼见冰锥人一刀又至,只得虚晃一剑,实则侧身闪避。

    “终于是发挥作用了!”

    冰锥人见状也是舒了一口气。

    若是废掉一根邪影缠身箭却没有任何效果的话,那可是有些过于浪费了。

    刘睿影不知体内变化是何缘故,只道是伤口处的冰寒之力作祟,便想要使蛮力将昴府内的火行劲气逼出,与其稍作争锋。

    但是无论自己如何运功提起,昴府内依旧如同死水一滩,寂静无声……

    刘睿影眼神露出绝杀神情,今晚势要以命相搏!

    他大喝一声给自己助威,法道无双剑法再度使出,一环扣一环,一剑接一剑。

    劲气纵横,飞沙走石。

    剑意凌然,风走云集。

    刘睿影竟是一举之间逆转了颓势,和对方陷入了鏖战……

    脚下轻点,踏出数步。

    双手握剑,自上而下劈斩。

    冰锥人横刀抵挡,却也是被这一剑之攻势震的虎口微麻。

    此番刘睿影的剑劲攻势,与先前截然不同。

    “哈哈哈,你不是想要我的《七绝炎剑》吗?来啊!”

    刘睿影说话间,剑影旋起。

    冰锥人舞动冰刀滴水不漏,两人像两股龙卷一般有来有往。

    饶是那暗影中的神箭手,都抓不住再度放箭的机会……

    冰锥人越战越心急。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却这般麻烦……

    他将冰刀高举,运劲提气。

    周身散发出一股极其强横蛮暴的冰寒之意,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自找死路!”

    冰锥人说道。

    刘睿影并不作答。

    此刻他也是怒恨交击,满腔战意化为死志!一剑刺出竟是有淡淡乌光环绕……

    剑尖与冰刀相击,竟然是火星迸射,如此不可思议……

    刘睿影此刻心无旁骛,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

    天山地下。

    只有手中剑,眼前人……

    手中剑是杀剑。

    既然出鞘,便不留活口。

    眼前人是敌人。

    既已为敌,便永不宽恕。

    即便是博古楼、通今阁的二位金绫日看到这一幕,满腹的诗彩华章却也是没了用武之地……

    一个“杀”字足以披靡无敌,墨染此刻。

    冰锥人冷冽一刀,划开刘睿影扑面而来的滔天杀意。

    “铁马冰河!”

    冰锥人足下寒意弥漫,向前奔涌。

    竟是生生造出一条寒冰道,犹如冬日里冰封静止之河流。

    他踏着这条冰河,向前一刀斩出。

    刀气刀劲,与寒力冰意相结合,幻化出一尊铁甲将军,手持大刀向自己奔袭杀来。

    临到近前,战马提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铁甲悍将,双手挥刀劈砍而下,转瞬就要落在刘睿影的头顶。

    “啊!”

    刘睿影一声怒吼,竟是毫无惧意的举剑相迎。

    慕然间,刀光与刘睿影的星剑碰撞,竟是一触即溃……

    随即,披铠战马与铁甲悍将也纷纷消失。

    刘睿影周身竟凝聚了团团烈火,浓郁的火属性劲气将冰锥人凝聚出的冰河都逼退了一大半有余……

    刘睿影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当下顿感欣喜不已!

    “我练成了!”

    在生死关头,刘睿影终于是突破到“一往无前”的第三重“知行合一”的境界!

    七字咒言,焬字,功成!

    一往无前之火,即便是旌蔽日,敌若云,也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只会爆发出冲天而起的威灵让敌人摇摇欲坠。

    如此坚定之毅力,即便身死道消又如何?

    就算去往

    那冥界,也照样能称尊为鬼雄!

    剑气纵横,斩杀阎罗!

    刘睿影在刚才生与死的颠毫之间,领悟到“知行合一”的真谛,那就是无愧于本心,将所思所想一一付诸于行动,方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

    坐而论道,空谈误国。

    纸上谈兵,自古而今不知增添了多少冤魂亡灵。

    然而“知行合一”的一往无前者,面对何种惨淡,怎样的十死无生,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坚定。

    时间的流逝,洗涤不掉他们的信念,即便最后的结局是异常沉浸于血色中的悲哀,那也是一出万人敬仰,伟大的悲剧!至少让人们看到这世间还有希望,并不全部都是苟且偷生之辈。

    焬字咒言功成,刘睿影能感觉到自己昴府之内积蓄已久的火行劲气此刻已顺着肾经蓬勃运转。

    “待到焬字三重色,我剑出鞘百剑折,拔天炎剑破朗日,劈奸斩佞清君侧。”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焬字咒言功法附带的剑技。

    只有一次机会。

    要么剑出,敌退。

    要么剑败,身亡。

    冰锥人看到自己的杀招“铁马冰河”被刘睿影轻易破解,心中也是隐隐升起了一阵担忧。

    刚才那一招让他消耗颇大……此刻却也是需要些时间来运气调息。

    而这却正好中了刘睿影的下怀……

    “焬字已然三重色,我剑出鞘你刀折!”

    刘睿影运转焬字咒言,将昴府内火行劲气全部调动而出,

    一剑凌空,辉煌伟岸。

    宛如无限江山,极力攻向冰锥人。

    “啊!”

    冰锥人一声惨叫,血肉纷飞……

    “想不到短短几日功夫……你却是已经练成了七绝炎剑。”

    冰锥人痛苦的说道。

    “没想到这七绝炎剑却是如此之强……刘睿修为境界差我甚多,但在此种剑法的加持之下却是能伤我如此……张素可真不愧是双道之先贤……”

    冰锥人在心里想道。

    他手中冰刀节节碎裂,双臂经脉寸寸逆伤。

    即便仍有再战之力,但若是刘睿影决心玉碎……自己却也是无法全身而退,只能和其同归于尽。

    两端权衡取其轻。

    当下双手一挥,水雾升腾,遮蔽了刘睿影视线,却是已然遁走……

    刘睿影新功初成,正想大展剑招威能,因此破开水雾冲上前去想要痛打落水狗。

    “嗖……嗖……嗖!”

    三支箭射于刘睿影身前一尺处,似是警告一般。

    刘睿影冷静了下来,不再追赶。

    他回到一旁的墙上,取下先前被箭钉在那里的流火弹,拽着箭一尾一同朝天上甩出。

    “刘省旗何在?”

    流火弹撒出去不多时,就见到秦楼长带着一众查缉司站楼人马赶来。

    “我在这……”

    刘睿影有气无力的说道。

    “刘省旗,你这是……”

    秦楼长看到四处凌乱不堪,地面血迹未干,空气中仍残留着五行之力和淡淡的杀气,似乎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再看刘睿影,此刻正倚在墙边坐在地上,受伤的腿直直的伸着,仍然还在流血。

    “说来话长……先返回站楼吧。”

    刘睿影说道。

    两名查缉司省着扶着刘睿影上马回程,他交待其余的几人把那冰锥人的书摊子务必也要带回。

    回到站楼,唤来郎中处理腿部的箭伤。可这邪影缠身箭,却不是仅仅处理伤口便能痊愈的……

    刘睿影将此事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对秦楼长说了一遍。

    秦楼长也觉得此事不但出人意料,而且更加匪夷所思。

    丁州乃至定西王域的所有高手,在站楼内都有详细的情报资料,没有一个人是和刘睿影的描述相吻合的……

    若说使用冰属性的地宗境武修,天下间着实是数不胜数。

    至于射穿刘睿影大腿的怪异之箭,秦楼长却也是闻所未闻。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能当做特征标记的,也就是两人的功法武器。

    冰锥人的“铁马冰河”。

    神箭手的“邪影缠身箭”。

    一名中都查缉司本部特派的查缉使,在查缉之地遭遇袭击可是大事,尤其是这般生死追杀。

    秦楼长也是不敢耽误……让刘睿影安心养伤之后便离开房间去写塘报了。

    而刘睿影却根本没法安寝,只觉得心中烦闷躁郁,便四处溜达散心……他猛然想起,先前冰锥人说看过自己的行李,便又匆匆回到房间查看。

    一进房间,看到有侍从正在为他整理。

    先前因为他不再屋中,侍从便不能擅自进入。直到刚才他返回之后,秦楼长又特意交待侍从,让其前来打扫归置一番。

    刘睿影看向自己的行李已经被侍从收到了柜中,这下却也是没有办法去确认冰锥人话中的真伪了。

    不过他还是长了个心眼……没有告诉秦楼长这二人为什么要截杀自己。

    “看来七绝炎剑很是珍贵,我却是要小心保存……”

    想到这,刘睿影决定索性不睡了,干脆熬一个通宵把七绝炎剑另抄一份。

    纵使擅自复制功法武技不为律法所允许,但当下事急从权,却也是顾不得许多。

    秦楼长听侍从说刘睿影要了许多纸张笔墨,却道他也是要阐明事情经过因果,上奏中都查缉司本部,从而并没有疑心其他。反倒是开始担心刘睿影究竟会怎样秉笔直书……说到底这事自己可是沾着责任的。

    可怜秦楼长一心想和刘睿影搞好关系,没想到刚开始共事没几天就差点闹丢了性命……

    秦楼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当时无论如何的也要和刘省旗一同去,这样即便晚上遇事也是两人共同担当……

    可是想的再多如果却也是没用,不得已只能叹了口气……继续想着该用怎样委婉的措辞来写这份塘报,才能不体现出自己有太多的失职不查之罪。

    ………………

    定西王城。

    朴政宏赶着马车停在了定西王府门口。

    汤中松身穿一件墨色素面杭绸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蛛纹金带,相较往日确实是低调了不少,但一眼看上去缺还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大府贵公子。

    王府门口来来往往的有很多匠人,正在切割石材,修缮门庭。

    任洋孙儿的大作,却是到现在都还保留着。

    虽然门还没有全部修缮完成,但那上书“定西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却是已经重新高高挂起。

    这王府门口,汤中松也算是路过无数次了。但当他一脚迈过门槛时,这心境却着实与在刚才在门外是两种光景。

    这二十多年来的辛酸苦闷,一瞬间都窜到两个眼窝之间,若不是他猛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差一点就喷薄而出了……

    汤中松走在前面,朴政宏提着大包小包,脖子上挂着虫儿跟在后面,随着领路的玄鸦军一起朝着王府大殿行去。

    要说汤中松没什么想法,一点儿不紧张,那是假话。

    但他也却

    是没有像往常那般多番算计。实力的差距之大……已经不是用计策便能填平的了。如果说鸿沟还有办法前进一步之遥的话,那他与霍望之间就是天堑,是他目前无论如何也没法突破的屏障,怎么算计都是徒劳。

    即便自己确实有几分脑筋,也曾拜异人学习过合纵连横之术,但这一切都对定西王霍望都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只需要轻飘飘的以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所以凭借谎言是掩饰不住的,唯有老老实实,实话实说。

    汤中松走进大殿,霍望端坐于王位之上。

    “小子汤中松参见王上!”

    汤中松拜倒说道。

    “起来吧!”

    霍望眉毛一挑说道。

    汤中松起来之后低着头,不再言语,静静的等着霍望发话。

    “当初在丁州州统府时,你可是能言善辩,滔滔不绝。怎么如今到了我定西王府却换了性子,一言不发了?”

    霍望说道。

    汤中松抬起了头,看着霍望笑了笑说:“王爷玩笑了。当初是当初,今时是今时。当初非今时,今时也亦非当初……小子是看到王府如此宽阔,兵士如此勇猛,一时间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霍望看到他面露笑意,言语镇定,哪有丝毫害怕之感?这小子时至今日,立于自己王府的大殿之上竟然还能如此调侃自如,不得不说这般心性定力着实可怕。

    “王府再宽阔能有丁州之地宽阔?兵士再勇猛能有歹毒之心可怕?”

    霍望问道,似乎是有意用言语考校一番。

    “丁州之地再阔也阔不过定西王域,而定西王域再阔也阔不过天下民心。古人传说天有九重,地有八极,那何方才是穷尽?何况歹毒之心若是用于正义之道便是机智之策,那这正道邪道又该如何定义?戍边卫国是正道,难道护族保家就不是了吗?这倒还是要王爷赐教了。”

    汤中松不愧是伶牙俐齿,这番机变能力让霍望也是叹为观止。

    “我行王道。”

    霍望淡淡的说了一句,他没心对一个毛孩子解释这些空虚缥缈的大道理。

    把一个问题正反掰扯,那是文人爱做的事。

    他们从吃饱了聊到肚子饿,却是都在信口开河,妄议政事;著书立说,蛊惑人心。

    再说,这道理不能一当饭吃,二不能当剑耍。至少对霍望这样的务实派一点用都没有,就好比刎颈之交不是纸上笔尖写出来的一样。

    “王道是王爷做的事,那却也不该是小子能操心的。”

    汤中松摇了摇头。

    “王爷不是收我为徒吗?是要教我什么道?”

    汤中松接着问道。

    霍望心里一声冷笑,想着小子导师伶俐的紧,这话说出来是堵自己嘴呢!

    “本王教你读圣贤书,做正派人你看可好?”

    霍望说道。

    “悉听尊便。”

    霍望招呼了一下左右,立即有侍从给汤中松递来一件衣服,看样字是早就准备好的。

    一件白色的以绢为质地的袍子,背绣杂草。

    “一品白衣?”

    汤中松把衣服抖一瞧说道。

    他不知道霍望为何会发给他一件文服。

    “对,正是一品白衣。”

    霍望说道。

    “王爷此言当真?”

    汤中松哑然失笑,他不相信霍望就真的是让他去读圣贤书。

    “你可知道博古楼?”

    霍望出言问道。

    “小子知道,是天下最高文道学府之一,就在我定西王域与震北王域的交界之处。”

    “你可知文坛龙虎斗?”

    霍望再问。

    “小子知道,博古楼与通今阁每十年一次,在中都举行。”

    汤中松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该你问我了。”

    霍望耸了耸肩说道。

    “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汤中松单刀直入。

    “我要你去参加此次的文坛龙虎斗。”

    霍望说到。

    “小子这一品白衣怎么能有资格代表博古楼上场呢,王爷却是说笑了……”

    汤中松有些推脱,毕竟那不是一个他所熟悉的环境,做的也不是让他得心应手的事。

    “这就是我徒弟要做的第一件事。”

    霍望的语气丝毫容不得商量。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汤中松接着问道。

    “第二件事,等你先做完了第一件再说。”

    汤中松无奈……人在屋檐下便是如此这般命不由己,一切先机主动都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着实令他如坐针毡,怕是坚持不了几番光景。

    “既然本王说了收你为徒,那便就是收你为徒。本王未曾婚配,也无任何子嗣,目前只有你这一个徒弟。”

    霍望陈沉吟了片刻出言说道。

    而这句话却才是汤中松最想听到的。

    在此之前他无数次在心中推演过自己来到定西王府之后的处境,毕竟没有一个质子之身是能够过的快活的。

    况且汤家并没有能够让定西王霍望掣肘的因素,自己现在完全是一个发面团,任凭他怎么揉捻都无力反抗。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霍望会以这般姿态,如此说话。

    这免不得让他在心里对这位定西王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汤中松拜谢后,便有侍从来引他前往西跨院的住处。

    “你用剑?”

    霍望看着汤中松的背影,突然又出言问道。

    “小子用剑,也使刀。”

    汤中松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

    “本王用剑,也用枪。”

    霍望说道。

    这两句,似乎有点贴近汤中松先前心中推演的开场白了。

    “小子的刀剑,却是一体的。”

    汤中松比划了一下说道。

    “到就是刀,剑就是剑。有些事情还是分开来好。”

    霍望并不赞成汤中松的说法。

    他还不知道,汤中松是真的有一把“刀剑”。

    但是这话听在汤中松耳朵里却是另有一般滋味。

    “有些事情还是分开来好……”

    他在心中又细细品了几遍。

    此刻,汤中松的心思也是重新活泛起来,看来自己这次是非得去那博古楼走一遭了。

    读圣贤书,行苟且事。

    他对这些舞文弄墨之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许多文道中人武修境界也不低,但那一身酸臭却是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

    想来也奇怪……

    都说文人提笔安天下,可天下大乱之祸根却都是从读书人先开始。

    四两歪诗,三斤俗文,便让无脑跟风之徒趋之若鹜,搅扰的天下不得宁安。

    都是凡夫俗子,却偏偏要自命不凡,装作那风雅清高。

    旁人去喝杯花酒就是有伤风化,换成他们自己同行此事,却又变成了愤世嫉俗,寄情托思的无奈之举。

    千秋功过全凭书生张张嘴,红尘万丈毫无白丁能拔萃!

第三十九章 秉笔如刀,词锋见血【三】

    查缉司,丁州府站楼中。

    耿耿星河,已欲离天际。

    不多时,曙光出,气清天亮。

    刘睿影一宿苦熬,终究是把《七绝炎剑》全本手抄了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手抄本,字迹还算是工整。只是后面附录中的剑法图解,却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柄宝剑他画的像把扫帚,毫无舞剑时灵动之感。好在胳膊腿尚且齐全,虽然抽象了些,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却是得再寻些针线装订一番才算得完美……”

    他在心里如此想道。

    可是纸笔之物倒还能说得过去,若是再向站楼要针要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学起了绣花呢……

    当下只得出门,自己去街市上买些回来。

    刘睿影脱了官衣,想从站楼的角门出去,避开了热闹的街市。

    临走之前,他特意将《七绝杀剑》的原本留在房中,压在枕头下面,身上只揣着他自己的手抄版。

    “刘省旗伤势如何?”

    没曾想,刚一出房门就撞上了秦楼长迎面走来。

    刘睿影看他手上拿着一摞文稿,想必也是熬了个通宵。

    只不过他写的是阐明情况的奏报,刘睿影是抄的不世神功。

    “已是感觉好多了,昨晚之事说起来也多亏了秦楼长赶到及时,否则在下定当遭遇不测。”

    刘睿影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其实,昨晚他心中的那份烦闷躁郁到现在丝毫没有减轻,但刘睿影却并内有太当回事。毕竟人不是铁打的,受了伤流了血,又一夜未眠,能舒服才怪了!

    “刘省旗此言却是太过客气,我们都是查缉司同袍,举手投足皆为天下安宁。刘省旗来我丁州不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吗?这点份内之事却还是秦某自当效劳的。”

    秦楼长说着把手中的文稿递出。

    “这是秦某写的奏报草稿,想请刘省旗向过目一番,若是有不实之处或疏漏的细节还劳烦告知一声。”

    秦楼长接着说道。

    他真不愧是在这一行当混久的老油条,端的是人情练达。

    昨晚他绞尽脑汁,把文稿写的极为偏颇。

    满共两部分,一部分是说自己站楼等人在丁州府城门口便与刘睿影分道扬镳,而后就是转录刘睿影告诉他的打斗过程。要说这秦楼长也真还不是个烂笔头,刘睿影只是寥寥数言的讲了下对手的体型外貌特征,以及所使用的功法武器而已,但到了秦楼长UU小说竟是给它硬生生的写成了一出三岔口……委实比那说书人口中的话本还要传奇。

    第二部分则是写自己看到流火信号后是如何迅速率众赶赴现场,这和他们丁州府站楼平日里严明的纪律和频繁的训练密不可分,到了现场之后又是如何帮助刘睿影,以及如何紧锣密鼓的开展调查工作,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等等……。

    这样的奏报呈送上去,怕是根本不会被追究那渎职之罪。毕竟是刘省旗坚持要独自行动的,自己也不能强行的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或者暗中派人前去盯梢不是?

    反观刘睿影这边,自己将他写的是无比神勇伟岸,一人独斗二反贼也是不落下风。即便腿部中箭,但一想到查缉司的光荣使命,一想到掌司卫启林大人,天目省省巡蒋崇昌大人的照顾栽培之恩,便兀自从体内萌生出了源源不断的战力,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奋勇出击,将二反贼打的落荒而逃。

    末了,却还不完留在现场继续督促查证工作,回到站楼后不顾在流血的伤口,也要先将事情的经过记述下来,保留第一手资料,真是一位完人楷模!

    秦楼长心想,如此一来想必你也不好意思来挑我错处。毕竟听了奉承话,谁都得承让几分颜色不是?

    他正在心头得意,觉得自己昨夜却是没有白白辛苦。

    但刘睿影一开口,他的笑意却是又突然止住了……

    “秦楼长辛苦,我昨晚也写了一封奏报。只是有些关于当时场景的细节之处记得不甚清晰,我正准备前去现场再对比校正一番。况且秦楼长一向功绩斐然,想必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刘睿影如此说道。

    其实他哪里写了什么奏报?只是随手扬了扬《七绝炎剑》的手抄本,刘睿影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去和秦楼长商议那些奏报中的细枝末节……

    秦楼长听到刘睿影竟然对此事如此认真,一时间也是有些浮想联翩。

    “刘省旗真是我查缉司之栋梁。如此孜孜不倦,想必日后定能乘风破浪,更进一步!”

    秦楼长只好客气的吹捧了一句,给自己打打圆场,找个台阶下。

    不料,等刘睿影刚一转在过廊转过弯,秦楼长便“刺啦”一声,将手中的文稿尽皆撕毁。

    从角门出去后,刘睿影顿时觉得轻快了好多。

    虽然他并不讨厌秦楼长,但总是觉得对方有些过于作态,毫无不坦诚之感。即便自己吃的这碗饭,就是天下第一不坦诚,但人与人相交还是要讲究个气场协调。刘睿影不是迷信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与啥样的人算是契合,但他就是觉得与秦楼长相处的不是那么自在。

    说起与人相交,他却是又想起了汤中松……

    “不知他在定西王府中过的怎么样,不知霍望却是准备教他什么……”

    刘睿影只道书籍装订成册是用针用线,于是在街上找了一间成衣铺就钻了进去。

    没想到人家只卖成衣,连布匹都不卖,又怎么会有针线?

    刘睿影今儿个可是没穿官衣……自然也没人对他客气,成衣铺的掌柜拽住他胳膊把他拉出铺门,指着门上的牌匾让他看看清楚。

    刘睿影觉得有些委屈……你再是成衣,不也是一针一线缝合出来的?怎么能信口开河的就说没有关系呢!

    不过,经这位掌柜的一点拨,他也是明确了去处,找到了一家裁缝铺。

    “客观要是要织补还是要量尺定制?若是要成衣的话,小店也还是略备了几套,虽是前主顾的退货,但价格便宜,上身却是一点儿都不影响!”

    从这牌匾大小,门槛高低就能一眼区分出来这商家的档次。

    方才的成衣铺,黑底烫金的招牌,高高挂着,别说掌柜的,就连店里的伙计都各个鼻孔朝天。

    现在的裁缝铺,一块木板刷漆,自己写的招牌,自然是没有什么傲气的资本。

    “我想买些针线。”

    刘睿影说道。

    “几寸针?何种线?”

    店主的是一位大嫂,看刘睿影也不像是一个做针线活之人,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就是能装订书册的那种。”

    刘睿影掏出自己的一摞手稿,对这位大嫂说道。

    “噗嗤!”

    没曾想店主大嫂竟然是笑的一口喷了出来。

    心想:“这小伙子长得倒是俊俏,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竟然跑到裁缝铺里买针线说要修书……”

    刘睿影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位大嫂倒也热心,引着刘睿影出来给指明了一个去处。

    “澄心堂!”

    不是别家,却是这天下间最大的卖文房字号在丁州府城的分店。

    澄心堂在读书人心中,相当于武修对于欧家。

    澄心堂汇聚了最匠心的文房之物,欧家打造出最锋利的霸刀狂剑。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甭管他识字几个,书读几本,做得了还是做不了文章,都会先置办好一套家伙事儿。

    燕笔,品墨,玉纸,齐砚。

    这四样便是天下间鼎好的,被统称为文房四宝。

    震北王域燕州的笔,于千万毛中寻一毫。毛虽轻,功夫却不轻。一只做工鼎好的燕笔,价格堪比东海珍珠。而品墨则是出产自安东王域的品州。肌理饱满细腻,虽漆黑,却光

    亮如镜。墨汁清冽,毫无杂质,坚硬如玉,馨香扑鼻。

    好笔书好纸,名墨研名砚!

    平南王域的玉州以出产各类玉石而闻名,而其出场的宣纸据说是混合了玉石粉末制成,写起来清脆而精绝。犹如卵膜,细润薄光,冠绝天下。在迁客骚人眼中犹如美人肌肤一般,流连忘返。齐州的齐砚甚佳,是因为定西王域特产的这种“齐石”,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制成砚台后刚柔并济,温、湿、柔、顺!上好的齐砚,甚至只需对着墨块呵气一口变能开始研磨,故而发墨极快。

    “没想到此事竟然如此麻烦……”

    刘睿影进了澄心堂,琳琅满目的货架,淡淡的笔墨清香,都让他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往来进出之人大多身着文服,以一品白绢草为主,偶尔闪过一两位四品青锦山却是让旁人都惊羡不已。

    刘睿影有自惭形秽……悄悄的贴边溜了进去,面对伙计的询问却也是避而不答,只顾着自己闷头寻找。

    “这位姑娘,不知您需要什么,但讲无妨,让小生给您推荐一番!”

    “这位姑娘,您手里拿的这纸张虽然甚好,但却还是比不上玉纸。家父早年有幸存了存了几刀,若承蒙姑娘不弃,还请芳驾轻移,前去品鉴一番。”

    刘睿影看到前方一堆人围在一起,你言我语的甚是热闹,不自禁也伸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群书生将两位姑娘围在其中,一人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脸上都是厌烦之色,另一人则在认真挑选着纸张,时不时的对旁人微笑一下,以示礼貌。

    这二人不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还能是谁?

    刘睿影看到二人既兴奋又紧张,当下看人多也不知该如何开腔打招呼,毕竟连人家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头。

    “喂!”

    糖炒栗子突然一眼扫到了刘睿影的身影,出口叫道。

    刘睿影眼看自己被发现,也只好走上前去说话。

    “小妹妹,好巧啊!”

    刘睿影还是用了那晚饮酒的称呼。

    赵茗茗看到刘睿影,也是眼眸一亮,很是欣喜。

    虽然他表面上对这群书生礼貌有加,实则心里却已是暴躁至极。从她进店开始,这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上来说话,像是一圈苍蝇嗡嗡飞,真是聒噪不堪。要是在列山,自己早把他们都充了血食,去喂养那些还未开化神志的异兽了。

    “公子来澄心堂是为何事?”

    赵茗茗问道。

    那群书生看到刘睿影一来,这位美的不像样子的小姐就主动开口,不免各个都面露愠色。

    “我来买修书的工具。”

    刘睿影说道。

    “哟,你个江湖人还读书识字啊?”

    糖炒栗子调侃的问道、

    周遭的书生一听刘睿影是江湖人,不由得都对他嗤之以鼻。当下也不再将他当个人物,又继续开始围着赵茗茗喋喋不休起来。

    刘睿影看出了赵茗茗处境尴尬,当下也是有心帮她解围。

    “你们如此吵闹,却是如何让这位小姐精心挑选?”

    刘睿影说道。

    “嘿!你一个江湖人懂个什么!我们是给小姐进言献策,让这位小姐能选到更为心仪的物品。”

    方才说要让赵茗茗去他家试纸的书生说道,之间他身着四品青锦山,论品级已然是在场众人之首。

    “江湖人自然也有江湖人懂的事……比如江湖人知道美酒不可辜负,佳人不可唐突。”

    刘睿影耸了耸肩说道。

    “还佳人…… 这词儿也是你配用的吗?何况我唐不唐突却不是你说了算吧,这位小姐未曾言语呢,你倒先多事起来。”

    这位四品青锦山的书生倒也是个厉害角色,竟是和刘睿影拌起嘴来,分毫不让。

    这会儿,刘睿影又有些后悔没有穿官衣出来了……若是穿上查缉司省旗的制服,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别的不说,就这四品青锦山的书生肯定是第一个就闭嘴的。

    他们这帮人就是如此。

    平日里满嘴的骨气道义,那都是说给别人听,让给别人做的。你若是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却认怂的比谁都快。

    中都查缉司每日里审查刑讯的官员不计其数,有几个文官是咬定钢牙不松口的?偶尔碰上狠角色,却也是那胸有成竹之人。因为背后有靠山,只等着抗住几天,而后传纸条递话进来捞人。

    与其说他们忧国忧民,倒不如说是顾影自怜。

    整日里花落了,流泪;花开了,也流泪。人来了,涕下;人走了也涕下,就没有个开心的时候。

    好像全天下的苦难都抗在他一人身上似的……其实满共就一瓜子皮的重量,但一经过他们那针尖儿般的心眼儿就变成一方巨鼎了。

    “你不唐突你上来就叫别人姑娘去你家?我江湖人是不读书,但也是明白事理的,也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莫要独处一室!”

    刘睿影干脆就把这江湖人当到底,把他们教训一顿也能纾解纾解心中的烦闷之气。

    “这……我家中愚父尚在!”

    四品青锦山书生辩解道。

    “愚父?你老爹生你养你,你却叫他愚父?花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读完了说他蠢笨?我看是你迂腐才对!再说了,你老爹在家又能咋样,无非是双男寡女,不也是犯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礼教大防?”

    刘睿影竟是越说越畅快,这会儿似乎已经不是单纯的为赵茗茗解围了。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这般和书生唇枪舌战竟也是不落下风,不由得对他高看了几眼。

    “这只是谦辞罢了……并不是真的说他愚笨。”

    眼看着,这位四品青锦山书生的气势却是已经泄了一半……语音调都低了不少。

    “哦,那这么说的话却是那我们江湖人不懂谦虚了……比如杀了五个人就是杀了五个人,绝不会夸口也绝不会少说!”

    刘睿影看着这位为首的四品青锦山书生身边跟了四个一品白绢草的跟班,便随口胡说道,有意吓唬吓唬他们。

    这句说完,刘睿影却也是没了心气儿再与他们逞这口舌之能。毕竟自己还想和赵茗茗多少几句话,然后再回去修书呢。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糖炒栗子看到刘睿影三言两语的就把这些烦人虫给赶走了,当下也是极为高兴,竟难得的夸了他一句。

    “公子却是要修什么书?”

    赵茗茗问道。

    读书容易,修书难。

    但凡是说自己会修书的,没有一个不是在此道上浸淫多年的老师傅。

    赵茗茗不懂什么是修书,但莫名觉得这好像是一个很有趣的活计。

    刘睿影拿出自己的手稿,解释说自己其实是要装订。

    这会儿却也是不躲着伙计了,抓住一人就问该买怎样的工具。

    赵茗茗跟着一同前往,她也想看看这修书装订的工具都是些什么新奇的物件。

    “客观,您要买大套还是小套?”

    伙计问道。

    “嗯……大套!”

    刘睿影说道。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大套小套,只是觉得大总比小好哇,听着比小好听的多,还气派!

    “大套一共是二十五件。”

    伙计从柜中去处一个箱子,打开后让刘睿影头皮发麻……

    二十五件工具一一摊开,各个奇形怪状,有的还像极了查缉司拷问之时用的刑具。

    刘睿影能认出来的,只有区区几种……什么锥子,刷子,锤子,剪子……再往旁边看去,甚至还有一把小镰刀。

    “这……却都是用来修书的?每一样该当作何使用?”

    赵茗茗杏眼圆睁,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出言向伙计问道。

    果然是人美面善。

    怕世间任何人面对着赵茗茗的这张脸都没法说出“不”这个字。

    “这位小姐,镰刀是用来裁纸的。而这块看似砖头的东西实则叫做压书,是修订装裱完成以后用来定型的重物。三把榔头分别是木质,铁质,还有一把是特质的棉包铁。具体使用还要看书的厚薄,纸张的质地,装裱的材料等等。棕刷是用来压平纸张的,这大小不已的排刷是用来刷浆糊的……”

    伙计很对赵茗茗一一介绍着,却是全然把刘睿影这位买家晾在了一边。

    “这个是什么?能吃吗?”

    糖炒栗子指着一袋粉末状的东西问道。

    “这便是浆糊。我们澄心堂产的浆糊都是用糯米粉为基本而后调配的,防虫生香,可保百年之期。”

    伙计颇为骄傲的介绍到,毕竟这澄心堂的招牌可是白来的。

    “请多给我几包这个浆糊就好……”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说道。

    什么大套小套……他却是统统不要!

    那些工具若是等他学会了,估计剑法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装订剑谱却有忘了剑法……那装订的意义何在?不如干脆多买点这个浆糊,把那手稿粘起来就行。说到底,只是为了看起来不散页。

    “哈哈哈,江湖人买浆糊,倒也是真般配啊!”

    身后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再度传来。

    却又是那位四品青锦山书生,带着他的四个小跟班,边走边说道说道,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刘睿影跟伙计的对话。

    刘睿影先前用“愚父”和“迂腐”的谐音将其糟蹋了一顿,现在可是被他以“浆糊”,“江湖”来找回了场子。

    刘睿影懒得搭理,便没有出声。

    “这江湖人买浆糊,该做何解啊?”

    四品青锦山书生假模假样的向身边的小跟班问道。

    “江湖人买浆糊,肯定是为了果腹啊!这江湖路风餐露宿的,想必不是那么好走!”

    一名跟班说道。

    “嗯,不错!江湖路上,风餐宿,江湖人为果腹买浆糊!没想这还竟成了一个上联!”

    四品青锦山书生小人得志的说道。

    刘睿影也没想到,这闲的发慌的读书人怎么还变本加厉的做对子来编排自己,这算是哪门子文雅之道?君子所为?

    “喂,江湖人,那浆糊喝了别忘了告知在下是何种口味啊!”

    “对啊对啊,我只听先贤喝墨吃书是为了肚中多些锦绣,没想到这书脊之处的粘粘浆糊,竟然还能聊以充饥!”

    “现在看来这书中除了颜如玉,黄金屋以外,却还多了一样丰五谷!”

    看到刘睿影没有还口,五人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虽然看到刘睿影手里提着剑,但他们却不相信刘睿影真的敢杀人。尤其是那位四品青锦山,家里在丁州府城也算小势力。平日里依仗着父亲与州统汤铭还算些交情,根本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端的是极尽刻薄。

    “读书实苦,为愚父,读书人因愚父变迂腐。”

    刘睿影也不抬头,随口便是给他的出的对子续了一副下联出来。

    不仅对仗工整,语意也恰好反驳,甚至比他的上联讽刺更甚。

    上联:江湖路上,风餐宿,江湖人为果腹买浆糊。

    下联:读书实苦,为愚父,读书人因愚父变迂腐。

    五人揣摩一番顿时语塞……

    他们没想到一个江湖人竟然文采如此机敏。

    一旁的赵茗茗也笑了,觉得刘睿影这一手确实干的漂亮,让她很是解气!

    而糖炒栗子则更为直接,干脆对他们做了个鬼脸。

    刘睿影说完便要前去结账,赵茗茗自是也打算离开。

    不料这位四品青锦山却是气急败坏,连最后一点的矜持面子也装不下去了,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砚台就朝着刘睿影砸了过来。

    刘睿影头也不回,右手往耳后一伸,稳稳接住。

    随即也从货架上抄起一支笔,沾了沾墨便朝那五人闪去。

    五人只觉刘睿影绕着他们转了几圈,犹如一团疾风,却是闪躲不及,纷纷中招。

    再度定睛时,刘睿影已经在账台前结算了。

    四个一品白娟草低头一看,自己文服的胸口处竟是都被写上了斗大一字。

    “厚”。

    “颜”。

    “无”。

    “耻”。

    四个人读到。

    “等等,背后也有!”

    那位四品青锦山说道。

    “斯文扫地”!

    他却是将四人背后的字直接连起来说道。

    “没错,就是说你们斯文扫地,厚颜无耻!”

    刘睿影生气的说道。

    若是这无五人再度胡搅蛮缠,那说不得自己就要拔剑亮身份了。

    “持钝器无端袭击查缉司省旗。”

    光着一条就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为何……为何我身上无字?”

    那位四品青锦山扒拉着文服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在这在这!”

    “刘睿影?却是何意……”

    一人在他领口处看到了三个蝇头小楷。

    “你那衣服的颜色质地,和我恭桶上的盖布一模一样!江湖人风餐露宿怕丢东西,因此习惯把家伙式都写上名字。刚才也是一时手快,实在是因为太过眼熟了,多有得罪!”

    刘睿影说完一抱拳,就出了澄心堂。丝毫不顾身后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这人自从晋升四品青锦山之后,还从未受过任何磕绊羞辱,今天刘睿影这一番作弄,真是令他肝胆碎裂。

    “原来他却是叫刘睿影……”

    赵茗茗在心中暗自念叨。

    沿街边,刘睿影拿着浆糊对正要对赵茗茗道别,没想到赵茗茗却先开口问道:“刘公子方才对的对子可着实有趣至极,不知这样的手段却是在哪里学的?”

    “那个……在下虽算不上读书人,可也算是略有涉猎把……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刘睿影有些不好意思……在此之前,他从未卖弄过自己有什么学问。一则是没有机会,二则是羞于如此。

    “却是还有专讲此类的书籍?”

    赵茗茗问道。

    “当然有啦。”

    刘睿影回答道。

    “那……若是有机会还望刘公子不吝赐教了!”

    赵茗说道,竟还对着刘睿影微微鞠了一躬。

    “啊……好的好的,没问题!”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刘睿影急忙还礼。

    “我叫赵茗茗!”

    赵茗茗看着刘睿影离开的背影说道。

    “赵茗茗……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好美的名字!”

    刘睿影回到站楼后急匆匆的找来一个昨晚前去接应自己的省着,询问那冰锥人的架子车书摊放在了何处,得知结果后他赶忙跑去查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而且越来越强烈。

    “果然……”

    刘睿影先前在澄心堂中,调侃那位四品书生的文服是自己恭桶的盖布,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总觉得那花色质地让他很是眼熟。

    刘睿影把昨夜冰锥人的架子车书摊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遍之后,在底部的一处缝隙内,卡着一小片不料,质地颜色与那四品书生身上所穿的青锦山一模一样……

    澄心堂中的书生纨绔骄横,而且根本毫无修为,这从刘睿影接住他砸来的砚台之时,就感觉了出来。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文服碎片,那它背后的影子也就显而易见了……

    没想到一向自诩清清白白,朴朴素素,瓢饮陋巷的读书人竟然也是如此狠辣叵测。

    秉笔如刀,暗室欺心,词锋见血,风尘之惊……

第四十章 白衣,蓝剑,金龟,浊酒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

    秦楼长看到刘睿影神有异色,不知是又因为何事。

    刘睿影问道:“丁州府城内,有多少封品的书生?”

    “这却还需查阅档案,不知刘省旗……”

    秦楼长试探的问道。

    “烦劳秦楼长将丁州府城内所有已经封品的书生名单,送一份抄本给我。”

    刘睿影并不解释此举究竟是何意,他不知道眼下这处丁州府的查缉司站楼有没有内鬼。但既然从架子车上发现了一点线索,那就接着查下去便好。

    不多时,就有一名省着将名单抄本送来,只有薄薄的几页。

    丁州地处边界,民风彪悍,武修为主流,读书人可谓是寥寥落落,总共不过二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一品白娟草,而到达四品青锦山的,只有四人。其中三人都是丁州州统府内的文官,而且都很是年长。剩下的一人,便是今日与刘睿影在澄心堂中行口舌之争最后被羞辱一番的那位,名叫骆修然。

    “不是冤家不聚头……”

    刘睿影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叩脑门,微微一笑。

    “你们是什么人!”

    “查缉司办事,阻碍者斩!”

    骆家宅门前,刘睿影带着站楼内的二十名省下相随,不顾门房的阻挡,径直闯了进去。

    这二十人是刘睿影看着档案一个个亲点的,都是初进站楼不久,且身后没有背景牵连之人。

    “敢问官家是何处府衙?到我骆家来所谓何事?”

    一名老翁,拄着拐杖,由两名侍女搀扶着,颤巍巍的从房中走出来问道。

    二十名省下在两侧分列排开,刘睿影持剑阔步从后方走来。

    “我乃是中都查缉司省旗,西北特派查缉使。你儿子现在何处?”

    刘睿影亮出了官凭说道。

    这老翁,便是那四品青锦山骆修然口中的“愚父”。

    “犬子外出尚未归来,刘省旗还请屋内先行落座,老朽这就派人去唤他回来。只是不知犬子是犯了何罪?”

    刘睿影心中冷笑,想着对父子都是一样的迂腐。

    儿子叫老子一口一个愚父。

    老子说儿子一会儿一遍犬子。

    不知道的以为这家只有一个傻老头,养了只狗娃子……

    “无妨。”

    刘睿影根本没心对他解释,当下只是站在院内等候。

    “哈哈哈,是啊是啊,今儿个真不尽兴……等明日啊,明日咱们继续!”

    门外传来一阵笑闹之声,却是骆修然回来了。

    “老爹,这么早唤我回家是有何事啊?”

    骆修然还未进门,声音便已经隔着门传来。

    “孽子!还有脸问我?你却是在外头做下了什么好事?惹得管家上门来拿你……祖宗十八代的连都让你丢尽了!”

    骆修然被他老子说的一愣一愣的,想自己今天因为在澄心堂吃瘪,心气儿不顺,便吆五喝六的去喝了顿花酒,并没有生起什么事端。

    可当他看到刘睿影时,顿时便明白了因果。

    “呵呵,我到是谁!你竟然还敢到我家来找事,胆子真是不小!老爹,不用害怕,这家伙就是个江湖人……根本不是什么当官儿的。谁知道他从哪纠集了这么些人,还真以为换件狗皮就能出来吓唬人了?”

    骆修然大言不惭的说道。

    老翁看到自己儿子如此肆无忌惮,当下也是对刘睿影等人的身份有了些怀疑。

    “大胆!刘刘省旗乃是中都查缉司本部,西北特派查缉使,享查缉司特敕,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你却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名省下拔剑厉声说道,却也是有意在刘睿影面前表现一番。

    另有一人,向老翁亮明了查缉司丁州府站楼的身份。

    他们的官凭与刘睿影不同,上面还加盖了一方丁州州统汤铭的印信,因此更具说服力。

    这老翁也是个见多识广,能屈能伸的主。看到那官凭印信全然无假,当下便举起拐杖朝着骆修然劈头盖脸的打趣,直打的骆修然吱哩哇啦乱叫唤。

    “孽子!你对的起你这身四品青锦山的文服吗?你读的圣贤书都被狗吃了吗?!”

    老翁追打了几步,气力不支,拄杖谩骂道。

    “可不是被狗吃了吗……不然又怎会是犬子?你说对吧,骆修然。”

    刘睿影看着骆修然说道。

    骆修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放厥词道:

    “我家可是与丁州汤州统很是熟识,你莫要公报私仇!”

    “那你去把他叫来吧,我就在这等着。或者我陪你一起去也行。”

    刘睿双臂抱剑说道。

    “爹快救我!”

    骆修然心觉不妙,当下高声呼救道。

    “嘴堵上,拖走!”

    刘睿影却是懒得再听他聒噪。

    “你儿子事关一件大案,若查明后是清白之身自会放还。”

    刘睿影看这位老翁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腐儒,便对他多说了一句。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内,刑讯室。

    “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刘睿影拿出一包先前在澄心堂买的浆糊问道。

    骆修然被绑在一张铁凳上,全身发抖,不敢抬头。眼神微微一撇,看清物件后,更是吓得嘴唇哆嗦。

    “也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这四品大书生……在下这小小的江湖浪子还真不知道这浆糊能顶饿。你来者是客,这浆糊我权且冲给你喝,就当招待了。毕竟我这没有晚饭请你吃,更没有窑姐儿陪你喝花酒。”

    刘睿影边说边冲好一杯粘书用的浆糊,捏着骆修然的嘴猛灌进去。

    “呕……”

    浆糊腥咸,还有股子奇香。本是防虫之用,现在却令得骆修然干呕连连。

    “刘……刘省旗,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不该抢您风头,不该编对子调侃于您,更不该……用砚台砸您。”

    骆修然有气无力的说道。

    同在一旁的省下听到这人竟然用砚台砸刘睿影却是怒不可遏,抄起一把铁刃耙就要动手,却是被刘睿影眼神制止。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今日在澄心堂之事把你拘拿到此?”

    刘睿影问道。

    “不不不,您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来查办小的,一定……一定是有……是有……”

    “是有什么啊!结巴了?舌头打结了?来来来,做个对子就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出上联?”

    刘睿影这一句话却是把周遭查缉司众人都逗乐了。

    “刘省旗大老爷……我错了,您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只要小的能办到的,就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折了这双腿也定会为您办到。”

    骆修然也不愧是能穿上这四品青锦山之人,三言两语的就猜出刘睿影定然是有求于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性命倒是无虞,只要将姿态放低,虚与委蛇一番,先从这里出去才是上策。

    刘睿影眼看威慑的也差不多。

    骆修然没有修为,若是用了那铁刃耙指不定两三下就昏死过去了……

    “好,那我问你。这丁州府城内,除了你以外,还有几位四品青锦山?”

    刘睿影问道。

    “四品青锦山?这丁州府城内,除了在下以外却是只有三人,都在州统府内当差,虽然和小的同品,但备份却是高了很多。”

    说起这个,骆修然语带骄傲。

    不过他能以此年龄,又在丁州偏僻之地,考上如此品级也确实足以自傲了。只是此子心性太差,日后难成大器。

    “那丁州府城之外呢?”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文人最爱社交,最讲究圈子一说。

    谈笑皆紫辰,往来无白丁。

    紫缎辰可是五品,而白丁比一品白娟草还不如,是为没品的童生,由此就可以看到这群读书门户之见有多强烈。所以别看骆修然是丁州府城的人,但整个丁州的情况他肯定都是一清二楚的。

    “没了……仅有的四个都在丁州府城里。刘省旗大老爷,这丁州很是偏僻,咋会有那么多高品的读书人啊……一没条件,家里供养不起,二没先生,就算再有才也得有人引领吧。”

    这话倒是不错。

    但是刘睿影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还有一人!

    “你是博古楼的?”

    刘睿影问道。

    “额……小的是博古楼下辖的丁州府楼的,却是才疏学浅……进不到那博古楼主楼。”

    骆修然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转而又被一股兴奋代替。

    这一幕落在刘睿影眼里,显然极其不符合常理,让他更加料定事有蹊跷。

    “博古楼壮观否?”

    “当然了!博古楼的造型那可是犹如神龙腾云,伟岸神圣。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高耸不可攀……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此生无憾了。”

    骆修然露出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说道。

    听到这,刘睿影却又对骆修然有几分佩服。

    这小子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却还是对文之一道颇有信仰。

    “你在博古楼的主楼的朋友近来可好?”

    “好着呢,前几日才见过面……”

    骆修然意识到自己失语,突然闭口。

    “是谁?什么品级?”

    刘日语眯着眼问道。

    他先前看骆修然说道博古楼主楼时眼中闪过兴奋,便知道他对主楼似乎隐隐还有着期待。但是凭他的自身水平肯定是无法进入,所以想必是认识了其中之人,想要借桥过河。于是刘睿影便唬了他一句,没想到竟然是冒中了!

    “这……”

    骆修然面露难色,不再像先前那般快人快语。

    刘睿影看到如此,也不言语。只是叫人拿了一个铁皮桶,里面装了两只老鼠。

    “你们干什么!”

    两名省下把骆修然从铁凳上揭开,摁在一张宽大的木桌上,掀起衣服,漏出肚皮。

    这木桌上面的刀痕剑创,火烤血渍数不胜数,平常人只要看一眼便会觉得头晕目眩。

    刘睿影把铁皮桶倒扣在他的肚皮上,老鼠被关在其中,吱吱作响。

    “里面是什么?什么东西在我肚皮上爬来来爬去?”

    骆修然惶恐的惊呼。

    “是老鼠。大老鼠!你们读书人不是管它叫硕鼠吗?”

    刘睿影说着,从火钳钳住了一个火盆,直接放在铁桶底部。

    “硕鼠贪得无厌,又贪生怕死,我记还有一首专门的长诗来骂它们。今天我们就一起来看看你们读书人说的对不对,凡是要讲究知行合一对吧?光说不练假把式。”

    铁通被火盆炙烤的越来越热,里面的老鼠因为受不了这般的酷热,只得往骆修然的肚皮上死命的挠,想要打洞钻进去躲避。

    “啊……啊!啊……”

    整个房间内都回着荡骆修然声嘶力竭的惨叫。

    “愿意说了吗?”

    刘睿影问道。

    “愿意愿意……我愿意,我什么都说……”

    骆修然赶忙答应道。

    刘睿影让左右撤去火盆铁通,看到的他的肚子上已布满了血痕、齿痕。

    “他也是四品青锦山……只不过他在博古楼主楼就读学习,我也是和他在哪里认识得。他比我年长两岁,只让我叫他洪兄,却是不知道真名。虽然同为四品青锦山,可是他人脉似乎颇为通达,却是有办法在下次选拔时让我能进入本楼之内。因此我对他是恭敬有加,即便我回到丁州府城后也是与他书信往来不绝。直到三日前夜里,他带着一位朋友突然登门来访,说要小住几日,我大喜过望,想到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与他多攀攀交情。没想到他却是日日繁忙,每次我说要招待他游玩一番,他却是以主楼安排的公事在身为由推脱,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直到今早我才看到他住的厢房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骆修然这次是真的怕了……若是连命都没了,那还要什么功名品级?当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是没有遗漏一点。

    “那封书信现在何处?写了什么?”

    刘睿影算了算时间,刚好是自己将冰锥人与神箭手击退后。他们二人定然是返回骆修然家中收拾东西,然后连夜离开。

    “那封书信仍在我家中……里面也没写什么,就是一番承蒙照顾之类的客套话。还说我的事他会放在心上,让我切勿太过担忧云云。”

    “信中有提及他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吗?”

    刘睿影又问道。

    “这倒是没有……不过前段时间我和他通信的时候,他却已经是已经在定西王域之内,并不在博古楼主楼。”

    骆修然说道。

    “定西王域什么地方?”

    “蒙州州府之中的祥腾客栈。”

    骆修然说道。

    刘睿影打听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也并不食言,当即就把骆修然放了,只是派了一人随他回家去取信。

    拿到信之后,刘睿影又找到了秦楼长。告诉了他经过,让他代为写一份奏报,就说自己要前往博古楼主楼所在地。

    刘睿影觉得,虽然对方有可能回到蒙州,但是自己千里迢迢跑去扑空的概率很大。然骆修然说对方是博古楼主楼之人,那倒不如自己直接奔着源头而去。

    秦楼长一听连忙表示没有问题,还说自己与那查缉司蒙州府站楼的楼长很是熟识,会帮刘睿影问问那边情况。

    “刘省旗却是现在就要起行?”

    看到刘睿影说话间便要上路出发,秦楼长问道。

    他还想着今晚在祥腾客栈定一桌酒席为他践行呢。

    “事不宜迟,我还是要早些赶路。”

    刘睿影说道。

    前往博古楼主楼,必要穿过定西王城。

    刘睿影准备趁着天色尚可,今夜先抵达定西王城,等明日却是要面见一下霍望之后再做区处。

    他出了查缉司站楼之后,找了一家平民的镖局。花银两,将一封平信让其送到中都查缉司天目省。

    这样做虽然会比官道晚些时日,但往往保密程度却要高的多,尤其是在内鬼不清的时候。毕竟镖局接镖,只看东西贵贱,镖费高低、这要是坏了规矩私吞了货,那可就犯了大忌讳!谁让这碗饭就是吃个“信义”呢?

    托镖送完了信,刘睿影却是又驱马赶到了祥腾客栈。

    他和掌柜的一打听,知道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并不店中,想必是又出去逛街了把

    ……

    刘睿影有些失落……只得将一本书留给掌柜的,让他代为转交给赵茗茗。

    这两件事一办完,刘睿影才得以轻松上路。

    丁州的天越黑越晚了,若与南方想必,此时才刚到午后。

    刘睿影策马奔驰于官道上,一身官衣迎风猎猎,左手握缰绳,右手持行星剑,端的是英姿飒爽!

    忽然,他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人骑马而行。

    不过那匹马却是清瘦的可怜,马上之人的背影也清瘦的可怜。

    他身穿白衣,却不是文服。头发很长,也不束起。

    手上拿着一个翡翠色的酒葫芦,腰间挂着一把天蓝色的长剑。

    骑在马背上喝一口,倒一口。看样子已然是醉的不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

    刘睿影没有多管,而是纵马从旁侧超过,来到前方的一处茶棚中。

    一碗茶还烫口时,只见那人也歪歪斜斜的到了这茶棚。

    “可有酒?”

    那人问道。

    “客观……只有茶,没有酒。”

    茶棚内的小二捏着鼻子说道,冲天的酒气却是有些熏人。

    “骗人!你有酒,我都闻到了!就在你柜台下方的抽屉里,虽然是散酿浊酒……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

    这人抽了抽鼻子,把自己的酒葫芦往台上一放说道。

    小二吃惊不已。

    抽屉中的酒,是自己昨日买了喝剩下的,而且的确是从附近村落中买来的农家土酿无疑。只是这人仅凭鼻子就能闻出藏酒的地方和酒的种泪,该是有多好酒?

    “客观,这酒却是小的自己喝的……不卖。”

    小二拒绝了。

    那人听后也不言语,只从腰间解下来一枚配饰扔给了小二,问了一句;“够吗?”

    小二接在手里,却还没看清是啥,只觉得沉甸甸的。

    直到看清之后,却是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好家伙!竟是一枚金龟腰坠!天地下竟然会有如此的冤大头,用金龟换半坛子浊酒喝!

    “够了够了!”

    小二嘴上说着却又生怕那人反悔……急忙将金龟装进兜儿里,然后把剩下的半坛子酒抱出来给他。

    “莫笑农家腊酒浑……”

    这人兀自念叨着,几大口已经下肚。

    刘睿影看着他觉得有趣,自己虽也算是半个饮者,但像是这般嗜酒如命的人他却也是平生仅见。

    只见此人寻了一处空桌坐下,酒坛子在左,酒葫芦在右。却是左手端坛与右手的葫芦相碰说道:“右兄,我敬你一杯!”

    随后两边各饮一大口。

    而后又用右手葫芦与左手酒坛相碰说道:“左兄客气,我回敬你一杯!”

    随后又是两边各饮一大口。

    茶棚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见到了傻子,纷纷大笑不已。

    刘睿影看到此人虽然醉态百出,但是眯起来的双眼遮不住炯炯精光,身形虽然清瘦,但却匀称得体。独自坐在那里,又仿佛不坐在那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似乎与这酒山这水这茶棚都能融为一体似的。

    一双手十指修长,无论是举坛还是握杯,都稳稳当当,游刃有余,无懈可击。

    “阁下从方而来?是要去哪里?”

    刘睿影觉得此人不凡,便出口问道。

    “从酒星村而来,要寻那酒泉而去。”

    这人头也不抬,依旧是左右开弓不停的喝酒。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刘睿影又问道。

    “在下姓酒名三半。”

    这人终究是歪着头,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

    这般怪异的名字让刘睿影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村儿里人都这般叫,要照我自己说却都是无所谓的。他们说我半日不可无酒,半时不可无酒,半刻不可无酒,是为三半“”

    酒三半解释道。

    “三半兄是剑修?”

    刘睿影问道。

    “我爱写诗。”

    酒三半说。

    “原来是读书人啊,不知是何品级?”

    刘睿影现在只要看到读书人第一反应就是关心他对方是何品级,看来那晚冰锥人和神箭手的袭杀却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不得不说,在出了此事之后刘睿影仍然是单骑走定西,却也当真是完完全全的“一往无前”了。

    “我既能败你一次,就也能败你第二次!”

    刘睿影心中便是这般想法。

    “我也练剑。”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不知这人是不是真把脑子喝傻了,怎的说话都如此颠三倒四。

    “练剑不知是什么境界,写诗不知是哪一品级。如此说来,我确是三半两不知。”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要去的酒泉是在何处?”

    刘睿影又问道。

    “不知……我也只是听说。他们让我去那博古楼考个品级,我却是想先去寻得那酒泉。”

    “嘿嘿,你这人也是有意思……一会儿功夫问了我个三不知。三半配三不知,那你我之间也得喝上他三杯才能对得起这缘分!”

    酒三半说完便抱着酒坛子坐到了刘睿影的对面。

    刘睿影这才看到酒三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三半兄竟是如此耐寒?”

    刘睿影吃惊的问道。

    “不……出村的时候我还有一件毛皮大衣的。后来路上当了,换酒喝。那店家人还真不错,这个酒葫芦便是他送我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作何言语……

    感情这位仁兄一路走来一路典当,身上但凡是值点钱的物件却是都换了钱买酒喝了。

    而且从刚才的金龟换浊酒来看,也不知为了这几口黄汤却是亏了多少钱……

    盛情难却,刘睿影却是只好陪着酒三半干了三杯,心下却是怪自己为何要嘴贱搭话。

    “你是剑修?”

    酒三半指着刘睿影的星剑问道。

    “我是。”

    刘睿影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便向酒三半道别一声想继续赶路。

    “等等!”

    酒三半叫住了刘睿影。

    刘睿影不知有何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星剑。

    “我却还不知你的姓名。”

    酒三半问道。

    “在下刘睿影。”

    说完,刘睿影起身前去结账,顺带又买了一壶茶水带上路,他准备剩下的路程一鼓作气,却是再耽误不得了。

    “送你的!除了村里人以外,这次出门你却是头一个和我说话的。果然还是说说话舒服……要是每天都有人和我说话,我却也是不用左手敬右手了。”

    酒三半晃了晃脑袋,把一张纸拍在刘睿影胸前。

    速度之快,竟是让刘睿影都有些猝不及防。

    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叫做《赠刘睿影》。

    三半纵马过茶棚,忽闻柜中酒香藏。

    农家浊酒干且烈,却与睿影醉激昂。

第四十一章 胭脂正点云胡甲

    刘睿影到达定西王城时,已是夜中。

    若是路上再耽搁些许,这城门怕是就要关了……

    因为五王王城之内,不设查缉司站楼。所以刘睿影只得寻客栈住下。要说这定西王城里最好的客栈,却也是非祥腾客栈莫属。

    一碗白粥,三碟小菜,两个肉包。

    刘睿影想了想没有喝酒,毕竟明天还要去面见定西王霍望。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刘睿影赶在鸟叫之前便起床了。

    他找来小二牵出马来,直奔定西王府而去。

    刘睿影看到仍在修缮的大门,不知道是何情况,只得拉住一位正在贴告示的玄鸦军军士说道:

    “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有要事面见定西王,还请代为通传。”

    不一会儿,这名拿着他官凭进去通传的查缉司军士便领着刘睿影进了王府。

    这是刘睿影第一进入五王府邸,不免在心里和中都查缉司对比了一番。当下觉得霍望的定西王府并没有自己的查缉司广阔气派,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刘省旗何时来到的王城?”

    霍望一身戎装,只是未佩兜鍪,端坐于王位之上问道。

    进王府大殿自是不能配剑。

    刘睿影将星剑放在一旁侍从捧着的托盘上,走上前去。

    霍望看到那星剑与刘睿影分离,不由得心神一动,却是差一点儿没有压住那**。

    “回定西王,我是昨晚到达的王城。”

    刘睿影说道。

    “却是在何处落脚?王府内空房众多,如若不弃本王命他们打扫一下即可安住。”

    霍望说道。

    他也是知道王城内没有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与其住客栈,不如让他入了自己王府。这样也好昼夜观察,顺便摸摸那把星剑的底。

    李韵因隶属云台,而云台山高路远,即便是想要来复仇也不会那样如愿。但刘睿影不同,中都查缉司背后可是擎中王刘景浩,这位老哥还不是当下自己能够惹得起的。

    玄鸦军虽强,但是和擎中王刘景浩的三威军比起,却是如同以卵击石一般。况且霍望始终都怀疑刘睿影与刘景浩二人之间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虽然欲念极强,但还绝不至于被此冲昏了头脑。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何人敢杀,何人不能杀,自是一清二楚。

    “多谢定西王厚爱,在下已在祥腾客栈中安身。今日来定西王府叨扰王爷,却是有一事相求。”

    刘睿影朝着霍望抱拳行礼拜谢后说道。

    “哦?却是所为何事?”

    霍望也是颇为诧异,他没想到刘睿影竟然事求于自己。当下心里便盘算到,若是没有什么大因果,不会再度惊动魔傀彩戏师,那自己便都给他办了。也好借此拉拉关系,让他对自己放下些戒心,这样也方便自己套话不是?

    刘睿影也不客气,直说想要让霍望给自己提供一些关于博古楼的资料。

    “博古楼?却是为何?你虽身为西北特派查缉使,可这博古楼却是既不属于定西王域,也不分归震北王域,按理说不在你此行人物之内。”

    霍望嘴上说着,心里也是一惊。

    怎的刘睿影偏偏问起了博古楼之事?

    刘睿影不知道,这却是戳在霍望心里的一根刺……

    博古楼与通今阁因为以培养文人大家为主,历来都是读书人心中的盛地。

    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能修武的。且不说你根骨如何,天资几分,就是武修一道巨额的花销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负担的起的。因此面对茫茫苦劳大众,这读书升品谋差事,却是最实际的途径了。而且,书本笔墨才几个钱?你若是只要能凑合着用的,那却是谁家都买得起。

    书生每日在家苦读,也不干什么体力活,吃的粮食也不多,父母出去说起来还体面。即便是最低级的白丁童生那也是要有极为方正、质朴、博学的先生写了文书作保,才能被授予的头衔。有了这个称呼,即便还没入品,却也是每个月都能享受半两的衣食费补助。谁家要是出了一个白丁童生,那便是天天开门磨墨,日日升窗读书,生怕街坊邻里不知道自己家出了个读书人。

    世道如此,故而人心如此。只要是能混个品级,这辈子就不怕没饭吃了。霍望自己的定西王府中,却也是有着不少文官,都是入了品的书生,甚至还有一位六品红绸星。这等品级已是可以在博古楼主楼中胜任佐经了,楼主之下第二等职务不比在王府中当个没有实权的高级刀笔吏强?

    然而这么想,却是恰恰相反。

    读了这么多年书,就算那笔墨纸砚再便宜,也得有个花销不是?辛苦的寒窗十几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娇妻在侧,良田美宅。故而好多高品的读书人出了博古阁的第一件事都是先去当官。虽然不如在楼内地位高,但是不管这官大官小,起码是有权在手啊!

    十万雪花银,颜色像雪但可比雪沉甸多了。何况雪只能过一冬,而雪花银可是百代千秋不腐不烂。至于那圣贤所谓的“箪食瓢饮,居陋巷,庇寒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读书的时候吃苦,读完了还让我吃苦,那怎么可能呢?!要的就是锦衣玉食,华服广厦。

    终究,这圣贤遗训,还是抵不过真金白银。

    不过也能想得通,毕竟快死的人乐于活着,而活着的人只想活的更好,人之常情,它并不矛盾。况且用圣贤遗训换来真金白银,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本事。

    只不过他们的屋内却是都有一方祭台,供奉着经史子集,诗词文章,各路各派的祖师先贤。

    看着他们这般作态,想来就知道怕还是有些心虚吧……

    若是只贪图些物质享受,倒也还自罢了,霍望还不至于连这点身外之物还扣扣索索的。只是近来,他发现这读书人似乎是有组织,有目的进入王府和各州府甚至军队内谋职。而很多品级不低的书生,甚至还有不俗的身手,这却是让霍望大为头疼的。

    读书人以文服为掩护,穿行天下当真是无忧无虑,任谁都不会平地起怀疑的盘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吧?

    霍望也是如此。

    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毕竟军队之中也需要文官主簿收发战报、草拟军令、打理后方。但直到越州一名府令被军中的治粟主簿用一只毛笔戳死,才让霍望深感此事有异。而那位府令原先是丁州的一名普通军士,而后在对狼骑作战中却是屡屡冲锋陷阵。身经百战之后,积功坐上了这个位置。因是越州人,不久被平调回了家乡,可不是什么草包饭桶。

    刘睿影依旧是隐瞒了七绝炎剑一事,但将自己遭遇截杀,以及后续拷问得到的线索都向霍望明言了一番。

    他边说,便观察着霍望的神色,想要从中捕捉出一点异动。毕竟他打心里还是觉得此事的幕后主使是霍望的可能性更高些。没想到,霍望却听得极其认真,还时不时的打断他,去问一些细节,这倒是让刘睿影颇为不解……。

    “看来这博古楼确实有些坐不住了……难道他们也盯上了刘睿影的星剑?”

    霍望在心里想到。

    不过他还不觉得博古楼有这般胆量,敢于与身后站着擎中王刘景浩的中都查缉司明刀明枪的做对过招。但一转念,刘睿影也被这群臭书生招惹了,却不是一个正好的机会引的查缉司也去介入?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有时间把博古楼塞进定西王域内的钉子全都一个个的拔出来。

    就在霍望正准备把刘睿影因势利导一番时,突然一名玄鸦军军士在大殿外说有紧急事务奏报。

    霍望给刘睿影赐座,随即召那名军士近前说话。

    “禀报王上,王城东北角郊外有一个大星坠落!”

    军士说道。

    “可有百姓伤亡?”

    霍望问道。

    “目前还没有收到报告……不过大星掉下的地方,附近倒是有几个村落。”

    军士说道。

    霍望听完后随即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本王有要事却是要离开片刻,刘省旗所问之事,我会派人将文书档案送至祥腾客栈的。”

    眼看霍望有公事在身,刘睿影却也不好多言,只是十分客气的谢过之后便从王府内退了出来。

    霍望带着五百玄鸦军,轻装快马,赶赴事发地。不知道为什么,此事让他觉得隐隐很是不安。

    落星本就甚为不详,而白日落星更是上上之凶。

    “大王,老臣夜观星象却是发现这几日东北方太白星时常出没。”

    霍望正要出府,一名老者赶忙上前来说道。

    此人名为孙经纬,是一名阴阳师。

    霍望虽不算迷信,但对于神鬼天道一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上马,随本王一同去看个究竟。”

    霍望指着孙经纬说道。又指了指一名玄鸦军,示意他们二人共成乘一匹。

    走到近前,霍望示意玄鸦军原地待命,自己则和孙经纬缓缓走上前去。

    “这!大王……这!”

    孙经纬看到落星上竟然刻有一句话,看到天意从天而降,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但待他一回头,映入眼中的的却是霍望寒光凌冽的剑刃。

    杀了孙经纬之后,霍望一脚把他的尸体踢进落星砸出的大坑中。

    “缚地霸八极!”

    继而运功提气,两掌拍出,将那落星击的粉碎。

    “哇,叔叔你好厉害啊!”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

    是一个小女孩,拿着几朵刚摘的野花在玩耍,看到霍望出掌拍碎了落星后说道。

    “小家伙,叔叔厉害吗?”

    霍望问道。

    “嗯嗯,厉害!我爹的力气是村里最大的,刚才这块大石头掉下来时,他和几个村里的叔叔哥哥们一起上去,却都推不动它。但是叔叔你都没碰到,就把它打碎啦!”

    小女孩拼命的点头,很是开心的说道。

    “方圆百里之内的村落,全部屠戮殆尽。老弱妇孺一视同仁,连家畜都不要留。杀光后尽皆焚烧,化为焦土,寸草不生。”

    霍望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对着后方的玄鸦军说道。

    等他回到王府中时,先前那小女孩儿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摊鲜血,在其中还浸泡着几朵野花。

    刘睿影出了王府,也不知该去何处。

    但他并不想回祥腾客栈,总觉得有些辜负了这大好的白日时光。

    “睿影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刘睿影回头一看,顿感惊喜不已!

    这定西王城中,能让他感到熟悉的不是汤中松却又能是何人?

    “中松兄!”

    刘睿影爽朗一笑说道。

    汤中松仍穿着他初到王府时的那一身装扮,但刘睿影看在眼里,却觉得他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眉眼鼻子嘴都是那个汤中松无疑,可是这谈吐语气,和举手投足却是彻头彻尾的不同了。

    “没曾想这定西王霍望却是如此厉害,这才短短几日?便把汤中松调教成了这副模样。”

    刘睿影在心中感慨道。

    他只觉汤中松在经历了丁州一系列的变故后,心性也变了。现在又成了定西王霍望之徒。不管是何种目的,但这一言一行却是不得再向从前那般放肆了。

    然而汤中松却也是深谙此理,不管什么角色,哪一层次,他都拿捏的十分到位,让人几乎看不出破绽。

    “不错,正是受师傅之命,向睿影兄送资料档案而来。”

    汤中松见刘睿影指着自己手上的一摞材料,出言说道。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想来定州一别也是有许久不见了!”

    刘睿影说道。

    “是啊,睿影兄这次怕是要在王城待上几日?”

    汤中松问道。

    “这倒说不准……主要还是看你手中的这些对我有多少帮助了。若是寥寥无甚大用的话,说不得还得快马去趟蒙州。”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既然霍望能派汤中松来送这些文档,想必也已经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他,因此自己也并未隐瞒。

    谁知,霍望只是让汤中松跑一趟腿,给刘睿影送来,却是根本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

    汤中松听到刘睿影依旧对自己这般坦诚,当下心里也是多了几分触动。

    “先不谈这些,你我好不容易相聚,却是应当喝几杯才好!”

    刘睿影说道,顺势一搂汤中松的肩膀。

    汤中松脊背一紧,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昵的行为,一时间很不习惯。好在刘睿影只是略微意思片刻,便放下了手,这倒是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睿影兄一路奔波,到这王城中却是应当我来为你接风才对!”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看到汤中松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也是颇为不习惯,想起两人初见之夜,玩笑连连,脏话漫天,不禁在心中道一句“时过境迁,造化弄人啊……”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刘睿影顿感体内第二十四、二十五处气穴竟是双双松动,这让刘睿影真是喜不自胜!但当下却绝非突破的时机,只等晚上回到房中时,再全神贯注,看看能否一举突破这两门气穴,顺势再钻研深究一下七绝炎剑的焬字咒言剑法。

    这一突发情况,让刘睿影喝酒的心更加澎湃了。已是在心中勾勒出一会儿自己把酒临风,喜气洋洋之姿来!

    到了祥腾客栈,刘睿影本想要一个单独的雅间。无奈却因为没有提前预定,眼下又正值饭口,已经是没有空余的了,只得在大堂处寻了一僻静之角落座。

    “这王城可有什么特色佳品?”

    刘睿影问道。

    “哈哈,我也是初来乍到,今儿个要不是为睿影兄跑腿一趟,我哪还捞得着机会出王府呢?”

    汤中松笑了笑说到。

    刘睿影却意识到自己这话是有些唐突了……即便是定西王城,那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怎么能和丁州相比呢。

    “不过,定西王域的饭菜都差不多……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无非是王城的店家,摆弄的更为精细罢了。

    汤中松好像看出了刘睿影的尴尬,摆了摆手替他解围说道说道。

    随即唤来小二,点了几个下酒的好菜,又点了两壶他们祥腾客栈自酿的美酒,二人就此小酌畅谈。

    “掌柜的!你们这房间里有耗子!”

    一道清脆凌厉的声音从楼上响起,语气中颇为愤懑。

    “什么?祥腾客栈就让有耗子……”

    一语惊起千重浪,就连掌柜的都变了脸色……这可是砸招牌的大事儿!祥腾客栈的口碑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安全与精细!若是房中真有耗子,传出去要么没人信,要么就犹如重锤擂胸一般……

    “你们这房间里怎么有耗子啊?!”

    刘睿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柜台前,质问着掌柜,以他坐在此地的角度正好能看个清楚。

    一张白皙的杏仁小脸略施粉黛,此刻焦急不堪,鼻尖微微冒汗。戴着一对儿翠玉赤金垂珠耳坠,随着身形不断晃动。

    她将钥匙一把砸到柜台上。

    伸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九弯素文羊脂玉手镯。

    不过刘睿影看到,她另一只手上也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她的手腕是如此的纤美……而她的手则更令人**!这样的一双手腕,这样的一双手……相信世上绝对有数不清男人,情愿被这双手掐死也不会挣扎分毫。

    她的胸很挺,腰身很细,秀长的美腿套在一双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靴内。即便是隔着靴子,刘睿影都能看到这双脚,和脚踝,一定不比他的双手,手腕差,甚至更加丝滑、白皙。

    一身短打劲装外,套了件褐红色的束腰托胸暗花皮甲。金线缝制,上缀数颗大小不一的红蓝宝石。

    眼睛明亮,眼角向上,秀眉微蹙,玉口轻抿。

    虽然此刻正在生气,但却更显妩媚。

    不知这样的美人若是笑起来,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女人只有三种模样最是美丽。

    一是生气,二是开心,三是撒娇。

    当然,这是指美女。

    其实美女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前提是,她愿意让你看。

    但对其他的姑娘而言,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奉劝一句还是劲力让她们开心得好……无论如何也不要惹她们生气才是。否则农家圈养的老母猪护食时有多凶猛,那她生气起来就有多可怕。一个日日在后堂炒菜烟熏火燎,却半月有余不洗头不泡澡的厨子有多恶心,那她撒起娇来就有多油腻。

    “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我们祥腾客栈开业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房中有异物异味一事,麻烦您先在堂中稍坐,我即刻便去为您查清情况!”

    掌柜的连连躬身告罪,让小二引着她来到堂中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

    “茶水太淡,拿坛烈酒,换个大碗来!”

    这姑娘说道。

    周围人不禁啧啧称奇,有几个登徒浪荡子一看这姑娘要喝酒,便觉得似乎有机可乘,欲要起座上前开腔搭话。

    “啪!”

    只见这姑娘将一把紫荆短剑拍在了桌上。

    那几人看到后赶紧老老实实的重新正襟危坐,却是连目光都不敢再度朝那边瞥一眼。

    “欧家剑心?!”

    汤中松与刘睿影异口同声的说道。

    欧家乃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制刀世家,位于平南王域的军州,下危州之内。

    其出产的宝剑,剑身略显厚实的同时,却是要比一般的剑短些。而剑锋开刃处则更加宽阔,光滑如镜。而刀却与其他旁家无异,只是做工更佳精良,刀柄处有一个三角形的穿环以示区别。

    “欧家剑,半臂长,一眼宽来,贴花黄。”

    这是每一个武修之人尤其是剑修打小儿起就知道的童谣,后来却也成了鉴别欧家剑真伪的四句口诀。意思是欧家没有长剑,都是那如成年人半臂之长的短剑。剑身大概和一眼之距同宽,清明如镜,即便是女儿家对着理云鬓、贴花黄都没有一点儿问题。

    欧家采取的是禅让制,不是世袭制,这也是保证它这么能传承至今,工艺不降,人心不散的法宝。

    历任欧家家主,都是由族内重重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少男少女,历经磨难比拼,自己争取到的。

    相对于一些只传男不传女的门阀势力来说,欧家这一点不免要开明得多。甚至你若不是欧氏血脉,只要你立血誓与前尘断绝,此后效忠于欧家,便也可被赐姓欧氏。三年考察后若无大错,便也可参与到这家主之选中。

    而被选中的青年男女,便会被赐予一把欧家的紫荆剑,且被冠以欧家“剑心”之名。每一届家主退位前,都会选出三男三女,合共六位“剑心”,去争夺那欧家家主的“剑子”之位。

    既然紫荆剑在此,那这位姑娘必是欧家当代“剑心”无疑。历代“剑心”按规矩都要出门自由闯荡三年,而三年之期一过,便要回到欧家去进行那最后的夺名战。

    “这么意思?当老娘是兔子吗?!就给上这一盘儿草?去,宰两只鸡炒了,记得要多放辣椒!”

    这位欧家“剑心”看到小二竟是给它上了一盘湛青碧绿的蔬菜,一时间大为生气地说道。

    “哈哈,睿影兄却是有意结交一番?”

    汤中松对这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大碗喝酒,大辣炒鸡。看这性子却也是如酒烈,如椒辣,何苦去自找没趣呢?”

    刘睿影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想起了赵茗茗。

    “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将我的书转递给她……”

    那是一本《声律对韵》,专讲这行诗作对时该如何平仄押韵。那日赵茗茗行礼拜托刘睿影给她讲讲有关知识,刘睿影虽答应,但却又因有要事在身离开了丁州府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赠书一本,权表歉意。

    扉页上还有刘睿影写的四句话:依依倩衿,念念吾心。待思归期,复当如今。

    突然刘睿影看到祥腾客栈门口,背光站着一人,对这堂内朗声说道:

    “侠女独行临定西,半程霜雪湿罗衫。

    御剑紫荆扶摇上,倾酒八方太河暖。

    自古侠客皆好汉,如今弱水镇边关。

    胭脂正点云胡甲,红装演武更斑斓!”

    ————————————————

    定西王府门口,人头攒动。

    却是都在看着一张王榜。

    上面写着定西王霍望要为其徒汤中松,聘请一位文道先生。一经聘用,先赏五千金,而后待遇与王府内最高品秩的文官相同。

    这王榜一处,可是让整个定西王城都沸腾不已。无数的读书人都站在王榜前跃跃欲试,似乎那宝马香车,美人豪宅已是尽在眼前。

    突然,一位身穿破棉袍,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出现在人群之后。他两手轻轻向两边一推,便分开了众人。随后走上前去,二指捏住王榜的一角,将其揭了下来。

    “这下你我这师徒,可算是坐实了……”

    张学究拿着王榜,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四十二章 是为大宗师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内。

    这位立于门口,高声吟诗者,却是与刘睿影有过一面三杯之缘的酒三半。

    他吟完之后,便直挺挺的走到这位姑娘身边看着她默不作声。

    “嗯?有啥事?”

    姑娘问道。

    “没事,只是看你好看。”

    酒三半说道。

    “饿人等饭不好看……去后堂帮我催催炒鸡,等吃饱了老娘让你看个够!”

    这姑娘说道。

    酒三半听后竟是兀自就往后堂走去,却是被小二拦了下来。

    “这位客官,后堂重地,您不能进去。”

    小二哥陪着笑脸说道。

    “可是这位姑娘让我去催促炒鸡,我却是非得进去不可。”

    酒三半说道。

    “客观,这确实不行。自打咱这祥腾客栈的摘牌挂起来,就是这般规矩。”

    小二哥说道,同时搬出祥腾客栈的招牌来说话。

    可是他这一招却是用错了对象。

    酒三半哪里知道什么祥腾客栈的招牌?他只管自己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先把招牌摘了不就好了,不方便的话我帮你?”

    酒三半指了指门口说道。

    “好!说的好!摘了!”

    一听到酒三半要拆了这祥腾客栈的招牌,堂内的方才没能调戏成这位姑娘的好事之徒便又开始兴风作浪。拍桌子的拍桌子,敲碗盘的敲碗盘,尽皆都是为酒三半摇旗呐喊。

    小二哥一看这情况,也是来了火气,一撸袖子说道:“嘿!你这人怎的如此胡搅蛮缠!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瞎嚷嚷什么呢?!还要摘了我们祥腾客栈的招牌,你有这胆子吗?就算你敢你有那能耐吗?这招牌多重你知不知道,掉下来都能把你砸个稀巴烂糊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看你这样子,进来干嘛来了?这是你能进的起的地儿吗?莫不是要到后堂偷泔水吃吧!”

    小二哥话音刚落,竟是落得个满堂彩。

    “唰!”

    没人看见酒三半是如何出剑的。

    一转眼,长剑已经架在了小二哥的脖子上。把他吓得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位客官,还请稍安勿躁。祥腾客栈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掌柜的也知道方才小二哥那一番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了,但他也是为了这祥腾客栈的声誉不是?况且帮亲不帮理,怎么着都得朝着自己人说话。

    “他侮辱我,所以我先杀了他,再摘了招牌,然再去后堂催促那炒鸡。如此,是不是就符合规矩了。”

    酒三半直勾勾的看着掌柜的说道。

    “哎哎哎,你这人真是的……不用催了,快把剑收回来!”

    这姑娘却是看不下去了,没想到随口一句话,这人竟然如此当真。而且看他刚才那股劲头和气势,不似作伪。

    “三半兄!”

    刘睿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汤中松很是诧异刘睿影竟然会在此地碰上熟人。

    “刘睿影!稍等片刻!”

    酒三半看到刘睿影对自己招手,也是欣喜异常。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去后堂催催了?”

    酒三半对这位姑娘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你朋友叫你呢。”

    显然这位姑娘也是被他吓住了,三句话不到就要杀人,谁想和这种人过多纠缠?

    “那你说的吃饱之后便让我看个够还作数吗?”

    酒三半说道。

    这姑娘听到这话,差点被一口酒呛住……连忙拍了拍饱满的胸口。这一幕,让刘睿影看着都很是心神一动。

    “你想看什么。”

    姑娘愣愣的问道。

    心想他只想要敢说什么下流的话,就立马把他的舌头割了。

    “我想看你笑。”

    酒三半说道。

    姑娘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对他眯着眼做了个假笑,然后立马又收了回去。

    “够了吧!”

    这位姑娘冷冷的说道。

    “秀口微抿琼鼻芳,春水凝睇青娥香。醉颜化酒多娇艳,东风秀床点酥娘。”

    酒三半竟是又吟诗一首。

    “青娥香……秀床……点酥娘……”

    这姑娘听玩却是只记住了这三个词,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尤其是还带有一个“娥”字。而那秀床点酥娘,却是更让她红晕陡升。

    “敢问姑娘芳名?”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

    姑娘声音极小。

    “哈哈哈!天意天意!”

    酒三半朗声笑道,随后大踏步的朝刘睿影走去。

    原来这姑娘的名字中竟是带有一个娥字,而酒三半刚才做的诗“春水凝睇青娥香”也有一个娥字。这难道不是世间绝顶蹊跷之事?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

    “三半兄是刚到王城吗?”

    刘睿影问道。

    方才,他已经将与酒三半认识的经过告诉了汤中松。听了刘睿影的描述,又看到酒三半刚才的作为,饶是汤中松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酒星村……好像从未听说过。”

    汤中松在心里想道。

    “对,我走路慢……却是刚到。”

    酒三半看到桌上有酒,便眼巴巴的看着,木讷的回了一句。

    “走路?三半兄不是骑马而来吗?”

    刘睿影有些诧异的问道。

    “卖了,换酒喝了。后来酒也喝完了,就走的更慢了……”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滚到那酒汤里边儿去,就赶忙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没想到酒三半一看刘睿影有意让自己喝酒,竟是一把拿过了酒壶,灌倒了自己的葫芦中,而后才开始“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刘睿影不禁失笑,调侃道:“三半兄这三半,这回怕是破了吧?”

    “哈哈哈,本就是一虚数,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直到这一葫芦酒喝得见底,酒三半才腾出嘴来说话。

    “听闻,三半兄这一路可是极其潇洒啊!”

    汤中松说道。

    “唉……谈何潇洒,真是狼狈至极。”

    “本来出门的时候,村儿里人给了我不少银两,我都放在那件毛皮大衣里了。结果拿它换酒时却是忘了取出来……”

    酒三半很是无奈的说道。

    “三半兄既有银两,为何还要用毛皮大衣换酒?”

    汤中松不解的问道。

    “村里人说银两是让我吃饭的。”

    酒三半说道。

    汤中松无语。

    敢情这位老哥的意思是,银两是用来吃法的,所以不能买酒。如果要喝酒,却是要想法子用别的方式解决。

    怪不得刚才会和那位小二哥如此较真,原来他的思维竟是这样的简单直白。

    “那你现在这毛皮大衣,银两,金龟,马,都没有了却是该如何是好,卖掉这把剑吗?”

    刘睿影调侃道。

    “这可不行……”

    酒三半把抱在怀里的天蓝色长剑紧了紧说道。

    “所以我不准备去找酒泉了。也

    不是说不去吧……就是不先去了。我要先去那博古楼考个品级,听说有了品级就有银两拿,然后用这银两再买匹马,这样就能继续去找酒泉了。”

    酒三半说的很认真,显然是在心里反复计划过了。

    “三半兄适才吟诗两首,端的是文采斐然,不知这次是准备申请何等品级?”

    汤中松问道。

    “最高是几品?”

    酒三半反问。

    这下却是连刘睿影也跟着一块儿吃惊了。

    他只知酒三半并不清楚自己的品级,却不知酒三半连总共有多少个品级都不清楚。

    他到底是从何方而来啊……那酒星村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地方?竟是能够生养出这般不谙世事之人。

    “总共八品……”

    不得已,汤中松只得又把这读书人的品级划分给他讲解了一遍。

    “哦……那就来个八品金绫日吧。要是有钱拿的话,应该是品级越高钱越多,对不对?”

    酒三半问道。

    “……”

    “……”

    刘睿影和汤中松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续下去说……虽然他的确是才思敏捷,诗情冲天。但那金绫日是何等概念?那可是当世活圣贤,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不知道要比五王高出多少倍,岂是你相当就能当的。

    若是旁人这样说,要么是童言无忌,勇气可嘉,要么干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而这酒三半,却是除了这两种人以外的第三种,以至于刘睿影和汤中松二人都无法对其下什么定义。

    欧小娥的炒鸡已经上桌来了。

    辣椒不多不少,正好占了二分之一。

    只见欧小娥又要来一只空碗,一点儿一点儿的将里面的辣椒全都挑到一个碗中,然后一口辣椒一口鸡肉,如配饭吃一般……

    虽然定西王域的人都能吃辣,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以辣椒当饭的吃法,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

    欧小娥虽然要了两只鸡,但是她却只吃鸡头,鸡翅,鸡腿,其余部分一盖弃之不食。

    她边吃边念叨着:“吃个鸡头,宁为先首不为后;吃个鸡翅,摇振化凤待几时?吃个鸡腿,三年归期定折桂!”

    “三半兄可有安身之处?”

    刘睿影问道。

    “何处皆卧都自得!”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摇头轻笑,这会作诗的人就是厉害。明明就是一流浪汉睡大街的事儿,竟是让他说的如此这般潇洒,颇有几分得道成仙后游戏人间的滋味。

    不过既然酒三半要去那博古楼主楼,却是正好和自己同行……看他这般模样也不似作恶之徒,而且他的武修境界也定是卓然超群。自己对博古楼不甚了解,与他同行也能互相做个伴。再不济,这一路上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于是,刘睿影便又叫掌柜的号了一间房,分给酒三半住。

    酒三半拿着房门的钥匙久久不语……最终也没能再说出什么诗词曲赋来,只是一抱拳说了句:“多谢了”。

    刘睿影有些愧疚……

    因为他对酒三半的好是掺杂着私心的,并没有那么的坦荡。而对酒三半这样心思单纯耿直的人来说,这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于是当下却又是买了几坛子酒,让小二哥给他送至房间里去。

    而后汤中松与刘睿影又痛饮了几杯,便先行返了回定西王府。

    ————————————

    定西王府内。

    张学究正立于大殿中央,和霍望对视着。

    “所以,扔了剑之后你却是弃武从文了?”

    霍望开口说道。

    上次二人再定西王城去往丁州的路上撞了个脸对脸,张学究对霍望说的话,他却是依然记得很是清楚。

    “非也。”

    张学究说道。

    “那却是为何要揭下王榜?”

    霍望问道。

    “因为汤中松早在丁州府城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学生了。”

    张学究说道。

    “怎么说?”

    霍望问道。

    “我俩说好比色子。我小,他大,我输了。而赌注就是我做他的老师。”

    张学究说道。

    “哈哈,倒是有趣……你都教了他些什么?”

    霍望笑着问道。

    “第一次我跑了,什么都没教。第二次赶上狼骑犯边,又碰上了,刚教了两天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便又跑了。”

    张学究说道。

    “那为何这次却是主动前来?”

    霍望皱着眉头问道,他感觉到张学究此行似乎并不是为了汤中松而来。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张学究说道。

    “什么忙?”

    霍望问道。

    “不过既然是你开口,只怕这事并不好办吧。”

    他已经知道了张学究是何人,只是当下也并不点破。其实原来两人的境遇还是有几班相似之处的,但现在却是天差地别。

    一人居庙堂之高。

    另一人处江湖之远。

    不过既然是隔山跨海,双方便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但若是自己帮了这个忙,说不得还能让这般强者欠下一个人情,就像上次与任洋之约。

    “师傅,我回……”

    回到王府的汤中松前来向霍望复命,看到张学究在大殿中安坐,一时间却是连话都没说全。

    平心而论,霍望对汤中松还是很不错的。生活上的水准甚至比他在丁州州统府时还要高的多。

    唯一不好的事情就是……他太闲了。

    想原来的生活,汤中松一人分饰两角儿,纨绔的无赖二世祖,和隐忍掌控只等发出致命一击的毒蛇。偏偏这两个角色还真不是那么能摆清关系,保持好平衡的。

    这么多年,汤中松就像是暴风中的小帆船。他谨慎的掌舵,不被两种角色任意一方掀起的风浪所刮倒。

    “刘睿影怎么说?”

    霍望问道。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到我去了很是激动。于是我俩就喝了会儿酒,耽误到此时才回来。”

    霍望笑了笑,他知道汤中松说的是真话。

    以刘睿影和自己的交情,是根本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的……能有个“谢”字已经是顶天了。

    “这位……和你算是故人了吧。”

    霍望指着张学究对汤中松说道。

    “那是,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呢……至今我都不知道当时吞下肚中的那粒色子去了哪里。”

    汤中松调侃着说道,心里却是分毫不差的开始揣摩推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很是兴奋,这么多天来积压的情绪,一下子都得到了缓解。

    “方才你说让本王帮你个忙,却是什么?”

    霍望转而向张学究问道。

    “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了抓起来交给我就好。”

    张学究说完,便把断情人的外貌形象描绘了一遍。

    断情人的形象,实在是太过鲜明了……是那种走在街上瞥一眼,都会三天三夜忘不了的那种。

    张学究之所以不自己去找,说到底还是因为心软下不去手……但若是让霍望出面,那这事就好办的多。

    他定西王大手一挥,王命一下,这断情人自是没有了藏身之地。只要霍望再派出几个硬手,带着大军将其拿下,那便是大功告成了。

    “给本王一个帮你的理由。萍水相逢,我还给你了五千金。总不能随随便便的再帮你这个大忙。而且我知道这件事说来容易,但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个易于之辈。”

    霍望说道,却是想先听听张学究的筹码。

    “你张贴王榜,寻先生教授汤中松文道,可是为了今年在中都举办的文坛龙虎斗?”

    张学究对霍望的问题避而不答。

    “正是。”

    霍望直接了当的说道。

    “如果我能够让汤中松在文坛龙虎斗上夺得前三甲,那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张学究说道。

    霍望很是轻蔑的笑了笑。

    张学究终于还是会错意了……刚才他还有种自己的心思被看透的失落感,但现在却又是恢复了往昔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笑尽天下英雄的豪情。

    “终究你还是差了我一筹……”

    霍望在心里想道。

    “本王怎么会去贪图那一个酸臭的虚名?不过你若是能够让中松进入博古楼本楼,且顺利得到一个高等品级的话,你的事却也可以商量。”

    霍望话锋一转,说道。

    ——————————————————

    祥腾客栈内。

    刘睿影却是回到了房中,准备突破自己那两个松动的气穴,这可是多亏了白天见到汤中松时的那番顿悟。

    要说这突破之道,苦修和逍遥二派时至今日却也还是争论不断。

    苦修派认为突破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端的的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走过来才行。如果你跳过了某个步骤,或者急于求成而去拔苗助长,那么即便侥幸得以突破,却也是如亭台楼阁一般,根基不稳。

    而逍遥派对此的认知却大为不同。他们不否认修炼的必要性,但却认为在修炼之余更应该去增长见闻,体悟人生,了解人性。修炼积累与心性积累双管齐下的同时等待一个契机,那边是如刘睿影先前那样,一刹那的顿悟。

    但凡是皆有极端例外,极端的苦修者引发出了“舍身”这一概念。他们用自残的方式变态的增加修为,因对死亡的崇拜而用屠杀来组合天地间的阴邪之力,终是被世人所不容。时过境迁,“舍身”一脉却似乎是渐渐消失了踪迹……

    相对来说,逍遥派的方法似乎更为精妙,毕竟心性的修炼才能决定日后究竟能走多远。

    不过任何顿悟都是有前提的,不会是凭空出现。它一定是经过长期认真的思考和感受才能够获得的灵感,因此无数武修先贤们又根据顿悟的深刻程度,把它划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是“刹那念俱起”。

    意思是在你遭遇坎坷或停滞不前的问题上,突然一下萌生了许许多多的念头。这些念头都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而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就隐藏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念头中,你却是需要自行将它挑拣出来。

    第二阶是“顿见本性真”。

    经过了第一重的筛选,总会得到一些能够解决问题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也并没有达成最高的目的。而第二阶顿悟就是让人十拿九稳的攥住问题的本质所在,同时也了解到自身的客观条件究竟能否彻底解决它。就好比虫豸无法口吞虎豹,而东海里的巨鱼又无法吃掉陆地上的虫豸一样。力量再强,终有方向。

    而最高的第三阶,叫做“是为大宗师”。

    意思是无论何种因果,何种机缘,面对怎样的坎坷,怎样的挫折,只要出现了第三阶的“是为大宗师”,那便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无须挑选,无须自省,也无关问题的本质或自身的条件。一切的一切就如水到渠成一般,好像下雨收衣服,每日大小解那样司空见惯的,就完成了突破。

    刘睿影只感觉到了气穴松动,说明他已经是介于第二阶“顿见本性真”和第三重“是为大宗师”之间了。

    当他正待要收敛精神,专注于突破时,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嗯?请问姑娘有何事?”

    刘睿影一开门,发现来者正是欧家“剑心”欧小娥。

    “你们是不是要去博古楼?”

    欧小娥根本没有客套,也不代表称呼,当头便问道。

    “额……是,不知姑……”

    “算我一个!我也要去!”

    欧小娥手持紫荆短剑,右胳膊伸的直直高高的,顿时把胸前的丰满带动的更加挺拔了。

    “好啊!欧姑娘同去,咱们路上正好对饮成三人!”

    还未等刘睿影回答,隔壁的酒三半却是突然开门说道。

    不过欧小娥看到酒三半总是有一些别扭……他总觉得这个人说文不文,说武不武的,随口念了几句淫诗艳词竟然还夹带了自己的名字,更是让她颇为不顺。

    当下也不理他,更不接话茬,只是静静的等着刘睿影说话。

    “如此……如此也是甚好,那便同去吧!”

    刘睿影无奈,只能答应道。

    一旁的酒三半听闻后高兴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这一路上怕是怎么着也得把你俩灌醉一次!”

    “呵呵,想喝醉老娘?下辈子吧!到时候要是怂了,给本姑娘舔鞋底都没用!”

    欧小娥聊下句狠话,气哼哼的走了。

    刘睿影回到房中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路说不得又是怎样的鸡飞狗跳呢……

    “欧家‘剑心’……”

    他在心中默想到。

    欧小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贴身之处去处一本册子。封面上四个鲜红的字“卫氏族谱”似是用血写成。

    她一打开就翻到了自己最常看的那一页,这页纸张褶皱,墨迹晕染,处处泪痕……却是她每日都要读一遍的。

    欧小娥颤抖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声读到:

    “摄魄钩魂死气稠,魑魅魍魉生吞了八百诸侯,神鬼难测无忧,枯花败叶做锦绣,盈寸飘尸臭,入了隘口便再无安柔,因此上把生机蓬勃一笔勾。

    肝胆相照互遨游,丹诚相许久,同舟共济还在否?季友伯兄各奔走,白鱼入舟再登那百尺危楼,因此上把两肋插刀一笔勾。

    身陷重围无自由,最难当头离愁,哽咽喉头凝噎心头,姊妹兄弟尚年幼,年年只能拜阴寿,唯有梦中再聚首,因此上把三亲六眷一笔勾。

    流水桃花经心头,离魂倩女难白头,又是何人笃新怠旧,暮翠朝红踏星斗,一朝嫌倾鄙俚浅陋,情比金坚不敌半上日昼,因此上把海誓山盟一笔勾。

    寸草春晖何以酬,骨肉相连跌断手,血浓于水怎能帮凑?却是人间之事包罗万有,恩重如山煎熬饱受,阴阳永隔唯泪卑柔,因此上把忠女顺儿一笔勾。

    无需那功成名就,徜徉恣肆放浪纵酒,醉吹晓风抱杨柳,酒醒复悲愁,垂髫黄发相交无友,因此上把倜傥不羁一笔勾。

    明月入怀任游走,有家不奔有国不投,山间柴翁与钓叟,烂柯人虚度了寒暑春秋,泣血断肠心幽幽,甘之若素散发弄扁舟,因此上把红尘世俗一笔勾。”

    这七笔勾读完,欧小娥便抱着书,掩面痛哭起来……

第四十三章 法相成,星剑生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刘睿影总算是能够心无旁骛的管管自己的事了。

    这一天下来……去定西王那没有问到自己需要的,和汤中松喝酒也没有喝到尽兴时,最后还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同行伴侣。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个狂放不羁,可真是颇为有趣。想到这些他轻轻笑了笑。

    锁好房门之后,在床榻上摆好修炼之姿。屈指一弹,一股微弱的劲气由指尖外放,却是灭了屋内的灯。

    刘睿影将精神意志全部收回这方寸之心内,不思考任何其余的杂念。毕竟在祥腾客栈之内,安全是有着绝对的保证的。而且自己仅仅是突破气穴,也没有多大动静,因此不会影响到他人。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如此高阶的顿悟来之不易。特意灭了灯,就是不希望有任何外在的因素来干扰自己。有时候,一只扑火的飞蛾也会使人浮想联翩。

    心有九个实窍,另有一虚无之窍。刘睿影专注于呼吸往来之气,不急不缓,平和如湖面无波。渐渐的这股吸入的气息由口鼻进入,一路向下,直抵丹田内的阴阳二极。而后,刘睿影九窍皆闭,提起这一柱真息,在阴阴阳二极内迎来送往,融和当阳。此时,环抱住气,气止再住息,遂在阴阳二极中久聚而不散。

    渐渐的,丹田内幻化出刘睿影脑海见闻中的,与外界一模一样的山川大河,人面众生。但都是些一晃而过的虚影,无知无识,清净至极。突然,这些幻象的演变越来越快,阴阳二极的圆融交换也是越来越急促。刘睿影的丹田处传来了雷鸣般的响声,已经开启的气穴逐一炸响,一阵“啪啪”的犹如爆豆般的声音自上至下响起。

    阴阳二极的中心处,方才演化的自然万物与世俗人间全部都渐渐引而不见。

    蓦然的,有一阵炙热的炎风冲刷着刘睿影的各处身体,却是从昴府中调动出来的火行劲气。

    这股火行劲气形如烈火,扑面熊熊,终是在他的引导下也下沉到了阴阳二极之处,形成一方小世界,和先前已经融会贯通的真息渐渐的化为一个人形。

    刘睿影将精神浸入其中,发现自己却是不能有丝毫作为,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被动的看着这一切的进行。

    只见这人头裹金巾,身负甲,手持符,一举一动皆暗藏法门。刘睿影见状顿时大喜,他竟是因为今日之顿悟在体内生成了大宗师法相!用精神向其窥探,却如泥牛入海一般,端的是玄妙机深。这小人看不清面貌,光晕照身,忽然将双手符挥动起来,犹如鼓瑟弹琴,一曲一伸,配合精妙。

    接着,它右手中的符飞出,化为霞光照曲水;左手中的符飞出,化为红日出九山。不过这景致却远不如先前的清晰,可能是因为这大宗师法相初次成型,还不够凝实的缘故。刘睿影只觉得恍恍惚惚,飘飘渺渺。只见这大宗师法相把自己的头巾扔进水中,霎时金光骤起,照耀四方。随即又招手引来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化作一只三足怪鸟,从那金水上空飞掠而过。三足荡漾过水面,划出三道长长的印痕,把这水上的金光却也是拖走了。

    金光隐去,一轮皓月当空,升起于曲水之上。而这支三足怪鸟竟是一头撞进了皓月中,霎时金银合璧。大宗师法相连忙纵深跃入曲水中,吞吐光芒,使得曲水南北颠倒。

    刘睿影没想到,这大宗师法相竟是这般惊人!在自己丹田内的阴阳二极之上开辟了一个小世界不说,却又再其中逆时造化,重塑天地,颠倒阴阳,真是神仙手段!

    没曾想,这大宗师法相似乎是仍未完工。

    他扣下身上一片甲,化为一座太上台,又扣下一片甲,化为台上之星。刘睿影看这这太上台上,星光熠熠,略微感应便觉心神安宁,三魂巩固,识海明净。到了这时,大宗师法相才告一段落。

    其实刘睿影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起来倒是像在给自己盖房子一般。

    他将精神退出这一方小天地,发现自己白日里松动的那两处气府却是已经突破了。这般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可谓功参造化,真不愧是大宗师也!

    不过,等刘睿影的精神一出来,这大宗师法相却也是收起了他自己刚刚建好的小世界。而后他双手高举,在头顶上一抓,竟是把刘睿影一直放在黄庭中温养的真阳玉京剑也唤醒了。

    一开始,这真阳玉京剑却还是有些腼腆。虽然收到了召唤却迟迟不敢近前,犹如一个怯生的孩童。好在刘睿影的精神就在周围游荡,却是给了他一丝熟悉的感觉。但是大宗师法相却是有些急躁,似乎是对真阳玉京剑这般犹豫纠结很是不满意。

    结果,大宗师法相唤逼的越紧,真阳玉京剑就越退后,眼见着就快有回到那黄庭之中了。这时,大宗师法相突然起身飘飞至太上台,一只手臂伸的极长,直接握住了真阳玉京剑的剑柄,把它拉回身前。细细翻看之后,似乎很是满意。真阳玉京剑剧烈的抖动了一阵,眼见无法脱身,终于屈服的安静下来。

    “咔哒……咔哒!”

    刘睿影双耳微震,听到房中竟有响动,赶忙睁眼,却看到自己的星剑竟然悬浮在身前两尺处。剑上“星渊”二字光华大盛,刘睿影觉得自己的目光竟是被这光华吸住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移开。

    这把剑他早知有异,但却丝毫不知其根底。

    只是从一开始的张学究问剑到后来的霍望对此剑流露出的极致渴望,让他隐隐有所察觉。这柄他从未离身的,父母遗物之剑好像来头很大。现在显现出这等异状,却是更加让他确定了心中所想。

    “观仙之道,执仙之行。仙有五宝,见之者成。五宝在身,汇聚于心,行轨于昼夜。天道在乎万物,而万物生于自然。人属自然之灵,集天性,锦欲念,便发阴阳二气。二气轮转,清升浊降以立乾坤。乾为移星换斗之镜,坤为龙蛇腾起之基,而人则居中合阴阳,定乾坤。然人性有善恶,人心分巧拙。无法门导引则伏藏于阴阳消散,乾坤颠倒;得法门导引则可动静相交,五行催发。犹如木可生火,祸必克福,恶起于善,悲终于乐。合情理者,皆可远航;违纲常者,用之必溃,故而演修炼之道。乾坤盗阴阳之精气,阴阳盗万物之灵性,人盗乾坤阴阳之变数,故三盗皆怡然自得,生生不息。故人欲胜阴阳则先化阴阳为己用;人欲胜乾坤,则推阴阳化乾坤;人欲胜变数,偷得光阴之造化,非掌其机理不可。漫天星斗有数,日月大小有定。既练仙功,便造仙桥。引得仙法仙力渡桥而来……”

    顺着星渊剑上的光芒,刘睿影的脑中凭空出现了这许多文字,让他茫茫然不解其意……回过神时,星渊剑却是已经恢复常态,不复先前神异模样。

    刘睿影他料想这星渊剑的异动

    一定与这大宗师法相脱不了干系,于是赶忙将精神再度沉入体内阴阳二极处,看到那大宗师法相却是在太上台上,仰头看着太上星,不知在做什么。刘睿影尝试用精神接近于他,想要看看能否和他沟通,但当精神之力靠近到他周身三尺之时,却已是再无法存进……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他在脑中细细品读着星渊剑传来的那段话,看上去像是一种功法的总纲,但后半段却是不全,即便刘睿影每个字都能看懂,去也没办法理其中蕴含的道理。但是其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字,“仙”却是让刘睿影很是在意。

    那是只出现在神话与传说中的东西,陪伴了每一个人童年夜晚的孤单时光,也是所有人对百年之后的美好幻想。刘睿影也是一样,虽然他很向往传说中的神仙,也想像他们那样长生不死,御云飞行,仗剑游天下。长髯与衣袂相对飘飘,不管遇上何人何事皆是莞尔一笑。

    不过幻想终归是幻想……他叹了口气,收敛了心神,再度试着感受了一下其余还未突破的气穴,发现依旧是死气沉沉。

    果然,顿悟哪是能天天都有的好事?他只能希望下次突破时也是这般第三阶的“是为大宗师”,这样也能够让体内的大宗师法相更加凝练清晰。

    夜已深,但是刘睿影却毫无倦色。

    新破的气穴更是带给他更多的劲气,让他日后临敌之时也能多几分把握。不自觉的,却是又想起了那冰锥人。

    若说博古楼插进定西王域挂羊头卖狗肉的假读书人是霍望的一根刺,那么这冰锥人和始终不见面目的神箭手就是刘睿影心中的一根刺。

    他却还是不知,这体内的邪影仍旧没有被驱散,只是找了一个角落暂且潜伏了下来。毕竟昴府火行劲气、真阳玉京剑,再加上刚刚新诞生的大宗师法相都是对其颇为克制之物。

    “刘睿影,睡了吗?”

    听声音是酒三半无疑。

    他这大半夜的却是又有什么事?难不成又是找自己喝酒?

    刘睿影很是无奈,却还是打开了房门。

    内想到这酒三半也是当真不客气,门一开还不等刘睿影说话,他就进来在桌子前坐下了,手上照例拿着他那个酒葫芦。

    “三半兄何事?”

    刘睿影问道。

    他发觉这酒三半虽然嗜酒如命,可这喝酒的水平也确实是非同凡响。只要他睁着眼,那边是无时无刻不再喝酒。一句话说不到十个字,就得往嘴舔一口,但却始终都没有醉过去。

    每次刘睿影看他喝酒都觉得下一口,他肯定要醉倒了,但不知过了多好个下一口,他却已然酣饮如初。

    “前面你问我说为何不把这剑买了,换些银两。我不这么做是因为这把剑是我自己打造的。我从五岁便开始一点点收集材料,等材料收集好后,就去看村里的铁匠干活,偷学打铁的技艺。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这万事俱备,便给自己打成了这把剑。”

    酒三半说道。

    “你觉得我这把剑好看吗?”

    还没等刘睿影说话,他接着问道。

    “好看!是我见过的顶好看的剑了!”

    刘睿影说道。

    他没想到酒三半跑来竟是为了给自己解释这件事。自己白天这样随口问了一句,本来只是开开玩笑,但是酒三半这般单纯的人却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有意要占这便宜似的,想必心里不是一般的过意不去……否则也不至于辗转反侧到现在又来找自己说这件事。

    “哈哈,我也觉得是。啥都没我的剑好看!”

    酒三半憨笑着说道。

    “你的剑法和谁学的?”

    刘睿影问道。

    先前他和祥腾客栈的小二起了争执,不得已拔剑时确实让刘睿影顿感惊艳。

    “没人教我,我自学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不信,问道:“你自己一人既没有功法,也没有剑谱,怎么能够学剑呢?”

    “奶奶不喜欢我玩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说太危险了……但是我自己又委实喜欢,没办法只能偷偷学。为了能有机会避开奶奶的视线,我便主动承担下来村子里放牧的活儿,而且每次去放牧时我都会带上几本书,来给自己撇清嫌疑。但我这把剑,却是藏在每日放牧的必经之路上。”

    酒三半说着颇为得意,其实在刘睿影听来都是一些孩童的稚嫩伎俩。

    “然后到了放牧的深山无人之地,我便开始自己琢磨。把树当敌人,以牛羊为观众。等练剑累了,我就看书。如此循环往复。不料有一天,我奶奶说我天天出去放牧说是看书,但也不知道看来什么所以然来,让我每日得做做功课,不然就不让我去了。不得已,我却是又每日带上纸笔,在练剑之余又写诗,这才算是交代了过去。你别说,后来我发现这剑法其实很简单,就像是牛卧地吃草,羊撒蹄爬坡一样,动静结合。又如白天晚上的开门闭户,这开门看似空虚,实则是内里乾坤,关门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却外强中干。我就顺着自己的这些发现、体悟,去练剑。”

    酒三半洋洋洒洒的说道。

    “三半兄果然大才,不知这剑法可有名字?”

    刘睿影问道。

    “当然有了,叫做疯牛惊羊剑!”

    酒三半说道。

    “疯牛惊羊?”

    刘睿影却是对这个词没有什么感念,也想象不出该是一副怎样的画面。但酒三半一贯出口成章,妙笔生花,怎的给自己的剑法取了个这样粗鄙的名字。

    “你可能不知道,这牛羊受惊之后便会不顾方向,不及生死的四处疯跑,除非撞树跳崖才能停止。我的剑便是像它们这样变化多端,追形逐影。如同呼吸往来一般,纵横逆顺。”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心下颇为佩服,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语句来形容,竟是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

    “哈哈哈,没想到后来我的剑法越来越厉害,而这诗却也越写越好!这一法通,法法通,古人诚不欺我啊!”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酒葫芦却也是被喝到底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刘睿影觉得与他畅谈一番也不是坏事,毕竟眼前这个人要与自己同行很长一段路。

    不同于欧小娥,一个欧家“剑心”的名头已经说明一切了,而这酒三半却像个迷。

    “不知三半兄生活的那酒星村却是怎生一幅模样?”

    因为酒三半动不动就随口作出好诗佳句,这弄得刘睿影跟他说话却也是把措辞弄得尽量体面些。

    “嗯……”

    酒三半沉吟了半晌。

    “若是不方便说,那就

    算了。三半兄不必为难。”

    刘睿影说道,却也是准备起身送客。

    “不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酒三半说道。

    “因为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这是我第一趟出门……村子在我眼里就是,三四条土路,几排房子,羊圈,牛圈,猪圈,大人干活小孩玩闹。哦对了,还有三条老黄狗,五条小花狗,和两只到处乱窜的野猫。”

    酒三半倒是说的颇为详细,但刘睿影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的确,刘睿影虽然问的是酒三半的村子是什么样子,但大家一听都知道这意思是你的村子与别出作比较却是有何不同。

    但是酒三半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别的任何地方,因此这比较一说就无从谈起……他只能把自己脑海中村子的样子讲给刘睿影听,但这般一说,却又显得很是平凡无奇。

    “那为何要叫酒星村?”

    刘睿影问道。

    “啊,这个我知道!我们村儿的后山上有一个块大石头,我们都叫他酒石。它中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山间的一条小溪从中穿过。只要这水流经酒石,就会瞬间化成了馥郁芳香,光泽剔透的美酒!听村儿里的老人说,这酒石原本是天上的星星。而建立我们村的先祖夫妇有一日在山中迷路,快要奄奄一息。这对先祖夫妇是一对平日里连蚊虫都不会杀死的至善之人,星星不忍心看到他就这样死去,因此降落到他身边。星星裂开之后,中间盛着一汪清冽的酒水,先祖喝了这酒水后顿感气力充盈,便觉得这是天意使然,二人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酒三半说道。

    这故事在刘睿影听来,和那书场里的神鬼志异没什么两样,但却也不由得心神飞扬。

    “那酒石果真如此神奇?”

    刘睿影问道。

    “那当然啦,我这葫芦里就有一块……是我临走前悄悄扣下来的。不过因为太小了……所以还不能化水为酒,只能把原有的酒再提纯精炼几分。”

    酒三半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果然传出“当啷,当啷”之声。

    刘睿影这才知道先前在堂中喝酒之时,他确实为何要将酒先到进这葫芦中了。

    当下也颇为羡慕,毕竟这般神奇之物,谁不想拥有呢?

    送走了酒三半,刘睿影想到自己在查缉司的资料中也看多过一个很奇怪的村落,叫什么名字却是记不得了……

    那个村落虽在王域内,却不受王域的统辖,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的派头。村落中,人人尽皆是游侠,他们得解决只有两种,要么在外闯荡被杀死,要么年老体弱回到村中颐养天年后平静的死去。

    但无论是死在哪里,村中都会有人把他们的尸体找回来,然后葬在村子里。不管路有多远,找了多少年,都一定会将他们带回来好生安葬。

    尸体没有了就背回骸骨,骸骨不见了就拿回旧物衣服,如果什么都没了,那就沿着他走过的每一处足迹都捧一抔黄土。

    “哐当!”

    突然,刘睿影听到门外传来了打斗之声。

    他开门一看,发现欧小娥的房门缝隙处有大量的水流出,屋内还传来阵阵金铁相交之声。

    “你是要刺杀老娘?!还是来偷看我洗澡?!”

    欧小娥厉声问道。

    一名带着铁面具的刺客趁着她沐浴之时潜入房中行刺,还竟是用着一柄长枪!

    这把利枪,扫荡轮转之间,一举刺破浴盆。

    欧小娥飞身而出,匆忙间抓起旁边的浴袍裹身,施展欧家绝学御宇天外天身法在屋中腾挪闪避。

    紫荆剑就放在枕上,无奈此刻却被对方用枪芒封锁,却是无法取得。

    铁面具单手持枪,旋转飞速,朝欧小娥袭杀而来,誓要将其绞为肉泥。

    欧小娥眼见对方并不答话,也知这人领的并不是死命,或许策反威慑一下还有化解的可能。

    “我可是欧家“剑心”!你当真敢杀我?”

    欧小娥出言说道。

    她清楚对方肯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甚至就是奔着这个名头而来。

    但在此刻紧咬关头之下,从自己口中再重复一遍,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起码也会让对方略作迟疑,投鼠忌器。

    没想到,铁面具听闻之后,却是无动于衷,手上枪法越发狠辣起来。

    挺抢直刺,枪出如龙。

    枪尖微颤,一点寒芒摄人心目!

    欧小娥,已被逼至房角。

    无奈之下提起劲气,右手霎时变得更加晶莹温润。

    “云裳露华掌!”

    在这紧要关头,她竟是一掌将铁面具的枪尖排开,而后顺着枪身游走,顺势一把抓住。

    她用力一拉,铁面具自是以劲力相抗衡。

    而欧小娥的本意并不是夺枪,只是借此为着力点。

    只见他玉足轻轻踢出,两条绣腿猛地一发力,宛如蹁跹飞舞的蝴蝶一般,从对方头顶上翻过身,落在后方。

    虽是刹那间春光乍泄,但终究是到了床边,拿起了枕上的紫荆剑。

    铁面具眼看欧小娥取到了剑,却仍旧毫不慌张。

    他左手虚握枪身,右手猛顶枪底,犹如离弦之箭直冲欧小娥的面门而来。

    欧小娥已来不及拔剑,只得再度出掌相挡。

    二人枪掌相交,劲气四散,将屋中的家具摆设全部打碎,就连床都轰塌了一半。

    “啊……”

    仓促间,欧小娥出掌竟是没能用上全力,只感觉掌中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身子也因为铁面具这一枪带来的劲气儿被掀飞,砸开房门后落在走廊上。

    “地宗境……”

    欧小娥看着掌心一个殷红的血点,铁面具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枪,竟是破了自己的云裳露华掌。

    此套掌法非人师巅峰境界不可施展,即便是遇上地宗初阶也能硬撼几招,拼个退路自是没有问题。

    由此可见,对方的修为至少也到了中阶地宗境……然而这世上除了五王所属的军队以外,是很少有人会用这般对阵征伐武器的。故而地枪宗满打满算都不会有几个,最出名的当属三威军中冲威军的军统,赫连振锐。

    刘睿影看到欧小娥倒在地上,似是已然受伤。他想上去帮忙却又顾及到自己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查缉司中人严禁与人私自争雄斗狠,也不允许插手介入他人的恩怨情仇。否则,查缉司便会丧失所有的公信力,他们一贯标榜的至公至允将瞬时荡然无存。

    就在刘睿影焦急犹豫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朝着欧小娥飞掠而去……迅疾如无声奔雷。

第四十四章 醉诗酒墨

    乍然,白影落地,酒三半傲然立于欧小娥与刺客之间。

    “趁人之危,欺负一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酒三半朗声说道。

    铁面具并不回答,似乎是在细细的打量面前之人。

    “谁他妈的是弱女子了?

    欧小娥站起身来说道骂骂咧咧的说道,同时右手使劲往下拽了拽窄短贴身的浴袍。

    “闪开!这是我自己的事!”

    欧小娥对着酒三半说道。

    酒三半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和铁面具对视着。

    “你不错……你很不错!”

    铁面具开口说道。

    最后一个“错”字话音刚落,身形瞬间发动,一跃之间已是重提枪,再杀来。

    铁面具挺抢直刺。

    枪风冷峻,枪势如海。

    酒三半伫立在前方,并不强健的身躯犹如螳臂挡车般,显得颇为无力。

    但是刘睿影却感觉到了酒三半体内正在运转的可怖力量,宛如业火燎原,煞星迸溅。虽然在铁面具的长枪卷起的惊涛骇浪中,这股力量好似萤火。但星星之火,犹可燎原,谁又能说这煞星坠,业火起,不能抵挡住这铺天风浪?

    “浪遏飞舟千万重!”

    铁面具拨弄枪杆,翻动枪尖,竟是在祥腾客栈内这掀起一阵狂风,连栏杆都在拉扯中断裂开来。劲气化雨,看似绵柔轻薄,实则如钢针。化为一柄柄小剑,将依旧断裂的栏杆戳成了筛子。远远看去,就好似被腐蚀了一般……

    “住手!”

    楼下传来掌柜的一声大喝。

    他双手紧扣,不知在酝酿着何种至强招式。

    直到这时,酒三半仍然如清风佛面。

    好似跳出三重楼,本为局外身。

    “小……”

    一旁的欧小娥也被此般强招震慑非凡……知道这一枪下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顶不住的,不由得竟是有些担心酒三半的安危。怎料,性格使然,这小心二字才说了一半,却就卡在了喉咙里……进退不得。

    酒三半眼看着枪浪越来越近,才慢慢的握住了这柄由他自己打造的剑。

    掌柜的,在楼梯间的扶手上借力一登,直冲上方二人对战处而来。双手略微分离,露出丝丝雄浑劲气,宛如雷暴般难以压制。

    “你这死鬼!莫不是又去杀人!”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从楼下大堂中发出,宛如河东狮子吼,直冲云霄。碰到了祥腾客栈的楼顶却又折返回来,在客栈中一层层的往复回荡。

    这道声音并没有用上任何劲气,仅仅是单凭嗓音就能做到如此,饶是刘睿影也被这一巨声吵的心神揪起。

    而掌柜的干脆是在半空之中身形不稳,眼看着离酒三半和铁面具还有一层,却是也得落在旁侧,准备二次借力。

    “当啷!”

    就在酒三半即将拔剑的前一刻,铁面具一把将枪扔在了地上。

    “娘子……我,我没有啊!”

    这一句娘子。

    却是让掌柜的差点从落脚之处滚下去……

    这算是什么事?

    天下怎么会有刺客带着自己的老婆前来杀人?

    刘睿影看得出,刚才铁面具使出的却是他的杀招无疑。然而招式已成,只待最后一击。如此这般轻易的逆行撤招,却也是会令他受到不小的折损……说不得,需要数日半月的调息修养,不然必定体留暗伤。

    “你没有?你这天杀的负心汉胆敢再说一句没有?想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那道声音再度由下而上传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近。

    “娘子,我真的没有啊……”

    酒三半不知这是什么状况,只是往后退了两步。他看了看铁面具仍在地上的枪,随即自己也是松开了剑柄。

    刘睿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形,从下方慵懒的往上挪着。

    祥腾客栈的楼梯很是宽阔,以他和酒三半的身材即便是并行三人却也是左右仍有富余。但此刻,整个楼梯却是横向却都被此人占满了。

    “你竟然还学会骗我了!你这不要脸的负心汉,白眼狼,狗东西!”

    此女虽身材肥胖,但面目还算清秀,嗓门更是极大。真是一言惊非千山鸟,两句人间遍哀嚎,

    走到近前,她一巴掌删掉了刺客脸上带的铁面具。露出面容,却是一个中间男子模样,平平无奇。

    “你带着这东西,还没有杀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已经把它砸碎烧了扔了吗?!”

    胖女子对这中年刺客一顿拳打脚踢,哭闹不止。瞬时涕泪俱下,看的欧小娥一阵恶心反胃……

    但这中年人丝毫没了先前的气势与身姿,此刻却如一根木桩子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凭这胖女子对这自己发泄情绪。

    “敢问客官,方才发生了何事?”

    掌柜的也走了上来,看到刘睿影展在一旁还算正常,便悄悄地问道。

    “实在抱歉……在下也不甚了解。”

    刘睿影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无奈的对掌柜的回答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胖女趴在中年此刻胸前问道。

    “怎么会呢娘子,莫要瞎想!”

    中年此刻赶忙解释,看那担心的模样,似是完全不在意旁边的众人眼光。

    “那你为何要骗我?!明明答应了我不再杀人的……”

    胖女子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就死盯着这一个问题绕来绕去。

    “够了!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俩是爱的死去活来还是活来死去的都和我无关,但你若是要杀我,那就权且来试试!”

    欧小娥趁着这会儿空挡,不知从哪找了一间罩衣穿上,遮住了自己那曼妙热火的身材。

    随后拔出紫荆剑,指向二人说道。

    胖女人看了看欧小娥手中的利剑,却是停止了哭闹,颇为害怕的躲到了中年刺客身旁。

    “姑娘莫要动手……小梅并无任何修为,她不会伤害到你的!”

    中年刺客护住那胖女子小梅,对这欧小娥说道。

    “呵呵,我管她作甚!今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以欧小娥的性子,又哪里是能被这一句话劝住的?

    言语间,紫荆剑上已是腾起一阵雾气。

    “姑娘权且住手!是在下有错在先,但此刻我已是扔枪罢战。不过你若是伤了小梅,我今日必杀你!”

    中年刺客一字一段的说道。

    欧小娥看到了他身后躲着的胖女人,心惊胆战的模样,也是有些心软。叹了口气,收剑回鞘。

    “二位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别看酒三半不谙世事,但他常年在自然中观察万物百态,对这细微的变化却是异常敏锐。

    ——————————————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三人原本居住的一层,已是被霍霍的不成样子。

    欧小娥赔付了掌柜的修缮费用之后,却是搬到了原本屋子正下方的房间居住。

    但是此刻,她与酒三半,以及中年刺客,小梅却是都挤在刘睿影的屋中。

    “啊……”

    中年刺客灌了一口酒三半葫芦里的酒。

    烈酒入喉,极其的畅快享受。

    “哼……”

    欧小娥斜眼瞪了一眼中年刺客和酒三半,身子不自觉的往刘睿影旁边挪了挪。

    刘睿影闻到欧小娥身上传来的一股刚刚沐浴后的幽香,一时间竟是愰了愰神……

    “我叫范谷山,小梅是我的妻子。”

    中年刺客说道。

    酒三半最喜热闹,方才硬是搬弄了一套不打不相识的歪理,张罗着众人却是都要在一起继续聊聊,实则是想听听这二人究竟是这个什么情况,怎么会如此怪异。

    刘睿影不得不佩服酒三半的胆气……方才还正要与这范谷山杀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却又坐在一起同桌喝酒。究竟是初出茅庐啥都不怕?还是恃才傲物,有恃无恐,刘睿影却也说不清楚……

    “你为何要袭杀欧小娥?是奔着欧家‘剑心’之名?”

    刘睿影开口问道,话里的审讯之意不言而喻。

    “在下是游侠村人士……”

    范谷山倒也老实,问一句答一句。

    “是谁派你来杀我?”

    欧小娥问道。

    范谷山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说,是我确实不知道。”

    “想必大家也知道游侠村的规矩,前些年我一直外出闯荡,虽经波折,却也是福大于祸。几番拼搏下来,也算是略有薄财。就在我正准备和几名同村之人一起去往那中都城游历一番时,村儿里的七叔却是找到了我,说小梅得病了让我赶紧回去……这些年,却是为了我媳妇儿的病变卖家财,四处寻医,但终究是没有治愈之法。后来我听说,有位名医可治一切不世奇证,堪称鬼手,但奈何他的诊金却是高的吓人……我已是无力承担。想我范谷山这么多年在外饮马江湖,大步流星,虽然不说为国为民,义薄云天,但也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此做了这般无本买卖……却也是迫不得已。”

    范谷山缓缓的说道。

    他神情复杂,内心中冲突更是激烈。

    “这游侠八禁,我却也是破之甚多……村儿里想必是回不去了。天下之大,竟是没有我们两口子的容身之地……”

    范谷山说到动情处,竟是泪涌眼眶,语声哽咽。

    欧小娥也是转过头去。

    她不想人看到他有什么感情流露,实则心里对刚才的刺杀之事已经放下了。

    想范谷山,一手枪法妙绝颠毫,若是有心播一番功名事业,怕是早已名扬天下。但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以武犯禁,即便被逐出了村子也豪不犹豫。先前面对欧小娥利剑威逼,也是紧紧的将小梅护于身侧。

    如此有情有意忠诚耿直的好男人,却是又有谁会不原谅呢?

    男子汉在世却不是都要只手补天裂,威威三千年。像范谷山这般,拼劲浑身的力气也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选择,就算他举枪只能护住方圆之间三尺处,那也足够给小梅一枕安眠,一生泰然。

    万古流芳也未必真英雄,村野陋巷却方存大丈夫。

    “对这位姑娘,在下却是没有任何敌意……只是为了那赏金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但我范谷山愿立血誓与此,待小梅痊愈之后,我自会来当姑娘面前,引颈就戮,以还今日之仇。”

    范谷山说完之后,却看到欧小娥背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怎么,姑娘不信?我游侠村之人说话一向掷地有声!”

    范谷山有些焦急,随即又是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哈哈,这信、诚、武、仇、豪、乐、野、义中,我还剩下的怕是不多了,不过这信却是已然坚挺。”

    范谷山看似对着众人说,有好像是自言自语般。

    “这边是你前面说的游侠八禁?”

    刘睿影问道。

    “没错。我们游侠村虽不理王法,但却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这游侠八禁便是。

    范谷山点点头说道。

    “信好说,人无信不立。不光是游侠,恐怕各行各业都逃不开这一个信字,但诚……”

    不等刘睿影说完,范谷山便抢过了话头。

    他似乎是不愿意任何人来曲解这八禁,在他心里,那边是一种亵渎。

    “这位朋友说的对,这信字确实是如此这般说法。而‘诚’则是坦诚,只要相交,必定是剖腹相见,无论对错平等,善恶与否。一旦订交,必是以生死相待,绝不悔改。恩怨分明,报偿不爽。”

    范谷山说道。

    其余的几条,却也是不难理解,何况刘睿影还看过游侠村的资料。

    一开始,他以为这“豪”是指豪门富贵,毕竟游侠在管家眼中都是一群以武犯禁之徒。但实际上这“豪”却是指一种气魄,超越平凡庸俗。

    克欲念,平人心,成豪杰!他们追求的是最顶级的道德与人格,即便这道德或许与平常理解的规范有所冲突,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对?

    人情世故从来不是游侠顾虑的因素,不管受了多少伤,依旧是明日整理行装再度出发。不管闯荡了多远的路,那张包含着雨雪风霜的脸庞却仍旧含有一丝永不磨灭的稚气。正是凭着这样的稚气,才让他们心高气傲,从不屑于同流合污。手握锋芒,斩尽人间不平之事。

    不知不觉,天已是微微亮。

    范谷山搀扶着小梅,头上戴着斗笠,提着枪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临走之前,他吧自己的铁面具留给了欧小娥。。

    刘睿影知道这笔因果债,他是一定会来还的。正想着,忽觉自己有些疲乏,却是准备先休息几个时辰再说。

    “喂,陪我喝会儿酒!”

    欧小娥看着范谷山搀扶着小梅,渐渐远去的背影,对着酒三半说道。

    酒三半自然是来者不拒,只是说还要去房间内拿个东西,稍后就到。

    “你拿着一副笔墨却是要做什么?”

    欧小娥眼见酒三半捧着一个砚台,嘴里叼了根儿笔,深感怪异。

    “酒助诗兴,说不准能写点儿什么。我听说那博古楼评定品级却是需要作品的,然而我什么作品都没有……”

    酒三半摊摊手说道。

    欧小娥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今日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对着自己作诗竟然是恰好的用上了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又生气又想笑。

    “事到如今了才开始准备作品,我看你怕是连一品白衣都评不上!”

    欧小娥出言嘲讽道,还恶作剧般的把酒水倒入他的砚台之中。

    “嘿嘿!这倒是新颖……沾酒墨写醉诗,般配般配!”

    欧小娥听到后,只是白了他一眼。

    “刚才……多谢了……”

    她伸过杯子去,与酒三半碰了碰。

    只是这道谢之言,却如虫鸣般微小。

    好在酒三半也并不在意,只是将杯中酒倒入葫芦中,而后一饮而尽。

    欧小娥很想问他为何喝酒要这般麻烦,但想到这本就是个怪人,在他眼里或许自己才更加麻烦才对,因此便没有再开口。

    她穿着一件比自己身材要宽大的多的罩衣,随意的坐着,如瀑青丝恣意垂肩,不施粉黛却又比桃花娇艳。

    酒三半也是眼前一亮,何曾想到自己却是还有这等眼福?这般天香国色的女子,再配上她身后的背景身份,大部分人和她说一句话都是奢望。

    “你从哪儿来的?”

    酒三半问道。

    “下危州。”

    欧小娥心

    不在焉的说道,但却没有了先前的不耐烦。因为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欧家在下危州,却也是还要对他在明言一番才是。

    “要怎么喝,一醉方休?”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笑了,笑的很开心。

    她确实好久没有和人如此喝过酒了,况且酒三半的酒量还很不错,是个能陪住自己的人。

    “我怕你醉了写不了文章。”

    欧小娥看了看旁边的笔墨说道。

    “我不写文章的。”

    酒三半说道。

    “却是为何?”

    欧小娥虽然不通文道,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百家都有所涉猎。这诗文诗文,自古不分家,怎么酒三半竟然是如此标新立异?

    “文章太长了……我当年看书的时候就觉得没意思。况且那些文章无非都是一段欢乐悲苦,生离死别。我没见过那么多世面,也没有经历过多少事。硬让我写,我也写不出来。”

    酒三半说道。

    “那你怎么会作诗这么顺畅?”

    欧小娥很是不解。

    “我的诗只写自己。只写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得到的。我从不写别人,也不会勉强别人来看我的诗。若是我写了文章,终有一天免不得要说些别人故事。即便假托他人之口将自己,那也会感觉有些怪怪的……我不喜欢。”

    酒三半撇着嘴说道。

    欧小娥不置可否,但她却很同意酒三半说的自己与别人这番道理。就像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别人却总觉得她没心没肺。

    事实上,恋旧的人从来都不会主动的去回忆。

    几坛酒下肚,酒三半剑对面的姑娘越发的粉面含春。先前的那股子泼辣狠厉的劲头,似乎都在酒精中慢慢溶解了。

    “定西王域没什么好酒。”

    欧小娥说道。

    “哪里都一样。酒本无差别,区别只在人心。”

    酒三半不同意,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每一口酒都要先倒入葫芦里?”

    酒劲起,欧小娥终于问了出来。

    “我只是想尝尝那种味道……我怕出来的太久,走得太远,忘记了。”

    酒三半晃了晃葫芦。

    听到葫芦里的酒石碰撞的声音后,颇为安心的说道。

    “看来你今天没有喝酒的心。”

    酒三半看着欧小娥说道。

    “不,我有喝酒的心,但却没有心喝酒。”

    欧小娥望着碗中的酒汤微微愣神。

    “虽说没有好酒吧,但我还是喜欢西北方。喜欢它的冷风如刀,吹不过天涯,吹不落梨花。”

    “祥腾客栈门口就有一棵。”

    酒三半说道。

    欧小娥起身望向外面。

    晨曦在山,天光大亮。

    她端起了杯子,犹如布袋木偶般,看着朝阳,一言不发。机械的倒酒,饮尽,再倒。

    酒三半也默契的一言不发,甚至外面一向迎着日出亮出喉咙的鸟儿今天却也是默契的安安静静。

    晨光在墙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剪影。

    遮挡了住了她一半的面庞,也遮挡了一只晶莹的眼眶。

    “看这样子怕是不够喝。”

    刘睿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桌边说道。

    接着,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今年人已去,来年未曾归。

    待到重阳日,离酒浇千杯。”

    酒三半在纸上飞快的写着。

    “你不说你不写旁人的事?”

    欧小娥看到了纸上的字,开口说道。

    “这并不是旁人的事啊,是我此时的体悟。”

    酒三半说道。

    欧小娥反应过来,却是自己的心事不经意间的流露,让酒三半有所感觉。

    不得不说,这般洞察练达的本领,真是举世罕见。

    “她有些醉了……”

    酒三半对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把头靠在墙上,双眼微阖,鼻息均匀。随意的朝旁边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在说自己没醉,还是让他二人先离开。

    “我们明日出发。”

    刘睿影对这酒三半和欧小娥说道。

    定西王府中。

    张学究提着一桶冰凉刺骨的井水,朝着还在大梦千秋的汤中松身上泼去。

    “哇啊啊!”

    汤中松被刺激的一个激灵跳下了床,却是忘记了自己还光着身子。直到耳边传来是女侍从们害羞的娇笑时,他才回过神来。

    “你这是干什么!”

    汤中松升起的问道。

    “不说让你闻鸡起舞,但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吧!”

    张学究说道。

    “收拾妥当,随我到园中晨诵!”

    汤中松一看这张学究却是要动真格的教自己读书做文章,不由得感觉一阵头大……甚至想还不如霍望把自己关起来,彻彻底底的当个人质,哪怕一天只给一顿稀粥。这肚皮受罪怎么也好过心脑难受不是?

    “读什么啊……这些烂东西,从小我就烦!”

    汤中松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来到园中寻了个大石头便重新躺下,还把书盖在脸上叽叽歪歪的说道。

    “不读也行。”

    张学究坐在不远处说道。

    “却是又要我去做什么?我给你说,这儿可是定西王府,定西王城里的定西王府,不是丁州州统府,也不在丁州府城。”

    汤中松说这话,难免有些顾影自怜之意。

    毕竟自己在这王府中,虽是吃喝不愁,要啥有啥。但这镶金边儿的的笼子还是笼子,要是现在有个乞丐和他换换,那汤中松宁愿去树林里睡窝棚却也是不想呆在这王府里了。

    “五天!”

    张学究伸出了一掌,对这汤中松比划道。

    以张学究的心性,自是不理会他那般牢骚之言。

    说白了,自己只是和定西王霍望做了一场交易罢了。他让汤中松拿上一个高等的品级,而霍望帮他擒住断情人。

    两不亏欠,皆大欢喜!

    “五天怎么了?”

    汤中松懒洋洋的问道,他自始至终就没把这学文道,去博古楼一事当真放在心上过。

    “你不要如此懈怠。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既然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为何不当一块顺刀切的好鱼肉呢?这样身为鱼肉的你不至于太痛苦,切鱼肉的刀也不会瞬时就降下雷霆之怒。”

    张学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却是对汤中松如此说道。

    汤中松知道这番话却是实打实的为自己分析着想,但无论如何自己这外在的样子可以演的出来,但心性却一时半会儿的改不了这么快。

    “五天怎么了?”

    沉吟一番,汤中松再度出言问道。

    “只要你五天之内,作诗百首,作文十篇。那这书就不用读了,你可以直接去往博古楼。”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这还不简单!

    作诗嘛!

    东也是诗,西也是诗……

    你可以写春雨春风,秋叶落红的,我为啥就不能写这拉屎、放屁、撒尿?

    想当年这样的顺口溜自己可是编了一沓一沓的,不但押韵,还合乎平仄。没想到时过境迁,到了今日竟是又再度派上了用场!

第四十五章 老黄狗吃腌黄瓜翻青白眼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内。

    第二日清早,刘睿影早早的便起来了。他沐浴后,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查缉司省旗官服,刺绣的金线闪亮亮的,亮的刘睿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这回是坚决不会脱下这套省旗制服换上便装的……有了上次在定州城内澄心堂分号中的遭遇,刘睿影更加清楚了这身儿衣服的重要性。

    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说他是锦衣也罢,狗皮也行。它首先暖和,这定西王域的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会儿一阵刺骨的寒风,能把人的鼻子吹到耳朵旁边去。其次它顶事儿啊,不管是谁,黑刀白道,官家商家,不管他认不认识这身儿衣服,起码都能知道刘睿影是个官儿。

    至于官大官小又有什么所谓?

    平头百姓觉得你官儿大,那不去招惹你便罢。要是真遇上那些寻衅滋事的泼皮,刘睿影手中可还握着剑呢。

    读书人言语间重情。

    什么情深情浅,情多情深,有情无情,天天比来比去,除了矫情就是说教。你不缠绵说你有二心,你太缠绵又说你不长久。总是生怕自己吃一丁点儿亏,让别人多占了一丁儿点便宜。

    在刘睿影看来,世间最高之情便是“还有我”。

    这可不是话本小说里的写的那种为对方挡了一剑或抢过杯子饮下毒酒之后,再唠唠叨叨一阵你侬我侬的殉情或安慰。是指在雷霆万钧之时毫不犹豫,不假辞色的挺身而出。不管最后死没死,残没残,只要在当时上前了哪怕半步,然后说了“还有我”这三个字,那不是男女,也无论是何关系,都可谓是夫复何求了!

    说到底,天下千人万事,都抵不住一个杀字。

    这一点在西北尤其深刻。

    切菜叫杀菜,切西瓜叫杀瓜。

    凡是需要人为处理的东西,甭管他蔬菜水果还是牛羊鱼虾,统统叫作“杀”。简单明了又彻底,即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听懂,也便于操作。这一点倒是颇为符合读书人那套伤春悲秋,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的道理,只是没听过他们把采花叫做杀花,但是却把拉屎叫做出恭。

    大家都是局中人,在盒子里玩游戏。就好比下跳棋,你的弹子儿再能飞,哪怕连跳五十步也还得在棋盘上不是?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的儿子,也不能就每天悠哉悠哉的天天找事儿取乐吧?

    刘睿影看了这么多文官武将的兴衰起伏,就发现了一条真理:越到高位的人越懂规矩。

    凡是过于伤天害理的事,那是打死都不会碰的。比如那大地动的赈灾款,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家人亲属想伸手,上门儿来一顿求爷爷告奶奶也是没辙,说不行就是不行。所以大案小苍蝇,小事儿大硕鼠,就是这么来的。

    “不知这一路上又会碰到多少个骆修然……”

    刘睿影在心里这样想道,其实免不了有些激动。并不是他变态,依仗着查缉司的特敕就骑在人头上作威作福,而是他觉得这天下间确实该管一管这些人和事儿了。

    他能感觉到这次前往博古楼定然不会容易,毕竟书生动嘴说不过,动手又不占理。没看即使如霍望那般屠灭方圆百里连眼皮都不眨的狠人,对待着博古楼也得是小心小心!

    刘睿影坐在大堂里左等右等,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两刻钟了,酒三半与欧小娥却是还没有下来。他肚子有些招不住,饿的是喝了两大碗清水。连过来加水的店小二似乎都听到了他腹中饥肠辘辘而导致的滚滚雷鸣,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他觉得既然大家说了一起走,那边就得同步,一起用过早饭便是这一天同步的开始。但这份坚定慢慢的被那其余二人几乎消磨殆尽……就在刘睿影正准备唤来店小二上份例行的早饭时,却看到酒三半走了过来。

    “欧小娥呢?”

    刘睿影问道。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远远的,欧小娥的声音传来。

    要是真比嗓门儿,欧小娥怕是比那范谷山的妻子小梅差不了多少……况且,刘睿影连他的身影都没见着,她却是已然听到了刘睿影说话,这耳力是得多好?

    “你不知道吗?”

    酒三半趴在刘睿影耳边悄悄地说道。

    “什么?”

    刘睿影觉得莫名其妙。

    “女人的耳朵都尖的要死……越漂亮的女人耳朵越尖!”

    酒三半煞有介事的说道。

    “这却是为何?”

    刘睿影觉得酒三半这般言论倒是新奇。

    “因为漂亮女人特别在乎周围人都在怎么议论她……夸奖还是唾弃她们都想知道。你夸她漂亮,她却是又怕你说她过于风骚;你说她难看,她有会辩解自己很有气质。”

    酒三半解释道。

    “哈哈,三半兄竟然还如此通女人心?可这么说来,不听不就好了吗?还能省去很多烦恼。”

    刘睿影觉得这如酒三半这样清新单纯,且**单一的人竟然也如此了解女人,不由得很是诧异。

    “不可能的,心不死听不止……不但听,还要议论呢!这都是出门前我奶奶告诉我的!”

    酒三半说道。

    “那她老人家还有给你讲什么别的吗?”

    刘睿影问道。

    “讲过……她说要是看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要么直接上去说话,要么干脆一言不发,但千万不要死盯着或偷看人家。因为姑娘都喜欢直接的或者神秘的,不喜欢奇怪或者猥琐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想来那晚他主动和赵茗茗与糖炒栗子二人喝酒,也算是直接了当吧,而按照后面两人再度接触时对方的态度来看,酒三半说的简直就是真理!

    “你俩这是干嘛呢?!”

    欧小娥一身装束和初次见面时无异,只是上身的束腰托胸暗花皮甲换成了一件玫红色的。

    “怎么啦!我是个姑娘好不好!”

    欧小娥看到二人都在打量着自己的皮甲,语带娇羞却又不满意的说道,这会儿他却又不自称老娘了。随后自顾自的叫了一份早饭,却是也不再理会二人。

    “三个人两匹马。怎么着,你俩大男人要共乘一骑?”

    “……”

    “也不是不可以!”

    刘睿影无语。

    而酒三半却摸着下巴看着马又看着刘睿影说道,似乎是在对比自己二人的体重这马能不能受得了。

    “我们去趟马市,你先去北门等我们吧?”

    刘睿影对着欧小娥说道。

    “不,我去马市等你们!”

    欧小娥说完翻身上马,朝着马市方向踏风而行。

    刘睿影和酒三半因为两个人只有一匹马,刘睿影却也是不好意思独骑,两人慢悠悠的走着。

    “三半兄原先那品马是从村子里骑出来的吗?”

    刘睿影问道。

    “不是……我们村子里没有马。”

    酒三半摇了摇头。

    “那是出村后在外面买的?”

    刘睿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对酒三半的那匹瘦马很感兴趣。

    “也不是,是我捡的。”

    酒三半说道。

    “捡的?”

    刘睿影见过捡钱的,甚至还见过捡孩子的,但是这捡到马却还是头一回听说。毕竟这马是用作骑乘之用,很少会有独自游荡丢失的可能。酒三半说的捡,估计很有可能是因为主人不在马旁,被他顺手牵走了……

    “你俩看这匹马如何?”

    到了马市,看到欧小娥早已选好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站在那里耀武扬

    威的,非常得意。

    “不好。”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一听,脸立马掉了下来。

    想自己一番好意,先行来到马市相马,不就是了弥补一下早晨自己耽误的时间吗?况且这匹马怎么不好了?高大威猛,四蹄踏雪,浑身的毛色跟锦缎似的,一看就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

    相马讲究相头,相眼,相口,相鼻,相骨,相蹄。

    刘睿影看这匹枣红色骏马虽然品相极佳,可是口中马齿左右参差补齐,且不满不厚,这是难以驾驭和不能持久奔跑的特征。如果是一般的豪门富户买了回去豢养嬉戏玩那是绰绰有余,可他们却是要日行几百里奔波赶路的。

    欧小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眼见刘睿影掰开马嘴检查着口齿就知道他是由有些真材实料的。当下便也不再言语,只是和酒三半跟子啊刘睿影身后,东看看,西逛逛。只见刘睿影时不时地搬起一只马蹄,把耳朵凑近后用手轻轻叩击着,时而又从马颈处开始抚摸过全身。直到马市快走到头了,却也是没有一匹马能入得了刘睿影的眼。

    突然,他看旁边墙根儿下站着立着一匹马,马主人坐在一旁用斗笠挡住了脸,正在打瞌睡。

    这匹马,马头高峻,如刀砍斧削般,方正有型,显得稳妥而厚重。一双眼睛高高在上,形似垂铃,大而饱满,泽泽泛光。按照刘睿影所学《马谱》中说,目大则心大,心大则猛利不惊。说明这马之双目一定要大,眼大则心坚,不会轻易受惊,因此更加安全。

    两只耳朵靠的很近,并且向上挺立着,小而尖锐,如削劈过的竹子一般。耳小识人意,比起别的吗来说更加的通人性。一对鼻孔广大而圆润,左右两边分隔明显,鼻色偏红,形如水火。马口吻长,口中一片嫩红。上唇急,下唇缓,皆是肉厚而多纹理。

    远远看上去,此马并不显得多么高达雄壮。但相马一事正好与常理相反,望之大,就之小,才是筋枪骨壮的奔马。望之小,就之大,却是只能长肉供给使用的肉马了。

    刘睿影再走进看了看马蹄,垂薄缓厚,大如钵盂。跑得稳,走的健,每一步都很是扎实。

    “就这匹了!”

    刘睿影上前去与马主人交涉一番,不一会儿就把马牵了回来。

    酒三半也对这匹马很是满意,看它四腿挺拔如山,全身毛色有些发青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山青儿”。

    “没想到你一个查缉司省旗,却这么会相马。”

    欧小娥眨了眨眼睛,对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并没有对她叫破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异样感觉,毕竟自己穿上这身官服就是给别人看的,况且别人可是欧家“剑心”,肯定是见多识广。

    “我是从勤杂干起的,那会儿每日喂马养马,自然就跟那些老前辈们学了不少。”

    刘睿影把马的缰绳交给酒三半后说道。

    欧小娥本以为刘睿影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查缉司的省旗,一定是出身于公卿世家,没想到却是从不入流的勤杂小厮做起的,当下却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我是孤儿,父母为查缉司牺牲后自幼在查缉司长大。不到年龄时便在勤杂处帮工,等到了年龄,就和那些查缉使一同上课受训了。”

    刘睿影从欧小娥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复杂,便出口解释道。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运需要得到什么同情,虽然孤儿这个词在人世间的定义并不怎么美好,不过刘睿影对此却没有任何感觉。从未得到,何谈失去?既然他从没有享受过所谓的父母亲情,那便也没法儿去理解双亲健在究竟有何幸福可言。

    三人骑上马,在马市的出口处相视一笑,纵马穿行。

    脚下的路,眼前的景,无一是江湖,无一不是江湖。

    三个人心思迥异,却都在为了同一个目的地,奔波在同一条路上,同样策马奔驰。这,便是江湖。

    你说它没来由,却又很有意义。你说它没情理,却又不知不觉的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起。

    对于酒三半这样刚出门不久的人来说,江湖充满好了美好与正义。但是在刘睿影眼里,却是充满了杀意,诡计,和险恶……

    它蕴含着人们的理想,也不断摧毁着人们的理想,犹如老树抽新芽般轮回不止。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却都能被它所包容。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却是最为酣畅快意,直接了当。

    “我们现在也算是游侠吧?”

    酒三半在马背上问道。

    “哈哈,飘忽不定,浪迹四方!要说在这赶路时,还能勉强算是半个游侠吧!”

    刘睿影说道。

    什么是侠?他也不清楚……但他十分羡慕像范谷山那样可以自由舒展个性的人。

    几乎是个江湖人都会标榜自己是侠,然而是个侠都会说自己是在为天下苍生,为江湖世界操劳。去修复那些破坏的道义,重新拾起丢失的信义。竭尽自己所能的去维护秩序,即便深潜莫测,吉凶难料也绝不会退缩。

    “你算半个,你根本不是。而我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一个!”

    欧小娥指着酒三半和刘睿影说道。

    “我是查缉司之人不错,可你一位欧家‘剑心’怎么就能算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了?”

    刘睿影有些不服气,出言反问道。

    “难道你们查缉司就没有教过你,侠只是一群以武犯禁的盗匪吗?”

    欧小娥问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没法回答。

    却是如她所说,查缉司代表的是官府,是朝廷,是正统。不管天下有多乱,也轮不到一群习武的庶民来穿山过滩,百折千回的去舍己为人,平复动荡。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做了我该做的事,顶走了属于我的名望,那就等于抢走了我的饭碗。我饭都没得吃了,又岂能容你?

    “你欧家能在军州下危州内安家落户,不也是靠着平南王的庇护?”

    刘睿影说道。

    欧家作为天下间硕果仅存的大世家之一,却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典型。官府有求于他们的名刀神剑,自然是礼遇有加。而那些不约束的江湖豪客他们却也是联系频繁,互相之间称兄道弟,往来不断。

    “欧家是欧家……我是我……”

    欧小娥这句话说得声音太小,刚一出口便散在了呼呼的风声里,谁都没有听到。

    “哪有什么侠或江湖啊……都顶着同一片天,看着同一片云,怎么就非要分的那么清楚?”

    酒三半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很是不屑的说道。

    “江湖江湖……不过是人们想找到一个敢作敢为,嬉笑怒骂的幌子罢了。说到底还是害怕……远离了官府,说自己是江湖人,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为所欲为。然后在江湖要是遇到了危险,却还不是吵嚷这要报官?”

    刘睿影和欧小娥听了酒三半的话却是双双陷入了沉思。

    却是,远离庙堂世俗,去往一个相对超脱独立的空间,是几乎所有人的一种向往。使人把这种对自由追求的行为,放到所谓的“侠”身上,如此便认为他们就是真正脱离了凡尘俗世掌控之人。而后把他们的活动轨迹,行事方法命名为江湖。说到底,不都还是俗人的梦中呓语吗?

    “什么江湖不江湖,都是痴人说梦罢了!是不是,阿黄?”

    一道声音从路旁的农舍前响起。

    “好酒香!”

    酒三半在马上都坐不住了,伸直了脖子使劲闻到。

    刘睿影驻马细看,原来是位青年坐在一辆简陋的架子车上正在逗弄一条黄狗。

    这架

    子车比冰锥人的那个移动书摊却是要破烂百倍不止……木板长长短短,歪歪斜斜,似乎都是人家用剩的边角料。而这条黄狗也因为年纪大了,只顾着眯眼晒太阳,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就连摇动的尾巴,都显得蔫蔫的。

    刘睿影思量既然已经停下,却是下马休整一番也好。连续奔波了百十里地,马儿也是有些疲累。

    “咦?这位朋友莫不也是酒道中人?”

    他站起身,抽了抽鼻子对着酒三半说道。

    看样子,是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欧小娥终究是姑娘心性,看到黄狗顿时就下马前去逗弄。她从怀中拿出充饥之用的牛肉干,放到黄狗面前,嘬着嘴想引起他的注意。没曾想这黄狗竟是白了它一眼,把头瞥到了一边去。

    “哈哈,这位姑娘却是不好意思了……阿黄不喜肉食。”

    此人说道。

    他穿着一件靛蓝色云锦袄子,站起身后用手紧了紧腰间的涡纹大带。眉清目朗,俊秀挺拔,潇洒文雅。

    “不吃肉吃什么,难道吃菜叶子?”

    欧小娥问道。

    此人并不回答,而是拿出了一个罐子,从里面掏出一根腌制的黄瓜递给了欧小娥,说道:“姑娘权且再试上一试。”

    不经意间,却是触碰到了欧小娥的手。

    她正待要发怒,以为又是一个借机占自己便宜的登徒子。抬头一看却发现对方一脸坦然,毫无猥琐之象,便只好憋住了不再发作。

    “嘿嘿!它竟然爱吃黄瓜!”

    没想到,欧小娥把黄瓜一凑近,阿黄便转过头来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却是没有再给欧小娥白眼了。

    “你这狗倒也奇怪,给他不爱吃的竟是还用白眼翻我!”

    欧小娥拍了拍手说道。

    “阿黄的青白眼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对他喜欢的东西,自然是青睐有加,对他看不惯的,从来都是以一个白眼拒之,想想也真是潇洒!”

    这人感慨的说道,看样子竟是颇为羡慕自己的狗。

    “狗都像主人,想必朋友也定当是为顶天立地的人物。”

    刘睿影说道。

    他却是想探一探这人的底细,毕竟出门在外多个心眼儿准没错。

    “不不不,恰恰这一点是我跟阿黄学的……后来发现竟是颇为有用。其实也不难,只要勤加练习就好。”

    言语间,后方来了一架装饰豪华的马车,并随有数十名仆从。

    “看,机会来了!我教你啊!”

    此人说道。

    “常大师!我家老爷有请您去一趟。老爷说只要您去一趟,这一车的古籍善本,山水字画全都悉数奉上!”

    为首的仆从恭恭敬敬的双膝下跪,将名帖高举过头顶说道。

    只见这位常大师,顿时翻了一个比方才阿黄还要剧烈的白眼,而后一言不发。

    任凭那些仆从如何磕头跪求,常大师都是无动于衷,反而转过头和酒三半聊起了他的酒葫芦。

    这群人眼见实在没辙,便只好悻悻离开。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简直是哭笑不得。

    若说他真的是与阿黄学的这青白眼之术,那他这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是付出了多少的勤学苦练,也就是说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以白眼相对。

    “敢问常大师是住在这里?”

    刘睿影无奈,只得换个话题问到。

    眼看他如此年轻就已被冠以大师之名,更是让豪门大阀以厚礼恭请,怎能不让人吃惊呢?

    “可千万别叫我大师,在下当不起这两个字……我两个多月前和阿黄游历到此,闻到此处酒香非凡便停了下来。推门一问才知道房主人自酿的佳品,于是便和房主人打个商量住了下来。第一日夜里,我与他二人拼酒,两败俱伤之时却是约定要大醉六十天。”

    刘睿影听后发觉西北之地,人喝酒都跟喝水一样……先是酒三半,三半不离酒。再是这位常大师更是不得了,竟然要大醉六十日才肯罢休。相比之下,自己这几两就上头的量却是根本站不住脚。可是这常大师不让自己称呼他为大师,却又不吐露真实姓名,倒是颇为怪异……

    “如今战况如何?”

    酒三半果然更是关心酒局之事。

    “互有胜负,五五开吧。”

    常大师说道。

    “好!好!酒逢对手,却是要狂歌痛饮一番才是!”

    酒三半听闻顿时激动不已。

    三个男人谈笑间,欧小娥却是已经喂着阿黄吃完了一根黄瓜,这会儿又来像常大师讨要。

    “却是不行了姑娘,这黄瓜需要用每年秋天酿出的新醋泡个半年有余才算做好。要是少了一天,大黄都不吃。我这次出门带的本就不多,刚刚好够回去的。今天若是多给一根,那明日之量便就没有了。吃饭不同于喝酒,却是要细水长流才好啊!”

    常大师说道。

    “这狗怎的如此金贵?”

    欧小娥问道。

    “并不是阿黄本来金贵……只是世间能与阿黄堪比之人着实太少,因此就显得他金贵了。”

    常大师说道。

    “先前听到朋友评判这江湖,看来也是对此感触颇深啊!”

    刘睿影说道,却是换了个称呼。

    “嗨……不过是些山野俗谈罢了。”

    常大师摆了摆手。

    “不知朋友是从何处游历到此?”

    刘睿影接着问道。

    职业使然,让他免不得对所见之事,所遇之人都多打赏几个问号。

    “踪迹如云无定所,愁来每日总相随”

    常大师忘了一眼远山上的云说道。

    “到头归向穷途路,飞扬猖狂是为谁。”

    酒三半脱口而出接道。

    常大师猛地回头,显然是对酒三半为他续上的后两句颇为惊异。略微一愣后,便又大笑着说道:“若不是与人有约在先,我定留三位痛饮一番。不过我与房主人的对局却还有几天方才结束。”

    常大师说道。

    刘睿影闻言,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随即招呼着欧小娥与酒三半上马准备继续前行。

    “看方向,你们却是要去震北王域?”

    常大师看到三人上马后问道。

    “正是。”

    刘睿影回答。

    “那却也是我的方向。”

    常大师招了招手说道。

    一阵风起,刘睿影看到常大师的穿的云锦袄内似是还有一件黄色的罗衫。只是一晃而过,看的并不真切。

    见三人走远,他方才拿出一封被揉的烂皱的信笺,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了四个字:“老子不干”!

    “方才你与他说的那几句诗诗什么意思?”

    欧小娥对着酒三半问道。

    “他说他居无定所,日日发愁。我说他天天往没路的地方走,故意和大家反着干,如此放浪形骸是为了什么。”

    酒三半解释道。

    “我看你以后还是多念诗吧……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委实难听!”

    欧小娥说道。

    ——————————————

    丁州府城,祥腾客栈内。

    赵茗茗读完了刘睿影送去的书。

    玉手反复摩挲着扉页上刘睿影给她留的字句。

    “却是也该给他回一封信才好,但就是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赵茗茗想到。

    但知不知在哪自己没法儿管,而写不写却是可以立马决定的……想到这,她便出声唤来糖炒栗子为她研墨润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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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