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边月满西山TXT下载边月满西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边月满西山全文阅读

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拜师琴礼铁匠铺

    在定西王城前往博古楼的路上,有一处必经之地叫做景平镇。

    四周都是无垠的旷野,不见人影。刘睿影等人一路走来都与之相伴的河水,到了这里却也改了道流向了别出。远方无数的山峰如犬牙般互相交错,一副阴暗凄冷的景象。别出已然开春,此地却还是凌霜傲雪,草枯蓬断,就连飞禽走兽似乎也绝迹了。

    “这里……怎么会如此惨淡?”

    欧小娥问道。

    “景平镇地处枢纽,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就是古战场啊……常常覆没三军。当地的老百姓在阴天是都不敢出门,因为害怕听到鬼哭的声音。战死将士们的血,经年累月的浸入土地,几乎寸草不生。”

    刘睿影说道,语气沉重。

    望着眼前的景象,端的是让人浮想联翩……

    北风卷起瀚海漫天黄沙,敌兵乘机来袭……原野上竖起各色旌旗,干枯的河谷里奔驰着冲锋的重甲铁骑。锋利的箭头如雨点般落下,侥幸多开的人却也被飞溅起的沙粒击打的眼角生疼。山川震眩,声势之大宛如雷电崩塌。

    渐渐的……战鼓之声不闻,士兵的弓弦也已然断绝。刀上的无数道缺口,都是一条逝去生命的最后刻录。然而夜正长,似乎无数的魂魄集结在天上久久不愿再去,把天都压的沉沉欲坠。

    灯火寒短,月色苦白,委实是人间炼狱……

    一贯插科打诨的酒三半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打开酒葫芦,围着自己朝地下到了一圈儿酒。

    “你这是在做什么?”

    欧小娥问道。

    此地如此阴森,本就让她一个姑娘家很不舒服。现在又看到酒三半如此诡异的举动,更是令她惊惧不已。

    “这里不是古战场吗?我祭奠一下这里的亡灵啊。”

    酒三半往嘴里添了一口酒说道。

    “……世间真的有鬼吗?”

    欧小娥问道。

    “你觉得有神仙吗?”

    酒三半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

    欧小娥说完看向刘睿影,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说道。

    鬼神之说,自古有之……不管是床头枕边哄孩子睡觉的故事,还是劝诫晚辈做正派人莫行坏事的老者,都会讲着差不多的故事,或哄骗,或威胁。

    但无一例外,鬼总是坏的一方。对付他只能以暴制暴,以坏治坏,所以才有了那句鬼也怕恶人。但是这些鬼怪明明都是一些薄命的可怜人所化,只是为了完成在阳间未尽的心愿而已,却是又为何要对他们赶紧杀绝呢?刘睿影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童年也是这样被吓唬过来的。

    查缉司的老前辈告诉他:“怕死的人更容易撞鬼,因为鬼和人一样,都怕极了孤单,喜欢找人作伴,尤其是他这样细皮嫩肉的新鬼!”每当说到这里,还不忘用那常年拔剑拿刀,长满老茧的手戳一戳刘睿影的脸颊,让他不由得全身震悚,随后众人便哈哈大笑着离去。所以从那之后,刘睿影便四处标榜自己,每日告诫自己,不怕死!不能怕死!但是该怕还是会怕,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时间久了不管怕不怕,刘睿影却是都没有见过一次鬼,不由得对老前辈说的话也是产生了一丝疑惑。

    如今,在很多不开明的地方,觉得生病就是鬼上了身。便请来会捉鬼驱邪的法师用棍棒火锤击打病人的身体,但往往没过多久病人就死了,如此看来,这鬼神一说却是站不住脚的。但是也有人因为夸夸其谈,言语之间对鬼神充满了不屑而导致一夜之间被割掉了两耳与舌头,这却是又该作何解释?

    刘睿影晃了晃脑袋,想尽力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毕竟他现在可是堂堂中都查缉司省旗,不再是那个夜里睡觉需要用被子蒙住头,数着数期盼快点儿天亮的小男孩了。

    穿过这片古战场,紧接着又是一片绵连的光秃秃的小山丘。

    突然,刘睿影看到右侧更靠近小丘的地方,有两人也正在纵马疾驰。

    “喂!”

    酒三半大喊一声,朝那边招招手。

    刘睿影来不及制止,但心神却是已经戒备起来。好在那两人,听到这声吆喝,只是微微朝此处看了看,友好的招了招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嘛,世间还是好人多!”

    酒三半对刘睿影笑着说。

    刘睿影看着酒三半的笑脸欲言又止,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算了,怕敲碎了他的一腔热忱。

    顺着山丘走到尽头处,便能看到一个峡口。三人纵马进入后,才走了不到几里地,这光景立马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的压抑,阴沉,一扫而空,让人豁然开朗。

    景平镇并不大,一条主路走个几百步就能到头。

    镇中的房舍错落有致,都是一水儿的青砖黛瓦,虽然地处西北,却颇具平南王域的特色。镇子中央有一口井,引出来的水四通八达,流经每家每户。井旁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树冠巨大,阴凉几乎遮蔽了三分之一个镇子。

    “这里倒是很像我的村子。”

    酒三半四处打量着,很是欣喜地说道。

    外地的异乡人难免会思想,虽然酒三半出门的时日不久,但大体每个人的第一次都是如此。

    日子久了,便也淡了。甚至还会觉得身心无法安定于一处,总是想要去那更远的远方看看,痴迷于在路上的感觉。

    很多人一生都在奔波,便是这种痴迷持续了一辈子那么长。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开始痛恨脚下的路,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往往这样的人最后却都会落得个无家可归的结局,只能聊以自.慰的说一句:“天下之大,四海为家”而草草收场。

    镇子分为南北两侧,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欧小娥下马漫步在镇中,她害怕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镇子中的宁静。说来也奇怪,镇子中虽然来来往往的极其热闹,但却没有任何人朝着他们三个外来人打量一眼。

    “如此也好……想必是此地地处要道枢纽,镇民都习惯了吧。”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欧小娥看着一脸享受的酒三半问道。

    “是啊,小路交错相通,鸡犬之声互邻相闻,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和牛粪的味道,简直和我的村子一模一样。”

    说道激动处,酒三半甚至张开双臂,似是要将整个景平镇揽入怀中一般。

    欧小娥笑了笑,她也很喜欢这里。

    她喜欢这里的宁静,喜欢这里的清新,喜欢这里的干净。和酒三半的村子一样,景平镇的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生老病死全都守着这一棵树,一口井。不同的是,酒三半的村子应该是处于与世隔绝之处,而景平镇却是来来往往的中转之地。

    身处繁复要害之地,却又能够独善其身的不被打扰。若说世间真有仙境,那一定不会是所谓的云山雾绕之处,而就在这里。

    “敢问……”

    “北边儿,打尖住店全都有。”

    刘睿影话还没说完,这人就自顾自的说道。

    也难怪,来这里的外地人都是为了歇歇脚继续赶路的,无非吃顿饭喝完茶,再不济睡一夜之后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南边儿有什么?”

    欧小娥问道。

    她觉得南边莫名

    的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南边儿?铁匠铺。”

    这人把烟袋锅儿在井沿旁磕了磕说道。

    欧小娥一听铁匠铺顿时有些激动,毕竟“欧”这个性可不是白叫的,冶铁断金早就溶于骨血中了。当下,也不管其余二人,自顾自的往南边儿走去,却是一定要看看那座铁匠铺不可。

    “当当当!”

    一阵略显嘈杂的响声从前方传来,但到了欧小娥耳中是宛如佩玉鸣鸾之音。脚下步子越走越快,恨不得飞奔起来。

    刘睿影和酒三半跟在后面,他俩也着实不放心一个姑娘家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四处乱跑。虽然此地看上去民风淳朴,但毕竟天宫里也有坏神仙,这事儿谁又能打包票呢?

    三人寻着声音终于是找到了这处铁匠铺,只见一汉子身高约八尺有余,若不是为了打铁而微微弯腰,那头顶简直就要穿破这铁匠铺的棚子了。

    这汉子**着上身,似乎是独自一人在铺子里打铁。待三人靠近了,也没有伙计出来支应。

    头发随着汗水,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颈部和脊背。细观之下,似是许久未曾梳洗。

    “三位有何贵干?”

    这人并不转身,手上锤炼也不停,开口问道。

    刘睿影和酒三半不知作何回答,而欧小娥却是全身心的投入在他打铁的锤法中,眼露奇异,不可自拔。

    “这……这!”

    即便是欧家“剑心”的欧小娥,也没有见过如此精妙的打铁技艺。

    一块奇形怪状的铁石,在这汉子的手下被不断地捶打、塑形,直至变成一根粗糙的铁条。随后,反复不断的敲打对折。

    这过程看起来别说是和欧家,就是全天下的铁匠也都是这么几个步骤。只是此人抡锤时总是能带动一种特有的韵律,在他手下的铁块仿佛不是死物,而是有生命的灵物。他的每一锤似乎都和这铁块提前沟通好了一般,总是能够敲击在最恰到好处的地方。如此一来,他的一锤却是抵得过平常铁匠的四五锤之多。

    铁块若是锻炼不够,便会韧性不加,若是锻炼过度,则会清脆易折。因此这锤间的功夫,多一份少一分都不行。而且由于每一块铁石的性质不同,即便产于一地的同一批铁石也是迥然相异。所以铁匠这一行当,一直以来就不是个能照本宣科的活计。

    你说它难吧,若是得一好师傅,对其倾囊以授,自是进步飞快。你说它不难吧,若是自身素质不行,悟性不够,那任谁却都是无可奈何。毕竟你文章若是写不好,还能有先生帮忙润色一二。武技若是没有烂熟,那冬练三伏,夏练三九的也是勤能补拙。

    但打铁却不同了,若是光有那机灵劲儿却没有一副好身板也是不行,毕竟那炉膛温度极高,打铁之锤重量极大。若是风箱还未拉动几下,铁锤也未举过头顶,自己便先累垮了,却是怎么能造出绝世神剑?

    同样,只会用蛮力的,攻城拔寨时死命的推动攻城锥一定可以奏效,但若是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手里的铁块,那却是泼皮遇上刺头儿,两败俱伤。不仅铁打不出来,甚至还有可能被反震之力伤了膀子,到最后得不偿失……

    欧小娥看这汉子的派头手法,俨然已是独绝一体,浑然天成。虽然流程都与别家相同,但是这力道的控制,挥锤的角度,敲击的频率,都被他严格的控制着。她甚至发现这汉子,每次都是把锤举到头顶七寸八分之处,连续近百锤,无一偏差。

    精准与灵活,这是所有匠人都追求的两个互相矛盾却又对立统一的极致。

    精准意味着死板,犹如日升月落般周而复始,没人会疑心有任何变化的出现。而灵活意味着变通,面对各种不同的情况,快速选择最适宜的解决途径。而不是认死理,幻想着一力破万法。

    但是眼前这汉子明显超越了这两个层次的极限,他是在灵活下精准,精准里灵活。

    对铁块的每一个部分都有着全面细致的掌握,因此自是成竹在胸的选择了最佳的锤炼方案。一旦选定了方案,便刻板的执行下去,至死方休,直到这一部分完成为止。以此类推,用这样的手法打完的一块铁,会有多么的精悍?欧小娥不敢想象,只是觉得这汉子看着粗糙,不自藻饰,拥有这么一手惊世骇俗的锻造手艺为何要躲在这荒无人烟的边陲小镇里呢?

    “若是将他拉拢到欧家……”

    欧小娥不由得动了动心思。

    以这汉子的手艺技法,说不得要在天下间掀起一场变革。

    “欧家之人?”

    这汉子看到了欧小娥的紫荆剑,却也是认得,出言说道。

    “正是,不知前辈……”

    “欧雅明可还好?”

    没等欧小娥说完,这汉子抢过话头问道。

    虽然说话间难免分神,但手下锤法却丝毫不乱,稳如泰山。

    刘睿影有些诧异,言语间这汉子似乎在欧家还有熟人似的。

    “家主……家主一向安好!”

    欧小娥磕磕巴巴的说道。

    刘睿影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偏僻之地一处破破烂烂的铁匠铺,里面一位看似连伙计都雇不起的糙汉子竟是张口就直呼欧家家主,当代“剑子”的名讳。即便是在查缉司档案中,为了对天下间重要势力的掌舵人以示尊敬,欧雅明三个字也是用“欧家当代剑子”来作为代称。

    “是他派你来的吗?”

    糙汉子接着问道。

    “不……不是。家主没有派在下前来。”

    欧小娥顿感浑身紧张,一股紧迫感从心底腾起。

    “那你却是为何来此?”

    糙汉子终于是停下了手中铁锤,转过身来。

    三人一看,他虽然邋遢却委实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修边幅的粗狂打扮,也掩饰不住他超脱的气质,犹如高山之上孤绝的松树一般。言语清谈间,却又像是松下微风,徐引不发。

    欧小娥看到这一幕强烈的反差,竟是一时间犯了花痴,久久没有言语,引得这汉子嗤笑了一声才堪堪回过神来。

    汉子右手虚引,领着众人来到铁匠铺的后面。

    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个粗瓷酒壶,周边围着几个粗瓷碗。四把歪歪扭扭的凳子围着低矮的开裂的桌子,旁边是一小方田地,里面种着些叫不上名字分不清品种的蔬菜。

    “那欧家‘剑心’怎么会跑到景平镇来?”

    汉子当先坐下后问道。

    三人也跟着就坐,只见汉子拎起坐上的粗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而后放置于小酌正中央,示意众人自便。

    “我们是要去那博古楼主楼所在。”

    欧小娥说道。

    汉子看扫了一眼刘睿影身上的官府,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给自己倒酒的酒三半,最后目光定格在欧小娥的紫荆剑上。

    “一个欧家历练‘剑心’,一个新晋查缉司省旗,一个憨憨的文武全才,你们是要去博古楼砸场子吗?”

    汉子玩笑着说道。

    刘睿影却也是被逗乐了。

    确实,自己这方一行三人身份呢你迥异,性格迥异,但却好巧不巧的凑在了一起。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当下一被人点破,却是越想越有趣!

    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省旗身份是新晋的呢?

    “敢问前辈认识我欧家家主?”

    欧小娥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说欧雅明吗?哈哈,确实认识。不但认识,我还算他半个师傅!”

    汉子大笑着说道。

    若是别人如此大言不惭,欧小娥说不得已经拔剑了,但在见识到此人的功夫后,确实不由得对他说的话已是信了三分。但当下却是心服嘴不服的说了句:“前辈莫要蒙骗于我”。

    “怎么会?那是在十几年前吧……我刚刚定居于此地。欧雅明也是像你一样,去往那博古楼而途经这里。那会儿还没有如今的引水渠,所以我的铺子就搭在镇中央的水井旁。打铁淬火需要大量的水,只有在那里最是方便的。不知怎么,你家家主却是看到我打铁后就不走了,下马驻足硬是盯盯的看了三日。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以为这人是有意偷师,便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结果此言一出,他却是脸涨的通红,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你说,这难道不是变相的承认了他曾偷学手艺于我?”

    糙汉子说道。

    说罢,从旁边的墙上摘下一张古琴,横于两膝之上。

    “您与家主只有这一面之缘?”

    欧小娥问道。

    她也曾听说过此事,那是的欧雅明和她一样都还是欧家“剑心”,并且还不是天资最出众的那一位。一次他为家族办事,万里独行至西北,待再度回到欧家时百年闭关三月不出。其余剑心为了嘲讽他,甚至还给他编排了一个“何妨一出门主人”的诨号。

    没曾想,三月后欧雅明已一出关,却是在动动身亲往西北。此后,他的铸剑术突飞猛进,原本遥遥领先的“剑心”却也是无法望其项背,终于成了当代家主,领“剑子”称谓。

    “当然不是……不过总共也就见了几面而已。第二次他来时带了几坛好酒。我们弹琴喝酒,却是丝毫不谈打铁之事。又是三日过后,我酒醉醒来,他却已是走了。只是可惜这抠门儿的家伙,却是把没喝完的半坛酒也带走了……第三次,便是他成为家主之后了。和你这小姑娘的心思一样,想要邀请我去欧家当个什么太上供奉,我却是一口回绝,让他休要再提。否则我定摔了他的酒,还要用这张琴把他赶出景平镇。”

    汉子轻轻地拨弄着琴弦说道,几道悦耳曲调在指尖流出。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欧小娥听到这汉子竟是和自己欧家家主交情笃深,不由得起身拱手拜道。

    “回去问你家家主吧,哈哈哈!”

    糙汉子说道。

    他低头随手在琴上弹个不停,却竟还是能腾出一只手来倒酒,端起,与酒三半碰杯。两人随着琴声的节奏喝酒,事儿轻拢慢捻,时而嘈嘈切切。时而如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时而又像冰下水面的静动之声。突然的一阵铁骑刀枪,却像是从刘睿影的心中迸发,他感觉自己的心脉似乎就化为了糙汉子手下的琴弦一般。

    “竟是还承受的住?”

    糙汉子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句。

    “不知前辈弹奏的是何曲目?”

    刘睿影回过神来,赶忙问道。

    “怎么,想学?”

    糙汉子笑笑,把古琴重新挂回了墙上。

    “不知前辈可否赐教。”

    刘睿影赶忙说道。

    眼前这位异人,可是能和欧家家主平起平坐的人物。虽然不知道刚才这琴曲有何精妙之处,但仅凭它能勾动自己的心脉来看,定然不俗。

    “这是一首曲去,也是我偶然间得到的,名叫《秦月汉关》”

    糙汉子说道,语气中有一丝缅怀。

    “却是在下唐突了……”

    刘睿影知道此曲定然异常珍贵,绝不会轻易传人。

    “况且在下不通音律,却也是无从习得。”

    刘睿影这话看似是解释,实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这糙汉子又怎么会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是朗声说道:“谁说弹琴之人便都要通晓音律了?”

    这一句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不通晓音律,这琴却是该如何弹?萧又该怎样吹?不能都如那战鼓一般,猛锤一通,只求越响越好吧?

    “那此后家主却是再来过吗?”

    欧小娥问道,她对这琴曲音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糙汉子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铁匠铺墙上钉着的一张纸。

    因为距离太远,欧小娥有些看不清,只是将将能够读出来最上方的标题。

    “《与欧雅明绝交书》!”

    欧小娥一字一顿的读了出来,觉得不可思议。她想不通家主为何会与这样一位异人前辈闹到绝交的地步。

    “你也别这么吃惊,其实都是些小事……”

    糙汉子挠了挠头说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是他老来烦我……都说了八百遍不去欧家,他却还是要说第八百零一遍那太上供奉如何如何之好。你说我烦不烦?干脆绝交,一了百了!”

    糙汉子说道。

    “前辈,我想向您拜师学打铁!”

    欧小娥轻咬丹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不行不行不行……你是欧家‘剑心’,我教了你不就等同与那烦人精和好了吗?却是不行……绝对不行!”

    糙汉子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否决。

    “前辈!”

    欧小娥也是真能舍得,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糙汉子装作看不见,反而把目光转向了刘睿影,开口说道:“你却是不准备拜师吗?方才不是还说那琴曲好听?”

    刘睿影恍然明悟,赶紧如欧小娥般同样行礼。在此之前,他从未对音律乐器产生过任何兴趣,但这支曲子却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有种非它不可,无它不行的感觉。

    “看好了,像我一般,用你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做孔雀状,与我捏住同一根琴弦,而后将其一同拨响,这琴礼就算是成了!”

    秦云当对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如数照做,只是看到一旁仍然长跪不起的欧小娥却是有些疼惜之感。

    待刘睿影与糙汉子完成了这琴礼,他才是又对这欧小娥说道:“如此这番,你却是受得了?”

    “受得了!若是能习得真本事,便是脱衣跳滚水也受得了!”

    欧小娥斩钉截铁的说道。

    “没想到欧家却还有你这般心铁志坚的女子,罢罢罢……我容你像欧雅明当初那样,临近观摩。但我不会对你解释一言一语,能领悟多少,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糙汉子摆了摆手,很是无奈的说道。

    “那我呢?”

    知道桌上的额粗瓷酒壶喝干,酒三半才注意到这短短的功夫,身边两人竟是纷纷拜师。只有自己被晾在了一旁,宛如局外看客。

    “你?不很是滋润吗?”

    糙汉子大笑着说道。

    “不过你们二人心思急切,怕是还有要事在身。你这小姑娘倒是已经沉下心来了。”

    “是的前辈。”

    欧小娥回答道。

    她到没想到这次一趟与刘睿影,酒三半同行竟是能遇到如此天大的机缘,当下打定主意却是要寸步不离了,直到自己学成为止。

    “有人吗?”

    铺子前方突然那响起了问询之声,三人尽皆诧异。

    “怎么,铁匠铺就是要接生意的啊,不然这桌椅板凳,蔬菜酒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糙汉子笑着起身说道。

    刘睿影随着糙汉子的身影向前一看,顿时惊的踢翻了桌子,拔剑跃上了铁匠铺的棚顶。

第四十七章 孤注一掷的残阳和血雨【上】

    开腔问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在丁州府城内,刘睿影跟赵茗茗、糖炒栗子喝完酒从祥腾客栈出来后,在路边摆书摊袭杀他的冰锥人。

    虽然他此时没有蒙面,但是身形、气势、语调都和那晚无异,刘睿影自是一下就感觉了个准确。

    “哟!小伙子可真精神!不过……这棚顶却有这么结实吗?想当时我搭起来的时候可是连一根柱子都没打……”

    糙汉子铁匠看刘睿影站在铁匠铺的顶棚上,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脸说道。

    “看来这一单是接不了了……”

    糙汉子铁匠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欧小娥听到糙汉子铁匠说的这些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明明眼前的状态已经是仇敌见面,不死不休了!您却还在担心这棚子结不结实,这一单铁匠活计能不能赚钱?难道这天下间有能耐的人却都是如此奇怪吗?

    想有的人,因为天赋异禀,便常常持才傲物,对身边事,眼前人全都不放在眼中。这样的人虽然招人讨厌,但终归是符合情理。毕竟别人有才气天赋撑腰不是?那就是要高人一等。要么天生的才智超群,要么后天努力的卓尔不群。不管怎么样,就是和那黑压压一大群的乌合之众他不一样。

    不说别人,欧小娥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欧家当代的“剑心”之中,就属她资历最好,悟性最高。从小开始,不管是读书,习武,还是铸剑,她样样儿都是第一。那会儿可谓是小孩捧,大人夸,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但到了后来,他这么一枝独秀的性格却是渐渐变得吃不开了……儿时的玩伴都觉得她过意刻薄严肃而疏远了他,长辈们也因为她不通人情,为人处世不够圆融而从来不委以重则。

    刚开始,她还渴求曾经的友情,亲情,和信任,但是慢慢的她发现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也追不回来。况且她也没必要去追回来。看那些族中的兄弟姐妹,无非是打理了某一处的门面坊市,为家族带来了写看得见摸得着的利润而已。

    孔方兄固然可贵,但是再多的孔方兄也比不上一位天赋异禀的绝世人才。

    天赋这事儿,谁都搞不清楚。这可不是话本儿里的神仙世界,出生前母亲喝点儿什么汤药,出生后婴儿吃点什么丹药,而后就能变得根骨奇佳,天赋卓绝,无论修炼还是生活都可一日千里。

    真正的现实是,一个娘肚皮里出来的几个仔子,都有天才和傻蛋之分,这又怎么是用钱可购买或是人力能修改的呢?

    欧小娥渐渐地也想通了,有些人就是从睁眼起就与众不同,她也无须抱怨难过,只要运用好自己现有的,那总能比旁人更加舒心。果不其然,当新一批欧家“剑心”的名单公布之后,欧小娥三个字位列榜首。

    那些曾经让他很珍视的失去,却又再一夜之间又全都回来了。但这些却令她更加的唾弃与厌恶,干脆彻彻底底的锋芒毕露拉倒。不顺就骂,不服就打,醒了修炼,练完喝酒,没想到这么一来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果然,人还是要活的自我一点。这个自我并不是说要自私自利,贪天之功,而是说每个人理应对自己的事优先考虑,对自己的情绪多加呵护。

    就算是一个群体,也是由一个一个单独的人构成的。欧家,查缉司,都是如此。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在和自己闹别扭,只要能让自己顺心顺意,那其实周围的一切都会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欧小娥是已经想通了,只是他做的还太过外在。刘睿影最差,却是连一点点此类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而酒三半的境界却是和这位糙汉子铁匠前辈有的一拼。

    “徒弟,好好打!我不收你拜师礼金,但这棚子要坏了你可得赔我!”

    糙汉子铁匠对顶棚上的刘睿影说道。

    “敢问阁下,我兄弟二人与您素未谋面,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您,却是不知这是何意?

    这冰锥人真是一位千面郎君……看到刘睿影后,周身气势蓦然一变,演技浑然天成。

    饶是刘睿影如此笃定,却也是在心里有了几分迟疑。但是当他看到冰锥人后面一人背后背着一张弓时,却是又十二万分的确定了判断。

    刘睿影足下轻点,就势一剑刺向冰锥人。

    冰锥人看到刘睿影一言不发竟是直接仗剑杀来,当下也明白自己身份已然暴露,这一战再所难免。

    但是他心里却是有些打鼓。

    上一次,自己依仗着地宗境的修为,又有神箭手同伙在暗地里辅助,却仍旧是让刘睿影杀的自己二人丢盔弃甲。

    这一回有了前车之鉴,刘睿影的七绝炎剑定当是又上了一个台阶,而且看对阵之方除了那一个铁匠之外,似是还有两人为后援。

    反观自己这里,神箭手已然随自己暴露无遗,当下又是光天化日,却也无从躲藏。

    这天时,人和却都不再自己这边,却是要如何去打?好在此地离博古楼却是已然不远,说不得拖一拖还是能有些转机!

    当下他打定了战术,便也是后撤几步,相对刘睿影拉开阵势。双手在眼前相对画了个半圆,凝结出一面冰盾。

    这一招委实聪明。

    冰盾并不是要抵挡刘睿影的剑招,而是为了反射太阳的强光,扰乱他的视线。

    虽然刘睿影借着下坠之势,剑锋锐利,但冰锥人已经决定了取巧当然也不会和他硬拼。

    果不其然,在冰盾的作用下,一束强光刺的刘睿影眼前一片模糊,不得不用手臂抵挡。待他错开这反射角度后,发现那神箭手却是又不见了踪影。

    “他妈的!还是着了道……”

    刘睿影在心里暗骂一声。

    虽然自己的实力与他还是有所差距,但胜在七绝炎剑的功法剑技精妙,以及火行劲气对他属性的克制之故,上次才得以险胜。

    但要是论起这战斗经验的话,刘睿影使尽浑身解数,却是都赶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冰锥人眼见同伴瞬间便读懂了自己的意思,借着刘睿影被强光扰眼的机会躲藏了起来,当下也是松了口气。

    这一下,却是用这天时把地利与人和重新抢了一半回到自己手里。刘睿影看着眼前的局面,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上次便是如此……只不过你推了个破书摊,这次若是还想要故技重施的话,那你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刘睿影说话间,一剑朝铁匠铺对面的民房劈砍而去。

    “拔天炎剑破朗日!”

    剑出,万丈荣光。

    旁人开来犹如天生二日一般。

    只是一颗大,一颗小。

    但是这颗小“太阳”却蕴含着更加狂暴致命的能量,渐渐的化成一道竖直的剑光,直刺青天,将这朗朗乾坤都一剖为二。

    剑光弥散,炙热扑面,冰锥人急忙再度凝结起一面厚厚的冰盾来抵挡。

    他双臂的经脉其实尚未完全恢复,因此也不敢过度的调用劲气。但是这剑光却如蕴藏着锐刃的热风般,将那厚厚的冰盾一点点消磨到只剩下吹弹可如纸薄的一层。

    而剑

    锋却比这剑光更快。

    在剑光扩散之前,剑锋却已接触到了民房的墙柱……

    在火行劲气的加持下,这门柱便入砍瓜切菜一般断裂开来。

    失去了支撑,这房子却也是整个塌了下来,连带着周围的几乎邻居也遭了秧……

    但在灰尘瓦砾间,却露出那名已经张弓待发的神箭手的狼狈身影。

    “啧啧啧,幸亏隔壁老王这些年得了老寒腿,一到立冬就去往那暖和的平南王域。不然这屋子倒了非得出人命不可!”

    糙汉子铁匠指着刘睿影激斗之处,对酒三半和欧小娥二人说道。

    “什么是老寒腿?”

    酒三半问道。

    “老寒腿是一种痹症,其实说叫老寒腿,每次发病的时候却往往是灼热肿痛。要么是风寒湿等邪气如体,要么就是体内正虚。反正不是啥大不了的毛病,换个皮实的人啥事儿都没有。但那老王他可是娇气的的很!早年走四方做皮草生意攒下了不少家底儿,结果却是一房一房的娶妻纳妾,还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结果这一来二去的,那几个闲钱却也是折腾的差不多了,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这不,现在老了倒开始知道惜命了。”

    糙汉子铁匠努了努嘴说道。

    欧小娥算是看明白了。

    刘睿影在眼前不管打生打死,只要不触及到他这铁匠铺的一亩三分地,他便都没什么所谓。

    眼下竟然还有空给酒三半说什么老寒腿,聊他邻居老王的是非。

    “你们……”

    欧小娥话到嘴边又想到多说无益,当即却是拔出紫荆剑准备上去帮忙。三人一同从定西王城出来到此地,说好的结伴那就是结伴,只要有一人落单那都不能算是结伴。

    没想到自己正准备冲上前去,却是被糙汉子铁匠伸手拦了下来。

    “你可知道二人是谁?”

    糙汉子铁匠问道。

    “晚辈不知。”

    欧小娥虽然觉得糙汉子铁匠有些过于心大,但对其还是相当尊重的。

    “那你可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矛盾?”

    糙汉子铁匠再度问道。

    “晚辈……晚辈不知道。”

    欧小娥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想,你也定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怨到达了何种境界对吧?”

    糙汉子铁匠继续问道。

    欧小娥没再言语,因为他却是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所以说啊,你既不认识对方二人,也不清楚他们互相之间有何仇怨,到了什么地步,你就这般意气用事的提剑硬冲就不怕给他在造成新的麻烦吗?”

    糙汉子铁匠说道。

    欧小娥被他说的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自己适才确实有些过于脑袋发热。只是觉得对方二打一,对刘睿影着实不公平。况且她本就是个帮情不帮理的人,那儿管什么谁对谁错啊。从来都是谁跟自己好就对,谁跟自己远谁就错!

    眼下这两人他都不认识,儿刘睿影可是这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并且也没有像其余的那些臭男人要么色眯眯的盯着自己看,要么油嘴滑舌的以为能哄到自己开心,因此在这关头便是更要上前去帮刘睿影了。

    刘睿影将藏在房中的神箭手一剑挑了出来之后,那人虽有些狼狈,但仍就在掀起的烟尘掩护下,电光火石般的射出了一箭。

    刘睿影先前看到一剑功成,却是有些大意,直到这支箭飞临面门前不到一尺才急忙闪避。

    这支箭擦着刘睿影的面颊飞掠而过,钉在了铁匠铺的墙上,将那张《与欧雅明绝交书》震落在地。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了!”

    糙汉子铁匠赶忙上前去把它捡起,顺带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喏,想看吗?”

    他看到欧小娥的目光一直在往这边瞥,于是干脆把这封绝交书递过去问道。

    “我不看!”

    欧小娥说道。

    他知道这封绝交书内定会列举她欧家家主的诸多不适,那即便我在尊敬你,说不得也得和你辩个是非曲直不可,那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糙汉子铁匠听后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顺手收了起来。

    欧小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酒三半,看他竟然是在不住的啃咬自己的指甲,面色焦虑,一言不发。

    这可与平时的他太不一致,这家伙可是个话痨,这几日就从来没有发现他有聊不动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话题,他都能仗着自己脑子里多装了几本书而跟你侃侃对谈。

    但是今日除了方才问了一句老寒腿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动静。按理说他与刘睿影相识更早,刘睿影又待他极为义气。这关头说什么他也该有点儿姿态啊,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呢?

    欧小娥不得已在心里把他看轻了几分,以为酒三半却是害怕了,才会如此忧虑迟疑。那晚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也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强行出手,真是不自量力!

    刘睿影躲开这支箭后,冰锥人知道自己的布局被破,也是只能无奈的挺身迎战。

    只见他左右开弓,双拳微微攥起,这次竟凝练出了两把冰刀。

    寒之极,薄如蝉翼。

    阳光透过刀身照射在地面上,看去犹如玲玲水光波动。

    冰锥人从口中吐纳出一口白气,双臂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随后又化为厚重的冰甲。

    上次的经脉逆伤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使用劲气,若是这次再度伤到经脉,那确实连神仙降世也无力回天了。

    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的这一身修为,可不能还未给自己换来好日子就废了!

    “雪满山!”

    冰锥人猛然震碎了双臂之上厚厚的冰甲,纷纷扬扬的冰屑漫天飞舞。

    刘睿影不知这又是如何的招式,当机立断连出纵横两剑,想要一力降十会!

    “劈奸斩佞清君侧!”

    两道剑光带着浓郁的火行劲气在空中相交,画出一个十字,正正的把冰屑全都格挡开来。

    没想到这些冰屑遇到了刘睿影的火行劲气,竟瞬而化雪,飘飘然的落下来。

    “啊……!”

    看着这些软绵绵,轻飘飘,犹如羽毛的白雪,刘睿影心神突然一晃,却是那股躁郁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上次中的那一支邪影缠身箭却是仍旧在体内潜伏,方才他连出三剑,剑剑都是拼尽了全力。

    体内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已经被调用了近半,因此再无余力去这压制这股侵入体内的作祟邪影……

    刘睿影在这股邪影之力的影响下,顿时机敏反应都慢了许多。而那天空中悠然降下的“落雪”实则却是一把把极轻极小的快刀,眨眼间,他身上的官府便被切割的七零八落,连持剑之手也是伤痕满满……差一点就要握不住剑了!

    “啊!我的棚子!!”

    没想到,糙汉子铁匠竟是双手抱着脑袋大喊了一声!

    那雪片快刀不禁割伤了刘睿影,还将他铁匠铺的棚子也都割出了无数个大小不一

    的孔洞。

    阳光透过这些孔洞穿透下来,斑斑勃勃的映在地上,竟是还有几分诗情画意。

    欧小娥看到刘睿影受伤,心下更是焦急,当下有铁了心非要上去帮一手不可。

    没曾想自步伐尚未迈出,酒三半却如鬼魅般向前突进而去。欧小娥以为他是要上前去为刘睿影助阵,心想这家伙终究还是有点良心。

    结果酒三半的目标却不是刘睿影,而是铁匠铺里面一个被打碎的酒坛子。

    方才这些坛子和杂货退在一起,铁匠铺中炉膛又烧的火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连酒三半的鼻子都没能闻出来这里竟是还有酒。

    但方才冰锥人这一手可是帮了他大忙,顶棚被割烂之后一颗小石子掉下正好砸开了这一坛子酒,里面的酒水如孩童撒尿呲出,酒三半赶忙趴低身子,半张脸着地,拼命的咗饮着。

    “嘿嘿,我故意不告诉他就是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没曾想酒瘾竟是这么大!长此以往可不好……伤身!”

    糙汉子铁匠看到酒三半撅着屁股,跪趴在地下喝酒的样子说道。

    “男人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欧小娥唾骂一声,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拔剑冲了上去。

    “当当当!”

    眼看就要穿过铁匠铺到达刘睿影身边时,那神箭手却是连发三箭,让欧小娥不得不止住身形,挥剑抵挡。

    好巧不巧,一箭被她格挡开来后,竟是再度射向了那只酒坛子,“嘭”的一声,碎了!

    炸裂出来的酒浆泼了酒三半一头一脸,连带着整个前襟都湿透了。

    “好九好就!又烈又纯!入口略微干燥,但又不失细腻!”

    酒三半咂吧着嘴回味的说道。

    “废话!那可是我存的女儿红……如今你喝了一一坛,可是要娶我女儿?”

    糙汉子铁匠说道。

    这一句话宛如黑夜闪雷,石破惊天,就是连冰锥人都竖起了耳朵。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邋遢如此的人竟然还能讨得到媳妇儿,生养了女儿?

    欧小娥看着他比那街头的乞丐还要不堪……就算是长得再俊俏,修为再厉害,那也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枕边人。

    “你女儿多大?”

    酒三半竟是认真的问道。

    他觉得既然是自己做出的事,那自己就得负责任。

    “三岁零七个月。”

    糙汉子铁匠说道。

    “好,我等她十七年。但现在,我确实得先帮我的兄弟解围。”

    酒三半边说边拔出了那柄天蓝色的长剑。

    一出鞘,糙汉子铁匠便面露惊异之色。

    “这把剑是你们欧家何人所造?”

    糙汉子铁匠对这欧小娥问道。

    他惊异于此剑的质地和做工。

    天下神剑出欧家,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剑是欧家的某一人所铸造的。

    “不……不是欧家。这把剑是他自己打造的。”

    欧小娥说道。

    酒三半扔下剑鞘,再一闪身,便向刘睿影而去。

    扔掉的剑鞘还未落地,他却是已经将刘睿影拦腰抱住,向后方撤了十几仗远。

    酒三半向来都是直呼刘睿影大名,这次竟然是叫了他一声兄弟。这男人间的情感终归是要比酒劲来的慢些,醉的深些。

    刘睿影身上的伤口处冰封之力蔓延,但好在这雪片快刀的力量并没有多强。自己只是重新催动了阴阳二极,使其调用昴府中的火行劲气运行了一个周天便将其全部驱散。

    但如此一来,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却也是所剩无几……

    “还是太弱了……若是这右臂白虎序列七个气府全部融会贯通杀他宛若屠狗!”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原本以为自己此番再度对阵冰锥人却是手到擒来,却没曾想打来打去竟还是如此狼狈……

    方才若是没有酒三半出手搭救,说不得自己必将身负重伤不可。当下却是连自己那进阶的第三重“一往无前”,那“知行合一”的心境都有些摇摇欲坠,似要崩塌退步一般……

    酒三半缓缓举起手中剑。

    “这是它第一次饮血。”

    酒三半对冰锥人说道。

    冰锥人看到酒三半刚才那灵动的身子,知道他定然也是为硬手,只是无论怎样感应,都探查不到他的任何劲气气势……

    这却是让冰锥人心中有些没底。

    毕竟上次袭杀刘睿影,他们是得到了非常详细的情报。

    “第一次?”

    冰锥人反问道。

    看酒三半的身手,怎么着也是不该是第一次杀人才对。

    莫非这把剑是新到手之物?如此一来却也是能解释何为第一次见血。

    其实酒三半确实是第一次杀人。

    如果可以,他本不想杀人……

    从小在大自然中成长的他对这世间的一草一木都比常人显得更有感情。

    哪怕是村里的一根老门柱若是因为年岁久远而腐朽断裂了,他都会黯然伤神好一阵子。

    这绝非是矫情,而是一种珍视。

    他珍视一切自己曾寄托过感情的东西,也珍视一切让自己感受到感情的人,刘睿影正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在拔剑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你们为何要杀他?”

    酒三半问道,他总是习惯把所有的问题都理顺弄清。

    “拿人钱财,自当替人消灾!”

    冰锥人朗声说道,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愧疚。

    有人花钱买菜,有人花钱买房,自然也有人花钱买命,说到底都一样。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常言又道富贵险中求,所以到底该听谁的?至少眼前这冰锥人是后者。

    酒三半听了回答却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但这时刘睿影却将他举剑的手缓缓摁下去。

    “我自己来,兄弟”

    刘睿影说道。

    他的目光比先前更加坚定,眼底的那一丝傲气与轻浮已经荡然无存。

    “这才是我徒弟嘛!男子汉架甭管对方来多少人,却是都不应该叫帮手的!”

    糙汉子铁匠高声说道。

    刘睿影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左手食指与中指并起,轻轻地划过剑身。

    --------------

    定西王城,定西王府内。

    霍望竟然在白日时分,坐于王座之上睡着了……

    “嘿!收了个好徒弟啊!”

    一道诡异的声音钻入耳朵,将他惊醒。

    睁眼一看,却是魔傀彩戏师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那张脸贴的很近很近,却没有任何气息……

    若不是霍望能用眼睛看到他,就如同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后院中,汤中松正在咬着笔杆冥思苦想,桌案上却是已经堆了不少写满字的稿纸,而那些内容却着实不敢恭维……

第四十八章 孤注一掷的残阳和血雨【下】

    “已经过去了两日,你却是写了几篇?”

    张学究问道。

    谁知汤中松并不答话,还赌气一般的把身子转了过去,挡住自己的文稿。

    “怎么,见不得人?你不是自诩天工千机变,样样都能到榜首吗?”

    张学究调笑道。

    “说见得也见得,说见不得也见不得。主要是谁人得见,见得谁人。”

    汤中松卖弄的说道。

    “你小子少给我在这里扯淡!你写不出诗文,我也没法子找人!我不快活,你也别想好过!”

    张学究很是不耐烦的说道。

    事实上,他却是日日焦躁,但无奈约定如此,自己也得遵守。

    “你这么一吵吵,刚才想好的一句好文却是又没了。”

    汤中松把笔一扔,双脚往桌案上一翘,干脆撂了挑子。

    “想好的词句怎的又会没有?”

    张学究知道汤中松这是在耍无赖,但是也无可奈何。

    “怎么不会?吃的饭都能没有,想好的东西自然也能。何况吃饭我还是一筷子一筷子的送到嘴里,然后再一口一口的嚼烂咽到肚中。而这所思所想事物缥缥缈缈,自然存在忘记也都缥缥缈缈。”

    汤中松摊了摊手说道。

    “我不管你如何,反正五日之后你却是一篇都不能少!”

    “少不了少不了,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上战场是熊虎将,提笔落是凤凰儿!”

    汤中松说道。

    但张学究听完却是气呼呼的走了。

    想他英雄一世,最后却为了个衣钵传人儿闹得身败名裂……但即使如此,面对坛庭追捕也是面不改色。

    当杀则杀,快刀斩麻。

    到头来,却被汤中松这毛头小子把自己给治住了。

    汤中松眼看张学究走了,才慢条斯理的坐起来,整理稿纸。

    眼见这一摞摞稿纸上却是一笔诗文都没有,全都画满了一幅幅地图,上面还有各式各样的标注。

    原来他却是趁着这段时间,把王府内的布局,玄鸦军的巡逻路线、时辰却都摸得一清二楚,而后记录了下来。

    张学究今日并没有走远。往日他照例把汤中松敲打完一番后,却是都离开了王府去街上闲逛。

    虽然霍望在王府中给他安排了住处和仆俾,但他却是一天都住过。高墙壁垒的又寄人篱下,他却是如何受得了?

    但是他却又痴迷于霍望府上的典藏,可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勾着他每日都往这藏书阁里跑。这霍望但对待藏书阁却是一丝不苟。防虫防霉,防火,却是一样不落全都做的面面俱到。

    其实这些只是霍望在收集星剑下落时的附带品罢了……而且也能在那些文官、读书人面前装装门面,何乐而不为呢?

    但张学究却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藏书阁里面的一本《皴经》让他尤为不可自拔。

    ——————

    王府大殿中。

    魔傀彩戏师仍旧微笑着,一言不发的看着霍望。

    “这次又是所谓何事?”

    霍望平静的问道。

    该来的早晚来,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他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事无事,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魔傀彩戏师说道。

    “我很孤独。”

    霍望笑了。

    他说他很孤独,那自己又何尝不是?

    看看这空空的大殿,看看这定西王域大好的河山。自己挥挥手就不知能生灭多少个方圆百里,但又有谁能真正的懂得自己的苦闷呢?

    上次任洋说他心怀帝王之心,这倒是没错。但霍望所要的的绝不是像帝王那坐拥天下,万民归附的快感。他要的是天下归一时,自己独一无二的权力。

    霍望在心中早就计算过不知道多少次,若是以自己一王域之力,要集齐星剑,参透奥秘。而后破万法,跨仙桥,成星仙,不知需要多少年。但同样的道理若是坐拥了天下五大王域,那么不管需要多久,这个时间都会提升起码五倍。

    一寸光阴一寸金呐,何况他已经不年轻了。

    “天天喝这个不烦吗?”

    魔傀彩戏师指着霍望的红泥酒炉问道。

    “此间乐,你不懂……”

    霍望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也想懂……但你至少还有酒喝!”

    魔傀彩戏师说道。

    霍望听着这话,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突然觉得,这魔傀彩戏师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过于孤独而上天赐给他的一个伴儿?若是这样的话,那二人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原先自己以为这一辈子除了剑以外,就只能跟酒为伍了。若是到了哪一天即便是对酒也不能言之时,岂不是更加凄怆酸辛?

    “给!”

    霍望给彩戏师到了一杯酒。

    “当真要给我喝?一杯酒可算不上什么因果,更还不上你欠我的那些,我也不会离开。”

    魔傀彩戏师笑着说道。

    “一杯酒就是一杯酒。喝酒说酒话,谈事说正事,却是哪来那许多道理?”

    霍望摆了摆手说道。

    魔傀彩戏师不再言语,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喝吗?”

    霍望问道。

    “好喝!”

    魔傀彩戏师使劲咂了咂嘴,想要品出那所谓的酒味醇香来。

    “我能感受到你喝酒时的感觉。”

    魔傀彩戏师说道。

    “既然它不能让你开心,却是为何又要喝个不停?”

    霍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发现自己对魔傀彩戏师却是没有那么忌惮和讨厌了。

    “世人都说你魔傀彩戏师能通人心,这却是不假。但你却还是不通人性啊。”

    霍望把玩着酒杯说道。

    “人性?什么人性?”

    “我不喝酒的后来,你能知道吗?”

    霍望问道。

    “我不知道……”

    魔傀彩戏师显得有些失落。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好。不过我还是比你强得多,起码我知道这酒并不怎么好。”

    霍望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进炉膛,把炭火浇熄了。

    ——----------

    景平镇,铁匠铺旁。

    日头已临近正午。

    人们的影子都短了许多。

    刘睿影的双指一寸寸的划过剑身,七分沉醉中又带着三分战战兢兢。

    好像手中的剑不是剑,而是一位绝世美人的浴袍束带一样。

    慢慢缓缓地拉开,露出一尊完美的酮体。

    这个过程相信没有人会嫌他太长。

    相反,都会期望它慢点……再慢点……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手定然会颤抖不已,因为没有人能再这种诱惑之下还能保持平静。

    相反,刘睿影不是。

    他内心空明,手腕稳健。

    恰恰是要如此来让自己心境沉淀,劲气周密。

    终于,他的双指走完了这剑身。

    对面的冰锥人也是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异动。

    或者说,为了他自己体内的暗伤,他已不准备主动

    出击,只想见招拆招,以逸待劳。

    就在这时,一支箭又朝着刘睿影射来。

    酒三半刚要横剑帮忙格挡,却看到刘睿影闭着眼一伸手竟是把它夹在了两指之间。

    “咔吧”

    箭断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刘睿影缓缓睁眼。

    体内阴阳二极上小世界中,端坐于太上台上的大宗师法相也缓缓起身睁眼。

    突然,众人只看到剑光一闪。

    饶是酒三半的目力也没有看清是何种情况。

    一道白绸般的剑光朝着冰锥人刺逼而去。

    冰锥人看到这剑光,比冰还洁净,比水还多变,从他所能想到的各个角度穿刺而来。

    他而他依旧不动。

    因为剑只有一把,剑光只有一道。

    可是这漫天的辉煌与迅疾,却又该如何去伪存真?

    不变应万变是没错。

    但他却错了。

    冰锥人的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各种古怪刁钻的角度,甚至连背后、足下都有所戒备。

    偏偏这个时候,刘睿影却又不变了。

    不变能应万变,可是这不变却又怎能应得了不变?

    他和刘睿影不同。

    拿人钱财,是为了有命享受。

    与人消灾,是拿到钱财的先决条件。

    因此他不能拼命,也不敢拼命……竟命要是没了,享受也无从谈起。

    但刘睿影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一往无前”之心不动摇,为了自己的“知行合一”心境不退不,他当然敢拼,也不得不拼!

    一道平平无奇的剑光,直挺挺的刺过来,却是正好在他的防御之外。

    和先前的炙热激烈不同。

    这一剑却是比他的冰封之力还要冷彻入骨。

    锋芒之中的那股摧枯拉朽之力,让他自觉无法抵挡。

    他怕了……

    冰锥人上向后仰去,脚尖轻点,迅速倒退。

    但这剑芒却如附骨之疽般粘粘着他,无论他的身法怎样变换,方位如何移动,却都是徒劳无功。

    他沿着民房中间的夹路退却,脚下凝出冰河,更是让速度提升不少。

    胸膛之上幻化出冰甲,却是也不断地被剑芒消磨。

    冰锥人不得已将头瞥向一边,却看到路两边的房子都在刘睿影这一剑带动的大势下向后平移了数丈之远……

    后退意味着胆怯,胆怯是臣服的先兆。

    而臣服,却又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一个人虽然只能死一次,却有无数种方法能够选择。

    一个人或许会臣服许多次,但却都是差不多的机会没有了选择。

    在冰锥人眼里,现在的刘睿影周身散发着金光,犹如一尊天兵天将。

    不论是剑还是他的本身,都散发出一种浩瀚的大势,这便是刘睿影体内大宗师法相的威能!

    势气起,卷起风沙碎石。

    却是让这平静的小镇顿时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人们纷纷从水井旁的大树下离开,以为南边儿起了沙尘暴。

    井水也因地面的颤抖,而不住的往外“咕嘟咕嘟”的冒水。

    整个景平镇此刻却与峡口外的古战场没有任何差别,都充满了凄凉与肃杀。

    刘睿影轻轻的向下压了压剑尖,目光盯着冰锥人的咽喉。

    这是人体内最重要却也最脆弱的部位,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想到要去保护它。

    无论是迎风还是傲雪,艳阳还是大雨,它都坚挺的暴露着。

    人们或许最爱惜自己的脸蛋,甚至对手和指甲的珍重都超过了对咽喉的在乎。

    殊不这毁容与残废要是和死亡相比,是一种多么大的恩赐。

    冰锥人觉得此刻的刘睿影和上次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虽然《七绝炎剑》神气非凡,但是功法剑技终究是写写画画在书本上的死物,重要的还是在于修炼的人。

    《七绝炎剑》固然十分珍贵,但是这么多年,拥有者也是数不胜数,怎么也没有听说过有谁借此成为那无上的天神耀九州呢?

    刘睿影虽然身上的查缉司省旗官府已然是残破不堪,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是伤痕累累。

    但是他在大宗师法相的加持之下,在冰锥人的眼中却是灿烂无比。

    剑锋带起一阵阵呼啸之音,已经触及到了他喉间最稚嫩柔然的肌肤。

    只需最后稍稍一挺,便能立马取了他的性命。

    不过,刘睿影却没有这样做。

    他似乎很享受如此这般紧迫的气氛。

    终于,冰锥人退无可退。

    他的背后已是贴到了镇中央水井旁的古树上。

    但是他仍旧不想死,也还没有全身心的臣服。

    他双膝往下一跪,整个身子顿时反向折叠过来,和地面尽力的贴合。

    “啊……”

    冰锥人发出一声惨叫……

    方才这一瞬,他的双腿从膝盖处已经折断。

    血肉中断裂的白骨刺破衣衫,血淋淋的暴露在外。

    “啊!”

    刘睿影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剑笔直的刺进了古树中,如若无物。

    不一会儿,古树开始扑簌簌的发抖。

    不管老纸还是新叶全都一股脑儿的断裂落在地下,而后轰然倒塌……

    连井口堆砌的石砖,都被这剑势掀翻了。

    井水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向上喷涌而去。

    冰锥人双目赤红,钢牙紧咬,两边嘴角处都渗出了几许鲜血。

    “冰塞川!”

    冰锥人双肘撑地,两掌之上重新凝聚起一个冰蓝色的气团,而后大喝一声,朝地面拍去。

    他始终保持着跪姿,因为他已经起不来了……但是他还不想死,所以此刻也毅然决然的要拼命一搏。

    若果说先前他不敢拼命,是因为他觉得还远远未到这般生死之间。而现在他选择拼命,却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这种美好,实现的概率并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强。若是连这点愿景都失去了,那还真不如直接挺起胸膛往刘睿影的剑上撞去。

    气团入地,初始没有任何异动。

    但是刘睿影却看到,从冰锥人两掌拍出的地方,大地开始块块龟裂。

    这不是因为干旱,而是因为寒冷。

    而后,龟裂的土地中又冒出层层蓝色的寒气,在空气中渐渐凝聚出大片大片的冰晶。

    连空气都能冻结的寒意,是一种怎样的严酷?

    刘睿影不知道。

    他也无需知道。

    千年古树被腰斩,断倒于一旁。

    井水兀自喷薄,犹如泉涌。

    一人两腿反向折断,白骨淋漓。

    这景象,也着实是惨绝人寰……

    只是仍旧不如峡口外古战场那般壮阔,浩渺。

    但宏观愿望只能广知大气象,细看微究才能体悟真衷肠。

    刘睿影看到冰凌来袭,便凌空跃起。

    手中剑不再如方才那般凌厉,但却是显得厚重了许多。

    内的大宗师法相,似乎对这冰晶与严寒都极度的厌恶。

    只见他在太上台上虎躯一震,把头顶的那颗太上星都惊的抖了三抖。

    星光如雨点般洒下,大宗师法相用手中的真阳玉京剑全部接住后猛地从太上台上跳下,这一方小世界也在他身后随之收起。

    而后他立于刘睿影丹田内的阴阳二极上,将真阳玉京剑插入二极中央。

    一股玄妙的气息在刘睿影体内游荡,朦胧又彷徨。

    这股力量却是顺着经脉游走到刘睿影的右臂,与他正紧握着的星渊剑合二为一。

    刘睿影一剑斩出,周身连空气都刹那间变得稀薄起来,而那些冰凌更是不足畏惧,如纸片般零零落落。

    突然,漫天的劲气与剑光全都化为泡影,犹似南柯一梦……

    只有坍塌的井口还在向外喷着水。

    刘睿影站在水幕之下,横剑当胸,看着水底噼里啪啦的落在剑身上。

    他静静的看着冰锥人,冰锥人也十分平静的与他对视。

    冰锥人的双手已经开始因为冻伤而溃烂。

    方才那最后一击却是超过了他躯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眼下,他已经知道自己却是活不成了……即便苟活也只是废人一个。

    “动手吧。”

    冰锥人闭上眼睛说道。

    “你怕死吗?”

    刘睿影反问道。

    “不怕!”

    冰锥人再度睁看眼怒吼道,声色泣血。

    “不怕为何要闭眼?”

    刘睿影接着问道。

    “……”

    冰锥人答不上来,只是从鼻孔中粗粗的长喘一声,然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博古楼是吗?我想你能听到我的好消息,所以我不杀你。”

    刘睿影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而后把剑收回说道。

    冰锥人听闻顿时呕出一大口血,混着仍在喷涌的井水冲天而起又散落四方。

    日头已然偏西。

    绯红色的血水,如雨,下在景平镇中。

    凄悲的残阳,如血,斑染在西边的天空。

    “你不杀我,你却也没多久好活!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睿影没有理会这些狗吠,转过身径直朝着铁匠铺走去。

    “没事吧?”

    欧小娥看到刘睿影的步伐有些飘忽,赶忙上前扶住他问道。

    “没事。”

    刘睿影强颜笑了笑说道。

    “咕咚!”

    酒三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扔给刘睿影一个东西。但是刘睿影却没有借住,掉在地下滚了几圈,竟是一颗人头。

    “是那神箭手?”

    刘睿影问道。

    “是那神箭手。”

    酒三半说道。

    两个人一坐一站,笑意渐起。

    从一开始的嘴角轻佻,直至爽朗大笑。

    最后,却是连刘睿影这位刚刚拜的师傅——糙汉子铁匠也加入了这莫名大笑的阵营。

    只有欧小娥自己一脸嫌弃在旁边,收拾着方才大战打翻弄碎的器物。

    “别的都好说,那棵树咋办……”

    刘睿影看着自己弄出的“杰作”一脸惆怅的说道。

    “树无妨,上面没了下面还在。只要根不死,早晚还能有第二春。”

    糙汉子铁匠说道。

    “对了,要是把那人埋到树根儿下面,说不定日后长得更好!这肥料可不是一般的劲儿足!”

    糙汉子铁匠一拍脑门说道。

    话音刚落,竟然就从铺子中拿出一把铁铲就要去做事。

    “哎哎哎!师傅!”

    刘睿影连忙拉住他。却没想到这糙汉子铁匠力气真大,这一拉一带之间险些让刘睿影跌倒。

    “怎么啦?我去给你擦屁股,你还不买账啊!我这铁匠铺可还没叫你赔呢!我先去施肥,完了一并跟你算清楚!这亲师徒也得明算账不是?”

    刘睿影被糙汉子铁匠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

    这世间哪来的亲师徒一说?

    就算是父子之间,那也是叫做家传祖承。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师傅总归是后天的。这筋骨皮或许相连,但血脉却是一点儿都没有。

    刘睿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知道他是前去为自己善后,心下也是感觉有些暖。

    “我却是还不知道这师傅叫啥,你们知道吗?”

    刘睿影问道,酒三半和欧小娥却也是相顾摇了摇头。

    “先前你为何会突然愣神?”

    酒三半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看到隔壁老王倒塌的房子旁边,有一个祠堂。

    坐东朝西,外形和民居没有什么区别,全部都用青石砌成。室内由一根八角石柱分为左右两间,墙壁也是选用的天然石板搭建,上端皆呈三足鼎立之状。还雕刻着猪、牛、羊三牲纹饰,以及许多文字。

    单檐悬山式的屋顶和石板墙壁相互拼接,左右两开的房屋没有窗户,靠油灯照明。

    后部是一个用来举行祭礼的低矮石台,上面放着不少铁器,看样子是刘睿影师傅的手笔。

    石台后方砌着一堵墙精致优雅的泥墙,一个棱形石梁把它与前方的低矮石台相连。

    这堵墙却是要比镇中任何一家的门庭都要华丽不少。

    墙的正反面都刻有画像,棱形梁上也刻有画像。大多都是一些身穿文服的高品级文人的出游图。场面恢弘,出场的人物、车马众多,在主车旁还刻有“五福生”三字。

    画像都是以线刻为主,少部分图像兼用凹面刻。

    刻画的线条刚劲、洗练,形象简朴生动。构图虽无明显界格,却又显得上下层次分明。

    在图画的空白处,还有大量祠游记题词,诗文唱和。从左至右,光榜题就有十数条不止。

    最显耀处刻有一个“七品黄罗月”的棒题。另外还有两个“六品红绸星”一个“五品紫缎辰”,以及数不清的“四品青锦山”。

    “这是景平镇里最要紧的所在了,只要没波及到此处,那任你闹翻天都无所谓。”

    糙汉子铁匠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指着那个祠堂解释道。

    “这是谁的祠堂?”

    刘睿影问道。

    “它不属于谁。不过但凡是经过景平镇前往博古楼的读书人都会前去拜会一番,在里面静坐半日。最早是谁先开始的已经无从可考,但后来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这不,还有不少人去了博古楼,功成名就后就回来写个榜题。而那四品之下的人,却是都不好意思动笔。”

    糙汉子铁匠说道。

    刘睿影想走进前去看看,但却是被他又拦了下来。

    “没啥好看的,没啥好看的……都是一堆酸臭味十足的自吹自擂罢了,不值得这么大老远的过去。”

    刘睿影觉得很是不解,因为这祠堂离他们所站立之地仅有数十步的距离罢了。

    但是越不让他看,却是越能激起他体内的好奇之心。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酒三半却是先疾跑着过去了……好像是那祠堂中暗藏着不世美酒一般。

第四十九章 势传,不立文字

    刘睿影追上酒三半的步伐,也来到了这座祠堂中。

    他与向来没有章法的酒三半不同,刘睿影却是没有径直的走去最后看那面花花绿绿的泥墙,而是规规矩矩的进入了正厅。

    他看到正厅内空空如也,无甚香火,也没有洒扫痕迹。

    不过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除了台子上没有神像神像灵牌之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这也不像是读书人的往来之地啊?”

    刘睿影对着后方问道,却是糙汉子铁匠也进来了正厅。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这便宜师傅一进如这祠堂,周身的气场就变了个样儿,眉宇神情间也不再是那般吊儿郎当。

    “我说的是我那时的情况……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什么规矩敬畏啊?一个二个都是奔着那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去的。却是又有几个人为了真读书?”

    糙汉子铁匠摇了摇头,语气间颇为无奈。

    “哟,看来师傅也是个读书人啊!”

    刘如意打趣般说道。

    他已经猜到,当年这往来的书生里一定有着糙汉子铁匠一份儿,说不定那泥墙上的榜题,就有一个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敢当不敢当……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斗大的字识了一筐,勉强算半个读书人吧。”

    糙汉子铁匠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半个读书人?都是**凡胎,囫囵身子,怎么还有半儿对半儿一说?”

    刘睿影对这说法很不赞同。

    “能言善变是读书人吗?”

    糙汉子铁匠反问道。

    “不算。那街边不识字的乞丐,嘴里的唱词儿也不是极为合辙押韵吗?读书人终归还是要落在这个书字上才对!”

    刘睿影说道。

    “那分黑白断是非是读书人吗?”

    糙汉子铁匠又问道。

    “也不算。那村中老翁只字不识,片卷不读,却也能分清道理,纠正对错。”

    刘睿影说道。

    “所以照你说,这读书人不但要识字,还得要真读过几卷数册书才算是吗?”

    刘睿影没有回答,他却是被糙汉子铁匠这一番话语绕的云里雾里。

    “读书人真读书不假,但是却不一定读的是真书。反之,读真书的人,却又不一定被那些真读书的所认可……我自认读过几页真书,但却又与他们格格不入,这么说来我岂不就是半个读书人了?”

    糙汉子铁匠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大通话。

    刘睿影听完后笑了笑。

    他觉得这看似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话儿细品之下竟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师傅你读的真书能给我看看不?一介武夫,也想学学那温润君子究竟是和模样,能装个一半儿也行!”

    刘睿影说道。

    没曾想,糙汉子铁匠竟是整了整衣服,还把鬓角处的碎发朝而后捋了捋,然后走到正厅最深处转过身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真书却是就在这祠堂之中。”

    糙汉子铁匠说着还指了指天顶和地面。

    “你知道方才你为何能一剑退房舍?”

    糙汉子铁匠看到刘睿影一脸疑惑,出言解释道。

    “却是不知……”

    这点刘睿影也大为意外。

    方才自己持剑逼杀冰锥人时,夹路的民居全都犹如为自己让路一般,后退平移了数丈之远。

    事后他也自感怪异,但是想来想去仍就不明所以,只得借口是那大宗师法相造成的异状。

    “因为你那一剑,蕴含了势。准确的说,是势起。”

    糙汉子铁匠说道。

    “势起?什么叫势?剑势?”

    刘睿影问道。

    若说剑气,剑光,剑劲,他却是都明白。

    剑势也不难理解,无非是剑的势头罢了。

    朝向哪里?用力几成?

    但这些都和武道修为,以及功法剑技息息相关,却也不能解释为何自己在逼杀一人时房舍也连带着诡异退却。

    要真是如此,那不就跟话本儿故事里的灵异传说一样吗?

    荒山野岭的蓦然出现个热闹街市,又或是平地无碍却猛遇墙堵路。

    “怎么解释呢……这‘势’也是一种功法吧。”

    糙汉子铁匠表情纠结,抓耳挠腮的说道。

    “功法?我却是从未练过,为何就能无师自通?”

    刘睿影继续问道。

    他非但没觉得这糙汉子铁匠对自己有什么解释,反而是越来越糊涂。

    “对!无师自通!就是这四个字!”

    糙汉子铁匠猛一击掌,激动地大声说道!

    “其实这座祠堂,叫做‘势’祠。原本天下间却是有着许多‘势’徒,把修炼‘势’作为毕生所求的最高目标。但是不知为何,后来渐渐‘势’微,而后就破败至此……”

    糙汉子铁匠说道。

    这话听在刘睿影的耳中简直犹如神异。

    在此之前无论是查缉司的资料之中还是前辈们的闲谈之中,他却是都没有听说过这关于‘势 ’的只言片语。

    曾经如此辉煌的‘势’怎么会断绝的这般干净?

    “其余地方‘势’肯定早已绝迹……就说你那中都城,肯定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不会剩下的。现如今也估计就是在定西、震北两个王域的偏僻所在还会剩下些星星点点了。”

    糙汉子铁匠说道。

    “这‘势’却是要如何修炼?”

    虽然让房子倒退更像是一出江湖把戏,但刘睿影却莫名觉得这‘势’对自己日后定有大用,说不得也是有些动心。

    “不知道……”

    糙汉子铁匠干脆利落的说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刘睿影问道。

    “我只是知道‘势’的历史概况,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但这和掌握了它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糙汉子铁匠瘫了摊手说道。

    “好吧……‘势’究竟是来自哪里,为何产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势’虽然入门容易,出师却极其困难。我从典藏的只言片语上发现‘势’分为四个阶段:势起,势成,势定,势令。虽然很像一种功法,又有境界划分,但‘势’对武修而言却如同鸡肋,是一种极为可惜的无奈。”

    糙汉子铁匠看到刘睿影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便知道自己这却是自作自受,只能开口接着说道。

    “修武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高人一等的修为能够带来更强的战斗力吗?这一剑破风还是断云,全凭功法本身优劣以及使用者自己的修为底子。而‘势’只能作为这剑技的加持,并不能直观的发挥出作用。你却是能够明白?”

    糙汉子铁匠说道。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势’并不能直接作为进攻的手段,但是却可以把你现有的手段进行某种加持。”

    刘睿影说道。

    “没错没错,因此才说它鸡肋嘛!练之无用,弃之可惜……况且,从古至今,练成‘势’大圆满之人却是只有十位,还一个个都白日曦化,变成一道儿光了。那谁能知真假?时间久了,自然是没人信了……”

    糙汉子铁匠说完却是猛地捂住了嘴……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势’的产生与消亡也确实符合这规律。

    要说在原始社会,人们还只能扔石头砸野兽时,要是有这“势”的加持可是不得了的一件事。

    但到了后来,功法林立。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任你选那个却都是有千千万万种法门去修炼

    ,所以这“势”自然也就没了信徒。

    就好比你只有几两银子时,这“势”突然那给了你一两黄金作为加持,你会觉得极其宝贵,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但当你哪怕只有百两身家时,这“势”所能给你的加持却还是一两黄金,这不就很是鸡肋了?

    何况按照糙汉子铁匠的说法,这“势”却还是极其 的难以修炼。

    “不过,师傅你应该也是修过“势”吧。”

    刘睿影问道。

    “我……我可从来没有!也就是打完铁时瞎看书看到的……我这都是东逛逛,西瞧瞧的,哪是什么修炼啊!”

    糙汉子铁匠突然变得甚为尴尬,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即便你那一件已经有了势起的苗头,却是也不要继续深入了……”

    糙汉子铁匠突然一本正经的说道。

    “哈哈,我就算是想修炼,也得有功法不是?按你说的,这‘势’都只剩下不知真假的传说了,却是还要如何去修炼?”

    刘睿影笑着说道,他觉得自己这何师傅也真是有些可爱。

    “不。势传,不立文字。”

    糙汉子铁匠摇了摇头说道。

    刘睿影很是疑惑,正待想继续发问时,他却已经走出了祠堂。

    “我还有几件活计没做完!”

    欧小娥一看他回到了铁匠铺内,重起炉膛,竟是要继续开路锻造,不由得心下一阵惊喜。

    当即定了定神,瞪大眼睛,心无旁骛的想要把糙汉子铁匠的手法全都牢牢的可在脑袋里。

    “懂不懂的以后再说,只要先记下了就总能有研究清楚的一天。”

    欧小娥在心里想到。

    刘睿影在祠堂中却是不想离开。

    他心中对这“势”着实很感兴趣。

    其实在与冰锥人一战中,他最后出的那两剑自己也觉得状态和往常不同。

    但他却是都将此归为了大宗师法相的功劳……如今看来,似乎都是这“势”所造成的异象。

    他看到正厅旁边的两间小石屋,左右看上去也无甚差异,便随便挑了间走了进去。

    这石室内没有窗户,最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盏早已没了油的小灯。

    刘睿影摸索着看到里面有一方低矮的小台,上面摆着一个破落的垫子。

    只是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垫子便顿时化为了飞灰。

    匆忙中,刘睿影赶忙捂住口鼻,想要避开这一阵扬尘。却没想到这尘埃竟是飘然而起,打着旋儿的将刘睿影围了起来。

    “是谁!”

    刘睿影即刻拔剑四顾,奈何这灰尘却越结越厚,竟像个蚕茧似的把他裹在了里面,任凭刘睿影如何挥剑劈砍,都是徒劳无功。

    他大声呼喊,但就连声音似乎也是被这些尘埃吞噬殆尽……一点儿都传不出去。

    玄玄杳杳间,刘睿影不知不觉的站在了方才放置坐垫之处。

    灰尘猛然撤去,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堵烟幕,其中又涌现出万千变化……

    只见烟幕中露出一獠牙鬼面,刘睿影凌空向后飞起。

    虽知身后有墙,但这力度却拿捏的分毫不差,脚后跟刚刚好贴着墙壁。

    他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激荡不已。

    回头一看,这墙竟是在飞速倒退……

    前方,这獠牙鬼面却已是探出了半个身子。

    它三面六臂,一身童子装扮。

    正面相貌端庄,面上三目,皆丝丝向外渗血。

    左面惨白,愤怒爆吼,犹如雷霆之怒!

    身为翠色,炙焰缠身,脑后日月双轮轮转不定。

    六只手上,左边三手空空。

    右边三手持剑、杵、鞭,兀自招摇。

    只看它左手往烟幕上一按,整个身子立时跃了出来。

    刘睿影见他身材极为矮小,赤足踩在地上却是才刚到自己腰身之处。

    他持剑直指这獠牙鬼面,与其保持着距离,没想他却是甩动起手中那条绿油油的鞭子。

    这条鞭子极长,怕是有五六丈之远。

    甩动起来后,整个石室内却是再无寸许之地可以安身。

    刘睿影诧异这獠牙鬼面如此矮小的身子,却是怎么能甩动的起这漫天鞭影。

    他手一抖,长鞭就在刘睿影的头上转了个圈,而后朝着他的脖颈处卷去。

    刘睿影赶忙用剑格挡,岂料鞭身连连打在剑柄出,却是让他差点把剑脱手而出……

    但不管怎么说,刘睿影终究是挡下防住了。

    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人用这般软兵器……但是要说用的专业宛似毒蛇,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刘睿影朝左右一看,不知这石室内的空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随着他的运动便能无限延伸似的,没有尽头……

    不得已,他只能在向后退了退,果然这后墙也跟着向后移去。

    但是不管刘睿影怎么腾挪躲避,这獠牙鬼面的鞭子却又总是能够触及到他……

    “你到底是何物?”

    刘睿影虽明知不会有回答,却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对方手中鞭影稍顿,却真就是一言不发。

    刘睿影看到他似乎腿有残疾,一直脚完全不受力的全都倒向一边。

    见此,刘睿影压低身子,一剑刺去。却是想要攻其薄弱之处。

    没想到他却是稳如泰山般,赤足一脚踩住刘睿影的剑刃。犹如千斤坠,让他回剑不得。

    此刻刘睿影离他仅仅只有一剑之距……

    獠牙鬼面收了鞭子,交到另一面空着的三只手上。

    同时拿着剑的手却又高高举起,似是要向刘睿影砍来。

    没柰何,他只得奋力猛拉了一把,结果这獠牙鬼面竟是悄无声息的抬起了脚……

    刘睿影用力过度,朝后翻了个跟斗。

    只觉头顶白光一闪,连忙举剑招架,却是又被一股巨力压的连膀子都快断了……

    左边那惨白面目转了个身,嘴里吐出一团无明业火,就那么悬在半空中幽幽的烧着,不知是用来作何。

    这獠牙鬼面始终不曾开口说话,虽然刘刘睿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会不会说话,只知道自己当下的境遇却是险中之险。

    现在看对方收起了长鞭,却是没有了这长度距离的优势。

    自己凭借着招招抢攻,或许还能赢得个先机主动。

    思考间,刘睿影却是已经展开身形,将手中星剑舞动的快如虹影,把这獠牙鬼面团团围住。

    然而这獠牙鬼面却也随着刘睿影的身形挥起手中宝剑。

    况且他有三面九目协同,却是没有任何遗漏的就捕捉到刘睿影的全部动作。

    “啊!”

    刘睿影大喝一声,速度猛然再上一个台阶。

    同时分出一缕精神沉入体内丹田中的阴阳二极内,想要唤醒那大宗师法相来助阵退敌。

    结果精神入内,却是一片灰暗……小世界中犹如被吹熄了灯一般,乌漆漆一片,连那颗太上星也失去了光泽。

    如此快速的运转身形出剑,对刘睿影的消耗也是颇为巨大。

    他发现这獠牙鬼面却是只守不攻,便当即找了个空挡,抽身跳离开来。

    随即,刘睿影调动昴府内刚刚恢复了些许火行劲气,双手持剑,当胸横劈而出。

    这一剑,力道之强劲,气势之壮阔已是当下他所能发挥的极限。

    剑出,刘睿影却双目微合。

    他知道无论如何,这成败生死却也已经是定数了。

    生则不负这春日光景。

    死则也落得个酣畅

    淋漓。

    没曾想,这獠牙鬼面竟是不格挡也不闪躲。

    剑锋径直砍过他的胸膛,毫无阻挡,刘睿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剑到底是中了没有……

    余力未尽,剑身带着刘睿影仍旧向前冲去。

    还未踏出几步,一股舒服就从腰间传来,将他的势头止住……

    刘睿影低头一看,那道长鞭却是卷住了自己的腰身。

    不得已,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身形犹如陀螺回转般竟是脱开了身。

    趁着对方鞭子还未缩回,刘睿影竟是牢牢抓住这鞭头,用力一拉,借力让自己朝着那獠牙鬼面扑过去,同时再出一剑。

    这一剑的当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即便是那獠牙鬼面,也不会想到刘睿影竟然会有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机变之功力!

    看到这道剑芒,甚至连他赖以栖身的烟幕都略微有些退让之意。

    刘睿影只有两只眼睛。

    对上这獠牙鬼面的三面九眼丝毫不占优势。

    但是此刻他的眼神却很平静。

    没有杀戮时的血腥快感。

    也没有顾影自怜的悲哀无助。

    更没有因体内劲气已被完全抽空的疲态。

    平静的犹如一把静止的铁器。

    平静而又冰冷。

    像那月华却又毫无温婉。

    刘睿影笑了。

    这笑容也同样很平静。

    没有对自己安危的担忧。

    也没有转瞬即死的悲哀。

    更没有力战不敌的落寞。

    平静的像是悄然开放的花朵。

    平静而又孤傲。

    像那冷雨却又不带温度。

    这是不自量力吗?

    刘睿影不知道。

    但他知道若是要一往无前,那便该当如此。

    不管这一剑能否破的了朗日。

    不管这一剑能否清的了君侧。

    他都要出剑。

    三丈远。

    刘睿影足见再一点地助力,右手把剑尖压的更平。

    两丈远。

    獠牙鬼面周身的炙焰已经将他的脸烤的绯红一片,刘睿影眯起眼,始终盯着剑尖的方向。

    一丈远。

    “啪!”

    刘睿影这必杀的一剑,却是被獠牙鬼面两手死死夹住,存进不得。

    猛然间,他看到一股玄青色的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却是胸口一阵发凉。

    他低头,一把剑从已是从前胸到后背,把自己捅了个通透……

    刘睿影抬起左手想去抓住那把剑锋。

    他心想即便是死掉也要做出点态度,不能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倒下去!

    既然这生时没得选,那死前终归还是由自己说了算吧?

    想了想,刘睿影终究是没有去抓那剑身,反而是挺着身子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要拼劲最后一份力,最后一分劲气,将手中剑再向前送出一分。

    即便仍旧是刺不到他,只要往前送一分便好。

    哪怕是半分也行。

    “咚!”

    猛然间,一股剧烈的劲气在刘睿影体内炸响,将其身子弹了出去,撞到了墙面。

    刘睿影还在诧异为何这墙却是又再度复原时,却看到獠牙鬼面一直隐于烟幕中的第三面突然张口,如长鲸吸水一般把这密实沉甸的烟幕全都吸入腹中……

    “老十,觉得如何?”

    “悟性机变俱佳而信念意志超群!”

    獠牙鬼面不知身处何处,竟是与他自身气息截然不同。

    此间仿佛一方天土净国,容世间诸般美好于一身。

    样样皆稀奇,件件都不同!

    其中不时有人群踏云而行,光彩照人。

    国中,处处有花台,面面都光明。

    玄光闪烁,忽隐忽现。

    玄音袅袅,绕梁不绝。

    宫殿、楼阁、神树皆具灵性。

    由下至上,万事万物皆华彩端庄。

    此方天土净国内虽无日月争辉,却坐拥星斗漫天,挪移辗转间不化昼夜,不分四季。

    世间该有之崇山峻岭,万丈深渊,飞禽走兽,也是因有尽有。

    在往前看,又有八座琉光宝池,各呈不同颜色。

    宝池上方,十大花团锦簇,常年盛开,不生亦不灭,不变亦万变。

    每座花团上除了末端第十座外,皆端坐有一人,看相貌却是各个仪表堂堂,正大威严。

    居中之人口中的老十就是方才把刘睿影逼上绝境的獠牙鬼面,此刻却也已经化为人形,和其余九人无二。

    “还是暂且静观。‘势’传断档已久,却还是要小心则个……老十,此事还是要你多多费心了。”

    居中之人说道。

    ————————————————————

    丁州府城内,祥腾客栈中。

    “掌柜的,你可知那日前来给我送书之人住在何处?他叫刘睿影。”

    赵茗茗拿着一封信,却是想要给刘睿影寄出。

    无奈,她确实不知道刘睿影的地址,当下只得想掌柜的询问。

    “嗯……可是那日晚上与您二位小姐饮酒的那位?”

    掌柜的确认道。

    “就是他,那个自己说自己是江湖人,还穿的花里胡哨的那个!”

    糖炒栗子抢过话头说道。

    她对刘睿影那件儿省旗官服记忆犹新。

    “哈哈,这位小姐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查缉司的省旗大人,您口中那所谓的‘花里胡哨’可是查缉司省旗的官服,多少人想穿都穿不上的。”

    掌柜的或许也是头一次听有人敢评论说查缉司的官服花里胡哨,因此不由得笑了笑。

    “我们家小姐问你的是他住在哪里,并不是他做什么的,你听清问题好嘛!看你耳朵也不小嘛,还肉呼呼的……”

    糖厂栗子说着还瞬时伸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但这不该是少女可爱的一幕看在掌柜的眼里却是莫名的恐惧……轻咳了两声后说道:

    “这位小姐说的是,却是在下方才失态了……这位省旗大人很是面生,似乎不是丁州府城中查缉司站楼的那几位。或许是外地前来办事出公差的,在下也不甚了解。但二位小姐若是想寻人的话,可以去查缉司站楼内问个仔细。”

    掌柜的说道。

    赵茗茗向他问清了查缉司站楼的地址后,便把信交给了糖炒栗子,让她前去转送,自己却是转身又回到了楼上屋内。

    她是再也不愿出去上街抛头露面了……现在全丁州府城都知道了这祥腾客栈内来了一个可败尽人间春色的绝世美人,还带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可爱丫鬟。

    这让不少纨绔浪荡子都却是没日没夜的在祥腾客栈里里外外的蹲守,就等着她下楼出门时一度芳容。

    若是能搭上一两句话,得了姑娘偏爱,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原先是这丁州府城内可是有着汤中松!

    他一出手可是没人敢跟他抢……毕竟你明天再大能打得过丁州州统府吗?后台再硬能赢得过丁州作州统吗?

    现在倒好,他一走,这丁州府城内的纨绔们确实犹如没了主心骨儿一般……每日无所事事的不知该干些啥,不得已只能没事儿找事儿的拉帮结伙,天天吵来打去的。

    但是却总有一道冷厉的目光,坚定而决绝的指向赵茗茗。

    她知道这是谁,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自己却还未决定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归根结底,还是她不想杀人。

第五十章 肉身仍需心粮

    丁州府城外,一片无名林地中。

    今夜无月。

    赵茗茗趁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闪身蹿了出去。

    行至路穷出,她脚下微微顿了顿,但还是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林中。

    孤身一人,糖炒栗子并不在身边。

    有些事,不是能不能,而是适不适合。

    她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来了断比较妥当。

    为此,她甚至都不惜在糖炒栗子的零食中下了她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的特质迷药,让其早早的就昏睡不醒。

    “我来了。”

    赵茗茗对这空旷的黑暗说道。

    但是除了偶尔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以外,却是再无其他。

    “做个了断不好吗?”

    赵茗茗接着说道。

    但回应她的依旧是无声无言……

    她秀眉轻蹙,心下暗自疑惑,但又觉得自己定然不会搞错。

    毕竟用她狐族的天赋神通出城寻个人,却还应该是手拿把攥的。

    “我是要复仇,而你这是送死。”

    一道声音蓦然从赵茗茗身后响起。

    除了断情人还能是谁?

    赵茗茗看他却是比上次又消瘦了几分,估计是在这林中没吃上几顿饱饭……

    民是以食为天,可这菜饭果腹仅仅填饱的是肠胃肉身。

    相对于人至关重要的精神魂魄却还是依旧空虚,难不成这心饿了却也是要喝肉汤?

    感情却是犹如人身精髓之物,说断又谈何容易?

    一切由爱恨生,一切也由爱恨灭。

    不管是皇朝兴衰,还是子散妻离都逃不脱这两个字。

    虽说人伦纲常是大家都遵守的基础感情,正如夫妻之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毫无血缘,但却也是后天亲人。

    骨断连筋,血浓于水。

    这是岁月洗刷不净,死亡也无法夺取的烙印。

    就算你这小子再不成气候,当老子的却也没法儿真正的不要你。相对的,即使你老子成天烂赌醉酒,你却不得也是跟在屁股后面还债道歉?

    断情人对自己如此,或许并不是在为自己的未婚妻报仇,或许他只是过于胆怯而无法面对现实。

    因此就给自己这么造了一个小笼子,日复一日的呆在里面。

    笼子里是仇人,笼外摆着美酒肥鸡,告诉自己杀了仇人后就能出去享用一番。

    但若是真到了那会儿,他又怎么会吃得下去?

    报仇是他目前的心粮。

    等人杀完了,仇报了了,这粮却也吃干抹尽了。

    又该是向何处去寻新的?

    如此,才给有了这诸般说辞。

    什么不杀外人,你别来送死之类的……

    一件事若是真的铁了心去做,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这些看来极为复杂的事,掰扯到最终却是又回到了爱恨二字上。

    看看断情人的刀锋就知道。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已经死的不少了。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血已经流的够多了。

    若说报仇能用数字计算,就如同那掌柜的算账一般该有多好?知道死多少人,留多少血,仇恨便可尽消。

    但现实是死的人越多,流的血越多,填的新仇新恨也越多。

    到头来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满足。

    “我送死,你不也是复仇了?我希望你到此为止。”

    赵茗茗说道。

    “所以你是跑来强装大义凌然?想自己丧命来换一族安宁?”

    断情人语气轻蔑的说道。

    说来也可笑,世间事,世间人往往都如此。

    你若是问他能付出几何,那他定然会说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愿一闯,就算是身残头掉也绝不畏惧。

    但你若是问他,可否先结了这顿酒钱,说不准却要支支吾吾一大堆借口。

    赵茗茗是异兽之身,但却是胜在坦荡!

    未开化以前,他们的世界只有吃与被吃,生与死,非黑即白。

    开了神志以后,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这人间世俗哪里来的这许多灰?

    人们总是对长远以后的日子信誓旦旦,却丝毫不敢眼前有所担当。

    “我没有你嘴里说的这么不堪,我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也不是你可以撼动的。”

    赵茗茗罕见的动了怒说道。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断情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呵呵,那你们人类的道理中却还有一句蚍蜉撼大树呢。蚍蜉就算是推它个万万年,大树能倒吗?”

    赵茗茗说道。

    “倒不了,但蚍蜉和大树却都活不了那么久。我只要在眼睛闭上以前,不放下手中的刀就行。”

    断情人将刀缓缓举起,静静地看着。

    “出剑吧”

    断情人说道。

    他记得赵茗茗是用剑的。

    但是赵茗茗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从裙摆中抽出一把刀。

    和断情人的刀不同,这把刀的刀柄处却是被装点的极为华丽。

    “何来的刀?”

    断情人问道。

    “借的”

    赵茗茗说道。

    “借刀杀我?”

    断情人竟然难得的笑了。

    “用刀才和你公平,另外今番我也不会现出本体。”

    赵茗茗说道。

    “我本就是要灭狐,却不是为了杀人。”

    断情人摇了摇头,手中的刀却是又放下了。

    “我既已能够化形,这人与狐真就差别那么大?”

    赵茗茗问道。

    “知人知面尚且难以知心,何况你却着实是人面兽心。”

    断情人说道。

    这一句话,却是让赵茗茗心中刚对人间提起的一丝美好,又全都荡然无存。

    赵茗茗虽然不是人类,但是只要有感情的生物都会对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

    和打交道不同,陌生到熟悉却是需要一段时间。

    但这种安心的感觉,却能在瞬间就产生。

    就在那日黄昏时分,赵茗茗看着窗外的烟火生活,这种感觉就在她心头缓缓萌发。

    若是没有旁的去妨碍的话,这棵幼苗便会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茁壮。

    但是现在,却瞬间枯萎了。

    赵茗茗当先拔了刀。

    她定定的看着断情人手中的刀。

    看他何时再度举起。

    “既然你已用刀,那我便让你三招。”

    断情人说道。

    赵茗茗也笑了,眼前这人类却是在可怜同情自己吗?

    天边闪过一丝雷电,忽而有雨滴逐渐落下。

    “今日的天气,却是对我大吉。”

    断情人说道。

    他本就修炼雷刀功法,如今遇上这雷暴雨天气便更是如虎添翼。

    “所以我让你三招!”

    断情人又强调了一遍。

    赵茗茗却并不急于动手,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大。

    赵茗茗的发丝间都因风起而夹杂了些许杂物。

    “着急了?”

    赵茗茗看到断情人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便语气轻佻的问道。

    “没有。”

    断情

    人否认。

    话音刚落,赵茗茗已踏出步子,挥刀攻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罩衣,便索性脱掉不要,只穿着里面的一件白色紧身裹胸裙,端的是香艳异常。

    正如断情人所说的,赵茗茗虽然化形,但却终究不是人类。自然对这人间的一些避讳习惯并未放在心上去有所在意。

    好在断情人也是双眼中只剩仇恨,却是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怪客。

    此情此景,若是换了一人,说不得便会立马扔刀罢战……

    看过了这酥胸半露,以及两条光洁臂膀,就算是任由赵茗茗的刀划过自己的咽喉,那也是觉得死得其所了。

    断情人看到赵茗茗一刀劈来,只一个侧身闪过,却是并未出刀。

    “一招!”

    断情人大声喊道。

    赵茗茗此刀扑空,却是也不收势。

    她索性把刀一把插在了泥土里,并以此为支撑点,绣腿带玉足,重重的踢向断情人的头部。

    “两招!”

    断情人因为身上裹着被子,却是只能微微弯腰,不过这样却也是堪堪闪过了赵茗茗一腿。

    “烟涛赤金爪!”

    赵茗茗止住身形,两掌换爪,交替攻出。

    断情人眼见这两爪攻势凌厉,切蕴含着万千变化,竟是将自己所有能闪避的方向尽皆封死,无奈之下,只得横刀抵挡。

    “不是说了三招吗?却是要欺负我这小女子不成?”

    赵茗茗有意调侃,却是不自觉的用上了一丝狐媚之术。

    这是她的天赋神通,不分刻意与否,却是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之中。

    当下使将出来,饶是断情人的这般心性,都不免得一阵心悸。

    回过神时,自己两边肩头处,却是又多了三道血痕……

    断情人朝后跳开一步,说道:

    “却是我不守诺言在先……再重算三招就好!”

    “呵呵,你有闲心守我十年,我却毫无意思陪你这一夜!还是早完早了的好!”

    赵茗茗说话间,挽了个刀花,朝断情人下盘扫去。

    没曾想,这却是一虚招。

    赵茗茗借着这一刀的空隙,调动体内丹力,凝聚于左掌之上,对准断情人专注于下盘的这一疏忽,向他天庭处拍去!

    “噗……”

    这一掌却是打了个结实。

    虽说赵茗茗并没有抽取十成的力量,但这仅有的三四分赤金之力已然全中,又是在要害部位,却也是让断情人一口鲜血喷出,脑中如五雷轰顶。

    “第三招……我还你了!”

    断情人用手背擦掉了下巴上残留的鲜血说道。

    赵茗茗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发怔。

    他没想到断情人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虚招,而后又故意中了自己的实招

    他不惜自己身负重伤,却是为了还方才自己那三招之让。

    一时间,她确实有些难以继续下手。

    但断情人却不管这么多,终于是彻彻底底的举起了断情刀。

    刀身雷光激闪,已开始逐渐升腾酝酿。

    但方才那一掌,他虽用身体硬抗了下来,不过这蕴含着赤金之力的妖气妖力却也进入了体内……霸道刚猛,又阴寒邪魅。

    断情人不得不再分出一部分劲气前去压……由此一来,这刀上的玄雷积蓄却也是慢了许多。

    赵茗茗深知今日之天气对她却是大有不利!

    何况玄雷功法本就克制赤金之力……

    若是此刻让断情人聚起了雷力,那必然要勾动这天间雷霆奔走而下……

    果不其然……

    一道白光霎时直冲断情人劈来,他面露笑意,举刀相迎。

    就在这道奔雷即将接触到断情刀时,却突然由急变缓……

    轻雷落万丝。

    霁光浮碧瓦。

    却是没有了任何杀伤。

    还不如孩童在元日时节放的那爆竹声响,焰火好看。

    “你让我三招,我却也留你一命!你我两清依旧。”

    赵茗茗一晃眼便露出了本体,几下狂奔,便隐于雨夜黑暗之中,只剩下这道声音遥遥传来。

    断情人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断情刀和周身已经渐渐隐去的雷丝,自语般说道:“原来你早有破这玄雷之法……为何你上次却是不用呢……”

    当年坛庭与张学究所传的功法武道,断情人在叛出后都尽皆抛弃了。

    整整五年,他都在山中裹着半兽人一般的生活,只为了熟悉异兽们在还未开化时的形态与规律。

    五年之后又是整整五年,他都浸淫在这门玄雷刀法上。

    为的就是这玄雷之力,对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有几位强大的克制之力。

    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赤金苍雪银耳狐一族极少数的个体中,体内却是同时具有赤金和苍雪两种天赋种族之力。

    赵茗茗正是其中之一。

    赤金坚不可摧,刚猛无敌。

    苍雪柔弱无骨,迁移渡提。

    二者一刚一柔,宛如人类丹田中的阴阳二极一般。

    方才那玄雷,却正是被这苍雪之力所弭化而抽丝最终归于无形。

    赵茗茗走后,断情人也收了刀。

    天上的雷鸣电闪似乎也是有了灵性一般,也都躲到了厚实又浓密的云层后面。

    风把树上新冒出的些许嫩芽又都重新挂刮断了。

    就如花开花落一般,这个过程不管早晚,迟早都是会发生的。

    一般情况下,却是需要一整年。

    虽然刚才的风只是片刻一眨眼,但本质上却与一年并无差异。

    这都是天地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比喝水尿尿,吃饭拉屎还要平常。

    断情人对他未婚妻的爱,或许可以说是天荒地老

    但他的一生与这天地相比却又是和其短暂?

    不正如那新芽被风挂断的一瞬和正常抽枝长叶再落叶的一年作比一般?

    除了他根本没人在乎一个女子是死是活,即便她生前有多么美貌多么重要,死了也不过就是烂肉一堆……

    哪怕是他师父,以前的最强庭令,在离开了坛庭之后不也是隐姓埋名,韬光养晦。

    这世道,本就该人走茶凉。

    莫说浪子英雄不讲义气,实则这义气太过清高,已经委实不适合这人间这世道。

    就算都沦落成浪子吹箫唱悲歌换饭,英雄卖马挣碎银办事不也是该有的常态吗?

    只不过相对于吃饭,浪子应该更爱喝酒。

    相对于办事,英雄一定更想杀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自己白日里插手的那些所谓不平之事,想想自己大醉后挥刀拔剑捅穿的心窝,斩下的人头,就真的没有心惊过?

    断情人是有的……

    说起来他梦到最多的竟然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而是一个血淋淋的狐狸头,嘴上咬着自己那一支断掉的手臂。

    这梦没人知道。

    若是旁人知道了,难免会多嘴:“他是真痴情吗?还是可惜自己那条胳膊?毕竟媳妇儿可以再找,胳膊却是回不来了……”

    这话虽然有几分薄凉,但却不无道理。

    有多少人顶着大公无私之名却偷偷摸摸的干着苟且?

    又有多少人高举着道德之旗却又背地里做些狼狈为奸之事?

    他在坛庭时,白天享尽

    乐了欢呼荣耀,后来却只能一个人躺在杂草上数着今夜有多少颗流星飒踏而过,这种失落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张学究也曾这般过活。

    这师徒俩真不愧是师徒。

    一前一后都离开了坛庭不说,还都是如此的生活境遇。

    这自然之中,虽然变化万千,美不胜收,却又着实令人无福消受……

    相较而言,定然是张学究这做师傅的要比徒弟更加忠贞。

    毕竟在他眼中划过的每一颗星,他却是都许了同一个愿望:“愿我那傻憨的徒儿可不要再出了什么事……愿他一直没能找到报仇的机会……愿他在报仇之前却是先被我找到。”

    偶尔,张学究也会回想起当年在坛庭的往事。

    他已不年轻了。

    老人总是喜欢追忆。

    总是喜欢自己把自己这一辈子指指点点一番。

    和年轻人不同,刘睿影就很喜欢憧憬未来。

    他不觉得自己经过的时光都是值得回忆的,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以后去多创造一些美好的能够用来回忆的时光。

    但未来的不可预料。

    失去的也无法改变。

    憧憬的都是幻觉和遐想

    回忆的全是教训和亏欠。

    错的就是错了,再向也对不了。

    没发生的就得静静地等。

    念想再重,明天也不会提前来到。

    或许定西王域的气候到了这个季节都大致相同。

    不论是断情人和赵茗茗所处的丁州府城,还是张学究所在的定西王城,又或是刘睿影正在‘势’祠中发昏的景平镇,却是无一例外的都在下雨。

    刘睿影还在那间石屋内。

    仍旧保持着中剑时的姿势。

    只是他的背后便是墙壁,这点倒与中剑时不同。

    獠牙鬼面早已遁走无形,石室内和他走进来时无二诧异。

    只是那个化为飞灰的坐垫,却是真真正正的不见了踪影。

    另外,深处墙壁上的那盏油灯,不知何时何人给他续添了些许灯油,现在却也正在燃着。

    虽然刘睿影的身后就是墙壁,但是他的背部却离墙壁仍有一丝微弱的距离……

    他的双眼一片空虚,比那空空的口袋还要空。

    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他是在愣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多么的痛苦。

    他心里有些埋怨糙汉子铁匠。

    因为他定然是知道的更多,但是却不愿意给刘睿影多说。

    他可真算的上一位奇人,而奇人大多也都有些怪癖。

    刘睿影不知道这“话不说全”算不算一种怪癖,但眼下却也只能姑且这么把它归类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两人为何还没有回来?”

    糙汉子铁匠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活计,正和欧小娥坐在仅剩的一点点棚子下躲雨,顺带借着炉膛的微光喝酒。

    “不知道……”

    糙汉子铁匠回答道。

    “那祠堂很有意思吗?”

    欧小娥问道。

    “我觉得没意思。”

    糙汉子铁匠的回到总是很干脆,让欧小娥不知道它究竟是厌烦自己说话,还是真就只想如此说。

    酒三半也是给奇人,怪癖太多……

    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欧小娥却是都不会奇怪的。

    只是刘睿影如此长的时间没有音信,她确实有些担忧……不过好在他和冰锥人大战之后,这里就一直很太平,甚至连来往的镇民都没有。

    “你不是欧家人吧。”

    糙汉子铁匠突然开口说道。

    明明是疑问的语意,却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是欧家“剑心””

    欧小娥说道。

    糙汉子铁匠笑了笑,直起背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句话却是坐实了。”

    “你什么意思?!”

    欧小娥自己都没发现,她言语中竟然出现了闪躲和怯懦。

    “你不是欧家人。”

    糙汉子铁匠再次说道。

    “我是外姓,极小时便做了血誓,换了欧姓。”

    欧小娥说道。

    这件事在欧家人尽皆知,而且欧家的本代的六名“剑心”中,除她以外却是还有一名先天外姓的血誓欧家成员。

    “但你不一样,对吧。”

    糙汉子铁匠不紧不慢的说道。

    他吧粗瓷碗里的最后一点酒喝完,还用舌头舔了舔碗底。

    “壶里不是还有酒?”

    欧小娥说道。

    糙汉子铁匠知道她是有意转移了话题,但当下却也不点破,只是说道:

    “倒酒前我已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只是小酌。既然是小酌那便要定时定量,不可贪杯消磨。我若是再倒一碗起步就和先前的打算冲突了?”

    糙汉子铁匠说道。

    欧小娥听后嗤嗤的笑出声来说道:

    “前辈当真如此较真?我看你算计那顶棚的损耗时可灵光的很……你这喝酒却又没与人打赌约定,还不是顺着意想怎么就怎么样?”

    “虽然没人听到,但我却是对这自己的心说的。若是每一个决定计划都如这小酌与豪饮一般可最易切换更改,那这计划二字却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况且这关外人何干,与旁的打赌相约就要遵守,那自己与自己的打算却就能随意更改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糙汉子铁匠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欧小娥。

    这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欧小娥一时间不知道这是道理还是诡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就这么坐着,抿了抿嘴。

    她可是看到了白日里这糙汉子铁匠心疼他这铺子中那些烂家当的神情,绝不是作假,他肯定会一五一十的让刘睿影赔偿。

    然而此刻却又因为在心里悄悄地说了只喝一碗酒而绝不能更改,不由得让欧小娥有些理不清头脑。

    不过这样的人,岂不是这辈子从来都不会与人之间产生麻烦?一切的不必要都在这清晰明了间取舍的干干净净。

    他看起来建坚毅刚强,但却对这样的事如此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只能说他也是个心里装了不少过往的人。

    这些过往太多太重,以至于让他对后来再发生的很多全都没了兴趣。

    就如打铁一般,迷上了便是如此的专一痴情。

    可以看出来,他不想把自己的真事表露出来任何,所以不得不为此下点功夫伪装,只是他的手法却并不怎么高明。

    “不是说不能更改吗?”

    这时,欧小娥却又看到糙汉子铁匠拿起了酒壶正在给自己倒酒。

    “我没有更改啊,今晚依旧是小酌。只是我把小酌从一碗变成两碗了。”

    糙汉子铁匠说道。

    这一碗,满到在碗口上方都出现了一层凸起的酒膜。

    糙汉子铁匠的纹丝不动的端着,而后将头凑过去狠狠的吸了一口,随后表情舒爽的长叹了一口气。

    “我也要喝!”

    欧小娥虽然没有这般嗜酒,但看到他如此模样却也是勾起了肚中酒虫。

    没奈何,她也是给自己如法炮制的倒了这样满满一碗,接着也用样学样的用相同的办法猛吸了一口,果然是要比平时那般仰头干杯要有趣的多!

第五十一章 二到六五福生

    “你是属马的吗?”

    第二日清晨,糙汉子铁匠看到刘睿影竟然靠在铁匠铺的墙壁上睡了一夜,禁不住开口说道。

    刘睿影被这声问话吵醒,却仍旧有些迷糊……刚睁眼的刹那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若是这么想来他要是也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从而去学那马一般站立在墙边睡觉倒也是情有可原。

    糙汉子铁匠却注意到他的周围若隐若现的好像萦绕着些许游丝,当你不注意看时它们便很是晃眼,当你专门去看时,却又顿时寻无所踪。

    “你……还好吧?”

    这时,欧小娥和酒三半也从北边儿走了过来,看到刘睿影后出言问道。

    酒三半却是比刘睿影从祠堂离出来的更早些。

    也不知那泥墙上究竟是什么竟能令他如此着迷,以至于酒葫芦都喝干了却也是没能迈开腿脚。

    欧小娥却是等不及……她和糙汉子铁匠把省下的酒喝干后,便去了北边儿,寻了家客栈住下。今早一起身,便匆匆忙忙的又赶到了这铁匠铺来。

    “我没事啊!”

    刘睿影用手错了搓脸,强行提了几分精神说道。

    只不过他的脖子却因为昨夜的奇怪睡姿而有些僵硬,这会儿正略微朝右边偏着,显得不太自然。

    “我看到那后面的泥墙上写了一篇养生论,你知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酒三半对着糙汉子铁匠问道。

    “我不知道……”

    糙汉子铁匠说道。

    “怎么,你有兴趣?”

    随即他又是试探般的问了问。

    “昨天我看到后便一直在那里研究揣摩,发现其中却是还很有些门道……若是知道写作之人,我倒是想前去拜会结交一番!”

    酒三半颇为惋惜的说道。

    他却是没有注意到糙汉子铁匠的脸上,闪过的一丝得意。

    他们二人说话间,刘睿影却是坐在旁边一筹莫展……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出现了一段空白。

    他完完全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铁匠铺的。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中了獠牙鬼面一剑之后,背靠在石室内的墙壁上抱怨着糙汉子铁匠不给自己把话说全。

    想到激动处,他却是猛然起身,把旁边的欧小娥吓了一跳。

    刘睿影走到铁匠铺后的僻静之所在,将精神沉入自己的丹田内的阴阳二极中,他看到大宗师法相的小世界却是已经恢复了往日光辉灿烂,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大宗师法相看到刘睿影的精神进入其中,便趾高气昂的舞动着真阳玉京剑从他身边走过,显得颇为不屑。

    看到这一切如常,刘睿影显然更为不解。

    当他准备将精神撤出这方小世界是,却看到在大宗师法相的周围萦绕着一圈圈的游丝。但当他回过神准备瞧个仔细时,却是又找不见了。

    刘睿影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过度劳累从而产生了幻觉,当下便也不再纠结。

    再度回到铺子前面时,他发现糙汉子铁匠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略带深意。

    “獠牙鬼面。”

    刘睿影开口说道,也是存心试探试探他。

    “你说什么?”

    他看到糙汉子铁匠的申请不似作伪,但又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重重,秘密太多,因此也是一时难以判断。

    “嗯?”

    刘睿影看到从镇子另一边,有数骑奔来。

    刘睿影他们是从古战场峡口进来的。

    另一边想对来说就是从另一端靠近博古楼的出入口。

    虽然不明所以,但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糙汉子铁匠微微的攥了攥拳头。

    “熟人?”

    刘睿影问道。

    “与你们无关。”

    糙汉子铁匠朝前走去,却是在镇中央与这队人相会。

    站定时分,方才看清这队若人马却是有五人。

    皆身着一模一样的黑白双色制服,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缠绕这黑白双色的绷带。

    头上戴着一顶黑白双色的斗笠,垂下来黑白双色的薄纱遮住了面庞。

    就连骑的马也都是黑白双色的,每匹马上还都拖着一方黑白双色的棋盘。

    “快看,明明竟然把景平镇的书给看了!是不是打铁缺柴火烧炉子?”

    为首的黑白人指着镇中央水井旁断倒的古树问道。

    “不太像,看切口不是明明的路数。”

    另一位黑白人说道。

    “却是连井口都砸烂了……啧啧啧!”

    其余的三人绕着纷纷下马,绕着古树和井口转了几圈说道。

    “你们有什么事?”

    没想到这糙汉子铁匠却是有一个如此童趣的名字,明明!

    看样子,他和这五人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纠葛。

    说友情却又显得阴阳怪气,说陌生却彼此间十分熟络。委实让人难以琢磨……

    “我们确实有事,但并不是找你!”

    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身后,侧着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所以嘛!楼主说的果然没错……这才多久不见?你却是和中都查缉司以及欧家都搅和在一起了。”

    五人中拍在末尾的黑白人环抱着双臂说道。

    “师傅,是有何事?”

    刘睿影走上前问道。

    他以为明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刘睿影想他虽然在祠堂一事上没有对自己说真话,但先前也确实帮了自己处理冰锥人的尸体。

    再者,虽然那琴不琴礼的他不懂……但明明无论怎样也算是他正儿八经的拜了个师傅。

    眼下,看到一群人对他来者不善,这做徒弟的却是不能不挺身而出吧?

    “这臭小子……怎么先前没见你如此有礼貌!这不是给我添乱来了……”

    明明听到这声师傅,不由紧了紧牙关在心里想道……这会儿他倒真希望刘睿影回那祠堂里面去老实呆着,多久都行!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

    为首的黑白人问道。

    “正是在下。”

    刘睿影回答道。

    “师傅?”

    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再次问道。

    “琴比我弹得好,达者为师。”

    刘睿影说道。

    “查缉司省旗想学琴,倒也新鲜……就是不知这琴弦音律却是能不能杀人。”

    末端的黑白人诡异的笑了笑,再度说道。

    听到杀人二字,刘睿影的右手却是往剑柄处靠了靠,心中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为首的黑白人一眼就看破了刘睿影的打算,正待要说话时,却看到景平镇的古战场峡口处却是又进来了一队人马。

    “刘省旗!”

    隔着大老远,刘睿影就认出了查缉司的制服。

    没想到,这一队竟是丁州府城内查缉司占楼的人马

    “刘省旗真是让我们一路好追!”

    为首的一名省着下马说道,身后还跟着十几人。

    “有劳了!众弟兄前来所谓何事?”

    刘睿影问道。

    他却是也不避讳旁人在场,似是有意扬威一般。

    这名省着拿出一份文书交给刘睿影说道:

    “省旗大人先前从我丁州府站楼内发往中都查缉司本部的行文,前几日得到了批文回执,而且是掌司卫启林大人做的亲笔批示!”

    省着说着也是面露崇拜之色。

    虽然他的在查缉司的资历要比刘睿影深得多,但相比之下刘睿影先是得了天目省省巡蒋崇昌的提拔,现在又是掌司卫启林的亲笔皮批复,这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不是已经近在眼前?

    刘睿影听后,也是心里一惊……赶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批文。

    打开后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定西风云起,异数陡生。小虫鸣月夜,化龙翔腾。”

    刘睿影一时间不解其意,只能先将其收好,想等着事后安静下来时再拿出细细品量。

    “敢问省旗大人还有何事?”

    这名带队的省着问道。

    言语间却是斜眼撇了撇那五个黑白人。

    他也看出来眼前这奇怪的五人众,似乎是和刘睿影有些冲突正在对峙之中。

    虽说这是刘睿影的私事,他们无法借此邀功行赏,但起码也能给这即将平步青云的刘省旗留下点好印象不是?

    况且自己在来前,秦楼长可是专门叮嘱了要看看这刘省旗此处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让他自己见机行事。哪怕是这队人马都暂时留在这里给刘省旗调用都行。

    如此说来,这秦楼长也真是下了大功夫…

    他自己因为身担一地楼长之责,不能轻易离开。

    但抽调出如此一支精锐的力量奔袭到此若是送信即回还好说,要是就此留下的话,待日后本部追查下来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

    “我这边一切安好,你们还是快些返回吧。另外代我向秦楼长问好!”

    刘睿影略一思索,却还是决定让他们离开。

    一则自己不想欠一个如此之大的人情。

    二则自己这边的事端,也的确不是人多就能有所改变的。

    何况,眼前这五个白衣人是何身份,所属哪方都还不知。如此盲目之下,却是也不能让查缉司的力量过多介入。

    “刘省旗……嘿嘿!真威风!”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所属刚刚上马准备离开,末端的黑白人又冷不丁的冒了这么一句。

    那名省着听闻后,正待要提起缰绳的手却是蓦然一松,眼睛再度看向了刘睿影。

    只等他一点头,这十几人便会立刻出手。

    但刘睿影还是对他们笑着招了招手,没有丝毫旁的意思。

    省着当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骑在马上马上抱拳一施礼,随即扬鞭离开。

    “不知阁下五位找我是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这五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敢当着查缉司十几人的面出言调侃,显然是有恃无恐。如果自己方才让那一众同袍留下的话,说不得,一言不合便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算上祠堂内那一战,刘睿影体内早已是油尽灯枯了……万幸他凝聚出了大宗师法相,此刻却还能撑住提点几分,不然非一头栽倒不可!

    “我们是博古楼楼主坐下的‘五福生’,楼长叫我们来接您,他老人家想请您喝茶。”

    为首的黑白人说道。

    刘睿影觉得“五福生”这三个字却是极为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怎么也不起来。

    不过博古楼楼主刘睿影却是知道的很清楚。

    他正是当进天下仅有的两位八品金绫日之一,以笔锋文采雄浑刚劲著称。

    姓狄名纬泰。

    这可是与天下五王平起平坐的人物,怎么会毫无端倪的请自己喝茶?

    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就身在这景平镇中呢?

    想到这里,刘睿影不得对自己这位明明师傅有所怀疑。

    “明明也一同去吧,楼主说他想你了。”

    为首的黑白人对着明明说道。

    “所以还是要去博古楼的对吧?”

    在刘睿影向欧小娥和酒三半讲清楚了事情原委后,酒三半问道。

    虽然刘睿影很直白的告诉他俩,继续和自己同行恐怕会很不安全。

    或许一路上都别再想太平,麻烦之魂越来越多……

    但是酒三半却毫不在乎,只要去得地方也是自己的目的地,那却是怎么样都无所谓。

    自己能把那神箭手杀了,也能把这黑白五人众杀了。

    天下间的规律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口酒,一把剑。

    喝口酒,是为了润润嗓子,而后开腔讲道理。

    拔出剑,是为了对付那些讲道理没用的人,那就干脆把头砍了彻底。

    不管有没有力量做到如此,但态度就得是这般!

    苔花虽然不如牡丹雍容华贵,但却又赢在繁多不胜数。

    谁能说牡丹才能算作开花,而苔藓就不能绽放呢?

    道理讲不讲的清楚,不要紧……只要开口说了就好,起码尽了力。

    头能不能砍的动,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你拔剑砍了就好,起码没有同流合污。

    对于敌人,他有着至少七种办法解决。

    但每一种办法,说白了到最后却都是杀人的办法。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只杀过一个人,但这七种办法却是他从村子里出来后就已经在脑中定型了的。

    即便杀了一人,用掉了一种,也还剩六种。

    而对面却只是五人众。

    六对五,尚且余一。

    却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这办法用完了,还能再想新的。

    跟作诗喝酒却是不同。

    作诗有好句子就得先写下来。

    喝酒不管还剩多少,每一杯都得倒满了喝。

    若是非要憋出一整首再写,那未免有些过于刻意。

    似是为写而写,自然是少了些气韵灵动的点睛之笔。

    若是知道酒已剩不多,就开始压杯歪壶,浅尝辄止。

    则未免有些太不尽兴,这酒还不如不喝。

    诗的每一句都得是因迸发而挥毫。

    酒的每一杯都是为豪迈壮阔而举杯。

    但杀人的每一剑,却都得反复的细细斟酌……

    欧小娥耸了耸肩,没有说话,但上马的身手可是不慢。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刘睿影也没有揣测琢磨过。

    毕竟如此对一个姑娘家,难免有几分不礼貌。

    虽然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但慎独慎独,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若是日后习惯了,无论干什么只要没人知道就行,那却是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现在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明明身上,毕竟只有他与那五人众熟识。

    在这般境况下,不管是什么,你总得开口说道几句才好。

    虽然刘睿影也没期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不然那的话那祠堂一事早就会给自己讲的明明白白了。

    有些人看似不修边幅,实则内心细腻。看似热情如火,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可到头来却发现他却总能避重就轻的有等于无。

    “我姓鹿,鹿明明”

    他说道。

    “父母起的,我也没办法”

    鹿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这般躯体样貌并不是很搭调,但却也只能无奈的摊了摊手。

    “明明师傅,那五人众是谁是谁?‘五福生’这个词我好像有点印象……”

    刘睿影说道。

    “祠堂泥墙上!”

    酒三半说道。

    “我在祠堂泥墙上有一副很颇为壮观的出行图,在主车旁边有一个榜题,写的就是‘五福生’!”

    酒三半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也想起来了。

    “那幅出行图,便是某一年初春十分,博古楼楼主狄纬泰郊游时由画师专门记录的。而五福生,就是指他的五名贴身护卫。”

    鹿明明说道。

    “哈哈……五个大男人却是取了这么一个宛如胖娃娃般的名号。博古楼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文宗?”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

    而后他却又从马上翻下来,快步跑回鹿明明的铁匠铺里,用剑鞘三下五除二的又挖出一坛女儿红准备带到路上喝。

    “你女儿我知道不用再说一遍了……我会等她的!”

    酒三半看鹿明明欲言又止,面色复杂的样子,便抢先开口说道。

    这却是让欧小娥和刘睿影顿时笑出来声来……使得本来严肃紧张的氛围霎时变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刘睿影和欧小娥却还是根本不相信鹿明明已经成家,并且还有个女儿。

    “明明师傅和那五人很熟?”

    刘睿影问道。

    “是……”

    鹿明明没有马骑。

    刘睿影提出想要与他共乘,却是被摆手拒绝了。

    “我也算是博古楼的人吧……”

    鹿明明语调有些苦涩,似乎有些难言。

    “你是博古楼的人?那你有没有品级?”

    刘睿影和欧小娥丝毫没有感到惊奇。,

    他俩早就意识到鹿明明的与众不同,然而只有酒三半却自顾自的兴奋了起来。

    “那泥墙上最高的榜题。七品,黄罗月。便是我的品级……你感兴趣的那篇养生论也正是出自我的UU小说。”

    鹿明明说到这里,却又扬起了声线,变得极为高傲。

    七品黄罗月。

    这乃是南北两大文宗博古楼,通今阁的二位掌舵人之下最高品的读书人了。

    自五王共治以来,却只授予了七位。

    其中北三,南四。

    隶属博古楼的有三人,通今阁的有四人。

    这七人被统称为“文道七圣手”。

    刘睿影和欧小娥到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列三教之一——文道的顶尖人物,竟是就这般毫无雕琢的站在自己面前。

    当下,刘睿影却是觉得自己那声师傅叫的丝毫不亏!

    虽然鹿明明属文道,并不是武修。

    但自张素之后,这读书人修武,武修人读书就已成了常态。

    虽然

    七品黄罗月是基于他文道的造诣而授予,但此人的武道修为也定然不低。

    只是不知堂堂的七圣手之一,为何却蜗居在博古楼脚下的小镇中靠打铁度日。

    提笔的手握杀人的剑抡打铁的锤拨清音的弦。

    这一下,文、武、艺三教却是都被他占尽了!

    “哎呀呀!那说不得却是得再好好喝几杯了!先前我还因为无缘难得一见有些伤感,没想到却是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酒三半抱着酒坛子就要是再次下马,拉出架势,就要与鹿明明一醉方休!

    鹿明明伸手一把摁住酒坛,连带着酒三半已微微挺立的身子也重新压回马背上,动弹不得。

    “明明师傅,不知你是否知道那博古楼狄楼主却是为何要派遣他的贴身护卫前来专程找我?”

    刘睿影问道。

    这一句师傅,却是在心里多加了几重敬重与佩服。

    “我不知道……”

    鹿明明摇头说道。

    “不过他们六人我却是要和你讲讲……”

    鹿明明说道。

    “六人?不是五人吗?五福生?”

    欧小娥问道。

    “五福生现在是五个人没错,但他们本是六兄弟。你眼前的五人,是老二到老六。”

    鹿明明说道。

    “老大呢?没来吗?”

    酒三半说着兀自揭开了酒坛封泥,顿时芳香扑鼻,令他口舌大动。

    “他们六兄弟,生于一个棋道世家。众所周知,这棋道是文道的一个主流分支,而他们的父亲也可算得上是国手水平了。只是时运不济,终生无缘问鼎……总是输在劫上半子。后来成了家,退隐田园,过起了凡俗日子。”

    “那他的儿子们再入棋道却是为了给父亲了却一桩心愿?”

    刘睿影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这“五福生”身上的衣服明显就是棋中黑白子的配色,自是一目了然。

    “他退隐之后和妻子先后养育了六个孩子,但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阴影,却是禁止孩子们再去触碰和棋有关的任何事物,哪怕是会产生联想的都不行。家中不许有黑白色,甚至连孩童都会玩耍的弹子也不能触碰。”

    鹿明明说到这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睿影能听出这其中的无奈与悲哀。

    不知是谁曾说过人定胜天。

    但事实上这天哪怕只打个喷嚏,都不知会让多少人殒命于须弥之间。

    虽说凡事皆留有一线生机,可古往今来能抓住的却是又有几人?

    鹿明明贵为七品黄罗月,文道七圣手之一,想当年定也是万千荣耀加身,慷慨激昂的绝伦之辈。

    再看看如今,蓬头垢面,粗布烂衫。

    长年打铁之下却是一双眼总是被熏得通红,挺拔健壮的脊背也略微有些弯曲。

    虽说物质与外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很多自命清高不凡的读书人往往还求之不得这般山野感十足的闲云生活。

    仿佛都觉得这握笔捧卷的手,若是不沾沾泥土的腥气,他就会有点亏欠似的。

    但是,鹿明明起码会打铁,而且还打的很好。

    很多人只是东施效颦般的一窝蜂扑上去做做这,干干那。

    去种地的,草比豆苗长得还高,最后饿死。

    要栽树的,看着满园的果子却一个都够不着,最后也饿死。

    更有情趣的,却是只种了花。

    不过最后若是能口含花瓣,死于一阵香风之下,倒也算得上是风流儒雅,却是要比前面两人都更显格调。

    活着比,死了也比。

    何处才是个尽头?

    怕是连狄楼主都说不清……毕竟他自己不也和南边儿通今阁中的那位明里暗里的较劲不知多少年多少次了!

    什么文无第一?

    说着话的人便是这文道的千古第一罪人。

    一看就是自己想当第一却没当上,于是就摆出这么一副看似公允的嘴脸……那可不就是让后代学文之人互相掐架,不死不休?

    当了第一的甭管他心头是多骄傲,都得哈着腰装出一副虚幻若谷的样子。

    没当第一的在下面看着,也不见得有多崇拜多尊重,吐口唾沫道一句:“文无第一,神气什么?”便瞬间把他人呕心沥血的佳作一棒子打死。

    这般绕来绕去,虽是个死循环,但说到底还是比棋道要温和得多。

    毕竟是双方的面子都保住了,谁也不至于太过于难堪。

    “所以后来,他便让自己的六个儿子全都去学了文。每日之乎者也的摇头晃脑,看着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但这启蒙兴趣倒是能培养不假,可是骨子里的血脉他却是无论如何更改不了的……终于一日,六个儿子下了学后却是迟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归家。被父亲一顿讯问之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黑白子……”

    鹿明明接着说道。

    他也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却是往肩上一抗,徒步跟在刘睿影等人的马旁。

    那“五福生”看到四人已然动身,当即也重新上马,竟是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他们本就看不起刘睿影,对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和鹿明明虽然有旧,但除了冷嘲热讽以外,却也是分道扬镳久矣……无甚交心可谈。

    “这老父亲一看,千防万防,却也没法儿诛心啊……觉得这就是天命使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毕生所学倾囊传授。没想到这六个儿子在棋道上的天分却是要高于他甚多。没几年,六人均已跻身棋道巅峰行列。”

    鹿明明说道这里时便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的黑白五人众,压低了语调,很是深沉的说道:

    “我不知道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从那以后他们的大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自那往后的对弈中,这五人不论猜先的结果如何,却都是一定要要执白子,而且是只用自己的白子……”

    鹿明明说完也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那白子……”

    刘睿影欲言又止,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白子是我大哥之骨,棋盘的边衬也是。”

    黑白五人众的末端之人,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这却是和刘睿影心中所猜一模一样。

    “敢问五位尊姓大名?”

    刘睿影拱手行了个礼,问道。

    这五人虽然对他并不友好,但是谁又能料到这背后却有着如此摄人心魄的过往?

    手足手足,缺一便残……

    儿时六兄弟,大后六房人。

    本是一条大路六人走,一桌宴席六双筷。

    中途却有一人突然掉头离席,岂不是让省下的五人茫然万分?

    凝视太阳时,任谁都会感觉到它发出的光和热浪。

    看到果园田地时,也都能想象出他们为了秋季成熟而绽放的努力。

    旁人看来,六兄弟少了一人却是还有五人,不痛不痒。

    但相对于剩下的五人而言,却是最前端的一条滔滔不绝,奔腾的河流就如此断裂干涸了。

    这种感情并不深刻,但却是极其的真事而又无限延伸着……

    每日拿捏着至亲之骨,落子时又该是何种悲痛?

    如此复杂的坚持或绝望,仇恨或谎言,宽容或原谅,希望或悲壮,都不是那一抹能够融化坚冰的暖意,却又都是让他们不再眷恋这人间的原因。

    刘睿影见过不少这样的大悲痛者。

    他们通常都用些别物来麻痹离了自己……要么贪财,要么红色,要么恋赌,要么嗜酒。

    像这五人一般,能如此坦然面对,且又朗声说出之人,却真是凤毛麟角……

    只此一点,便是与当世豪杰作比也能不落于下风!

    “两分,弯三,方四,刀五,花六!”

    只见这黑白人指着自己的兄弟们说了一圈,最后才指了指自己说道。

    “五福生”,二到六。

    竟然全都是以棋道行话取名。

    “两分”为定式。

    大体安定,利益均等,无功无过,倒也像是这领头二哥的角色。

    其余的四人,尽皆属“眼”,都是对方不可落子的禁忌所在。

    弯状,方形,刀样,花态,各有专攻所长。

    “前方离博古楼还有多远的路?”

    刘睿影问道。

    众人已经到了景平镇的另一出入口。

    “过了这片平原就到了。”

    鹿明明指了指前方说道。

    “这片平原可有名字?”

    刘睿影问道。

    后方峡口外的古战场,因为杀伤太多,人们认为有伤天和,自始至终都让它那般荒芜着。

    但眼前这处平原,却是截然不同。

第五十二章 乐游原上奇岳奇水

    “当然有名,此原名为乐游原。”

    鹿明明说道。

    乐游。

    取极乐而从游之意。

    刘睿影听到这名后,在心中也是一阵冷笑。

    这些读书人,成天鼻孔朝天的夸耀自己是推动进步与变革的主流,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齐却又委实不尽然。

    写的那些所谓的千古文章,又有几篇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明苍生而论?

    一个个的惊人之笔,斐然文采却是不能当做半粒米下锅。

    除了让大家伙儿多识了几个字以外,其余的都是空话。

    但偏偏历朝历代还都吃这一套,若是脱掉了这层“仁义道德”的皮,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

    那些被捧起来的圣贤,把自己写的几笔臭文章再传给后世的学子,就这么摇头晃脑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路还没走稳,尾巴却已翘到了天上。

    最终,却也只是孕育了无数巧伪之人。

    所谓的圣,贤,忠,又有哪个容于了天下?

    刘睿影不知道的是,当初鹿明明就是因此和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大吵之后不欢而散,就此离开了博古楼。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搬弄是非,我们读书就是为了如此吗?如若是,还不如干脆拜那村里儿的长舌妇为贤达。若不是,为何又这般萎靡虚假?”

    不得不说,鹿明明还是良知未泯……

    端的是心如涌泉,意如飘风。

    虽然他没有能力去力挽狂澜,却也是能够分清是非而不去苟合。

    立足于名而又立足于利,却也是当着真没有双全之法。

    刚步入乐游原,还没几步。

    刘睿影就看到无数的石碑,零零散散的立于平原之上。

    一块上面写着“开天辟地,治世定伦”

    另一快上面写着“势镇四极,威加海内”

    这哪里还有圣贤所谓的气度?跟个土财主差不多……

    还有一面石碑,却是最为宽整平阔。

    比景平镇中祠堂的泥墙还要巨大好几倍,已经不能算是碑了。

    眼见上面无字,却是只有一副画,手法兼工带写。

    画上有水火翻滚。

    卷千里之外的红黑双色之土,堆积成一处高耸重巅的赤色山崖

    山崖之上怪石林立,彩凤飞舞。

    山崖下的树林剑,更有麒麟坐卧。

    有十条苍龙,盘旋于十跟通天石柱之上。

    而林中更有万千灵兽仙物,都在活泼奔跑。

    一只长寿鹿,在溪边饮水。

    一只仙雪狐,在洞口张望。

    还有无数的花朵奇异,四季不凋谢。

    入云神树,日日结果。

    以山崖为中心,向四周放眼看去全都是嫩绿的新草。

    偶有沟壑暗部其中,却也是藤萝密布。

    “这画中是何方之景?”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明知这不会是真是存在的现实,但却也被此情此景牢牢吸引,竟是不自觉的开口问道。

    “哈哈……这就是文祖诞生之地啊。”

    五福生的花六说道。

    “若是能够超过八品金绫日的文道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楼,借到一束文曲星光傍身,而后去往这文祖圣地中继续修炼。”

    鹿明明解释道。

    五福生五人,却也是驻足在花前久久不愿离开,似是极为心驰神往。

    “很多年前,博古楼主狄纬泰在一处秘密之地中寻的此画真迹,而后却是找画师放大数倍,重新描摹于此,供人瞻仰向往。”

    鹿明明接着说道。

    “你信吗?这文祖之地?”

    刘睿影问道。

    “那你信武道跨过仙桥,成就星仙吗?”

    鹿明明反问道。

    文道的至高便是去往这文祖诞辰之地,而武道的至高便是跨过仙桥,修成那破万法的星仙。

    若说这文祖诞辰之地,有何玄机妙法,刘睿影却是一点儿都不信……

    虽然他对神仙之事也么没有几分相信。

    世间武道修为最高的层级,明面上就是那天神耀九州。

    但是这虽挂天神之名,却是没有半点天神之力。

    什么飞天、遁地、移海、搬山、造物、控命,却是一个都做不到。

    但是自从上次他顿悟之后,在凝成大宗师法相时,发现了星渊剑的异动。再结合那星渊剑茫茫然传入他脑中的那段功法和论述,让刘睿影却是对这神仙一事有了几分动摇。

    “不管它存不存在,或真或假,都是一种寄托,一个念想……人们需要这样的感情。”

    鹿明明看刘睿影沉默便如此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诚然,文道固有他虚假伪善的一面。

    但是千百年来他所建立的这套坚不可摧的信仰体系,却是让人们有了安居乐业的前提。

    任何的事物都有他本身的两面性,和时代的局限性。

    永远没有一通百通的道理。

    不变应万变或许在对敌交锋之时颇为有用。

    但在进程的洪流之中,却只是废话一句。

    刘睿影试着站在对立面去想了想。

    那就是如果这套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仁义道德”转眼间崩溃到稀里哗啦,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或许到那时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忠孝仁义之人,没有了维护公平公正之人,失去了谦卑恭敬的品格,丢掉了天理人心的束缚,岂不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可怕,朦朦胧胧的大家谁都分不清善恶好坏。

    但拥有后的崩塌才最为致命,找不回来的下场只能是一起消逝罢了

    想到这里,刘睿影又整理了下情绪。

    他对这博古楼,却是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与轻视了。

    不管对方正确与否,都不应该去嘲讽一个人,一个团体,一个民族的感情与信仰。

    即便是在旁人看来,这再傻,再愚蠢,也不要。

    或许到了最后,那些无所畏惧且一无所有的旁人,才是最可怜的。

    刘睿影正在思索间,一条不宽的小河横于眼前。

    很明显,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特意从太上河引来的水。

    水流平缓,不起波涛。

    上面每隔一段儿,就驾过去一座很是明朗的石桥。

    看石桥另一边,竟是还坐落着不少人家。

    水真不愧是万物灵发之母。

    这乐游原和前面的古战场能如此不同,在刘睿影看来全靠这条河渠。

    “这条河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四季不冻河。来往的书生都会在这里润笔洗砚,只求自己的才情文思也如这和谁一班,长流不休。”

    鹿明明说道。

    “十大奇景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你前面不是看了那文祖圣地图吗?”

    鹿明明反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里面有十条苍龙盘旋于十根通天石柱之上可还记得?”

    鹿明明问道。

    “记得。”

    刘睿影回答。

    “这十大奇景便是楼主狄纬泰在参悟了文祖圣地图后,命人修建的,却是为了和途中的那十苍龙,十石柱一一对应。以此上应圣地,下顺凡心。”

    花六竟是插嘴解释道。

    凡是关于这博古楼气派威风的一面,他都会颇为骄傲的抢过话头来。

    “那若是用来洗剑洗脚呢?”

    这却是酒三半问道。

    他想鹿明明只说了这四季不冻河能够洗笔洗砚,却是没说能不能用来洗别的,难道这河水却是还藏着什么隐秘不成?

    五福生的五人听到这句话后,顿时都回过头来。

    虽然有黑白双色的薄纱挡着了面庞,但刘睿影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五束锐利如刀锋般的目

    光,似要把酒三半生吞活剥了一般……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这句话虽然极为刺耳,但绝非挑衅之言……

    以他的心性来说,这却就是他的所思所想,并没有任何嘲讽侮辱之意。

    “洗剑也一样,不过最好是砍了脚之后再去洗。因为人血和墨汁其实是很近似的。想不想试试?”

    花六说道。

    他却是已经上半身彻底的转过去,压在了马后托着的黑白双色棋盘之上。

    “好啊!只是……哪来的脚砍。”

    听到酒三半这如此说,花六却也是愣住了……

    这人是愚蠢到家还是故意找茬到底?

    就在这时,两分却是朝着花六丢了个颜色。

    花六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只是颇为玩味的对这酒三半说:

    “不急,后面有的是机会。一定能让你如愿的!”

    过了石桥,刘睿影看到这半边的景色天空,却是又有不同。

    翠绿的苔藓成堆,白云如浮玉一般轻润。

    竟是和平南王域的水乡之地颇为相似。

    不知道的人,哪里会觉得这里是定西王域与震北王域相交之处的偏僻所在?

    阳光摇曳,片片烟霞随之蒸发。

    露出三五点梅花,七八棵绿竹,一两处兰花,十几团兰草。

    随即,刘睿影却是看到平地上摆着几张巨大的案几。

    “有客自远方来,当属至乐之一也!”

    两分却是调转了马头,然后对这刘睿影说道。

    “这过了石桥,便算是正式进入到博古楼的地界了。我们特此为刘省旗你准备了接风宴。明明,你是知道规矩的。帮个忙,介绍招呼一下。”

    言毕,两分就下了马朝前走去。

    案几旁站着十数人,是早已在此地等候的,见到两分过来纷纷躬身行礼不止。

    刘睿影看着他背影,却是有些愤懑……虽然他嘴上说着“当乐乎”,但刘睿影却也没听出任何“乐”的语气。

    而且,这说是接风宴,却只有桌案并无椅凳……

    这是故意叫人难堪?

    就是欧小娥都面露不满之色……

    但当下却也是不宜开口发作。

    若是点明了出来,还不知道对方又能用何种说辞来搪塞,最后还是落得个见识浅薄,不懂规矩的名衔。

    刘睿影走进一瞧,竟然全部都是奇珍异果。

    一盘樱桃般大小的金丸。

    明黄而肥厚的梅子。

    皮薄肉甜的荔枝。

    个大汁多的鲜枣。

    这些都如刚刚采摘的一般,连枝献上,带叶端来。

    刘睿影出于客气,只拿了一个梨子。

    一口下却是味甘如琼浆,酣畅解渴。

    只看酒三半却是抱着一个西瓜,兀自乱啃……而后又挑了个黄皮大柿子,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便咬开来吃。

    汁水迸溅,弄得前胸衣襟上都沾满了,却也是丝毫不在乎。

    但看欧小娥正在仔细端详着一个剥开的石榴。

    饶是他欧家“剑心”的身份,却也是没有见过如此颗粒饱满,色如丹砂的品相。

    而另一张案几上,却是有四罐还在微火慢炊的汤羹。

    其中是放了数种陈皮,另加金玛瑙芋头,形花纹山药。

    最后再把那薏米茯苓研磨成粉,一并加入其中。

    虽无半点荤腥,却也是人间珍馐。

    “楼主特意交代,有你的一份!”

    两分指了指汤羹,对着鹿明明说道。

    鹿明明也不怕烫,多年的打铁生活让他的双手都布满了老茧。

    他就这么端起来,轻轻的把汤匙探入其中。

    动作极其的小心,却是生怕这汤匙和碗壁发生什么触碰一般。

    “叮!”

    也不知这博古楼用的是何种餐具。

    鹿明明虽然是千万小心,但终究还是把汤匙和碗壁触碰到了一起……

    这一声的清脆悦耳,却是在这空旷的乐游原上都能经久不歇。

    看着汤匙中舀起的汤羹,听着耳边的清脆,感受着手中的温度。

    鹿明明却是又把汤匙干脆丢进了碗中,随后徐放回了桌案之上,竟是一口没喝。

    让刘睿影感到奇怪的的是,这接风宴竟然没有酒……

    而这却也着实是辛苦了酒三半一顿好找。

    “素心手谈是为高明,因此博古楼的饭食都是以清淡为主。像酒那般浓烈之物,却是上不得台面。”

    两分不动声色的说道。

    而后让身后站着的一众侍从给每人都上了一碗茶,他自己倒是率先喝了起来。

    不过吃了这果子,再品完那羹汤。

    刘睿影却是知道这天下人为何都想要读书了……

    想那武修之辈,每日风餐露宿的。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一心只为了那武道极致,而后寻觅那飘飘无影的星仙之境界,好得个长生不老。

    但到头来却是比那镜中花,水里月还不如……摸不着更看不见!

    肌肉男都是凡夫俗子,为何不就干脆做个名利之徒?

    小兵思将军,宰相望王侯。

    这读书人的想法追求虽然俗了点,但贵在实际啊!

    这星仙是好,但抓不住,摸不着。

    可方才这果子,汤羹,却是实打实的吃尽了肚子里,现在咂咂嘴还能品出香味儿来!

    “这里竟然还有座山?”

    刘睿影看到前方的平原上,有着一大片阴影。

    “这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名为千峰万仞,不过和那四季不冻河一样”

    鹿明明说道。

    千峰在前,犹如排列有序的战戈,象征着博古楼牢不可摧的地位。

    万仞在后,呈现出孔雀开屏之状。最上面还立着一口巨大的铜钟,为的却是这背后不空,靠山如钟之说。

    “没想到咱们明明这些却是还记得这么牢!”

    花六听闻,回头对着鹿明明边笑边说。

    刘睿影看到那山也着实不低……

    不由得感慨这博古楼却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积淀当真是极为身深厚。

    日头此刻已到了正上方。

    但是山顶却好像有雨云徘徊,岚光黛色中显得略微有些冷清。

    刘睿影忽然看到有几个农夫模样之人,背上背着遮阳斗笠,身上穿着布艺,脚下踩着草鞋。

    其中有人扛着柴火,有人扛着锄头等农具,从山脚下走来,踏歌而行。

    歌声唱道:

    “田地青青,温酒陶情,人皆泛梗浮萍。珠箔银屏,向雨花铃,旧典也是众芳亭。骑牛不读史,上马莫念经。不贪图那魏阙与彤亭。只求梅妻一位双鹤子,不论世间泰与宁。”

    “妙啊!”

    酒三半听到这歌,竟是合着拍子,跟着曲调也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

    刘睿影虽然也是对这歌曲颇为欣赏,但却因自重身份而没有表现出来。

    实则他心里却也是有些打鼓……

    这些农夫砍樵人都是隶属于博古楼的佃户。

    他们租用博古楼的土地耕种,秋收之后博古楼再买下他们的粮食与布匹绸缎自用,俨然是自给自足。

    这歌曲定然是博古楼中人教他们的不假。

    但是这词里话间就真的是这般无欲无求,通透洒脱吗?

    刘睿影却并不认同。

    待走近了,这几人皆微微躬身,并微笑着行礼问好。

    “我博古楼教化天下,即便是庶民也是这般温文尔雅。”

    两分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心中的不安之感觉却是越来越激烈……

    慕然间,眼前却又闪过一幕画面。

    他看到了一座城。

    城门上并没有挂任何名牌,所以也不知是何地何城。

    只是城楼

    上竖立着诸多幢幡宝盖,无风自摇。

    刘睿影冥冥中不知如何,便就走进了城门……

    只见城里只有一座壮丽的楼台。

    万重彩霞似从天间飘然落下,隐隐约约的落在地上,形成一大片轻薄的暗红色雾气。

    楼台上雕刻着精致的飞禽与走兽,碧绿的瓦片在红雾的掩映衬托下更显光彩。

    一条宛如白玉铺成的路,两边打着纯金的基石,一直延伸到那楼台最深处。

    “汪……汪汪!”

    突然传来的几声狗吠,却是把刘睿影的思绪拉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便看到左前方站着一人。

    “阿黄!”

    这人穿着七品黄罗月的文服,背对着众人。

    刘睿影还没认出来,但是欧小娥竟是先认出了那人的怀中之狗。

    却正是前几日在路途中碰到的那只,爱吃酸黄瓜翻青白眼的阿黄!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

    那人听到有人唤他的狗,却是回头看到了欧小娥,刘睿影,酒三半三人。

    今日的常大师却是脱去了那件靛蓝色云锦袄子,直截了当的露出了身上的七品黄罗月文服。

    “没想到,常大师却也是七圣手之一!”

    刘睿影说道。

    鹿明明看到刘睿影认识常忆山却是显得有些惊奇。

    而常忆山看到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在一起,前面还有五福生领路也是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这下两拨人头对头,尾碰尾的遇上,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见过常大师!”

    五福生下马齐声说道。

    他们看到常忆山在此,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在两分的带领下急忙下马行礼,和先前对待鹿明明的散漫轻蔑截然相反。

    “好久不见。”

    常忆山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丝毫没有搭理五人的意思。

    而后却是径直朝着后方走来,对着鹿明明说道。

    “好久不见。”

    鹿明明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常忆山的好久不见中一开始带着高傲,中间却又多了几重卖弄,但皆结尾又收官于难以言明的复杂和纠结。

    而鹿明明的好久不见,却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苦涩。

    其实说苦涩并不准确。

    因为我苦涩往往是失而不得的落寞的进阶。

    但是鹿明明并没有这种落寞,他只是单纯的感慨。

    可是这种感慨却是最容易和落寞搞混淆的。

    不管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念想,但只要生了这感慨,在旁人的眼光里,那便是还有。

    在一般的世俗规定下,要想证明没有,就得做到三绝。

    绝口不提,绝眼不看,绝心不想。

    可人非机械,只需要一节发条,几个齿轮便可运转。

    眼耳口鼻舌,各有不同用处。

    手臂腿足心,各有不同担当。

    协同在一起之后,却是用尽了天下间所有的辞藻都说不尽,讲不透的。

    但所谓的三绝之风,往往都都是用作逃避的绝佳借口。

    真正的强悍,却是如先前五福生说起自己的大哥之骨做了棋盘棋子,以及刚才鹿明明的这短短的四个字好久不见一般。

    有感慨,但已是前尘往事。

    感的是人,是旧时之人。

    不论当时有何种纠葛。

    恩情也罢,仇怨也好,却是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我的恩,我却也不再惦念你仇。

    如此两相遗忘,岂不美哉?

    慨的是时,是当今之时。

    不论以前共处过多久,起码也有互伴的时光。

    开心也罢,难过也好,却也都是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得当时之乐,我却也不追究那时之悲。

    只是星移斗转,你我终又再会时,对这天道无常的叹惋。

    刘睿影看着这俩个人,觉得人这一生着实是太没有意思……

    殊不知,鹿明明也是如此想法。

    他在祠堂后面泥墙上的养生论中却是有一句话:

    “人之阳寿,至多不过百年。除病瘦死伤忧患,已百岁高龄还能开口而笑者,不过一掌之数。”

    可见人生实苦。

    活的年岁越大,经历的痛苦也就越多。

    如此这般日积月累,就算是能活到五百岁又有何意思?

    这般束手束脚的被岁月之磨砺无情的捆绑起来,以至于到最后不但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却是连笑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那却是与死人还有什么两样?无非是能够吃喝拉撒罢了。

    “准备回来了?”

    两人停顿了很久。

    久到刘睿影觉得,都能从这里赶赴东海之滨后再折返一个来回那么久。

    漫长的停顿之后,这是常忆山对鹿明明说的第二句话。

    “没有。”

    鹿明明的回答永远是这么简洁,干练。

    字不多。

    语气不多。

    连嘴唇上下触碰的次数都不多。

    但他却总能挑出最简单明了的字眼,一针见血的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唯有删繁就简,才可领异标新。

    这看似平常的词词句句之中,却也无处不彰显着鹿明明的文道修为。

    “还在打铁?”

    这已是第三句了。

    “对。”

    鹿明明的回答刘睿影三人也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刚收了个徒弟,教他弹琴。”

    鹿明明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这一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鹿明明的个头要比刘睿影高出不少。

    他抬头一看,鹿明明正低头对自己笑着,于是他也笑了。

    刘睿影的心中划过些许暖意。

    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此种暖意。

    但他却还是不知道这暖意究竟有何用处。

    第一次是在丁州府城内,他中了音波功,汤中松不惜付出贴身玉佩也要给他医治时。

    第二次是在景平镇中,看到酒三半把那名神箭手的头丢过来时。

    第三次,就是刚才。

    鹿明明拍着肩膀,对常忆山说他是自己徒弟,而后又对他笑着时。

    “真好。”

    常忆山看了看刘睿影,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是任谁都能从这句真好中,听出浓浓的羡慕之意。

    他在羡慕什么?

    或者说当今的鹿明明还有什么是他常忆山好羡慕的?

    虽然鹿明明的品级还在,也仍旧是文道七圣手之一。

    但他是和常忆山比起来,两人真乃云泥之别。

    不过,让刘睿影等人惊奇的是,阿黄竟然没有对鹿明明翻白眼,举止间还是颇为激动亲昵。

    “常大师战况如何?”

    刘睿影问道。

    当日离别时,常忆山说自己与那屋主人却是要拼酒大醉六十日。

    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却是不知道结局怎样。

    刘睿影对这事本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是想说些应净化,热热场子罢了。

    但酒三半听到却是眼睛一亮,恨不得与常忆山调换一番,让那大醉拼酒六十日之人是自己才好。

    “还差一日一局。”

    常忆山笑着说道。

    “博古楼内有要事急召,因此这赌约却是没能完成……”

    常忆山也是面露可惜之色。

    “那这却是做不得数……下次定当要重来六十日再战六十局才好!”

    酒三半说道。

    “哈哈哈,大善!定是要如此这般!”

    常忆山抚掌大笑。

    言罢,却是从罐中抽出一根酸黄瓜递给欧小娥,示意让她去喂给阿黄。

第五十三章 斯人不当归

    欧小娥逗弄着阿黄,看它不紧不慢的吃着酸黄瓜。

    而常忆山却是趁此和鹿明明耳语了一番。

    刘睿影没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阿黄吃完酸黄瓜之后,常忆山也和众人挥手作别。仍旧不紧不慢的抱着阿黄朝前走着。

    刘睿影本以为他们会同行,但见此行状,也只好作罢……

    先前鹿明明告诉他这博古楼有十大奇景,但是一路行至此地,却是只见到了两处。

    “这座小丘过去就到了,诸位还请下马。”

    两分说道。

    这博古楼也不愧是个讲究地方,规矩甚多。

    刘睿影想他中都查缉司,若是有紧急情况也可从正门跃马而入。

    翻过小丘,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天楼。

    没想到却是几间低矮的民房,零零散散错落有致的摆在那儿,却是与普通的庄户人家无二……前后两个小菜园,门口一条老黑狗。有的或许还搭了个鸡窝或鸭棚。

    房子是泥巴混着麦秸的打成的土坯盖起来了的。

    看这外观,却是比景平镇的民房还不如。

    “这是?”

    刘睿影牵着马,忍不住问道。

    五福生众人并不回答,而是引着刘睿影去往一处居中的房舍。

    “刘省旗,楼主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分右手虚引,对这刘睿影微微颔首说道。

    “明明,楼主吩咐让你也一同进去。”

    两分接着说道。

    刘睿影指了指身边的酒三半和欧小娥,意思是这两人是否能同自己一起进入。

    “来者皆是客,一同进来吧。”

    随着声音,两分为刘睿影推开了半掩着的矮门。

    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沿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穿过屋内,直直的通到后院。

    刘睿影看到一位老人。

    须发皆白。

    正在用葫芦瓢舀着木桶中的粪水浇菜。

    “小伙子,麻烦你把那把小铲子递给我一下。”

    老人见到走在最前面的刘睿影,开口说道。

    刘睿影听闻霎时愣住。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边却是有一把铲子,正斜斜的靠在一颗桃树根上,便拿起递给了老人。

    “老伯……请问楼主何在?”

    刘睿影问道。

    “先进屋坐吧,我把这行菜畦浇完就过去。”

    听到老人如此说,刘睿影等人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先回到了屋中。

    只是鹿明明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待刘睿影等人进屋后,他竟是对着这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性本乐山不爱水,言不衬心生暗鬼。毁卷烹册熬蠹汤,遍洒人间三百回。”

    老人用铲子拍了拍鹿明明的背说道。

    等鹿明明再度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的诗我还记得,但我的药你却已忘了吧。”

    老人说道。

    “楼……师傅……”

    鹿明明声音颤抖,嘴唇哆嗦着叫道。

    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却是在心中已然明了。

    这老人,就是博古楼的楼主,当今世上二位八品金绫日之一,狄纬泰。

    只是刘睿影没有想到,这位狄楼主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黝黑的皮肤,略微有些佝偻的肩背。

    胡子不长但是修剪的很是齐整,头发极短却颇为茂密。

    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腿上裤管卷起,脚腕处青筋暴起。

    这位狄楼主竟是和平日里见到的,整日耕作的老农民没有任何区别。

    再看他用铲子松土、用瓢上肥的熟练姿势,若不是日积月累的浸淫熟练,是根本学不这出般样子来的。

    在他的身上,刘睿影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最为原始的力量——质朴。

    这质朴并不是说他的外在有多么艰苦朴素,也不是说他的相貌有多么的平凡大众。

    而是指他举手投足间,皆暗合自然;一言一行中,都天真烂漫。

    这样的状态,无论你多么刻意的追求,却是都无法达到。

    唯有真正的心无旁念者才能够体现出来。

    毕竟这有所追,有所求,却也是一种旁念。

    不过人生在世,任谁都难免有所追求。

    武修爱宝剑,名士惜珍砚。

    可谓是各有各的喜好。

    但只要是身有外物相随,那便是脱离了这本真与自然。

    读书人将为人处世分为四种境界:言行有度,宠辱平常,不落情念,难得糊涂。

    人刚来到世上时,第一件事便是行走说话。

    因此这言行之事,却是成人之根本。

    不言则无法沟通。

    不行则无法交际。

    但学会说话和走路的过程很短暂,让自己闭嘴和坐定的时间却很漫长。

    有些人靠嘴皮子吃饭,也有人依跑腿钱过活。

    但看那酒场之中,尽是失言客;赌坊之内,都是剁手人。

    与一开始的牙牙学语不同,后来确实华硕的越多越让人耿耿于怀,路走的越远,越让人心惊胆战。

    因此这言行有度便是让说话做事都要有些分寸。

    不是说世事都要原谅,而是让人在出言和出行之前,都多加几分理解与思量。

    刘睿影却是也明白这份道理,但就是没有这文道上总结的精当。

    想当时他被敕为这西北特派查缉使,到马厩中领马之时,那老马倌提着缰绳告诉他说:“有些话,却是一辈子都不能说,说了就是惹祸!有些地儿,却是一辈子都不要去,去了就是送命!”

    如此看来,说的不也就是这番道理?

    至于这宠辱平常,刘睿影则更是感同身受……

    有多少人在得宠有权时,就因炫耀轻蔑的态度,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更有甚者,却是与他人略微发生了几句口角,便会拔刀杀人。

    刘睿影至今都很可惜那位与自己曾在学员时的同房。

    那会儿两人关系却是好到了极致……连夜游查缉司这等欺天大罪都能一起做出来。

    他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

    与刘睿影是查缉司英烈之后的不同,他从进入查缉司的第一天起就饱受排挤,向来沉默寡言。

    也不知怎的,却是就与刘睿影两相合拍。

    二人每日上训下训,吃饭洗漱,都在一起。

    后来更是申请调换了寝屋,住在了一起。

    但心上的阴影,就像那烙铁的烙印一般,是多少笑容都无法淡化,抹去的。

    最后,就因为旁人的几句嘲讽之言,他竟就拔刀将其捅了个通透。

    万幸最后人命保住,而分管他们的队长也是一位至善之人。

    在他的尽力斡旋之下,却是只判了个五十棍后逐出查缉司。

    刘睿影可是知道那查缉司棍下的威力。

    若是行刑的人认真打将起来,莫说五十,便是区区三十下也能要了他性命……

    刘睿影当时也是义字当头。

    只是他人微言轻,更没有任何积蓄去贿赂打通关节。

    结果脑袋一热,竟是就要闯那省巡蒋崇昌的大门。

    虽然被人拦了下来,但这么一闹却也当真是为他朋友做了一番好开脱。

    五十棍打完,虽是个皮开肉绽,但终究是没有伤了筋骨。

    他转身出查缉司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送他。

    何况以他的性子交际,却也是没人会来送行……

    只有刘睿影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回头对刘睿影笑笑,招了招手,便就此消失于人海茫茫。

    从那以后,刘睿影便知道这以暴制暴不如逆来顺受管用。

    不管你有多暴,总是还有人比你更暴。

    就像这定西王霍望,却也还有三分畏惧擎中王刘景浩

    不是?要不然早就出手夺了刘睿影的星渊剑了!

    刘睿影到现在,除了第一次被冰锥人截杀以外,还未吃过什么大亏。

    但是从小在查缉司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明白这风头不好抢,屎盆子却也没那么臭。

    自己挚友的例子又活生生的摆在眼前,那顿棍子打出的血流到地下都还没干呢……

    自那以后,刘睿影却是极为怀念原来做杂物时的日子。

    朋友一走,更是三天两头的往马厩跑。

    查缉司对马匹管理很严。

    每一匹马都登记在册,且每日何时喂养,何时梳洗,都有严格录入。

    但只要刘睿影去了,对着那老马倌憨憨一笑,再帮他塞上一锅满满实实的烟丝,便能听到他说一句“撒欢儿去吧……却是让我在这里为你掉头!”

    刘睿影便能骑着马,出去猛跑一阵。

    听到那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却是能把满肚子不合时宜的心事暂且搁置脑后。

    等下了马,即便是再度涌上前来,也是没有先前那般浓烈了。

    长此以往,有了这方天地,却也是能够知苦不言,逢喜不语。

    到了后来,刘睿影身背袁家冤案……身负袁洁咒怨,却又是被困在这第三重“不落情念”中直到现在。

    他对此实则不以为然。

    刘睿影觉得世间的情理无非爱与不爱。

    爱了便幸福,不爱就痛苦。

    什么生死相许,朝朝暮暮,都是虚词骗人的。

    读书人写来想必也是为了说教……自己根本不可能是这般做法。

    这种情感是何等的私密主观?

    刘睿影从没想过余生,因为他的余生已经托付了出去。

    在坐上查缉司掌司之座后就死在袁洁的剑下,虽然这种约定和想法颇为痴顽。但是当你懂得什么是余生之后,在任何年纪,任何情况下都可能会遇到想要让托付余生的人,不管是因爱还是还债。

    每当刘睿影想起当日袁家的惨烈,感到心悸时,只要想想最后自己的偿还,便也能宽下心来,做个好梦。

    路还很远,来日方长。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探讨未来的人,因为如此便通常意味着许下了无数个承诺。

    而承诺却又是说谎的开端。

    刘睿影不想骗人,所以除了袁洁以外,他没有做过任何承诺。

    这样以来,自己就不需要找借口去挽回,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伤心。

    鹿明明却与刘睿影正好相反。

    他太恋旧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打铁?他却偏偏就要在景平镇中。

    即便是离开了博古楼,也不要走的太远。

    如今再见楼主,还一言未发,就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徒儿记得……但景平镇中却是没有当归……”

    鹿明明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泪鼻涕说道。

    “三七好种无人种,正是当归又不归……这玩意不稀罕,但就偏偏那景平镇没有,不怪你。”

    老人说道。

    “进屋吧。”

    老人把铲子重新放回了桃树跟下,对鹿明明说道。

    “却是让几位见笑了,老朽狄纬泰。”

    老人进屋后,对着三人拱手说道。

    “不敢当……晚辈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见过狄楼主!”

    刘睿影眼见这狄纬泰如此谦逊温和,却也是有些猝不及防,赶忙回礼说道。

    旁边的欧小娥却也是如此回礼答谢,毫无差池。

    只有酒三半,左右两边看看后也是照猫画虎的拱了拱手说道:

    “酒星村酒三半,见过狄楼主。”

    狄纬泰对着三人点头笑笑说道:

    “若是我博古楼之青年都能是三位这般的俊才,何愁这文道不大兴啊!”

    狄纬泰与众人分宾主坐定后说道。

    虽说如此,刘睿影还讲究了一番这落座的次序,实则这小屋内只有几把椅子围着一大块老树根,确实也体现不出什么主宾之礼……

    “明明,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狄纬泰对这鹿明明说道。

    鹿明明应了一声,却是转身走进了里屋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出了一个精巧的雕红漆海棠花茶盘,放在那树根桌上。

    茶盘里盛着一把金底银边牧童横笛茶壶,配了三个茶盅。

    “这三只茶盅,号为三君子,是为礼,仁,义。”

    狄纬泰指着说道。

    言语之外却是让刘睿影三人自行分配。

    这谁拿礼杯,谁执仁杯,谁用义杯却是极难划分。

    “女子重礼在先,管家以仁为本,江湖守义为善。”

    欧小娥说道。

    却是将这三杯之问破题于无形。

    “欧家‘剑心’端的是有巾帼之姿,这般见识日后成就定然不逊于当代‘剑子’!”

    狄纬泰出言夸赞道。

    接着,狄纬泰又从不知何处端上来一小碟茶点。

    “甜配绿,酸配红,坚果配乌龙。”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刘省旗年纪轻轻,竟然在品茗一道还颇有认识。”

    狄纬泰笑着说。

    其实刘睿影哪有这许多闲工夫来喝茶吃茶点?

    却是在中都时偶然听旁人嘴里冒出来的。

    他听着觉得有趣还押韵,便自己念叨了几遍,没想到却就这么牢牢记住。

    方才看到这一小碟茶点,就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只是偶听旁人言罢了……”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这狄楼主派五福生来找自己,说是要请他喝茶。

    没想到来了这里竟然真是要喝茶。

    一时间刘睿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有何深意。

    只道这狄楼主既然敢于正大光明的叫自己来此,若是自己推三阻四的难免给旁人落了口舌,对查缉司的名声也颇为不好。

    但当他看到鹿明明时,却又禁不住疑心这是否是个连环套?

    为何鹿明明就那么巧在景平镇中打铁,而自己又是这般拜了他为琴道先师?

    但先前五福生对鹿明明的轻蔑嘲讽却又不像是演戏……

    若要真是如此逼真的双簧,那刘睿影却也只能认了。

    但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省旗……哪里有资本资格让不鼓楼的楼主亲自召见。

    刘睿影想来想去,觉得他要么是为了自己手中这把剑,要么就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份《七绝炎剑》的功法剑谱。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刘睿影却也是放松了下来。

    眼下这又是茶具,又是茶点的,说不得还要好好的对阵一番。

    今日这一阵,不一定见血,但这言语间的你来我往,机锋频出,却是要比那真刀真枪更难对付……

    刘睿影只得沉住气,小心应对,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能撑到何时,就不是他所能掌控预料的了。

    “还是我来吧。”

    狄纬泰看鹿明明手下却是有几分生疏,当即把茶盘朝自己面前挪了挪说道。

    刘睿影也是略同几分茶道的。

    上次突破时,还在丁州府的查缉司战楼中以泡茶之法静心。

    这茶生于大地,为人所栽培。置于壶中之后,倒入滚水,盖上壶盖,便是一壶茶成。

    所谓地承载,人培育,灵穿秀,天倾盖正是如此。

    更是讲究这心净,手净,器净,水净,茶净。

    后三样自不必多少,任凭字面意思谁也能看得懂。

    不过心净却就不是那般容易了。

    刘睿影上次冲茶,也就是图个心静,还远远未达心净的地步。

    静只需凝神安静便可。

    不言语,不行动,都是安静。

    但净却是要排他无二,真伪两不存。

    昏昏然无一物又昏昏然是万物,才方可为净。

    继而,这昏昏然之态,却

    是在饮茶的瞬间被涤荡精光。

    而后爽朗之情遍布天地四方,一切苦心烦恼都被零落成泥。

    “我给刘省旗煮一杯茶,给欧姑娘点一杯茶,却是要给这位小伙子煎一杯茶。”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却是不知这茶还能有如此繁多的手法。

    他直至烧开了水,扔进茶叶,看茶色蔓延,茶汤变成。

    只要不烫嘴,那就往下喝。

    解渴是第一,哪里还管得了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却见狄纬泰拉开茶盘下的一个小抽屉,从内拿出一撮晒干的茶叶。

    这茶叶干到狄纬泰之间若是再多使一份力,便会瞬时化为灰渣。

    但狄纬泰便就这般用三指牢牢的捏住,不轻不重,不松不紧。

    单单就在这份指上功夫,就是非同一般。

    随后,他把干茶全部丢入壶中,加入水后放在一敦青玉紫竹炉上开始熬制。

    没过多久,沸水波浪将壶盖顶起,却是已然煮好。

    刘睿影看到这茶却是在沸水翻滚的作用下,已经尽皆化为灰渣。

    当下,茶渣与水混在一起,浑浊不堪,宛如菜汤一般。

    刘睿影端起茶盅,略微入口,却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

    他强忍着厌恶,硬是将其吞到了肚中。

    看向狄纬泰时,他却依旧笑而不语,手上却是已经把茶壶重新洗净。

    这次却与方才不同。

    狄纬泰先是装了大半壶水放在炉上加热,待其沸腾后将事先研磨好的茶叶岁末放在茶盅里,最后再以沸水注入,充点而成。

    “今日只有欧姑娘一人饮这点茶,无人可斗,倒也遗憾。”

    狄纬泰说道。

    这斗茶,却是要二人相对点茶才可。

    起手先各自注入少量滚水,将茶沫搅拌调制成糊状。

    之后,才算正式进入了斗茶过程。

    两人需在一名评裁监督之下,同时开始继续注水搅拌,直至这茶色变得鲜白无沫,犹如乳汁时方才可停手。

    最后评裁亲自搅动二人茶汤,看哪一杯的中心回旋而四周不动,茶杯之上也无水痕挂壁者,即是胜出。

    一般的点茶,汤上杯以四至七分为主。

    茶少汤多则云脚易散,汤少差多则过于粘稠。

    但狄纬泰这一杯,却是达到了八分半。

    淡雅之感已经与水无甚差异,饮至嘴中也是水味胜于茶味,让人委实觉得有些勉强。

    至于酒三半的这杯,则更为玄奇。

    狄纬泰不仅网湖中放入了茶叶,还丢入了葱姜蒜等腥辣之物作为辅料。

    虽是茶道,但看上去却像是厨艺。

    煎好后,狄纬泰显示把最上面的一层水膜剥离。

    接着又用木勺沿边篦出一勺杂质。

    方才将其摆在酒三半面前。

    “我不想喝这个。”

    酒三半指了指面前的茶盅说道。

    这可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亲手煎的茶。

    若是换一个读书人到此,说不得要长跪不起,临茶涕零,非得带回去早中晚三炷香供起来不可!

    没想到酒三半却是一脸嫌弃的说他不想喝。

    “煎茶有益脾胃,醒酒健脑。”

    狄纬泰也是略微愣了一下。

    想必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不字了。

    “我脾胃无事,头脑轻健。而且无需醒酒,只想醉酒。”

    酒三半丝毫不管在一旁对其使眼色的刘睿影,自顾自的说道。

    说完还把这茶盅向前推了推,似乎是极其污浊的液体一般。

    “哈哈哈,这位小友名为酒三半,却也是三半不离酒?”

    狄纬泰说道。

    不得不说,这狄纬泰也当真是颇有真才实学。

    当先便一语道破了酒三半名字的用意。

    “不过那酒星村,却是老朽也未曾有过耳闻,却是在何方?”

    狄纬泰问道。

    “很远。”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刘睿影一直对酒三半的来路很是在意,当下听狄纬泰问出,也是竖起耳朵破位在意。

    没想到一向豁达天真,毫无遮拦的酒三半,在这个问题上是却也是打起了机锋。

    “寒舍里却是无酒,只能先委屈小友了。”

    狄纬泰不愧是坐镇博古楼的一方巨擎。

    这般涵养功夫也当真是无人能敌。

    若是于同辈如此,倒还可以理解。

    但酒三半无论是年岁,资历还是地位都与其相差甚多,竟然还能得到狄纬泰如此的平和委婉,倒也当得起这文道绝颠之人物。

    “你们博古楼是不是没有酒?”

    酒三半却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让刘睿影也很是诧异。

    “小友是何意?”

    狄纬泰面露不解。

    “前面过了个石桥,说有接风宴。但却也没有酒……你可知这无酒不成宴的道理?”

    酒三半问道。

    狄纬泰听后笑了笑说:

    “小友所言是极……不过这宴却是有大小,高低,雅俗之分。平民家低身段的小俗之宴却是要无酒不欢。但这博古楼为三位准备的却是高雅的大宴。这宴之讲究不再菜色多,也不再人员多,却是要人少而英,量少而精。想必三位也应该体会感受到了吧!”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想这菜品的的确确是少而精……除了真奇异果以外就只有一品汤羹。

    但是要说这这人少儿英,难道是讲这五福生不成?

    他看着自己杯中的煮茶。

    越发觉得恶心……

    剩余在杯中的,冷却后却是比那菜汤还要浓稠……

    与其说是煮茶,还不如干脆叫做茶粥。

    一时间,刘睿影却也是完全的沉浸在这杯“茶”中。

    他知道狄纬泰此举定有深意。

    自己悟到了,那便是机会。

    悟不到,后面定当被动。

    不知怎的,刘睿影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想必是最近一段时间过于顺利,导致这心性却是变得有些脆弱。

    其实他本就是个在眼泪和委屈中成长的人。

    从小时候第一在查缉司内干活出了错,被惩罚后开始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做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一开始或许只是打顿板子,少顿饭。

    但到了现在,却已是断胳膊瘸腿,丢命的结局。

    说起来,那做人的第四重境却是在这杯茶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刘睿影面不改色的喝下去,也无任何评判言语,这岂不就是难得糊涂?

    传说这天地初开之前,中央之地便是如此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而这杯煮茶却也是汤中有茶,茶中有汤。这界限如此的模糊不分明。

    和这混沌之时不也是如出一辙?

    但是刘睿影却忘记了这段传说的后半段内容。

    后来,因中央之混沌与南海之帝悠,北海之帝忽相交笃深,而二人觉得这混沌没有七窍,不能用视听食息之法来感受享用这世间万物。

    于是便日复一日的劝说混沌像他们那般自我改造。

    开始,混沌也不同意,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这副模样吗,无须更改。

    后来却也禁不住来两位知己日夜劝说。

    坚心动摇后便自己动手,想要开七窍。

    一日,混沌七窍成,还未来得及像南北海二帝炫耀,便就已身陨道消……

    不过刘睿影虽然没有想起来这结局,但他当下的选择却很是意外 的和混沌正好相反。

    他甘于维持当下的现状,并不想着力更改于当下的局面。即便看似一潭死水,也能沉得住气等它慢慢发生变化。

    突然,刘睿影体内的大宗师法相却是从自己哪方小世界里的太上台上挑了下来。

第五十四章 心眼亦烂漫

    这大宗师法相一贯我行我素,刘睿影也是也没有过多在意,就这么随他去了。

    只是酒三半却突然厉声说道:

    “人精不精我不知道。但都是这般生养,难不成还有人是喝金水长大的?”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这是被狄纬泰惹急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酒三半面贬酒扬茶的……

    酒三半曾对刘睿影说过他村中之事,告诉了他那酒星村的酒星二字的来源。

    可以说这酒就如同那个村子的圣物一般,却是万万不可亵渎。

    刚才狄纬泰用一番大小,高低,贵贱之说来解释,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无非是自抬身价,蔑视之情一目了然。

    这却是如何让酒三半受得了?

    “小友此言诧异……虽然人都是一般生养,但后天之教化却有万千不同。你看那身陷囹圄之囚徒,正是因为后天的教化不到位,才使得他们行不端,为不正,走上了歧途。”

    狄纬泰说道。

    “都是初生刚睁眼,怎么就有了善恶之分?若说后天教化不同,我看也是教化本身的问题。再说,这天下文道除了你博古楼以外,无外乎就是那通今阁。若是后天教化有问题,那么究竟是博古楼有问题还是通今阁有问题?你随便拉开个监狱看看,那些没受过教化的,无非是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为了填饱肚子而以,算不得重罪。而那些要把牢底坐穿的,或是枷锁随身斩监候的恶贯满盈之徒,又有哪个不是受了教化之人?难道你博古楼成立这么多年,就没有作奸犯科之徒?”

    酒三半言辞犀利,端的是入门三分……

    狄纬泰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却也是没想到这看似最好欺负的酒三半,一开腔竟然就是如此与自己针锋相对。

    “小友所言……也确实不无道理。不过这教化虽同,人却不同。一人身尚且有万般面貌,更别说这天下之人何止万万。”

    狄纬泰也不得不承认,酒三半却是说的没错。

    刘睿影听到这狄纬泰竟然是被酒三半说的有些语塞,不由得也是觉得好笑。

    这老头儿每日里估计就是种菜喝茶读书,想必对世间了解甚少,完全是一副活在白日梦里的样子。

    他梦中的那幅清平世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尊老爱幼,母慈子孝。

    哪知道这现实中是多么的纸醉金迷,欲念横流?

    虽说还没到酒肉臭与冻死骨那般的鲜明对比,但总不能每个在陋巷中乞讨的却都是圣人吧?

    “天下人虽多,但这教化之行也何止千年。千年对万万,却也该是个势均力敌吧?那怎么却总有人感叹人心不古,每况愈下呢?”

    酒三半反问道。

    “这教化自然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世间之物不就是在演化推进中逐渐成长丰满吗?虽然时间久,有效的却也不过是几个甲子而已。人性之复杂,又哪里是几十年,几卷书能改变的?”

    狄纬泰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说道。

    “我看,在一开始没有教化的时候反而更好。大家都很平均,谁也不会看不起谁。爱喝酒喝酒,爱喝茶喝茶,就算你喝尿也没人笑话你。这教化一推行,还没等到它推演进程,却是先分出了个高低贵贱来。一酒一茶,都是源水之物。茶叶生于土壤,酒曲来自粮食。归根结底还不是一般无二?怎么就被这教化分了个三六九等呢?如此说来,那水无色,亦无味,岂不是最最低贱?”

    酒三半说道。

    狄纬泰听后却是微微一笑,说道:

    “就如同你是父母所生,因此要尊重孝敬二老一样,这三六九等其实不也是世间的客观规矩?你父亲若是要你学文取功名你怎可不去?同理,刘省旗的双亲想要他为天下太平做一番事业,他不也是要无端遵从?”

    刘睿影听闻竟是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说道:

    “狄楼主,我是孤儿。”

    这一句话却是犹如石破又天惊。

    让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

    就算是狄纬泰一把年纪,早已父母双亡,却也是有过双亲之爱。不似刘睿影这般生来就孤单单一人。

    “老朽不知情,还请刘省旗见谅。”

    狄纬泰听到后竟然起身行礼致歉。

    “老朽先前对你却是带有了几分私心……坦白相告,老朽对这查缉司素无好感。而看刘省旗年纪轻轻便已是省旗之位,想来也必是公卿之后,因此才有意挤兑。没想到刘省旗却是出生如此不平,这真是老朽之过也……”

    狄纬泰坐下后接着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狄纬泰竟是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本来他一位对方是贪图自己的星剑或《七绝炎剑》功法,但如今一听却是因为自己这查缉司身份让其厌恶。

    若是当真如此,这狄纬泰也委实是个可敬可爱之人。

    后面这番话,意思却是知道了刘睿影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这孤儿如浮萍,没着没落的,只能随大流顺着走,不饿死已经是烧高香了,又怎么能再要求这许多?

    “在下是查缉司英烈之后。”

    不论对方是真坦荡还是假慈悲,刘睿影却是不想装可怜卖好,实话实说道。

    “我和奶奶一起长大的,要说父母的话,我却也是没有。”

    酒三半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道。

    和刘睿影一样,他觉得生儿育女真是天底下第一无道理之事。

    一个人选择的权利越多,证明他过得越好。但无论是惨到何种地步,他却也是拥有选择的余地。

    唯有生育这件事,却是对孩子而言没有任何选择。

    既不能决定自己是男是女,也不能决定自己生于贫穷或富贵。

    就这么一蹬腿,一睁眼,哭出来一声就算是了结了。

    这可是一条生命啊!

    就算如狄纬泰所言,这世间有人不止万万,但每一个却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刘睿影就觉得自己的父母一定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他们或许很爱自己,但是却从没想过问问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日后却也是没了这机会。

    但刘睿影所经历遇到的一切,难道就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吗?

    很多人都对那些庸庸碌碌,不思进取的人指指点点,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有些人很心甘情愿的接受平凡这个事实,但有些人却为了那一束缥缈的幻光苦苦折腾了一辈子。

    若是能选择,刘睿影根本不想在这查缉司。

    他只想开一间小店,无论卖什么,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

    但他一出生就被打上了英烈之后的头衔,这头衔却是太大太重,让他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还喘过气来……

    想起原先在受训时,稍开小差,就被一顿训斥。

    更有甚者,却还时常抬出他那从未谋面的父母来当做说辞。

    每当此时,刘睿影却都是在肚子里骂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若是让我自己选,那我宁愿压根儿就不活这一遭!”

    “两分,去找坛酒来。”

    狄纬泰对这门口说道。

    “快去!”

    两分听到后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却也不敢再问,一时间怔怔的站在原地。

    狄纬泰不得不再催促了一句,他方才动身。

    “其实老朽也不是那般迂腐不堪……只是觉得这酒过于浓烈,却是不符合这中庸之道。”

    狄纬泰说道。

    这所谓的中庸,却是文道中人最爱搬弄的概念。

    读书人把喜怒衰乐这样的七情六欲称为中,把掌控人性叫做和。以此来保持内心一直处于平静、安宁、祥和的状态,还说这就是天下万事万物的本来面

    目。

    但这世间事物的本来面目怎么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宁安?就是老天也有刮风下雨打雷闪电的时候。

    只是这般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态度让刘睿影觉得和和稀泥的没有两样。

    若说于人,这第一声就是啼哭。

    论起来,这哭不才该是人的最本质吗?

    中庸,实则就是看谁能装的住,装的久。

    若是如狄纬泰这般,装了一辈子的,那却也是真中庸了……

    毕竟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

    演戏演久了,不入都难。

    明明就是一解渴之事,非要弄出些条条框框来才显得有格调。

    刘睿影并不讨厌茶,毕竟茶比白水好喝不是?他也不是傻瓜……

    他讨厌的只是喝茶时的诸多讲究和道理。

    什么三戒,六净,十道德。

    后来,干脆又冒出了个茶修。

    每天屁事不干,就是烧水泡茶。

    都是一般茶叶,一样水。

    到了这茶修手里之后,却就要贵上去百十倍不止。

    若有人抬杠说可能是别人那炭火不同凡响,那就劳烦您到后院看一看。就发现和那澡堂子里烧热水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几钱银子拉半车的货色。

    这茶修,介于艺与道之间。

    你若是问他,这无非就是泡茶,你怎么能从中修炼呢?那酒楼中的店小二不也天天泡茶,可还是拿着月钱,好几天才能吃一顿肉。

    茶修就会告诉你,那是因为店小二跑腿太快了,不够安静。这世间已经够匆忙了,就需要这慢泡细品来制衡中和。而后这个慢就成了快,在一杯茶中体悟人生,放下纠结,凡是皆可化解原谅。

    不过这茶修在定西王域却是寥寥……

    有一次,定西王霍望离了王城,开始游历各州,巡视疆域。

    而后,一位州统便拍马屁一般,安排了一位茶修奉茶。

    结果,那一杯茶,却是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霍望才喝上。

    端着茶,这位茶修还把先前那般道理一股脑的说完。

    “按你此言,这狼骑不断犯边就是因为他们不喝茶。然后我定西王域的无数子民死于这狼骑的利刃之下却也不该报仇,毕竟喝杯茶就皆可化解原谅,是这个意思吗?”

    霍望听完后问道。

    茶修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叫着:“王爷饶命!”

    但说出去的话,就如这泡好的茶。

    茶色晕开,茶汤已成,却是要如何更改?

    最终被霍望以妖言惑众之罪腰斩弃市。

    临走前,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位州统。

    没过多久,那州统却也是犯了个大罪,被砍了脑袋。

    在霍望看来,这些茶修无非就是渲染概念的牟利之徒罢了。根本毫无建树,亦无任何修为。

    不多时,两分抱了坛酒进屋,重重的放在酒三半面前。

    酒三半拉住两分问道:“什么酒?”

    这一下确实把两分气笑了……

    心想给你拿来不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知道楼主他老人家可是涓滴不沾多少年了!没想你小子却还这般不识抬举,竟然还讲究起是什么酒来,看来非得带你去那四季不冻河砍了脚不可。

    “好酒。”

    那些话在两分肚子里饶了几圈,说出口的却是这两个字。

    酒三半想了想,却是又把酒坛放下了。

    “却是我刚才有些冲动冒失了……向您老人家赔罪!”

    这可是刘睿影第一次见到酒三半如此懂礼数。

    狄纬泰也是听罢也是笑着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随即信手朝着前方一抓,一直酒盏好似凭空出现在手中一般,轻轻放在了酒三半面前。

    读书人修武,一般只修合一道。

    便是由思考与知觉合一,天性与人性合一,鬼神与圣贤合一,最终达到外内合一。

    第一层基础便是要人们学会控制情感的表现,为了追求后面更高层次的合一之道,却是要做到至诚、至善、至仁、至真的人性

    而后有了这至诚、至善、至仁、至真,却是才能完全的激发出人性中至阳至善的一面。

    因为天道昭昭,明媚普照,却是容不得一点儿阴影。

    唯有此般,才能创制天下的纲纪,才能奠定文道的大本,才能通宵万物皆需教化的道理。

    至于这鬼神,却不是话本传奇里的鬼神,而是先祖与天地自然伟力的统称。

    与人之圣贤相比,鬼神自然是要高深莫测的多。

    合一道要求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

    当对人间圣贤的学说著作都做到融会贯通,旁征博引后。再对这天地伟力能够了然于胸,烂熟于心信手拈来时,便是做到了这鬼神与圣贤合一。

    而后不管是作文还是习武,便都可一笔横贯今古,拳脚打穿南北。

    然而合一道的终极,外盒合一看起来简单,恰恰却是个连七品黄罗月都很难以突破的关口。

    因为这便是和张素所言的《知行合一论》,殊途同归。

    只是读书人好面子,若是用了 一模一样的字眼,岂不是自认落了下风?

    虽然把张素尊为了圣贤,但往后的文道至尊也总得有点功绩才好吧?

    既然无法创新突破,那就只能在文字上搞些弯弯绕……

    什么合外内之道,即外内合一,外内合天诚。

    什么品德意识与品德行为的合一。

    什么成己与成物的合一。

    说白了都是一个意思,就好比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无论哪一种,茴香豆却还都是一个样子,一种味道。

    最后所达到的境界便是自身与天道的运转。互相调和。

    无论对方有多么强悍,我也不会失败,因为我已溶身于万物。

    无处皆无我,无处皆有我。

    相比于武修,读书人对劲气的理解是来源于万象终生,并不之拘泥于对自身的修炼。

    他们认为万事万物皆有劲气。

    要与微小劲气合一,亦要与天地宏伟劲气合一。

    而这这气既表示客观存在的自然之气,也表示了不可具体的抽象之气,如杀气、灵气、生气、霸气等等。

    如此说来,文道之流对劲气的理解却是要比武修深刻得多。

    狄纬泰能够摄控取物,想必已是甄至化境,修成了内外合一。

    心有所念,便可引气完成。

    若是心念更强,引气更足,即便是填海搬山或许也在一念之间。

    刘睿影对合一道却也是有些向往,奈何文物毕竟是分数不同门脉,何况查缉司之人怕是天下没几处地方喜欢……

    “那杯子很久没洗了吧?”

    一人说道。

    随后门外响起了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

    “你起来了?”

    狄纬泰问道。

    “听到好像有熟人,特意早起了些。”

    来人说道。

    只见此人从门口走进来,五福生皆对其行礼。

    穿着打扮与狄纬泰无二,面庞却是要年轻的太多……看上去与刘睿影并没有什么差异。

    手上拿着一根拄杖,没有雕饰花纹,就和树林里捡的木棒子没什么两样。

    “还记得我吗?”

    这人看着刘睿影笑着说道。

    刘睿影有些纳闷,他怎么会在博古楼有熟人。

    但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庞后,却是和心中一个身影渐渐的重合起来。

    “锦侃!真的是你?!”

    刘睿影激动地说道。

    萧锦侃,真是与

    他受训时的挚友,后来失手伤人被逐出了查缉司的那位。

    没想到这江湖说大也大,江湖路说长也长。

    但兜兜转转了大半圈,二人却是又在这里相遇了。

    虽然两人都还很年轻,但是这般久别重逢的喜悦五岁和五十岁都是一样的。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虽然这些年对方的面貌已经依稀有些模糊,但彼此却知道心里一直留着一块地方。

    刘睿影不喜欢幻想,因为那种落空的感觉会让他更加难过。

    你若是连眼下的喜悦幸福都没有抓住,那未来的喜悦幸福又是从何谈起呢?

    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是怎样的人生,要经历何种的情绪,怎样的跌宕。

    都只能尽力做到在这一秒调整好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

    刘睿影不是觉得明天会不够美好,他只是害怕今天还不够充实……如果做不完趣事,吃不尽的美食,喝不尽的佳酿,那还有什么明天能比这种握在手里的真实幸福更有魅力呢?

    萧锦侃和刘睿影很近似,他对生活有一种执着的热情。

    不过相比之下,他却是更加随心所欲些。

    因为他觉得从今后起的每一天,对于现在的他都是充满新鲜的。如果把计划的太多,遐想的太远,规定的太细,那未来就没有丝毫的新鲜可言。

    没有人能在日复一日没有新鲜感的生活中过完余生。

    如果你每一天都能看到不同的山川日月,那无论经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也都不会觉得漫长。

    “楼主,久别逢知己,借你贵客别屋一叙?”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被这句话逗乐了。

    这客人怎么还有借用一说?

    若是这宾客能接,那新郎新娘或许也能借了。

    只是这借势好借,还却又该怎么还呢?

    刘睿影却是好久没有这般畅快的笑过了。

    想起那时,他们二人嬉笑怒骂,却是畅快淋漓的紧。

    “第一眼我还真没看出是你!”

    两人出了屋,在园中站着说道。

    “但我可是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萧锦侃说道。

    “主要还是没想到你会这般有本事,竟然跑到了博古楼来。”

    刘睿影说道。

    “不是我有本事,是其他的人都太没本事了。”

    萧锦侃说道。

    说完,却是和刘睿影都笑了起来。

    “怎么来了这里?”

    刘睿影问道。

    “从查缉司出去以后,没饭吃。只能到处偷东西。被人抓到了,无非就打一顿,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偷。但我连查缉司的五十大棍都挺得住,却还怕什么打?”

    萧锦侃说道。

    言语间虽是调侃气息浓重,但刘睿影却也听出了他对查缉司的隐隐不满。

    “你都偷了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多了去了……不过大部分都是钱袋。但我只偷坏人的,好人的一概不碰。”

    萧锦侃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人好坏?”

    刘睿影问道。

    “我会看面相,一眼就能分出个善恶。”

    萧锦侃颇为自得的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

    刘睿影有些惊奇的问道。

    “不然我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搬到和你一屋住?你虽然有些调皮,但终究是个至善之人。”

    萧锦侃摇头晃脑的说道,却是在故作高深。

    “可我怎么记得是没人喜欢你,每日里都把你的铺盖用品扔出房外,你走投无路了只有我肯收留你?”

    刘睿影说道。

    这次确实萧锦侃笑了。

    “你是……官,我……我是贼,还……还……请大人不要……别拿我。”

    萧锦侃越笑越厉害,确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不行……食人俸禄就要忠人之事,不然又何必穿这身官服做着得罪人的行当?”

    刘睿影摇头说道。

    “那上官看在我实话实说的份上,可否宽大几分?”

    萧锦侃渐渐收了笑声问道。

    “可以可以,我喜欢说实话的人,态度好的话却是都能商量!”

    刘睿影笑着点头说道。

    外面有些暗了,我们进屋说吧?

    刘睿影问道。

    “究竟是外面暗,还是惦记屋内酒?”

    萧锦侃反问。

    刘睿影笑着不说话,却是把背都拱了起来,还不住的咳嗽。

    “放心,酒很多。至于这屋内,却是天暗不暗都无所谓。”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是不可能没有酒的。

    自己被那“茶粥”恶心了半时天,却是想喝些醇酒润润喉咙。

    他所料不错,也真不愧是萧锦侃的知己。

    方才两分拿给酒三半的那坛酒,却就是萧锦侃的。

    “屋内有灯还有酒,进去说既不是亮亮堂堂又酣酣畅畅?”

    刘睿影说道。

    “我却是忘记了有你在……”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些摸不着头脑。

    他明明一直在与萧锦侃说话,怎会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对我而言,屋内屋外,天亮天暗都无所谓。我屋内向来也不点灯。”

    萧锦侃说道。

    “向来不点灯?却是为何?难道你偷东西竟是如此上瘾,非得隐于黑暗中才能安心吗?”

    刘睿影调侃道。

    “因为我瞎了。”

    短短五个字,却是让刘睿影惊奇不已。

    他看着萧锦侃,却是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依旧是如以前那般,与自己谈笑风生。

    但刘睿影的目光,定格在了他手中握着的一根拄杖上,却是已明白了三分。

    “我已经看不见光了。”

    萧锦侃看刘睿影半天没有作声,便接着说道。

    “怎么回事?”

    刘睿影问道。

    “偷东西被人抓住,那人去也不打我。把我拉到了一个祠堂中,让我磕头三千次。我不干。想着磕头三千次还不如你把我一顿的好……结果他们却是把我捆起来,用香火把我眼睛熏瞎了。”

    萧锦侃说道。

    他语气很平静。

    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不值得感慨,也不值得同情。

    只是这么单纯的经由他的嘴中说出来。

    “我可以给你几个时辰的时间来可怜我。”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又笑了。

    一个能拿自己瞎了来如此开玩笑的瞎子,还需要旁人的可怜吗?

    不过刘睿影却是没有见过如此开心的瞎子。

    “眼虽瞎却而不聋。后来我发现这听来的世界却更加纯粹,真实。到如今,已经是能听到落雪与花开了,你说我瞎与布瞎又有何区别?”

    萧锦侃接着说道。

    “老人家都说肉眼瞎了,心眼更明。”

    刘睿影说道。

    “我听出来了……你却是还在试图宽心安慰我。”

    萧锦侃笑着说道。

    “不过你说得对,这心眼之灿烂却是目力不可及的。它令我经常忘却了四季时间,让我更加的珍视活着的每一天。”

    萧锦侃说道。

    “正如现在,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呼吸和目光中已经开始有点尊敬我了!哈哈哈,或者说崇拜更合适吧!”

第五十五章 切磋宜见血【上】

    “天色不早了。”

    屋内,狄纬泰却是起身准备送客。

    “两分,你安排一下,让这位小友与欧姑娘在此暂且歇息一日。明日之事,明日再做计较,无须着急。”

    他把两分叫进来吩咐道。

    “明明今夜就留在我这里吧,刚好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看得出,狄纬泰对鹿明明这位弟子很是重视。

    只是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两位如此惺惺相惜,彼此珍重的师徒硬生生的拆散分开。

    “刘睿影呢?”

    酒三半问道。

    “刘省旗与故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数不尽的知心话要说,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妙。”

    狄纬泰笑着说道。

    欧小娥向着狄纬泰行礼话别,轻轻扯了扯酒三半的袖口,示意他如此照做。

    两分躬身答应之后,便带着欧小娥和酒三半走出了这间小院。

    欧小娥看到四下里黑暗安静,竟是连一星火光都看不到。

    四下里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这里的黑暗很是完美。

    要知道,不是每一处的黑暗都会做这般完美。

    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来破坏掉这最极致的深邃。

    “这里只有楼主一人住在此地吗?”

    她问道。

    “不,还有旁人在的。只是住在这里的人都很遵守自然的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也用不着点灯,自然也没了火光。”

    两分解释道。

    同时叮嘱二人跟紧自己,小心脚下。

    但欧小娥和酒三半却一点都没有觉得这里很自然。

    因为自然不会这样的刻意完美。

    自然一定是参差不齐才对。

    虽然四下里一片笼统,但是两分却依旧快步穿行着,翻沟过坎,不在话下。

    饶是欧小娥和酒三半的身手,在目力无用之时,却也是有些费劲,不得已只能劲气外放,又夹杂着少许精神来辅助探路。

    “欧姑娘,就请您屈尊在此了。”

    两分忽然停下来说道。

    但是欧小娥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能住的地方。

    只见两分在腰间摸了一把,隐约能看到他指尖夹着不知什么东西。

    “咚!咚!咚!”几声。

    随着两分的手腕抖动,却是全部射出。

    每有一处声响,便会亮起一处火光。

    第一响,是院门出的一盏挂灯。

    第二响,是园中小路的一盏地灯。

    第三响,是房舍门口的一盏窗灯。

    一座和狄纬泰住处一模一样的小院民舍已被勾勒出了轮廓。

    欧小娥回头对两分微微点头致谢,而后对酒三半轻轻说了句:“少喝点酒,别惹事!”

    “我哪有……我最听话了,不懂就问!”

    酒三半不服气的耸了耸肩说道。

    但却只是换来了欧小娥的一个白眼。

    不得不说。

    欧小娥虽然与阿黄和常忆山只见了两次面,但这翻白眼的功夫确实长进的异常迅速。

    “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啊,好神奇!甩几下手,灯就亮了!”

    酒三半说道。

    “觉得有意思?”

    两分问道。

    他眉毛一挑,顿时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较。

    “是啊,怎么做到的!”

    酒三半连连点头说道。

    “我倒是想教你……但这却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两分皱着眉头,故作深沉的说道。

    “我不是一般人,我很厉害的!”

    酒三半一听顿时不服气了,拍了拍胸脯说道。

    “酒量厉害?”

    两分语带轻蔑的说道。

    “酒量当然厉害,别的也同样厉害!你先说要求我听听,保准都能做到!”

    酒三半说道。

    “不着急,我先送你去往住处。你若是真心想学,等我向楼主回禀完事物之后就来找你。”

    两分说道。

    “一言为定!”

    酒三半伸出右手小拇指,便要与两分拉钩。

    “好,一言为定!”

    两分微微愣了下,随即与他拉钩作数。

    “谁爽约谁是王八蛋!”

    酒三半似是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说道。

    “好,不仅是普通的王八蛋,还要是个没屁股的王八蛋!”

    两分说道。

    他带着酒三半走到他的住处前,似是有意卖弄一般。用更加花哨的手法,连甩五次,却是比欧小娥的住处还多点亮了两盏灯。

    这下,却是令酒三半更加的欲罢不能!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惊羡眼神,两分得以的笑了笑。

    从过那四季不同河开始,他就对这酒三半很是不爽……

    虽然他制止住了花六的寻衅,但并不代表他自己就没有想法。

    方才却酒三半却又是与楼主无礼争辩,还恬不知耻的要酒和,这下让两分却是再也咽不下这口气了,非要找个机会惩治他一番不可。

    刚才,他点灯的手法无非就是普通的暗器之术罢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玄奥。

    但两分兄弟五人,都专精于棋艺,每日执子日积月来下来已不少于百万次。

    要论这指尖的触感与对腕力的控制,已逝迈入了绝巅之境。

    ——————-——————

    另一边,萧锦侃的屋中却是已经点上了灯。

    “好久没来过人了,东西都信手乱扔,你自己腾个地方出来就好。”

    萧锦侃说道。

    随后走进了里屋,从床下搬出了一坛酒。

    刘睿影看到后刚想去帮忙,但想起萧锦侃先前的话,却是又止住了身形。

    “来来来,这坛酒可是我的珍藏。我叫他万家密酿!”

    萧锦侃回到了屋中,却是也用不着拄杖了。

    这里面的地形他早已烂熟于心,何处有桌椅,何处是门框,全都能穿梭自如。

    刘睿影看着他手中抱着的普普通通的坛子,却是不清楚这坛酒究竟耗在了哪里。

    况且,那封泥的颜色也很新,也谈不上是什么陈酿。

    “是不是看不上?”

    萧锦侃这心眼简直是如通鬼神。

    不但能看到肉眼可见的,就连着内心所想的都能体会到个七七八八。

    “不喝酒的人都知道,这好酒有双标。”

    刘睿影摸了摸坛子说道。

    “一是酿酒,这取决于酒曲的品质。而酒曲又取决于是用了何地何种粮食,何处何方之水。再加上发酵时的气候变迁。诸多因素之下,才能及巧合的酿出好久。”

    萧锦侃接过话茬说道。

    “二是贮藏。这酒窖挖多宽多深,温度湿度几何,也都有明确的讲究。另外,这储酒的坛用的是何地的瓷,是清漆表外还是釉面附身。用的封泥是黄泥还是黑泥,裹泥的是绸还是缎,上的色是月光白还是春喜红,都能让这酒味大变模样。”

    刘睿影说道。

    话音一落,萧锦侃便大笑起来说道:

    “想不到,滴酒不沾唇的刘睿影,如今也算半个饮者了。”

    “和你这个这酒虫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不会喝酒却也沾染了一身酒味。与其让别人拿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来指责我,还不如干脆去做个彻底,倒也对得起这冤枉。”

    刘睿影说道。

    萧锦侃人忙刘睿影帮忙打开封泥,自己却回身拿了一本书点在酒杯下面。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端的是哭笑不得。

    当时,两人同住一屋。

    萧锦侃爱喝酒。

    刘睿影好读书。

    两人一个酒鬼,一个书虫,虽然看似不搭,实则却都是怪人。

    刘睿影读书也不是真做学问,却单单是为了挑刺儿找茬儿。

    萧锦侃喝酒也不是真的贪杯,只是为了做这玩世不恭之姿。

    因此两人一个假读一个假喝,倒也是真能凑成一对儿!

    有一次,刘睿影告诉萧锦侃:你喝的酒太多了……这酒肉穿肠,却是把你的天赋才华都搜刮了个精光。

    萧锦侃闻言大惊,竟是连忙问刘睿影该作何解决。

    其实哪会有这般事情发生?

    不过是刘睿影找机会想要捉弄他一番罢了……

    若说起来,当时的刘睿影却是少年心性,比现在要调皮何止万分?

    最擅长的额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刘睿影并没有立马回答他,却是说自己还要翻查一番才能知道如何破解。

    这一下,却是让萧锦侃更加相信无疑。

    从那天晚上开始,竟然接连三日没碰酒杯。

    没奈何,刘睿影在他的连连催促之下只好编了个故事告诉他:有些书的装订处会有一种名为蠹的小虫子。若是能把它捉到,晾干后磨成粉末再冲服下去,边能把那些丢掉的都补回来。运气的好的好,甚至还能聪慧才思大进,让旁人拍马不可及!

    本就是一时兴起的胡乱言语,萧锦侃却当真了……

    一个从不去藏书阁的人,却是每天都要在里面呆上好几个时辰都不肯罢休。

    一时间整个查缉司都议论纷纷,不知他是抽了什么风,竟然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没想到萧锦侃这家伙,却是在藏书阁内大肆破坏……为了找那“蠹”不知拆开了多少本书……

    其实装订书的浆糊都是特殊调制的,里面全都下了药,就是为了防虫蛀。

    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但这生虫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不知一万本里面能不能捉到一只。

    被发现之时,萧锦侃却是已经拆了上百本……

    万幸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珍贵的古籍善本,所以他只是挨了顿板子,然后打扫茅房三个月了之。

    刘睿影虽笑的捧腹不止,但觉得此事终究自己也有责任。

    也是决定每晚买一壶好酒请他打扫完茅房后喝,如此连请了三个月,萧锦侃却是还不肯罢休。

    方才萧锦侃拿了本书垫在酒杯下面,就是暗指当时两人之间的这番趣事。

    “唉……”

    刘睿影笑完之后却是叹了口气.

    往日不可追啊!

    往事不可追……

    中都城依然坐落在天下中央。

    查缉司的大门依旧开向四面八方。

    只是当年他们住过的房舍与受训之处已经是全部都荒废了……

    这次出查缉司前,刘睿影还特意去看了一眼。

    曾经宽阔的路已被荒草淹没。

    窗框破旧,歪歪扭扭。

    栏杆也被在风雨的侵蚀下掉了颜色。

    虽然样子架构还在。

    可谁又能从这番破败的景象中脑补出这里曾经是怎样的一群热血少年在此成长生活?

    刘睿影默默地打开了封泥,给肖静侃倒上了一杯。强颜欢笑道:“让我来尝尝你这万家密酿却是有何过人之处?”

    萧锦侃压住了刘睿影已经举杯的右手说道:

    “心情不对是喝不出来滋味的。”

    “年少英豪,云雪配芙蓉。桀群雄。骜不恭。道无穷。显神通。长缨缚苍龙。金玉琼。贝阙栋。宝雕宫。舞白虹。败天公。半丈落红,弃杯浸坛中。南北星拱。急驰春去冬,拔剑论戎功。月浓珠彤。鸣晨钟。

    九曲回肠。盼秋娘。依青锋。炼青铜。心无慵。愁四凶。碧纱笼。透弦同。出马江东。闯途穷。卫边冲。建奇功。芰荷风。日融融。逸民闻蛩,慷慨即邀功。心不离宗。云霄挥玉笔,高弹琵琶弄。神勇遥颂。”

    萧锦侃念看来一首他们当时最喜欢的词作。

    转眼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昂扬之时。

    刘睿影和他一同念出了下阙,满腔感慨一扫而空。

    热血淋漓之下,便一掌拍开了封泥。

    “万家密酿,就是这些年我东奔西走,四处沽酒凑的一坛。虽然还没跑遍这发达王域,但却也是差不离。再加上些山野人家的自酿,老字号酒馆的珍藏,也能对得住‘万家’这俩字了!”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这所谓的“万家密酿”竟然就是叫花酒。

    所谓叫花酒,便是乞丐叫花子东讨西要,年初攒到年尾,混着不知多少家的杂酒。

    到了萧锦侃这,虽然高级了不少,但本质却也没变,换汤不换药!

    ——————————

    酒三半在屋中闲的发慌……

    破天荒的,他竟然没有喝酒。

    不知道为何。

    这次出了村子之后,他喝酒却是越来越不按顿不按点了……

    他觉得有些难过,因为自己有些对不起酒三半这个名字。

    想来,以前的日子却是过得太闲……

    若是都如这这几日般惊险刺激,那该有多好?

    不得不说,还是自己剑的世面太少。

    两分那一手抛物点灯的功夫或许并没有多么神奇,但自己偏偏就是对此欲罢不能……

    以至于连酒都不敢多喝。

    生怕过会儿手抖,却是学不了这神奇之术。

    正在他望着房中灯火发呆时,这盏灯突然“刷”的一下灭了。

    酒三半惊喜起身。

    他知道这是两分来了。

    “刷!”

    又灭了一盏,却是后窗灯。

    两分竟是让他不走正门而是要跳窗。

    酒三半抓起长剑,脚点木凳,一跃而起,从窗户中闪了出去。

    酒三半会觉得似乎有百十双眼睛都在黑暗中主注视着自己。

    太阳早已落山。

    林中清风骤起。

    突然有事几声破空之声传来,竟是破开了风朝着酒三半飞来。

    酒三半用剑鞘轻松格挡开来。

    看清飞来之物是棋之黑子。

    当下便收起放在口袋中。

    随后,这棋子却是接连不断的从各个刁钻古怪的角度朝酒三半打来。

    酒三半一边闪避抵挡,一边收集着棋子。

    不不知不觉,竟是来到了四季不冻河旁。

    流水平缓,还不如风声嘈杂。

    但酒三半却听到了“咕咚!”一声

    一枚黑子却是被打入了河中。

    酒三半有些懊恼……因为这枚落水的黑子他却是没有接住。

    突然,桥上却是亮起了火光。

    刘睿影看到两分正站在桥上,面朝自己。

    他没有带斗笠,但面部依旧是被用黑白双色的绷带覆盖住,看不到模样。

    “我只差一颗没有接住。”

    酒三半撇了撇嘴说道。

    “这么说来,前面的你却是都接住了?”

    两分问道。

    “都接住了!”

    酒三半说道。

    “一个不落?”

    两分问道。

    “一个不落!”

    酒三半受到了质疑有些恼火。

    “总共有多少颗?”

    两分问道。

    “总共一百七十八枚黑子”

    酒三半说道。

    两分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最后一枚我扔进了河中却是没人能接的到。”

    “你若是提前告诉我你会扔进河中,那我未必就接不到!”

    酒三半说道。

    “棋子在我手中,我扔向何方也与你无关,为何要先告知于你?难道临敌对阵前我确实还有说一句注意,我要打你的左脸了?”

    两分说道。

    酒三半低头沉吟。

    他觉得两分所言也不无道理。

    别人并没有义务告知自己。

    反而是他有求于人,想要学者飞子之术。

    想了想,酒三半却是脱掉了鞋袜,快步泡入河中捞了起来。

    “你!”

    两分见到酒三半竟光着脚进入这博古楼“圣河”中,一时间不由得大为光火。

    但想到一会儿自己定会狠狠将其惩治一番,当下又没有旁人看见,也就没有在发作。

    何况看他撅着屁股在河里摸索的样子也是喜感十足。

    自己在桥上,他在河下。

    一股优越感平然而生,让两分觉得非常舒服。

    “我找到了!”

    两分捡起那枚黑子,对这两分招了招手。随即把口袋里省下的妻子一股脑的倒在了河边。

    “我用黑子,你却全部都借住。说明你这听声辨位一关却也过了,但却还有考校些别的。”

    两分从桥上走下来把棋子收好说道。

    “无所谓什么都行!”

    酒三半胡乱摆了摆手,很是着急。

    “你用剑?”

    两分问道。

    “不用也行。”

    酒三半看到两分手上空空,便把自己的长剑也扔到了一旁。

    两分没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如此耿直,心觉也是省了自己很多事。

    “那就先试试你的斤两!”

    两分说道。

    他本就是计划把酒三半狠狠打翻在地,然后再丢进这四季不冻河中。

    这样一来,他技不如人,却也没法说自己的不是。

    另外他不是想在这不冻河中洗脚?自己却是让他连澡都洗了,但代价却是让他几天都下不来床走路。

    说到底,他也是楼主接见过的客人,自己也不敢太过火……但是略微的调教一番却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他这些武修可就真以为博古楼好欺负不成!

    两分修的也是合一道。

    合一道虽然不善对阵,但论见招拆招,立于不败之地的话,当世还无出其右者。

    “请!”

    这两分虽然存心要收拾一番酒三半,但还是依旧按照切磋之礼,双手抱拳说道。

    酒三半刚要出手,却又硬生生的停住。

    “请!”

    没奈何,也有样学样的如此抱拳行礼说道。

    只见两分身似苍松翠柏一般挺立在原地。

    头部巍巍底下。

    衣衫随着风势缓缓飘动。

    接着,他的双臂缓缓抬起。

    一直一弯。

    一前一后。

    交替画圆。

    和谐匀称中又极其富有节奏感,与身边这条河,河上的石桥,桥边的草丛,草丛中的野花,野花花蕊的凝露,与空中的风,风里的树,树上摇摇欲落的枯枝,枝头挂着一颗小甲,全都融为了一体。

    这两个圆,柔软绵密。

    似是套入了万物。

    又似排空了万物。

    忽然间,酒三半率先攻去。

    一圈微微下垂,

    看似平出,实则瞄准的是腹部。

    这一拳和他的剑法一样,毫无章法可言。

    只是拳气凌厉,拳锋刚硬。

    但若是微观的更加仔细,变能看到他的拳头却是在不停的颤动,因为他在不断的改变方向。

    两分的手中的双圆依旧在不紧不慢的画着。

    不论酒三半的方向改变到何方,却是都被这双圆死死的封住。

    前胸,腹部,喉头。

    酒三半在这三处地方来回挑选,就等两分的防守出现一丝漏洞。

    但他却失望了……

    至少在酒三半眼中,当下的两分周身无一处破绽,委实是无懈可击!

    无奈,酒三半只得将拳上劲气全部撤回,压入地面。

    虽然如此,却是有心卖个破绽给两分。

    只要他敢攻来,却就落入了酒三半的彀中。

    酒三半左手呈掌,已是蓄势待发。

    但两分却依旧画着自己的圆,丝毫没有反击之态。

    酒三半很是诧异。

    他从未见过此般只攻不守的功法武技没想到这合一道竟是如此神奇。

    他乍一看只觉得两分用的是空同掌,后又觉得是两仪拳,接着又觉得有点像阴阳回风功,但细品之下却都不是。

    但两分在只守不攻中,竟是蕴含了三种绝世功法的精髓,也端的是厉害非常!

    虽然目前是守势,但却不乏功招隐藏其中。

    酒三半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却能够感觉得到。

    酒三半纵深一跃,却是到了两分背后。

    虽说背后偷袭往往为人所不齿。

    但酒三半可是光明正大的从前到后。

    要说只能算是插空,却不能说是偷袭。

    两人身形交错。

    酒三半斜斜的劈出一掌,却是对阵了两分的腋下。

    但两分却将右手单圆高高划过头顶,护住了自己周身。

    左手变圆为方,霎时间棱角分明。

    酒三半看这一掌破绽已逝,先机尽失……竟还是选择撤劲收回。

    由此一看,这两分却已是占尽了胜算。

    酒三半两招无果,却是也有些烦躁6

    何况这拳脚并不是他所擅长。

    但为了公平起见,却也是不好意思用剑。

    “我也有兵器。”

    两分眼看酒三半虽然面露烦躁懊恼,但招式身法却是越来越沉稳……

    如此一来,不知还要拖延多久,便指了指腰间的棋篓说道。

    酒三半闻言,反问道:

    “你这是许我用剑的意思?”

    “我本就从未不许你用剑,是你将剑扔在一旁的。”

    两分说道。

    虽然他不知酒三半究竟境界如何,但两分自己却是已经修到了合一道的第二段——天性与人性合一。

    即便酒三半剑招再强,自己这一手飞子之术不见得就会落了下风。

    何况与飞子相比,剑之攻距就落了下风。

    酒三半捡起了自己的那把天蓝色长剑,出窍后细细的看了看。

    “我这剑可是已经饮过血了!”

    酒三半说道。

    本就是一番普通的炫耀。

    但这话听在两分耳中,却是另一般意思……

    他以为酒三半竟是要与自己见血一斗,不似不休。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在旁边不愿处的林中,有一道身影匆匆闪过……

    酒三半长剑在手,顿感信心十足。

    一剑出,看似灵动开阔,实则沉猛刁钻。

    这一剑也不再去想着专门去攻两分的破绽之处。

    就这么信手刺出,却更加变换莫测。

    两分并不在意这剑身或剑尖。

    而是专注于酒三半的执剑之手。

    无论何种变招,都会是手先动,剑后动。

    只要能盯住了他的手,便能枪出这半步先机。

    虽然只有半步,但高手对决剑,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半步只差也可能就会血溅四方,殒命当场……

    但直到酒三半的剑尖已经逼近了自己,两分却仍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变招的意图。

    当机立断,却也不敢拼赌……

    足尖轻点,先后撤去,与酒三半拉开距离。

    刚得一空挡,便向旁便闪身。

    同时右手中指与食指,飞速从棋篓里夹处一枚黑子,闪电般朝酒三半的剑身之侧打去。

    酒三半劲气不剑,只是将手中剑微微一侧,便避过了这枚黑子。

    “还要我接住吗?”

    酒三半问道。

    “想接就接!只是不会有先前那么好接!”

    两分说道。

    接着,两分双手连动。

    霎时间,漫天黑子如雨点般落下。

第五十六章 切磋宜见血【下】

    酒三半看着这漫天“黑雨”,皱起了眉头。

    它确实不好接。

    别说不好接,就是连躲都无从可躲。

    别说不好躲,就是连挡都无从可挡。

    但酒三半还是看出两分的左手甩了三十七次,右手甩了三十九次。

    两只手合共甩了七十六次。

    也就是说,这漫天“黑雨”应该是由七十六颗黑子构成的。

    可实际上,这片“黑雨”却有整整八十颗黑子。

    酒三半知道自己绝没有看漏。

    因为他还在村子里时,那双眼便练就的如同猎鹰一般。

    平日里让他数路边有几棵树或许会弄混淆,但是对这些运动的物体,是绝无可能遗漏。

    酒三半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数错。

    毕竟全村儿里那么多的牛羊,都是自己负责放养,而他一次都没弄丢过。带出去多少,带回来多少。

    所以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四颗黑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酒三半不知道。

    两分也察觉到了端倪。

    因为他出最后一子的时候,手略微顿了顿。

    一个下棋之人的手,是绝对不能有犹豫的。

    不管是向何处落子,都不能有任何迟疑。

    酒三半没有和两分下过棋,但是从先前出手的果决与狠厉就能看出来两分此人的棋风。

    两分歧路矫健,素以快手著称,落子如电打,但又不失缜密,步步紧逼。

    现下两人对决,和两人下棋一样。

    却是对战中的最精简。

    一黑一白两种颜色,却也是最为朴素基本的构成。

    虽然酒三半手持长剑,没有棋子。

    但是两分用黑子为攻,酒三半不就等同于是用了白子?

    不是局中人,却以已做居中事。

    在两分眼里,不管是自然伟力,还是鬼神人间,都逃不脱这小小的棋盘。

    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个点。

    四个点围城一个格子。

    每一个格子不就正是这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下棋要“做活”。

    若是有两只眼,便是活了。

    一只眼,就是死棋。

    棋盘上即便是合纵连横的有千变万化,却也是来源于这些简单。

    况且棋道不同于文道中的别样,它有极其强烈的竞争。

    武修中人看到强者,总是免不了切磋一番。

    棋道中人也会跃跃欲试的,想要对弈不止。

    酒三半的剑,每闪动一次。

    就会有一枚黑子被整整齐齐的切成两半。

    酒三半的剑,一共闪动了七十六次。

    这两分出手的七十六枚黑子,全部都被切成了两半。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只有四个除外。

    酒三半蹲底离开身子,那四枚黑子贴着头皮处飞过。

    不是他来不及,而是他不屑于。

    两人对决,不失对方出的招,他不想接。

    两人对决,他只接对方出的招。

    就好像观棋者不语。

    就算是用了旁人支的招,勉强获胜,也会脸上还无光不是?

    “出暗手可算不得英雄!”

    酒三半说道。

    话里含着愠怒。

    他竟是把长剑收回了剑鞘。

    他很不高兴。

    若此番是生死相搏,那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耍尽手段,却都是无所谓。

    毕竟生存都收到了威胁,谁会不尽出手段,豁出老命的拼一把?

    但两人是切磋。

    只争高下,不伤性命。

    看这样子,酒三半却是不想再比了……

    “谁出暗手了?”

    两分争辩道。

    实际上,他却很是心虚……

    心虚到本来说的是疑问句,但句尾的疑问语气却都没能提的上去。

    因为多出来的四颗黑子,真的不是出于他手……

    至于是谁,他也不知道

    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

    “七十六连子不是你的极限,但是你方才却是只想连打七十六子。”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呵呵,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想要打多少子?”

    两分却也收起了棋篓。

    虽然嘴上如此说。

    但他的心,却更虚了……

    因为刚才他确是只想打出七十六子,和酒三半说的分毫不差。

    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试探……

    两分在试探酒三半的剑。

    若是酒三半能将这七十六枚棋子全部抵挡住下来,那他才算有了与自己切磋的资格。

    虽然是试探,但是两分这七十六字却是每一子都认认真真打出去,没有丝毫懈怠。

    但是另外的那四颗黑子,就不是让两分心虚这么简单了……

    害怕。

    恐惧

    惊悚。

    三种情绪占据了两分的全部。

    那四枚黑子有着和自己的黑子一样的质地,一样的轻重,一样的弧度。

    但是四子的出手之地却要比自己远得多。

    证明这打子之人的手速要比自己快得多。

    而且四子的出手之地却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却是几乎在相同的时间混进了自己的七十六子中。

    证明这打子之人的身法要比自己灵动的多。

    在眨眼间竟是连连走位四处,让四子出手的时间几乎毫无差距。

    有同样棋子的,只有他的另外四位兄弟。

    但无论是谁,却是都没有此般身法和手速。

    这点即便不拉钩,两分也敢用性命作保。

    但除了他们五兄弟以外,天下间却又有谁还会这般绝技?

    “你收了剑,却是要认输吗?认输的人,可就没有资格再学这了。”

    两分又拿出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着说道。

    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惧。

    此刻只有假装镇定,已无换有,才能寻出对方的一丝破绽。

    “我没有认输,只是不想旁人干扰。”

    酒三半说道。

    “根本没有旁人,劝你还是不要这么自信为好。”

    两分说道。

    酒三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两分在说谎。

    但是他却没有证据。

    如此僵持下去,却还是显得自己输了。

    毕竟是他收剑在先。

    于是乎,沉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酒三半才又重新拔出了长剑,径直朝着两分攻去。

    别人的剑法或灵动飘逸,或刚猛锋锐。

    但是酒三半的剑法却是歪歪斜斜,软软绵绵,如同那没吃饱饭的壮汉。

    忽而又双手倒握着剑柄,像农夫挥舞锄头般,朝下猛砸。

    端的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又像是个发酒疯的醉汉。

    明明两分就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他的剑左一下,右一下,上画个圈,下划道线。

    远远看去,两分周身各处都被酒三半的剑笼罩着。

    但却没有一能给两分带来威胁。

    两分想不清酒三半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个能完美破开自己七十六连子的人,剑法不会如此之烂。

    何况,他也没有喝醉酒。

    即便是那醉剑,两分去也是见过的,它并不是这般打法。

    但是两分不敢大意。

    这看似有气无力,虚虚晃晃的剑招中,不知哪一剑就会突然变成一击毙命的毒蛇。

    所以他时刻警惕着,小心翼翼的闪避着每一剑。

    酒三半虽然出剑邋遢随便。

    但是足下身形却快如飞电。

    硬是不让两分与自己拉开任何距离。

    这飞子打子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此这般面对面,脸对脸的,别说没有

    机会飞子打子。只怕是这子还未飞起来,便就要落下。

    这样的身法,两分却也委实少见。

    但这身影再快却也不会致命,因此还是这剑招更为重要。

    两分很清楚,即便酒三半的剑招中处处都是破绽,却也不能贸然出手。

    就好像一个人若是已经一败涂地,那他却也是失无可失,败无可败。

    往后的每一步机会,每一此努力,都只会是前进上浮。

    毕竟先前已是在谷底,却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坠了。

    但两分知道,自己一味的闪避,迟早也会被逼入死角。

    到那时,即便是自己想要出手,不会再有机会了……

    不得已,两分随着酒三半的节奏,也信手打出了一子。

    这一子没有路线,不计速度,更无所得失,就如小孩扔石头砸果子一般。

    “当!”这一子碰到了酒三半的剑,只是被改变了轨迹,而后失去了力气,掉落在地。

    黑子上连剑刃的痕迹都看不见,却是让两分大为疑惑。

    “难道他的剑就只是如此?绣花枕头唬人用的?”

    两分本以为酒三半看似虚弱的剑招,实则蕴含杀机。

    自己这连番闪避,定能让他有些麻木,因此才打出一子作为试探。

    没想到这结果却和自己所预计的大相径庭。

    当下,也不再犹豫。

    两分心一横,凌空向后仰去,在半空中全力打出一子。

    “咔”

    酒三半却是一改颓势,快速回剑抵挡。

    黑子与剑刃刚一触碰,便断成了两半。

    和先前那七十六枚黑子一模一样。

    一分为二后,黑子落下。

    酒三半接在手里,掂量着说道:

    “其实相比于这飞子打子来说,你的拳脚功夫却是更有意思。”

    酒三半说道。

    “我注意到你那双臂的两圆,好似无穷无尽一般。若没有强硬的外力,却也是这般柔弱无骨。但若是有刚猛之气硬攻,恐怕要不了三回合就会被绞碎。”

    酒三半把手中的两半黑子扔回给两分说道。

    两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这它掉落在自己的脚边。

    他没有想到,自己苦修了数十年,才有了如今‘合一道’第二级天性与人性合一的修为。

    然而酒三半仅仅与自己对阵不到一个时辰,却就已然掌握了精髓。

    虽然两分认定酒三半肯定不明白这其中那些所谓的玄奥内涵……但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真正有用的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

    道理都是很浅显直白的。

    即使是看起来再艰深的功法,再炫目的武技,只要戳穿说破开来,都和那小孩子口袋中的手绢一般,抖露开来什么都没有。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

    酒三半看了那么几眼,却就能在实战中配合自己的剑招运用出来。

    先前那般萎靡不振的剑招,竟是融合自己合一道的精髓所在,这如何能不让两分大惊失色?

    他见过天才。

    其实他自己就是个天才。

    天才意味着他一切的初始都要比别人高了不少。

    不管是身体上的素质还是精神上的悟性,都要远超旁人。

    但强中自有强中手。

    总是会有人比他更加的精彩。

    这在天才辈出,精英入云的博古楼中,早已是常态,见怪不怪。

    但是如酒三半这样如此悟性通玄者,两分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时间,他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其实他不是不信,而是心中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他低头。

    天才都比普通人要骄傲的多。

    或者说,骄傲就是天才的标志之一。

    正是因为他处处与众不同,高人一头,才有了骄傲的资本。

    也正是为了守护住这种骄傲与自尊,天才往往比普通人更加拼命努力。

    因为他们不想体会失败的之后的落差,只想永远在前当一个领跑者。

    “少在这里大言不惭!那岂是你能看出虚实的!”

    两分色厉内荏的说道。

    “再来!”

    大喝一声后却是手腕一抖,又有无数枚黑子飞出。

    所攻之处,却不是酒三半的身躯,而是他手中的剑锋。

    切磋的本质是探讨。

    虽然不比出个高低谁都不会过瘾,但是两分和酒三半一样很守规矩——切磋之时绝不伤人。

    因此这打子却是都冲着兵刃而去。

    “咔咔咔咔咔咔……”

    一连串的断裂之声响起。

    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只可惜此时没有观众……

    这般华丽的打子手法,与这般随意的剑法。

    都是世间罕有。

    当下却是如锦衣夜行一般。

    若是传了出去,天下间不知会有多少武痴捶胸顿足……

    酒三半剑法越来越乖张胡闹。

    两分的打子也越来越绵密厚实。

    酒三半微微一笑。

    因为听声音,两分的棋篓却是要空了。

    “要是没子了你该怎么办?”

    酒三半问道。

    他却是巴不得两分将棋子用尽……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再度使出先前那般拳脚功夫了。

    酒三半还没有看够。

    他虽然不懂什么切磋的规矩,但是他从不会占人一丁点儿的便宜。

    两分若是再度赤手空拳,那他也会再度收剑不用。

    “我若棋子用完,你却也无剑可用!”

    两分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把最后三枚黑子打出。

    酒三半一剑穿三星。

    依旧是不偏不倚。

    其实酒三半也正暗自心惊

    明明自己的‘疯牛惊羊剑’毫无章法可寻,但两分却能够每一子都准确无误的打在剑上呢?

    他的每一子都是不偏不倚,恰恰刚好。

    “我没有子了。”

    看到自己最后的三枚黑子被酒三半一剑劈开。

    两分摊了摊手说道。

    他还把腰间系着的棋篓扔到了地下。

    “但我的剑还在!”

    酒三半得意的说道,竟然还左右晃了晃脑袋。

    但话音刚落。

    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既不能继续绽放,也无法迅速收起。

    就这般定格了。

    因为酒三半看到自己的剑,从剑尖开始,一寸一寸的断裂开来,不长不短。

    好似有一只无形妖怪,正在一节一节的啃噬一般。

    没一会儿,酒三半变成只剩下手中握着的剑柄。

    “这边是你说的,‘我也无剑可用’?”

    酒三半拿着剑柄说道。

    他有些难过。

    因为这柄剑是他亲手打造的。

    即便是当初没有了酒喝,他却也是不愿意把剑当掉换酒。

    “是我输了。”

    酒三半把剑柄朝地下一扔说道。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是让两分鄙夷万分。

    “一个剑修,怎么如此的对待自己的剑。即便它现在已寸寸断裂,但也是你往日里朝夕相处的伙伴!我的棋子,虽然都被你斩断,但我每次战后定然会将其全部收集起来,带回去安葬。”

    两分说道。

    “安葬什么?安葬棋子?”

    酒三半疑惑的问道。

    “对!安葬棋子!我在屋后建了一座棋冢!”

    两分说道。

    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般至情至性!

    “哈哈哈哈哈……”

    “棋冢……”

    “哈哈哈哈哈……”

    酒三半听闻后却是小的根本停不下来。

    简直像是听到了人间最蠢的蠢事一般。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而后

    又连连咳嗽。

    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两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你的棋子本就是以为你战斗而光荣,你却这般女儿姿态的矫揉造作!早知道你是如此,我方才一定多用点劲,把你的棋子全都震碎成粉末,让你收无可收才好。”

    酒三半边咳嗽边说道。

    “我的剑,是我亲手打造的。我很喜欢他。但是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尽忠尽力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在,这样岂不是亮相成全?剑断的慷慨,我输的激昂!”

    酒三半说道。

    随后用脚在地上犁出一道沟,把自己的断剑碎片连同剑柄一起踢了进去,然后把泥土重新盖上。

    “按你的说法,我这也是剑冢了。只是不在我屋后,也不在我房前。”

    酒三半轻松的说道。

    “……回去的路是哪个方向?”

    酒三半转身想要潇洒离开,但却忘了自己是个路痴……

    耍帅成功,只差了一点点……

    还好他脸皮够厚,却是直接开口问道。

    两分木讷的给他指了个方向,而后看着酒三半离去的背影,呆呆的站在原地。

    “尽忠尽力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在,这样岂不是亮相成全?剑断的慷慨,我输的激昂!”

    酒三半的话在两分的心中回荡不止。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落在他的心门之上。

    “是我输了……”

    两分在心里想到。

    他的黑子质地特殊,硬度斐然。

    而酒三半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最多是锻造的工艺精湛一些罢了。

    但是再精湛的工艺,也无法改变质地本身的短板。

    但就是这般,却也是于他棋逢对手。

    若酒三半的剑换成了与自己黑子相同的质地,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两分看着满地的黑子碎片,却是有些无从下手。

    虽然隐隐觉得酒三半说的在理,可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

    “我自做我自己的。这事怎么会有对错之分?”

    两分在心里想到。

    却是欢快的蹲下身子,去捡拾碎片了。

    “明天要告诉他们,以后却是莫要再寻酒三半的麻烦!”

    经过此番一战,两分却是对酒三半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他发现了这人不是粗鲁蛮横,不通礼数,而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至情至性。

    虽然想法举动都很是怪异,但却很是坦荡可爱!

    ————————

    “要我怎么说呢?”

    刘睿影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拄着下巴盯着桌上的酒杯惆怅万分。

    “如实说!咋想的咋说!你我之间还需客套吗?”

    萧锦侃说道。

    “不知道。”

    刘睿影想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却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知道?”

    萧锦侃一位自己听错了。

    “何为不知道?这三个字怎解?”

    他一位刘睿影是在给自己打什么机锋,却是一再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就是不,知就是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的道”

    刘睿影说道。

    “喝酒本来就是天下间第一潇洒倜傥之事,你却在这一位的逼问我这酒如何,这和受训考核又有什么区别?本来还觉得甘醇味美,唇齿留香,在你这一问之下,却也是寡淡无味了!”

    刘睿影瞥了瞥嘴说道。

    刘睿影觉得每一杯酒,只有在喝进嘴里,咽入肚中后才有意义。

    和写文章不同。

    文章中的每一个字本身已经有了他们各自所代表的意思,写文章之人要做的无非就是排列组合。

    但每一杯酒的价值却是由你去赋予的。

    那些写出来条条框框,约束法则固然非常重要。

    但是谁又能说没写下来的不重要呢?

    写下来的是底线,没写下来的是风雅。

    守住了底线,才有资格去追求风雅。

    “倒也是我太过于偏执了……”

    萧锦侃想了想说道。

    他满心欢喜的拿出自己这坛所谓的“万家密酿”,就是想听到刘睿影的几句夸赞。

    若是在以前,两人朝夕相处之时到还好。

    但既已分别了这么久,这夸赞却也是更加重要。

    与其说萧锦侃是想得到刘睿影的夸赞,不如说他是想得到查缉司的认可。

    毕竟刘睿影是隶属于查缉司。

    在他的心里,刘睿影固然是好友,但他却也是查缉司的省旗。

    当年的那根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平静,实则一直潜藏在心肌里。

    只要略微悸动,便会感受到疼痛。

    所以刘睿影的出现,让他既开心,又心痛。

    他目前所拥有的一且,何尝又不是自己曾今奋力所追求的?

    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待。

    何况他与刘睿影已是多年不见。

    萧锦侃不知道这些年刘睿影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刘睿影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在定西王域经历了什么。

    萧锦侃只是从刘睿影的话中听出了沧桑,听出了困惑。

    “你要做什么?”

    刘睿影看萧锦侃起身,便开口问道。

    “拿酒啊。”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

    “我可没有你那海量……若是再喝下去,怕是就要醉死在这里了”

    “那正好。旁边就有个风水极好的地方,我已经给自己挑了快好地。你若死了,便躺进去把。就当我送你的,权且算尽了一番地主之谊!”

    萧锦侃又抱着一坛酒出来说道。

    刘睿影没有问他是为何来了这博古楼。

    也没有问他现在在博古楼做什么。

    更没有问他什么有关博古楼的私隐。

    互相尊重的友情便是如此,不要杂糅一点功利。

    只要刘睿影开口问了,那么他和萧锦侃之间的滋味就变了。

    他很在乎这个朋友,或者也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

    但是他与萧锦侃的相处时日太短暂了……短暂到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件事可以回忆,甚至还不如与汤中松共同经历的精彩。

    刘睿影看到这一坛比上一坛要小了好几圈不止,样子却也是精致的多。

    “论价钱,这可是贵的要死!”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却是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揭开封泥。

    同时心里却又气又笑。

    哪有好端端的要送人墓地的朋友?

    旁人就算再直截了当也是说“送钟”,哪会有这样的做法?

    风水再好刘睿影却也是不要。

    “风水极好?能有多好……”

    刘睿影嘟囔道。

    酒喝多了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刘睿影喝了口茶,但依旧没有缓解。

    萧锦侃见状,便扔给他几枚果干。

    刘睿影一嚼,酸酸甜甜,满口生津,便一口把剩下的全吃了。

    “还有不?”

    刘睿影问道。

    “喝多少酒,给多少果干。你喝的酒只值这么多。”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面前的桌上却是有一小堆,正在一口一个的往嘴里扔着。

    “你我共饮一坛,凭啥你能有这么多?”

    刘睿影不满意的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房子。”

    萧锦侃咽下去一枚果干后说道。

    “你屁股底下的凳子,用的酒杯,喝的酒,都是我的。就连这果干也都是我的!”

    萧锦侃说着拿起一枚果干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似是炫耀一般。

    但还不等他丢尽嘴里,外面却是燃起了一片火光,还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大喊……

第五十七章 凤凰池畔鹦鹉坟【上】

    萧锦侃口中让刘睿影下葬的这处风水极好的地方,叫做凤凰池。

    说实话,这如今的凤凰池只是徒有虚名,并不漂亮。

    但它好歹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

    虽然叫这么个名字,但是池子里并没有凤凰。

    就连鸟也很少……但是却有很多蚊子。

    说来也奇怪,整个博古楼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蚊虫,好像是全都聚集在这里了一样。

    凤凰池很小很小。

    小到都不能称之为湖,只能叫作池。

    停水圆者曰池,方者曰塘。

    但凤凰池却的形状却是不圆不方,看上去十分别扭。

    不过在皇朝时期和更早的博古楼中,这凤凰池可是位于中心,委实是华丽异常,金碧辉煌!

    每日里灯火人流不绝,十二个时辰中,每到一个还会有水发景观腾起水柱摇摆报时。

    那会儿,狄纬泰还是个小童。

    就连最为基础的《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都还未背熟。

    博古楼也不似现在这般好像铁板一块。

    虽然现在也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团结,可是楼主却只有狄纬泰一位。

    在那时,却有九位。

    九位楼主。

    九位八品金绫日。

    这是何等震撼的景象?

    湏、湐、湑、湒、湓、湔、湕、湗、湙。

    这九个姓氏,每一族一位,掌管着博古楼的九座经楼。

    据说,这九大姓氏是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这两片土地上,在远古时就诞生的最早的一批居民,因此他们也被称作上古九大姓或上古九大族。

    姓氏中尽皆带有水字旁,是因为在文明的初期,人类只知择水草而居,便以此把水嵌入了姓氏。

    每一族的辈分最高者,在族内称族祖,在博古楼内任楼主。

    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也不知有几千年没变过了。就是那建立了大一统皇朝的星剑仙,也没去更改过。

    相反,听说他还请这九位族祖楼主吃过饭。

    与之相比,五王的时代就显得太过于浅薄……

    其中最年长者比狄纬泰还年轻,那王域的历史又怎么能和博古楼相比呢?

    于是乎,五王共治也没有改变这博古楼的格局。

    但是外不乱,己却先不稳。

    万年基业总是从底部与内部开始瓦解。

    很多事物一开始把自己标榜的的太高,后来就会死的太惨……

    那名叫狄纬泰的小童,他已经长大了。

    不仅能熟背《百家姓》、《三字经》,其余的经史子集也全都不在话下。

    不仅能熟背这些经史子集,就是运筹帷幄提笔秀山河也是信手拈来。

    他就这么着。

    靠着一颗脑袋,一根笔。

    一个字串成一句话,一句话堆成一段话,一段话又拼成一片文章。

    然后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的搭成台阶向上爬。

    每一步一个脚印都饱沾墨汁与……鲜血。

    至于这写字做文章怎么会见血,暂且不提……

    总之狄纬泰就这样走到了他能走到的最顶端。

    上古九大族统管博古楼的九座经楼,因此被称为九经。

    外姓之人对经楼之事,是绝对没有染指机会的。

    和欧小娥所在的欧家那般开放不同,上古九大祖极度的排外。

    九座经楼之下,是一世龙门,三得,五道,七贤。

    分别对应着一人之称谓,三人之称谓,五人之称谓,七人之称谓。

    而狄纬泰,爬上的位置就是一世龙门。

    九经之下的最高位。

    湏家的当年的经楼,就在现如今的四季不冻河南端。

    时任族祖的湏仪对自己的亲弟弟湏态尤为信任。甚至广而告之,在自己闭关或不在的时候,湏态可以替代自己行事族祖楼主之权。

    就连着湏家经楼的扩建与分配,湏仪都是交由自己的额这位兄弟来完成。

    与湏仪不同,湏态放浪形骸,最喜喧嚣华丽。

    而由他负责监督建造的湏家经楼,则被称为博古第一楼。

    且不说楼上,单单是楼下迎宾大堂,夏天用百年难融的万载玄冰铺地,冬天用紫铜灌热水砌墙。

    不管一年里四季如何变化,都是温暖清凉,爽快异常。

    时人称之为“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又赶上湏仪爱才重文,于是来博古楼者,有十之五六皆是奔着湏家经楼而来。

    每到傍晚,华灯初上。

    就可以看到湏态在高台上大摆宴席,替他哥哥宴请天下才俊。

    当时丝竹之声不绝,酣饮畅谈之情不散。

    置于此情此景中,即便是那一盘值万千的珍馐有当何如?不过和猪食狗粮一般罢了……

    迎风立于高台之上,可便览博古楼内的通篇景色。

    下方更有石山与钓池。

    石山虽无珍禽异兽,也无奇花异草,但是每块岩石高耸奇绝,皆能自成一峰。那般奇怪的形态,端的是鬼斧神工,天刀劈就。

    池中有与人一臂之长,半腰之粗的长须锦鲤往来遨游。

    湏态最喜垂钓饮酒。

    他将壶中酒倒入池中,看那锦鲤饮之醉后,在水中却是无论如何都摆正不了身体时,便与众宾客朗声大笑。

    随后命左右将其捞起烹而食之,当做晚宴的压轴菜品。

    品尝过这道菜的人,都说鱼肉鲜美异常,还带有淡淡酒香。

    醇厚甘美,回味无穷。

    湏态便告诉众人说,“这鱼肉本是腥气最重。无论用何种方法烹饪,这除腥却是上上之要务。一条鱼,若是能除了腥气,便已成功了一半。像这钓池中的锦鲤,每日游动不止,筋肉紧密,去处腥味后即便是去了骨也能久蒸不散。但外用不如内服,故而在烹饪前先把这鱼灌醉,让酒精酒气被其血脉经络所吸收,再延伸到全身各处。由此,这鱼一醉,便是已经除去了腥。而后只要去骨上锅蒸三刻,扯火后余温闷一刻,再淋上秋油,便是这般的鲜美异常!”

    众宾客闻言无不大声赞美,纷纷争抢鱼肉不止……

    到这会儿,湏态又会出一彩头。

    只要有人能抢到那鳍下三寸之处,最为细嫩的一筷子鱼肉,便能得到他哥哥湏仪的墨宝一副。

    这样一来,却是让湏家的威名和声望更加高昂了。

    如今,这高台宴会,石山钓池皆以不见……欢声笑语,丝竹琴乐却也被大风吹没。

    只有湏态的这道鲜蒸醉鱼流传了下来,只是把那贵重的锦鲤换成了鲫鱼,狗鱼等等……却是一般百姓都能吃得起了。

    ————————

    湐家经楼,就在欧小娥今晚所住房舍的后面不到一里处。

    被人们称作“血经楼。”

    有一年,湐明楼主的侄子湐阳突然公开与之作对。但是族中其余众人竟然没有一人出言相助于族祖。

    湐明楼主没奈何之下竟然被破退位让贤。

    离开族祖楼主府的那一刻,只剩下一名贴身侍卫独自追随。

    “你不走吗?”

    湐明问道。

    “不走。”

    侍卫回答。

    “跟着我又有何用?你去追随他说不定还能收到重用。还是你准备暗地里出掉我,借此去邀功?”

    湐明问道。

    侍卫没有说话,而是拔出了明晃晃的钢刀。

    “动手吧”

    湐明说道。

    但是侍卫没有杀他,而是挥刀自宫了。

    “他名湐阳,因此我断阳明志,这下你总能相信我了吧!”

    侍卫说道。

    湐明见此感动的无以复加,与他当即结拜为异性兄弟。

    并且许诺,日后如若能东山再起,定与他同享荣耀权力。

    侍卫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湐明此时已是狼狈不堪。

    被湐家经楼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竟是连普通的烧饼香味,都能让其驻足留恋不已……

    侍卫又拿出自己的积蓄给他买饭,说道:“这本是你发给我的月钱,没花的我都存了起来。虽不能像先前那样让你顿顿大鱼大肉,但是每天一顿饱饭,绝对不会让你饿死。”

    终于在风声过去后,湐明谋划出掉湐阳,重掌湐族和经楼大权。

    时逢湐阳最宠爱的小妾即将生产,因此湐明便与侍卫商量。

    “如果这小妾难产身亡,那湐阳定然会被悲痛不已,或许我们就能够抓住一线机会。”

    湐明说道。

    侍卫却不同意,他硕说“族祖楼主还记得您是如何被赶下来的吗?就是因为他处处造势,而您因为他是你的族人子侄儿疏于防备,由此才让他笼络了族中大半的人心。后来他见势头已成,便公然的振臂一挥,那省下的人即便有心帮您却也是敢怒不敢言了。如今您若是想夺回曾经所失去的,那就要从何如失去的开始做起。”

    湐明闻言恍然大悟……自嘲自己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堂堂博古楼九经之一,确实还不如一位堪堪识字的侍卫运筹帷幄的妥当。

    湐明接着问侍卫该如何挽回声誉,侍卫却闭口不言。只是告诉他,当他听到湐家经楼内传出妖孽之言论时,便是他重返经楼之日。

    随后,侍卫将身上省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他,又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

    无论湐明在后面怎么呼喊,却是都不回头。

    侍卫自己一人回到了博古楼。

    说自己是皇朝宫内的宦人,因为触犯了宫规,便被赶了出来。

    现在走投无路,只想在博古楼找个铺纸研墨的差事,混口饭吃。

    负责考核的人让他脱了裤子验身,一看果然是净了身的。而且侍卫也读书识字,能伺候得住那些个文人老爷,便收他入了门。

    入夜,他悄悄的潜入到湐阳小妾的房中。

    因为这房小妾太过受宠,因此被正方所嫉妒,防卫之处却是异常的薄弱,让侍卫很容易就得手了。

    他趁小妾在睡梦中之时,用迷药让其更加沉沦,而后用刀浅浅的在其双腕之上划出一道,随后又以湿毛巾擦净,而后冰敷止血。

    在没有任何血色渗出之后,又拿了两枚她的发簪便回到自己房中。接着将事先准备好的牲畜之血取出,沿着门缝倒入藏书阁里,并将一枚发簪放放置于血中。

    值更的小厮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待第二日换班时看到门口莫名一滩血迹于发簪时,顿时大惊失色,直呼闹鬼!

    而侍卫仗着自己是宫内宦人,听说过不少奇闻怪事为由,暗自散播言论,将矛头直指小妾,和她腹中之婴孩。

    如此,每隔三五日,他便如此重复一次。

    终于是闹得整个博古楼内,九经皆知,让湐阳也是

    无法回避。

    在他看到自己小妾手腕上竟然真的有刀痕后,不由得也开始对其产生了怀疑……

    即便他不信神鬼之论,但是这风言风语长此以往下去对自己的名望也有极大的影响。

    何况这房小妾本就是风尘女子,娶进门时便议论不断。

    在此之后,侍卫却是越发的激进,他将血直接用软管,倒引至藏书之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算他是族祖楼主,也无法压制众怒。但是他却依旧舍不得与自己的这位小妾,更何况她即将临盆。

    在小妾临盆的前一天,侍卫自己在夜间推开了藏书阁的门。他一刀杀了小吏,将其衣服剥光,四肢扭曲的不成样子,还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划满了和小妾手腕处一模一样的刀痕,而后同样的的擦血止血处理伤口。

    最后他一把火,点燃了藏书阁,自己则用那小妾的另一枚发簪插入眉心处自尽身亡。

    看到火光前来救火的人,看到二人的死状竟然是不敢踏进藏书阁半步……

    因为侍卫就是那暗里扇阴风,点鬼火之人,现在众人看到他被这小妾的发簪杀死,更是让所有的人更加相信这小妾是妖孽化人。

    湐阳的地位岌岌可危,再加上本来中立或支持湐明的人们,这些年被他压制的很是难熬,在这时却也冒出头来蠢蠢欲动。

    湐明听到这些传闻,知道那宦人就是侍卫。

    悲痛垂泪之际,却是毅然决然的返回了博古楼湐家经楼,他不能让自己的结拜兄弟就这么白白死去。

    果然,此时他一登台亮相,就如当时湐阳振臂一呼的效果一样,大部分人顿时都转而重新支持他。

    湐明看着面如铁灰的湐阳,心里却是复杂万分。

    虽然他重新执掌了湐家经楼,但是却以无心继续操持。

    湐明觉得自己那位兄弟的魂魄就附着在这些书卷上,与之他只下了一道命令:将藏书阁中所有未烧毁的书,全都再行抄录。而后将原卷全部葬在经楼后边儿的一块儿空地内,然后再这书冢旁改了一所下午,住了进去。

    没几年,便把族祖楼主之位让贤给了后人,自己只管早晚三杯酒的和这位结拜兄弟说说话。

    要论书法造诣,湐明怕是当时那代九经中最高的。

    他本想写一篇文章,刻成石碑立在这书冢前,却发现自己连结拜兄弟的名讳都不知道,不禁更加神伤。

    或许是因为心中感慨郁结太多太深,加上饮酒无节制,湐明在一个夏夜里,死在了书冢旁。

    后人将其葬在了他兄弟的旁边,还立了块大石碑,写着‘初代族祖楼主湐明之墓’。

    但看到旁边那座书冢门前秃秃的,显得很不搭调,也只好给他也立了个碑。

    旁人不知道有关这侍卫的任何事迹,只以为族祖楼主是爱书心切,所以就刻了一块:‘族祖楼主爱书之墓’的碑立在那,看上去也确实舒坦多了。

    ————————————

    湑家经楼要离刘睿影现处之地稍远。

    在刚刚步入乐游原,还未过四季不冻河上的石桥之前。

    按照时间来算,湑家经楼却是建造最早的,堪称为九经源头。

    据说当时湑家的族祖湑平梦见一个神人浑身散发金光,对着他伸出两掌,连连挥舞。

    他在梦中看到这金光神人两掌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

    一掌写着今,一掌写着古。

    湑平不解奇异,但无论他怎么问,这金光神人却都默不作声。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神人身上的金光渐渐开始退却,身形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知道这是神人要走了,赶忙上前去想抓住神人再挽留一会儿。

    没想到却是抓住了神人写有“古”字的那只手掌。

    神人回头对他笑了笑,张嘴说了两个字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日清早,湑平一醒来立马跑到镜子前,对这镜子只动嘴型不说话。

    耗费了一上午,终于弄明白了神人说的那两个字是‘自悟’。

    可单单一个古字却是有什么好悟的?

    谁也不知道湑平最后悟出了什么,但是后来博古楼的博古二字却是与其有着很大的关系。

    为了供奉那位金光神人,湑平在修好了湑家经楼后,亲自手书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古’字,并告诉后人等自己死了就将其装裱起来,在份上修一座小屋,把这字挂进去。

    但是在湑平死后,却没有人遵照他的遗愿办事。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字是神仙的启示,要坐镇湑家经楼永保康泰宁安,因此却也是香火不断。

    曾有不少人看到说那个古字常常在夜晚大放金光,耀于堂宇,于是对它更加敬重拜服。

    在湑平的坟前,后人们还是建了一个木质的小屋,并且在横梁上刻满了‘古’字。

    没想到,小屋落成的当天,三九严寒里却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第二日,便看到那小屋中的横梁上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当年秋天,这横梁已经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来人都以为是神迹,便都不再去拜那古字,转而来拜这棵树。

    这一拜,此树便开化。

    再一拜,便结出了一种形状十分奇异的果实。

    第三拜,这果实便成熟落地。

    吃了这果实的人,都文采飞扬,随手写出的就是流芳诗篇和遗香文章。

    当时天下间流传了一句话:“读书三百摞,不如叩头得一果。”

    后来有一云游乞丐,自称能笔书判词,了断前因后果。

    待他来到这乐游原时,一看这湑家神树,便说着树已活不过今年初秋。无人相信后,乞丐便说自己愿意以命相赌。

    湑家子弟眼看着乞丐亵渎神树,自是不能轻饶他。应了赌局后便一心盼望那秋日快来,一则好叩头摘过,二则好取了乞丐狗命。

    但他们也害怕万一乞丐说准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乞丐活命事小,没了这神树神果损失可就大了……因此还特意安排人手,昼夜值班看护。更花费重金,聘请了天下有名的护林能手前来照顾。

    到了初秋时日,神树依旧枝繁叶茂。

    众人将乞丐扭绑至树下,乞丐叫嚷这要再等一个半时辰,但是没人理会……

    乞丐被砍下来的头,骨碌碌的滚到了树根底下。

    没想到这乞丐却是断头仍不死,用舌头支撑着头转过脸来,对这湑家众人呸了一口浓痰,才咽了气。

    那一口老痰落地,神树的叶子却也大片大片的开始掉落。

    没一会儿,就落了个精光。

    叶子落完后,枝条也渐渐地枯萎。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到最后,却是只剩下了一个树根。

    有心人赶忙去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乞丐被杀正好是一个半时辰。

    当晚夜里,有人看到乞丐的头和**重新拼凑到了一起,化为了一位金光神人,飞进那供奉‘古’字的屋中,将字摘走后便飞向天空而不可见……

    至于那神树的树根,现在却被狄纬泰摆在屋中,当桌子用。

    ——————————

    湒家经楼和湑家经楼互为邻居。

    只是二者相处的并不融洽。

    湒家之人并不是特别聪慧,但是却很能下得了笨功夫。

    经楼修建的极为粗糙古朴,饭食衣物也不甚讲究。

    别家的人都觉得湒家有失体面,太过于小气。

    就连前来投奔求学之人,也极少有来湒家的。唯有被其他把家拒绝后,或者自认为很不聪明的,才会来湒家试一试。

    但被拒绝的人,无非是来此当个垫背的。而时间又有哪个读书人会觉得自己不聪明?还不都个顶个的用头顶喘气?

    湒家之人把经楼附近的土地都开垦成了裁员,还修建了蓄水池用来灌溉。

    在他们的理念中,读书人必要体味人生才能获得真知。不能光说不练假把式。所以他们吃的蔬菜基本都是自己亲手种植的,湒家人觉得这样或许能弥补一些他们先天的愚钝。

    但他们的菜地中,却是青葱不已。

    菜畦光滑平整,菜苗间距严禁,其中毫无杂草。

    蓄水池位于菜地的中央。

    湒家人读书累了都会来此比赛打水漂。

    于是方圆数里内的扁平石头,却是都被他们捡光了。

    久而久之,其余的把家都都叫湒家认为青石家。

    青石,取青菜石头之意。

    正是用来笑话他们种青菜,打水漂的生活习惯。

    但是湒家却不以为然,甚至族祖楼主湒远还亲自给自己刻了一方‘青石楼主人’的印章,以自嘲解嘲。

    到了如今,那蓄水池还在,却是被零荷覆水,青翠掩映,成为了当今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

    每当日出或黄昏之时,都有男女才子来此隔着水池,吟诗作对,置酒林泉,好不风雅!

    但那菜地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曾经那些工整的菜畦也都常满了杂草,不知被埋在了何方。

    只不过这塘的名字,却是叫做青石。

    ——————————

    湓家经楼,就在此刻刘睿影和萧锦侃的脚下。

    湓家族祖楼主湓永却是不世出的奇才。不仅生的俊俏,且在当时号称学穷今古。

    凡是他所见所闻之事,皆能过目不忘。

    世人不论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他都能做出圆满的回答。

    有一日,一个别楼的读书人前来找事,开口便问道:“敢问湓永族祖楼主,您号称通晓万物,难道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湓永笑了笑说:“若你还是保持此般态度的话,我的死期一定比你晚。若是你就此改正,不再轻狂散漫的话,那我的死期一定比你早。”

    这人听后大笑着走了,随后在博古楼内到处宣传湓永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足为信。

    但不过五年,他却因饮酒过度加之心肺处瘀血呛咳而死……要比湓永族祖楼主整整早了二十三年。

    时人便皆传言说,这湓永精通巫咒之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还能咒人变驴马,因此纷纷不敢得罪。

    湓永膝下只有一子叫湓期。

    同他父亲一样,端的是气仪态大方,面目端庄。还博通典籍,聪慧开悟。。

    他总爱身穿一件墨色织金锦裰衣,腰间绑着一根白色龙纹角带,在博古楼中,乐游原上,骑马作诗、写文章。

    往往飞马从身边掠过,便能听闻他口诵佳句,人们莫不叹服。

    有一日,湓期照例骑马奔驰,却是看到了一位民装女子。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博古楼打杂下人之女。

    但不知为何,这湓期却对这女子无法自拔……

    说起来,这女子一无倾城国色,二无盖世才华。

    连他父亲也不知道,自己这儿

    子究竟是为何如此迷恋至深……

    不得已,只得将其禁足。却是再不允许他骑马四处奔驰,前去与那不成体统的女子幽会。

    没曾想,这湓期因见不到那女子,却是日日消沉,茶饭不思。

    就连喝一口水,都能干呕半个时辰。

    眼眸中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口中也再也念不出那飘扬恣意的诗句。

    湓永觉得如此也不是事,只想的尽快为儿子操办一桩亲事,有了新的寄托,必然就好了。

    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湓期在屋内为那干杂活的姑娘相似的衣带渐宽人憔悴,而他的父亲却紧锣密鼓的在组内挑选着何时的女子为他婚配。

    终于,一个从儿时起就照顾湓期起居的老仆,悄悄告诉了他这件事。

    自母亲逝世后,唯有他最能懂湓期的心思。

    湓期听后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但想到他却是可以摆脱这等身份!

    随后,在老仆的协助下,悄悄的从软禁的房间中溜了出去,跑去找那杂物女子。

    半路上,湓永发现了儿子出逃之事,亲自骑快马去拦截。眼见儿子心意已决,便苦口婆心的说那女子之事为了贪图他的身份,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已。

    湓期不信,非要亲自前去一问。

    他怎知道,就在父子二人对峙的功夫,湓永却是已经派人前去那姑娘家,锁了她老父亲,逼着她一会儿要承认自己只是贪图富贵。

    那姑娘左边是爱人,右边是亲人,束手无策。

    她既不想老父亲受了伤害,也不愿说那违心之话上了心上人,一转头,便投井而亡了。

    等湓期赶到,遍寻不得之后,再看湓家侍卫在此,心头顿感不妙。厉声询问得知了事情经过,只感觉心如死灰,只想随她一同跳井去了。但却被侍卫和父亲死死摁住,而后打晕带回楼中。

    从此以后,湓期变得沉默寡言。

    虽然以前的才情文思都回来了,但却再也不愿意骑马奔驰。

    他到哪儿都要坐轿子,丝毫不愿意用双脚沾地。

    并且只喝无根水,却是再也不饮不用井水。

    湓永死后,他在众人拥戴之下顺理成章的继承了族祖楼主之位,但他终身未曾婚配。

    他死后,众人依据遗愿将其尸身投进了当年那姑娘自尽的那口井中。

    现如今,却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的蝶丛鹊云井。

    每到夏季之时,总是有铺天盖地的蝴蝶与喜鹊在井上河周围徘徊,流连,让人惊喜神奇不已。

    ——————————

    蝶丛雀云井的水源联通地,就是凤凰池。

    那会儿是整个博古楼的除九经以外的生活中心。

    在博古楼成立之日,九族族祖楼主每作赋一篇,刻于碑上,沉于水下。

    现如今,只剩下一篇的残片,也不知是谁家所做。

    依旧可见的内容是:“混沌开,天地明;教化定,博古出。镇半壁江山,安半边天下。乐游原平坦而荣欣,直通九经。经楼高耸而伟丽,层云荡胸。往来才俊……”

    以凤凰池为中心,东西南北犹如中都城一般,划分为四所大市。

    北市以屠贩为主。

    读书人并不忌口,各种山珍野禽,家禽家畜,应有尽有。

    市里最有名的两家分别是樊家和张家,家主樊哙、张飞都资产巨万。

    但家中子孙无一例外,却都不读书。

    除了这屠贩营生之外,还兼顾养马赛马。

    九经内的门阀子弟常常来此赌马求乐,自是让他二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后又插手粟米盐铁,市价高低皆在掌握,凡是舟车所通,步履可及之地都有其从属商贩。

    虽然九族之人看不起他们,但他们却已积累了巨量财富,建起了出云楼观,藏金深穴,其余车马服饰等,皆与九族族祖楼主无甚差异。

    博古楼事变之日,樊家与张家主动献出巨量财富得以保全性命,如今乐游原上的居民中,基本都是这二家的后代子孙。

    只是他们已不再商行天下,而是回归到了安稳平静的耕织生活中。

    ——————————

    南市青楼歌馆林立,丝竹调笑之声,整日里不绝于耳。

    街上更有南蛮壮汉,力能扛鼎,西北巫师,口喷大火。

    楼中姑娘各个喜春含羞,娇脸似红霞,朱唇似落日,峨眉似弯月,云鬓似蝉翼。

    白日里青楼不接客时,便会下楼在街市上游玩。

    三五成群,端的是翠袖飘扬,香裙摇曳。

    手持风车或糖人,十指如玉笋芊芊。

    每到冬日,大学纷飞时,更与博古楼中的才子们互掷雪团,打闹嬉戏。

    引得是才子佳人皆喝彩,一个个粉汗润透披肩,定要兴尽情浓方才罢休。

    而后便与自己嬉闹时中意的才俊,依偎着上了楼。

    玉扣桌上放,罗带手中藏。

    雪胸浑似银,玉体滑如锦。

    臂膊无胭自凝光,香肩无粉暗生芳。

    虽红颜易老,但相思难了……

    这南边儿却是不知挺立了多少个春秋,至今仍然依旧。

    ————————

    东市多为餐食之所,却又盛产美酒,尤其是一种名为“浮生一梦”的美酒最受欢迎。

    酿造之人取数九寒冬的乐游原底层之雪化水酿造,在仲夏时分饮一杯,顿觉通体清凉,酷暑尽消。尤其是受到湏态的喜爱,因此每年都是供不应求。

    曾有书只闻酒味而大醉三日不醒,醒来之后头脑轻健,下笔如有神助。

    还曾有人饮此酒一朝悟道,竟是写出了一部名为《醉生梦死》的功法。

    虽是武道功法,但却辞藻华丽优美,用典精致平顺,即便是当做文道圣书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醉生梦死》功法却是讲究无酒也要自醉三分,后世的醉拳醉剑便是出生于此。

    另还有千味菜肴,万种细点,就算是连吃十年都不会重样。

    西市则为丧葬之所在,平日里无事之人不会前往,因而也无多记录。

    如今坟地已平,是非功过也都掩埋在了厚厚的黄土之下,连留给后人评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知又有多少历代的冤魂怨鬼在兴致勃勃的听着刘睿影与萧锦侃的深夜畅聊,听着这些曾经由他们所创造的历史。

    “真的没事吗?”

    刘睿影问道。

    好端端,很是安静的夜里突然那如此嘈杂,人事儿都不免心惊。

    “不用管。说常有也常有。”

    萧锦侃说道。

    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堆果干分给刘睿影分了一半。

    “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博古楼对吧。”

    萧锦侃终于是问出了口。

    刘睿影一枚果干刚要入嘴,听到此言后却又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萧锦侃说实话……毕竟这《七绝炎剑》实在是干系太大。

    “我来公干。”

    刘睿影想来想去却是说了这四个字。

    “和你同行的二人,是半路遇见的?”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有些诧异,他并没有说起过酒三半和欧小娥二人,萧锦侃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除了查缉司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萧锦侃说道。

    屋外的火光渐渐远去,嘈杂声也逐步隐去。

    快要过去的夜晚,却是又安静了下来。

    “你不是说了,当小偷吗?”

    刘睿影故作轻松的说道。

    但是他的手却在不停地往嘴里送着果干。

    一个人进紧张的时候,总会习惯做些别的事来演示。

    以为这样似乎能传递出一种自己调理稳当的感觉,但实际上却只会让人一眼看穿。

    现在的刘睿影就是这样。

    先前他吃果干时,每一口都会咀嚼的很慢。

    让唾液充分的包裹着果干之后,等表皮微微因湿润而变得柔软了才会开始嚼。

    每一下也都嚼的很是彻底,用后槽牙把果干压的平平整整,完全穿透。

    刘睿影吃东西的习惯是吧事物在口中都分成两半,这样左右可以同时咀嚼,满口盈香,两边也没有丝毫偏颇之感。

    但是现在,他却只用左侧一边在吃果干,并且一颗没咽下去就再填进去一颗。

    “我也是知道规矩的人。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还是撕开了新拿出的这坛酒的封泥,并且给刘睿影换了只更大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为什么我要喝这么多!”

    刘睿影吃惊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与其说是杯子,不如说是小缸的酒器。

    “我说了啊,喝多少酒吃多少果干。同理,你吃了多少果干,也就得补上多少酒!”

    萧锦侃指了指刘睿影面前的桌子说道。

    刘睿影一看,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间,竟然是把萧锦侃刚刚分给自己的那堆果干都吃完了。

    他看着这杯酒,犹豫了一会儿,却突然端起杯(缸)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却是换成了萧锦侃吃惊!

    “怎么,一听说这酒贵就要多喝点了?”

    萧锦侃调侃着说道。

    刘睿影被这一大杯(缸)冲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想说话,喉头却又火辣辣的痛。

    没办法,却是直接抢了萧锦侃面前的两枚果干,丢尽嘴里大嚼特嚼以求压压味道。

    “《七绝炎剑》”

    刘睿影说道。

    萧锦侃听到后眼睛一亮。

    虽然他是瞎子。

    眼睛早已失去了聚焦与光泽,但刘睿影还是能感觉到他眼睛一亮。

    “真的在你手里?”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轻轻的嗯了一声。

    萧锦侃没有说话,拿过刘睿影的酒缸,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这一杯却是比刘睿影那杯更满,因为它都淤出来了不少。

    “可惜了……”

    刘睿影看着流到桌上的酒汤说道。

    萧锦侃端起来,看那架势似乎也要像刘睿影一般,一饮而尽。

    但是他只略微喝掉了薄薄的一层,就放了下来。

    “我带你去凤凰池看看吧!”

    萧锦侃说道。

    “这大黑天的,能看到什么?”

    刘睿影酒劲困乏,却是丝毫不想挪动身子。

    但是萧锦侃却执意要带刘睿影去那凤凰池边走一趟,刘睿影拗不过,只好随他一同前去。

    另一边,欧小娥听到声响,却是出了房门悄悄跟在了后面。

    他随着那博古楼之人一路走到了四季不冻河边,两分与酒三半切磋的地方。

第五十八章 凤凰池畔鹦鹉坟【下】

    凤凰池再往北,是一片长宽都都五十里的林区。林区后面,则是九族的其余四族。

    湔、湕、湗、湙。

    这四族与先前的五族不同,互相之间代代联姻。

    在这血缘的纽带下,却是同气连枝,自有一方天地。

    虽读圣贤书但也对外通商,积山海之富,居林之饶。

    四家争着修葺宅院,明面的夸赞实则是为了对比竞争。

    血缘密切的几家人之间,门户相连,台阁相望。

    若论最为浮夸者,当属湙家湙昊。

    其房屋内里全部由百年柏树修建,井栏以玉石金银点缀,更养歌妓舞女八百余人,各个国色天香。

    湙昊好武不喜文,却是九族中最为明目张胆的武修者。

    那时草原王庭已经出具规模,他们在拥有了火后很快便一统草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渐渐地,狼王的野心不再满足于草原之中,开始放眼看向临近的博古楼。

    博古楼的繁华与奢侈无一不另他们垂涎三尺……

    就算是同样用火烹制的事物,草原之人只懂得烤与煮。

    有偶尔闻到一阵从博古楼飘去的炒菜油香,却都另他们心驰神往。

    狼王也想住在那样华丽温暖的房子里,也想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也想搂着那些柔弱无骨,肌肤嫩滑如牛乳的美女喝酒。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开始袭扰与博古楼的边境。

    本来没人看得起湙昊这武修的身份,毕竟博古楼时文道圣地。

    要不是他生的一条好命,顶着这九族的姓氏,恐怕早就被赶了出去。但是此刻,当狼王的铁蹄踏响时,人们却又把他推到了最前线。

    理由也很简单,你是平日里自诩标榜为武修,那现在要打架了,却是得当仁不让,舍你其谁!

    湙昊接到这样的族令,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自己是武修没错,可是这领军对阵之事怎么能和习武之人的切磋相提并论?

    但是唇亡齿寒,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却也是懂得。

    况且除了自己以外,九族之中也确实无人能扛得起折干大旗。

    但是仓促间,博古楼一无可战之兵,二无军械战马,因此湙昊决定攻心为上。只要能暂缓住狼王的攻势,边能给九族和博古楼争取时间。

    于是他一边让人收购天下兵器,一边又招兵买马。因为博古楼给的军饷俸禄很高,一时间有很多铁匠,游侠都甘愿为期买命。

    狄纬泰当时还不是一世龙门,他主动报名想要加入这博古楼的护卫军中,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最终他却落选了。

    湙昊先是派人到草原王庭的属地内探查情况,摸清民心民意。

    探子回来后告诉他,这草原王庭连年征伐不断,却是刚刚才安静下来不过两年左右。

    虽然他们民风彪悍,能征善战,以一当十,但如此持久的杀戮却也是人困马乏……所有人都渴望过几天太平日子,对狼王的南下令并不是十分支持。

    九族一直把他们当做原始的野蛮人,从未加以关注。没想到他们就这般在九族的眼皮子地下,发展富强到了如此境地。

    不过湙昊却知晓到草原王庭看似狼王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实则却是比他们九族还要松散的部落结盟关系。

    隶属于狼王这这一脉的嫡系虽然都是精英,但人数上并不多。除却这一以外,在草原王庭内势力最大的两支却是左庐和右芦。

    左庐和右芦被的族长被封为大将军,有参政议政之权。其余的各种小部更是不计其数,但在王庭事物中确实根本插不上话。

    湙昊让九族尽可能的拿出博古楼特有的奇珍异宝,而后由他亲自率领人马,携重宝带前去拜见左右芦的组长,也就是草原王庭的大将军。

    这两个将军胸无大志。

    一看到这金银珍宝,美女美酒,当下便一口答应湙昊如若接到了王命就尽量拖延。

    随后湙昊趁着身处草原之地的时间,有竭力的收集他们的文化民俗,尤其是歌谣。

    回来后,九族中的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忧患已除,便提议收回受命。

    当时,护卫军才刚刚大剑豪营房,正在乐游原上操练。

    湙昊听闻后二话不说,就把象征着护卫军的统领权的兵符摆在了桌上,兵符下还压着一封信,上面写道:

    吾房舍宽广,楼台高耸,井栏辉煌,本可夜夜笙歌以饮者留名。但吾生为九族之人,这血浓于水的确不敢怠慢,因此冒死深入草原王庭,求得一线喘息之机。如今,博古楼内精兵无一,强将归零,唯有以砚砌墙以挡狼骑铁蹄,以笔为矛破狼骑战甲。亦或摇尾乞怜,跪地投降,岁岁朝贡。想必九族族祖楼主已是成竹在胸,在下人卑言情,不复多言,以免害坏九族坏博古楼御敌之伟业。

    九族族祖楼主看到此信后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让那几个在背后议论谗言之辈,负荆请罪,前去请湙昊再度出山。

    不料,这几人却是在湙昊府邸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人开门。

    不得已,湙家族祖楼长却是亲自登门,承诺对其的行为再不会有任何疑虑,让他尽管放开手脚,自去作为。

    得到了这般保证,湙昊却才接过兵符,同意再度出山。

    几个月后,他正式向狼王提出拜会请求。在得到同意后,他再次携带者珍宝美女前往草原。

    这一次湙昊却是提出了一个关于建立通商缓冲带的建议,狼王本是一口否定,因为他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交易。但是在左右芦两位将军的帮腔之下,狼王最终还是妥协了。

    只是关于这通商缓冲带的具体地点,湙昊说还要回去进一步的商议。

    就这样一步步的,湙昊把时间越拖越长。

    眼看护卫军操练已经能够令行禁止,湙昊带着地图第三次奔赴草原王庭。

    这一次,他直接了当的提出把通商缓冲带设在乐游原外,也就是如今景平镇外古战场的位置。

    那会儿还没有定西王域,这些土地虽然并不是由博古楼直接管辖,但实际上却也没有几户人家。

    但湙昊却是一个做事风度翩翩又极将规矩的人,也是九族里难得的不排斥外姓之人。

    他带着菜肉钱粮亲自登门拜访,把那几户人家的房舍和田地全都买了下来,承诺他们可以搬进乐游原中居住,也可以拿着钱去往别处生活。

    这些朴实的农民哪里见过如此亲和的九族中人?不由感动的连连点头,却是一半去了乐游原,一半选择了远走他乡。

    湙昊建立这通商缓冲带的用处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就是字面上的两重意思。

    通商以求换取草原的优良战马,装备自己。

    缓冲带用来御敌缓冲,正是现在的古战场之所在。

    但缓兵之计终究是小道,湙昊知道以草原狼王贪婪暴虐的性格是不决计不会与博古楼如此和平共处的。

    这一战在所难免,但是博古楼的护卫军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草原狼骑的铁蹄。

    该来的终究会来。

    看看现在景平镇外那片古战场的样子就能知道那一站的惨烈了,就是过了这么多年,刘睿影他们三人在路过时也禁不住悲凉叹惋……

    在博古楼的护卫军和草原狼骑拼杀的死去活来之时,湙昊这位主帅却不见了人影。

    他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赶去草原王庭,狼王的营帐。

    九族中很多人都说他一定是投敌叛变,认贼作父,连带着湙昊所在的湙家都收到了无妄之灾。

    ——————————

    此时的在草原王庭,狼王的大帐中。

    湙昊面色平静的站在狼王面前。

    虽然卫兵的钢刀,已经削掉了他的一丝碎发,但是他依旧不慌不忙。

    这里是狼王大帐,他面对的是八十万铁骑的拥有者,被称为草原滴血雄鹰的狼王。

    但是他依旧面色如常。

    毕竟湙昊九族贵族的出生,也足以自傲。

    “打仗之时,主帅不坐镇中军,难道是来求和的?”

    狼王问道。

    湙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是想靠着唇舌之利,劝我退兵的?”

    狼王又问道。

    湙昊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来何意?”

    狼王问道。

    “我就不会打仗。”

    湙昊说道。

    “我也知道你不会退兵。”

    湙昊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觉得博古楼此番沦陷在即,却是想要投靠于我?”

    狼王笑着问道。

    “我绝不投降。”

    湙昊说道。

    狼王笑的更加灿烂了。

    他觉得眼前这个身形比他单薄的多的中年人着实有趣得紧……

    站又不战,退也不退,降也不降。

    就这么孤零零的跑到自己的大帐中,难道是来喝酒吃肉不成?

    “我来杀你。你死了,狼骑自当退兵。”

    湙昊说道。

    “你连刀都没有,你用什么杀?”

    狼王说道。

    “我带了刀就没法走进你的大帐了。”

    湙昊说道。

    “可是你不带刀,却是该如何杀我?现在是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狼王走下来,结果卫兵手里的到,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湙昊。

    没想到湙昊竟然直接扑了上去,用牙咬狼王。

    但是身型的差距实在太大,狼王又是身经百战,一脚就踢中了他的小腹。

    “你是人还是疯狗?”

    狼王愤怒的说道。

    “楼破家亡在即,哪里海分人与狗?”

    湙昊捂着肚子颤巍巍的站起来,却是被卫兵牢牢地困在了大帐中的柱子上。

    “所以你说的啥我,竟然就是要咬死我?”

    狼王戏谑的说道。

    “这世上不用刀剑杀人的方法有很多。”

    湙昊说道。

    “这倒是没错……射箭,用毒,哪怕真用牙也确实能咬死人。”

    狼王说道。

    “但是现在你被绑起来了,咬不到我又该怎么办?”

    狼王故意羞辱湙昊,想要看看他这博古楼之人还能有和说辞。

    “我还有眼睛。”

    湙昊说道。

    “你的眼睛也能杀人?”

    狼王疑惑扥问道。

    “谁的眼睛都可以杀人。”

    湙昊说道。

    “用眼神把我看死吗?”

    狼王问道。

    “用眼神把你看死。”

    湙昊说道。

    狼王从火盆中拿出挑出两块炭火,弹到湙昊的眼睛上,将他的两只眼睛瞬时烫瞎。

    “现在你还能如何杀我?”

    接着,狼王又命卫兵用刀柄将湙昊的牙一颗一颗砸掉。

    “我还能用舌头杀你。”

    湙昊说道。

    “用舌头舔死我?”

    狼王问道。

    “用舌头舔死你。”

    湙昊说道。

    即,狼王又命令卫兵,想要把他的舌头割了。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割了舌头,不久没法儿再跟他说话了?于是便停了手,接着问道:“舌头我也给你割掉,然后呢?”

    湙昊到这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说道:

    “就算你割了我的舌头,我还有嘴唇可以亲死你。还有四肢尚在,可以用最普通的方式打死你。”

    “你一定要杀死我?”

    狼王问道。

    “一定要杀死你。”

    湙昊说道。

    “只是为了让我退兵?”

    狼王问道。

    “只是为了让你退兵。”

    湙昊说道。

    “博古楼给你什么条件,我都加一倍,不,十倍给你。从此以后你再我账下,为我效忠,你看可好?”

    狼王说道。

    “不好。”

    湙昊摇了摇头说道。

    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精神和语气有些微弱。

    若不是因为他是武修的关系,恐怕早已晕死过去了。

    “我让你的地位在左庐右芦大将军之上,仅次于我,你看可好?”

    狼王说道。

    “不好。”

    湙昊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那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狼王有些心灰意冷……没想到自己开出了如此的价码竟是还无法收买一个没了口齿的瞎子……

    “我叫湙昊。”

    湙昊艰难的说道。

    “我知道你叫湙昊。”

    狼王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姓湙。”

    湙昊说道。

    狼王这才恍然大悟,匆匆走下去亲自给湙昊松了绑。

    “绳子是用来绑叛徒,却不能用来绑勇士。”

    狼王说道。

    “无所谓了,博古楼中人人都以为我是叛徒。他们觉得我生性凉薄,自私至极,哪里又知我会为了这莫须有的姓氏热血至此……”

    湙昊说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一道撤兵的军令却是从草原王庭的狼王大帐中传到了前线。

    此事,狼骑已把护卫军斩杀殆尽。

    狄纬泰正带领着博古楼中所有的青壮年在景平镇中,依托着地理优势节节抗击。

    当他看到狼骑撤退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那张已沾满了血污的脸,却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

    狄纬泰真比一挥。

    随即身后的万千博古楼中人,纷纷欢呼雀跃不止。

    “你是我见过的最忠诚勇敢的猛士,我答应赢你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入侵博古楼一步。”

    狼王对着已经死去的湙昊说道。

    他的身上插着一把钢刀。

    角度诡异。

    凭借着在这一战中的优异表现,狄纬泰却是坐上了‘一世龙门’这看似九族之下第一人的位置。

    但他清楚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

    一世龙门,这名字体面又好听,但又什么用?

    规则都是九族制定的,名字也是九族取的。

    若是九族高兴,把这名字改成‘一只大王八’,‘一枚大鳖蛋’,自己也得感恩戴德的受下。

    刚开始的时候,狄纬泰很不适应。

    他感到无限的空虚和焦虑……

    这一世龙门的椅子,是带刺的。

    屁股上没几分功力,他坐不住!

    狄纬泰有功力,不然也根本没机会做。

    但是功力有几成?持久有几分?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旁人不知晓各种利害关系的,羡慕嫉妒,甚至仇视他。

    觉得他狄纬泰能做到的,自己有凭什么不行?

    这算是外患。

    狄纬泰身为一世龙门,对外当有所表率,但对内他只是九族的一个高级店小二,连掌柜的都算不上。

    九族让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瞧一眼。

    所以他上面得应付着交办的差事,下面还得仪态万方的给天下外姓才俊当一面旗帜。

    这种分裂的生活,任谁也坚持不了太久的。

    但是狄纬泰可以。

    有一年秋天,九族高层在凤凰池以北的林区狩猎,狄纬泰作为一世龙门,自当随行。

    这也是九族的对外的一个姿态,让世间人多一分念想,表现的好似他们九族多么的大肚能容一般。

    实则狄纬泰无非就是去牵马坠蹬,铺纸研墨,摇旗呐喊罢了。

    在当时,博古楼内发生了件轰动一时的答案——反书案。

    起因是在被称为九族第一楼的湏家经楼内发现了一本史书,名曰《九族纲鉴易知录》。

    看名字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关于九族起源与历史的精要概括之书。但事实上当时九族内史等相关的史料文稿尚未对外公布,也还没有开始进行编纂工作。

    这本书一打开,第一页便是一首打油诗:

    九族一群王八蛋,成天只会叠罗汉。

    教化本为天地安,他却硬往自个算。

    这本书一经发现,狄纬泰就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他拿到书后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叮嘱了前来送书之人让他不要声张之后,就怀揣这本反书前往九族议事所去报告。

    但是半路上,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当时九族对博古楼的其余外姓之人几乎处于放养状态,所有的法令、规矩、条陈,都有狄纬泰拟定,九族签批后在公布实施。

    所以狄纬泰就像是九族的眼睛和嘴巴。

    他不想看到的,九族就看不到。

    他不想说出来了的,九族就听不到。

    狄纬泰想了想,却是掉头返回,心中已有了一番计划。

    他找来几个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把此书多多传抄,最好是弄得满城风雨。

    不仅博古楼内要人尽皆知,博古楼外也要沸沸扬扬。

    他还特意把第一页的打油诗抄下来,送到博古楼外教会孩童,让他们嬉闹时拍手传唱。

    这是狄纬泰第一次见到九人聚在一起议事,但此刻他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双眼迷离,犹如一条死狗般跪趴在地上。

    这就是白日里在外风光无限的一世龙门,此刻却是连路边乞儿都不如……

    虽然狄纬泰地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的快被活活打死。

    他本以为九族中人最多惩处一番后便会让自己去处理此事。

    毕竟这一世龙门就是他们最为得力的鹰犬和忠狗。

    就在狄纬泰已经出气不进气时,也不知是九族中的谁说了一句:“行了别打了。抬他下去疗伤,好了之后再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狄纬泰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下紧绷的神经一松,却是就此混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医师告诉他全身筋骨皮肉已无大碍,之时肝肾被打坏了……让他以后莫要熬夜,最好禁酒。

    狄纬泰听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己下了床,拄着拐又去了九族议事之所在。

    一进大厅,他便舍去双拐,不顾身上重伤未愈便跪地痛哭不止。他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有负九族栽培之恩,对如此严重之事竟然是一点预防警戒之策都没有。说着说着就开始以头戗地,而后却是又要撞柱自尽……

    如此这般一哭二闹的,九族中人却也是心有不忍。

    毕竟一条狗养久了还是有感情的,何况他们只是对外人轻贱,还算不上是什么恶毒之辈。

    当下拦住了狄纬泰,还给他赐了坐。

    没想到狄纬泰一坐下,却是擦干眼泪立马换了副面孔。

    咬牙切齿的说,自己对此一家有了方法,三日内定能根除反书之乱。

    这一点,倒是和九族中人的想法一致。

    毕竟这一世龙门只有他一人。

    虽然下面还有那三德,五道,七子,但无论是人品,能力还是威信,却都不急狄纬泰一根手指。

    终于,狄纬泰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授权,开始了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狄纬泰支取了大笔的金银,用这批金银在天下间招募了一匹死士,秘密的混进了博古楼中潜伏。

    而后又将先前帮助自己传抄反书的心腹找来,先是给了他们厚重的封赏,而后又令他们不遗余力的查出反书案的真凶。

    与此同时,更是贴出公告,鼓励所有读书人互相揭发。

    如有隐瞒不报者,两两连坐。

    霎时间,举报信犹如雪片般飞向狄纬泰。

    他以一人之力有限,处理不完的理由,顺理成章的拥有了一套自己的独立事物机构。

    明面上是对这博古楼公开招募了一批加入年限长的志虑忠纯之士,实则是暗暗启用了一批他以铺垫到内部的死士。

    这批人,就是狄纬泰手中的鹰犬。

    或者叫他们走狗的走狗也不为过。

    总之,只要接到了举报信,不敢查实后结果怎么样,一律按照最严酷的刑罚惩处。

    由此,狄纬泰的权利与威望打到了顶峰。

    在他的严苛刑罚的缉查下,很快,一名黄姓书生就承认了自己便是这本反书的始作俑者。

    随后,狄纬泰又召来那几名代为传抄的心腹用计除去后做成了畏罪自杀的假象,后又带人从他们的住处搜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以及模仿他们的笔记写成的认罪遗书。

    实际上,那些财报便是狄纬泰先行赏赐的那批。而认罪遗书对精通百家字体的狄纬泰来说,则更是小事一桩。

    由此,三日之内,狄纬泰就雷厉风行的解决了这件《九族纲鉴易知录》反书案。

    除了一位主犯,和所谓的五名从犯之外,共杀一千二百七十八人。

    无一例外,全都是平日里与狄纬泰有仇怨或异议者。

    第四日,狄纬泰率众举行祭祀仪式。

    仪式上他显示高调歌颂了九族的丰功伟绩,而后又涕泪俱下的痛骂了反书一案的所有有罪之人,最后却又亲自为死去的众人求神祷告,而后带领大家一同火葬掩埋。

    而那位黄姓书生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狄纬泰在凤凰池中建了一座水牢,把他关在里面,也不给饭食。

    就这么任凭水法冲泡,以至全身浮肿,不成人形。

    随后,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百余只数天粒米地滴水未进的鹦鹉放进这水牢中。

    众目睽睽之下,这群鹦鹉纷纷涌进牢中争抢黄姓书生的血肉。

    但是黄姓书生也因为饿的太久,饥不择食的抓住鹦鹉就往嘴里塞。

    血浆混着鸟毛一时间充满了整个牢笼。

    书生虽然是人,在力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但是他却只有两只手,水牢中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供他迂回闪避。

    第一天,双方斗争的精神十足。

    书生生吞了几只鹦鹉,还感觉体力有所恢复,故而更加拼命的挣扎。

    但是人总有乏困之时候,鹦鹉却可以轮流休息。

    何况以鹦鹉的嘴,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能从书生身上叨下皮肉来的。

    终于,在书生筋疲力竭之际,一直鹦鹉用爪子戳瞎了他的眼睛。

    发现此处柔软的鹦鹉,立即一哄而上,就这么顺着眼睛打开了突破口。

    人的面部五官,经脉最为敏感。

    鹦鹉门就这样上顺着眼睛,下通开肛门,两头并进,三日之后,却是把这黄姓书生里面都吃空了……

    这时狄纬泰又命人将这水牢重新沉入凤凰池中,把这食用了人肉的鹦鹉全部淹死。

    捞出来之后全部葬在凤凰池畔,还手书了三字:“鹦鹉冢”。

    那会儿,天下间的读书人本就喜欢鹦鹉。

    觉得此鸟聪慧能言,风雅无比。

    但是在此之后,整个博古楼内却是连鸟叫都听不到了。

    狄纬泰说鹦鹉无罪,但人有罪。以鹦鹉决死罪人实乃无奈之举……因此特意立坟冢以祭奠,同时也是震慑。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让大家却是不要再学那位黄姓书生此番作为。

    但是如此血腥的场面,这些读书人哪里见过?却是直把狄纬泰比作恶鬼阴差,索命无偿。

    但狄纬泰却对此仿佛闻所未闻一般,依旧慢条斯理的做着自己的事。

    反书案解决了,虽然九族也对狄纬泰这番血腥手段有所顾虑,但终究是事情已了。

    九族中人一向视外姓为蝼蚁,人走路时会在乎踩死了多少只小虫吗?

    相比之下,如何封赏犒劳狄纬泰才是一件左右为难之事。

    他们既不想让狄纬泰过于得势头,风头压过九族。但是又不能毫无表示,落人口舌。

    没想到,狄纬泰处理完所有之后,摆在九族面前的却是一纸奏请,想要辞去自己一世龙门的头衔。

    奏请中非常可观的罗列了自己在反书案中的案中的功过,并且详细论述了博古楼在现阶段及以后发展中的不足和改进之处。

    委实言辞凿凿,情真意切。可以从中看出狄纬泰对博古楼的一片丹心和九族的赤血忠心。

    文末,狄纬泰却是提了一个建议。

    他建议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名为凤凰监。由九族直属,严明风纪,以求类似事件再不发生。

    九族看到词锋奏疏后大喜,不禁连连夸赞这狄纬泰却是肱骨之人才。立马就坡下驴,准了这封奏疏。

    但为了彰显对狄纬泰的信任和表彰,却是要让他组建完凤凰监后才可退位让贤。

    这凤凰监,便是狄纬泰计划的第二部。

    随即,他把反书案时招募的死士全部启用,霎时就构建出了一个看似忠于九族,实则全部姓狄的凤凰监。

    事成之后,他便真正辞去了一世龙门的头衔,为了避嫌还一度离开了博古楼。

    他走时,是在深夜。

    悄悄一人离开,没有诗酒唱和,也没有夹到欢送。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离去了。

    第二日,得知此事的博古楼上下顿感凄婉无限。

    狄纬泰有解释说自己是醉心于诗文,而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畅游天下。但明眼人却都说这是九族过河拆桥,终归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一时间,舆论倒转。

    先前极力反对他血腥手段的众人,却又开始对他惺惺感慨,怜悯无限……

    谁知,他狄纬泰虽然人不在博古楼中,却是隐于暗处稳坐钓鱼台,对博古楼中的风吹草动全部都了如指掌。

    皇朝覆灭之后,博古楼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毕竟一个旧的势力覆灭,必将代表着一个新势力的兴起。

    历史就是如此,不管是谁都会从历史的书写者渐渐地变成历史的一部分。自己的故事从来都会是由自己说了算的,至于别人UU小说的你又是何种模样,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五王既然要推翻皇朝的一切,但是对博古楼却也有所顾忌……

    可是九族中人,却拎不清形势,依旧妄自尊大,这如何不让五王愤怒?

    这五个人,可是刚刚诛仙的主儿,尸山血海中溜达了不知道多少趟还保住了个囫囵身。现在正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时候,哪能受得了这气?

    但博古楼这千年基业,在天下人心中的威望实在太高……高到即便是当时的五王,也是无法撼动。

    但擎中王刘景浩转念一想,何苦去费劲心力非要毁了这博古楼呢?不但不毁掉,还要给他分一块广袤的土地,以及比先前更多的特敕。

    由此来标榜五王并不是残暴无道的土匪,而是顺民心,迎民意,通势力的明主。

    而博古楼那些腐烂的快要发臭的九族之人,只要略一教唆挑拨,不信没人不跳出来。

    但是当五王以此而行事后才发现。

    这博古楼却是早已易主。

    经楼倒塌,九族不存。

    曾经的一世龙门狄纬泰,已成为唯一的楼主。

    当下,正在大兴土木,务求彻底的摧毁九族遗迹,在废墟瓦砾间再造新的博古楼。

    五王派遣的特使一看情况如此,也只能将计就计,把土地划分与特敕向狄纬泰一宣布,便匆匆离开。

    若说狄纬泰不念旧恩,推翻九族却也是没错。

    若说狄纬泰深明大义,推陈出新,重塑纲常却也是没错。

    但九族中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就是湙昊的旧宅……

    不得不说,现在的博古楼却是要比以前九族时期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起码人人都觉得拥有了希望。

    不管你来自何方,姓甚名谁,只要有真才实学,那就能够出人头地,

    在博古楼重建完成的那天。

    阳光重新洒在乐游原上。

    所有的猩红与阴暗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所以那凤凰池是博古楼的墓葬地吗?”

    刘睿影问道。

    他和萧锦侃肩并肩的走着。

    萧锦侃两手空空,没有拿他的拄杖。

    看他的步伐,却是走的比刘睿影还要平稳。

    看来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就连何处有小坎,何处有石头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睿影特别想问问他,这瞎子是靠什么记路的,但是又觉得这话太过歧视针对,有些说不出口。

    “看不到东西反而比看得见东西记得更加清楚。”

    萧锦侃说道。

    “嗯?”

    刘睿影似乎是没有听懂。

    “你每日一醒来便睁着眼,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那该看读到过多少东西?却是都能记住吗?恐怕回忆起来的时候十不存一吧。”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便点了点头。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很多时候他已经不把萧锦侃当做一个瞎子了。

    “我靠数步子记录。”

    萧锦侃说道。

    “多少步会有石头,多少步会遇到沟坎,记住之后避开就好了。”

    “可是一场大雨就会冲刷的变了样子啊。”

    刘睿影说道。

    “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都得先按照原来的路子走。即使你能看得见也是如此行事吧?至于那些突发的改变,你也看不见,那岂不是

    和我一样?说到底,都是相同的。”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这般默默的听着。

    但是他最开始问的问题,萧锦侃却没有给他解释。

    “刘省旗,萧大人,楼主请你们二位去一下。”

    来人是花六。

    刘睿影发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极其不友善,而且他的脸上还挂两行泪痕……

    刘睿影看到萧锦侃的脸上也很是诧异,显然此事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楼主深夜可有急事?”

    刘睿影问道。

    “刘省旗……最多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哪里来的深夜?”

    花六说道,语气中带着愤恨。

    “花六,你怎么了?”

    萧锦侃问道。

    花六如此态度,让萧锦侃却也是有些挂不住面子。

    “萧大人……我……”

    花六竟是哽咽了起来,但是由强行咽了下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锦侃也意识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花六也不会如此失态。

    三人一路走到了四季不冻河,看到狄纬泰已经站在此地。

    他背着手,神色严肃,看到刘睿影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句尸体。

    那具尸体平平整整的躺在地上,躺在四季不冻河的河畔。

    头朝西,脚朝东。

    若果……那还能算是头的话。

    因为他的头沿着发际线,朝两边裂开。

    脑浆撒了一地……却也是极好的肥料。

    “刘省旗可知那酒三半现在身处何处?”

    狄纬泰问道。

    刘睿影很是茫然,他彻夜都与萧锦侃聊天饮酒,怎么会知道酒三半在哪里?

    转眼,他看到欧小娥在一旁眉头紧锁,便悄悄的靠过去问道:

    “酒三半怎么了?”

    还不等欧小娥回答。

    东方已然大亮。

    刘睿影这才能清晰的看到那具尸体,不自主的惊呼了一声……

    “这……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

    景平镇又来了外人。

    自从上次刘睿影在镇中大战冰锥人之后,本来对外人见怪不怪的镇民们却都心生忌惮……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道理。

    “我们走了一夜了!”

    一个年轻人说道。

    “就快到了!”

    一个老人说道。

    “要是朴政宏来了该多好……还能为我们打个前站!”

    年轻人说道。

    “不要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完备,有点惊喜和意外不是很好嘛?”

    老人说道。

    “这一路上最大的惊喜和意外就是我快饿死了!”

    年轻人很是烦躁的说道。

    “就快到了,过了经凭证马上就到!”

    老人说道。

    “你一路上都是如此骗我!你这糟老头子……若是信了你的话,这博古楼好似就在定西王城旁边一样,你咋不说就在我家门前呢?”

    年轻人出言嘲讽,但老人却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过了景平镇再穿过乐游原就到了。”

    年轻人气的跳下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

    “不给我吃一锅土豆烧牛肉,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你看我这一身老肉抵不抵得过牛肉?我看你倒像是个土豆!赶紧上马赶路!”

    老人朝着年轻人身边徐晃了一鞭子,自己却朝着前方径直走去。

    “他妈的……软硬不吃天天逼老子!”

    “呸!”

    年轻人朝着老人的背影吐了一口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一百首诗,十篇作文,却是让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第五十九章 燕窝点豆腐,做人当惜福【上】

    “你还要磨蹭到几时?你若是再不把屁股搬起来放到马鞍上,那却是今晚都到不了!”

    这一老一少正是张学究与汤中松。

    他们二人从定西王城出发已经十天有余,竟然是还没有抵达博古楼。

    也不知道这二人是如何行路的,莫不是把马蹄子拴了起来?

    就算是旧时女人的三寸金莲也该到了不是。

    “我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了!”

    汤中松本刚要抬起屁股,却又结结实实的坐了下去。

    “就好像我现在起身走了,天黑时就能到博古楼一样!”

    汤中松说道。

    声音里竟然还掺杂了几丝哭腔,却是让张学究始料未及。

    “你……这是认真的?”

    张学究问道。

    “对!认真的,老子我说话一星唾沫一颗钉,说不走绝对不走!”

    汤中松说道。

    瞬时往后一仰,躺了下来,身体摆成一个大字。

    “你知不知道此处是何地?”

    张学究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博古楼。至于这到底是哪里,又关我屁事?”

    汤中松说道。

    他只觉得心口处有一股躁动的怨气,让他只想发火。

    “这里叫景平镇,前面我已经告诉过你一遍了。”

    张学究缓缓的说道。

    但是汤中松听到后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仍旧那么仰面朝天的躺着。

    “这里是景平镇!”

    张学究提高了嗓门说道。

    “我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

    汤中松用胳膊肘撑着地,不耐烦的昂起头说了一句,随后又躺下了。

    张学究有些奇怪。

    他发现汤中松竟然是真的不知道这景平镇意味着什么,让他顿感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景平镇?”

    张学究问道。

    “我知道翠屏,琉屏,旖屏。”

    汤中松说道。

    “那是什么?”

    这下却是轮到张学究不知了。

    “丁州府城里的名妓。”

    汤中松说道。

    “这景平镇一过就入了乐游原,从乐游原开始就算是博古楼的地界了。”

    张学究说道。

    “我从不关心离我很远的事情。你若是问我丁州府城内有多少条弄堂,几条通路几条死路,死路走多少步到头,通路走多少步转弯,我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汤中松说道。

    “这景平镇有多大?”

    汤中松接着问道。

    “很小,要是扬鞭三下绝对能跑出去。”

    张学究说道。

    “那乐游原多大?”

    汤中松又问道。

    “这……也不是太大。”

    张学究确实是不好比喻,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那不就是了?不是太大……指不定今晚夜半十分还要在了乐游原上露宿,然后吃风放屁……”

    汤中松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

    张学究问道。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吃顿饱饭。”

    汤中松说道。

    “我有不让你睡觉?”

    张学究反问。

    “我说的好好睡一觉……意思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躺在一章宽宽软软的大床上。要是再能头枕玉臂酥胸,那就能睡得更好了!”

    汤中松说道。

    “再说这吃饱……每顿半张大饼再喝点凉水,我没被噎死胀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吃饱?”

    汤中松抱怨道。

    “那你想要吃什么?”

    其实张学究也是觉得口中腹内颇为寡淡……只是他自重身份,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这会儿,汤中松耍无赖的一开口,他却也是有了几分动心。

    “我想吃燕窝。”

    汤中松说道。

    这塞北的风沙倒是管教十万人也吃不够,可燕窝却是万金难求。

    别说在景平镇这么个小地方了,就是定西王城也只有三四家能弄来燕窝的档口,而且真假不知。

    “燕窝啊……好久没吃过了。”

    张学究想起燕窝那胶质饱满,一朵一朵的在口中润滑而粘稠的感觉,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喜欢怎么吃?”

    张学究问道。

    竟然盘腿席地而坐。

    普通人要是想原地坐下,得先蹲底身子,然后用向后撑扶地面,才能坐得下来。

    而张学究竟是右腿犹如一根木桩般动也不动,而后左腿盘过来,脚背紧贴膝盖处,就这么直直的向下蹲。

    蹲到最大极限时,右脚脚尖轻轻一提,让身体有了些微的悬空。

    趁着这个空档,右腿再盘过来,就稳稳当当的坐好了。

    “我啊……喜欢加点蜂蜜。我爱吃甜口的!”

    汤中松说道。

    “嘿嘿……”

    张学究禁不住笑了几声。

    “怎么。西北男子汉就不能吃甜食了?”

    汤中松用左肘撑地,歪着脑袋说道。

    “不不不……谁说的男子汉非得嚼铁吞钢不可,甜不甜不在你吃什么,而在你怎么想。”

    张学究说道。

    “那我想的可美了!但却是一点儿都不做,也能称作是男子汉吗?”

    汤中松很是不屑的说道。

    “一个人怎么想就会怎么做。都说冲动的人作事不计后果,不动脑子,其实就算是再莽撞的莽夫,他都是动了脑子的。只是他想问题的方式和决定处事的方法和旁人不一样罢了。”

    张学究说道。

    他有点渴,想要找点东西喝,不由得开始四下张望。

    “燕窝?加蜂蜜?燕窝那玩意儿还能直接吃呐?不得把肠子都拉破了?我们这儿都用它点豆腐……”

    一个路过的景平镇中人,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插了一嘴说道。

    张学究和汤中松听闻之后却是当即愣住。

    这燕窝最是软糯滑溜,怎么会拉破了肠子?

    况且这点豆腐一说又从何而来?

    张学究和汤中松也是上能赴宴,下能出席之人。

    可是这燕窝点豆腐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只言片语……

    要说这奇怪的豆腐,他们却也吃过不少。

    有一种“豆腐”名为百鸟脑。

    是张学究在当年他徒弟的婚宴上特意吩咐名厨做的。

    这道菜要说味道,却是鲜美无比,滑口筋道。

    天下间,同样是鲜美无比,滑口又有嚼劲的菜肴也是繁杂如牛毛,但又有哪一道菜需要耗费厨师数月之功呢?

    从孵蛋开始,一直到雏鸟破壳为止。

    就在那即将成熟的前三天,把一百只鸟的脑子囫囵取出,剔除血丝,放入冰水里收缩保鲜。

    而后磨成浆糊,再入制豆腐一般制成凝固的块状,方如笼屉内蒸熟,出国后淋上葱香烹锅的热油,便算是成了。

    更精致的的,却还要把这群“盘中餐”一一训练一番。

    天下间万事万物都有点讲究或说法,也就是所谓的迷信……

    在这膳食一道,所谓的讲究说法便是吃啥补啥。

    看起来,这却是一条最不像迷信的迷信了。

    不管是谁,伤筋动骨的时候都得喝几天大骨汤,房事不合时都得弄点那摩裆之物吃吃,当然最好是大虫的。

    由此,这鸟若是太傻太笨,吃了它们的脑子岂不人也会痴顽不堪?所以才要在变成食材前先驯养一番,把那个中的害群之马踢出去,方才能算得完美。

    “请问……那燕窝点豆腐在哪里能吃到?”

    张学究问道。

    “北边儿。有客栈酒馆,打尖儿住店都可以。”

    那人说道。

    “南边儿呢?南边有什么?”

    汤中松问道。

    没曾想那人却如见了鬼一般,连连摆手说道:“南边儿啥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然后就一溜烟跑掉走了。

    汤中松看着张学究,想听他对此做些解释。

    但张学究却也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他俩不知道的是,这段对话,在两天前却是发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遍。

    主角一方却也是这景平镇中之人。

    另一方,却也是汤中松和张学究的熟人——刘睿影。

    汤中松耸了耸肩。

    以他这个姿势是根本无法耸肩的。

    因为只要肩膀稍微一抽动,支撑他身体的肘部就会改变位置,那便就会重心不稳,即刻摔倒。

    果不其然……汤中松果然侧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却是宁愿摔倒也要耸肩。

    就和他先前宁愿躺在地下耍赖,也要吃到土豆烧牛肉一样。

    不过现在他却变了。

    别的和张学究一样。

    想去那北边儿尝一尝所谓的“燕窝点豆腐。”

    张学究站起身子,掸了掸屁股后面的尘土。

    其实景平镇的地面是极为干净、整洁的。

    尤其是前不久,还被奔涌而出的井水冲刷了一遍。

    再加上这里风大,也着实聚集不下什么灰尘。

    他如此这般好像只是习惯罢了。

    但是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汤中松眼里,却是让他惊羡不已……

    这老头儿站起来的身子就和他蹲下去一样,也是相盘的两腿在边站直时边打开。

    等到一腿彻底伸直,另一腿却也是将将好着地,分毫不差!

    汤中松可以感觉到张学究在这一顺儿的功夫里,没有用上一丁点儿的劲气。

    这得是多么妙到巅毫的肌肉控制?

    读书人提笔写字只是还得凝神屏气,使得腕部与手掌不做抖动。

    而张学究却在谈笑间,风轻云淡的做到这一切,整个身子与腿部就像是两块被榫卯在一起的铁块,永远是那样板板正正,精神清干。

    汤中松微微的叹了口气……

    却是在心里把张学究又高看了几分。

    虽然他已经把他看的很高了,但是总是能在这不经意的小事间再度打破他的认知。

    汤中松回头望南边儿看了一眼,他也很是好奇哪里到底有什么,却是让这镇子里的人都如此忌讳。

    但想了想,却还是觉得当下的首要是填饱肚子。

    不管燕窝还是豆腐,只要不用再啃那大病,就是吃马粪拌饭都没有问题。

    很多时候莫名其妙的,就会多一个人或地方产生兴趣。

    这种兴趣或许只是一种想要了解的渴望。

    但是如果这种渴望若能够保持,它就会演变成习惯。

    这种习惯,人们通常把它叫做喜欢。

    喜欢渐渐地累积起来,便会成为一个俗套但永恒的词,热爱。

    每一次的相逢与离别都不是偶然的。

    很多时候看似自然而然发生的,其实早就在过往的日子中面下了伏笔。

    欧小娥在欧家成长,这样的漫长的年月里自然会对冶炼有一种热爱。因此才会一听到南边儿有铁匠铺时,就难以自持,定要去看个究竟才罢休。

    若是没有这一眼多事,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鹿明明遇不到,也不可能拜师。

    冰锥人碰不上,也不会引发血战。

    “势”祠堂进不去,也见不到獠牙鬼面。

    这些看似突然又合理的一切,却都是因为欧小娥的这一眼。

    现在,汤中松也朝南边儿看了一眼。

    但是他的渴望还不够大。

    这渴望还仅仅只是渴望。

    还远远没有蜕变成喜欢,更谈不上热爱。

    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前去看个究竟。

    虽然此时铁匠铺已经人去楼空,但是那“势”之祠堂却还在,说不得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境遇,但他却是就这么错过了。

    就连人与人之间也大抵不过如此……

    很多时候你认为的情投意合,很可能都是对方的故作姿态。

    你觉得的心有灵犀,或许是对方买通了你十个朋友的必要结果。

    每一次的交流或许都是已经写在纸上的稿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是故意如此,希望借此增加好感,让感情升温的快些。

    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忘了该如何自然。

    因为这种刻意已经变成了习惯。

    我知道你喜欢吃鱼,但我却还是要点糖醋里脊。

    因为我知道你更喜欢我发现自己忘记事情后,那手忙脚乱的的样子。

    我知道你只喜欢宏璋堂的小食,而且我也很爱吃。

    但是每次说起要买些小食时,我还是会提出不同的意见。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看到我让步的样子。

    这样是会上瘾的。

    时间长了,就会混淆甚至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这样所做的目的何在。

    从而变成这一切只是单纯的用取悦对方,和压抑自己来获得一种成就感的满足。

    汤中松明明很想去南边儿看看,他心中实际的情感其实已经和热爱相差无几。

    但是他常年的环境与身份,已经让他把对自己的这种压抑与泯灭当做了必须的习惯。

    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一时兴起的冲动都是需要抹杀。

    因为永远都不能让他人看到一个最为本质率真的自己,永远要展现出经过雕饰之后自己想展现的自己。

    无论是纨绔也罢,铁血也好。

    都是他刻意勾勒出来的线条。

    虽然汤中松看上去很是孤单,身边永远只有朴政宏一个人。

    但其实他的内心和每个年轻人一样,都是浪漫而丰富的。

    有时平淡自然,有时万丈波澜。

    只是无论他此刻是何种情绪,只要说起别离,他一定会霎时泪流满面。

    这点,就连中都城里最善演的戏子,怕是都很难比得上。

    他很是清楚这眼泪的虚伪,但若是能用此来覆盖他三杯酒后真心诚意的泪流,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原先的张学究也是如此,但自从出了坛庭之后,这些躯壳上的伪装却是一层层都慢慢剥掉了。

    他自是能一眼看出汤中松的这些小伎俩,但他却也并不戳破。

    相反,张学究很心疼。

    因为他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和所要承受的艰辛。

    只有经历过相同的事才能真正的理解彼此,否则只会是出于同情的善意罢了……

    万事皆可欺骗,万物都能雕琢。

    但唯有这肚子饿,却是板上钉钉的!委实做不得假……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刘睿影失之交臂的北边儿。

    只有一座客栈,一座饭堂。

    客栈不卖饭,饭堂没住宿。

    还没等进门,汤中松就闻到一股酸香,瞬

    时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味蕾和肠胃,委实是久旱逢甘露,也算是一大喜事!

    “这是什么味道?”

    汤中松问道。

    “像醋……”

    张学究说。

    “不,比醋丰富的多。”

    汤中松说道。

    “没错,醋没有这么厚重。”

    张学究说道。

    “虽然厚重但却很清爽,一点点都不复杂。”

    汤中松说道。

    “清爽里竟是又让人有些欲罢不能……这味道十分缠人!”

    张学究说道。

    他们循着味儿,沿着饭堂旁边的一条小径朝后走去。

    一个中年人汉子,正用一把铁锨在一口乌黑的铸铁大锅中不断的搅拌着。

    灶台边还放着一个木桶。

    他时不时地从里面舀出一瓢淡黄色的液体,倒入锅中。

    那酸香缠人的味道,正是从这锅里冒出来的。

    “要饭?”

    那汉子看到两人后吗,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珠,随后一甩。

    汤中松眼睁睁的看着几滴就那么落在了锅里……

    “要……吃饭!”

    偏远小镇,没办多规矩讲究。

    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没有就要。

    是根本没有城里点头哈腰,来去如风的小二哥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客官。

    “要吃啥,一般的都会做。金贵的,没有。”

    汉子说道。

    张学究为了找徒弟,走南闯北的什么都见识过。

    有些店,就靠那一招鲜活着。

    而有的店,就似这般,叫做吃遍天。

    连菜单都没有,点啥做啥,能做就做,做好就吃。

    “你这做的是什么?”

    张学究指了指大铁锅问道。

    “豆腐……燕窝豆腐。”

    汉子说道。

    汤中松看到那木桶里,泡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边凑近看了看。

    “燕窝在哪里?”

    他问道。

    汉子指了指那木桶,没有再说话。

    汤中松这才看清木桶里泡着的是几个完整的‘燕窝’。

    只是此燕窝非彼燕窝。

    乃是真真正正的堂前家燕,用麦秆树枝破布条等等搭起来的燕窝。

    “这能吃?”

    汤中松问道。

    “没逼你吃。”

    汉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前面坐着,还得小半个时辰!”

    汉子说道。

    二人没办法,看来看去这后堂里也只有他这一位厨子,只得乖乖回到前面去等。

    ————————

    刘睿影认出了地上的尸体。

    事实上没有人会认不出来。

    这特征明显到即便只是和他擦肩而过一回,却是也能牢牢记得。

    黑白双色制服,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缠绕这黑白双色的绷带。

    只是头上那顶黑白双色的斗笠以及垂下来黑白双色的薄纱和脑袋一同变成了两半。

    二到六,五福生。

    现在其余的四人弯三,方四,刀五,花六都在。

    死去之人不是两分还能是谁?

    五福生之首的两分,如此惨烈的死在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的四季不冻河旁。

    这已是名动天下的大事件了。

    “刘省旗对此有何看法?”

    狄纬泰问道。

    声色平静。

    好像这死的人与他毫不相干。

    刘睿影看到他的眼神中连一点失落都找寻不到。

    似乎这死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颗苹果熟透了之后从树上落下来摔了个稀烂一般。

    但即使是摔烂的果子被人们看到,也会表现出点态度。

    要么恶心,要么惋惜。

    却是绝对不会有人如此淡定。

    这样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早就知道全部的起因结果。

    因此刘睿影没有说话。

    他在等狄纬泰的下文。

    等他真正想说的话,而不是这礼貌的客套。

    “在尸身旁边,发现了一把剑。”

    狄纬泰指着地上说道。

    “酒三半的剑。”

    刘睿影说道。

    这却是让狄纬泰微微斜下眼神。

    刘睿影并没有看到剑,但是刘睿影却一口咬定是酒三半的剑。

    他为何如此的确定?

    就连欧小娥也不知道。

    “没错,正是酒三半的剑。”

    狄纬泰命人拿来酒三半长剑的碎片。

    淡蓝色的晶莹,一片片的摆在锦盒中,在不太强烈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好看。

    碎片上略带血迹。

    闪耀中又夹杂着些许妖媚诡谲。

    “的确是他的剑。”

    欧小娥说道。

    “他应该已经失踪了吧。”

    刘睿影说道。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正是如此,才差人请刘省旗前来分析个对策。”

    狄纬泰说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向如此急匆匆的就打扰了刘睿影和萧锦侃闲谈而致歉。

    “楼主不必多礼,若有需要,在下自效命。”

    刘睿影抱拳施礼说道。

    “都是你带来的人杀了我大哥!命债命还,无论如何你都得给个交代!”

    花六指着刘睿影说道。

    那指尖,只要再稍微往前一寸,就能触碰到刘睿影的鼻子了。

    但就是刘睿影却连脸皮都没眨一下,随即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说了,若有需要,自当效命。”

    “放肆!刘省旗代表着查缉司,查缉司身负天下安慰,至公至允!怎能容你在此信口开河!还不退下!”

    狄纬泰说道。

    虽然看起来仍就不动声色,但是话语里却用上了劲气,竟是十分高明的音波功!

    霎时就有两股鲜血,从花六的耳道里流出……

    看到两人如此一唱一和,红脸白脸的掩双簧,刘睿影在心里也是一阵冷笑。

    “狄纬泰果然是出手狠辣……这边两分的尸体还在眼前都没有彻底凉透,那边就用查缉司的大义裹挟自己而震伤了花六。”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确实是剑法所伤。”

    刘睿影蹲下细细的查探了一番两分的伤口后说道。

    他看到头颅两侧的裸露部分,还夹杂着很多酒三半长剑的碎渣。

    那蓝盈盈的颜色,在伤口处特别明显。

    “证据确凿,还想如何……”

    却是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弯三,终于开口说道。

    “杀人总得有动机,我不认为酒三半有任何杀人动机。”

    刘睿影说道。

    这一下却是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若说动机也是鹿明明或刘睿影的动机更大些,这酒三半却是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啥两样,怎么会瞬时就与两分结下了如此大的愁怨?以至于不死不休?

    刘睿影看到另一个锦盒里,还呈放着堆成一座小山的黑色棋子,这也确实是发生过战斗的征兆无疑。

    当务之急,却是赶紧找到酒三半才能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章 燕窝点豆腐,做人当惜福【下】

    虽说只要找到了酒三半,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但是酒三半在哪?要去哪里找?他为何会不在?

    甚至于……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刘睿影都不知道。

    他对酒三半的了解仅仅止乎于‘酒’,‘三半’这三个字上。

    酒,是因为他嗜酒如命。

    三半,也是因为他‘三半离不得酒’。

    不过刘睿影还忘记了一个字——剑!

    酒三半的剑,远比酒三半的酒更为珍贵。

    酒三半宁愿卖掉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也不远典当掉自己这把亲手打造的剑来换酒。

    如此说来,他嗜酒如命这条评判却也有失公允。

    嗜酒已然如命,那嗜剑又当如何?

    刘睿影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比命更加珍贵的。

    旁人总是说他愿意用命换这换那,都是因为他深知根本就换不来,也无从可换。

    要是当真给他机会让他用命去换什么娇妻美妾,黄金万两,他却又会开始支支吾吾的迟疑不前了。

    俗话说的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就是因为命太珍贵了,没谁能要的起,天下间也没有能用来等价交换的物件,所以才会总被人们挂在嘴边显摆。

    就好比大家都觉得钱重要,有钱自是能享受到没钱所不能享受的奢华生活。

    但挣钱的方式大家都管他叫做卖命。挣来的钱,都叫做血汗钱。

    很多所谓的痴情种都说能把对方视如生命,事到临头又有几人相濡以沫?

    可同甘而不可共苦,天下间大有人在。

    可共苦而不能同甘,天下间也大有人在。

    至于酒三半是这两种人的哪一种,刘睿影却是也摸不准。

    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里,他挺身而出,力战那刺杀欧小娥之人。虽有几分英雄救美的显摆,但也不缺这心中的大义凌然。

    而后,在景平镇中却又再度挺身而出,拔剑斩杀那神箭手。刘睿影至今都记得酒三半信手一抛后,从地下滚来的人头。

    剑与酒。

    剑字要放在前面。

    现在剑已然不存,化为碎片零零落落。

    但酒却是处处皆有。

    刘睿影知道酒三半的嘴与舌头很是刁钻。

    但是这刁钻仅仅针对酒。

    不是好酒他不喝,不是好酒也勾不起那肚中脑中作祟的酒虫。

    可是在刘睿影与他初次相逢时,那般劣质的农家腊酒却是都能饮如佳酿。

    这么一想,刘睿影本来享用美酒引出酒三半的计策却是落空了……

    刘睿影轻轻笑了笑,这一幕却是又落在了两分剩余的四个兄弟眼中。

    “刘省旗为何发笑?难道是因为凶手已然不见踪影而为其欢欣不成!”

    弯三说道。

    刘睿影知道这几人现在是看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不顺眼。

    但酒三半毕竟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当下如此事态,他却也是难脱干系。

    虽然现在的律法早就废除了连坐制度,是谁犯的错,就该当是谁受刑,一点儿都不会殃及池鱼。

    但规定是规定,你能规定得了杀人偿命,但是却规定不住别人去记恨杀人这的老子或小子。

    现在的刘睿影在他们眼中,已然成为了酒三半的帮凶共犯。

    若不是他却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就是神背查缉司的名头,再多长三张嘴也是无济于事。

    “在下并无亵渎之意,也没有为嫌犯失踪而心存侥幸。我只是笑自己太蠢。”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刘省旗年轻有为,怎么会蠢?”

    弯三冷言冷语的挤兑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难道不值得笑吗?”

    刘睿影说道。

    这应该是他所得最为大言不惭的一句话了。

    智者二字,几人能当得起?

    要说运筹帷幄即便是三岁小孩都能掌握,看上了市集上的一个玩具然而兜中空空,不也得动动脑筋朝着父母要钱?

    撒娇,打滚,哭鼻子,都是聪慧。

    只要最终的目的能完成,那这些付出就是值得的。

    但智者不同,不单单要有如此这般的小聪明,还得有高山仰止的大智慧!。

    至于这大智慧是什么,刘睿影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不过那兄弟几人对自己的态度。既然是你先说我年少有为,那就不能怪我继续蹬鼻子上脸的称自己为智者。

    其实刘睿影也确实是在笑自己蠢,这一点倒是没有骗人……

    酒三半不是老鼠,也不是虫豸……怎么会闻到了酒香蜜糖就滴溜溜的出现?

    想出这样无能的主意,不是蠢还能是什么?

    这人想办法,就和王八下蛋一样。

    没破壳前根本不知道能出来几个王八,也不知道哪只王八长得最是茁壮,炖出来的汤味道最鲜。

    但若是一个蛋都不下,这些后话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蠢的只能是这一个主意,并不是刘睿影这个人。

    起码目前为止,他还能算得上是聪明的。

    “刘省旗可有找到酒三半之法?”

    狄纬泰终于开口了。

    不用他说,谁都知道这是问题的要害所在。

    但就和那街边耍三仙归洞的把戏一般,乍一看端的是奇妙万千。小球与小碗就这么颠来倒去的,让人猜不住真伪。

    但若是从把戏人后头一看,那小球不就在手心里攥着吗?

    掰开了揉碎了都简单,酒三半现在就是那个把戏人,他要是不主动的说出自己在哪,谁又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除去东海云台的那套寻人功法,刘睿影再没听说过有什么是可以用来找人的。

    无非就是二力——人力与精力。

    博古楼如此广阔,很多边边角角就连鹿明明或许都没去过一次,不出动足够的人手,又怎么能找的完?

    即便是找完了博古楼,也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因为谁也不敢保证酒三半是不是还在此地。所以没有足够的精力与耐心也是不行。

    “确定是剑法致死?”

    欧小娥说道。

    他虽不惜酒三半吊儿郎当,浑身酒气的样子,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酒三半会莫名其妙的击杀无辜之人。

    但是她也拿不出证据,若要硬说,只能说是女人的直觉……

    不过女人的直觉向来都很准,比男人要准得多。

    但是女人的直觉一大半也都是用在了男人身上,彼此间也是不分伯仲。

    “伤口处的确有酒三半长剑的痕迹,我已经检查过了。”

    虽然刘睿影心中也是有意为酒三半开脱,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背着牛头不认脏。

    “你说的是伤口,我说的是剑法。”

    欧小娥强调道。

    “伤口处有酒三半剑的痕迹,只能证明两分确是死于这把剑。但并不一定就是酒三半杀的人。”

    欧小娥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剑,与人本就是两回事。

    剑是死物。

    好人用剑,人善剑也善。

    恶人用剑,人恶剑也坏。

    剑的本身没有任何色彩与对错。

    若是没有人来挥舞,就那么静静的摆着,怕是一万年也杀不死人。

    除非有那么个点儿背的,不知怎么脚下一出溜,就把要害往那剑刃上撞。这可就是天命使然,谁都无可奈何。

    欧小娥身为欧家‘剑心’,经手的剑不计其数。

    若是她经手的剑,日后都杀了人,哪怕是她有一万条命都不够偿还的。

    “欧姑娘说的不错!这把剑是凶器不假,但用剑之人可能并不是那位小友。”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听后心里暗暗称道。

    狄纬泰不愧是楼主,八品金绫日!

    虽然这一碗水根本不可能端平,谁的胳膊肘都会朝内拐,但时这般敞敞亮了的说出一句公道话却是不容易。

    ‘五福生’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也明白当下这么说难免会让人心寒,但他还是要说。

    因为不说,就不配不上他的身份,抵不住他的气度。

    抵不住坐在这个位置,就该有的这般气度。

    旧时皇朝的皇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是杀伐果决,刀锋凌厉。他狄纬泰推翻了九族,怎么能连旧时都比不过?

    若是因此让剩下的四人心生间隙,那他们却也是没有必要再用了。

    对于狄纬泰而言,这五人虽然不易得,但也不是绝对就没有可以代替的。

    ‘五福生’的头衔不会消逝,但人却可以一拨接一拨的换。

    无论是谁,都可以是‘五福生’,不一定非得就是这五兄弟。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四个人了,四舍五入都凑不够那数字。

    “敢问狄楼主,两分修为如何?”

    刘睿影问道。

    欧小娥的话给众人指了一条明路。

    说是明路,无非也就是多了一种可能……而且还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若不是酒三半,那其中的文章可就能越扯越长……

    “两分,文道修为五品紫缎辰,武道修为地宗境中高段。武器为黑白棋盘,黑白棋子,地棋宗。”

    狄纬泰说道。

    语气深沉。

    显然两分的突兀死去对这位老人的打击却是不小。

    人非草木,何况朝夕相处?

    “我不知道酒三半的修为……”

    刘睿影说道。

    若是二者修为差距过大,那凶手便一定不会是酒三半。

    蚊子斗败狮子的故事只是人们心中对弱者的美好,在现实中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刘睿影虽然口中说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却是有点数的。

    酒三半的修为定当不比两分低!

    定西王城祥腾客栈中那翩若惊鸿的身法,以及斩杀神箭手时利落的剑法。

    刘睿影自己的修为是破了二十五气穴,一气府的伪地宗。

    然而他却不能完全看清酒三半是如何出剑的。

    “楼主,还是把二哥尽快安葬了吧……”

    弯三说道。

    死者为大,他们着实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二哥就这样继续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多看一眼,都觉得心中疼痛难忍。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一夜过后却已是阴阳相隔……

    “不可……烦请狄楼主委派仵作来细致验尸,我们这般太过于粗陋,难免会忽略什么重点。”

    刘睿影说道。

    弯三一听到竟然是还要动自己的二哥的尸体,顿时怒火中烧。

    就连死刑犯都想要留个全尸,自己的二哥已经连个囫囵模样都不存了,怎么还能让外人去翻看探究?

    虽然武修之人向来洒脱,对生死之事看的比旁人淡漠不少。不过爱之深,痛之切,兄弟五人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至于旁人的一丝一毫都被认为是亵渎。

    “你们四人先回去,这里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狄纬泰说道。

    他心里知道刘睿影说的不错,事情的流程也该当如此去办理。

    当下也没有功夫去安抚其余的四人,只得让他们先行回避再做区处。

    随后狄纬泰却是按照刘睿影说的那样,把两分的尸身收敛起来,送去让仵作详加勘察。

    这会儿,刘睿影的心思却也活泛起来了。

    毕竟这命案不是查缉司的专长,方才有点卡顿也是正常。

    他觉得虽然整个头颅被劈开确实是一道最明显的伤痕,但身上就没有别的地方受伤。要知道除了头以外,颈椎,腰椎等等地方都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若是被更为精巧的暗器击杀,那边是伤口也难寻。

    或许两分是先被人用旁种手段杀死,而后再利用酒三半的剑把头劈开,伪造现场用于栽赃也不可知……

    ————————————

    景平镇,北边,饭堂中。

    “这何止小半个时辰,怕是一个多时辰了吧……”

    汤中松把下巴抵在桌子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筷笼说道。

    “你怎么不说话?”

    汤中松看张学究闭着眼,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便又出口问道。

    “嘘!”

    张学究举起右手食指,在两唇之间比了一下。

    “干嘛,喊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还得悄悄地说……我肚子里的声音都比这大!”

    汤中松说道。

    “你没有闻到这酸香之气却是越来越浓郁了吗?”

    张学究说到。

    汤中松一心只想着那汉子说的小半个时辰,却是丝毫没有注意这空气中的香气。

    这会儿一经张学究提醒,他鼻翼微动,发现先前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顿时变得浓郁起来,将他的两个鼻腔塞得满满的。

    “我好想不那么饿了……”

    汤中松说道。

    “是不是?香气虽不能顶抱,但是却可以安神!”

    张学究说道。

    “……那是说的香薰吧!谁说这饭菜香安神了?”

    汤中松笑道。

    “香薰安的是神之神,饭菜香安的是人之神,不一样。”

    张学究摇了摇头说道,依旧闭目端坐。

    “我不信神。”

    汤中松说道。

    “我也不信。”

    张学究说道。

    “那你还说什么神之神,人之神?这不就是因为你信?”

    汤中松满脸鄙夷。

    “信神无非就是图个寄托……你看那些人磕头上香之后不还得该干啥干啥?有谁是往哪里一蹲,就等着神灵回馈的?”

    张学究说道。

    这却是让汤中松无言以对,只得弱弱的说了句:“肯定有!”

    “也是可怜呐……”

    张学究不禁叹惋。

    “嗯?”

    汤中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的信神的人也是可怜。”

    张学究又补充说道。

    “怎么可怜了……天天想着不劳而获还可怜了?”

    “他们一定曾经都很努力的拼搏过,但到了最后却发现真的不行。那些信神的人是对这人间有多失望?”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蓦然不语。

    他不信神。

    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人间充满希望。

    到现在为止他只输过一次,但依然觉得自己还能赢。

    相比而言,却不是人人都能如此的。

    有些人就是那百草霜,连一片苍绿都算不上。

    而有些人,再大的风雨也有那朱门黛瓦给他盯着,衣食无忧却反而担心那芙蓉花会不会不喜天阴。

    像那光济叟对着碧琳侯,究竟是谁映衬谁?怕是根本没法子说清。

    “世人忙忙碌碌不就为了肚皮不受委屈?就算你这丁州的大公子不也是如此?只要肚子一饿,大家都一样。哪里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张学究说道。

    “吃饱了就分。那店小二吃饱了之后做的事能和你我做的事一样?”

    汤中松反问道。

    “做事也不分三六九等,何况这体力劳动本就是人间最本质的存在。你什么都没做过,怎么敢如此

    去评判高低?”

    张学究说道。

    “老头儿!别这么崇高……要是我没记错,你曾经是被称为坛庭最强庭令吧。”

    汤中松说道。

    “如何?”

    张学究却是睁开了眼说道。

    “都是一样的坛庭庭令,还得分出个孰强孰弱,那你说这人间这世道怎么就不是三六九等了?”

    汤中松却是较上了劲,也不喊肚子饿了。

    “你一毛头小子走过几里路?认识几个人?就敢去断言人间世道。我告诉你,这人间大着呢,世道也多着呢。以我的年龄再摞上十倍也不一定都能知晓!”

    张学究指着自己的笔尖说道。

    “不要觉得何处都是你那丁州府城的一幕三寸地……一条鱼在池塘里玩的再转,进了海又能怎么样?”

    张学究不知为何,竟然对这个问题极度的在乎。

    “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我在池塘里能玩得转,那是因为我只用了在池塘里玩转的功夫。若是我进了大海,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大海里闹腾的本事?”

    汤中松说道。

    “米?要是吃米饭的话……那还得再等小半个时辰!”

    只见那汉子端着两口海碗,从后堂走来。

    他隐约听到了二人对话的之言片语,误以为二人还要米饭。

    “我说掌……厨……这位朋友!”

    汤中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汉子。

    这小小的饭堂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掌柜,小二,厨子,身兼三职,因此只得叫一声朋友。

    虽然他并不是汤中松的朋友。

    汤中松也绝不会和一个掌柜,小二,厨子成为朋友。

    “你方才就说这燕窝点豆腐需要小半个时辰……但我们却是一个半时辰都不止。虽然我们没要米饭,但是你说这米饭还要小半个时辰,你到底有没有点时间概念?”

    汤中松说道。

    他并不是如此苛责的性格,只是前面和张学究争论的话题让他想要在这掌柜,小二,厨子面前 显摆一番,以此来佐证他自己的正确。

    “小半个时辰就是等一会儿呗,你很着急吗?”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着急是不着急……但是时间却也不是这样空耗的啊!”

    汤中松说道。

    “那你还想干什么?你们外地人,镇中没亲没故的也不能走亲访友。现在也不是饭口,这里空荡荡的也没个人说话解闷,不傻傻的等着还能干吗?”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我偏不等!这饭我还不吃了!”

    汤中松一激动,竟是拍桌而起。

    “吃不吃都随你,反正饿的不是我的肚子……而且整个镇子只有我这一处饭堂。要是再往前走到了博古楼,那你就去问问狄纬泰请不请你吃饭吧。”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狄纬泰?你就这样直呼其名?”

    汤中松很是诧异。

    他觉得景平镇明明就在博古楼的旁边,不管心里怎么想,说出来的怎么着也得是充满敬意才对。

    “有名字不叫难道叫绰号?我也不知道他有啥绰号……要是下次见到了,可能可以给他取一个。我取绰号可厉害了!”

    掌柜,小二,厨子反问道。

    “……他是博古楼的楼主。”

    汤中松说道。

    “博古楼楼主又不是我这饭堂的堂主……到底吃不吃?还要不要米饭?”

    掌柜,小二,厨子不耐烦的说道。

    “米饭……我倒是想吃,可是您的小半个时辰却是等不起!”

    汤中松说道。

    “等不起那也是因为你们上顿饭没有按时吃。要是上顿饭按时吃了,怎么会现在就饿成这样?我确实时间算的不准,但是一天三顿饭按时按点的,却是从来都没晚过。”

    掌柜,厨子,小二说着竟是把这两碗燕窝点豆腐端走了。

    “这东西你们越吃越饿,还不如饿着再等等……一会儿就这米饭一起吃!”

    汤中松愣住了。

    他委实没有见过这般做买卖的商家。

    “怪老头儿,瘦猴儿。”

    掌柜,厨子,店小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汤中松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给自己与张学究二人起的绰号!

    怪老头倒还说得过去,张学究本就是奇奇怪怪一老头儿。

    但自己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却是哪里相似瘦猴儿?

    “怎么样?汤公子……被人教育了吧?是不是哑口无言?”

    张学究虽也因此没吃上那燕窝点豆腐,但是却幸灾乐祸的看着汤中松吃瘪。

    汤中松无言……

    这掌柜,小二,厨子的每一句话却是都说在了点子上。

    这狄纬泰虽然是博古楼的楼主,但是却也管不着他在这里经营一座小饭堂。

    既然如此,大家都一样,凭什么要对你尊敬?这都是相互的。

    另外,他自己也确实是上顿饭没有按时吃……不光没有按时,是根本就没吃!

    就连一口水都没喝,硬生生熬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

    “这下好了……难不成干啃筷子?”

    汤中松在心里想到。

    抬眼望向外面,却看到一个人从南边儿走来。

    “嗯?”

    张学究也注意到了这个人。

    他浑身乌黑,像是刚在煤堆里打过滚儿一样。

    只有两个眼睛是干净的。

    一张嘴,还能露出白白的牙齿。

    幸好此时是白天,若是在夜里,端的是能吓死个人!就好似一副牙齿,两只眼睛平白无故的飘着走一样。

    “有酒有饭吗?我要酒要饭!”

    这黑乎乎的人还立着老远就大声的说道。

    竟是闻着酸香味寻了过来。

    “今天是怎么了……”

    掌柜,小二,厨子听见这一声吆喝,却是又从后堂走到前面来,探出头张望的同时嘴里自己嘀咕着。

    “哟!哈哈哈哈”

    掌柜,小二,厨子看到来人宛如一块黑炭团,不禁笑出生来。

    “你是怎么弄的这一身煤灰?”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生火打铁……没想那烟道堵住了。一拉风箱,却是反着吹了自己这一头一脸。”

    黑炭团说道。

    “可有水让我洗洗?”

    “你直接去后堂吧,那里有水。自己舀着起码先把脸洗出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汤中松听着以为二人熟识,便也收起了那份好奇的心思。端起桌上的一壶凉水,往肚子里猛灌解饿。

    “有点不对劲……”

    张学究眉头紧皱说道。

    “什么不对劲?”

    汤中松急于接话,却是差点被水呛住。

    “这人说打铁但是他的穿着根本不像一个铁匠……况且怎么会有铁匠蠢到连火道烟路都不检查一番就开始拉风箱?就算他会打铁,恐怕也是只打过野铁。”

    “野铁?”

    汤中松不解。

    “就是野地里露天敞着打铁,自然就不需要什么烟道。”

    张学究说道。

    “可是他俩认识,应该就是镇中的人吧。”

    汤中松说道。

    “有些人生性凉薄,遇谁都不冷不热。但有人却是自来熟,人来疯,初次见面也能好到像是认识了十年。

    听张学究这么一说。

    汤中松本来已经放下的心思却是又再度活络了起来,只等那黑炭团洗完脸之后看看究竟是怎生模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486/ 第一时间欣赏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作者:奕辰辰所写的《边月满西山》为转载作品,边月满西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边月满西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边月满西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边月满西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