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忘局
明灯施法,凝烟台上。
炉内焚香,熏断人肠。
李世透过烟尘画卷,便看见了明灯“仇池”眼中的未来所见。
只不过,李世站在香炉前面,越看越是心惊胆颤,越看越是怒不可遏。
因为他见到了黄河岸边,沈梦同东方树之后的遭遇,感同身受,只恨不能飞身守在沈梦身边,立刻手刃这帮匈奴贼寇。
暗红血丝自李世脖子根部升起,慢慢扩至整个面庞。
秦岭山腰,陈七叛国投敌,司徒栾毒计连环。
两人联手,暗算了失去双枪的东方树,打伤沈梦并将其抓为人质。
看到这里,李世体内血液沸腾,遁入魔道,再也控制不了愤怒的情绪。
他飞身跃上石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只手分别抓住头顶两盏明灯的青铜底座。
“汝暮神大人,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将我送至沈梦身边,我要救她脱困才行。”
“常阳”灯东倒西歪,大吃一惊。
“使不得,使不得......。臭小子,快松手,快松手......。”
“仇池”灯左右摇晃,高声提醒。
“送什么送?这是未来镜像,是还没发生的事,别乱来,别乱来......。”
两盏明灯正在施法,冷不防被李世抓住,挣扎不脱,只好猛地发力,往高空旋转飞去。
随着两盏明灯的上升,李世双脚也离开了石台,竟被它们牵引着,在大厅顶上,快速飞旋。
李世脑中,只觉得“轰”地一声巨响,瞬间同这两盏明灯,融为一体......。
时光飞速流逝,未来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宛如弹指一挥,被其一目了然。
“什么?我和妹妹慕容缘在伏羲墓的地底深渊,竟然都死在了机关道中?什么?父亲慕容德竟然六亲不认,竟将我和梦儿给害了?什么?我和梦儿仍双双被困在十扇青铜门前,依然找不到出口?什么?还有更凶险的恶事发生......?”
一幕幕的时光碎片,宛如一道道光刃利剑,将李世身躯射穿,直击得他支离破碎。
难道说,这就是李世未来的命运?
一介凡人,若提前见到了自己苦难多劫的未来,怕是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然而此时,这个机缘巧合之下,洞察了未来的人,非同凡人,偏偏正是李世。
这个人,是一个敢同天地战斗,不信命的人;这个人,是一个为救至亲爱人,不惜命的人;这个人,是一个胆大心细,敢逆天改命的人。
李世不知哪里来的法力,以元神穿梭于未来时光,利用千里传音,将见到的所有磨难,一一化解。
原来李世在伏羲墓底,在轩辕密林,在青铜门前,所听见的三道提示之音,并不是出自慕容德;原来救了他自己的正是他自己......。
然而,既然救了他自己的,正是他自己,他后来又怎的毫不知情?
李世逆天改命的这一切,被他紧紧抓住的两盏明灯,竟然也豪无察觉?还是说,早有所料?
弹指一挥之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李世所能见到的景象,也并非是即将发生在他身上未来之事的全部。
也许还有更多不为所知的未来,仍在等待李世?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是祸福难料。
“常阳”灯昏头转向。
“啊......,晕死了,晕死了......,放了我们吧,放了我们吧......。”
“仇池”灯精疲力尽。
“啊......,荒唐......,荒唐......,快放了我们,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这两盏明灯飞旋得越来越慢,却终究无法甩脱李世,只好用近乎哭泣的口气,不住哀嚎。
李世这才松手,落回地面,又在那团过眼云烟之中,看见沈梦还在受苦,虽带着满腔怒火,却已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刚才看不见这一幕,不能救下我的梦儿?我已经来不及了吗?梦儿她......。”
烟雾中的画面,并未中断,李世的确已经鞭长莫及。
将星陨落,佳人蒙难。
曲直已定,烟消雾散。
这一次,沈梦竟然中的是蚩尤血毒,依然逃不了毒发身亡的命运。
这一次“仇池”灯更加不能自圆其说,不住摇头。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这女子怎么这么快就死了?真是始料不及呀。难道我的直觉是错的,却又为何那么强烈?”
的确如此,沈梦若是即将身亡,又怎么可以帮助李世在这个幻境中,渡过难关?
若明灯“仇池”所预知的未来镜像当中,沈梦已死,那么它刚才对铁面天王的进言,就变成了谣言,不攻自破。
“只不过......。”
但当“仇池”灯,第三次说出“只不过”这三个字时,李世面上暗红血丝,再次大盛。
他知道发生在沈梦身上的一切劫数,也一定还有变数,否则怎么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沈梦会在第一次与其见面的歌词之中,会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有所提示?
李世双目通红,似乎要喷出火来,紧盯明灯“仇池”,快速发问:
“只不过什么?”
这一次,“仇池”灯未加思索,脱口答道:
“只不过,未来镜像非比过去......。过去发生的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未来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们现在见到的,只是镜像,若是加以干涉,仍是存在变数......。”
它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直觉没错,终于将可以施法干预未曾发生事件的秘密,讲了出来。
“果然存在变数,果然可以干涉,我真傻,我刚才为何不将梦儿也逆天改命?只要能出得去这里,我一定要去救出梦儿......。”
李世向两盏明灯靠近。
“你们的天王大人,一早答应要救下那个女子,岂能半途而废?你们一定还有办法,是不是?”
李世追问。
“仇池”灯望了一下它的兄弟,又扭过头去,望向铁面天王,不愿作答。
它兄弟明灯“常阳”的脸色更加难看,替它答道:
“这件事就更不好办了。未来也是随着过去发生的事才会改变,如果我们硬要施法改变,则将逆转阴阳,对你我双方都将有极大的危害。”
“逆转阴阳”,刚才李世岂不已经干过了?又会有什么极大的危害?
李世知晓刚才见到沈梦的场景,即将在不久之后发生,如果真的听之任之,那么沈梦将性命堪忧。
他见这两盏灯对干预其中,还有诸多顾虑,便故意指着“仇池”激道:
“这么看来,那就是明灯‘仇池’信口开河,天王说我闯关作弊,毫无依据了。”
他再次踏前一步,转向铁面天王。
“来来来......,我急着救人,赶紧开始你们的第三道考验,通过了,我就可以自由离去,和尔等再无瓜葛。”
铁面天王沉吟不语。
他极为好面子,既不肯承认李世没有作弊,也不敢草率地同意李世去试闯第三道考验,思前想后,终是做了一个决定。
他双手一招,将汝暮神和济寇神唤至身前,低声吩咐。
两盏明灯同秃头胖子齐齐拱手称“诺”,又忽地黄光双闪,瞬间消失不见。
交待完这些,铁面天王才向李世说道:
“这第三关考验是一个大局,也不急于一时。既然未来之事,尚有变数,我许你暂且离去,自证清白。你若同我有缘,终归会再入此幻境。到那时,你失去了伏羲墓的庇护,需得从这个幻境的迷离道开始闯关,才能来到这里。”
他话锋一转,又突然变得极为严厉。
“不过你这赤发狂徒,居然敢以下犯上,就冲着你骚扰汝暮神,我就可以重重地责罚你。也罢,就罚你忘却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吧......。”
言毕,铁面天王将双掌一挥,白光大作......。
守墓人慕容德的木屋之中,李世已昏迷了三天三夜。
当他再次醒来,将幻境中的这段经历,果然忘得一干二净。
铁面天王笑着对汝暮神同济寇神说道:
“原来此人就是天选之人,若他真能再来此处,我当亲自前去迎接......。”
第四百八十一章 预局
七彩幻境之中,空旷大厅之内。
石壁打磨成镜,黄光变幻无穷。
考验李世的那个石台,既无香炉,也无美酒。
它渐渐风化,裂成无数细沙,飘洒一地。
沙中隆起一人,盘腿而坐,模样却恐怖异常,却是如风化沙石雕砌而成的李世模样。
天王又问:
“你们的事,都办好了?”
两盏明灯与秃头胖子已办妥铁面天王所交待的事情,双双回到殿前复命。
秃头胖子满身是汗,头上冒着蒸汽,好似顶着一笼刚刚出炉的肉包子。
“回禀天王,我已解开寒浞一家的封印......,沈梦那个女子的性命,终归应是能保得住了......。”
两盏明灯也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地说道:
“回禀天王,我们聚沙成塔,锁住了慕容世杰的魔性,他暂时还不会受修罗剑的控制......。我们相信,他终将也会明白,不用那件兵器,才是王道。”
铁面天王这才点头,呼出一口长气。
“很好,我的七彩玲珑甲,送算是后继有人了......。”
怎么上古神兵“七彩玲珑甲”,竟然是这个铁面天王之物?这个天王究竟是谁?
“接下来的事,该来的,终归会来......。汝暮神,济寇神,我们在那场大战之中,尚且没有怕过......,这个劫数,又有何惧哉?”
明灯“仇池”却依旧愁眉不展,飞近说道:
“天王,我仍是有些担心......。”
明灯“常阳”也预感到了什么,出言补充道:
“天王,那第三道考验......。”
铁面天王伸手,打断了“常阳”话语。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能看见的,不就是我能看见的吗?我都完全能够预感.....。”
“唉,怪只怪我,等了几世轮回,只道我佛慈悲,奈何天命难违。唉......,我心里仍是没有放下那个女子,才会留下这个祸根,遇到这个大劫啊......。”
他说完,将肩上铁面取下,放在台上把玩,好似看一件珍藏品,轻轻擦拭。
铁面天王竟然可以无头?恐怕上古神将之中,只有一位可以做到。
“数千年了,我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被困在这个幻境,已有数千年了.....。我虽将你们幻化成形,以解孤独之感,却只是自言自语,自欺欺人,汝暮神,济寇神,你们说呢.....?”
天王并未抬头。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用力,竟然将取下的铁面,拉得很长。
两盏明灯和秃头胖子听天王如此一说,同时动情。
秃头胖子不住呜咽:
“呜呜呜.....,天王大人,我们是不是终于又可以重回您的体内了,属下坚信,只要是天王的决定,那都是对的,吾将全力奉陪.....。”
两盏明灯的灯芯,也在不住滴蜡,偷偷落泪,声音哽咽:
“天王放心,此番我们一定会实现那个愿望,渡过那个大劫......。我们都相信这个少年,他一定会帮助天王渡过此劫。”
天王手中铁面变得更长了,平放台上,居然是一把无弦古琴。
他起身,将无琴弦古琴留在台上。
“汝暮神,我已望穿秋水,现将此琴留在你处,只要那女子肯更衣起舞,此琴自会弹奏。只不过这第三道考验和那个劫数,也将会同时发起,时间紧迫,你们不妨对她稍作指引。唉......,希望一切,皆如你我所愿......。”
说完这句话,天王拾起放在身旁的扫帚,揉了揉,又制成一个铁面,大步流星,离开了大殿。
“天王......。”
明灯“仇池”还想说些什么,见天王身影已经消失,只好作罢。
两盏明灯和秃头胖子同时朝天王离去的方向行礼。
“谨遵天王吩咐.....。”
此时,李世已在济寇神的府邸,沈梦也在汝暮神的府邸,岂不正是天王口中,发起第三道考验的时刻?
还有那个劫数呢?
从何时起,天王所担心的,那个令人生畏的凶险大劫,已悄然袭来?
落魄皇宫后院。
血雾圆镜前方。
毒手文德荣终于吸干了洒落在花瓣之上的蜂毒之血,眉舒目展。
“好了,终于还差最后一步了。蝎毒之贞,将它奉献给你的恩师吧。”
他嘴角已浮现出一丝笑意,却极难察觉。
“当年尹伦在这里垂死之时,果然没有骗人......。蛇毒之肤,鸩毒之筋,蜂毒之血,蝎毒之贞,这四样缺一不可。借助达摩舍利,我便可破了刑天的玲珑环境,同时还能获得他的不死之身,驾驭七彩玲珑甲,恢复我的男儿雄风......,真是获益良多。我这么些年的隐忍,终于有所回报了......。”
文德荣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那棵通体发红的扶桑鬼树还立在原地之外,跟着他一起来到这儿的少林叛僧和蝎毒鲜于洁等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时间还来得及吗?”
他回头向血雾圆镜望去,见大部分镜中人,依旧如无头苍蝇一般,还被困于迷离道中,松了口气。
“那俩人呢?”
文德荣又看了看已经到达尸山血海的李世与沈梦,发现居然有一艘渡船将他们接上,又是大吃一惊。
“这两人已去得如此之快,怎会还有人帮他们渡过血海?真是时不我待。”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二人前进,一伸手便从血雾圆镜中取出了一小块达摩舍利。
“幻境之内,召唤天雷,佛法无边,扫清是非。”
文德荣将那块达摩舍利,轻轻弹入李世和沈梦的画面之中,对着血雾圆镜,大喝一声。
那块舍利石立即被无数闪电萦绕,噼啪作响,激发出一道强光向李世和沈梦的渡船射去。
“啪”的一声,李世、沈梦连同来迎接两人的铁面艄公,同时化作齑粉。
李世与沈梦的圆镜画面消失。
“好了,这下子没人可以干预我施法了,为了这件事,我已等得太久了,我必须加快进度。”
文德荣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寻蝎毒。
他在皇宫后院,来回踱了几步,转眼望向一个角落。
“这皇宫后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精心照料打理过的,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能在这里面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处......,想当年我也曾藏身于此......。”
文德荣甩开大步,往后院那处枯井走去。
第四百八十二章 贞局
毒手文德荣为人,一向处心积虑,心狠手辣。
他一直对“蝎毒”谆谆教导,让其洁身自好,原来就是要在特定之时,天选之地,取得她的纯阴贞洁。
好在“蜂毒”在自知必死之际,及时出言预警,终于令“蝎毒”鲜于洁提前知道了师傅的险恶用心。
大师兄“蛇毒”,一身外家功夫已练得刀枪不入,此刻他的纹身皮肤却披在师傅身上,惨遭剥皮。
二师兄“鸩毒”,鸩羽倾盆的毒攻已使得出神入化,却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两根大筋被抽离身体,死得更是凄惨无比。
四师弟“蜂毒”,虽已侥幸躲在寿山石后,却仍是难逃师傅法眼,伤重不治,只能选择自尽,血流遍地。
如果说毒手要取得蛇毒之肤,鸩毒之筋和蜂毒之血这三样东西,只是要取了三个徒弟的性命,那么最后要夺走蝎毒之贞,无疑更是杀人诛心。
但就算“蝎毒”提前知道了师傅的险恶用心,她也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她后背已受了抓伤,血肉模糊,此时仍在滴血,时时刻刻牵扯着疼痛。
蝎奴余震白却伤得比她还要重,左肩一片殷红,手里也没了弓箭。
更何况,鲜于洁已亲眼目睹了那两个少林叛僧击杀“蜂毒”的功夫,无一不在其之上。
再加上她的师傅,毒手文德荣对其毒功了如指掌….…。
所有的不利因素加起来,她已丝毫没有胜算。
所以文德荣才会又犯了轻敌之错,就好像刚刚给了“蜂毒”逃跑的机会一样。
逃。
“蝎毒”也只有逃。
只不过,在荒芜的皇宫后院,四周宫墙林立,她又能逃去哪里?
她逃跑的时候,还带着蝎奴,那两个少林叛僧又怎会轻易放过?
好在“蜂毒”是自己震碎心脉而亡,毒手文德荣忙着去花丛中收集蜂毒之血,对她还无暇顾及。
这,便是“蝎毒”鲜于洁唯一的机会。
毕竟这两个少林叛僧武艺虽强,对她的毒功还不甚了解,否则也不会被“蜂毒”的“烽火戏诸侯”所骗。
在毒手往“蜂毒”尸身移动的时候,“蝎毒”鲜于洁便瞧瞧取下了套在手上的那对蝎爪金钳,轻轻将之抛在地上......。
少林叛僧了残和了废,站在鲜于洁和余震白左右,寸步不离,一直以为这两人已经插翅难逃,却不料突然从地下爬出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毒蝎,将其包围。
少林叛僧功力深厚,对这些毒物倒是不惧。
手上戴着枷锁的了残,奋力锤地,拳风便将周围毒蝎荡开。
脚上缠着镣铐的了废,单足横扫,锁链便令毒物无法靠近。
但就只这一点点的分心,鲜于洁便使出了她的绝技,“蝎走寒窗”。
“这女子......,还敢反抗?”
两个少林叛僧双双望向“蝎毒”,发现鲜于洁和余震白好似晃了一下身形,却仍是站在原地。
“哼,敢用毒物偷袭我们?看我们不把你制住。”
了残和了废几乎同时出手,拳脚如电,就好像对付“蜂毒”的故技重施。
但这一次,两人却双双击了一个空。
残影消失,只剩下地下的两枚蝎爪金钳,兀自旋转翻滚不止。
站在他们身前的鲜于洁和余震白全部消失。
残像只是“蝎毒”使出蝎走寒窗的两个分身而已。
“坏了......,又跑了?师尊这几个弟子,人人皆有遁术,各不相同?可把我俩给害惨了......。”
两个少林叛僧满嘴叫苦。
“蜂毒”的戏耍,早已令他俩威信全无,此时又无缘无故被“蝎毒”从眼前溜走,更是令其觉得颜面扫地。
鲜于洁的逃,必不能惊动毒手文德荣,否则功亏于溃。
此时这两个叛僧居然十分配合,既不愿承认自己无能,也不敢打扰文德荣吸血,未作半点警示。
两僧一心想着将功补过,只静悄悄地四处搜寻,和鲜于洁他们一起消失在了皇宫后院之中。
但这两个老和尚,已经将后院所有的山石花木全都寻了一个遍,也未能找到鲜于洁的藏身之地。
毒手文德荣正好在收集蜂毒之血的紧要关头,无暇分心,才给了鲜于洁藏匿的时间。
难道说,一切又是天意?
他们要是能提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恐怕连肠子都得悔青。
荒凉与残败的皇宫后院,令人绝望。
正如文德荣所料,这个场地,也只有一处所在,可以藏人。
花团缠绕之下,枯枝烂叶围蔽,若不是事先知道有那个所在存在,短时间也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一口枯井,底大口小,井口被完全遮住,井水早已干涸,正好藏人。
有好几次,两个老僧的脚步声都从边上经过,却终是未被发现。
井底很宽敞,就算是再下来三四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蝎毒”鲜于洁望着狭小的洞口,透过枯枝缝隙坐井观天,愁容满面。
“师傅他老人家,为何要对我的师兄弟们如此残忍?难道说,他对我也真是另有所图?到底所为何来?”
想起师弟“蜂毒”的死状和临终所言,“蝎毒”鲜于洁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她身边还坐着蝎奴余震白,仍是痴痴地望着主人,对即将到来的凶险毫不知情。
望着眼前这个男子,鲜于洁百感交集。
“我们在这儿,躲得了一时,又怎能躲得了一世?这个男子,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我的敌人,现在却只有他守在我身边,反倒是我害了他......。”
头顶脚步声逐渐远离。
鲜于洁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仍是停留在余震白的身上。
“蝎奴,这男子是我的蝎奴......,我为何会对这个男子心生怜悯,为什么不答应司徒栾将他作为诱饵?”
她望向余震白面庞。
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
“你真傻......,你当时射杀那群匈奴小卒之时,为何偏偏没有对我下手?你的箭射得那么准,如果射向我,我就只有逃,也不会假装被你擒住,骗你去往潼关大狱了......。”
她望向余震白肩头伤口。
剑创很深,流出来的血液却已凝结。
余震白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还对着鲜于洁痴痴微笑,仿佛只要跟主人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
“你真好......,好几次奋不顾身地来救我。尽管我知道你这是受了我的毒术蛊惑,但此时此刻,也只有你还无怨无悔地守在我的身边......。”
“蝎毒”鲜于洁轻轻向余震白靠近,一股成熟男人的体香,瞬间钻入她的鼻孔。
“你真坏......,我将你毒倒的时候,你的手为何还不老实,胡乱挣扎,还几次摸到了我的胸口......,如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将最恶毒的蝎毒诛心,施放到你的身上......。”
她将手掌顶在余震白胸膛,慢慢摸至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对,蝎奴,你是蝎奴,你是只属于我的蝎奴......,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就算我现在就要死了,我也不要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蝎毒”鲜于洁从未和男子贴靠得如此之近,一颗芳心已在“砰砰”乱跳。
“你的朋友们对我也很好,也不避凶险地冒死救我,为什么我的师傅却要这般对我?”
她想起文德荣对她师兄弟所作的一切,悲愤交加。
“师傅对我最严苛的要求,便是不能靠近男人。我也许就要死了吧?还有什么不敢的?师傅不要我做的事,我现在就偏偏要做,也算是对他最后的反抗......。”
想起接下来要做之事,鲜于洁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
她鼓起勇气,将余震白扶住,两人轻轻躺下......。
良久,枯井之上才传来毒手文德荣的声音。
“蝎毒之贞,我要蝎毒之贞,快将它交给为师吧,或许为师可以饶你不死......。”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井局
“谁说过?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枯井底,污泥处......。”
余震白与鲜于洁在井底紧紧相拥,融为一体,仿佛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两人分开。
那一时,风云变色。
这一刻,天地动容。
两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同时爆发......。
“蝎奴,从此你就不再是我的蝎奴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鲜于洁红着脸,替余震白整理衣衫,轻轻抚摸他宽阔的胸膛,柔情似水。
突然,她的小手被余震白一把握住。
“是你?你是毒手的弟子‘蝎毒’,可你为什么要委身于我?”
鲜于洁惊讶地望向余震白面庞,发现他浓眉之下,星眼似剑,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既有爱意无限,又有疑惑万千。
蝎奴醒了?
鲜于洁连忙揽过匈奴甲胄,挡在胸前。
她没想到已经中了“蝎毒诛心”的蝎奴,竟然在两人在一起之后,恢复了理智,大惑不解。
“师傅说只要中了蝎毒诛心,尘世间再无解药,会一辈子忠于主人,至死方休......。难道说就连师傅也不知道,我刚才和他的如此那般.……,正是蝎毒诛心唯一的解药,误打误撞?”
她意识到余震白已回复了正常人的神志,想起刚才之事,心中犹如小鹿乱撞,面上更是娇羞无比。
“是的,我就是毒手的弟子蝎毒,我来潼关也就是要替师傅除掉你们。我还,我还......。”
“嘘......,你不必说了。后来的事,我都知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会和我这样......。”
余震白掩住鲜于洁丹唇。
听闻此言,鲜于洁心头一震,随即又是一痛。
她轻轻拨开余震白的手,起身一边快速穿好衣衫,一边字字铿锵地说道:
“我不要你负责,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你已不再受我所制,要么走,要么杀了我,都行。”
余震白起身,仿佛已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他再次将鲜于洁抱回怀中。
“我的名字叫做余震白,之前是一个镖师,现在我仍是你的蝎奴......。也许,从你将我擒住那一刻起,今生今世,我都是你的蝎奴......。”
鲜于洁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子说的话。
因为蝎奴只知道跟着主人,护着主人,却无法同主人说话,尤其是这样的情话。
“你说什么?你难道不怪我?不恨我?”
余震白却将鲜于洁抱得更紧,与她得粉面离得更近。
“怪......?恨......?我现在心里完全没有那两种感觉,我只感觉到爱......。是的,我不要你走,不要和你分开。”
鲜于洁愉快地笑了。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终于解脱了双手。
鲜于洁慢慢替余震白将衣服扣好,心里却想着。
“难道说蝎毒诛心当真无解?这男子仍是一心在我身上?”
她见两人穿戴整齐后,余震白仍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这才说道:
“好吧,余震白......,震白,这个名字倒挺好听的。我叫鲜于洁,我不要你是我的蝎奴,不要做你的主人,我今生今世也都不愿意和你分开了,行了吧?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行......。”
余震白终于松开了双手。
“那我就要你做我的女人,我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守护的唯一女人......。”
鲜于洁没想到这个看似木讷的男子,竟然也说得出,如此动人的情话。
她只觉芳心凌乱,“砰砰”直跳,又嘤咛一声,倒在余震白怀中。
“好,我答应你,我就做你的女人,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
世事真是难料。
余震白也没想到,原来还是敌对关系的两人,现在竟然变成了爱人,枯井底,污泥处,竟然喜结连理。
虽然那一刻,没有海誓山盟,却也足够的情真意切。
也许这就是姻缘吧,月老的红线来得太突然,太令人猝不及防。
世事又真是无常。
一对互诉衷情的璧人,又是否意识到了命运的无情?
凶险正慢慢靠近。
枯井。
仍是那口枯井。
毒手文德荣已离井边越来越近。
“了残、了废,他们一定躲在这口井里......,也只可能躲在这里。”
两个老僧闻声而至,齐刷刷飞到荒芜的枯井残垣旁边。
枷锁横扫,镣铐飞旋。
枯井边的残枝老藤被齐根拔起,露出了
少林叛僧双双下井,紧接着毒手文德荣也落了下来。
“你们果然在这里。哈哈哈哈......。”
三人已成鼎足之势,将余震白和鲜于洁围在核心。
“蝎毒,你真傻,躲在这里,反倒成了无路可逃......,你可知道,这个地方,为师当年也曾躲过?只不过那时,还无人发现得了,哈哈哈哈哈。”
毒手自以为即将大功告成,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言语中尽显得意洋洋。
鲜于洁平生大愿已了,再无惧意。
“师傅,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向爱戴您,尊重您老人家,您却为了一己私欲,是要利用我们,才收我们做徒弟,您为何要如此狠心?”
文德荣轻哼一声,满脸鄙夷。
“哼......。你不知道,为师当年躲在这口井里,听到了什么秘密?这世间的一切万物,皆能为我所用,为师又怎会舍不得你们四个徒弟?”
他说完,伸手解开了系在腰上的鸩毒之筋,披着的蛇毒之肤,泛起幽幽绿芒。
“来吧,蝎毒,为师平日里最是疼你,就将你的贞洁之躯,献给为师吧......。”
苍老的毒手文德荣得到了蛇毒之肤、鸩毒之筋和蜂毒之血,此时的身体就好像二十岁的青壮少年,活力无限。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得到这最后一样蝎毒之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表像,一日之后便会被打回原形。
“吾自幼被送入宫中,沦为杂役,打理这皇宫后院,还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今日吾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他一步步向蝎毒鲜于洁走去。
“有了蝎毒之贞,在这七彩玲珑幻境之中,我便可以和刑天抗衡,得到七彩玲珑甲的精华,从此世间再无敌手,哈哈哈哈。”
余震白踏前一步,将鲜于洁挡在身后。
他已报了必死之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
“站住,你这个秃驴,为老不尊,若是想对我的女人图谋不轨,首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毒手文德荣明显没想到蝎奴竟然可以开口说话,愣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一向同男子保持距离的女弟子,正同她的蝎奴紧紧相拥,心底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们......,你的女人?难道说......?就在这个井里......?”
第四百八十四章 证局
身如鬼魅,来势如电。
毒手五指成勾,一把抓向余震白咽喉。
余震白本能地侧了一下身,以为自己可以躲开,却好似偏偏将咽喉要害送上门一样,一下子便被文德荣制住。
鲜于洁立即出手,想要搭救,却仍是迟了一步。
她自己的左手手腕,反而也被文德荣的另一只手拿住,挣扎不脱。
文德荣提起余震白,将之抛向少林叛僧。
“看住了,先留他一命。”
他反手将鲜于洁手臂护腕上翻,露出了女弟子藏在袖内的洁白肌肤。
“果然,点宫朱砂已无,你们果然......。”
“啪......”。
文德荣已证实鲜于洁和余震白所行之事,已是怒极,反手一个耳光,向鲜于洁面上刮去。
鲜于洁惨叫一声,捂着面颊,蜷缩在地。
“不要伤害她,有什么冲着我来......。”
余震白已经跌得不轻,见毒手残害鲜于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迅速向上跃起,要去拼命。
“啪......,啪......。”
又是两声闷响。
枷锁和镣铐同时击中余震白的身子。
他再次落地,口鼻冒血,竟然晕厥过去。
只不过这两个少林叛僧,出手虽重,却仍是没有取他性命。
鲜于洁捂着受伤的脸面,嘴角溢血。
她知道自己同师傅的武功相去甚远,任何反抗已是徒劳。
鲜于洁缓缓起身,望向毒手,眼中充满怨恨。
“师傅,你想要徒儿的性命,徒儿并不惜命,可你要的是徒儿的贞洁,徒儿纵死也难从命。”
文德荣闻言,仰天长叹:
“老僧窃以为在少室山,修行如此之久,已是得道高僧,天下间已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动怒,却不料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个个都在与我作对……,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什么每次都只差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啊......,啊......。”
他一声长啸,啸声之中,整座枯井井底震颤不已,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鲜于洁听出师傅的怒吼,杀意难平,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已报必死之心。
她转头望向昏迷在地的余震白,眼中虽充满爱意,却又饱含泪水。
“可怜我和他,也只能有一日快活......。震白,我真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鲜于洁再次望向师傅,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向师傅说道:
“师傅,这也是徒儿第一次没有听您老人家的话,您要怎样责罚徒儿,怎样折磨徒儿,徒儿都毫无怨言,徒儿只希望您老人家能念在我们师徒一场,发发慈悲,放了那个男子吧?”
文德荣双眉紧皱,并不答话,一把抓住鲜于洁,点了她的穴道,提起她的腰身,纵身一跃,将其拉出了枯井。
少林叛僧紧跟其后,也将余震白提了出来。
皇宫后院天色如血,几近赤红。
文德荣大惊失色。
“不好,看这天色,已有人到了尸山大殿,怎么会这样?”
两个叛僧上前。
“师尊,四样法宝,您老人家已取其三,难道我们就不能借助达摩舍利,直接去闯闯尸山大殿?”
文德荣摇头。
“不妥,幻境魔钢已脱离伏羲墓的封印,被释放的刑天元神,威力巨大,达摩舍利恐怕也镇压不住。”
他一边说,一边提着动弹不得的鲜于洁,快速回到血雾圆镜前方。
血雾圆镜中,原本已经消失了的一处画面,再次呈现。
文德荣更是诧异。
“那两人,怎么没被天雷击中?仍是渡过了血海?”
画面中,文德荣先前弹入的那枚舍利,依旧不断释放着强烈的闪电。
一艘又一艘的快船,被闪电击得粉碎。
“怎会出现了这么多人?咦,他们都是同一个人?难道说这就是傀儡术?难道已经有人提前预知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文德荣将鲜于洁抛在地上,同昏迷的余震白靠在一起。
“看来这两人还都死不得啊。”
他向少林叛僧吩咐道:
“只有一个法子了,我要去看看这幻境中,还有没有纯阴贞洁之人可用?我要用蝎毒、蝎奴将她融为一体,供我做法。这一次,你二人可要将他们看守好了,切莫再出岔子。”
吩咐完,文德荣便心无旁骛地在血雾圆镜中仔细搜寻。
突然,他望向一副镜中画面,那里有一座山寨,山寨中红灯高悬。
“太好了,这个幻境之中,果然还有一个女子,她正困在迷离道的新婚燕尔,也许还有纯阴贞洁之躯......。”
文德荣眉须抖动,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一定能证明,这个大法,威力无穷......。”
画面中那个女子,赫然竟是慕容缘。
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雷有同。
盖因轩辕密林中,被吸入幻境之人,只有有所羁绊,互相牵扯,才会被吸入同一场景。
雷有同本想去牵慕容缘玉手,却被她轻轻甩开。
所以,当“慕容德”骤然发动七彩玲珑幻境之时,慕容缘便一个人来到了这个所在。
四方山,山贼寨中。
每一个房间,都是一间喜房,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一次,慕容缘没有被麒麟筋捆绑,却怎么也闯不出这些为她准备的喜房?
大红灯笼,随处可见。
双头蜡烛,比比皆是。
但偌大一个山寨,只有慕容缘一人身处其中,又无不尽显诡异。
“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为什么我会走不出去?”
慕容缘已累得筋疲力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哥哥呢?沈梦妹妹呢?老白和雷公子呢?”
她最后才想起雷有同,突然更觉孤单。
“这是我被龙须镇县令擒住的山寨,那日是被雷公子救了出去,怎么我还会重回这里?”
慕容缘再次推开了一扇房门。
这一次虽然也是一间喜房,却终于和她先前见到的,有了些许不同。
那间房虽然更大,更亮,更红,但还都不是慕容缘眼中的不同之处。
这间房内,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正中龙凤床上,竟然多了一套女子的大红嫁衣,绚烂夺目。
慕容缘心中重燃希望,走到床边,轻抚红裳。
“父亲发动了一个幻境,将我吸入这里,我转寻了大半日,方始见到这套嫁衣,它是否和走出这儿的线索有关?”
“那日在山贼寨中,他们就好像要将我做了压寨夫人,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嫁衣在这儿出现,又是何道理?”
慕容缘有银针在手,倒是不怕。
“我不妨穿上这套嫁衣,看看这个幻境是否还有其它的变化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嫁局
床头有镜。
镜前有烛。
烛旁摆满胭脂花黄。
琉璃盏盛满玉液琼浆。
紫檀木散发着淡淡的幽凉清香。
慕容缘安安静静地穿上那身红裳,移步镜前,远远地就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镜中人一袭云锦嫁衣,缨络霞帔描金孔雀开屏,广绫大袖尽绣鸳鸯戏水,拦腰腰带纹珠凤凰合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
慕容缘慢步行走间,拖地三尺的裙摆微微起伏,衬映着红灯高挂,既似涌动着的无边血色,又似燃烧着的无尽焰火,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拟将燃尽这万千繁华。
慕容缘在镜前坐下,镂空雕花铜镜中,映出了她的绝美素颜,冰雕玉勾。
她的动作很慢,轻挽青丝,发髻正中插入一支双头金钗,两侧垂下绞成两股的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心一对并蒂荷花,以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耀目。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胭脂水粉,双唇轻咬,淡眉微描,腮边两缕发丝拂面,霎时间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妆成,镜中人色若春晓之花,美艳迷人,让人觉得用倾国倾城这样的词句,也是负了这般美貌。
这才是新娘子该有的样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曾几何时,慕容缘一直憧憬着自己能穿上嫁衣,同心上人喜结连理?
今夕何夕,她终于可以心从人愿,得遇如意郎君?
烛火摇曳。
随着慕容缘真的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新娘子,房间内果然起了变化。
三副对联垂下。
三扇木门突显。
慕容缘很少化妆,也第一次身着嫁衣,但这一切的发生,都好像十分自然。
“也许,这就是这个幻境的出路吧。”
慕容缘起身,往三扇木门走去,定睛细看。
第一扇木门两边写着:
“暗恋飞花不敢追,随风飘零”。
“痴迷逝水难如愿,寄月缱绻”。
门上三个大字:
“雷家堡”。
第二扇木门两边写着:
“此生何苦是兄妹,入户彷徨”。
“倾爱无意成手足,孤意常伤”。
门上三个大字:
“怡香阁”。
第三扇木门两边写着:
“遁入空门修正果,迷途知返”。
“别离红尘悟善心,回头是岸”。
门上三个大字:
“清风观”。
她在第一扇木门前面驻足,细细思量。
“这第一扇门上写的是雷家堡,门边对联岂不正是雷公子对我的款款深情,我又何尝不知?可我却已芳心暗许,孽缘缠身,对他不冷不热,空余情债......。”
站在第二扇木门前面,慕容缘黯然神伤。
“这第二扇门上写的是怡香阁,岂不正是我同李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谁承想初次见面,便误了终身。原不该动情的,却又始终无法自拔......。”
来到第三扇木门前方,慕容缘已默默垂泪,弄花了胭脂水粉。
“清风观,清风观,好个清风观,那日我就是因为知道了李世是我的亲哥哥,万念俱灰,要去清风观出家,才被恶人捉来这里......。”
看懂了这三扇门的含义,慕容缘芙蓉面寒,心中骤然一惊。
“这不是在考验我该何去何从吗?”
她望了望身上穿着的这身嫁衣,扪心自问:
“我该如何选择?”
慕容缘推开了雷家堡木门。
熟悉的演武大厅,再次映入眼帘。
“我当真愿意嫁给雷公子吗?他对我极好,数次舍身忘死地救我,一路上也对我照顾有加,按道理我原本应该嫁给他的,如了世人所愿......。”
心虽这样想,慕容缘却没有往门内走,反而移步到第二扇门前。
玉手轻推,莺歌燕舞的怡香阁,跃然眼前。
“我真正想嫁的人是他,可我却不能嫁......。我为何要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为何要将他让给沈梦姑娘?是老天爷乱点了鸳鸯谱,还是月老错牵了红线,为何要让我这般痛苦?白白辜负了这身嫁衣......。”
慕容缘再次流泪,捂着胸口,好似西子捧心。
她依旧没有朝前迈步,静静地走到第三扇门前。
门后风雪依旧,银装素裹。
慕容缘只觉一股寒意袭来。
“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也许清风观,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她用大红双袖,抹去泪痕,正待迈步朝清风观走去,却不料第三扇木门竟然“呼”地一声,自动合上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小姑娘,啊,不,美丽的新娘子,你当真决定遁入空门了吗?青丝白发,孤独终老,这难道真的就是你的心中所愿?”
慕容缘心中一痛,左右环顾。
“谁?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又起。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中所想。你爱李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的。你要真的想做到无怨无悔,为何不抛开世俗成见,去选择自己的如意郎君?”
慕容缘双手抱头,云鬓凌乱。
“不行,不可以......。”
苍老之音,疾言厉色:
“从你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你们俩便是一对恋人,所以你只要抛开心中无形的压力,才能得到最后的幸福。”
慕容缘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扶着梳妆台。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抛开心中的压力,可就算我愿意,李世也不会接受我呀......。”
她芳心更乱,紧咬嘴唇,似乎就要咬出血来。
苍老之声突然变得和蔼可亲,温柔体贴。
“美丽的新娘,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一醉解千愁,你不妨试试......。说不定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时,你心中所爱之人,也在那头等你......。到那时,你二人双宿双飞,白头偕老,岂不快哉?”
那声音仿佛极具魔力,将慕容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引向了台上那壶美酒。
“是的,一醉解千愁,我如此烦心,为何不借酒消愁?”
这一次,慕容缘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两道红霞飞上脸颊。
魔音又起。
“还不够,美丽的新娘,此时此刻你需要将自己灌醉,才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良辰美景洞房夜,大好时光正在等着你呀......。”
“对,凭什么我就要被世俗的羁绊困住?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心中所爱之人在一起?”
慕容缘一杯接一杯,举杯痛饮,真的喝得酩酊大醉。
她心中却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变得异常坚毅。
“我要对得起我的这身大红嫁衣,我就要嫁给李世......。”
她歪歪扭扭地举步向中间那扇写着怡香阁的木门走去。
醉眼朦胧中,门后果然有一间洞房。
床上有人,隔着罗帐。
“李世,真的是你吗?我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我就要嫁给你,无怨无悔......。”
慕容缘来到床前,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便酒力上头,“嗡”地一声,和衣晕倒在床上。
一个有着精壮身子的老和尚,从罗帐深处现身,赫然便是毒手文德荣。
“哈哈哈,傻丫头,这么快就醉了?你洞房花烛夜的处子之贞,就奉献给了老夫吧......。”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择局
尸山大殿。
济寇府邸。
朦胧绿光泛滥。
李世突然见到穿着霓裳羽衣的沈梦,手腕处竟然套着一圈红色的布条,格外显眼。
“这布条岂不正是梦儿在渡船上向我所示,是为了我俩之后便于相认的信物......。”
李世心头如遭雷击。
“这尸身,当真就是梦儿......,只短短功夫,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端着酒壶的济寇神,抹去嘴角油污,又抿了一口美酒,半眯双眼,显得意犹未尽。
“没错,正是这个女子,三魂已丢七魄,也许再过一小会儿,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世不断摇头,心乱如麻。
“不,不,不......,梦儿绝不会离我而去,这里是幻境,一切都违背常理,一定有办法将她救回......。”
李世抬头望向案台前那个秃头胖子。
“济寇神?你就是济寇神?既然你自称为神,就一定有办法让这个女子活过来,不是吗?”
秃头胖子笑道:
“本尊已请你喝酒吃肉,再无所欠,凭什么还要帮你救人?除非,除非......。”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闭嘴,从石台后面弹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李世身后,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世心道:
“什么再无所欠?难道这不是我同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言语中,似乎话中有话,决计能够救人......。”
他猛地瞧见秃头胖子弹身而起的神情,也立即向后望去,只见那个铁面艄公,已不知何时现身于此。
“除非,你能通过我这一关,‘择衣’的考验......。”
这句话出自铁面艄公,只看不见他说话的口型。
李世听到希望,连忙问道:
“考验?这里果然是一道考验,‘择衣’到底又是什么考验?”
铁面艄公不瞧李世,慢慢向前走去。
济寇神恭恭敬敬地退在一边,让出石台。
艄公一边走,一边答道:
“择衣之局,已然发动,这里等一会儿会有三件衣裳给你选择......,猜猜看,哪一件才是我心上人离开之时所穿?”
听到这个回答,李世一下子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择衣’之局?这个铁面人居然还有心上人?我原以为只要能救梦儿,纵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可在这生死关头,他却偏偏让我去挑选一件衣裳?”
铁面艄公在石台后面坐下,挺起腰身,四平八稳,一如往昔。
他已看出李世窘态,缓缓说道:
“芸芸众生,皆为蝼蚁。死了那么多人,我为何要救人?又为何偏偏要救这个女子?除非你能选对那件衣裳......。”
李世望着沈梦苍白的脸颊,心急如焚。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又怎么去选择你心爱女子最后的着装?如果当真要选,我宁愿选择梦儿身上穿着的这件霓裳羽衣。”
拿定主意,李世抱起沈梦,踏前一步。
“原来你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你说有三件衣裳给我选择,到底是哪三件?”
铁面人缓缓坐下,朝秃头胖子挥了挥手。
济寇神会意,向李世走去,两只大手一摊,示意要接过李世手中的沈梦。
李世一怔,没有放手。
秃头胖子轻声说道:
“少年郎,你可知道,在这个幻境中,还有两个女子,同样危在旦夕,如果她们三人之中,只能选择一人可活,你又会作何选择?”
李世心中一惊,暗自思索。
“谁?还有谁?难道是妹妹也遭到了不测?”
秃头胖子仿佛看穿了李世的心思,不待李世发问,点头答道:
“没错,其中一个就是你的亲妹妹慕容缘。另一个是已经和你的挚友在一起之人,她若不能及时脱险,你的挚友也将殒命。好好想想吧,你究竟想要谁活下去?”
说完,秃头胖子将摊开的大手又朝前伸了少许,补充道:
“放心,你是我的酒友,我不会耽搁你闯关的。等会儿,你盘腿坐下,可要坐稳了,若有异样,需运力挣扎......。”
李世见济寇神说得真切,不像怀有恶意,便将沈梦递到了他的手上。
秃头胖子抱着沈梦,移去一旁。
李世依济寇神之言,盘腿坐下,调匀呼吸,静待后续事件发生。
铁面人这才平伸双掌,合十击下。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隆隆而起,连绵不绝。
大殿震颤,剧烈摇晃。
红光大作,异象骤生。
掌声中,四方大殿的一侧石壁,如沐赤霞,竟然朝李世方向平移压来。
李世本能地出拳相抗,击中石壁,毫不受力。
他向石壁四周摸去,红光自他指缝穿过,脱紫留朱,却是空无一物。
石壁依旧去势不减,穿过李世身体,继续平移,同李世逐渐远离,到达另一侧石壁尽头,方始停下。
李世这才发现,身下的青石板砖也有影像不停移动,直到和自己坐着的那块青砖完美重合。
刚才动静颇大,竟有一座与济寇神府邸大小相同的四壁殿堂,平移过来,合二为一。
“好家伙,这儿当真是幻像不断,且看它究竟要我怎样?”
李世以不变应万变,端坐原地未动。
他在两座大殿重合完毕之后,忽觉自己周身仿佛被枷锁禁锢,变得沉重异常,就连移动一根手指,都显得十分困难。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那秃头胖子说若有异样,需运功挣扎,便是此时?”
李世不再犹豫,气运丹田。
一团红光自李世体内升起,和压迫他的那股大力相抗。
不多时他身上便有沙石滚滚,跌落在地。
“咔嚓”一声。
万丈红芒之中,尘烟四起,土崩瓦解。
李世整个人就像从一座石像里破茧而出,终于穿透了禁锢牢笼。
他只觉浑身轻松,眼前一亮,站起身来。
大殿内红绿光芒交相辉映,不住穿插融合,竟然揉成了两道黄光。
黄光中,大殿穹顶处,两首诗词若隐若现,上半阙李世倒是见过。
“一灯一剑一江湖,半醉半醒任沉浮。空余前世踌躇志,佳人何故斩头颅?”
“一歌一舞一血屠,半生半死伴孤独。不问曲终人聚散,酒醒何处是归途?”
诗词过后,济寇府邸同汝暮府邸两块牌匾也融为一体,竟然重新书写出“天王府邸”四个大字。
黄光再次大盛。
“小灯常阳,拜见天王。”
“小灯仇池,拜见天王。”
不知何时,那两道黄光竟然化作了两盏明灯,悬于李世头顶,齐齐向石台端坐的天王问好。
铁面天王不住点头。
“汝暮神,你们也终于来了啊,择衣之局已起,我们拭目以待。”
李世见怪不怪,只关心沈梦安危,拍去身上尘土,向台上铁面天王问道。
“这下考验可以开始了吗?”
铁面天王这才点头。
“择衣之局已定,闯关开始。”
两盏明灯围着李世飞速旋转,光怪陆离之下,三件衣物,浮于李世眼前。
除了身着霓裳羽衣的沈梦,还多了两件服饰。
两件服饰,便是两个场景。
一袭匈奴战衣,穿在蝎毒鲜于洁身上。
她嘴角溢血,面色惨白,和昏迷的余震白紧紧相依。
一套云锦嫁衣,穿在慕容缘身上。
她发髻凌乱,醉卧喜床,一个全身幽绿的老僧,背对李世,慢慢靠近......。
此三件衣服,对应三人,三个同李世都有牵连的女人。
择衣之局,李世若选霓裳羽衣,自然可以救了沈梦,可其他两个女子呢?李世就能轻易放弃?
这三人分别象征着爱情、友情同亲情,让李世又该如何抉择?
第四百八十七章 醉局
目迷五色,眼花缭乱。
谜题纷繁芜杂,叫人一筹莫展。
三件女子衣裳,围着李世快速飞转,疾如旋踵。
李世只觉头晕目眩,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坚毅,整个人生生定在原地,六神无主。
羽衣处,沈梦失魂丢魄,迟许或再无醒转。
战衣处,鲜于洁重伤受制,已殃及挚友蒙难。
嫁衣处,慕容缘昏迷不醒,恐要遭歹人猥亵。
与之对应的三个场景,令他的确不知道该做如何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三选一,三选一......,可我谁都不愿放弃,岂不意味着我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错啊......。”
李世双眉紧皱,不住摇头。
“不不不......,这个局一定有破解之法,我到底要如何是好?”
李世拼命思索,头痛欲裂,只觉头脑不够使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择衣’之局,为铁面人所设,要我选出他见到心上人之最后着装,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心念及斯,李世透过旋转着的衣裳影像,望向台前铁面天王。
他先前已同济寇神喝干了两壶佳酿,此时竟有些醉眼朦胧。
酒意上头,黄光一闪。
台前端坐的天王人影,好似晃抖了一下,其精赤的上身,突然罩上了一套玲珑铠甲,霎时间威风八面。
“怎么回事儿?又有变故?他身上怎会穿着发着光的玲珑铠甲?”
李世揉了揉双眼,再次抬头细看。
黄光之下,一切依旧。
铁面天王仍坐在原处,一动未动,他身上的衣物,也一尘不变。
“是我刚才眼花了?那铠甲去了哪里......,那一切竟是过眼云烟?”
时光正一点一点的流逝,意味着三个女子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不,不,不??,我若再迟疑不决,梦儿最是危险,我就选了霓裳羽衣吧,好歹先救梦儿,余下二人,再寻他法”。
李世情知时不我待,正待作出决定,耳边就听见沈梦微弱的声音。
“李世哥哥,切莫草率,这里是轩辕台,你可记得我们初遇时,我唱的那首诉衷情?那里面还有一个醉字了得”。
李世心中一惊。
“梦儿也会千里传音,她也在提醒我如何闯关?梦儿,你醒了吗?”
一急之下,李世想要看得更加真切,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竟然打了一个踉跄。
黄光二闪。
他酒劲再次上头,沈梦未有动静,天王处先前所见异象,却又一次冒了出来,转瞬即逝。
李世这才定了定神。
“只有天王身上有异,可又怎的忽现忽隐?难道说......?”
得沈梦提醒,李世终于明白了什么......。
“梦儿说得对,原来是我还不够醉......。我醉意上来,才能见到现在所见不到的异象,说不定就同他的择衣谜题有关......。”
李世瞥见济寇神手上酒壶,脑中灵光乍现。
“那秃头胖子请我吃酒,定有用意,我何不......?”
李世拿定主意,不在三件衣裳之间徘徊,转而走向秃头胖子。
“济寇神,你说欠我一顿大餐,但我看你樽中仍是有酒,何不让我饮个痛快?”
秃头胖子将酒壶藏在身后,连忙摆手。
“莫要贪杯,莫要贪杯......,我的酒,唤作‘血屠’,普通人喝一杯就得醉,喝半壶三日不醒,我已让你喝了不少,哪还能继续畅饮?”
李世笑道:
“残杯劝不饮,留醉向谁家?既然你说是欠我的,哪能让我喝得不尽兴?”
秃头胖子不善言辞,只在心里嘀咕:
“这也的确是此人先前闯过了我的‘赌酒’之局,我允下的承诺......。现在他来向我讨酒喝,倒是顺理成章......。唉,就让他喝个痛快又有何妨,也不影响天王的‘择衣’大局。”
“好吧......。”
他见李世已学着自己刚才的模样,将手伸了过来,便将酒樽递了过去。
“慢些......,慢些......”。
李世哪里肯听,接过酒壶,仰头就饮。
“咕噜咕噜......”。
李世喉结抖动,灌入口中。
李世初饮此酒,只知辛辣无比,再饮‘血屠’,方觉余韵无穷,大有快意恩仇之感。
“血屠酒,好个血屠酒......,果然是好酒.....。”
李世略作停顿,赞叹一声,又继续痛饮。
酒,似乎天生与世人为伍。
畅快淋漓之下,可驰骋沙场缚虎狼,弹剑江湖把名扬,缠绵爱恨情仇间,怡然桃源之儿女情长......。
济寇神的那个酒樽,竟然饮之不尽,喝之不完,无论李世大口干了多少,都仍是存有半壶。
见到李世如此痛饮,济寇神都有些后怕,上前劝道:
“够了,够了......,我的酒后劲很大,年轻人,你可莫要再喝了......,这样个喝法,迟早要醉......。”
闻言,李世放下酒壶,擦了擦嘴角。
“痛快,果然痛快......,呃......,我这样饮,自然是想醉......。”
他打了一个酒咯,腹中已似有一团烈火翻涌。
醉,似乎天生与痛饮相伴。
疏狂一醉之下,可不惧天地伫危楼,望断天涯恨不休,愁肠化作相思泪,参透轮回之覆水难收。
李世目光迷离,耳边竟然响起了幽幽琴音,丝丝入扣。
他再去瞧那铁面天王,果然重又见到了,刚才如白驹过隙般的异象。
铁面处,竟然长出头来,但见其五官威严,霸气侧漏。
整套七彩玲珑铠甲,绚烂夺目,笼罩其身,俨然一位无敌将军。
“原来这个铁面天王,生得如此模样,这就是他以前的样子吗?”
李世醉眼惺忪,将酒壶还给济寇神,重新走回三件旋转着的衣裳正中。
醉里挑灯再看时,三处情形,果然又是不同,主角竟是那位铠甲将军。
琴音中,黄光一闪。
羽衣处,琴弦轮动,倩影飞旋,求佳人兮,不在东墙。
谁的寂寞,覆之华裳?
将军问美人:素颜为谁妆,霓裳世无双,只叫人,醉了心肠。
黄光二闪。
战衣处,蚩尤兵败,连退百里,归已无路,枯枝满霜。
那年夏末,负了戎装。
将军许美人:金兰尤未亡,宝甲亦无伤,且看我,死战沙场。
黄光三闪。
嫁衣处,暧昧散尽,错过春夏,得胜归来,不是新郎。
记忆如丝,雨夜微凉。
将军看美人:云锦绣鸳鸯,移步入洞房,洞房外,泪已千行。
琴音弱,黄光暗,无限凄凉。
李世看到此处,也为之心碎。
“原来这才是铁面天王的过往,他征战沙场,心爱的女子却转嫁他人,空余情恨。”
他醉意虽浓,意识却十分清醒。
“不过,这还不是这个将军最后见到心上人的画面,要破解这个择衣之局的谜题,还得往下看才是......。”
第四百八十八章 衣局
琴声颤,黄光乱,迷雾茫茫。
新人梳洗忙,微酣出喜房,骤见将军,满面惊慌。
迟归数载,误了时光。
美人话将军:此情自不忘,此生犹宽广,风物长,宜放眼量。
画风再变,琴声高昂。
战事几不利,将军欲发狂,披甲执锐,决战常阳。
行前把盏,敬酒焚香。
美人劝将军:天命在炎黄,沃土成草莽,不如罢兵戈?以赎国殇。
看到这里,李世心头巨震,好似画中那位将军,就是他自己。
一位美人款款而来,一边劝说自己顺应天命,放下兵刃,一边斟酒举杯,劝其满饮。
较之战事,李世尚未有决断,他本就一心求醉,对于美人敬酒,怎会拒绝?
然而,李世饮尽那杯浊酒之后,异变陡生。
酒亦有毒,香亦有毒。
美人抽刀,迎风起舞。
刀光断颅,草木皆枯。
问声美人,这是何苦?
李世只觉天地倒置,目眩神迷,自己竟然头身分离,哪里还能视物?
“这便是将军见心上人的最后一眼?她,她,她......,到底穿的是什么衣服?”
李世拼命摇晃身子,想要看清将军那最后一眼,心中也是不停思索。
“这个将军被心上人手刃头颅,却毫不记仇,只想知道她那时的着装?还真是痴情......。”
琴音止,黄光散,心从人愿。
铁面天王跌落在地的头颅,与李世合二为一,在落地后的最后一瞥,当真瞧清了美人着装。
红裙之上,霓裳飘扬,双腕香肩,甲胄捆绑。
这女子的最后着装,竟然同时穿着嫁衣、羽衣和战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世透过醉酒景象,终于找到了择衣之局的答案,如释重负,一声长啸。
“她新婚燕尔,有嫁衣打底,原属正常;她欲留住将军,外套霓裳羽衣,也是自然;她不愿再起战事,刺杀将军,故手腕和肩膀处绑着甲胄,可以理解;但她将这三件衣裳合为一体,略显突兀,那将军均未发觉这些异常,真是枉然......。”
李世再看飞旋画面,一目了然。
“我终于知道了......,梦儿,老白,妹妹......,我终于可以同时救你们了......。”
亲情如血,友情如茶,爱情如花。
亲情如血,悄然伴你终身;友情如茶,品味一世清香;爱情如花,缘起花开花落。
也许这三样本就不能分割,缺一不可,老天爷也是心里有数,终于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自幼学习醉步神拳,但在与人争斗之时,却极少喝醉,你们可知为何?”
李世醉步连环,随着三件衣裳的旋转,游走其间。
“那是因为我在施展醉步神拳之时,若是真的醉了,其威力,纵是鬼神也要避让三分。”
也许李世真的醉了,说话口气不再谦虚。
“尔等且看我手段,破了你的择衣之局,着......。”
他大喝一声,双拳重合,泛起红芒,犹如一道利剑刺出。
空中飞旋着的三件衣裳,竟被那一拳串在了一起,红衫黄羽白甲真的组成了一套异样的服饰,犹如当年那位美人......。
铁面天王从石凳上腾地站起,铁头竟又从其头上滚落在地,他已全然不顾。
“啊......,没错,‘危’,当年正是这身着装......。终于让我再见到了,终于让我再见到了......。我的择衣之局,终归让你给破了啊......。”
他如愿以偿,心中再无遗憾,朝李世缓缓走去。
两盏明灯慢慢停止了旋转,蜡炬燃烧成灰,失去了往日光芒。
它们朝无头天王身上飞去,逐渐变小,落在天王双乳之处,变成了两只慧眼。
秃头胖子乐呵呵地咧着大嘴,纵身一跃,也跳到了天王肚皮之上,变成了一张巨口。
天王终于变回了应有模样。
躺在地上的沈梦,幽幽睁眼,缓缓起身,望向李世,宛如隔世。
李世见到沈梦醒转,大喜往外,哪里还顾得上天王身上正发生着数种异变?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沈梦跑去,紧紧相拥。
“太好了,梦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太高兴了......。”
沈梦也紧紧地抱着李世,嘴里却说道:
“李世哥哥,你醉了,好大的酒气......。”
李世乐道:
“是的,我醉了,也是梦儿留下线索,让我喝醉的,我也只有喝醉了,才能破了此局,闯过此关......。”
沈梦摇头。
“不,这些线索都是哥哥你自己留下来的,梦儿全都知道,梦儿全都知道......。”
沈梦依旧不断点头,喜极而泣。
“梦儿还道那日对不起哥哥,却不料仍是哥哥救了梦儿,梦儿也太高兴了......。”
当她知晓黄河岸边洞中的一夜缠绵,竟然也是李世元神施法,心中已再无遗憾,只将李世抱得更紧。
李世却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都是我自己留下来的线索?”
沈梦笑了,泪痕浅挂,梨涡依旧。
“是的,我们能这么快来到这里,就是哥哥自己给出的提示,你还怕用自己的身份千里传音,会有所犹豫,不惜借了慕容德的口吻,果然没有半点迟疑,这个法子真是大好......。”
沈梦见李世根本听不懂她的快言快语,只好又继续解释道:
“哥哥在伏羲墓的择路,在轩辕台的弃剑,和在青铜门前的水滴入瓮,所有的提示之音,都是哥哥你自己给的,其原因是,这个幻境你早就来过,接二连三地闯过三关,终于大功告成了啊。”
“哥哥你害怕来的路上受阻,早就制作了许多傀儡挡灾,摆渡时我们见到的那些假人被闪电击中就是......。哥哥还将梦儿制作的布条,加以复制,分别套在咱俩身上,以便让对方确信咱俩都还活着......,这一切的布局,都是哥哥在闯过第二关闻香之局,透过未来镜像所设,真是妙不可言......。梦儿原以为第一关的赌酒之局,赢了济寇神的赌注毫无用处,却不料第三关的‘醉酒择衣’,竟然也全靠他了,当真是环环相扣,丝丝入缝,不能有半点缺失,佩服,佩服......。”
李世以为自己是真的醉了,似懂非懂地听着沈梦言语,一脸茫然。
“梦儿说的这些,我为何一无所知?”
沈梦愉快地笑了。
“梦儿也是得那两盏明灯相助,在汝暮神大殿见到的一切......,唉,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虽然李世仍是一知半解,但他见到沈梦笑面如花,心底也是出奇地高兴。
“无论如何,我都终于和你重聚了,梦儿刚才又经历了什么?怎地会晕厥过去,你可知道,可把我担心死了?”
沈梦吐了一下舌头,尽显可爱。
“同哥哥相比,我这点苦,算不了什么......。我自然知道,你是能闯过幻境三关,也可以救回梦儿的......,这一点,我倒是毫不担心。”
已完成变身的天王,听到沈梦言语,终于忍不住插话道:
“没错,慕容世杰上次来此幻境,被本王抹去了记忆,自然一无所知。沈梦姑娘吸收了寒浞幻境的封印之力,利用元神穿梭于轮回之中,却将闯关答案,早就植入了慕容世杰的脑海,确实高招......,本王真没想到,你们俩竟然互相帮助,同心协力,闯过了本王的三道考验,自然不算作弊......,算你们过关了。”
天王身上,借以言语的,正是济寇神化作的那张大嘴,声音语气,全都未变。
“那本王这就兑现承诺,先告诉你本王的身份吧......。”
沈梦怕济寇神话多误事,连忙制止。
“刑天大人,大可不必......。您老人家的身份,我在得知那两盏明灯一个叫做‘常阳’,一个叫做‘仇池’时,便猜到了。”
李世也接话道:
“没错,以乳为目,故称之为汝暮神,以脐为口,故称之为济寇神,他们又都是您老人家的身上之物,您不是上古天神刑天,又是何人?”
天王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尔等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们......。没错,本王正是刑天。此幻境号称‘七彩玲珑’,蕴藏于幻境魔纲玉石之中,正是七彩玲珑甲的护心神镜。那七彩玲珑甲,就是本王参加那场上古大战时所穿铠甲,刀枪不入,现在真是后继有人了......。”
李世心道:
“怪不得七彩玲珑甲只有五个部位,没有头盔,却原来是刑天之物,他被心上人枭首,也的确少了头盔。”
沈梦握了握李世手腕,向刑天提醒道:
“刑天大人,救人要紧......。我们的朋友和亲人,还身处险境,七彩玲珑甲的事,可以事后再聊......。”
刑天再次大笑,声音爽朗。
“哈哈哈哈,慕容世杰,沈梦,你们已获得了我的幻境之力,可以自由穿梭其中......,救人之事,仍是要靠你们自己。只不过,来犯之敌,有备而来,他用达摩舍利施法,想要聚齐四件法宝,破了我的幻境......,佛法面前,本王元神无以相抗,也是要靠你们搭救,但本王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到......。”
他说完,左边的乳目眼睛还朝李世和沈梦眨了一眨,只不知是会算卦的“常阳”,还是能预知未来的“仇池”。
李世牵起沈梦小手,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们救人去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帐局
虫豸鸣脆,弦月如勾。
身披重铠的黄岐府近卫教头高粱平,寻着暗影钩须的指引,竟然径直向北,出了潼关。
一路上并没有黄岐府的守军阻拦,原因是他走的根本就不是官道大路。
潼关北面外城城下,有一处残破的缺口,本已被匈奴用砖石堵上,此时竟然又出现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刚好容其通过。
显然,扣押总兵大人两个儿郎的老僧们,也是从那里出的城。
城墙外,山岭起伏,连绵不绝。
深夜的寒风呼啸疾扫,扎扎实实地从脸上刮过,令这个近卫教头双目刺痛,几乎无法睁开。
“今夜风势颇大,将人都能吹跑,他们又会去了哪里?我还追不上他们?”
近卫教头从未想过,前面一行人的行走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他步履如飞,快如奔马,行进已然十分迅捷,然而手中兵器上的暗影钩须,在月光下却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暗淡无光。
“不好,不好......,我连前面人影都未见到,却已同他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了吗?如此下去,定然失去了两位公孙将军的踪迹,这可如何回去复命?”
近卫教头高粱平心中,已在暗暗叫苦。
离开潼关,他已不知不觉地前行了二十余里,手中兵器的暗影钩须,方始不再变淡,重新慢慢变长,明确地指着同一方向。
那里是一片山坳,有零星的火光透出。
“呼......,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高教头重见希望,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抖擞精神,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往山坳火光处靠近。
荆棘环绕,木栅围蔽。
山坳空地竟然是一处营寨,四周插满匈奴旗帜,戒备森严。
蘑菇形状的中营大帐,燃着龙油灯火,里面亮如白昼,外面却几乎透不出半点光亮。
帐中上首安放着一张大床,兽皮叠盖,卧有一人,正是匈奴单于涂,紧闭双目,气若游丝。
帐中左右,分别安放着两张通铺大床,上面也并列卧着数人,却是九幽的县令无常、诸葛惊涛、沐仙儿、栾少同陈七等人,毫无声息。
矮胖的匈奴大巫师,双眉紧锁,正在为大床上的单于涂把脉,不住摇头。
营帐穹顶之下,立着两人,神情焦急,均注视着那些床上平躺之人。
站在前面的汉子,双目通红,虬髯满面,正是已有好几个昼夜未曾合眼的右贤王兰陶莫奥。
他身后赫然站着的是须发皆白的冥王尹九幽,手中依然提着修罗宝剑。
这些人居然没被吸入幻境?
非也。
所有昏迷不醒之人,仍被困于七彩玲珑幻境之中,只有醒着的人,没被吸入。
那日轩辕密林起火,右贤王兰陶莫奥率军查探,却见火势来得虽猛,又瞬间自行熄灭,林中只剩下一片浓烟滚滚。
右贤王冒着未知凶险,掩住口鼻,搜寻密林,终于让他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单于涂同九幽众人。
当时大巫师抱着单于涂,九幽众人都聚在冥王尹九幽身旁。
其余没有逃出密林的匈奴兽骨狼骑,也俱都倒在烟尘之中。
所有人均异常诡异地一动不动,根本不能分辨究竟是何所致?
鉴于情况紧急,匈奴单于涂生死未卜,右贤王不敢停留,只匆匆令手下抬了这几人出来,稍稍整顿后,便率军撤离了潼关。
然而他们并未走远。
在离潼关二十余里的山坳处安营扎寨,又停了下来。
其原因是,只行了半日,九幽冥王同大巫师,竟然双双醒转,这两人倒是真的没有被七彩玲珑幻境吸入。
林中出现异变之时,冥王尹九幽自始至终都握着修罗剑。
他只是被慕容德发动幻境时的声浪震晕,并无深陷其中。
修罗剑是一件上古神物,不受幻境影响。李世在伏羲墓中被吸入幻境时,手上也没有修罗剑,可见一斑。
大巫师因为情急之下,催动了保命的黑巫术,折寿数十载,也挡住了七彩玲珑的幻境袭击。
他是因为催动的巫术太过霸道,自身承受不消,才陷入昏迷之中,好在也被兰陶莫奥救了出去。
所以当尹九幽和大巫师醒转后,右贤王兰陶莫奥也以为单于涂与他们俩一样,不日也能醒转,终于停止了撤离。
只不过兰陶莫奥、尹九幽和大巫师都没想到,过了这些时日,躺在床上的单于涂同九幽众人,依然不见起色。
群龙无首,匈奴大军只好躲在山坳,静观其变。
大巫师明显老了一头,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皱纹也爬上面颊。
他已经用尽办法想要唤醒众人,却终是功亏于溃,此时仍是一筹莫展。
“奇怪,大王脉象倒还在,却为何醒不过来?”
右贤王兰陶莫奥,面色沉重,声音嘶哑。
“大巫可还有别的办法?探子回报,今日潼关已被朝廷来的大军重新夺回,我军现在进退两难,急需大王发号施令才行呀。”
冥王尹九幽心中却一直惦记着慕容德手中的那块幻境魔纲,见缝插针地问道:
“兰陶大人,探子有没有探到,潼关城内还发生了什么变化?那日在林中,您当真没见到手持圆形玉石之人?”
右贤王瞟了尹九幽一眼,并未正眼去看他。
“那日浓烟弥漫,根本看不清楚,我们好不容易寻到了大王和你,连同周围你的手下都救了回来,便没细看。”
他心里却想着:
“就当时那情形,我连毒手几大门人都没救出来,你就知足吧,还找什么手持圆形玉石之人......,他就算举着一面圆形巨盾,我也不会留意。”
尹九幽跺了一下脚。
“大王同我的手下,这几日只吊着一口气在,却迟迟不能醒转,一直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潼关城内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得重新潜入才行。”
他身上已经集齐了五件七彩玲珑甲的麻衣布块,就差最后的圆形玉石,嵌入护心正中,便能发挥这件上古神兵的全部神力,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兰陶莫奥对此却不屑一顾,连连摆手。
“冥王有所不知......,探子报,这次统兵收复潼关的是黄岐府的将军,他们公孙家还有几分战力,潼关不是我们说进就能进的。”
大巫师也劝道:
“冥王大人三思......。”
他撑住拐杖,站了起来。
“那日林中,我方本已占尽优势,却出现了吃人大树和喷火炎龙,老夫又突然出现幻觉,被一股大力牵引,只能咬舌饮血相抗,却也昏了过去,可见李世那帮人本事之大,大得不可想象......。眼下潼关已失,单于大王同你的几个得力干将均未醒转,冥王大人不如从长计议为好......。”
这几人正商议间,突然匈奴猛将巴孔挑开帐门:
“启禀右贤王,毒手大人率众亲临,此时正在帐外。”
第四百九十章 间局
夜过四更,寒意逼人。
北风肆意穿梭,落叶无章乱舞。
就算是秋天,这个夜晚也冷得不合情理。
大巫师听闻毒手文德荣亲临,心中倒是一喜。
“他总算来了啊......。其御毒之术,举世无双,说不定有法子唤醒大王......。”
他刚想让右贤王传令快请毒手大人入帐,却听见了一句劝诫之言。
“毒手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此时到来?还寻着了我们如此隐蔽的所在?窃以为......,单于大王未见好转,还是小心为上,避免祸不单行。”
说话的是冥王尹九幽,他微眯双眼,抚摸颌下白须,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大巫师闻言,连连摇头。
他以为九幽组织同毒手一族并不相识,以至于有所顾虑,赶紧解释道:
“冥王大人不知,毒手一门原就住在塞外,且与我们大王一向交好。他毒手文德荣,也是我们首领亲笔传书,派人请来的......,这不已派其坐下四大弟子,先行一步前来相助了吗?不用太过担心......。”
单于涂未醒,左贤王战死,能号令匈奴大军的,自然是右贤王兰陶莫奥。
他右手握拳,打断了大巫师的解释。
“大巫不必多言,我倒是觉得冥王大人言之有理......。我军在潼关遭受毒蛇攻城,大王和众武士又在轩辕台昏迷不醒,还不知遇上了何等凶险?他毒手派来的四大高徒,也生死未卜......,此时小心为上,并不为过。”
兰陶莫奥同毒手一族没有过多交情,他觉得尹九幽所言并无不妥,转而向猛将巴孔吩咐道:
“汝速去侧营设宴,安排妥当再请毒手入座。我们稍后就来,切不可泄露大王昏迷之事,且看他此番所为何来再说......。”
猛将巴孔拱手得令而去。
大巫师虽觉得右贤王有些小心过头,却也忍住了,再不多语。
他在昏迷众人身旁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同右贤王和尹九幽一起移步侧营。
匈奴侧营是一个临时的议事厅,高处设有主位,座下铺有金色的毛毯和绯红的垫子。
下首两侧设有列席,垫子上只铺了几张兽皮,略显简陋。
巴孔已在每个座位处,增设了几张案台,上面各自温了一壶马奶酒。
一个火盆摆在营帐正中,上面架着烤肉,滋滋冒油。
右贤王带着尹九幽和大巫师,前后进入侧营。
兰陶莫奥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上首主位,俯瞰众人。
一个匈奴厨子,手中拿着一把剔骨弯刀,正将烤熟的肉片,切割下来,分在盘中。
另一个匈奴侍卫,向案台逐一呈上。
帐门被巴孔挑开,示意毒手已到。
一缕寒风入帐,激起炭火暴涨。
兰陶莫奥同在场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一下子就见到了五个人,就好像黄岐府总兵公孙屹当时的情形一样,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前面四人,是两个老和尚压着两个目光涣散的少年将军倒还算了,第五人明显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九幽的判官安世民,僵硬的身子被血红的树枝缠绕,浮在空中,神情愈发恐怖,更不像是一个活人。
冥王尹九幽直直地望着本应是个死人的安世民,张着大口,半晌不能说话。
大巫师左右扫视,只不知毒手文德荣藏于何处?满腹疑虑。
还是右贤王咽下一口唾沫,率先发问。
“尔等何人才是毒手大人?”
浮在半空的判官安世民身子,“咔咔”作响,全身骨骼尽碎,向胸口凹陷,被缠绕着的树枝裹成了一个树球。
“啪”。
树球落地,“咕噜噜”地滚在一旁。
空中还剩下的大部分树枝,逐渐伸长扭曲,慢慢变成了一个瘦削人影,落地成形。
树枝相互缠绕,紧密无间,里面却黑洞洞的,无法视物。
“老夫便是毒手文德荣。”
说话的居然是第六个人,也就是这个由树枝缠绕变化而来的第六人。
大巫师惊得几乎从兽皮坐垫上跳了起来。
“你就是毒手文德荣?却为何变成了这般摸样?另外这几人又是谁?”
树枝化作的人形,继续发声,苍老而沙哑。
“这两位僧人是相助于我的前少林高僧——了残和了废。我们不知大王军队撤出潼关,今日与黄岐府的公孙家过了几招,捉住了总兵公孙屹的两个儿子,押为人质......。”
得知毒手文德荣今日已同黄岐府军队交过手,还擒住了公孙家两个儿郎,兰陶莫奥也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苍老之声并不停歇,继续说道:
“哼,黄岐府的人,不足为惧。老夫变成这般模样,自然是拜龙须镇都头李世同这些个九幽帮众所赐......。”
语音未落,他一条手臂的树枝随风一展,指着地下树球,头却转向大巫师。
“难道大巫师忘却了,那日在轩辕林中,操控吃人鬼树的,就是九幽判官安世民,还接连害了我的四大高徒......。”
冥王尹九幽闻言大惊,正想分辨,却忽然记起,那日轩辕林中的吃人大树上面,好像的确坐着判官安世民,一时间竟然语塞。
右贤王兰陶莫奥,双目如炬,射向大巫师同尹九幽就座方向。
“大巫,毒手大人所言,可是当真?”
大巫师全身一抖,望向地上树球,不住点头。
“那日杀害我方将士的,正是此人。”
右贤王连忙追问:
“此人就是九幽判官安世民?”
大巫师还未答话,冥王尹九幽却弹起了身。
“一派胡言。”
他修罗宝剑已提在手上。
“我的手下判官,在秦岭之巅已然殒命,怎么会操控鬼树杀人?你毒手骤然来到此处,就要挑拨离间吗?”
树影处,冷笑一声。
“哼......。尹九幽,不要以为你私藏七彩玲珑甲,又得到了修罗剑,老夫就会怕你,我这次来,也就是要揭发你的阴谋。”
右贤王兰陶莫奥万万没有想到,毒手文德荣刚一来到,便同九幽冥王势不两立,见大巫师想出言调停,暗暗摆手制止。
尹九幽白须抖动,已是怒急。
“我有什么阴谋?我们九幽帮众早就在朝中起事,邀约单于大王问鼎中原,九幽帮众倾全力相助,怎地会有阴谋?”
自戴枷锁的两个少林叛僧,见尹九幽将宝剑提了起来,也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两边一下子剑拔弩张。
化成树影的文德荣另一条胳膊,伸出三根树枝,火光中扭曲的影子延伸了半个大厅。
他每说一句话,便晃动一根树枝。
“哼,你尹九幽在朝廷起事,胁迫天子,已将你亲生儿子尹石狮推上帝王宝座,这一点,相必为此出力不讨好的匈奴大军,并不知情吧,这是其一。”
“你暗中派判官安世民操控秦岭鬼树,屠杀匈奴武将,放走刺杀单于大王的刺客,害死呼延左贤王,罪不可赦,这是其二。”
“你私吞七彩玲珑甲,想要长生不老,见大功即将告成,便故意施法令匈奴单于昏迷不醒,欲令其退回塞外,你独享其功,这是其三。就凭这三条罪过,你还敢说没有阴谋?”
冥王尹九幽听毒手文德荣所说,真真假假,既有他处心积虑谋划之事,又有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再次一急,暗红血丝布满面庞。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九幽与尔等势不两立。”
修罗剑红光大作。
一道剑气闪过,直劈毒手树影。
两个少林叛僧,同时出手,手铐与脚镣相互交织,齐齐向红光绞去。
这一次,了残和了废共用一招,合力出击。
“呼”。
红光剑气折转,居然将还在切割烤肉的匈奴厨子,劈成两半。
第四百九十一章 舌局
厨子暴尸眼前。
已是人命关天。
“唰唰唰......。”
匈奴帐中武士,全部配刀出鞘。
“住手......。”
一边是与单于涂约定起事的九幽冥王,一边是单于涂重金请来的毒手文德荣,两边刚一见面,居然就水火不容,还误杀一人,令坐在帐中上首的右贤王兰陶莫奥只觉面上无光。
他按住“双龙贯斗”回旋飞刀的龙头刀把,向前大喝一声。
“事情没有说清楚,就想动手?谁敢再动一下,就是与本王为敌,到那时......,都便别怪我的双龙飞刀......,不讲情面。”
兰陶莫奥沉着脸面,一对虎目往尹九幽与文德荣身上来回扫动,语速由快变慢。
这声大喝,果然奏效,尹九幽与两个少林叛僧均未继续出招。
大巫师连忙起身,上来打圆场。
“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刚才不过是误伤到了一个厨子罢了......,各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说完,用兽骨拐杖示意猛将巴孔,先将尸体抬走。
巴孔领命,令人抬走了死尸。
毒手文德荣声音再起,字字如刀,清清楚楚地钻进众人耳朵。
“误会?恐怕这里面是想杀人灭口吧......。”
他树枝人形扭头,对着兰陶莫奥。
“大王明鉴,老夫所言,皆为实情。尹九幽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不加分辩,便对老夫骤下杀手?”
刚才谁都看见了,误杀帐内厨子那一剑,剑气雄浑,的确是尹九幽率先发难。
毒手这边的两个老僧接招卸力,却仍是挡不住那道霸道的剑气,不得已只好令其转移方向,这才闹出了人命。
毒手文德荣将此说成杀人灭口,倒是顺理成章。
形势,对尹九幽仍是极为不利。
兰陶莫奥还未答话,尹九幽却笑了。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在场众人不知尹九幽为何发笑,俱都一愣。
尹九幽收起修罗剑,继续笑道:
“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毒手是什么来头?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哈哈哈哈......。”
大巫师和毒手文德荣有过数次见面,对其本事甚是佩服,听尹九幽如此不屑一顾,不由得问了一句:
“冥王大人,何出此言?”
尹九幽白须抖动,面上暗红血丝逐渐消退,向大巫师答道: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我九幽帮众效力单于大王,夺潼关,战秦岭,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倒令毒手一族没了位置。真是有趣......。”
说到这里,尹九幽单手指向毒手,声色俱厉。
“毒手一族的四个高徒,本领不济,葬身密林火海,倒怪在我九幽身上?明明是他操控着杀人鬼树,却嫁祸我方已死去的判官安世民,真是用心良苦啊。依吾之见......,他毒手是想要同我在大王面前争宠吧......?这才不惜将一些流言蜚语,七拼八凑,诋毁于我......,真是踩着别人的人头上位,恬不知耻,令人失望至极啊......。”
这番话,尹九幽明着回答大巫师,暗中却是说给右贤王兰陶莫奥听的。
他心想,就算毒手文德荣已经知道了京城的一些动静,还无伤大雅,再加上此刻又无法核实,刚才自己的举动,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尹九幽这把年纪,原本不是容易冲动之人,他在想清楚一些道理之后,便将从修罗剑处传来的阵阵杀气,给强行压了下去。
好在尹九幽的这番说辞,令右贤王兰陶莫奥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已吃不准尹九幽同毒手文德荣各自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毒手文德荣也笑了,全身上下,树枝抖动不停。
“哈哈哈哈......。九幽冥王,一直蜗居天子脚下多年,隐忍不发,甘心当一个小太监,竟然也说得出这番道理,真是难得,老夫还用得着靠嘴皮子来和你这样的人争宠?真是折煞人也,可笑啊,可笑......。”
尹九幽一下子被毒手文德荣揭了老底,脸色大变。
他的身份和九幽冥府所在,俱都是九幽组织的终极秘密,只不知毒手文德荣从何得知?
毒手文德荣已察觉到尹九幽的变化,更是得理不饶人。
“九幽杀手组织,表面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却一直密谋得到七彩玲珑甲,借以推翻社稷江山,因为你尹九幽就是当年伏羲守墓人尹伦的独子,你的那些秘密,别人不知,在老夫眼里却都清清楚楚。”
尹九幽越听越是惊怒,体内不由得热血沸腾,强压一股杀意,面上暗红血丝时隐时现。
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此人怎地会知道得这么多?我与他难道不是初次相见?这些秘密,老夫守口如瓶,就算是老夫的心腹,也未必知道,这毒手文德荣到底是什么来头?”
尹九幽双目圆瞪,只想将文德荣看穿,却始终看不清树枝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面孔?
他待毒手讲完,心中已打定主意,来个死不承认,便疾言厉色反驳道:
“胡扯,胡扯,简直一派胡言。你,你......,你虽巧舌如簧,却对老夫的身世信口开河......,真是大言不惭。”
毒手文德荣见自己又将尹九幽激怒,虽然在口舌上占了上风,却口说无凭,仍是没有令这个对手低头,便调整语气,转而向右贤王兰陶莫奥说道:
“刚才那一剑,是修罗剑的剑气,的确凌厉。两位少林高僧替老夫挡了下来,却误杀了大王手下,老夫也有责任,先向大王赔礼了......。如果大王不相信老夫所言,不妨让老夫亲自和九幽冥王比试比试?看看老夫有没有别的手段,踩着他的人头上位?”
冥王尹九幽刚才将话说得太满,讽刺毒手是要同自己争夺在匈奴军中的地位才出言不逊,他此时见毒手要同自己一对一比试武功,哪能不从?
尹九幽仗着身上还穿着七彩玲珑甲的麻衣布块,刀枪不入,点头应道:
“也好,既然毒手愿意亲自下场与老夫切磋切磋,老夫正是求之不得......。”
右贤王兰陶莫奥,第一次在匈奴大军之中当家做主,毫无经验。
他一向习惯于打打杀杀,对两方的各执一词,根本无从分辨,现听到两边都同意在真功夫上一较高低,不由得心中一喜。
“对,对,对......。我们纵横草原,最讨厌耍嘴皮子功夫的人,最敬佩靠真本事吃饭的英雄。如果毒手大人提出要和冥王大人比试武功......,本王觉得,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谁说的有理,就在功夫里面了......。”
大巫师却连连摆手,想要制止。
“兰陶大王请三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九幽与毒手,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比试真功夫伤了和气不说,若有闪失,还大大损害我方实力啊。”
右贤王又一次单手握拳,打住了大巫师的劝阻。
“本王心意已决,大巫再勿多言......。”
他向帐内扫视了一下,继续说道:
“帐内狭小,恐两位施展不开拳脚,还容易误伤他人,不如大家都移步帐外,如何?”
毒手与冥王自无异议,众人先后出帐。
帐外寒风依旧。
两个少林叛僧押着人质,与毒手站在一处宽敞的平地一侧。
尹九幽提着修罗剑,活动了一下手腕,站了另一侧。
右贤王兰陶莫奥带着大巫师同猛将巴孔,立于中间,做为本场比武的主持裁判。
一群匈奴武将,整整齐齐地围成一圈,举起火把,将这块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给粉丝的致歉信
今年因为疫情、工作和女儿高考,更新得越来越慢,已经有好几个粉丝催稿,实在抱歉,刚刚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完成了一篇给女儿成年礼的一封信,发表出来,作为纪念,同时也作为对粉丝们的致歉。
写给女儿成人礼的一封信
秋风袅袅,万叶千声。
亲爱的女儿,这周因为疫情,我一直在你的小屋办公,一抬头,便能看见你贴在墙上的满目琳琅。
有造型别致的小娃娃,有印着小熊头像的钥匙扣,还有几张写满娟娟字迹的小便签。最正中一句话,格外醒目,上面写着“想把不快乐放进天空里,那样就是很小的不快乐。”
这间小屋,你是五岁入住到现在的,环顾四周,总能看见你的影子。还记得一开始,你不敢一个人睡,深更半夜抱着枕头,静悄悄地站在我和你妈妈的床头,宛如幽灵;还记得你把从幼儿园得到的各种小红花贴在床头,沾沾自喜;还记得上小学的你,第一次穿蓝色的旗袍,坐在窗前摆各种造型拍照,笑面如花;还记得你拆开一个又一个盲盒,将各式各样形态迥异的娃娃摆满柜架,爱不释手。总之,这间小屋,无一处不是你学习与生活的身影,无一时不带给我们欢声与笑语,无一刻不见证了你成长的点点滴滴。
尽管高三的学习非常紧张,时间非常宝贵,尽管现在疫情还十分严重,可我却从未想过,这间小屋会因为你连续四周的留校而见不到你,有一点点不习惯,更有一丢丢思念。但是,当我突然意识到,你即将踏过十八岁成年礼的门槛,即将步入大学、工作和以后的生活当中,你将会有更长的时间不会回到这间小屋,突然间有些百感交集。是的,我亲爱的女儿,你长大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也许以后,你会离开家,离开这间小屋越来越久,越来越远,你陪伴我和你妈妈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但此时此刻,我更高兴的是,你终于成年了。童年的时光已然远去,青春的岁月悄然溜走,成人的帷幕徐徐开启。
成人礼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意味着你将完成人生的一次重大转变,标志着你开始了新的人生,需要你敢于肩负和勇于承担起选择的责任,你要独立自主地主宰和掌握自己的人生,分清楚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什么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什么才是对得起未来的自己的。
虽说”男儿当自强”,但“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到大,求学之路不易,充满各种挑战,你也一直很自律,面对困难从未畏惧,总是积极应对,这让我很是欣慰。今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年,更是值得你为自己命运去奋力拼搏的一年,不留遗憾。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梦想,不忘初心,不负韶华。正如你墙上所写:“怕什么道远任重,年轻就该志高气盛振衣贯弓,是惊鸿就该破空,是游龙就当登穹。”珍惜当下的高三时光,拿出最佳状态,心无旁骛。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去实现心中的“复旦”梦想,眼下已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更有意义。我希望,你的未来拥有选择的权力,而不需要靠人同情,被迫谋生。
人生画卷尽舒展,需要你挥毫泼墨,妙笔丹青。
无限风光在险峰,等着你登山越岭,俯瞰众生。
直挂云帆济沧海,值得你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亲爱的女儿,在成人礼前夕,我还希望你知道,将来无论你走到哪里,经历了什么,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顺利还是挫折,贫穷还是富有,我和你妈妈都永远爱你,支持你,信任你,祝福你。你永远可以随时随地,回到原本就属于你的这间小屋看看。
第四百九十二章 招局
星云变色,风卷狂沙。
“看招。”
尹九幽一声长吟,率先出手。
他手中修罗宝剑自从在伏羲墓底被李世拔出,再无回过剑鞘,只听得“嘤”地一声,红光大作。
一道刺眼红芒,伴随着飞沙走石,直直向树中人劈斩而去。
匈奴武士手中的火把苗焰,也随着那道剑气,齐齐歪向一边。
“好功夫。”
望着这道凌厉的剑气,右贤王兰陶莫奥脸色不禁微微动容,心中暗忖:
“这一招能发出如此剑气,他冥王尹九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就连我也不能硬接啊......。”
他本以为毒手文德荣定会左右腾挪,避其锋芒,却不料瘦削的树影,一动未动。
眼看剑气就要刺中树身,大巫师眼中也显露出了一丝担忧。
“不好,毒手大人太过托大,这下子他就算想躲也躲不开了......。”
“轰”。
红芒大盛。
热浪翻腾。
飓风夹杂沙石飞溅。
树影被剑气击中的一刹那,爆发出一团更加炫目的红光,照亮夜空。
紧接着一团翻滚着的火球,逆风而行,将那道剑芒全部吸收,反倒向尹九幽方向袭去。
尹九幽白须抖动,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毒手竟然能正面接下这一剑?真是不容小觑......。”
他自持身上披有七彩玲珑甲,刀枪不入,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也是不闪不避,迎难而上。
修罗剑红光尖啸,势如奔雷,顺势朝那团火球击去。
“轰”
火球与红芒相交,再次爆发出一声巨响,穿空裂云。
只见红光不见人。
一团更大的光球,赤红如血,相互交融,在场地正中左右摇晃。
围观众人已分不清毒手文德荣同冥王尹九幽,分别位于光球何处?
“轰隆隆......,轰隆隆......。”
红光处,雷鸣之声,不绝于耳,震聋发聩。
本领不济的匈奴武士,纷纷丢下火把,紧捂耳朵,避免被阵阵声浪震晕。
右贤王兰陶莫奥同大巫师虽不至于失态,却也不约而同地各自往后退了三步。
“果然是当今世上两大高手的比武,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右贤王紧盯光球,热血沸腾。
“这两人均不遗余力,恐怕一方就要遭殃......。”
大巫师双眉紧锁,担心尤甚。
光球里面,尹九幽运剑如飞,每击中树枝一剑,便有一声轰鸣发出,赤红色的光球也会变大一圈,厉芒更甚。
毒手文德荣虽然挨了尹九幽的不少袭击,身上树枝却一根未断,也没有后退半步。
包裹他的树枝反而将他缠绕得更加密不透风,更加不似人形。
只有缠在文德荣“头上”的树枝,暂时未有形状上的变化。
外面的人看不清楚,尹九幽却看得真切。
“这些树枝也是你的护盾盔甲吗?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尹九幽忽地改成双手持剑,脸上暗红血丝大盛,大喝一声:
“看剑。”
他仿佛与修罗宝剑融为一体,腾身而起。
一道红色光柱,瞄准文德荣头顶刺去。
“唰。”
修罗剑扎扎实实地刺入文德荣头颅,就连尹九幽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就刺中了?不会赢得这么轻松吧。”
苍老之音自毒手文德荣腹部响起,阴森恐怖。
“哈哈哈,中计了......,且看老夫手段......。”
毒手等的就是这一刻。
扶桑鬼树可以吸收剑气,蛇毒之肤可以阻挡兵戈。
文德荣对修罗剑的威力的确忌惮三分,不惜龟缩树中,凭靠扶桑鬼树与刚刚吸收来的蛇毒之肤,刚柔并济,全力防守,却独独留下了这么一个破绽。
因为尹九幽并不认识毒手文德荣,也不知道他到底身有多高。
单凭这一点也就够了。
树枝虚构的头颅,里面空空如也,正等着尹九幽将宝剑刺入。
高手相争,也只需要出现这么一点点的破绽,胜负的结果便能瞬间明朗。
文德荣头顶树枝,猛地收缩,全部缠上了尹九幽手中的修罗宝剑。
尹九幽想要拔剑,却纹丝未动。
树枝疯长,飞速往尹九幽手腕缠去。
这些吃人的树枝,竟然想将尹九幽生吞活剥?
“不好,这个头颅是空的,好狡猾的毒手,吾果然中计......。”
按道理,尹九幽情知一剑刺空,此时此刻,他弃掉修罗剑才是化解树枝缠绕的最佳做法。
但他却没有选择弃剑。
毕竟这把上古神兵得来不易,要让尹九幽选择放弃,他还没有李世的魄力。
尹九幽临危不乱,并未理会那些缠绕而来的树枝,不退反进,伸出另一只肉掌,“啪”地一声,印在树人胸口。
“啊。”
文德荣发出了一声惨呼。
已经缠绕在尹九幽手臂的树枝乱舞飞散,在尹九幽脸上扫出了数道血痕,终于脱离开去。
树形人影往后倒飞三尺有余,那团红光终于消失。
“好功夫,原来失算的是老夫......。”
树形人影站定。
“老夫真没想到,这一掌才是你尹九幽的杀手锏,修罗剑的威力,远远不及这一掌啊......。”
毒手捂着前胸,痛得弯下了腰。
尹九幽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也向后退了三步,其原因是那些树枝的横扫,令其面颊重创,若不后退,双目皆盲。
他下意识地往面部摸了一下,发现下巴光秃秃的,粘贴其上的假须居然被文德荣的树枝一并扫走,气得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狂风终于变缓,场地众人这才瞧清了打斗双方的模样。
正如大巫师所料,比武二人,谁都没有占到便宜,两败俱伤。
树形人没了头顶,胸口受创,不住揉搓。
尹九幽没了胡须,脸面流血,羞愧难当。
毒手终于直起了腰身,竟然笑了。
他仿佛见到尹九幽的窘态,就是治愈伤势的最佳良药。
“哈......,太监就是太监,靠假胡须愚弄世人,才是恬不知耻啊......。”
人群中也发生了一些骚动。
“九幽冥王没有胡子,他真的是一个太监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时间议论纷纷。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尹九幽面目更加恐怖,已分不清哪里是创口?哪里是暗红血丝?
他抖了抖修罗剑,举起另一只手掌。
“哼,中了我冥王这一掌,居然还能说得出话?我倒要看看,你毒手还能撑得了几时?”
刚才那一掌,正是尹九幽的成名绝技——“地狱转轮大法”。
“地狱转轮大法”可并不只有易容变形的用法,其运功于掌,威力无穷。在峨眉山顶,正是尹九幽用这门功夫击杀了汪世海,还差一点将李世打死。
尹九幽举起左手,透过指缝,望向毒手文德荣,冷冷说道:
“老夫也没想到,有了修罗剑在手,掌力也能突飞猛进......。下一掌,就看看你毒手还能不能活命了。”
的确,当尹九幽手持修罗剑的时候,其内力犹如脱缰野马,笼罩全身,好似无穷无尽。这也是他刚才宁愿被树枝扫伤面门,也不愿弃剑的原因。
“原来李世功力大涨,正是靠了这把宝剑啊......。毒手太过可恶,吾要取了那厮性命,方始解我心头之恨......。”
狂风再起,万叶千声。
这一次,仍是冥王率先出招。
尹九幽一面催动修罗宝剑横斩竖劈,一面运掌如风,快如鬼魅地向文德荣攻去。
刚才虽说是两败俱伤,但看起来毒手受的那一掌,似乎更不轻,伤得也更重。
这一次尹九幽的攻击势头,也似乎更加凶猛,更加胸有成竹。
毒手那侧站着的两个少林叛僧,面上表情却十分平静,仿佛对这一切都早有所料。
这一次,毒手文德荣终于没有硬碰硬。
“啪”。
树形人影宛如孔雀开屏,突然变成了一把血红巨伞。
巨伞离地,飞向空中,躲开了尹九幽的骤然来袭。
“嘭”。
红色巨伞炸裂开来,红得清晰,红得闪亮,在夜空中如烟花绽放,倾泻而下。
这朵烟花,就像在黑色的幕布上释放出了华丽的流光溢彩,万紫千红。
一时间,冥王尹九幽被笼罩其中,不能视物。
尹九幽只好举剑向天,一道红芒冲天而起,刺破苍穹。
红光过后,夜空重回黑暗。
烟花好似刹那芳华,昙花一现。
文德荣不见了?
尹九幽捂着手腕,缓缓回头。
不知何时,这两人竟然换了一个位置。
树形人影站在了尹九幽原先的位置。
“烟花有毒,你......,你......,你怎的会这一招?”
尹九幽身上穿着七彩玲珑甲,不惧任何攻击,唯一能令其重创的,也只有用毒。
但尹九幽功力深厚,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毒手的施毒暗算,又岂会轻易中招?
方才烟花乍现,如梦似幻,能施毒于无形之中,这些年来,江湖上也只有一人能够使出。
尹九幽不由得喊出一句话来:
“烟花、如梦、毒菩萨......。你是陈一痕,少林了痕?”
第四百九十三章 假局
比武场内,形势突变。
冥王尹九幽又喊出一句话来,如梦初醒。
“你是陈一痕,少林了痕......,你就是‘烟花如梦毒菩萨’......。”
赫赫有名的毒手明明是文德荣,又怎么会是九幽杀手榜排名第二的“烟花如梦毒菩萨”?
而且,少林的了痕大师,明明早已命丧雷家堡,这一点李世也找到了铁板钉钉的证据,他又怎能死而复生?
难道说,沈梦一直找寻不到的恩师——“烟花如梦毒菩萨”,也就是少林的了痕大师,根本就还活在人世,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难道说,从雷家堡血案到七彩玲珑甲真相,李世一开始就怀疑了痕大师是最终受益人,毒菩萨才是幕后真凶,全是对的?
毒手用毒,毒菩萨也用毒,他们两人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今夜,文德荣从一开始便不愿以真实相貌示人,就是怕被尹九幽认出?
这也能解释得通,毒手文德荣为何对尹九幽的身世了如指掌,对九幽冥府的位置了然于胸,对京城的变故洞察秋毫,正因为他就是九幽中人。
可既然毒菩萨是尹九幽的手下杀手,他又为何要处处与九幽针锋相对?
所有的一切,又变得越来越不合情理,越来越扑朔迷离。
“不,不,不......,不可能......。”
尹九幽扼腕抬头,嘴角溢血。
“你绝不是我的手下毒菩萨陈一痕......,绝不是......。”
毒手文德荣只稳稳地站着,静静地听着,并不回答是与不是。
九幽冥王一边运功压制不断侵袭体内的毒性,一边快速摇头。
“我了解陈一痕,他生性懦弱,空有一身毒功。吃斋向佛,是他的毕生所愿,他绝对不会如你这般残忍。”
“他施放的如梦烟花,虽然也是这般灿烂夺目,却远没有你施展出来的霸气外露。”
“还有最令我肯定你不是陈一痕的是......,单凭他的功力......,他绝对接不下我的修罗剑,也承受不起我的那一掌......。”
说到这里,尹九幽痛苦地吐了一口鲜血,转头望向身后的两个少林叛僧了残和了废,若有所思。
“这两个自戴枷锁的和尚,是少林了字辈的叛僧......,就连他们都来助你一臂之力,看起来你的身份......,绝不那么简单......。”
毒手文德荣未置可否,舒展了一下身上树枝。
“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你身上有我急需要的东西,我也不会陪你演这一出好戏了。”
说完,他周身紧紧缠绕着的秦岭鬼树,腾地燃起了熊熊大火,翻滚着朝尹九幽袭去。
这一次,终于轮到毒手文德荣主动出击了。
尹九幽见状,疲态全无,大喝一声:
“来得好......。”
他倒提修罗宝剑,又朝着那团火球,迎了上去。
难道说尹九幽没有中毒?他也在等这个机会?
“轰”。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围观众人再一次被刺眼的光芒与席卷的尘土震慑,目中茫然一片。
尘埃散尽,胜负已分。
刚才两人的全力一击,已将比武场中心地面,炸出了一个大坑,足以见其威力。
大坑正中心,尹九幽持剑在手,威风凛凛地立于原地。
他的脚下是折枝寸断的秦岭鬼树,还不停地冒着阵阵红光,就好像最后的挣扎。
断枝里面,没有人。
毒手文德荣连半点尸身也未曾留下,就在刚才的那声爆炸当中,化为齑粉。
正如大巫师所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场惊世骇俗的比武,终归还是九幽冥王技高一筹。
也许是有修罗剑神兵在手,也许是有七彩玲珑甲保护周全,尹九幽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更不像中过文德荣的毒。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右贤王兰陶莫奥鼓掌示意,引起周围掌声一片。
他口中不断赞道:
“精彩,精彩,九幽冥王不愧为九幽冥王,到底还是你老人家赢了,遥言也就不攻自破。”
他本就不愿多动脑筋,此时更是一脸轻松。
大巫师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毒手文德荣居然败得如此彻底,如此不堪一击,就这样死在了尹九幽脚下。
但眼见为实,他也不由得向尹九幽贺道:
“恭喜冥王,这场比武真是令吾等大开眼界啊。只可惜了毒手一族,竟然来潼关全军覆没......,真是可惜啊,可惜......。”
他本还想多说几句,却见跟随毒手文德荣的两个少林叛僧,也齐齐向尹九幽跪下行礼,不由得满腹疑惑。
那两僧轻声说道:
“恭喜师尊,大功告成,还同时取得了七彩玲珑甲和修罗剑两件宝物,可喜可贺。”
“你们......?”
不等大巫师反应过来,尹九幽便朝他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异族话,简直将大巫师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你,你,你怎地会这样?”
右贤王兰陶莫奥也觉奇怪,询问道:
“大巫何故如此惊慌?是有什么不对吗?”
尹九幽继续出声,用异族话向大巫师言语,并慢慢朝他走去。
大巫师面上表情时喜时忧,已分不清到底听到了什么?
等尹九幽站在他的面前时,大巫师才痛苦地点了点头,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尹九幽这才面向右贤王,躬身说道:
“启禀贤王大人,刚才的那场比武,让老夫见识到了毒手的一门毒攻,给了老夫一点启示......,老夫或可令单于大王立即醒转,能否一试?”
右贤王虽见到尹九幽神功盖世,却突然听他说能救醒单于涂,心中也是一惊。
“怎地?这个老太监在比武中还能学会毒手的绝技?知道了能让我们的大王醒转的方法?这又是何道理?”
见右贤王兰陶莫奥犹豫不决,尹九幽补充说道:
“大王若是不信,老夫可以先救醒几个昏迷的手下,试试手脚,然后再在单于大王身上施法,可保万无一失。”
右贤王转眼望向大巫师,想听听他的意见。
大巫师默默点头,表示许可。
兰陶莫奥再不迟疑,喜形于色。
“太好了,如果通过这场打斗,冥王大人能找出救醒我们单于大王的法子,也算是获益良多。”
他见毒手带来的两个僧人也对尹九幽表示折服,心中再无顾虑,吩咐手下将擒住的两个公孙将军押了下去,便带着尹九幽去了中帐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