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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凉不加班     酒剑四方txt下载     酒剑四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知否,知否 第十六章 风餐

    小镇实在太过偏僻,除去朝东到青柴的崎岖山路,去南边只有荒郊野地,别说是官府修葺的官道,就连硬土路都少见。不说别的,马车行若是知道眼下的情景,估计再付十倍的价钱都不会将马车租给这个死胖子。

    云仲还没从背井离乡里走出来,于是路上话也少了很多,不如往日活泛,只是靠着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本就是山窝里的孩子,哪见过什么世面,平素里所见所闻,无非是东家长李家短,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罢了。所以这趟远游,对少年来说,颇为新奇。少年无长愁,心里那些疙瘩,日久天长的慢慢能磨掉大半。

    反观吴霜就显得兴趣缺缺,不在乎马车颠簸,每日哈欠连天,醒着要么调侃自己的便宜徒儿,要么翘个二郎腿掏耳朵,毫无半分为人师表的做派。还好,云仲早就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了。不过仔细琢磨琢磨,他师父胖归胖,刮掉脸上油水,平心而论,真是有那么点桀骜洒脱的大侠气,讨不到媳妇儿,岔子只怕就出在这幅邋遢相上。正神游八表之时,少年脑瓜顶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少年狠狠瞪着吴霜,后者却不以为然,把二郎腿放下来,轻蔑一笑:“你刚才瞅为师那是什么眼神?怎么,不承认?用不用给你找把铜镜照照?”少年理亏,咧咧嘴没说话,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下次编排他绝对不露出马脚。

    两人出镇

    ,已经是傍晚时分,行不多时天就彻底暗下来。夜晚赶路,不论对于行走江湖的游客,或者赶路运货的商贾脚夫,皆为十足的忌讳。不谈其他,长途奔波时,马匹比人金贵,昼夜不分赶路,千里良驹也顶不住这等消耗。二来黑夜视野不佳,一旦马匹失蹄动弹不得,莫说赶路,以普通人脚力,困死在深山里也不是没可能。再者剪径贼人尤好趁夜色行祟,多加小心总没坏处。

    吴霜夜晚目力极佳,瞅见前面二三十丈处有块巨石拔地而起,足足有半人多高,周遭皆为平坦碎石滩,歇脚防风都是绝佳。于是勒马停车,拍拍已经开始犯困的少年,下车生火过夜。

    少年不情愿的搬来几块碎石围成堆,在里头铺了枯枝,用火折点起火来,挑了块巨石下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愿起身。

    揭开套车的绳索,吴霜将马拴在车轴上,喂了两把干草,也蹲在火堆边取暖。四月的天气不算暖和,春寒未曾彻底离去,尤其到了入夜,凉风阵阵,仍有依稀寒意扑面。吴霜添了几块柴火,用枯枝拨弄拨弄碳火,火星跳跃,火舌舔着发红的枯木,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将水囊扔给少年,吴霜蹲在火边,咀嚼着半干烧饼,漫无目的地瞧着天边。

    远山在夜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不知名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回窝,鸣叫声传出很远。

    按照

    事先说好的,今儿是吴霜守夜。舟车劳顿,云仲也不跟师父客气,脑袋靠着巨石,嘴里叼着烧饼,很快便不知不觉睡去了。

    “混小子。”吴霜脸上满是无奈,见少年睡熟了,蹑手蹑脚走过去,把烧饼从少年嘴里拽出来,放回干粮袋。这时才想起,走得太急,正主忘了带,又不好掉头去取,一时间吴霜有些苦恼。

    再三确认少年的确睡熟之后,吴霜朝着小镇方向站好,轻轻闭上双眼,春风骤起。

    小镇安静,万籁俱寂,茶馆的伙计正坐在掌柜的位置打盹。没办法,甩手掌柜出门潇洒,他这个当伙计的,总要帮忙照浮。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掌柜的临走前预付了他平日两年的工钱,鬼才愿意见天守着不挪窝。他轻轻叹气想着,春季已至,镇上黄花大闺女也是时候换下臃肿肥厚的棉衣,套上薄得能看出细柳腰肢的襦裙了吧。可惜了自己作茧自缚绑在茶馆里,有没有过眼瘾的福气,都是个问题。

    反正无事可做,偌大茶馆就他自己,打盹又没人拦着,伙计将脑袋枕在柜台上,流着口水睡了。

    他可没看到,后院角落里有一截破剑,抖落满身铁锈,剑身烁烁,映照井中,好像挑落的三分月光。

    这天小镇很多人,都听到了呼啸而去的剑鸣,似乎无比的欢欣雀跃。

    犹如年年岁岁,故人相逢。

知否,知否 第十七章 雨急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蒙蒙亮,云仲就被吴霜晃醒,梦里烤得外酥里嫩,泛着油光的肘子都没来得及啃一口。云仲打从小多梦,大多数日子都是如此,梦里五彩斑斓千奇百怪,一觉醒来,试着转头回想梦境,独独留下几幅残缺画面:有的是不知名的圆球爆开,有的是黑潮汹涌。至于究竟梦到了何人,做了何事,一概不知,到头来只是落得个四肢绵软,昏昏欲睡。所以少年终日无精打采,深究其原因,并不是毫无理由。

    当初云仲娘同样苦恼于此:同龄人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整日在土坡水沟里摸爬滚打,睡醒依旧生龙活虎,而云仲则有些蔫头耷脑。请镇上会摸脉象的老先生把脉,脉象四平八稳,并无无异于常人之处。后来不知从哪求来个方子,说是少年阴虚阳亢,阳气过盛,云仲娘亲便东拼西凑了抓药的银钱,日日守着汤药罐熬药,以至于熬红了眼睛,结果云仲的梦丝毫没少,倒越发光怪陆离。

    不得不说,自从少年登门劈柴之后,多梦症状相较以往好了许多,可就算是掌柜,亦看不出少年症结所在,既然无计可施,少年便只好撇开琐碎念头,不再去管它,安心劈柴学艺。

    少年将燃尽的火堆用砂土盖住,免得暗火未熄引火烧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说这地儿官府懒得理会,但每隔几十里路,

    都有官府设下的盘山人。山火一起,届时大家只得乖乖等死,祈祷连下十几天瓢泼大雨救命,老天爷才没那闲工夫管。想跑更是痴人说梦,这片杳无人烟的山脉足足上千里,纵然千里宝驹跑脱胯,也别妄想跑脱,如此遭殃极刑的不只是纵火之人,连带着无辜盘山人,一起烤通透。于公于私,都应将火灭得一干二净。起码大家脑袋里都不缺弦,毕竟没人愿意坑自己的不是?这些道理,吴霜在临行前絮絮叨叨,交代了十来遍,少年虽然疲懒,却也不曾左耳进右耳出,徒拿二人性命做玩笑。

    吴霜撅着后腰,一咕噜钻进车厢,倒头就睡,原本停在附近吃饼渣的鸟儿,被闷雷似的鼾声吓得四散而逃,还不忘朝车顶甩几片稀屎,少年无话可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甚至拍散了几分困意。

    少年有些生疏的将马套好,下手没轻没重,险些让马蹬到胸口,心有余悸的上车扽住缰绳,无意中瞥见粮袋敞着口,连忙拎过来,用麻绳使劲系住。这可是出门在外保命的口粮,万一半路洒落或是遗失,荒郊野岭去哪找东西果腹?他的能耐范畴里,对搂草打兔一窍不通。扎口时候,少年看到粮袋最上层,有半块残缺的烧饼,忽然之间记起昨晚,进入梦乡时,自己嘴里似乎叼着半块烧饼。

    少年眼神鄙夷的看着吴霜占据了大半个

    车厢,睡得四仰八叉,回头嘟囔了一句:“摊上这么个没谱的师父,本大侠甚愁啊。”嘴里说的是愁,但不知是否被夜里凉风侵袭后脑,他的唇角轻轻抬起。抬起马鞭轻轻一挥,上路去了。

    赶车这活计,云仲不陌生,他做过的行当实在不少,起码同龄人里,算得上阅历丰富的老江湖,赶车倒茶跑堂打杂送信,样样精通肯定不至于,勉强上手也不是难事。一回生两回熟,慢慢儿就熟练了。

    天公不作美,马车前脚刚出乱石摊,后脚就下起倾盆大雨,雷声阵阵,惊动了马儿,云仲使浑身力气也未能拉住缰绳,马车发疯似的向深山里扎去,飞溅起半人高泥水,车轴发出磨牙似的尖锐响动。四周大多为林地,古木参天,这一来,要么车厢撞在巨木上,要么车轴跟不上这畜牲横冲直撞的速度,被生生扭折。少年发狠,他也没曾想过,这两日步伐沉重的马儿力气竟如此雄浑。顾不上虎口旧伤崩裂,少年站起身来,咬紧牙关,以劈柴时那股狠劲强行绷住心弦,死命拽紧缰绳。

    好事难以成双,祸事携手同游。僵持半炷香光景,就在少年好容易将马儿拉住时,眼前却不知打哪儿冒出位老翁。

    少年三魂七魄差点惊出窍,马车堪堪让过老翁,一冲而过,险而又险的停于一颗参天老树跟前。

知否,知否 第十八章 露宿

    老翁惊魂弗定,少年忙将马拴在古树上,跳车探查老翁状况,好在并无大碍,只是过度惊吓,上了年纪,才说不出话。废去好一番口舌,老翁才手捂胸口,颤颤巍巍开口。

    老翁姓叶,乃是官府钦点的盘山人,家中世代都是靠山吃山的猎户,四五十年前,山中匪患尤其猖獗,因此他未留在山中,转而远走齐陵国,用多年积蓄做些买卖,娶妻生子,日子倒也滋润。五旬时,夫人病重,耗尽家财末了也没吊住最后一口气,所幸子嗣早已成家立业,所受波及甚小。夫人去世,老翁自然就淡了在城中久居的心思,而是重归山林,守着祖辈留下的山中茅庐,不再逗留尘世。巧合的是,时值官府任命盘山人,老翁也顺道领来这无足轻重的看山腰牌,清粥小菜,空山新雨,倒也自在无忧。

    讲完这些,老翁面色也平复良多,咳嗽几声,随后便诧异问道:“少年郎,这片山头不怎么太平,独自一人驾车赶路多有不便,为何不与人搭伴?路上崎岖难行,两人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见老翁缓和过来,正唏嘘不已的云仲,彻底放松心神,浑身白衣满是大朵泥点,也不介意更脏几分,就直挺挺躺在雨中,满腹怨念的指指马车方向,“老丈若要问起搭伴赶路的,车厢里的便是我师父。”老翁一愣,眨眨昏花老眼,生怕自己听错了言语。方才分明是马车受惊,一路横冲直撞,若有人待在车厢里,这会功夫只怕已经甩到灌木丛里,无法起身才对。

    然而当吴霜哈欠连连从车厢中探出头,朦朦胧胧问少年此乃何处时,老翁脸上流露出一抹荒唐之色,这人

    难不成睡得正香?

    叶姓老翁帮忙将马车赶到附近一处茅屋下,招呼两人去屋中暂歇片刻,换身衣裳免得受风寒,自己则将马拴好,去灶台准备晌饭。茅屋不大,却布局精妙讲究,茅屋与参天古木相接,又在底部深钉十来根碗口粗的木桩,根根挺拔直苗,均有一人多高,将整片茅屋架设于半空,单从这来看,一瞧就是世代久居山中,熟知山中环境的人所建。由是苍林繁茂,蛇虫野兽定然不少,外加雨雪甚频,临近地面湿气浓重,这种悬空茅屋既可避开大部分蛇虫,又远离潮湿土壤,高处八面来风恰好过堂而走,四季凉爽,马匹鸡鸭也可于屋下避雨,确实是一石多鸟。

    吴霜衣裳压根没怎么淋雨,索性坐在竹椅上打盹,显然还没醒盹。于贪眠一途上,少年在小镇纵横十载,从未遇到如此劲敌,今日算是大开眼界,竟然荒诞的生出了些许敬佩。

    由里往外换过衣裳,料峭春雨中略微麻木的四肢也寻回了知觉,云仲站在窗棂前,神情冷峻,翻看绽开的虎口。

    初劈柴时,虎口震裂过数次,愈合开裂之间循环往复许久,此处养出了皴裂的老茧,待到研习剑术的当口,死皮其实已然褪去,乍看之下,与手掌其他各处并无二处。云仲双手十分细长白皙,老辈人口中有这番说法,唤作男娃闺女手,这是富贵相。

    富贵与否,少年无法未卜先知。虎口血肉模糊,雨水泡得惨白,绽开白色肉芽,直看得少年胃中有些异样。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伤口处理好,不然老伤化脓,更容易延误行程。少年深呼一口气,诸般念头逐渐清晰。

    指望自家师父显然不靠谱,况且这趟出远门,伤药数量实在有限,能省则省,不如去叶老翁那碰碰运气。一不做二不休,少年赶忙走向伙房,找老翁去了。靠在竹椅上打盹的吴霜,在少年走后,眼皮微抬,眼眸伸出闪过一丝精光,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姓叶么?”

    说是伙房,其实只是地上一处更小的茅屋。叶老翁忙活着熬粥,见少年进来微微一笑,老榆树皮似的脸上,霎时皱纹堆积,倒是平添了几分和蔼。

    少年苦笑着抬起手,颇为无奈,“麻烦老丈了,仓促上路,实在没带什么对症的药散,不知您家中可有伤药?”实际上,他也是随口一问,并未奢望老翁家中有何良药,山中有治皮肉伤草药不假,但大多草药外敷,药效缓慢,最多可保证伤势不再恶化。再者,毕竟老人腿脚不灵便,哪能时常上山采药?因此少年没太抱有希望。

    窗外雨声急,少年哑然看着叶姓老翁,熟稔无比的将一株形似蒲公英的草药在老旧石臼中捣碎,使石杵摁住草药渣,倒出小半碗碧绿汁水,端给少年让他服下。又将草药研磨成浆糊,涂抹在少年虎口处,少年只觉药汁清冽甘甜,下肚之后竟然有些饮酒似的快慰,心中老大疑惑,不由得开口问到:“叶老伯,还请问这是什么草药?”

    叶老翁用布条将少年双手包扎牢固,而后才搭茬,“少年郎有所不知,这草药名为虫兰草,乃是山根下一种药材,平日极其隐蔽,只有等大雨冲开浮土后,才可能侥幸寻到一株。”

    少年抱拳谢过老翁,撑起油伞,下楼喂马去了。

知否,知否 第十九章 竹叶

    少年一走,叶老翁面孔上骤然涌出无数豆大的汗珠,脸色猛的变作苍青,不知怎的倒退两步,本来微微泛起苍青色的面色,腾地煞白。

    里屋本就不大,胜在别出心裁,两屋相连门口,是一片竹片串制的门帘,片片青翠欲滴,雨中风贯通房屋,荡起竹帘相碰而响,确实有几分雅致。

    此刻门帘一挑,胖掌柜悠闲的踏入里屋,依旧没风度的挖了挖耳眼,嘴角轻蔑的勾起,居高临下端详叶姓老翁。里屋角落,老翁仿佛被无形墙壁压住似的,须发张扬,绕是目眦欲裂,仍旧难以挣脱这股磅礴威压。

    “虽仅虚念二品,单凭这一手化形功夫,你也足以自傲了。”吴霜双手抬起,伸腰蹬腿的打了个哈欠,“起来吧。”话音未落,压制老翁的浩然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翁顺着角落仓皇滑落,默然坐在地上,心有余悸。从少年前往灶房求药时,他便察觉到一阵令他肝胆战栗的杀意,杀意透骨,哪怕以他修行七十载,褪涨无数次的坚韧老鳞亦阻挡不住这阵无孔不入的滔天杀念。这位爷指头未动一下,杀意便压得他狼狈无比,此时哪还敢起身。

    吴霜走上前,颇有兴致的拈了拈石臼上残留的药渣,凑在鼻头处轻嗅两下,笑意浓郁的开口道:“先前我还不能确定,你本体究竟是何物,大概估算是走地蛇属之类,如今见过这蛇兰英和竹帘,方能猜准你的根底。姓叶,算你实诚。”

    被一语道破真身,老翁反而收起战战兢兢的模样,似猜到今日不得善了,洒脱一笑,站起身来抱拳行礼,气质浑然变化,褪尽先前山野村夫似惶恐的掩饰,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出尘潇洒的神态。枯干老叟,神仙气度,看似大相径庭的两者,合二为一后,竟隐隐渗出些道韵。

    “不错,正如前辈所说,老朽真身,的确是游山玩水的竹叶青蛇,甲子前误打误撞,吞食了一株百年份的蛇兰草,开灵智通窍穴,修行至今。”外表老翁的竹叶青没有隐瞒,而是和盘托出。暗自叹息今日万不该犯了蛇属习性,趁阴雨天外出,碰到这等人物,无疑会被废掉一身修为,没准还落得个挫骨扬灰。

    它倒也没想错,飞禽走兽具有灵智,登上修行坦途,皆被称之为妖,历来便为仙家修者不容甚至于痛恨,一经发现,往往会被不遗余力的斩杀,运气稍好的,也是被打回原形,禁锢于门派中,徒做取血入药的活药材。蛇蟒之属则更为凄惨,蛇胆明目祛毒,于是无数蛇妖被护住性命,划开蛇腹取胆,待苦胆长出,再吃一回剥皮取胆之苦,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如同深堕阿鼻地狱,永无宁日。此时竹叶青只求痛快一死,故而语气显得不卑不亢。

    “这样说来,”不等对方回话,吴霜自顾自坐在药桌上,笑吟吟侧头看向竹叶青,聊家常似的言道:“想必那块盘山人的腰牌,是他人之物吧?”

    竹叶青闻言轻笑,不紧不慢地盘腿坐下,坦然闭上双眸,“是,但求一死。”可等了半晌,四下寂静无声。

    竹叶青睁开双眼,目光透过竹帘,见吴霜已然回到木椅处,闭目养神去了。“老丈,烦劳看看灶台的粥,我和徒弟几个时辰未进粒米,糊了就不好喝了。”老翁懵了片刻,神志不清地答应一声,前往伙房看粥去了。

    少年喂妥马,一时间觉得虎口冰冰凉凉,无比舒爽,壮胆动动拇指,想象中的刺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嫩肉生长时的麻痒,登时楞在原地,回想起老翁不俗谈吐,轻抚马鬃,难得有些感叹:“师父说山野藏高人,出门不久就遇上一位老神仙,也不知那草药是什么来头。”随后脸上便有些蔫坏,“要不,再厚着脸皮讨两捆?”估摸是被自己言语逗乐了,少年露出亮晶晶虎牙,眼笑眉舒。

    知足常乐嘛。

    看山雨烟骤,茂林影绰,有青山难老。

知否,知否 第二十章 登楼

    一餐饭吃得师徒两人腹中熨帖,连吴霜也破天荒多喝了两碗清粥,直说老丈手艺不错,若是去到酒楼做个早膳师父,必定赚得盆满钵满。本体竹叶青的老翁,见此也把心稍稍放下,看来一时半会,这位境界不明的胖神仙,尚无将他除而后快的心思。索性将畏惧抛开,扮好山野老叟的角儿,老脸和善,与两人聊聊山中趣事,倒也宾主尽欢。

    恰好春雨尽敛,雨后空气清畅,吴霜便携少年上山练剑。至于手上伤势,吴霜向来不问一句,用他的话来讲,带伤练剑,剑招随苦楚剧痛刻印脑中,乃是事半功倍的美事,再说大丈夫吃点苦头,又能怎样,相较往后与人交手身死殒命,不足挂齿。

    离茅庐不远,恰有一座离地七八十丈的陡峭小峰,山不高耸,山势可绝对算得上陡峭,时有断路危崖,少年登山时只能伏底身形,手脚并用,另外又犯了惧高,不敢往下观瞧,战战兢兢,越爬越费力。反观吴霜就如同脚下生根似的,倒背双手,浑不似少年那般艰难狼狈,悠哉悠哉,时常还停步观赏雨后美景,自顾走山。

    汗珠滚落,少年用四指抹抹脸,满手泥浆,心中暗自悱恻,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仰慕白衣侠士的风采,刚换下不久的白衣,此刻哪还看得出原本色彩,活脱脱被泥土染成土黄,周身像一匹滚地的泥马,半分气质也无。

    在山巅平地等候了近一炷香的功夫,吴霜总算忍不住脾气,深吸口气喊叫,声震四野,“徒儿!即便爬也该爬上来了!山顶风大,你想要冻死为师不成!”不远处茅庐中,成精的竹叶青正捧着幅女子画像失神。闻听这声吼,打个激灵,手头用力过猛,险些将画轴扯断,随后愁眉苦脸的将画卷锁在箱中,他是真怕了这位大爷,

    不说风声鹤唳,但也时常绷着心弦,一吼之下,心都跟着颤了几颤。

    “何时是个头啊。”老蛇耷拉着雪白眉毛,长叹一声。

    吼声刚落,少年从山巅冒头,转身躺倒在地,顾不得礼数,犹自气喘不止,半晌才答道:“师父,我真是用爬的。”原本怒目而视的吴霜听言,讪讪地挠挠头,自己对这小徒弟,要求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可实在时日无多,也只好如此了。咳嗽两声,吴霜依旧板着脸,可言语缓和不少:“且容你休息片刻,半炷香后练剑。”说罢将一柄长剑出鞘,剑鞘分别插入松软土壤中,背靠一棵叫雷劈得焦黑的枯木,半合双目休憩。

    半炷香过后,少年起身,气息已平缓下来,拔出利剑,在空地中摆架练剑。剑在手,少年疲懒神情浑然一变。精气神便如脱闸飞瀑,奔流不绝,静息,凝神,剑随步走。吴霜收徒传剑的缘由,其一就是当初茶馆后院,少年醉里初看剑意时候,神色中那抹老狼见兔的痴意;其二,则是少年提笔落字,虽乱如野牛翻草,但撇捺中锋芒隐匿,剑意极展极长。

    犹如字中缠长龙,翩然扑残云。

    云仲此刻,心神全然沉浸于剑招中,自然无心观看师父神色。少年于剑招入门极快,半月之间能将掌柜形意掌握一分,但停留在一分的时日良久,难以寸进。剑式无非刺砍劈抹挽撩点等等,不同人出剑,神韵皆不同。吴霜曾明言云仲不可照搬他人神韵剑意,而是吸纳百家之长,于千万条剑道大路中寻出适合自身那一条,方是正道,一味临摹会沉淫其中,招法意气驳杂繁冗,无法登堂入室。

    收剑,少年还剑入鞘,闭目思量久久无法悟透的一式。这一式唤作画眉登楼,单听招名婉约

    诗意,但出手时萧杀意味极重,收剑回鞘之后压低剑柄,再复拔剑,自下而上逆势挥挑剑首,势大力沉,杀意凛然。收剑羚羊挂角,如女子擅画蛾眉,淡雅顺畅;挑剑重势,似江海登楼,疾掠狂猛,力求一招毙敌。研习时间不短,少年只能勉强做到画眉,登楼则力有不逮,总有滞涩处,被吴霜戏称为跛脚老妇登缓坡,三步一打晃。对此少年悻悻许久,越发勤加练习,始终无法踏开瓶颈。

    犹豫片刻,少年没有出那一剑,插好剑走到吴霜身边,学着师父做派,把肩膀歪歪斜斜靠在湿树一侧,蔫头耷脑:“师父,这登楼一式中的凶气,徒弟愚笨实在不得要领,有啥法子?”随后眼睛突然明亮起来,赶忙又问:“杀鸡?”

    已经懒得搭理少年天马行空想法的吴霜,这次眼皮都懒得抬。

    “噫!亏你还晓得我是你师父,亏你小子还特地穿一身素白,那大侠气都拌粥吃了?杀鸡练剑,说你什么好。”

    少年满不在乎,拍拍衣裳上被山风吹干的泥浆,土浪翻滚,呛得吴霜连连摆手躲在一边,嬉笑道:“徒儿浑身上下土里土气,哪有半分大侠风范,说是土鸡都有人信,哪能同类相残呐。”少年似乎上了话瘾,接茬嘟囔道:“更何况购鸡太贵,本来杂七夹八就欠了师父好几两银,猴年马月才能还清;捉鸡我亦不在行,师父又不能屈尊出手亲力亲为,所以还是算了。”

    蚊虫未生的春季,吴霜提早消受了一回夏夜蚊鸣。

    天边阴沉乌云褪去,天光明朗。日光下一胖一瘦师徒二人,并肩坐在青绿山草地上,草茎擎起晶莹雨珠,美不胜收。

    “不如试试攀山?”胖掌柜扭头向少年说道,笑容森寒。

知否,知否 第二十一章 跑山

    “百年前,当时齐国还不曾割裂成如今三国,早在那时,齐皇已于西境设盘山人。包括齐国世家王侯在内,谁都不曾料到,于他们这等贵胄的眼里,低贱微末的初代盘山众,会走出以一己之力震慑诸国的虎将。”似看穿少年此刻心意忿忿,重回茅庐的吴霜笑笑,晃晃打马车上取来的酒壶,示意徒儿少饮两杯。

    酒入肝肠,一向酒品糟糕的吴霜,却坐直身姿,肃穆道:“泽玄十年,高崇关讨昊国,冲击被誉为中州国门的乌砀关,重步军攻城不利,亲自赤膊上阵,身中床弩十一,踏碎铸铁城门,叩破国门。”

    “泽玄十二年,昊国谋臣设计谋掘开河堤,大水冲城,使齐军全军死困于墨邸,征调数倍于齐军的重骑围城,高崇关再出,领卸甲步卒二百,众目睽睽之下,击溃重骑两千五,一箭射断帅旗,潇洒回城。士气大震,城中军皆袒右臂杀出城门,冲垮昊军无数。经此一战,昊国再无力驻守半数疆域,因此,高旗账下得名赤背军。”吴霜双眼微眯,感叹不已。金戈铁马,谈之胸中不由得生出壮阔之感。

    天方夜谭。是云仲闻言的首个想法,绕是他见识尚浅,从未见过雄奇城墙,但多少心中也有数,踏碎城门这事,当真能以一人之力完成?但随即便打消了怀疑念头。没谱归没谱,可自家师父向来不打诳语,心下不由信了六七分。

    桌上酒浆四溢,吴霜拧紧眉头,没好气瞪了一眼正失神的少年。失神尚可,偏偏要等倒酒时候,前路无酒家后路荒凉山坳,统共所携的酒也就那么几壶,暴殄天物啊。

    一会功夫,少年好歹回过神,见桌上一片狼藉,顿时心疼无比,白白失却三四杯份量的好酒。

    但也无可奈何,急忙使桌上破布擦净,朝吴霜陪笑,“方才所言,难道与我明日跑山有干系?”

    “自然有干系,”吴霜饮尽面前杯酒,蛮是心满意足,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指向小峰道:“我且问你,清晨大雨,马车受惊时,你可曾见到雨水冲垮松散山石?”

    “见过。”少年点头,心说你怎知晓,当时难道不是正睡得香甜?但不过明白如今不是插科打诨的时机,于是默默跟来,安静聆听教诲。吴霜颔首,背过手缓缓道来,:“山石遇雨滚落,相同地势,圆润无棱的山石,较嶙峋怪兀的山石,自然滚落的更为长远。”

    “可莫要忘了一点,倘若空有光滑体表,而石内部暗纹交错,跌落时就已然碎裂,如此怎么会走得更为遥远呢?这些问题,留待日后你慢慢想吧,想不通,就攀攀山,总之并无坏处。”

    少年想想,的确一时半会想不通,只好作罢,对师父拱拱手,满面愁容的攀山去了。竹帘一挑,偷听许久的竹叶青迈步出了里屋,对吴霜作揖行礼,请吴霜坐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竹叶青灵智未必高出常人,可红尘中存活一甲子余,这点道理他还是想得明白。既然这尊神对他没起杀心,如今要多留几日,不如好生伺候就是。

    “老朽观看这少年,仿佛还未踏入修行一途,况且年龄尚小,虽然早慧,可对他来讲,强求悟通方才的道理,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斟酌一番,竹叶青试探着问吴霜。“不早了。北边烂摊子还未捯饬好,那酸秀才亦耐不住他那一根筋的性子。”吴霜摇头,脸上一片凝重,立在门口的配剑颤鸣不止,被他挥手压下,“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世道就要变天了。我的心性,

    亦没那么淡然了。”

    “加之根骨脉络好坏,极境之人也照样无法窥探,提前让他锻打体魄,将来就算修行不成,凭他的痴意与过人体魄,于即将来临的乱世中保全性命,也能多些倚仗。”听闻这番话,竹叶青心神剧烈摇晃。

    并非它胆怯,只是吴霜的修为,在它看来已然超凡入圣,然而仍不是极境,况且究竟是什么乱子,能让这位神仙如临大敌,本命剑都难以自持?强咬舌尖,竹叶青勉强稳住心神,即将到来的大乱,不是它所能担心的。

    “老朽还有最后一个疑问。”竹叶青抱拳郑重道,“那块盘山人的腰牌,我确信前辈已明了来历,敢问为何不杀我。”

    吴霜靠在窗边,嗤笑道:“别一口一个老朽,与那些缩头老鳖比,你正值风华正茂。”视线所望,夕阳欲颓,残照映山岗,隐隐能看到一名少年学着他的样子倒背双手,步步险象环生的向山顶挪去,少年披散到两肩的半长黑发,经汗水湿透打绺,贴住双颊。

    “别多想,那帮自诩正统的门派中人,真当自己是仙人了,天天他娘的除魔卫道,殊不知最恶的其实是人心,不分青红皂白,才最最该死。至于腰牌一事,想来那块牌子主人也不是好货,杀便杀了,与我何干?”说罢吴霜向屋外走去,青色缎袍大袖随步伐飘摆,如清风灌袖。

    “我觉得你…蛇品不错。”

    看似调笑的一语落音,背后老蛇,蓦然间泪流满面。

    下来木阶,听到茅屋下幼鸡鸣叫,这位胖乎乎的神仙大老爷吧嗒吧嗒嘴,嘀咕了什么。

    “谁说的跑山没用,这鸡天天跑山,可不就特鲜么。”

知否,知否 第二十二章 蹴鞠

    开春不久,小镇学堂来了位先生,同样穿着蓝布衣衫,同样是不惑之年,可是不配玉,也不姓周。学堂的娃娃好些哭着喊着要周先生,叫新来的先生好顿打手心,哭哭啼啼,也只好无奈的接受了事实,周先生辞掉先生这份营生了。

    小镇少了位周先生,青柴荀府多了位少师。

    里外里荀家仆人皆纳闷不已,往常府主在时,给少主寻来无数名家大师,用不几日都纷纷主动请辞,连说公子天资妖异,自身本事微末,几天下来公子就可以了如指掌,实在没东西教了。好些年都如此,府主就不再白费心血,此回来的这位周先生,在府中待了数旬,竟然还未心灰意冷,让仆人家丁颇为讶异。起初众人扎堆议论,乃至还私下开了盘口,赌这位先生能再熬几日,有赌十天的,甚至有赌半天不到的,无巧不成书,偏被荀公子无意间碰巧撞见这幕,难得没有责罚众人,反而也黑着脸压了一注,赌十年之内先生不会离去,众人皆惊。一晃数月下来,众人发觉,自家少主仿佛的确师从了世外高人,荀家家大业大,无人在乎那点银钱,取而代之的是由衷欣喜。说到底,他们是荀家的弃脉,被迫无奈被皇城那位文曲再世贬谪出京,作为文坛世家,泼天耻辱莫过于此。他们虽是下人,不过世代在荀家任职,一同沾染了世家的三分傲气,因此自家这脉少爷才学日盛,将来一飞冲天,同样与有荣焉。

    天晓得,荀元拓比众人讶然更甚一筹。他本就是傲气心性,当天周可法夹枪带棒的数落,时时如鲠在喉,数月以来发奋研习棋术,与先生对局无数,战绩最佳是堪堪平局。

    若平局也罢了,至可气的是,局棋胶着,黑白子拼杀得血肉横飞,狼烟四起之际,对坐那人还时常扫两眼一边摊开的芳艳画本。荀公子幼年就自诩城府过人,此情此景,仍然强忍着出口成脏的冲动,坚持到定盘,憋得面红耳赤,甚至他怀疑憋得都伤及了肺脉,从小就肺脉孱弱,气愤难平下,致使连日干咳不停,执子都受到影响,常以手帕掩口。

    入春有段时间,荀公子雅舍还是炉火未熄。这火炉制得十分精致,外表乃是个卧地的肥蹄大肚麒麟,神态毕现憨态可掬,足足半米高矮,用熟铜浇灌成型,侧腹开四四方方孔洞,腹内中空留与添煤引火,炉壁能约有四五掌厚度,免得失误触碰之下烫伤体肤。为避烟雾熏鼻,又在孔洞处追加了扇活门,平时合上,添煤时推开;从麒麟背脊处,分出一根细长无缝、厚薄适中的铜管,直通木楼以外,将浓烟尽数导出;荀府木楼,最忌火祸,显然不能将火炉径直压五木层上,肥麒麟肚下置椭圆的注水白石槽,贴身丫鬟时时添水,免其干涸。出于此炉匠心别具,朝中大员喜之,得名麒麟炉。

    今日荀公子依旧早起,梳洗过后,未用早膳,就迫不及待端详未撤的棋局,时不时掩口咳嗽,双肩颤动,俊郎面容愈发憔悴。暂且撇下棋局,微皱长眉,盘起双腿坐再蒲团上,将外袍搭肩,望向纱帘外,可惜只有丝丝缕缕的微光透入。

    起先以为自己羽翼丰满,已然在一国文坛中立足无碍,可自打碰上这位周先生,似乎将心境搅得支离破碎。仅棋道差距之大,就令他悚然。如此差距,自己离重返皇都,名震天下还有多久?

    荀公子抬首,将烦心念头驱逐开来,缎面似的发丝如瀑滑落。喉头一阵剧痒,忙不迭咳嗽起来,攥紧手帕,许久才得以平复。

    肺火而已,过两日兴许就痊愈了。至于喝汤药,荀公子向来厌嫌汤药苦涩滋味,丫鬟仆人好话说尽,也劝不成公子,只得作罢。亲近之人看来,其实这位天赋异禀的小公子,学问是不小,却依旧有些孩童脾气,倒也让人安心。毕竟若是过度少年老成,半点少年娇纵傲气皆无,形同一个披着少年皮囊的陈年老鬼,无论如何都使人惧怕。

    算算时间,先生早就该到了,可荀公子等了良久,迟迟不见先生踪影,不由得心生疑虑,将锦缎绣袍穿妥,下楼问询。这数月来,每逢少爷手谈,恐收打搅导致棋路纷乱,家丁丫鬟都被统统遣下楼,久而久之,下人们自然也惯了,到这

    时分就相当自觉的退出木楼,所以荀公子找寻片刻,空无一人,无可奈何只好亲自下楼。

    “我似乎…很久未下楼了?”

    荀公子走到楼梯处,揉揉眉心,果然屋外春色浓郁,春风春日两相宜。

    眸子一挑,他发觉有像鼙鼓似的闷声响起伏,急忙多下两步木阶,立身在回廊处看去。原是几个家丁仆从幼子,此刻正穿着短布衫挥汗如雨,在荀府侧院踢蹴鞠,稚童嬉闹,不时呼喊或是叫其他人无意拌住脚,跌倒在地吃进满嘴浮土,忙不迭呸两嘴,却不恼怒,挺身站起继续拼抢蹴鞠。衣衫华贵考究的年轻公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庞带笑,曦光落满周身,光彩夺目。

    刚好楼下有位贴身仆从提着食盒,准备登楼给少爷送早膳,一抬脑袋,见少爷正好在二楼回廊处笑吟吟的看着侧院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时间有些感叹:少爷同样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呐,本来是该信马由缰过春城的,可迫不得已扛下了重兴家脉的千斤担,真不知天资聪慧,究竟是好还是坏啊。

    有些事想想可以,但宁肯烂在肺腑中也不能出口。前些年一个贴身丫鬟见小少爷温书劳累,心疼之下买了个武将陶人,偷偷送给少爷,权当休息时把玩,不想被老爷撞见,不由分说砸了那陶人,丫鬟罚杖三十,打出荀家。仆从不想步后尘,他还指望这份差事养家糊口,于是迈步上楼,到公子眼前站定,作揖行礼道:“少爷,眼下天仍不暖和,您穿的单薄,还是早些回房吧,切莫着凉。”

    公子未转身,依旧盯着侧院孩童,轻声说:“不妨事,食盒暂且放到屋中吧,本少爷还不饿,再看会。”

    将近半晌午,荀元拓才转身回房,手上拎着绣着金线的外袍。方才临近门口就闻到了一丝香气,使劲嗅嗅,但很难分辨出来到底是何物,这个时间,仆人家丁都不在,更没见自己的先生从楼下上来,荀元拓纳闷,急走两步推开屋门,向里走去。

知否,知否 第二十三章 黑白

    进来房门,清香缭绕,荀公子环视一周,看到麒麟炉边蹲着一个蓝布衣衫的中年人,正捏着拨火的火钩,费力地从炉膛中向外划拉着东西,零零散散的碳火洒出,掉在白石水槽中,发出嗤嗤响动。

    荀公子扶额,气得颤抖,“老师,你在做什么。”周可法没搭茬,取而代之的,是继续撅着屁股在麒麟炉中掏着什么,火星四溅,有几粒红星迸溅在胡须上,升起一丝缭绕的烟雾束手无策,正愤愤的公子只好随这位老师的便,将外袍放下,平心静气,竭力压制住脑海中汹涌的怒气。作为世家子,况且还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荀府少爷,将来于文坛独领风骚数十年的大儒胚子,最重礼仪风度。眼前中年文士的确有过人之处,可诸般行径,实在令人难生仰慕之情:每至翻书时,这位先生皆以食指沾口,润润手指后拈翻书页,荀少爷好生保管的老旧孤本,大多经先生手后,书角褶皱。无数邋遢习性使得他对这位周先生,实在难以起什么敬仰之心,荀元拓冷哼一声,怒气又下行至肺腑,喉咙经不住奇痒,又发出一连串撕裂般的咳嗽。

    周先生轻轻叹气,走到窗前,单手拉开将春日暖光挡住的竹帘,摇了摇头。“先前你端详小儿玩耍蹴鞠,看得入神,连我从你身后经过都不晓得,也当的上如痴如醉,你这般脾气秉性,说句公道话,以后为官,迟早会累死在政务上。”态度一转,先生乐呵道:“不过既然你自己意识到自身存在的种种缺憾,想必日后会多留心几分,好事。”竹帘大开,暖融金粉洒在荀公子的房间,麒麟炉亦镀了层精气神,甚是活灵活现。先生窥探出自己心思,荀公子撇撇嘴,怒意倒不经意散去两分,只觉得竹帘一开,万物万事从早时候的昏暗幽寂,霎时间拨云见日一般,明朗起来,连许多想不通的棋道步数,竟然跟着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许多。

    先生满意点头,随即到桌几前俯身,将手中物放在青瓷碗中,手烫得通红。旁边的荀公子见状一愣,方才进门时怒火攻心,没在意桌上何时多了个瓷碗,假装戏谑的伸头看去,碗里有清清白白数十颗乳白色果仁儿,叠放成一小堆,颗颗饱满如龙眼大小,尚无半丝杂色,屋中清香气味,均出自这堆白果。即使荀公子见多识广,一时半会也没能在脑海中找出记载此物名讳的古书

    札记,眼中满是狐疑,用目光询问附身未起的周先生。“此物名为珠玉粟,最早出自前朝徐景雁的《道载物调》。文中有一段写道:春尤适养肝脾,然亦适养五脏,肺火难泄,河江近地有五丈树,冬芽春果神异非常,有衣,如琅似玉,烧之衣褪,浸水服之,有祛肺火补生气之能。说是粟,其实是一种果子而已,近来两日看你清减得很,昨日晌午过后我随处走走,恰好就给你找来了这些,清清肺火。”说到随处走走时候,先生脸上亦不太自然:青柴县附近,小河沟尚无一条,哪来的河呢?

    “不说这个,先尝尝这果子,烤过之后的确清香扑鼻,心儿有点苦头,不碍事。”先生将手中的一颗珠玉粟搓掉黑壳,递到荀公子嘴边。荀公子直直看着先生,发现先生身上蓝布衣褶皱甚多,袖口甚至有裂开的道子,他不知道徐景燕是哪位神医圣手,名医的方子,荀家收纳的数不胜数,齐齐整整在书库码成十尺多厚薄,这么多年以来,肺弱积火的病灶也未尝减轻。所以先生自己找的河,自己爬的树,只是为了给他找来这么个土方。鬼使神差,荀公子没有推开先生粗糙手掌,毫不犹豫的轻咬住玉粟,咀嚼起来。入口清香顺口,最后有些苦味弥漫唇齿,使得他微微蹙眉。

    先生拍打干净手上残存的焦黑果衣,“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是没道理。”公子点点头,罕见的没反驳,执弟子之礼,恭恭敬敬的出言问询道“老师,学生研究棋道一途,已有数月,为何总是无法胜过老师?棋子连气,惯用胜负手,乃至对局势的估算,我自以为吃得通透,不说信手拈来,总不该每一盘都如此狼狈,还请老师指点迷津。”直到这时候,荀公子才有一些弟子的态度,往日骄傲卸下大半,虚心求教。

    周先生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掏掏耳朵,语气颇有轻蔑:“棋道就是棋道,近几十载以来,文士极力推崇棋道,快将棋道造诣深浅与韬略高低混为一谈了。浑然忘却了国手大家多矣,但从中脱颖而出的谋士大才,说是凤毛麟角也丝毫不为过。治国安邦谈何容易,仅仅于区区十七道横竖交错的网格里纵横捭阖,变幻莫测的战局都未必能捋个通透,更逞论与官场那群秃毛老狐比斗心机?”这番话对荀公子来讲,十分新鲜,甚至可以说是和他的常识迥异。琴棋书画四

    艺,四海闻名的文人雅士无不精于此道,每位风流文坛的才子,不谈文章诗词有无高渺建树,起码在这四艺中能挑出一样,艳压群芳自成一派才对。荀公子儿时便见过一位老画圣,喜烈酒,画工精湛无双,尤其擅画虎狼奔马,游山玩水之际,来到青柴小住几日,被知县好说歹说拉去府上做客,酒席之间叫整一壶庆三秋灌得晕头涨脑,醉生怒气,在南墙画猛虎跳涧,形象写实飒然,似乎要透墙而出择人而噬,但美中不足,虎头上的王字没画。后来人问起画圣为何独独不画王字,画圣摇头笑了笑,直说青柴地方小,巡捕衙役没有打虎的能耐。如此种种佳话美谈,到了老师口中,竟被如此看轻。

    没理会学生的神游物外,周先生扔到嘴里一颗珠玉粟,口齿不清的继续讲,“四艺精通,不代表你真正能做好官职,也并不能代表,你就是文坛中出类拔萃的苗子。当年有个土埋到鼻子的老东西,文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手烂字,下棋想赢就光靠悔棋,作画琴瑟十窍通了九窍,却还是在朝堂之上声名赫赫,于文坛独压群羊。”

    愕然间,荀公子仓促请教:“敢问老师,何为十窍通九窍?”中年男子摸摸山羊胡,有些无奈道:“一窍不通呗。徒弟,过些时候与为师去领教领教天下各处的风土人情与俗世趣语吧,实在太孤陋寡闻了。”

    “如此说来,实际上文坛已然不能称之为文坛了,寒门学子苦读寒窗,最多落得个芝麻小官若与世家官场挂上干系…”话到这里,先生用力挥挥手,似乎像是要驱散什么似的,过了半晌才又开口。

    “离题万里了,掉头说下棋。我认为棋盘中所领会的,或者说可以教导你的,只是在有限时间内,从诸多选择中挑出一条预料中最可行妥当的道路。一步知定盘连气同枝,九星天元二百余点位,落子后盛雷不动,这几日莫要在沉浸于棋术了,闲暇之余想想这三条棋道格局规则,以及到底能从中拿到什么能耐,再谈棋术。”

    先生毫不拖沓的出了门,荀公子坐在斜阳普照的光里,身边影子从无到有,似枝吐新芽,缓缓的变长。他拿起瓷碗,水已经泡好,水底还有一点点极黑的果皮,掺杂在白粟中,荡漾之间,像极了棋盘上的黑白两子。

    “好喝。”公子如玉,笑意柔和。

知否,知否 第二十四章 水林

    转眼间云仲与吴霜二人已于茅庐住下一旬时间,熟能生巧,云仲跑山的能耐渐长,虽然距离师父闲庭信步的境界还有差距,相比往日已经好了不少,一天之内刨除练剑剩下的时间,上下小峰三趟仍有富余,攀山之余,还能寻处地方吹吹山风,观赏景致,只是依旧不向山脚看一眼。苦中作乐历来是少年极为擅长的,就如那些日子劈柴扫地,身心虽疲,但嘴皮子却从未安分过,对此最为深有体会的便是他的便宜师父,不论冬雪春寒练剑锻体,耳边总能徘徊着老僧念经似的絮叨。

    大清早喝净叶米粥,吴霜早早出门,说要寻个僻静所在,好好清静清静耳根台,每日听云仲念叨实在难受得紧,于是拍拍微撅肚皮,甩着大袖一步三摇晃,预备着出门遛弯去。不曾想被薅住衣袖,回头再看少年死乞白赖的嘴脸已然凑上来,笑嘻嘻道:“师父英明神武,一大早就出门斩妖除魔,徒儿当然没有挡路的理由,可是一路辛苦,师父腰间别着酒壶,过招时闪跳腾挪反是累赘,不如就放在徒弟这儿保管您看咋样?”

    吴霜脸上挂不住了。平常他可比少年嗜睡,往往日上三竿临近晌午,才晃悠着沉沉脑袋爬起床来,睡眼朦胧的挤着眯缝小眼找水喝。春日干燥,哪怕是深林处空气能湿润少许,对酷爱饮茶无水不欢的茶馆掌柜来说,那也是终日口干舌燥。竹叶青这里倒不是无茶可饮,齐陵国饮茶风亦广通盛行,但茶水滋味风格与上齐国大相径庭:上齐人士好饮大叶茶,没有过重的草腥气味,饮之芬芳茶香淡雅,而齐陵国恰恰相反,认为饮茶饮茶,饮的就是茶中的青草气,由是针尖芒的小叶茶横行霸道,家家都是如此,甚至有文人戏称,若信步游历时迷路,分不清上齐齐陵两国,仅需寻一处住户讨杯茶水,自然可分辨身处何处。

    吴霜就对这小叶茶极其抵触,每每撞见叶老翁煮茶,都恨不得骂两句食草老牛,如此喝茶与老牛反刍有甚区别?随即便后悔

    出门时忘了带自家的大叶茶饼,愤懑地灌两口清水应付了事。越渴,睡得越昏沉,效率极差,所以让吴霜早早起床,难上加难。竹叶青每日起床吞吐朝露捋顺脉络,都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懒货躺在竹床上,胖子鼾声如雷,少年更好不到哪去,薄被蒙头盖脸睡相诡异。

    今儿吴霜特意起个清早,均因酒虫入脑,寻思趁云仲跑山的空闲,自己找个清风习习的地儿解解馋虫,顺带好生修养修养耳朵。天道无常人有祸福,一旬以来,少年头回起早,又不巧正好眼尖,瞅到了他腰间的酒壶。

    吴霜没好气道,“毛都没长齐,喝个屁的酒,好好跑山不行?”少年苦兮兮道,“师父,头回饮酒还是你撺掇的,这如今怎么就成了毛都没长齐,若是师父嫌弃我酒量大,就给两口就行,就两口就行。”

    “说两句好话听听。”吴霜眼睛一转,躲是躲不过了,不妨让这小子奉承两句,倒也不亏。桌旁的竹叶青正自顾收拾碗筷,面皮微不可见的挂上了苦笑。走南闯北好些年,见识过无数江湖儿郎,游侠道士,徒弟对待师父,礼数相当齐全,凡事讲究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丝毫不敢有僭越之心。可是这对师徒,在他看来全然没有师徒样儿,心底便啧啧称奇。

    难不成世上的神仙,举止想法都与常人两样?竹叶青好奇少年接下来的言语,于是仔细听着。毕竟按照往日少年的做派,未必就能安分的拍师父马屁。

    少年深深吸气。“师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挥一挥手能叫天下震颤小儿止啼,实在是我辈典范。”

    喝完两口酒,少年神清气爽,自告奋勇帮叶老翁挑水。山林雨频,用水仍旧不足,再者如今三人同住,日常所需的清水越显得捉襟见肘。取水处乃是五里路之外的一条溪水,不知从何处起源,横贯层林蜿蜒曲折,地势不算险要崎岖,但艰难之处在于五里路途中,灌木高草茂密丛生

    ,莫说人,就算是野兔瘦狐,同样需要钻草窝才能自由出入,十分难走。对化形功夫深厚的竹叶青来说,往常挑水不能称为难事,身影一变,叼住扁担木桶,宽重蛇躯碾草而过,半天时间水缸就满满当当,甚是轻松。

    讲完通往汲水处的路径,饮酒后的少年兴致勃勃,撸胳膊挽袖子,拎着扁担木桶就风风火火出了茅庐,步伐轻快,屋中老蛇忧心忡忡的看看吴霜,后者朝他点头,意思是无妨,随他去就是。

    前几日再次落雨,声势很小,有点润物细无声的滋味,小雨酥万物,翠林新草纷纷探头,惺忪睡眼仍挂着斑斑泪痕。少年挑扁担木桶,漫步密林,望天地之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突然就想舞剑。自从登山练剑开始,掌柜的就默许他时刻剑不离身,这下,少年无论到哪,吃饭睡觉登山挑水,腰间都挂着一柄卖相平庸的长剑。

    此刻少年将剑抽出,一手提剑,一手提着扁担水桶,剑光似水,映澈老林树叶投射下来的点点晨光,跌跌撞撞间斩草行路。草很高也很茂盛,少年此举,如同迎着身前万军高马,悍然出剑。云仲绵长呼气,剑势电转,收剑如娇娥画眉,出剑如长河登楼。

    “看来古时猛将单骑冲阵,确实威风,可惜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一天啊。”自言自语,少年的剑,已经登楼再登楼,登楼复登楼,登楼再登楼,转瞬之间灌木高草纷飞洒落,连天巨树上,亦镀满深痕。长剑通体浸染草汁时,少年已登楼三十九次,不远处山溪流淌的泠泠响动逐渐清晰。

    临到溪水处,少年脱下外衣,为免得被流水冲走,于是将染成草色的白袍用一根断茬的树枝挂起,只穿一身短褐,慢条斯理的盘坐在溪畔松软的泥地上。

    清风习习,水波不惊。

    身上短褐补丁叠补丁的少年,笑着将剑砍向溪水。

    一时间溪水潺潺,剑鸣叮叮。

知否,知否 第二十五章 山寨

    十万山中。

    临近上齐不远,有这么一处寨子。青山叠翠,宛若仙境。

    “真真闲出个鸟!”一块石墩从寨门飞出,惊动无数麻雀,逃命似的飞掠而去。黑脸大汉拍打手上的浮土,瞪圆一双牛眼,咬牙切齿瞅着边上一位不紧不慢喝茶的男子,瞧架势,似乎想要将他也像扔石墩一样扔出去,气哼哼的随地坐下。

    男子看似早已经习惯这大汉的粗鲁举措,若是常人,早在石墩飞出时就该六神无主,而他老神在在的仰头喝了盅茶,手不抖心不跳。“手痒了?”男子身穿文士长衫,气度不凡,但长相实在不敢恭维,龅牙长眉,下巴足足半巴掌长,说是深山老林里的老猿成精,怕是都有人信。而黑脸大汉身高八尺开外,脸上虽说五官粗犷,但仔细端详打量,眉宇之间却有股英气,像是行伍之人出身,虽说举止行为莽撞,可身手膂力,就从方才掷石墩,便可以窥探一二。

    可就是这么两位截然不同,不知根底的当家,短短几年时间,将原本破落的梨花寨,打造得如同铁桶金山一般。原来梨花寨上下只有三四十口人,除掉老弱病幼,能勉强下山打家劫舍的,仅仅十来号而已。而这两位当家的上山之后,文士打扮的男子管谋划,黑脸大汉武力不俗,硬生打劫了上齐通往齐陵的十几趟金镖,赚的盆满钵满,这一来,积弱已久的梨花寨便死而复生,每年都有成片吃不上饭的流民或者地痞上山,队伍便越发壮大起来,时至今日,梨花寨大大小小三百余口,寨中喽啰二百来号,生活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比一般的乡镇富庶多了不知多少。

    名叫王崆鼎的黑脸大汉,现在真是浑身上下不自在。自从十来天前,文士李登风就下令梨花寨封寨,都不可私自下山,违令者剁掉一臂打出寨去,终生不可踏足寨子半步,王崆鼎终究是粗人,不下山打劫,他一身蛮力无处可使,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没法子,论十八班兵刃和身手,王崆鼎能将李登风面目全非的脸,再打出个漫天飞花,可论计谋,即便以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下手太过阴险毒辣。就好比上回,逮住个上齐的富商,开始王崆鼎寻思着削成人棍,扔在野地喂狼就好,而一旁笑眯眯的李登风,却不慌不忙的差人把那商人的左腿打断,用尖刀划

    开浑身数处,就放商人离去了。

    王崆鼎想不明白,于是文士牵来两匹马,两人骑着马,在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那位倒霉富商。梨花寨所在的山很高,亦有些陡峭,富商腿折了一条,行走只能费力的拖着断腿,踉踉跄跄朝山下走去,又担心贼人变卦追来,于是咬紧牙关拼命走动,这一走,浑身伤口的血可就止不住了。山间狼多,时值秋深冬初,飞禽走兽都少的可怜,满山的饿狼在暮色下,嗅到血腥味,狼眼深处的油绿都亮堂起来,三两头牛犊大小的饿狼,寻着气味将富商围住,狼嘶声,商贾凄惨嚎叫,响彻整片梨花寨。十指间人命无数的王崆鼎,也默默地打了寒战,催马转身预备返回寨子时,却看到了李登风,本来就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快意无比的狞笑。

    自打那会,自诩大当家的王崆鼎,对这名堪称丑陋的文士敬畏有加,尽管有事依旧会指着后者鼻子骂娘,可寨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不论下山打劫断道,亦或者是开火做饭,半点不留,一律都交给李登风管辖。由此,梨花寨的规模一扩再扩,甚至隐隐具有了方圆百里一家独大的凶猛气象,山上的喽啰也与有荣焉,两波山贼起了纠纷茬火,梨花寨的喽啰自报家门,语气都裹携着些许跋扈。

    抄起来茶壶猛灌几大口,王崆鼎心中的闷火也消散不少,坐在缺了一个石墩的三墩石茶桌边喘气,大大咧咧的把一双蒲扇似的大脚搁在茶桌上,瞪牛眼直勾勾地盯着文士,“酸秀才,遇上什么麻烦了?往日就算是数月一趟的官府巡山,也没见你封寨。只要不太过分,天高皇帝远,官府那帮人也只是走个过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是怎么?可别说少年时候风流过度,哪个婆娘找上门了?”

    李登风哼了一声,修长手指点点自己面皮,“揭人不揭短,砍树不扒皮。去年那趟,寨子上下弟兄乔装打扮,跑到上齐采购兵刃,在青楼里躺了三天,我站在门口,人家死活嫌我寒碜,到最后多掏几十两银子才让我住了一宿。依你看,会有大家闺秀跑到深山老林里寻我?”

    大汉摸着脑袋哈哈一乐,他最看好的就是这酸秀才没有酸味,相当豁达好脾气,跟他直爽的秉性相当合得来,有时夹枪带棒扎两句,从不大动肝火,极擅自嘲,讽刺的火候过

    了。最多也就是骂两句,想起这些,汉子便又把脚丫子朝文士眼前挪了挪。李登风面色不变,依旧淡然饮茶。

    文士眯起眼睛,淡淡道,“我所担忧的,是最近有位狠主,不知为何闲逛到这穷山沟里了,真是怪哉。”“有多狠?我能揍过他不?”一听这话,边上大汉屁股哪还能坐的熨帖安稳,眼冒凶光摩拳擦掌,似乎真要把那位狠茬儿从头到脚修理修理。“莫要多想,就你这样的,如果哪位神仙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撒出千百个你来,照样白费。”文士起身,斜眼瞅瞅大汉胳膊上的疙瘩肉,相当没义气的补了一句:“不过按你的分量,千八百个叠罗汉叠一块,还真有可能将那位狠人压掉半条命。”听了这一席话,王崆鼎浑身筛糠般颤抖不止,沙包大的粗糙拳头紧握,发出炒豆一样噼啪的响声。李登风不解,暗自想道,这黑大个往常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我最大,怎的如今就吓成这幅德行了?

    李登风定睛观看,那汉子眼中的光彩,哪里还有丁点惧意,满身的健壮疙瘩肉,如同波浪一般滚动,就像山中熊虎,面对人马刀剑时,目露凶光。

    一再叮嘱过后,王崆鼎仍然激动不已,相当不耐烦的闭眼,连连说去边上凉快去,李登风拧不过他,叹息着踱回后院了。梨花寨,顾名思义,当然是梨花遍地,这还得归功于李登风,想当年他来时见到山上清一色的葱绿巨木,花色单调无趣,山上二十来号老弱病残整天见不着别的颜色,再苍翠的树看着也别扭,文士没说什么,只是挽起裤腿袖口,撩起袍子塞在腰间,锄草担土挑水补肥,一颗一颗的栽起梨树苗。几年过去,每年晚春,花开的旺祥淡雅,夏季结出雪白梨子,众人采摘下来,清脆甜口,再在水缸里镇上一宿,次日捞出,食之更是冰凉舒坦。

    “白驹过隙,娘的,这白驹跑的还真快。”话说出口后,文士忙捂住嘴巴,瞅瞅四下无人,才长出一口气。山寨待久了,果然跟这群人耳濡目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祖宗莫怪。李登风走到山崖边上,看向东北方向的白云,一改方才的嬉笑之色。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倒去十几年,估计我也挺向往的。”

    文士长衫猎猎。

    山风飓烈,犹如鹰啼。

知否,知否 第二十六章 米粥

    少年在溪水处逗留几炷香时间,登楼断水好多次,累的气喘吁吁满身汗渍,等白袍也差不多还复了本身颜色,打溪水里捞出衣裳,双手较劲拧干多余水分,搭在肩头。提上两桶满当当的水,挂在扁担两边,哼着小调打道回府,当然,那所谓的小调乱诹一通,全然没有半分韵律意趣。

    没走几步远,少年便发现前方稍微低矮的灌木处,走出了一位老翁。老翁年过花甲,但腿脚相当利索,在崎岖难行的林木中趟草行路,如履平地一般,步伐相当稳健。“叶老伯,你怎么来了?山路难走,您老慢点,可千万别崴脚跌跤。”少年紧忙搀扶老翁,却被老翁不着痕迹的轻轻挡住双臂,淡淡说道:“你且随我来。”

    春渐深,溪中活师四足慢慢显露,通体漆黑转向墨绿色,可仍是不能临岸鸣声,只好在水中翻腾,随水旋儿飘飘荡荡,盘盘绕绕无处可憩,终于无可奈何的任凭水流将其携向四方分支,生根长熟;不知何处远游至此的凤蝶蹁跹而过,在如彩豆似的野花侧面扑扑双翅,忽而来去,甚是自在逍遥。老者一言不发,领少年行走于溪水畔,银鱼顿跳,甩动一尾清流。

    叶老翁转头看向少年,却见后者正忙着用白衣扑打流蝶,笑得如同暮春终于裂开嘴儿的豆荚,喜庆得很,手中的白衣甩出不少清透水珠,总有两滴从不听话,滴答在竹叶青枯木似脸上,冰冰凉凉,霎时打个机灵,哭笑不得。

    “云仲,你可知这是哪里?”

    少年收起白衣,搭在肩膀上,抬头看去,只见一面高耸山崖,突兀出现在眼前。

    “不知。”

    老翁笑眯眯转过头来,瞳孔深处竖立起来,直盯盯看着少年,过了半晌,才深深的吐息一个来回,跑腿坐在湿滑的苔藓石地上,招手让少年也坐下。

    “同你讲个故事吧。”

    少年没有说话,低头寻找个较为平坦的草堆,双手撑地坐下,将眼睛对准着老翁。

    似乎有些感叹,竹叶青手搭石壁间,随苔藓走势无声滑下,分明是老迈萎皱的掌心,可却如大蛇淌溪流,通畅无碍。

    “当年我亦是从如这片石壁一样的幽谷里走出来的,上边有条磅礴汹涌的飞瀑。自灵台清明记事时候,便不知道双亲在哪,他们是谁。风餐露宿,渴时饮瀑中水,饥而吃石间芽,山林久居,好友

    毗邻无非就是顽猴老鳖,野兔雏狐,每日嬉闹玩耍,即便饭食粗糙,难得悠然自在。”话说到这,老人收拢五指,轻轻捻捻雪白胡须,顽童似的朝少年眨眨眼,而后继续道,“兴许到了渐入棺椁的年纪,时常回想起来年少无知的荒唐事,别有一番滋味。”

    “年纪再大一些,在山坳里就待不下去咯,总想着去外面见见世面,迈开步就不想回头了,这一去就是大半个甲子时光。我走过上齐,去过齐陵,到过颐章,大元部兵马如雷,南漓烟柳画桥,都见识过不少,但总不能终日漂泊在世间,居无定所吧?思来想去,我就到了齐陵国。”

    晓得少年眼神狐疑,老翁不置可否,接着娓娓道来,“齐陵茶水合我胃口,尤其是齐陵的米粟香醇。想必你也知道,小老儿极喜喝粥,游历好些年,也吃过点山珍海味,千金难求的野药灵芝,可令我最中意的,始终是一碗软糯香甜的米粥。”

    “老丈是讲究人,从煮粥时候就能看出。嘿,那粥的滋味,真香啊。”云仲本就是长身体的节骨眼,半大年轻,加之跑山疲乏所耗甚巨,多吃些饭食再寻常不过,方才一通登楼架势,早上进肚餐饭干净得七七八八,念及粥中味道,登时难忍腹中空空的滋味,口中涎液四流。老翁想起来吴霜当时那句话,说的当真有理。

    这小子练剑修行,若是赶上贪嘴懒散一半,至多二三十年后天下又可多位绝顶剑侠。

    “吃粥的事,到家再说。”老人正色道。“多年走南闯北,虽说屡遇意外,但勉强打下一笔不薄家底,我用这笔银子在齐陵阮棠,盘回家粥点店面,店铺虽小五脏俱全,地角相当不错,来往的打尖商旅,疲累行人都愿来这儿坐坐,老掌柜勤苦经营多年,攒下无数的回头熟客,每日忙忙碌碌,人缘相当不错。可惜年纪大了,子嗣有出息中举,做了知县老爷,苦苦哀求之下,就不得不回家安享天年,含饴弄孙去了。毕竟年轻嘛,哪里会做饭,在老掌柜那儿纠缠良久,废九牛二虎之力,弄懂了茶点小菜的做法,可是煮粥,怎么尝味儿也不对。”

    “直到那时候啊,我正在店里的窗台撑着脑袋发呆,没法,生意不好,来往的客官都说这粥味道不对,我却死活难以明白差别,一来二去,客人就冷清啦,只好守着窗台发呆,看看窗外的雨朦朦胧胧,心里一丝缝隙都无,就跟天似的不敞亮。可那时候她来了

    ,拎着把油伞,嘿,模样特俊俏。”

    少年眼里,老人的目光中,好似骤然温柔下来。

    “我还没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姑娘家。锅台上煮着粥,他也没和我这掌柜的打招呼,风风火火跑到灶台,皱着鼻子说这粥味道不对,熟门熟路的翻倒出一两枸杞,小半瓢高粱米,趁着我还愣神的当口,一股脑倒入锅中。我正愣神呢,刚想发火,啧,香味萦绕屋中,连隔壁那只脾气差劲的瘸腿儿老狗,都跑过来冲我摇尾巴。”老者砸砸嘴,柔和一笑。

    “再后来,我们俩不知怎的就合伙经营那家粥铺,日子越活越稳当,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可惜啊,天不遂人愿,人家当地知县的衙内看上了她,惊为天人,愣是寻来一群地痞流氓,将她从我店里强行拖走了。我挨顿毒打,腿断了,死狗一样被扔出城外,缓和好多天才堪堪捡回命。听人说,她不愿意给衙内糟蹋,冬夜里跑出知县府门,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次年开春,我找到衙内,趁着他跑去青楼游戏花丛时候,潜入青楼,一刀毙命。我东躲西藏书年,终于被官府逮到,充军发配到这山间,严加看守,至今还未放松管辖。”

    老人说这些话时,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剧烈挣脱。

    “只是我想不通。时过境迁,练就一身本事,若我愿意,当年的纨绔我可随意杀掉他无数次。可我仍会做梦,并且每次都能梦到,我都在齐陵国车马店的那家店面里,无数人来这里歇脚吃饭,窗棂走风,粥面热气蒸腾而上,她在笑。”

    “如今我习惯吃斋,最拿手的仍旧是煮粥,仍旧会在粥中放一两枸杞,却只有端详画卷时,才能模糊想起当年的滋味。”

    “老了,自然就容易怀念旧事。我未曾有过铁马冰河,只有在外人看来不足为奇的回忆。剩余不多的岁月,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茅庐,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那个姑娘会再来叩响我的大门,再向锅里扔一两枸杞。”

    说完老人站起身,指着南边的一座山。

    “我想去看看她,可是这座山挡路了。”

    “你师父并非常人,可他不愿出手,只好你来帮老朽劝劝了。”

    “我很想她。”

    老头喃喃自语一样的说着,如同小童指着家乡。

知否,知否 第二十七章 磨剑

    返程路上,少年在前,竹叶青在后,少年显然有些心事,眉宇间透出担忧,紧紧拧做一团;而老者像是了却心事,步伐潇洒轻松,全然不复方才的凝重。

    “老丈,敢问您吃斋一共多少年头了?”少年并没回头。

    “很久了吧,记不得了。”老者随口答道,挑起雪白长眉,饶有趣味的望着少年背影,少年肩膀歪斜的挂搭白衣,未曾晾干的清水从白衣淌下,沿脊梁蜿蜒直下,缓缓打湿少年补丁短褐。

    少年转头笑笑,“一路上操练剑法,断林开草,配剑有点钝,我去寻个表面细滑的青石磨磨剑。老丈先行便是,待到晚间,我还想喝几碗老丈煮的粥呢。”少年拔剑,走到小径边上一处较为平坦巨石边,将白衣上的水甩在长剑上,仔仔细细的磨剑。

    上齐对兵刃的管辖略宽松,佩剑佩刀者数不胜数,其中有大半原因是因西边三国交好,数年前官道就开辟完工,齐陵上齐颐章的商旅通行无阻,一时间如同河川往复,热闹得很,瓷器布匹粮食珠宝绫罗绸缎,大车小车的在官道中奔流,商贾赚得盆钵满盈,皆大欢喜。但独独有一点,官道进出国境,需缴纳运送货物估价的一成,对于家底雄厚的富族大商,这一成的利给便就是,珍奇货物有价无市,这等蝇头小利在他们看来,无关痛痒,但对于小商小贩来说,这银子掏不得。于是为了省利或是不愿亏资的商贾,依旧愿意铤而走险从十万山路中摸爬滚打,直至摸到齐陵。

    商贾防身,游侠儿渐多,自然而然兵刃就多起来,兵器多了,但打磨兵器的磨石,牢牢掌握在官府与各级郡县手中,由是人们大都磨剑时,在路边随便找块平整石头,剑身浇水,慢慢磨砺剑锋,粗浅打磨锋利之后,留待闲暇时,使盛满细腻沙土的皮夹裹住剑体,再次仔细的打磨光洁,才算是真正完成磨剑的工序。所以,这乃是走江湖的人必备的一项技巧。

    见这一幕,老人神色不变,悠哉悠哉径自向北走去,只是步伐相比之前慢很多,似是有意等少年磨剑完成,作伴回

    茅庐。身后少年磨剑速度奇快,剑身与山石相触,有碎石跳溅激射,摩擦之声高亢清越。

    不出十余呼吸,少年磨剑完毕,白衣一披,推剑入鞘,剑依然温热,而此时老者才走出十步左右的模样,倒背双手相当的悠闲。云仲默默合上双眸,骤然狂奔。跑山多次,云仲腿力自然不可同往日而语,无数次跌滑乃至滚落下崎岖山路,遍体鳞伤衣带破损,并非毫无效果,只因眼前十步距离,少年一闪而过,急如奔雷。

    少年在狂奔时出剑,剑光登楼,眨眼间顿觉杀意之下,多日未见成效的登楼一式,久困的瓶颈如同大河决堤,银瓶乍泄般挥洒而出,杀意与力道贯彻臂膀,鱼贯剑柄,再连剑刃。

    快哉。

    可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没出现。老翁还是那个老翁,仍然闲庭信步的向茅庐中走去,似乎的的确确想回去熬粥,再切两道新鲜小菜,好好款待款待师徒二人。

    剑势过快,这时候再出言提醒,早就来不及,少年用蛮力强行调整手腕与臂根,试图将这一剑风雷咫尺的登楼收回,但剑出无前,力走极尽,怎能说收就收?云仲只觉得自己腕部剧痛,连带臂膀也有些震颤。剑术一途,但凡深谙此道者皆认为收剑相较出剑更难,要做到羚羊挂角毫不受反震影响,更是难上加难,少年习剑时日满打满算,不过数月,即便天资尚且小可,术业途中勤练为上,一蹴而就之人有,终归凤毛麟角,寻常根本难以遇到。眼下少年勉强收住剑势,然而整边右臂酸麻得很,静脉大筋亦受到损害,抬臂收剑当真是艰难至极,不过所幸这一剑到底是未曾迎上老人脊背,险之又险的划开衣襟一角。

    “为何不斩下去。”叶老翁古井无波,慢转身形,打量着坐倒在地,抱住右臂大汗淋漓的少年,语气中似乎并无意料之外的诧异,倒更像奇怪于少年为何冒着抻坏大筋的风险收剑。在他看来,江湖儿郎就是江湖儿郎,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九国无战乱相安无事,随便跑出一国兜兜转转几年,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除非罪大恶极,

    否则官府哪来的这么大精力去管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把式?故而对少年这种自相矛盾的行径,尤感意外,蛇属之类的对风吹草动无比敏锐,再者他如今修行小成,虚念境界莫谈其他,单独对杀意的感知极其强烈,就在方才,他分明感觉到少年此剑怀有必杀之意,却很难想明白对方为何没斩。

    “老丈不是坏人。此举是我错了。”右臂疼痛的少年咬牙起身,不由分说的鞠躬致歉。“不是坏人?那你说说,盘山腰牌哪里来的?而你又是如何发觉我真身有问题的?”老蛇越发兴趣盎然,追问道。

    “盘山腰牌,晚辈确实没想过,关于它的来源我更不晓得,但至于如何识别出真身,前辈兴许自己尚且还没发现。”

    “前辈讲的故事,前半段听起来潇洒快意,可到了后半段,当提及那位女子的时候,前辈的眼睛…”少年说到这儿,有些赖皮的将一根左手手指竖起在左眼前中间位置,笑了笑,不留神右臂又再次扯动筋骨,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至于先前那一剑,少年确实心中过意不去,为何会突然发难,只因他读过的那册豪侠传当中画过,有蛇为妖化形作人,平时不显,只有暴怒或食人之前,双眸变做蛇目,瞳孔竖起,再联系到先前老者阴森语句,少年此生,从未如此恐惧,于是便有了那倾尽浑身力气而出的登楼。

    “那我再来问你,为何收剑?”既然本体已经被看破,竹叶青便无必要去装做山野老人的气度,眸中精光闪烁。

    “也许因为老丈待我与师父不错,或许…还是因为老丈煮的粥香?”道理难以想通,少年抓抓脑袋,傻笑起来。竹叶青瞅着少年傻大憨粗的模样,也跟着乐了。

    他想,神仙就是神仙,收了个有意思的好徒弟。

    这时候茅屋中的吴霜正喝着小酒,翘高二郎腿,晃悠着脑袋哼唱一出戏曲,唱至定场处忽然停下。

    “废话,我的徒弟,怎么会没意思。”

    他撇撇嘴,又大灌一口醇酒。

知否,知否 第二十八章 不管

    “咱们可先说好,除非事情失去掌控,否则我可不动手啊。”一老一少搭伴归来,还没进门,就听屋里吴霜扯着嗓嚷嚷,茅屋下层待着的瘦马一激灵,逐渐滚圆的马肚颤悠两下,没好气得打几声响鼻,又合上双目。这头瘦马如今真不能称为瘦马了,自从上遭受惊之后,此马就如同改换性格似的,任凭谁也不晓得仅一旬时刻这马就吃得膘肥体壮,屋下原本囤积一垛草料,压得整整齐齐四方工整,瓷实得狠,楞是被这头夯货吃个干净爽利,连喂鸡的谷糠都惨遭祸害,光底朝天。对此竹叶青也无奈,本来他便是吃素,养着鸡鸭只不过想要在万籁俱寂间多添几许生气,哪里会多备那么多饲食,这下倒好,瘦马拽住木桩四蹄乱蹬,闹腾得土尘扑面,一同遭殃的就是那些腹中无食的鸡鸭,多半掌宽的马蹄蹬着,不死也伤,只好乖乖缩在篱笆角落,眼巴巴瞅着夯货发癫。吴霜不管,竹叶青只好擅作主张,将瘦马缰绳解开让它自己撒欢寻食,这才安分不少。

    老蛇笑笑,他真不在意吴霜管或是不管,虚念两重,可能在吴霜这等神仙眼睛里,闷屁都不是,顶多是条人模样的长虫,自然并不能怪老蛇本领不济,天下有数的那些高人深居简出,要么就是宗门云山中闭关,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么就是寻找根骨难觅的良才美玉,传下衣钵留待将来自己大限之时,支撑整个宗门命脉。不得不说,这与世人心中臆想的神仙做派大相径庭,不过的确也是人之常情。

    谁愿一身修为因大限而赴死?谁又不怕自己倾尽心血创立的宗门在自己死后落得树倒猢狲散?世间种种,无外乎是,何以能得逍遥?

    虽说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虚念境界在而今修行人士中,已经称得

    上强手了,想来他人亦未曾估计到,在贫瘠山间采那兰草,久而久之竟然强行喂出一位高手。求吴霜相助,不过是绝后顾之忧,毕竟谁也不愿招惹这位,更谈不上泛起与之为敌的心思。

    两人进屋,少年把白袍在窗边挂好,随即坐在桌前,老蛇也跟着进屋落座,仨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少年嬉笑着开口,“师父啊,您老不出手,老丈孤身一人怎么能杀上寨子,虽然说…”少年打住嘴,仍旧心有余悸的瞥眼老翁,不动声色将板凳朝吴霜这边挪挪,才接茬说下去。

    “再说,估摸着山上悍匪众多,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终究岁数太大,一人冲杀寡不敌众咋办?”

    “我不管。”吴霜抱膀闭目,脑袋歪扭,摆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破天也甭想讨来允诺。“况且谁说他一人冲杀?屋子里落座仨人,我不去,不还有你么?”云仲瞪眼,“徒儿一没杀过人二没与人过过招,劈柴练剑叠着,满打满算半年多,登楼使得稀碎,您老就我一个徒弟,教人砍了剁了怎么办?再说徒弟还得留着小命,等师父年老体弱伺候身前呢。”

    少年为自己这番言辞相当满意,觉得中肯无比,师父虽然往日看似不留情面,但从种种细枝末节能看出,心里还是疼他这徒弟的,软硬兼施,想必师父也能放他一马。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出旁边的竹叶青开口。

    “老朽不觉得稀碎,之前那招登楼妙极,即使最后收招力有不逮,但仍是气势如虹,堪称雄浑。”少年愤然向老蛇看去,心底那点余悸尽去,只觉得心肝都气得震荡。这叫甚事?好心好意劝师父略施援手,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此地山清水秀,必然具有多处风水宝地,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把自己

    埋这儿。

    “而且,谁说我就你这一个徒弟?险些忘却告知你,你在我门下排行第四,不然以后就叫你小老四?”吴霜笑眯眯的说道,脸上的肉聚成一团,像朵晚秋的金菊。

    接二连三的冲击,令少年一时难以回过味儿。什么叫气势如虹?纯粹是惊吓所致,不得已使出这招来,这还没完,合着自己私下编排的开山大弟子身份,纯属子虚乌有自作多情,前头莫名其妙蹦出三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来,自己就莫名其妙摘得了小老四的名号,听着就不雅,老四老死,一时间悲从中来。

    “准备准备吧,今儿个傍晚出发,竹叶青出手,你就看着便是了。”吴霜撂下句话,摇摇摆摆下茅屋逗鸡苗儿玩儿去了。

    夜色渐浓,山里无打更的更夫,所以时间大抵为估算,其实但凡人扎堆的地方,不论繁华郡城偏僻小县,皆有更夫,由官府编排,夜夜打更,所吆喝的无非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约定俗成以戌时作为一更,亥时作为二更,子时作为三,丑时为四等等,顺次而接。

    约摸戌时,也就是黄昏时分,少年纵然万般不情愿,穿上白衣,出门口等候。哪怕事先约好少年掠阵,只负责观望周遭动向,刀剑无眼,真要让人发现,也避免不了一场苦战,初出江湖,对于自己三脚猫剑术,云仲心里着实没底。可既然师父发话,即便他平日再不守规矩插科打诨,亦难免听从。借来三分月光,少年轻轻抽剑端详,光影莹莹浮动。

    竹叶青预备齐全,套上一身玄黑夜行衣,又揣入怀中两根火折,迈步出门。

    只见月色如洗,黑云托月,月下白衣,清风明月。

    云家有子,逍遥挂剑。

知否,知否 第二十九章 梨花

    梨花寨酒鬼多矣,不过配得海量二字的,数王崆鼎当之无愧。酿酒是门生僻活,起码对于山上这帮匪寇来讲,谁也不会放着潇洒日子不过,独独学什么劳什子酿酒,下山打劫来的大把银两,什么好酒好肉购不得?偏偏王崆鼎这位最粗野的汉子,酿酒能耐高深,而且乐于此道,山上往往喜喝王当家酿的酒浆,可惜十分难得,进门喝酒,满山独有李登风有这待遇。

    此刻王崆鼎院内,石桌上酒香盈余。

    “今夜月光甚好,正适杀人。”豪饮之后,王崆鼎拿手背抹抹嘴,冷不防说出这句话。

    “月黑风高夜岂不更合适?”文士饮酒姿态可比汉子风雅,小口抿酒,心里仍旧赞叹不已。寻常新酿难比陈年老酒,入口棉柔不足,辛辣有余,而且饮之口干舌燥,李登风甚是不喜,但市井中老酒终归是少数,说有价无市过于牵强,可总是供不应求,而这位胡须邋遢破落,不拘小节的武人所酿的酒水,新酒能喝出老酒滋味,顺滑香醇,想当初初次喝这酒,着实令李登风刮目相看了一回。

    黑脸大汉此时显然没心思品咂酒香,将蒲扇大手中酒坛搁在桌中央,颇为沉闷的应答,“行伍时,我等巡查边境,最怕的就是这等天气,月黑时候,暗处同样视野差劲,下手仍旧有难度,反而月光明朗时,连火把都不需提,偷营拔旗相当便易。”文士不解,皱眉反问道:“自打九国立盟,边境按说应当无甚摩擦,彼此相安无事才对,怎会有偷营的举动?”

    “酸文人就是酸。”大汉冷哼一声,摆明懒得在这上面多浪费口舌,而是喃喃自语。

    “好个请君入瓮。”

    少年和竹叶青两人趁月色上山,多亏跑山,一路走林踏草,云仲气息尚存七八成,不过是略微杂乱些,并无大碍,心里对吴霜当真是佩服无比。瞧见没,自家师父还是有两手的,否则未曾摸到山顶,气息不稳,万一被发现踪迹,恐怕撂

    挑子跑路都难,更别提做出出剑防卫,替老翁掠阵此类的举动了。然而竹叶青此时的感觉,有些不对味,临近梨花寨这段山路,太过安静了,行走之际耳边只存在两人的吐息声,再无其他。

    二人仿佛在无人的山中穿行,再有十步,便能踏入梨花寨寨门,然而四下依旧空无一人,休说守夜喽啰,意料中聚众饮酒的喧哗鼓噪,都尚无分毫。仿佛这座梨花寨,从来只有一片开的正盛的梨树,芬芳吐艳,些许难经风雨的柔嫩梨花,从枝头轻轻坠落。竹叶青慢慢抬头,有朵柔弱梨花正好飘落在衣襟上,滑落下去,寂静无声。一旁侧头望着老蛇的少年,突然觉得看不透老者的眼神。

    没有过多犹豫,老者抬腿进寨。

    “明知有蹊跷,为何要进来?”正对寨门的院中有人轻语,言语之中尽是感慨。

    老者没有应声,反而对身后的少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腾腾地方,我施展不开。”随着少年讶异眼神,老者身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硕大青蛇,摇头摆尾,似在舒张筋骨,鳞片张合之间劈啪作响,在寂静山顶,如同春笋拔节,后身盘绕,蛇首昂起,一抱粗细,单论蛇首昂起长度,足足有丈许开外,瞳孔竖立,如同在黑夜中点起两盏纱灯。

    院内人似乎早就预见这一幕,语气遂变为戏谑,不屑道:“飞禽走兽成妖,道法兴许并不高深,最起码一身蛮力难以应付,真叫你发起癫来,我家那军师,约摸你这老蛇尾巴未够到身前三寸,就得给你扫成筋断骨折,可你似乎过于托大了。”话未过半,竹叶青心中警兆顿起,蛇信狂吐,周身抽搐不已,尘土腾空,将土面都盘出个浅坑,足见院内之人所言非虚,这幅躯体所蕴的巨力,寻常人难以匹敌。

    院门打开,走出的并非旁人,正是那位先前饮酒的王崆鼎,他打眼看去,见老蛇痛苦翻腾,周身逐渐泛起紫黑,焦尾摆动也渐渐无力,顿时觉得那穷酸文

    士确实有仙家的莫测手段。文士当年亲手栽种的梨树,名为七寸红,与普通梨树无异,结出梨子香脆可口,不同之处在于,这梨树花朵四季常开,芬芳馥郁,可对于蛇属之类,甭管修为如何,乃是天生犯克,触碰凋落的梨花,最不济也能使得蛇躯麻痹,重者毒入骨髓难以根除,鳞片剥落死相凄惨,由是得名七寸红。当年王崆鼎嫌这破树占地太大,且梨花四季常在,更何况显得整个梨花寨像壮年男子涂胭脂,不伦不类,一气之下差点拔除干净,也就是那次,李登风出人意料的与王崆鼎针锋相对,态度强硬无比,事后还在王崆鼎酒里下进二两蒙汗药,隆冬时节,差人将他扔下山去昏睡整整一日,险些把指头都冻掉。而今日,的的确确排上用场,老蛇已然无力抵抗,能否活过今晚,还在两说。

    至于那个少年,王崆鼎就没看得起,许多年来他所见的胸中怀揣江湖梦的少年犹如过江之鲫,压根无有真正能成就一番佳话的,更何况好人哪会相助这条老蛇妖?指不定就是被许以重利,或是蒙骗而来的替死鬼,旋即慵慵懒懒的挪揄:“你呢,我大可以任你离去,何必枉费一条姓命?做点小本营生为生,也没白费爹娘老大劲生你。”

    少年笑笑,眼神不变,反倒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而这手势还未曾彻底递出,少年翻手拔剑,毫无顾虑的偷袭面对凄惨老蛇的巨汉。少年从不认为偷袭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既然猜测到正面难以击败这名龙行虎步的莽汉,为何不能抽冷袭杀?跟随师父良久,言传身教的江湖规矩里可没有这条。

    然而极快的一剑出手,并没有破开骨肉的声响,而是传出阵阵兵器交架的颤鸣之音,少年皱眉,只见这势在必得的一剑,被大汉掌中的大刀挡住,宛如生根一般,蛮力尽出亦不可压低分毫。

    黑夜里,黑脸汉子一嘴白牙狰狞咧开,门板似的刀锋绽开,刀光迎月,雪亮非常。

知否,知否 第三十章 下楼

    中年丑陋文士此刻正站在山崖边上吹风,润玉手掌中仍旧盘着几块龟甲。龟甲占卜,乃是上古传承至今的方法,绵延无数岁月,曾有书卷记载:灵龟文五色,似玉似金,背阴向阳,上隆象天,下平法地。实际上大多修行中人,乃至文人道门的人们,手头都具有些趋利避害占卜福祸的本领,可惜岁月流逝,上古时候神妙的阴阳法门,经过长久战乱与变革,并非所剩无几,但也遗失大半,如今全然不可比拟古籍孤本中当年卜卦之盛况。

    李登风将龟甲攥在掌心,默默推演,不由得眉头皱起。老蛇断然不可抵抗那树梨花中附带的奇毒,哪怕修为再延伸两段,过念三走灵犀,亦不能相抗,天晓得这仙家宗门从何处寻觅来的如此恶毒的树植。但此刻老蛇的命数,俨然尚有一丝生机,而这生机落处,恰巧就在那位平平无奇的佩剑少年身上。

    “怪哉,照理说观他行走之时尤有气喘,并没踏入那条通天御道,王崆鼎非常人,以他的膂力和血海中趟路的能耐,对付这个尚未出茅庐的少年,最不济也不该输啊。”中年文人皱眉不语,把手中龟甲摆在眼前,就像将这几块盘得如玉的宝贝疙瘩从山巅扔下一样,然而龟甲未落,整整齐齐悬停在虚空之中。

    王崆鼎力气奇大,不然先前也不会像扔簸箕似的把石墩甩出一丈开外,刀刀稳健势大力猛,令少年甚是狼狈,不得不说如今的云仲,对于这种莽撞的打法,根本是猛虎吞天无从下口,先前毕竟都是与师父练招对剑,颇以技巧见长,吴霜并未以力压他,一招一式在于精妙,但此番境地,那汉子刀法扎实得骇人,毫无赘余的花架式,且力气胜过他太多,所以当下战局,可以说实在是狼狈无比。若说汉子心中也有惊讶,这位看似年纪轻轻的少年,剑意相当轻灵,虽然落于下风,但走剑章法摆明是有高人指点,虽然勉力支撑,但先前确实是错估了少年斤两。

    少年一剑直奔大汉面门,眨眼而至,汉子举刀相迎却扑了个空,少年将手腕抖动,撤剑再刺,

    如同银蛇吐信,汉子招式用老,此时断然无法再伸刀去挡,索性将刀画成大圆,挥摆成一面刀幕阻挡少年刺剑,兵刃磕开,少年执剑右臂,不停颤抖。此前山路中强行收招损脉伤筋,数个时辰断不可恢复如常,加之大汉力道沉重,几十招过去,右臂知觉已经失去大半,再这般下去,恐难以支撑再久时间,可老蛇的情况更加不妙,鳞片开落间渗出无数红艳血浆,几乎把青色蛇躯镀成朱红色,翻滚的动静渐渐微弱,照这架势,离身陨只差一步之遥。

    “老丈,走,找我师父!这里我拦着!”少年急退两步,突然朝竹叶青暴喝。方才他脑海中一阵悸动,随后就想明白了原委,开战至今,只见到这位黑脸大汉,山寨其余的匪兵喽啰踪迹全无,安静的可怕,竹叶青身中奇毒,肯定不能善了,那么为何寨子空空?此事定有蹊跷。

    听闻少年呼喝,老蛇竖眼一阵晴明,并没急于逃脱,反而在挣扎中探出庞然焦尾,卷围住少年腰腹,生生将他拖至背脊处,随后艰难转身,深深地望了一眼少年,蛇首昂起,形如同撞钟巨柱。

    山崖上,李登风面前龟甲在剑光中骤然破碎。

    文人仓皇举头,却看到山川大好,墨笔勾边,月下有人踏剑而至,一剑东来,甚于月光。

    李登风头皮猛然紧收,御剑?况且如此迅疾的速度,那胖子稳立剑上不说,还在仰头喝着一壶酒。灵犀何时有这种水准了?晓得是个狠茬到来,可究竟又多高,无人知晓。

    吴霜轻飘飘落地,佩剑如同小蝶盘桓,绕体三匝后乖巧的钻回剑鞘,留下阵阵未散剑气,消散四周。“呦,算卦的?你这龟甲可比我家老二那副差远咯,碎了就碎了,别太心疼。”吴霜好整以暇的倒背双手,胖脸一副奸诈模样,相当欠揍。

    前院,竹叶青巨口张开,狠狠地喷出一抔献血,搁在平常,背上驮个百来斤物件不在话下,可如今不同往日,少年踏步之间,蛇鳞剥落的位置痛楚钻心,好像两柄瓮金锤擂鼓似砸

    在背脊处,老蛇发狠,将一对血红眸子瞪圆,青红错落的蛇躯舒展开来,生生将头昂起两丈高矮,少年握剑,狂奔直蛇鼻处,高高越起。

    今日林中登楼再登楼,登楼复登楼,杀气溅溢,如今楼登极高,登无可登,吾应下楼也。

    月下少年离地近三丈有余,曲身成弓,双手执剑柄,华光如水。

    眨眼间已落到汉子身前,而汉子将九环大刀强行顶在老茧横陈的肩膀上,向上迎接这一剑。

    刀剑相撞,声如裂帛。

    背宽刃薄的九环刀被齐齐断开一片,而少年的长剑崩开一截,深深插于院门,虎口烂得不成样子,气喘得同耄耋老翁一般无二。

    王崆鼎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从左肩直右腋下,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鸿沟,依旧在笑。

    “小子,还能挣动不能?帮我从院里石桌上拿壶酒。”出人预料的一句话,少年没动。

    汉子大笑不止,这一来从隐约可见肋骨的伤口中,奔涌出的红潮又再壮大了几分,汉子浑然不在意,继续说道,“那酒里泡着梨树根茎,给那条老蟒身上撒点,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听闻这话,瘫倒在地的少年才咬牙支撑起自己快散架的身躯,拖着左腿走到院里,拎起仿佛足有千斤重的酒瓮,踏着一行血迹折返而回。就在那自高而低的凶顽一剑过后,云仲单足落地,两三丈的落差,并非跑几座山就足以毫发无伤,左腿伤损只怕比双臂不轻。

    无视汉子此刻贪酒的眼神,在匍匐一边的老蛇身躯上泼洒酒水大半,这才将酒瓮递给出气多进气少的汉子,转身躺倒在泥血混杂的地上。

    ps.原本打算用应登楼作为本章名称,应的别门意思是顺延顺势,但脑海中隐隐记得在哪看过这个名讳,百度一查,应登楼是海贼王中索隆的招式

    我太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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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剑四方介绍:
读者裙824498525凡夫俗子有几多岁月。一入江湖岁月催。垂髫小儿至独挡四方。凝酒剑虚丹,运剑如月,掀翻重关。世家宗门九国二表,儿郎轻抬足底,浩浩江湖行。四玄五境二天关,从未孤身。酒剑四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酒剑四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酒剑四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