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死人木
将敕令山这个名字记在心底,张城不再在这个听着就知道一定有问题的老爷庙上纠结,转身打听起了另外两处地点。
他的想法出奇的明确,现在已知老爷庙是个大坑,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那座庙与李沁姐的死有关。
如果假设李沁姐的死一定与这三处地点中的某一处相关联的话,那么每一处地点的可能概率都是三分之一。
既然概率相同,那么为何不先遴选出一处,至少听起来相对安全的地点开始调查呢?
“说说那个棺材铺,”张城抬了抬下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楚曦点点头,话题继续。
“那间棺材铺坐落在村西,大概离村一里地远,据村内卖店的老板娘描述,是个被树丛遮掩住的,破破烂烂的四合院,老掌柜的姓冷,所以村里人又称呼它为冷记棺材铺。”
“冷?”张城突然打断了楚曦的话。
“对,是姓冷。”
回答过后,楚曦静静地看着张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怎么会姓冷?他......改过姓氏?”
“据我所知,没有,”楚曦摇了摇头,眉角翘起一点,“有哪里不对吗?”
张城盯着门前的柳树,迟疑了几秒,方才开口说道:“来之前我上网查过这个村子的有关资料,这个村子的历史不可谓不渊远,几十年前,衡平市还未立市时,这个村子便已经存在了,不过由于地处偏僻,发展开发还是这几年的事。”
“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楚曦盯着张城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直白。
“换句话说,这个村子还比较封闭,你也看到了,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留下的都是些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
“这样的村子已经跟不上如今的潮流,它应该在相当一定程度上还遵循着旧有的规则,也就是说......”张城顿了顿,像是留给楚曦思考的时间,“比较排外。”
“丧葬虽属偏行,但生老病死却是人绕不过去的坎儿,遵循旧制,这个行当一定要由村内的大姓,赵姓之人来把持,绝对轮不到一个冷姓的外人。”
楚曦皱了皱眉,明显没有被说服后的表情。
“你的说法会不会太绝对了?他们......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封建。”
楚曦酝酿了一会后说。
“不会,”张城很肯定的摇摇头,接着话风一转,“你觉得这个村子中村民的条件如何?”
“一般,”楚曦联想到进村时村口那几个穿着老式中山装的村民,老老实实回答。
“嗯,但他们每逢过节都要去赵氏祖庙祭祖,每人每次都要上交少则几百的份子钱,即便......有些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楚曦看向张城的目光有了些微不可查的改变,“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网上......应该查不到祭祖的份子钱吧?”
他看似随意的一笑说。
张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尴尬,“这些都是李沁的母亲拉着我讲的,她说让我提前熟悉一下村子的风土人情。”
其实他还有好多情况没好意思说出口,李沁的母亲听到张城父母都不在了后,眼睛都亮了,已经动了让他倒插门的念头。
“哦。”
楚曦应了一声,目光缓和了许多,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站得住脚。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村民对冷记棺材铺退避三舍?”
“段医生有打听到吗?”
张城开口主动问到,他略微有些心急,本能的觉得这个冷记棺材铺是个不输于老爷庙的大坑。
“这位姓冷的掌柜用来打棺材的原料是......槐木。”
“槐木?”
“对,并且还都是上了年岁的老槐木,”楚曦补充。
有些东西一般人可能不清楚,但张城遗传父亲,从小就对一些奇闻异志很是好奇,又偷看了不少莫言叔书架上杂七杂八的古书,所以哪怕是对偏门些的民间忌讳也略知一二。
民间有“槐木不成棺,柳木不上房”一说。
槐字,左木右鬼,故又称诡木,死人木。
用作棺材轻则逝者受苦,重则连累家宅不宁,在这样一座如此重视风俗的老村,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制作槐木棺的棺材铺存在?
更何况......掌柜还是个异性的外人?
张城瞳孔中有东西飞速闪过,有思考,不过更多的还是,根本无法解开的疑惑。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这里有问题,很有问题......
“还打听出什么了?”
张城忽然抬头问。
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老旧普通的渔村,竟会藏有如此多的,诡异的故事。
他隐隐约约中有种称不上感觉的错觉,似乎从坐上那辆开往东港渔村的出租车开始,冥冥中就有些东西突然变了,就像是命运的齿轮突然开启,拖着他,向着一个命中注定的,足以埋葬他的,深渊前行。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等着他,而他......
无可抗拒。
“冷记棺材铺的掌柜会扎纸人,手艺极好,而且……”楚曦顿了顿,若有所指的目光在张城的脸上一扫而过。
“他只扎女人。”
楚曦平静的声音传到张城的耳中却恍如惊雷。
“女人?女纸人?!”
他瞳孔不自主的颤了颤,身躯在清冷月色的勾勒下,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瞬间联想起了出租司机张小玮所讲的那个故事,而在那个故事里,正是几十个纸人,抬着可怜老哥的出租车,一头追尾在了拉满细长钢管的货车后。
并且……还是几十个长着女人头的纸人!
一阵夜风袭来,张城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对上了,都对上了!!
但对如今的张城来说,却没有丝毫惊喜可言,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一辈子也不想与冷记棺材铺有任何的交集。
而那个冷记棺材铺的掌柜……
张城深深吸了口气,看来也绝非等闲之辈。
这次的任务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扭过头,借着月色,冷眼仔细打量着这座入夜后便无半分烟火气的偏远渔村,越是看的深,看的远,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是增长一分。
这种不安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宛若沉在黑暗的冰洋之下,他没来由的确信,他现在所能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是感觉到,预料到的,都不过是这座小小渔村的冰山一角罢了......
第213章 你还是你
“东港水库......又有什么传闻?”
张城依旧在偏头打量着夜幕笼罩下的村庄,但这丝毫不妨碍冰冷的声音传入楚曦耳中。
“没有。”
楚曦摇摇头,负于身后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月色下,他清瘦的身材如劲竹一般虬蟠有力。
“没有?”
张城猛的回过头,眸中疑惑丛生,“怎么会没有?”
无怪张城的失态,在他心里,东港水库应该是三处地点中最为险恶的一处,也是害死李沁姐那东西最可能的藏身之处。
甚至......那里极有可能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毕竟三处地点中只有那里存有大量的水源。
张城眼睛微眯,他同时记起了这次任务的名称:倒沉在湖底的女人。
这女人会不会就是李沁的姐姐?
有可能,但不绝对。
也有可能是个被倒沉在湖底的女诡,杀害了李沁的姐姐。
或者说这只是整个案情的引子,倒沉在湖底的女人只是个模糊的意像,并不特指具体某一样实物。
就如同提示中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一般。
思绪飘向了无限远的远方,可现实中却仅仅是一瞬。
楚曦顺着张城的视线望去,眸中的复杂也并不比张城浅,“不清楚,段医生反复打听了好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但所有人的口径都是出奇的一致,他们一口咬定,东港水库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可疑地是,他们都不答应段医生要去参观的请求。”
“没有异常,还不许参观,更是将水库列为三大禁地,不允许人靠近,”张城冷笑一声,摇摇头,这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不是过于明显了。
之前去县医院的那次,张城就听开车的出租司机说过,这东港水库是一处颇为诡异之地,怪事频发,经常有人在水库附近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更巧合的是,自己竟然从他的口中打听到了有关父亲等人的线索,在司机的故事中,从不说话的莫言叔居然是一位隐藏极深的高人。
其实在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后,张城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始终不愿相信,那个陪着他长大,时刻阴沉着一张脸,却不抗拒自己骑在他脖子上玩闹的莫言叔......或许不是人......
他身上的那股独特的阴寒气息与楚曦等人的一模一样,不过远远更强大。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种种之前的不解之处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那怪异的性格,独特的阴寒气息,从不脱下的,将自己从头到脚紧紧包裹住的灰色长袍,阴暗到从不见阳光的办公室......
张城不相信父亲不了解这一点,以父亲张凌南的性格,他绝对不会信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父亲是知道一切的,但他仍然选择将莫言叔留在了自己身边,虽然父亲与莫言叔从不表达,但是个人都清楚二人关系极好,交流少,只是因为默契太多了。
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簇动,张城扭过头,打量起了身侧的楚曦。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楚曦之于自己何尝不是莫言叔之于父亲。
名为帮手,实为兄弟。
以一个孩子的视角看,在成长的路上,他们总会有着自己已经超越了父亲,看到了比父亲更高,更远,更绚丽的风景的错觉。
直到等来自己也到了为人父的年纪,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走过的路,已被父辈用腿犁了无数遍。
原来......自己不过是在走父亲走过的老路罢了。
张城是不信命运的,至少之前不信。
“不要在意伙伴们的身份,哪怕是蹚过黄泉而来的恶鬼,也比伪善的人心更好看。”
系统一开始时便出现的话此刻突兀的回响在张城耳畔,那么的应景。
“既然父亲选择相信它们,那么我也应该相信它们......”
张城的眼中有光闪过,有释然,更有一抹坚定。
“呼——”
楚曦与张城对望了几秒钟,缓缓吐了口气。
“你还是你。”
他轻轻开口,身形一松,放松的倚在身后的矮墙上,腰身不再紧绷,眸中也多了些柔软。
张城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两个大男人深夜深情对视,终归是有点尴尬。
“没事。”
楚曦微微一笑,不经意的回首瞥了眼身后的出租屋,更确切的说,是挤在窗口处的那两颗脑袋。
杜鹏一脸迷茫的表情,而段医生在视线与楚曦交错的一刹那,便微不可觉的点了点下巴。
“好了,”段医生一把拉上了窗口处的窗帘。
杜鹏的视线瞬间被阻断。
“你干嘛?!”
不满的声音随后响起,杜鹏挑了挑粗旷的眉毛。
“没事了,回去吧,”段医生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张小玮的方向走去。
“怎么就没事了?城哥可还是被附身呢?!”
他听不太懂第一人格第二人格什么的,只知道现在操控着张城身体的那个人不是他所认识的城哥本人。
这就足够了。
段医生转过身,刚想与杜鹏解释几句,但视线在杜鹏硕大的脑袋上徘徊了一会,最终放弃了。
“你不用想那么多,只要知道张老板还是之前的那个张老板,就够了。”
段医生叹了口气,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最简单的说辞。
在段医生给张小玮换下额头上滚烫的湿毛巾后,回过头,发现杜鹏仍旧蹲在原地,摸着下巴,目露疑难的思考之色时,他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自己......还是高估了蹲在地上的男人。
“好了,你......你不要再想了,就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
眼见杜鹏如此为难,段医生心中忽而泛起一丝负罪感,就好似正常人利用智商强行碾压了智障儿童,目的仅仅是为了骗取他们手中的棒棒糖。
可此时的他不会想到,面前男人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他会让你在几秒钟之后,心中的负罪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愤怒。
杜鹏又思索了几秒钟,接着抬起头,满眼疑惑道:“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对,”段医生无奈点头。
“那你刚才逼逼什么?”
杜鹏回过神,反手就是一句。
第214章 李叔
接着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气冲冲的站起身,眼睛瞪的比牛都大。
“还一套一套的,弄的跟真事儿似的,”撇了撇嘴,杜鹏指着自己的脑袋:“你是不是以为我脑子不好使,耍我呢?”
“堂堂一个大夫,说话怎么和放屁一样?”
......
咣铛!
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杀人啦!”
“段医生疯了,要杀人啦!”
还在出租屋外深入探讨案情的张城楚曦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哀嚎。
待二人闯入屋内后,正瞧见红着一双血眼的段医生一脚蹬在衣柜上,双手在向外拔着那把刀锋已经深深嵌入衣柜,没至刀柄的手术刀。
“别拦我,我要弄死他!”
“弄死他!!”
段医生气的浑身直哆嗦,看的出来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生前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外科第一刀,哪里受过这个。
脾气一上来,什么仁义礼智道德的都抛在了脑后,他现在就想捅杜鹏一刀。
盯着那把只剩刀柄露在了外面的手术刀,张城与楚曦也不禁背冒凉气,看来多亏杜鹏闪得快,不然的话,估计这一刀能给他镶在衣柜上。
此刻罪魁祸首的杜鹏正躲在张城身后的墙角里,瑟瑟发抖。
楚曦上前拉开了段医生,张城也连连帮着杜鹏圆场,让段医生不要和他计较。
最初的冲动过后,段医生也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与一名人民医生的形象不符。
再者张老板与楚曦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象征性的挣了几下后,段医生就被楚曦给劝到了一边,挨着高烧不退的张小玮坐下。
临走时还朝杜鹏的方向瞪了一眼,吓的杜鹏又缩了缩脖子。
问清原委后,张城与楚曦都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怀疑张城第二人格苏醒一事,都被段医生与楚曦有意无意的给岔开了。
一场闹剧终以杜鹏诚恳再诚恳的道歉谢幕。
第二天一早,依旧留下段医生照看张小玮,原本的打算是将杜鹏也留下,可碍着昨晚那档子事,杜鹏一见到段医生就哆嗦个不停。
两人搭档,怕还不如一人自在。
或许是想将功折罪,杜鹏拍着胸脯,自告奋勇要接替段医生,去村内打听消息。
原本最合理的安排是楚曦去村内打探消息,张城带着杜鹏一起,继续留在李沁家中,了解李沁姐的相关信息。
最好是能从李沁父母那里打开突破口。
但楚曦明确表示反对,理由很充分,毕竟李沁的身侧还有红衣女的存在,他担心自己不在,如若红衣女突然暴起发难,张城与杜鹏恐怕难以应对。
对于这个强于自己的老对手,楚曦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讨论过后,还是决定将打探消息的任务交给杜鹏,张城与楚曦一行,直奔李沁家。
临走之前,张城给杜鹏强调了无数遍行动守则。
第一不能打草惊蛇,问话要讲究方式,不能用强。
第二不能贪功冒进,一旦真的打探到了什么重要情报,要第一时间回来报告,而不是自己孤军深入。
再三和杜鹏交代后,张城才带着楚曦,向李沁家赶去。
刚赶到李沁家门前,迎头就撞上了个男人,因为张城走路时一直在低头思考,所以路过拐角时没注意,与突然出现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张城脚下一趔趄,连退了四五步才站稳。
“哎我去……?”
张城捂着头刚想抱怨两句,冷不丁听到楚曦平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叔。”
诧异的抬起头,面前的中年男人正以一股很奇怪的眼神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不是李沁的父亲还能是谁?
“李……李叔,”张城忙点头哈腰。
“嗯,”李沁的父亲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觉得有一丝丝尴尬,张城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打算一同进去,余光中忽然不见了楚曦。
张城扭过头,只见楚曦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随着中年男人,眼中不时有光掠过。
“怎么了?”张城低声问道。
楚曦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中年男人,直到他的背影在门后消失不见。
“他刚去过河边,”楚曦轻轻说。
“你怎么知道?”张城诧异的眨了眨眼。
“他的裤腿,还有膝盖以下,都是湿的。”
……
三分钟后,张城与楚曦坐在了李沁家的沙发上,中年男人从卧室中走出,下身已经换了条老式浅色西裤。
“沁儿去了他哥那里,晚些才能回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平静中带着点生硬,听不出任何欢迎的意思。
简短的交流结束,中年男人自顾自的拿起茶几上的报纸,一边看着报,一边偶尔小口抿上一抿滚烫的茶水。
张城与楚曦找不到任何开口的理由,就连一贯云淡风轻的楚曦,坐久了都不免有些尴尬。
场面直到李沁母亲来后,才有了转机,她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零零散散挂着水珠的水果,没什么稀罕的,就是农家自种的沙果一类。
“城城来啦,快来屋里坐,吃点水果,”中年女人笑着招呼。
她的热情与中年男人的冷漠形成了极端明显的反差,一度让张城手足无措。
“李叔,那我们先进去陪阿姨了,”张城站起身,陪笑说道。
“嗯。”
没在餐厅停留,中年女人直接给张城二人领到了李沁的房间,然后很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
不拉窗帘的情况下,李沁卧房的采光是整个房间中最好的,窗外不远处拉着根包着胶皮的铁丝线,权当作晾衣绳用。
张城的视线瞬间被晾衣绳上挂着的衣物所吸引,那是一条纯黑色西裤,只对折了一次,裤脚处还在淅淅沥沥的,向下坠着水珠。
正是方才中年男人穿着的那一条!
只不过因为是纯黑色,所以湿了水也并不明显,才叫张城错了过去,但却没瞒过楚曦的眼睛。
张城侧过头,飞速打量了楚曦一眼,他有种感觉,楚曦仿佛对中年男人格外上心,而之所以能发现细微的水渍,就是这一心理活动的最佳诠释。
眼见张城与楚曦都不怎么说话,中年女人表情略微有些尴尬,接着不太自然的笑了两声后,说道:“沁儿他爸就是那个脾气,他是个好人,就是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那个……让你们换到这屋,你们……”中年女人顿了顿,语气中隐隐多了些无奈的哀求。
“你们……不会介意吧。”
第215章 中年男人
“不会。”
“怎么会呢。”
楚曦张城二人微笑回应。
几句闲聊过后,张城突然开口问道:“阿姨,刚才听李叔说,李沁去她哥那里了,是亲哥吗?”
他脸上的笑容温暖和煦,双手老实的平放于膝,如同拉家常一般,丝毫没有引起女人的怀疑。
“嗯,是亲哥,前年刚结婚,搬去县里的新房住了,”提起自己的儿子,中年女人难掩自豪。
“现在在做什么?”楚曦很有眼力的顺着女人问道。
“哎呀,他运气好,去了县里的板材场,干个质检技术员,”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甚,几秒钟后,又飞快的加上一句,“好多村里的年轻人都想去,结果就他去上了,你说巧不巧?”
女人的眼睛已经眯成了月牙弯。
“哪里是巧不巧的关系,主要还是能力问题,”张城笑着摆了摆手。
张城与楚曦的一唱一和,使得女人对二人的好感度更上一层楼,尤其是对张城,女人完全在以准女婿的眼光看待。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张城随手拿起一枚沙果,笑呵呵的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看似不经意说道:“阿姨,那除了这个哥哥,李沁还有什么别的兄弟姐妹吗?”
话音未落......
“啪嗒——”
中年女人刚刚伸手捻起一枚沙果,闻言肩膀剧烈一颤,沙果又滚落回盘中。
接着突然抬起头,目光悚然的看向张城。
张城与楚曦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几秒钟后,惊觉失态的中年女人飞速移开视线,望向紧闭的卧房门口,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就这两个孩子。”
“你们......你们不要听沁儿胡说。”
最后一句话女人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一般,与其说在为张城楚曦解释,不如说是在劝慰自己。
呵呵,自始至终,我们可没提一句是听李沁说的话。
张城与楚曦心中皆冷笑一声。
再说了,那个与楚曦交过手的红衣女可是实打实的客观存在,并非是某人发疯似的臆想。
“看来......这个女人知道的东西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张城微微眯紧了眼睛。
不怕你不说,就怕你不知道。
破绽已经露出,张城与楚曦继续微笑沉默,现如今,就在比拼谁的耐力更好。
果不其然,在张城二人的无形压力下,女人显得愈发紧张,左手背频繁的在捋额前的碎发。
人在极度紧张时会习惯性的重复一些无意义的举动,就例如扶眼镜,或是捋头发。
就在二人准备继续施压时,一阵清脆中带着些疑惑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爸,你在我卧室门外干什么?”
是李沁的声音。
紧接着,就在张城等人所处的卧室门外,阴沉的男声随之响起:“你妈嗓子不好,我给她送些水。”
平静中毫无波澜。
门被推开,一脸阴沉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杯走了进来,看也没看坐在一旁的张城楚曦两人,径直走向紧张不已的女人身侧。
“你嗓子不好,少说话。”
丝毫不见感情的嘱咐声中,中年男人将茶杯放入女人掌心。
女人颤抖的身躯奇迹般的静止,随后端起茶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沁的卧室。
速度快到张城来不及伸手挽留。
与其说走,倒更像是逃。
逃避接下来的一切。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李沁与女人擦肩而过后,走进卧室,正瞧见张城与楚曦都在,而张城还不见外的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谁让你坐我床的?!”
“给我起来!”
李沁的眉毛霎时间就立了起来。
碍着李沁的父亲在,张城也懒得与她斗嘴,悻悻然的挪了挪屁股。
其实自从李沁父亲出现后,无论是张城,还是楚曦,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有股很独特的气场,仿佛在不分敌我,向身边的所有人释放着不加以抉择的寒意。
就在这股寒意即将到达临界点,爆发之时,中年男人转身离去。
“沁,好好招待你朋友。”
门外传来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冷冰冰的嗓音。
与张城二人不同,李沁似乎已经习惯了中年男人的说话态度,并不在意,转身关上门后,一双好看的眸子在张城身上上下打量。
“你......身体好了?”
“嗯,好了,”像是猜出了李沁下一句要问什么似的,张城又紧接着补上了一句:“你我的约定可以继续。”
“很好。”
李沁扬起的俏脸点了点,似乎对张城的决策并无意外。
换句话说,她也清楚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对于张城的重要性,不过......
她眼中缓缓浮现出了一抹略有些纠结的神色。
“等到这个男人真正知道了自己所看到的那件东西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可就说不准了......”
“毕竟......”
她勾紧了嘴唇,“那太诡异,也太惊悚了,甚至......甚至足以颠覆一个人的认知。”
但为了姐姐,伤害到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又能怎样呢?
就算他会因此而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谜团,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沁眼中的纠结很快被弥漫而出的那股凌厉气息所取代。
如果是为了姐姐,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而对于张城......
她盯着那张并不算惹人厌的脸,深深吸了口气。
谁又能确定,他一定是个活人呢?
“你......看着我做什么?”
张城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看你帅!”
李沁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哦,谢谢,”张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李沁眨了眨眼睛,实在是越来越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了,时而傻的可爱,时而老谋深算的出奇,就好像是身体中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选择性切换。
而面前这个,毫无疑问是缺心眼的那个。
“李小姐,你的忙我们已经答应帮了,但我们也希望能看到你的诚意,”楚曦双手搭在桌上,十指交叉,很有一副谈判代表,公事公办的态度。
相比之下,李沁觉得这个名为楚曦的诡怪,要比张城靠谱的多。
“什么诚意?”
李沁很随意的坐在自己床上,翘起腿,脚背绷紧,脚尖斜斜向上。
楚曦微微一笑,视线转向张城,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个打工仔,张城才是老板。
可令楚曦尴尬的是,张城的视线正死死盯在李沁的腿部,随着脚尖的微微抖动,张城瞳孔乱颤。
几秒钟后,还恬不知耻的咽了口口水。
第216章 不敢
“咳,”楚曦轻咳一声,打断了张城的视线。
仿佛正人君子般,张城瞬间回神,正襟危坐。
“既然我们间已经达成协议,那我想我们更应该坦诚一些。继续互相欺瞒,严加防范,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你说呢?李小姐。”
张城说的是心里话,她能感觉到李沁对于寻求自己帮忙,其实内心也是很抗拒的,她既希望张城一行人能帮忙找到杀害姐姐的真凶,并助其复仇,又希望他们可以尽可能少的,了解到案情的真相。
简而言之,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不得不说,这是种很难理解,但同时又很简单纯粹的思维逻辑。
闻言,李沁的秀眉微微蹙了蹙,片刻后,又一切如常。
她收起腿,缓缓站起身,捋平裙角后,偏身点点头,“可以。”
“但......”
她飞速瞥了眼卧室门处,忽而压低声音道:“不是在这里。”
......
东港渔村。
一处老旧的平房前,连推带攘中,杜鹏被人推了出来。
算上之前的两次,这是第三次。
“你问的问题我们都不知道,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滚!”
“砰”的一声,木门在杜鹏的眼前闭合,溅了他一鼻子灰。
“嘶——,我这小爆脾气!”
三番五次的被人不给好脸色,杜鹏心中的这股火也是压不住了,要不是临行前张老板反复交代,依着他的脾气,早一脚给这扇门踹开了。
诡还能叫人欺负了?!
杜鹏捋起袖子,一瞪眼,就要用沙包大的拳头砸门。
“砰!砰!”
“开门!”
“东港水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呢?!”
老爷庙与冷记棺材铺都或多或少有了说法,所以杜鹏此次打探的重点就落在了东港水库之上,这也是张城交给他的任务。
无奈他贪功心切,忘了张城交代他的,要旁敲侧击的问。
一连走了三家,每次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听上了东港水库,而同样无一例外,每一家闻言后都脸色一沉,说过不知道后,直接给他赶了出来。
“嘿嘿嘿。”
一阵沙哑的笑声在杜鹏不远处响起。
正直怒气值巅峰的杜鹏愣了一下,瞬间扭头,一位几乎可以说得上衣衫褴褛的老太太就站在他不远处,一颗大树下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他。
不,不能说是看!
老人的眼睛紧闭着,两侧眼皮明显瘪进去一块,想来不是眼珠萎缩,就是害了什么其它眼病,或是出了事故,导致两侧眼珠均被摘除。
被这样一个瞎的不能再瞎的老人“盯着”,杜鹏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奇异感觉。
“老人家,您是在笑我吗?”
杜鹏指了指自己,不似与其他人说话语气那般冲,对这样一位可怜的老人,杜鹏拿出了难能可贵的耐心。
“嘿嘿嘿,”老人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框附近幽深的褶皱几乎要拧在一起。
“他们不会开门的,更不会告诉你有关那里发生过的,任何事的,嘿嘿嘿,外乡人。”
老人咧开嘴,漏出几颗被烟熏过的,黑黄色的牙。
“为什么?”杜鹏松开了拳头,疑惑问。
“嘿嘿嘿,”老人的笑容愈发夸张,看在杜鹏眼里,隐隐约约中,竟有些阴森可怖。
“他们不敢,他们赵家人不敢再提起那些事的,嘿嘿嘿,他们怕,他们怕那些女人找回来,他们怕那些女人找回来......向他们勾魂索命!”
瞎眼老人越说语气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尖锐与沙哑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完美杂糅在了一起。
瞎眼老人苍白色的面孔上竟涌现出了一抹红润,她好像很期待那一刻的来临,期待着口中的女人们回来。
回来勾魂索命!
“砰!”
“砰!砰!”
附近的好几扇门几乎同时打开,五六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纷纷从自家家门走出,一脸愤怒的奔向了瞎眼老人。
最先到达的是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他猛推了瞎眼老人肩膀一把,老人趔趄了一下,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老东西!你胡说什么你!!”中年男人怒不可遏。
另一位岁数稍年轻些的更是爆脾气,怒气冲冲上前,勾起脚背,一脚就踢在了老人胯骨左右,将老人踢翻在地。
瞎眼老人手扶着地,满身尘土的背靠身后的树干。
“嘿嘿嘿,”她鼻腔内,嘴角附近都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出,可她依旧在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神色,如癫如狂。
“嘿嘿嘿,打......打吧,就像当年一样。”
老人的笑容愈发疯癫,瘪下一块的两只眼眶徐徐扫过面前的众人,接着猛的咳出了一口血。
“咳咳,嘿,嘿嘿,她们会回来找你们的,你们......你们一个......一个都跑不掉,嘿嘿嘿,这是老爷庙的大和尚在梦里偷偷告诉我的,你们造的孽终归是要还的,嘿嘿嘿,你们......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跑不掉!!”
刚踢了老人一脚的中年人脸色剧变,“老东西!我让你胡说!”
就在要上前补第二脚时,忽觉侧后方一阵阴风袭来,随后腹部一痛,整个人忽而轻飘飘起来。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后,踢了老人一脚的中年人已经横着飞了出去,接着重重撞在了矮墙上,摔在地上后又滚了几圈,人事不省。
动手的自然是杜鹏,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一群壮年男人围殴一个瞎了眼的老人。
不单单是正义感与同情心使然,他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对老人更有份割舍不下的感情。
谁也没看清杜鹏是如何瞬间击飞一位比他还高的壮汉的,更确切说,都没人注意到他是如何瞬间就到了众人身侧。
可这不妨碍他们抱团,一起收拾这个外乡人。
一个位于杜鹏斜后位置的男人刚刚抬起腿,小腹就受了杜鹏一记重拳,瞬间倒在地上,弓背炸起,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这一拳算是给人数优势的对方一个下马威。
村内的汉子中不妨有练家子,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杜鹏这一拳势大力沉,快如闪电,远非他们所能匹敌。
第217章 老人的朋友
叫住了要围殴杜鹏的几人,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杜鹏,眼神微眯道:“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人,为什么要管我们村里自己的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杜鹏双手环胸,学着武侠片中的侠客冷笑一声,“你们几个男人打一个瞎了眼的老人,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我告诉你,小子,你别他吗找麻烦!”又一男人吼了一嗓子。
杜鹏眼睛一瞪,刚要出手教训他,冷不丁想起了张城的交代,于是愤愤的收了手,转身扶起靠在树上的瞎眼老人。
“老人家,您没事吧,”杜鹏蹲下身,帮老人拨了拨身前身后的尘土。
“嘿嘿嘿,她们......她们就快回来了,就快回来找你们了......嘿嘿嘿。”
瞎眼老人仿佛听不到杜鹏说话一般,只是在自顾自的重复着之前的话,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配着嘴角鼻腔中的鲜血,形成一股浓烈的反差。
杜鹏并非对她所说的话感兴趣,甚至他都没听清老人说的是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可怜面前的老人。
瞎了一双眼睛,无依无靠的老人,在村内的处境可想而知。
老人腿脚不便,再加上刚才受了伤,每走一步,她的额角都会蹦出一条青筋,虽然老人依旧是那副癫狂的笑脸,可杜鹏知道,那张笑脸下一定填满了痛苦。
没得到老人的同意,他擅作主张的背起她,穿过人群,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拦。
“老人家,您家在哪里?”
杜鹏偏过头,粗粝的嗓音难得的柔了些。
等了许久,身后没有回答。
“老人家?”
“嘿嘿嘿,真是个不甚聪明的外乡人,”老人那令人牙酸的笑声在杜鹏耳畔响起,实话说,他觉得心里别扭的很。
他也明白老人话中的意思,是说他一个外乡人,因为一个瞎婆子,得罪了村里那么多人,并不明智。
杜鹏无所谓的笑了笑,又将老人干瘦的身躯向上抬了抬,满不在乎的回答说:“没事,老人家,你不用担心我,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打架。”
“嘿嘿嘿,”老人沙哑的笑声再此响起,不过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老人家,我有个同事是个很好的大夫,让他给您看看伤吧,”杜鹏牵挂着瞎眼老人的伤势,刚才那些人没有留手,是下了死力的。
他看的很清楚。
“嘿嘿嘿。”
既然老人没有明确反对,杜鹏就沿着村内的主道,往回走去,去找段医生。
虽然昨天有点不愉快,但他对段医生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知道他一定会帮忙。
“老人家,你再坚持一下,一会就到了,”他稍稍调整了下老人的坐姿,想让她舒服一些。
半晌,老人沙哑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只是语调与之前略有不同,“嘿嘿嘿,外乡人,你心肠真好,可惜......嘿嘿嘿,不是个好人。”
“老人家,我救您出来,然后还带您去找大夫,这还不算好人?”
杜鹏哈哈一笑,他倒是没觉得怎样,老人看着就精神不正常,再说了,他救老人也不图什么回报,就算陪老人说说话也好。
“那您说我不算好人算什么,这世道我这样的人可不多了,”他打着哈哈道。
“你不是人,自然算不上好人,”瞎眼老人摇摇头,缓缓说道。
什么?!
杜鹏脚步一顿,几秒钟后,眼中突然爆出无限的恐惧。
腰部发力,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将老人甩在地上,然后迅速拉开距离。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在心头炸响。
可他犹豫了,背上的毕竟是位虚弱的老人,这或许是老人在与自己开玩笑,又或者是老人的胡话。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他感到一股寒意缓缓凑近了他的脖子,他知道,那应该是老人的头颅。
“完了,”他心如死灰。
大风大浪都过了,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别害怕,我是人,不是诡,”老人的声音在杜鹏耳畔响起,事情并没有朝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
“老人家,您......您真能开玩笑,”杜鹏硬止住身躯的颤抖,陪着笑说。
“嘿嘿嘿,”老人摇了摇头,杜鹏都能感觉到老人枯硬的发梢剐蹭到自己皮肤时的麻酥感。
“你不用瞒我,嘿嘿嘿,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这股味道......”老人又用力的嗅了几口,接着满意的向后靠去,“嘿嘿嘿,我最熟悉不过了。”
事到如今,杜鹏就算再蠢,也知道老人并非普通人。
他本体为特殊类型鬼怪,对某类特殊阴寒气息的敏感程度甚至还在楚曦之上,如果老人真是自己同类,那么他没理由感觉不到。
老人应该不是诡,她是人,但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杜鹏暂时还没有从老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老人家,有话您就直说吧。”
“嘿嘿嘿,我有很多朋友,她们......她们身上的气息与你一模一样,嘿嘿嘿,真是好想她们啊。”
“嘿嘿嘿,不过她们快回来了,就快要回来了,那些赵家人,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嘿嘿嘿,百花岭,她们都在那里等着呢,我......我也要去了......嘿嘿嘿。”
老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任谁听着都像疯子的呓语,但现如今的杜鹏不会,他清楚老人并没有疯,相反,思维在一定程度上还很清晰,她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所谓的,那些即将归来的朋友,很大可能性.......都是诡!
杜鹏之前在事务所四人组内,一直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跑腿角色,张城在听张城的,张城不在就听楚曦的,楚曦再不在,还有段医生主持大局,他只要听安排就好,从来不用自己打算什么,更不需要自己动脑思考。
反正有三个聪明“人”在,费脑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可瞎眼老太这件事出现后,他发觉自己在脑力一途上还是有天分的,这才多少时间,自己已经分析出这么多东西了。
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你的那些朋友现在在哪里?百花岭吗?”
杜鹏学着张城的语气,压低声音问。
“嘿嘿嘿,是,”老人喑哑的嗓音低笑不停,如同一把钝刀在缓缓折磨着杜鹏的神经。
“也不是。”
“嘿嘿嘿。”
第218章 真实身份
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张城有股儿时的感觉。
楚曦在左,李沁在右,一行人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你父亲......好像有些奇怪,”张城看似随意的瞥了李沁一眼。
李沁点点头,并不否认,“父亲是个好人,只是性子沉了些,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也会偶尔说说话。”
也会偶尔说说话,还是在没外人在的时候......
张城不禁撇了撇嘴,看来这性格着实是“沉”了些。
“李小姐,那都是些什么人,对你父亲来说,才不算是外人?”
楚曦人畜无害的声音适时响起,接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与张城,意思不言而喻。
李沁顿了顿,偏头看了眼楚曦,“楚先生不要误会,父亲并没有针对二位的意思,对他来说,除了母亲,哥哥,和我,其他人都算外人。”
“相识了很久的邻居,朋友,也算外人?”张城疑惑问。
“邻居是,朋友......”李沁像是陷入了沉思,不久后吐了口气,微微摇头,“在我印象中,父亲从没有过朋友。”
“他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看书,或者喝茶。”
听起来像是个游离于世俗之外,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心境平和的优质男人。
但张城与楚曦都不会这么想,他们都见过男人,短暂的接触中能感受到男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并非矫揉造作,也不是故弄玄虚,他那生人勿近的性格完全是内心的真实写照。
与诡怪身上的寒意不同,那更像是种心灰意冷,因为无法接受结果,所以拒绝了一切开始的冷。
一想起男人,张城脑中就好似打开了一个阀门,源源不停的向外涌着各种看似离奇,实则还挺有道理的想法。
“真是个有趣的人,”听完李沁的话,楚曦微笑回应。
“李小姐,有关你姐姐的事情......你是听谁说起的?”张城问道。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小路,身侧有栅栏围起,看样子像是个果园。
三人脚步缓停,这里少有人来,是处剖析案情的好地方。
更是为了照顾楚曦,最终停在一处树影下。
正常来讲,李沁最可能从父母那里得知有关姐姐的一切,但通过与李沁父母的短暂接触,张城感觉情况或许并非如此。
“我是自己感受到的,”李沁直视张城双眼,并不避讳。
“从很小的时候,姐姐就陪在我身边,从我记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了。”
“从你记事的时候她就在了?!并不是最近几年你触发了某样东西,她才寻来的?”
张城的声线中隐隐有了波动,虽然他尽力压制,可还是被李沁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怎么了?”李沁盯着张城双眼,“有什么不对吗?”
“哦,不,没有,”张城笑了笑,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认识了这么久,”他轻轻摇头。
在摇头的过程中,张城与楚曦视线简短的交汇了半秒钟,就是这一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潜藏在眼眸深处的震惊。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二人的想象,甚至以往的大部推断都要推倒重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荒唐的听信了李沁的话,对受害人,也就是如今红衣女的身份,产生了绝对的误判。
那根本就不是李沁的姐姐!!
李沁今年刚刚大学毕业,算来不过22,23的年纪,可按照李沁的描述,她第一次见到红衣女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大概是20年前。
而诡是不会变老的,它们的模样,身材,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在死前的一瞬。
也就是说最迟于20年前,红衣女就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张城依着红衣女的身高与身材,大概估计她应该处于20岁至25岁之间,与如今的李沁差相仿佛。
而红衣女若是活到现在,最少也要有45岁上下,与李沁母亲比都不遑多让,又怎么可能是李沁的姐姐?
若说这一切都是李沁的疏忽,或是对诡怪这一群体认识的缺失所导致的,那还好说,若是她对自己有所隐瞒的话......
更甚者说,这一切就是完完全全针对自己一行人的一个局,那就很可怕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姐姐?”张城看似随意的问。
“是你父母告诉你的,还是......她告诉你的?”
张城提到“她”这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都不是,我父母从不相信我说的,有关于姐姐的事,他们一口咬定只有我与我哥两个孩子,姐姐......姐姐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人,”李沁抿紧了嘴唇。
“她......她也没有说,都是我自己感觉到的,她对我很好,就像是我姐姐。”
原来这一切都是李沁的感觉,抑或说是猜测......
“你与你哥关系怎么样?有问过他这件事吗?”
几秒钟后,楚曦开口问道。
“我哥待我很好,从小就很好,父母舍不得吃穿的东西都给了我,他也没有怨言,我夜里下班,他还会来接我,”提起哥哥,李沁的眼中同样泛起一丝温柔。
慢慢的,李沁抬起头,“我也有问过哥有关姐姐的事,但他的回答与父母一样,他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姐姐,一直只有他与我两个孩子,我们......我们是一家人,他不要我多想。”
都不用描述的很详细,张城楚曦二人都能感觉到李沁哥话中的敷衍。
这一家人......恐怕都有问题......
张城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红衣女的真实身份......也许是李沁的母亲,而不是所谓的姐姐。
这不但能解释的通红衣女的年龄问题,在县医院诡萝莉带入自己的梦中,红衣女拼命保护李沁的行为,也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释。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哪怕面对诡萝莉这样明知不敌的强敌,她也会殊死一搏。
而诡萝莉也极有可能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放了她与李沁一马,诡萝莉并非不讲道理的弑杀之辈,这点张城很清楚。
她只是霸道,并非不讲道理。
“对了,对老爷庙,冷记棺材铺,还有东港水库,你都了解些什么?”
“为什么村里人很忌讳这三处地方?”
第219章 域
张城很直白的点出了这三个地方,觉得拥有红衣女在身边的李沁,或许会对这三处地方有些不一样的认识。
毕竟作为红衣女形影不离的“妹妹”,红衣女的很多情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转嫁到李沁的身上。
若是李沁对某一处地点有异常的反应,那么此处地点极可能就与红衣女有关。
“我们家与村里人的关系很一般,基本没什么走动,不过小时候偶尔听母亲说起过,她要我离这几处地方远一点,尤其是东港水库。”
“为什么?”张城与楚曦异口同声。
出口后,两人对视一眼,场面略微有些尴尬。
“那里很奇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吉利,这些年村里时不时会有人失踪,有传闻说失踪的人都在水库中。”
“那你想没想过,红衣......嗯,也就是你的姐姐很可能是在......”
“嗯,想过。”
李沁打断了张城接下来的话,然后抬头盯着张城眼睛,很慎重的点了点头。
她背地里调查了许久,也有与张城同样的疑惑。
“那为什么不考虑去东港水库看看?或许会发现些线索。”
楚曦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李沁摇摇头,苦笑道:“我想过,可我做不到。”
“她不许。”
她手指轻抬,点了点自己身侧,哪里隐隐约约漂浮着一股熟悉的阴寒气息。
红衣女始终跟在李沁的身侧,不过白天不方便现身罢了。
“你就没尝试着争取一下?”
张城笑了笑,刚想取出烟盒,抽出一根,可想到了身边还有个李沁,于是又悻悻然的收了回去。
总而言之,他可不相信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
李沁也瞧出了张城眼中的不信任,她清楚,面前的男人看似玩世不恭,大大咧咧,可一旦认真起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如果他得不到一个满意解释的话,将为这次的合作埋下彼此不信任的种子,而这绝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就当前来讲,她所能依靠的唯有张城一行人。
迟疑了几秒钟,仿佛下定决心般,李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姐姐不愿意让你去哪里,你绝对无法去到那个地方,甚至如果她想,你根本一步也走不了。”
“为什么?”
楚曦静静地看着李沁,等李沁说完,他开口问道。
张城的表现更为直接,他双臂环胸,微微勾起的嘴角分明在说:你说的话我不信,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可就在下一瞬间,一个透明中泛着灰黑色暗纹的空间以李沁身侧为中心,被开辟出来,扩张速度飞快,眼前黑白交错的刹那,就将张城笼罩其中。
张城突觉肩膀一沉,整个人身上仿佛压了千斤的重物,肌肉绷紧的小腿不住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跪在地上。
“这是红衣女的域!”
张城身体虽然难堪重负,不过脑子转的飞快。
他见过楚曦开辟的域,而这个黑灰色,宛若罩子一样扣在地上的空间,毫无疑问就是红衣女的域。
而在她的域中,她所拥有的能力是“重力”!
她可以通过某些途径,强行改变施加在一个人身上的重力!!
换句话说,如果她足够强大的话,她甚至可以让你瞬间背上一座山。
张城终于明白了李沁口中做不到的含义。
他现在别说是走了,就连动动手指都困难的很。
情况直到另一个域的开启才得到缓解。
渐渐的,一层表面流淌着冰蓝色波纹的域被缓缓撑开,在弥漫过张城僵直的身体时,张城肩膀一松,趔趄了一下,险些坐在地上。
过高负载的突然卸除,刺激他充血的大脑发生血液回流,眼前短暂一黑。
毫无疑问是楚曦强行开启了自己的域,救下了张城。
“没事?”
楚曦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无可压抑的怒气。
眼前逐渐清晰后,张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这还是张城第一次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域同时开启,与其最初设想的不同,两种域并非是此消彼长,水火不容的关系,而是可以互相覆盖,但也同时在忠诚执行着自己领域内的“主宰”。
就拿现在的场景来说,楚曦的域与红衣女的域几乎已经将整片阴影占据,他们二“人”也都同时处于自己的域,与对方的域中。
红衣女在自己域中所主宰的是重力,而楚曦强行替张城驱逐了加持在他身上的重力,所以他也要多承受来自张城的那份重力,这是场很公平的游戏。
楚曦在自己域中所主宰的叫做绝望,绝望的钢琴曲会将人最绝望,最无可面对的回忆唤醒,从而让人崩溃。
那架古典欧式钢琴的出现验证了他的猜测,一股岁月所特有的沧桑厚重感弥漫开来,压的人透不过气。
一首不同于张城已知任何流派的钢琴曲缓缓奏响。
这旋律仿佛本就生于黑暗,生于黑暗,又归于黑暗。
张城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而去,他仿佛沉入了大洋深处,又好像走入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中。
绝望,弥漫在空气中,沿着鼻腔,吸进肺中的,只有最纯粹的绝望,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两种诡异离奇又可怖的力量在狭窄的空间内厮杀,这是一场比拼耐力的游戏,或者是楚曦屈服于重力,要么就是红衣女在绝望中崩溃沉沦。
这也是一场残酷的游戏,注定只能有一方惨胜而归。
楚曦如同劲竹一般的身躯昂然而立,又像是一杆长枪钉死在地上,气势依旧惊人,可张城知道,那只是倔强与信念在支撑着他。
他附近的枝桠已经被紧紧压倒在地上,木质栅栏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刺耳的摩擦声中,仿佛崩溃不过是下一秒。
红衣女再也隐不住身形,那抹刺眼的红缓缓浮现在李沁身前,就如同初见她时一样,将李沁紧紧护在身后。
一双泛白的眼珠上布满了血丝,隔着几步远,都能瞧出那双血眼中的怨毒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张城与楚曦碎尸万段。
看来楚曦所赋予她的绝望,也已快使她丧失理智。
第220章 脸
“够了!”
“姐姐,快住手!”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都不是张城与李沁所希望看到的,无论受伤的是谁,这次合作都将无可避免的告吹。
李沁将会错失找寻姐姐遇害真相的唯一机会,而张城也将错失一次探寻诡萝莉身份与目地的良机。
几秒钟后,两座诡异的空间无声无息消散,域中那两股超脱于常人想象的力量也随之湮灭。
徒留满地被重力压断的枝桠,在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故事。
“张先生,我姐姐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证实我所说的话是真的。”
在发现红衣女并未受到实质性伤害后,李沁松了口气,随后转头对张城二人大声解释着。
这一点其实不消她说,在感受到施加在楚曦身上的那股力量时,张城就已了然,诡怪都承受不起的力量,要是压在他身上的话......
瞬间便会折断他的脊梁。
他更多的疑惑是来源于身侧的男人,楚曦。
在张城的印象中,楚曦是个冷静,稳重,精密如仪器般的男人,他对于情绪的精准把控,使他罕有失态的情况发生。
但就在刚刚,他失控了。
红衣女的试探他不会看不出来,但他着实因此勃然大怒,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他愤怒的阀值......好像瞬间降低了许多。
悄悄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张城没有多说什么。
“张先生,楚先生,我希望这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到我们之后的合作。”
李沁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才不在乎楚曦,甚至是张城的死活,但至少现在他们不能死,要死也要等自己榨干了他们所有的剩余价值。
也就是说,在帮助自己找到真相之后。
“李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张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沁的话,张城的视线在李沁身上扫了一眼,随后停留在了红衣女的脸上。
几秒钟后,张城转身离去,楚曦默默跟上。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李沁才有些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
“姐姐!”李沁的声音多了些许急躁,“你招惹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帮手!”
一双只有眼白,泛着血丝的眼眸,透过湿漉漉的发丝,死死盯在了二人消失的方向。
......
“说吧,发现了什么?”
张城没回头,双手插兜,步伐随意。
楚曦怔了怔,片刻之后,眼中的那抹冰冷如冰雪般消融,“原来你看出来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张城偏头,留给楚曦半张侧脸,“那不是你,你不会那么暴躁。”
“你是故意刺激红衣女的,但我很好奇你的目的,”张城继续说到。
刚刚的场景在张城眼中与李沁的眼中完全不同,李沁嗔怪红衣女的突然出手,但张城清楚,最先出手的人是楚曦。
在红衣女还未现身时,楚曦就悄悄开启了他的域,绝望的钢琴曲如同附骨之蛆般折磨,挑逗着红衣女暴躁的神经。
而红衣女开启自己的域,仅仅是自卫罢了。
楚曦缓缓吐出一口气,眸中涌现出一股很陌生的情愫,至少张城从未见过。
“我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楚曦清冷的声线中泛起了波澜。
“你看到了什么?”
张城语气不解,几秒钟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瞳孔猛的向外一扩,“你是说......你看到了她临死前的一幕?!”
张城瞳孔微颤,他想他明白了楚曦开启域的理由。
他在域中的能力是让人陷入最深层次的绝望之中,而红衣女最深的绝望,必然就是临死前的一瞬。
但如今的楚曦不但可以使人陷入绝望之中,甚至还能看清他们的绝望,这一点是张城没有想到的。
他也不敢想......
楚曦进步的速度......甚至隐隐让他忌惮......
楚曦视线远眺,投向天边,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杀了她,李沁的父亲,地点就在东港水库。”
“我看到了她的绝望中,他的脸。”
“很清晰。”
突兀吗?
不突兀,至少张城不那么觉得。
他简单思考了片刻,大部分疑惑便都水到渠成的解开了。
红衣女对水库的抗拒,李沁哥所谓我们是一家人的言论,男人对待他们的冷漠,甚至是敌意,女人的惊慌失措,还有夫妻二人二十余年如一日对李沁的偏爱......
真相揭秘后,再回头看,那份偏执的有些过分的爱,倒更像是无法弥补的愧疚中,所衍生出的补偿。
张城可以确定,李沁应该就是中年男人与红衣女的女儿。
但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中年男人杀害了刚刚生下李沁的红衣女,也就是李沁的亲生母亲,地点就在东港水库。
通过了解的信息,结合以往类似案件的经历,他大胆猜测,如今的中年女人应该是男人的原配夫人,而李沁的母亲......虽然难以启齿,但很可能是插足的第三者。
这一点可以从李沁哥年长李沁四五岁一事,得到证实。
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个贫瘠落后的小山村,男女私情,尤其是已经有家室的男人出轨,并生下了孩子,绝对算的上是闲来无事的村民,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
一边是村民的白眼相待,一边是原配夫人的哭闹,红衣女当时也很可能以孩子为要挟,逼迫男人离婚,然后娶她为妻。
各方压力之下,中年男人情绪失控,终于走上了这条看似一劳永逸,实则是一条不归路的道路。
杀了红衣女后,尸体大概率是被男人沉在了水库中,红衣女消失,所有的矛盾自然解除。
死无对证,男人也便于自圆其说,或者说是红衣女已经离开了村子,或者说干脆否认自己与红衣女的一切,而将所有过错都推在红衣女的身上,说她是个疯子,是在诬陷自己,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以中年男人的聪明才智,一定有办法摆平一切。
而这件事,也会以红衣女的消失,而渐渐被其它谈资冲淡,直到最后,被所有人选择性的遗忘。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人消失,红衣女也没有特别,不过是水库底多了一副枯骨,来年的出水的鱼儿多肥上二两罢了。
第221章 不安
虽然一切推理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楚曦亦在红衣女最后的绝望画面中看到了中年男人的脸,凶手已经确定,案情渐渐明晰,但张城心中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息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如同老酒般,愈发浓烈。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要么就是遗忘了什么......
他咬紧了嘴唇。
究竟是......什么......
“你准备怎么做?”
楚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中年男人毕竟是人,不是诡,即便他是杀人凶手,张城等人也没有处置他的权力。
这些事还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报警?”
仿佛猜出了张城的心思,楚曦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张城缓缓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我们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即便我们知道红衣女的尸骸就在东港水库内,但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也就无从打捞。”
“诺大个水库,警方不会因为我们的一句猜测,就不计人力物力的开展整体搜索打捞,这不现实。”
得益于父亲的关系,张城对警方的接警立案,后续跟进流程相当了解。
楚曦点点头,沉思了几秒后说到:“这件事暂且也不方便告诉李沁,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不会因为我们几句话就受到挑拨,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先不惊动他,找机会摸摸男人的底,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嗯。”
......
在返回张小玮出租屋的路上,张城楚曦全程静默,张城的眉头皱的很紧,楚曦的视线则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张城在某一瞬间终于意识到的心中不安来源于哪里。
与经历过的其它任务相比,这次的任务未免太简单了。
没有碰到任何一只对自己真正抱有敌意的诡怪,也没有遇到任何可以称作险地的境遇,甚至都不必要去案发现场查看一番。
凶手,受害者,受害者遗骸的所在地,甚至是概略的案情经过,他便已通通知晓。
这根本不像是主线任务的难度,倒像是初级任务。
张城没有安慰自己的习惯,他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如同找到了毛线团中的线头一般,张城抓住这份不安慢慢向后捋,整件案情开始以另一个角度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排除掉那些已知的,干扰自己的选项,他从头开始剖析。
他对自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次随机出的主线任务名称为倒沉在湖底的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是谁?又为什么被倒沉在湖底?
他试着自己解答:任务要求中说的很明白,帮助委托人找到至亲的尸体,并为其伸张正义,审判一切有罪之身。
委托人就是李沁,所以倒沉在湖底的女人也应该是红衣女无疑。
至于为什么被倒沉,张城暂时还不清楚。
好,第一个问题结束,开始第二个问题。
任务提示中的水月镜花四字是怎么回事?
按照以往数次任务来看,任务提示都会与任务本身息息相关,甚至很大程度上点明了任务生路所在。
可疑地是,张城这次居然完全没有机会用到。
这就好比你在做一道数学题,题设所给的已知条件没有用上,却诡异的跳过,直接得出了结果。
毫无疑问,不是抄的,就是错的。
至于第三个问题......就有些玄学了。
平心而论,这次任务牵扯出的东西太多,多到让张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来的路上碰到了张小伟,他给自己一行人讲了个纸人抬车的恐怖故事。
到了东港渔村后,又陆续知道了敕令山中的老爷庙,疯和尚与青铜鼎,槐木为棺,只扎女纸人的冷记棺材铺老板,还有自己不止听说过一次的,常有人在附近失踪的东港水库。
他一度认为,这会是他经手过的最复杂,最恐怖,最危险的一次任务。
他也是如此准备的。
可没想到这么多诡异非常的事情,只是让他知道,却又都与他无关,不许他经历......张城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
现在为止,所有针对中年男人的怀疑都是建立在推测上的,除了楚曦在域中,利用自己的能力所看到的,那张男人的脸。
楚曦是不会骗自己的,这点张城确信,以他的谨慎也绝不会认错人。
中年男人一定在红衣女的死亡现场出现过。
但......他真的就是杀害红衣女的凶手吗?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杀掉红衣女,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那么......又为什么要留下李沁这个“祸根”?
村里人不会不注意到这点,如果中年男人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李沁是绝对留不得的。
送到福利院也好过留在自己身边。
还有中年女人的表现也很可疑,她对李沁是真的很好,从对张城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
那绝不是对自己情敌与自己最爱男人所生孩子的感情。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嫉妒心,这点在项链中的诡萝莉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真的是中年男人杀死了红衣女,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害怕?
从中年男人与女人的怪异表现来看,他们应该已经默认了李沁身边有红衣女的事实。
被他们杀掉的人变成了诡,然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甚至跟来了自己家中,他们......就不害怕吗?
那可是诡,怨念缠身,外表狰狞的诡!!
他们夜里......真的能睡安稳吗?
太多的疑问都讲不通。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走到了张小伟的出租屋附近,拐过弯,正瞧见杜鹏与段医生站在出租屋门前来回踱步,表情很是紧张。
“城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杜鹏一看见张城楚曦,嘴巴一咧,就差哭出来了。
“张老板,总算等到你们了!”
段医生也是一样的表情,紧忙上前,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说。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杜鹏,你先说!”
张城给了杜鹏优先权。
不为别的,仅仅是担心杜鹏的脑子记不住事,几分钟后,再给想说的忘了。
“城哥,村里要出大事了!”杜鹏毫不在意自己的大嗓门。
“小点声,”楚曦瞥了眼附近,来到这个村子后,他也有种浑身都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自己。
“走,进去说。”
关好门后,杜鹏的声音急不可待的响起,将今天所遇到的事完完整整的给张城等人复述了一遍,很惊人的,没有太多遗漏。
第222章 百花岭
“你说这些都是一个瞎眼老人讲给你的?她还识破了你的身份?”
张城睁大了眼睛,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更可疑地是,还是通过所谓的味道。
楚曦没有说话,段医生却开了口。
“我想......”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杜鹏遭遇的那个瞎眼老人,应该就是老爷庙故事中的那个瞎眼老太。”
“为疯和尚送饭的那个。”
他又补充一句。
张城的脑子转的很快,他无法将这位举止疯癫的瞎眼老人当作一个普通的疯子,她能堪破杜鹏的身份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她没疯,只是她的那些言论不被周围普通人,或是世俗理解,就如同被绑上火刑柱的哥白尼,天才生于疯子愚昧的年代,才是真正的悲哀。
张城没来由确信,瞎眼老人说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
这个村子......或许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她说的那些女人现在在哪里?”
这次开口的是楚曦,张城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这......”杜鹏眼中浮现出一抹迷茫,他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城很理解这种表情,更像是明知道一件事,但不清楚该如何表达,在组织语言。
“没事,你照实说就好,”张城点点头,安慰道。
楚曦与一侧的段医生也感觉到了异常,精神逐渐紧绷。
“在百花岭,也在......冷记,冷记棺材铺,”杜鹏的声音中夹杂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似乎他也说不准个结果。
“到底在哪?你说清楚些,”楚曦皱了皱眉。
他是个精密的男人,知道情报的模糊性将会给依据情报得来的结论,造成无法弥补的误判。
“这个......这个不是我没记住,是那个老太太根本就没说明白,”杜鹏哭丧着一张脸,显得很委屈,“她说那些女人的一部分在百花岭,而另一部分在冷记棺材铺。”
“但不是人数的一部分,而是......”
杜鹏咽了口吐沫,面色微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而是什么?”张城追问。
杜鹏没有说话,只是手腕回弯,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张城三人瞬间悚然。
原来......是身体的一部分。
如今看来,老人的朋友们,也就是那些女人,都被分尸惨死在了这座小小的村庄内,而且怨愤难平,已经化为厉诡,在等待着归来复仇。
是谁杀了她们?又为何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冷记棺材铺的老板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个村子......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透过窗口,张城不安的回望了村庄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阵令他心底发毛的寒意正越发浓郁。
未知......才最令人恐惧。
“百花岭?”
段医生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打断了张城的思路。
三双齐刷刷的目光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说楚曦的平静是源于他性格中的冷漠,那么段医生的稳重则来源于岁月的积淀。
这位颇显苍老的中年人,也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就因为百花岭这个名字。
“段医生,你听说过百花岭?”楚曦的声线平静中起了些波澜。
“嗯,那是处乱葬岗,就在通往敕令山老爷庙的路上,”段医生言简意赅。
“在我打听禁忌之地时,偶然听人说起过,”段医生抬起头,很肯定的说。
“现在还有乱葬岗?”
张城挑了挑眉,表情明显怀疑。
不是对段医生,只是对消息的来源存疑。
经历着这么多事后,张城对整座村子的好感与信任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不是最近的事,听他们说,是几十年前。”
“知道葬了些什么人吗?”张城又问。
“不清楚,这点他们没有说。”
段医生不知想起了什么,话音刚落,情绪有些不太对。
楚曦与张城飞速的对视一眼,换为楚曦开口。
“段医生,你在想什么?”
楚曦的声音有股天生的亲和力,无论是对人,还是诡怪。
段医生抿紧了嘴唇,欲言又止。
“段医生?”
张城笑了笑,语气轻松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参谋。”
段医生慢慢慢慢抬起头,眼中的纠结渐渐被冲淡,“张老板,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有一点很奇怪。”
传闻有青铜鼎的老爷庙,只打槐木棺的棺材铺,时不时就有人失踪的水库......
张城撇撇嘴,这村子哪里只是有一点奇怪,整座村子都诡异透了,好吗?
心中所想自然是不便说出来,他点点头,示意段医生继续。
段医生偏头望向窗外,幽幽的声音响起:“你们发现没有,整座村子内......几乎没有女人。”
咔嚓!!
脑海中仿佛有闪电掠过,之前心中那份若有若无的疑惑被解开,张城等人心中一怔。
“自从我们来到这个村子,除了李沁与她母亲,还有杜鹏见到的瞎眼老太,以及我见到的卖店老板娘,确实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出现。”
“张老板与楚先生一直在关注李沁一家,你们没察觉倒也正常,但我与杜鹏分开两次出去打探,来来回回也跑了半个村子,一个多余的女人都没有见到,这就很可疑了。”
“究竟是这里的女人都不出门,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女人!”
段医生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短短的几句话给张城等人带来的震惊绝对不比三处禁忌地点少,甚至还犹有过之。
一个村子但凡要维继下去,单靠男人肯定是不行的,这里一定有女人,或者说,曾经有女人。
随着线索一点点拼凑,张城的眸中也渐渐冷清了下来,他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与以往不同,他心中一万个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为现实,如果那样的话......
他目色一凛,咬破了嘴唇,任凭一丝甜腥在嘴中蔓延。
这座村子也就真的......该死了。
在他的猜测中,这座村子中的很多女人都死了,并且都死在了村内,男人们的手中。
红衣女的死,就是其中一起。
而她们中大部分的尸骸都被埋在了百花岭这处乱葬岗,甚至死后尸体还遭受了肢解,其中一部分被送入了冷记棺材铺。
第223章 守墓人
具体原因暂且不明。
这也就解释了瞎眼老太对村中男人们的仇视。
而男人们对老太口中女人复仇一事的激烈反应,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一推测。
如果只是单纯的咒骂,张城不认为他们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甚至当着村外人的面,殴打自己村内的瞎眼老人。
他们心虚。
因为作过恶,所以心虚。
“段医生,”张城突然抬头,“知道去百花岭的路吗?”
段医生简单回忆了几秒钟,随后重重点头,“知道。”
“走,去百花岭,”张城抓起衣服,先一步走了出去。
山路比想象中的好走,不似一开始印象中的那般松软泥泞。
有些崎岖的弯弯角角更以大块的青条石板固定,即便是潮湿的阴雨天,鞋子也不会打滑。
之前张城还很疑惑,一位上了岁数,腿脚不便,又瞎了一双眼睛的老太,是如何经过这里,去往敕令山中的老爷庙的。
现在勉强算有了说得过去的解释。
路上没有特别的遭遇,张城一行人很顺利就找到了村民口中的百花岭。
“这......这是乱葬岗?”
杜鹏眼睛瞪的老大,黑白分明的过分的眼珠圆睁着,看着有些吓人。
不只是他,张城,楚曦,段医生三人也陷入了沉思。
在他们面前,一排排修剪的过分整齐的松柏分列两边,被一圈崭新的木质栅栏围住,二十几座黑色大理石墓碑散发着均匀柔和的色泽,即便是张城这种外行,也能看出这是上好的石料,价格不菲。
一束束淡雅的黄白菊被用柳条简单捆了,平平放置在各座墓碑前的大理石台阶上。
偶尔还夹杂着一朵白色百合花。
各种或常见或罕见的水果更是盛了一盘又一盘,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碑前,缤纷异常的果皮上氤氲着山间的水汽,更显娇艳欲滴。
不像是山间村民的手笔,更类似华贵的私家墓园。
百花岭,确如其名。
张城带头向墓园内走去。
楚曦也抬步进入,段医生拍了一下仍在发愣的杜鹏,二人紧随其后。
齐欣,王玉秀,赵海荣,张自兰......一个个略带年代感的名字在张城眼中闪过。
这些都是女人的名字,都是死在这座村庄中的,悲惨的女人的名字。
“真是......可笑......”
张城冷笑一声,最初惊讶于墓园华贵的情绪瞬间被愤怒所淹没,他对这座村庄,以及这座村庄内的男人恶心到了极点。
如果说之前还都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这座选址隐蔽,明显超脱规制,以及村民经济承受能力的墓园,便是无声的铁证。
“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楚曦低头看着身前的墓碑,轻轻说道。
“你说的不错。”
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但重复揭开一段已有定论的真相,对死者,或是对活着的人,都太残酷。”
一位中年男人信步走来,步履铿锵。
“是你?!”
第一时间扭过头的张城眉锋一凛。
“嗯,”中年男人看也不看张城,视线直直盯在杜鹏的脚下。
“抬腿,你踩到花了。”
男人的声线平稳有力,就如同在李沁家听到的一样。
杜鹏低下头,有些尴尬,悻悻的移开了脚。
“你怎么在这里?”张城左右环视一周,发现只有男人一人。
“我在这里工作,”男人似乎很讨厌说话,他蹲下身,将被杜鹏踩脏的花瓣剔去,然后直了直花径,很郑重的放回了原位。
“守墓。”
男人伸手平指,张城等人随着偏头,发现不远处有座低矮的木屋。
就在灌木丛后。
木屋的门朝外开着,显然男人刚从中走出。
“这些女人是怎么死的?”
张城眯着眼睛,盯紧了面前的男人,他一出现,让自己浑身都不舒服。
“就像你想的那样,”男人一手搭在墓碑之上,为其轻轻拂去水雾。
“被村里男人杀死的?”
张城双手环胸,冷笑一声,他看不懂这个男人,以至于本能的不喜欢他。
“是,”男人肯定了张城的推测
“那......李沁母亲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张城语气转换的很快,他就是要以最蛮横的态度,试探男人的底线。
“没有,”男人直起身,正视张城。
“那为什么她死的时候......”张城有意拉了个长音,随后快速说道:“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你!”
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这还是张城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到不一样的反应。
不过仅仅刹那间就恢复如常,“因为我要救她,”男人的语气更沉了一些,视线也不着痕迹的移开。
“但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只救下了她的一个孩子,沁儿。”
“她还有别的孩子?”这次开口的是段医生。
“嗯,还有个不大的男孩,也随同她母亲一起被沉湖了,”听得出来,男人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些女人......都是被拐来的,对吗?”楚曦面无表情的抚摸着墓碑。
“是的,”这些人中,男人似乎对楚曦格外在意,连带着说的话也多上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偏头打量着一座座墓碑,像是在回忆。
“许多年前,村里人还依靠打渔为生。那时衡平还未立市,这里更未得到任何开发,尤其是迦蓝江筑坝截流,兴建东港水库后,连带着渔业也收到了很大影响,穷乡僻壤,哪里有女人愿意嫁到这里。”
“可没有女人不行,各家各户不能断了香火,于是有人提议从外面找女人回来,”男人冷冷一笑,忽然解释说:“说是找,其实就是骗,是拐。”
“可女人们也不傻,被骗,被拐来这里后,发现情况与之前承诺,或是想象的大不相同,于是纷纷要回家,不让回家就大吵大闹,甚至偷偷出逃。”
“但怎么可能逃的出去,这里每一家都有光棍,都需要女人。”
“逃到哪里......都是地狱。”
张城敏锐的观察到,男人说到这里时,眼神中猛的炸出一抹凌厉,垂在身侧,双双攥紧的两只拳头上血管浮起。
不是装出来的那种,他能感受到男人心中的那股,隐隐的愤怒,还有内心极度渴望,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他在同情那些女人,同情她们的悲惨境遇。
第224章 往事
一切已经明朗,无论男人是否还隐藏些什么,真实存在的墓地,与墓地中的尸体,都是不争的事实。
张城掏出手机,准备打给赵队长,报警。
一只普通中夹杂着无数细小伤口的手覆盖在了手机屏幕上。
“不必了。”
仿佛清楚张城下一步的举动般,中年男人嗓音沙哑道。
张城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飘动。
“理由?”
他没有收起手机,却也没按下那个已经被翻出来的号码。
他在等男人的解释。
中年男人并不避讳张城的眼神,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中似乎也翻不出太多的情绪。
“重复揭开一段已有定论的真相,对死者,或是对还活着的人,都太残酷,”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不久前,男人刚刚说起过。
楚曦蹙了蹙眉,随后眉角渐渐平息。
“警察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对吗?”
他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墓地内,余音未散,呜呜的风声从周围响起,就像是女人在低声抽泣。
男人的脸庞还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看不出任何的感情。
“是。”
片刻后,有声音响起。
吐出的这一个字似乎耗费了男人的大半精力,可以用肉眼看到的疲惫爬满了他的肩头脸上。
男人扭过头,视线投向了密林之中,那个方向......密林后就是袅袅炊烟升起的村庄。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在这里,每一具有罪的身躯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男人喃喃道。
张城略微迟疑了一瞬,便想明白了男人的话,他们来晚了......不,是警察与正义理所当然的先于自己一步。
“案子什么时候破的?”
他沉声问道。
“三年前,”男人转过身,面对张城,眸中第一次多了些许柔软,“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同事。”
“同事?”
张城眨了眨眼,他的表情便说明了没听懂男人的话。
“对,”男人点点头,“他们也是与你同一事务所的,名字叫凌南特别事务所,我记得很清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曦,杜鹏,段医生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集中在张城的身上,仿佛自己对他们三人有什么隐瞒。
“麻烦说清楚些。”
中年男人的脸上似有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继续着他的下一个故事。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叫做夏晚安的女人说起,”男人目色逐渐深远,像是陷入了回忆。
“不记得她是哪年被骗来的了,大概20多年前吧,总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很美,高挑的身材,一头乌黑披肩的长发,又很有一种气质,就是读过书的那种,后来我才知道,她在美术学院读大三,这次只是出来采风。”
“顺便搭车而已。”
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张城等人也随之沉默,这份故事中仅存的美好不过寥寥几笔,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剩下的都是些黑暗与肮脏。
中间的故事男人没有说,张城也默契的没有问。
“别看她是个女学生,可性格执拗的很,都......都生下两个孩子了,可还是一心要逃,怎么打都不管用,晚上要用麻绳捆着,可就这样,还是让她寻个机会逃了。”
“她逃到了村外,找到了几个正在巡逻的警察,然后连夜又带着警察回来了,她知道被困的不只她一人,她想将其他女人一齐解救出来。”
“可她太天真了,”男人低下头,轻声说道。
从侧面能看到男人捏的泛白的关节。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警察,他们只是村里巡夜的保安,穿着保安制服,夜里夏晚安没有看清。”
“他们狞笑着又将夏晚安捆了,交还给了那户人家。”
“真是......畜生......”
张城的脸色冷的能滴出水来,他无法想象,在心中刚升起的那份希望破灭后,又被送回魔窟,这个叫做夏晚安的可怜女人......该有多么的绝望。
“或许是恼羞成怒,又或许是觉得留着她迟早会出事,于是那户人家商议过后,决定处理掉夏晚安,一了百了,反正在村里,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们只是心疼买下夏晚安的几千块钱。”
男人像是在笑,笑中隐隐有些悲凉,更多的名为愤怒。
“夏晚安就是李沁的母亲,”张城抬起头,语气肯定到不像个问句。
“是的,原本他们的打算是想将夏晚安与她的两个孩子一同沉湖,可我偷偷救下了其中的一个孩子,也就是沁儿。”
楚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下巴,这与他在红衣女的绝望中看到的画面很像。
不过谁又能想到,中年男人并不是要杀人,而是在救人。
直觉告诉他,中年男人没有撒谎。
“家里平白多出一个孩子,这点肯定瞒不住村里人,你就不怕那户人家找你麻烦?”
张城提出了一个看似没有人情味,但又很切实刁钻的问题。
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家,必定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们难道不会打击报复?
中年男人就不怕被迁怒?
冷场了几秒钟,中年男人轻轻摇头,“他们不敢。”
“为什么?”张城挑了挑眉。
“我父亲是村内大姓赵姓的几个老人儿之一,有一定话语权。我还是镇中委派的,东港水库的管理员,村内每家的渔场范围都需要我划定同意,就连渔船哪天启动,也要我点头才行。”
中年男人解释的很详细。
“没看出来,你还挺牛逼啊!”
杜鹏插着腰,不由赞叹了一声。
悲怆的画风随之一变。
在感受到四股不善的目光如剑般刺来后,杜鹏默默咽了口吐沫,随后抬起右手,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张城收回视线,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报警?”
张城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理解男人的脑回路,既然他愿意冒着风险救人,那证明心中还是有正义感的,直接报警惩奸除恶好不好,多简单个问题。
“难道......”
他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中年男人也是有老婆的,而且......看样子还很怕他。
第225章 男人的故事
那女人也是被拐来的?!
像是看透了张城心中所想,男人轻轻摇头,“田莉和我是自由恋爱,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至于为什么不报警......”男人没有迟疑,承认道:“因为我不敢。”
“我的家人也都在村内,父母,妻子,还有孩子。”
张城思考了片刻,便领会了男人的顾虑,村里人可以容忍他救走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但若是提到报警的话......那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以那些人的疯狂,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明白了,继续,”张城抬了抬下巴。
男人面无表情的继续讲述。
“本来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没想到一周后,也就是夏晚安的头七,水库里出事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压的很低。
“有一艘夜归的渔船没有回港,而是停在了水库深水区的正中央,更奇怪的是,船上的渔灯也熄灭了。”
“等我们又驶了另外两艘渔船过去后,发现渔船内空无一人,原本的三名壮年渔民都不见了。”
“我们赶紧打亮船上的大灯,又叫岸上的人回村叫人,开始在水库中反复寻找,没在船上,人肯定是落水了,落水后的黄金营救时间很短,冰冷的湖水会飞快的带走人身上的热量,即便是老渔民,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中年男人瞥了张城一眼,半讲述,半解释到。
“可我们找了半宿,也没找到一个人影,那夜水库中的水面出奇的平静,没有一点波纹,除了船尾马达的声音,湖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连夜里出来觅食的夜號都仿佛躲了起来。”
听着男人的讲述,张城一行人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乘在船头,感受着湖面上微微刺骨的夜风,脚下是一片漆黑色的湖水。
“最后没了办法,村中有话事人站了出来,说船停在水库中央也不是个事,于是就让人把船开回去,这不开没事,一开可就坏了事了。”
“怎么了?”
楚曦平静的声音适时响起。
“开不动,”中年男人摇了摇头,“马力已经加到底了,还是开不动。”
“不但如此,船头翘起,船尾甚至半没入了水中,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水下,用力拖着船,不让走一样。”
张城等人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泛起了一股寒气,不安的气息开始在众人间蔓延开来。
“那是什么东西?”
张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只是习惯使然,他隐隐约约中大概已经猜出了水下的“东西”。
闻言后的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是她,是她回来了,夏晚安!”
楚曦点点头,在场的除了杜鹏,其他人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你见到她了?她什么样子?”
段医生好奇问。
中年男人缓慢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我只看到了一截手臂,从黑水中伸出的一截手臂。”
“那只手臂紧紧抓着渔船后的拖网,在向下拖,手臂很细,又白的出奇,那是女人的手臂,是夏晚安,是夏晚安回来复仇了。”
“整艘渔船就那么被拖入了水中,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三艘船,13个人,只有我的那艘巡查快艇活了下来,”男人缓缓叹了口气,“除了我,所有人都失踪了。”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水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回去没和村民说?”张城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问。
“为什么要说?”男人冷笑一声,抬头反问,“他们不该死吗?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我和他们说的是水库中起了风浪,三艘渔船的渔网卷在了一起,然后黑暗中撞了船。”
“所以船沉了,人也死了,”说到这里,男人的眉角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轻松。
这个中年男人终于卸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张城等人清楚,眼前的男人不完全可以用沉稳概论,更有一定程度的偏执。
“就从那天开始,不停的有船在水库深处出事,渔民们开始不敢去深水附近打鱼,慢慢的,夜里浅水区也不再安稳,渔猎曾是村内唯一的经济命脉,可现在断了,村内的男人们再也没有钱去买女人了,”男人的嘴角夸张的翘起,与之前的稳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张城清楚,他已经压抑的太久了。
在听完男人的讲述后,气氛变得无比压抑,段医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墓碑上,而楚曦则将视线投向了天边,那双微微泛着栗色的眸子罕见的有些黯淡。
其实早在不久前,张城便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去往县医院途中,那位好心出租司机讲述的故事。
同样是在东港水库,那个故事中也出现了一位红衣女,还恰巧抱着个孩子。
两相比对下,那个故事中的红衣女相必就是中年男人故事中的主人公——夏晚安。
这么一来,中年男人说见过事务所的人也就说得通了,毕竟那个故事中,出现了父亲与莫言叔,而莫言叔更是大显神威,手段频出。
简单的将那个故事对着中年男人复述了一遍,中年男人点点头,承认了故事的真实性。
因为他当时就在人群中,看的很清楚。
非但如此,他还替张城解开了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疑惑,为什么莫言叔上岸后,就给了村长,与另一位村里的长者一人一个耳光。
打村长耳光是因为他的不作为,助纣为虐。
而另一位长者就更可恨了,夏晚安就是他家的儿媳妇。
串起来了,全都串起来了,张城的头脑中从未如此明晰。
中年男人应该没有说谎,没有谎言会如此完美,完美到几乎找不出漏洞。
“之后呢?”
张城很好奇下一步会如何发展,还有父亲他们。
中年男人点点头,继续到:“那个灰衫男人很厉害,水库中的夏晚安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一个交手中,甚至连儿子都被他抢了去。”
“但他仿佛没什么杀心,在水库中站了一会后,又将孩子还给了夏晚安。”
男人说到这里,长长的舒了口气,继续道:“紧接着第二天一早,大批警察就到了。”
第226章 黑水之下
“随着调查的进行,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开始村中的男人们无一承认,甚至集体沉默对抗调查,但假的就是假的,在铁证面前,他们开始沉不住气,在第一人开口后,攻守同盟瞬间崩溃,每个人都像疯了似的交代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甚至开口攀咬他人,”中年男人挺了挺身子,冷笑一声,“唯恐晚了些,知道的情况被他人交代过了,便不再算主动交代一般。”
“短短一个上午,他们就交代了所有罪行。”
“然后就是抓人,挨家解救被拐的女人们,再之后,警方又按照村民的指引,来到了这里,清理出了这些已死女人的尸骸。”
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当时的百花岭还是一片乱葬岗,这座墓地还是之后修建的。”
“是以村内赵氏祖祠的香火钱,为由头筹备的吧,”没有看中年男人,张城偏过头,望向村庄的方向,“就当是村民们的赎罪。”
中年男人张了张嘴,颇有些意外的打量了张城一眼,并没有否认。
“是的,那些肮脏之事谁都不愿提起,换个名义,也更好让村民接受,”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父辈祖辈究竟做下了什么,”他低声继续道。
“村内的那个瞎眼老太是什么人?”杜鹏翁声翁气的开口问。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欺负她?”
“你说的那个人是疯疯癫癫的杜老太?”中年男人眼中略微有些疑惑,不过转瞬就释然了,“她是第一批被拐来村内的女人,与她同一批的女人......”
男人顿了顿,转头看向了身侧的一排排墓碑,“都在这里了。”
片刻后,男人轻轻说。
“与她们相比,杜老太算是幸运的,毕竟抛弃她的那家人只挖掉了她的一双眼睛,而没要她的命,”男人的声音竟罕见的有些轻松。
“灭绝人性的东西......”段医生双目血红,气的直哆嗦。
他本就是医生,只懂救死扶伤,从未想过人心居然能阴暗肮脏到如此地步。
村内男人们的暴行完全激怒了楚曦杜鹏段医生三只诡怪。
“杜老太所说的她们会回来,说的就是这些苦命的女人吧,”张城示意了一眼身前的墓碑,说道。
“难道她们也变成了诡?”
这一点才是张城真正在意的,红衣女,哦,也就是这个叫做夏晚安的女人,现在与她的女儿李沁一道,算是张城等人的合作伙伴。
暂时来看,联盟还算牢靠。
排除掉她,那这次任务中的危机很可能就来源于这些女人。
很可能已经变成诡怪的女人。
闻言后的中年男人脸色微变,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盯在张城脸上,说不出的怪异。
沉默了几秒钟,男人转身向墓地外走去,“跟我来。”
这一路较之前的山路颠簸许多,路途也更遥远,他们在山林中跋涉,一小时后才有了泥泞的土路,也慢慢瞧见了车辙印。
他们清楚最终的目的地,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几个指路牌,箭头下标注着东港水库的名字。
途中楚曦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中年男人的父亲姓赵,而他却姓李。
男人给出的解释是,救下李沁后,自己对村内赵姓人心灰意冷,于是改换了母亲的李姓。
“是这样,”楚曦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向张城方向一瞥,两股视线短暂交错后,又不着痕迹的移开。
从黄昏到日暮,再到明月高悬,几人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能看得出来,中年男人一直在挑人少的小路,东港水库是村内人的禁地,一旦被发现,又少不了一番麻烦。
没人害怕,但讨厌麻烦。
“靠在树影下走,”男人在前带路,头也不回,但楚曦三人都听懂了男人话中的意味。
男人已经清楚了楚曦三人的身份,他们不是人,是诡,诡在月光下是不会有影子的。
走在树影下,会很好的掩饰掉这一点。
三“人”的身份......应该是夏晚安告诉男人的。
张城等人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男人不仅清楚李沁身侧有红衣女的存在,甚至还能与之沟通。
更有意思的是,作为当事人的李沁却不知道这一点。
还一直以为“父母”被蒙在鼓里。
不过转念想想,张城也理解男人一直以来的做法,有时,当真相过于残酷的时候,适当的隐瞒便是那人性中仅存的一丝温暖。
大概夏晚安就是如此想的,只要能陪在女儿身边,爱护保护她长大,身份什么的,夏晚安都不在乎。
拐过最后一道弯,漆黑一片的湖面呈现在众人眼前,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潮湿的,裹挟着水草的味道。
“到了,”男人声音平静响起,听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
男人弯下身,挽起裤腿,沿着低矮的堤坝,向湖中走去。
腿搅动着漆黑却又平静的湖水,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张城楚曦等人在背后默默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想来早晨见到男人时,他应该也是来过水库,才浸湿了鞋袜与裤腿。
就如同眼前一样。
不知为何,黑漆漆的水面总给人一种莫名压抑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会将靠近湖面的活物一口吞噬。
这湖里一定有些什么,所有人都确定。
“这......这......”
杜鹏突然间怪叫一声,手指哆哆嗦嗦的斜着上指,月光下脸色薄如金纸。
众人瞬间戒备,张城反手就拔出了球棒,楚曦顶在最前,将漆黑的湖面与众人分隔开,段医生盯紧身后。
“怎么了?”
三人上下左右环顾一周后,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月亮不对!”
“不,不是,是湖不对!”
杜鹏哭的心都有了,他有个毛病,一紧张语言组织能力就退回到幼儿园大班水平。
湖不对?
是个人都知道这湖不对劲!
张城盯紧了漆黑湖面,夜风一吹,他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突然,他眸中一颤,陡的抬头盯紧了天上的那轮皎月。
他想他明白了杜鹏的意思。
这湖......确实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