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刘春来,滚出来受死
昏暗、低矮的土墙屋,约七八平米。
油漆斑驳的八仙桌。
桌中央,装着下饭剁辣椒的水果罐头剩下的玻璃瓶上,点着一盏空墨水瓶制成的煤油灯。
灯芯很短。
比黄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火苗上,一道黑烟笔直往上。
八仙桌四周,各有一根长条板凳。
“爹,我不复读了。鬼门关走一遭,也算好事。我是男人,应该承担起责任。老四嫁个二婚,还给个10岁的娃当后妈,这让人戳脊梁骨。”
微弱灯光下,背对着门坐着的刘春来把手中用来扇凉赶蚊子、竹篾编的蒲扇放到桌上,一脸坚定地看着坐在对面,一道从额头斜到耳边巨大疤痕、满脸褶子的刘福旺。
蒲扇带起的风,让微弱的灯光好一阵摇曳。
刘福旺没吭声。
一手举着一尺长的筒烟竿,不停吧唧着。
烟斗内的叶子烟,刘福旺每吧唧一口,火光就明亮地闪一下,从他口里喷出一团烟雾,消失在黑暗中。
“考大学,当国家干部,才有更好前途,考不出去,你知道后果……”
一直到烟锅子里烟燃完,刘福旺把筒烟竿反过来,烟锅子在八仙桌边缘磕了嗑,才沉声开口,依然没看刘春来。
同时,又开始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把摆在桌上的油纸烟袋摊开,继续裹叶子烟。
“爹,我不是这块料。今年预选都没过呢。”
刘春来看着老爷子放在桌子上那一尺长的筒烟竿,叹了口气。
他怕老头用烟竿打他。
家中经济太差,刘春来不敢再选择复习,再战来年高考。
贼老天,让他一个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创业者,光溜溜地回了遍地机会的八十年代。
还没等刘春来迈出走向世界首富的一步,现实就给了他沉重一击——一个从77年恢复高考后,连考六年,专科线都没上过的新身份,这一次,连预考都没过,而且为了让他继续复读,老娘准备把他的四妹嫁给一个打死了媳妇儿、带着一个儿子的三十多岁瘸子。
这个刘春来,无耻程度已经惊天地,泣鬼神。
六年高考,刘春来肯定想当国家干部,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添砖加瓦,可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鏖战六年高考,真实情况仅为不回家种地!
前一阵,第六次高考预考成绩出来,刘春来这次甚至无法参加今年高考。
定亲五年的王家村村长王青山家直接退亲。
成为村子里第348号光棍的刘春来自然觉得没脸,跳了村口的河临塘。
于是,42岁的刘春来成了24岁的刘春来。
刘福旺老两口生娃四个。
刘春来是老大,二妹刘夏青跟三妹刘秋菊都已嫁人,老四刘雪明年高考。
现在的刘雪,却因为不成器的大哥,面临辍学嫁人,别人还在上课,她则被叫回家准备家人……
这里,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村——葫芦村。
有名,有很多原因。
八大王入川时期就盘踞,直到长征时候投了红军,一直抗粮抗税却保境安民的磨盘寨土匪;清末村里有人率先参加保路运动;军阀混战时期村里不少壮丁主动卖身军阀、获得安家费后再逃跑,然后征兵又去得安家费;川军抗日村里不成年的孩子都上了战场……
都是葫芦村声震百里的原因。
最出名的原因,却是让县乡各级政府领导都头大的问题——穷、光棍多!
大会小会,各级领导点名,如何不出名?
当年杀过鬼子,打过老蒋,朝鲜战场上跟美帝拼过刺刀的刘福旺,谢绝政府挽留,默默回了农村老家,投身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事业中。
从那时候起,刘福旺就支书村长一肩挑。
作为春里第一人,刘福旺对儿子也成了光棍如何不闹心?
闺女不愁嫁,可儿子娶不上媳妇儿,他这村支书兼村长,以后还怎么领导社员工作?
妻子杨爱群见丈夫刘福旺日日夜里唉声叹气,加上自己也怕儿子一辈子光棍,断了老刘家香火,脑袋一热,心一横,居然同意把刘雪嫁给隔壁望山公社粮站站长郭元林家死了媳妇儿几年瘸腿儿子郭旺。
原因无他,郭家愿出400块彩礼,随时可安排刘春来到粮站先当临时工,慢慢转正……
刘春来如何能坦然接受?
花季少女放弃大学梦,嫁给一个35岁、打死老婆的瘸子,给一个10岁的孩子当后妈,换来的彩礼让他去复读?
如果不是自己也是当事人,刘春来会觉得,这是网络上为了吸引流量的段子。
然而,这里不是网络时代,是八十年代初期。
改革开放的初期!
摸着石头过河的初期。
“爹,你之前不就希望我回来跟你干,带领咱们村脱贫吗?我也是党员!要起带头作用的。”
刘春来见老爹裹好了叶子烟,估摸着老头子动手的可能性,小心开口。
“啪~”
额头有点痒,打了一巴掌,刘春来摊开手,放到油灯下,一只蚊子开肠破肚的尸体躺在了他的血泊中。
“脱贫?不读大学你能如何带他们脱贫?老子56年回来,到现在,27年都没能让村里脱贫,反而越来越穷,你一个书都读不好的瓜娃子,比老子还厉害?”
刘福旺怒眼圆睁,呼吸有些急促。
手中烟竿不停敲着八仙桌边沿。
这是准备武力镇压的先兆。
“爹,国家改革开放了!咱的思想,也得改革,也得开放,地里刨食只能越来越穷!”
刘春来嘴角抽搐了一下,盯着那烟竿,语速很快。
他不敢说自己至少比刘福旺书读得多,高中都读了7年。
现在加上他刘春来,整个大队348个光棍,而且还不算22岁以下没对象的。
整个大队,6个村民小组,全村共2237人,光棍348……
幸福公社四大队,是方圆百里内最穷,光棍最多的村。
县里每次开会,公社领导们抬不起头;公社每次开会,刘福旺这个四大队的带头人同样抬不起头。
不是刘福旺不努力,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时,开荒造田、山顶修水渠、搞小炼钢作坊等各种工程,刘福旺带着全大队折腾了几十年,村里却越来越穷。
大队没任何矿产资源,田土少,人多。
农业学大寨时,刘福旺带着全大队男女老少在石头上造田,全村新增四百多亩土地。
结果,人口在那之后,从1457人激增到现在的2237人……
刘福旺带着乡亲们无论怎么干,都填不饱两千多人的肚皮。
现在,包产到户了。
别的村,粮食产量激增,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自己的不仅能让所有人填饱肚皮,还能在过年过节扯几尺布给家里老人孩子添置新衣,一月总能割上二斤肉解馋。
四大队也分田到户了。
人多,地少,大多数还都是山上没水源,庄稼靠天的土脚薄弱旱地。
每年交公粮,村里所有粮食产量都不够交国家的,更不要说乡一级的统筹跟村一级的提留。
包产到户后,整个村子更穷。
依然处于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日子。
无论是公社的领导,还是县里领导,都不愿意提起幸福公社四大队。
“瞎球扯,农民不从地里刨食,难道还像城里那样坐在办公室上下班?”刘福旺冷哼一声,眉头一挑,“县里的厂,都不从村里招人,咱欠账太多……”
“爹,改革开放了,国家一直强调搞活农村经济,这是大政策。年初,省里大会小会不都说要加快农村商业体制改革,全面搞活农村商品流通,大力支持各种专业户跟家庭‘几小’产业?不管大寨,还是小岗村,不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折腾?只要努力,咱也能成大寨跟小岗村那样的,让全国都来学习,到时候你这支书出场,县长都要老远打招呼……”
刘春来来了这时代好一阵,融合的记忆却让他对眼前这年过半百的老人的很了解。
八十年代,遍地黄金。
成不了华西村那样的,亿元级别的村有困难么?
当然,村子发展问题,那是后面的事儿。
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麻烦,不能让还剩下的一个妹妹被坑了。
好好的女孩子,读书考大学,当国家干部才是王道。
嫁啥人,给人当啥后妈?
刘春来再无耻,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在眼皮下发生。
旁边的灶屋。
茅草做顶,四周用不高的竹篾编成的墙同样不高。
墙缝中,透露出微弱的灯光。
更多的,则是浓密呛人的烟雾。
“咳咳咳……”
屋里,不断传出咳嗽声。
烟雾缭绕的房内。
一盏同样用空墨水瓶制成的油灯,挂在被烟熏得黢黑的烟囱上。
随着锅盖揭开,灶上大铁锅里翻滚的开水升腾起的热气,让弱小的火苗不断摇曳,随时都要熄灭。
“死丫头,尽拿褐色的干啥?外壳怎么染红?在家都这样,以后到了婆家,还由着性子,那日子能好过?”
杨爱群看着黑乎乎灶台上木制半升里褐色外壳的鸡蛋,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坐在灶门口不时用手中火钳胡乱拨弄灶塘里湿润柴草发呆的四闺女刘雪就是火大。
穿着一件肩膀跟手肘处都打着各色补丁、洗得掉了色花格子衬衣、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刘雪,坐在灶门口默默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理会杨爱群。
灶孔里慢慢燃起来了火光,火光照出了刘雪呆滞的眼神。
湿润的茅草终于烧得旺了起来,可很快就熄灭,留下泛着红的黑灰,如同刘雪此时的心情。
“哼唧~哼唧~”
灶屋侧面,一道篾条编成的门后面,传来了猪拱圈板的声音,提醒着主人,它们还饿着呢。
“发啥呆?赶紧去拿白壳鸡蛋,你说养你们干啥,一天猪也不晓得喂!”
听到猪叫,杨爱群更气,转过身,就拿着放在猪圈门口用竹子一头划开、一摇晃就响的响告棒往猪圈而去。
“哗~啪……”
“发瘟的,整天喂不饱,就晓得叫……”
“嗷~”
很快,响告棒打猪的声音、杨爱群的骂声、猪的嚎叫声就交织在一起。
“发瘟正好,还能吃口肉。我天天打猪草,到头啥好处都没得,倒便宜刘春来那个狗曰的……”刘雪眼神中有了神采,仿佛猪真的要发瘟一样。“妈,你说破天都莫用,我要考大学,要嫁人,喊刘春来嫁。”
这顿时让杨爱群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这一晚上,四丫头让她火大无比,就怕明天婆家人来了,这丫头搞事。
现在听了,直接从猪圈门口冲出来。
“猪发瘟了有个猪**儿给你吃!考啥大学?考上也是便宜了别人家……”杨爱群骂了好一阵。
刘雪也不吭声。
骂了一阵心情好转不少的杨爱群看着一脸讥讽盯着自己的刘雪,没来由心中一阵发慌,赶紧软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雪啊,你哥今年24了,这要是成不了一个家,咱老刘家香火就断了……”
“刘春来那狗曰的不是我哥!他不配!当人他都不配!杨爱群,你今天说破天都没用!如果非要我嫁瘸子、给一个10的娃当后妈?行,抬着我尸体去!”
说完,刘雪把手头火钳往灰槽里一丢,火也不烧了。
“雪啊,你哥24了,刚落榜,又遭王家退亲,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小时候,你哥天天背着你,你把他奶都吃到一卡长了,这些你都忘了……郭家孩子人虽然差点,年龄大些,又是二婚……可他们那边不用挨饿,再说了他家愿给400块彩礼,还给你安排工作,哪怕你哥不复习,这钱也能开门亲……”
“呵,杨爱群,你为400彩礼卖闺女?你儿子是你生的,我是狗下的?你说卖就卖?我给你说,休想!今晚上,要么我死,要么刘春来死!我死之前,先杀了刘春来!”
刘雪哄着眼睛咆哮着蹿起来,蹿到案板边上,抓着菜刀把,提起明晃晃的菜刀就往外冲去。
杨爱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看到刘雪拿刀,双腿一软,怕闺女真砍了儿子,强撑着追了出去。
“嗷呜……”
刘雪一手养大的老黄狗看到主人出来,窜上来想撒娇,被提着菜刀的刘雪一脚踹了好几米远。
只能一脸委屈地在黑暗中惨嚎。
“刘春来,滚出来,你让我没法活,你也别活着害人了……”
提着菜刀的刘雪,一脚踹开了堂屋那用篾条编的门。
002 嫁啥人?滚去考大学
竹篾编成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敷在篾条上的泥土扑簌着直往下落。
门被踹开带起的风,让堂屋八仙桌中央罐头瓶上油灯上的小火苗摇晃不已,最终熄灭。
堂屋里陷入黑暗。
刘春来跟老头子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
“刘春来,你个灾舅子,滚出来受死!”
没等屋中两人吭声,刘雪左手叉腰,右手握着菜刀指着黑暗的屋里颤抖着叫阵。
她爹在屋里,黑暗中看不见,也不敢冲进去伤了她爹。
“汪汪~嗷呜~”
刚被踢了一脚的大黄狗还没痛过,又被出来追刘雪的杨爱群一脚踩到后腿,随后被杨爱群踹了一脚,更是惨嚎不已,夹着尾巴跑远了。
一瞬间,大黄狗开始怀疑狗生。
家里对它最好的两个女人,怎么都如此暴躁?
难道得了她们经常说的狂犬病?
不对,那应该叫狂人病。
“我的先人呐,你拿个刀,伤着你爹怎么得了……”
杨爱群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刘雪手中的刀,不敢靠近,也不敢提儿子,而是拿刘福旺说事儿。
闺女脾气如何,当妈的比谁都清楚。
从小刘福旺就没打过家里闺女,倒是儿子挨的多。
不仅如此,刘福旺更是把部队里学来的拳教了闺女,就老四练得厉害。
刘雪从读小学开始,班上欺负她的男生女人,就没有几个没被打哭的,赔礼道歉、赔医药费啥的杨爱群也没少。
“杨爱群,你离远点!别想着用卖我的钱给刘春生祸害!今晚上,我杀了他,自己也不活了……刘春生,你给我滚出来。”
气得直颤抖的刘雪铆足劲要跟刘春来拼命。
看着老娘过来,用菜刀威胁着老娘不准靠近。
里面看不到,她不敢冲进去,也许是怕老爹,也许是怕误伤了老爹。
“汪汪汪……”
大黄狗对着外面叫了起来。
显然,听到吵闹,大热天在外面乘凉的人,看热闹来了。
“啪!”
黑暗中,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
“……”
沉默。
“嗤~”
火柴划燃,堂屋中的煤油灯再次亮了起来。
刘春生点燃了被门风扑灭的油灯,再次看了手掌上的蚊子尸体,有些心痛自己的血液。
这年头,没营养,生点血不容易。
刘雪终于能看清楚屋里,扬起菜刀便要冲进来。
刘福旺手中的烟竿往桌面上重重一磕,眼睛一斜,冷哼一声看着刘雪,“涨本事了,敢在老子面前动刀!”
“爹,杨爱群让我嫁瘸子,给一个比我小7岁的娃当后妈,我不活了,刘春来也别想活!”
手中握着菜刀的刘雪,被老爹盯了一眼,浑身如遭雷击,也不敢再往里去。
只能带着哭腔质问老爹。
“当后妈怎么了?粮站那是铁饭碗,难不成你愿意天天在家喝红苕叶子汤吞高粱米?”
杨爱群火了。
闺女不识好。
嫁过去,闺女自己能成粮站职工,吃公家饭,儿子也可以。
两个铁饭碗啊。
在她看来,当后妈无所谓,粮站的铁饭碗才靠谱。
反正要嫁人,嫁谁不是嫁?
“闭嘴!不嫌丢人是不?”刘福旺呵斥了杨爱群一声。
杨爱群被刘福旺呵斥,顿时不依。
“刘福旺,春来可是你老刘家的种,他娶不到媳妇儿,断的可是你老刘家的香火!在屋头,吃不饱穿不暖,谁家闺女会嫁进来?”
只要儿子能离开这鬼地方,杨爱群才不管其他。
从嫁给刘福旺开始,不涉及到儿子,她就啥都依刘福旺。
刘雪看着老娘,气得笑了,指着杨爱群问,“杨爱群,我不是老刘家的种?”
刘福旺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母女两吵架,啥话都敢说,恨不得一句话气死对方。
生生让周围人看了笑话。
以后他这个村长支书还怎么干工作?
“老四,闹腾啥?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滚回学校上课。”
饶是四妹不待见到提刀来见的程度,刘春来也觉得不吭声不行了。
这个家的人,除了老娘,都是暴脾气。
“刘春来,你龟儿子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想用我的彩礼钱去城里晃,想都别想!”
刘雪银牙快要咬破嘴唇,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她想砍死刘春来,可老爹那眼神盯着她,不敢动。
“春来啊,雪上学也不过为了铁饭碗……”杨爱群急了。
闺女去上学,儿子考不上大学怎么拿到粮站的工作名额?
多少人削尖脑袋要挤进粮站当临时工都不可得。
闺女嫁过去,郭家可是保证刘春来能拿到正式编制,以后家里交粮也容易……
这孩子,跳河临塘被水淹了脑子。
“妈,上大学,就是国家干部了。”刘春来暗自叹了口气,“国家干部可比粮站铁饭碗风光!”
杨爱群看着儿子,想哭。
儿子真的被水淹坏了脑子。
“刘春来,二姐跟老三过的啥日子?听起来风光,实际猪狗不如!老三嫁过去才几天?被打得满身伤回来了几回,他一个驼背儿嚣张啥?就因为他爹是供销社的?还不是为了你,妈找对方要了200块彩礼!你那200块花得安逸、舒心不?卖你妹妹的钱啊!”
刘雪吼了起来。
委屈不忍了,反正一会儿要去跳河临塘。
不是她不想拿手中菜刀抹了脖子,可刘雪怕疼,也怕见血,万一这血让老爹又想到战场的惨烈咋整?
老爹刘福旺整天忙着折腾全村脱贫,天不亮出门,天黑回家吃饭睡觉,家里大小事情都由老娘杨爱群一手操持。
杨爱群眼中只有儿子。
从小,四姊妹中成绩最差的刘春来,放学啥都不干,集体生产时,三个妹妹每天不仅要在放学后挣工分,还要做家务,到处打猪草……
二姐刘夏青嫁给隔壁临江公社武装部长家的小儿子,收了150块的彩礼,除了两床铺盖,没有嫁妆,到了婆家,刘夏青根本抬不起来。
三姐为了给刘春来凑复习费跟生活费,被老娘嫁给隔壁青山公社供销社社长家的驼背儿子,那王八蛋,自己长得丑,始终怀疑漂亮的刘秋菊偷人,喝了酒就打……
“闭嘴!我撕烂你的嘴……”
当面被闺女戳脊梁骨,杨爱群顿时气得浑身哆嗦,就准备扑上去撕闺女的嘴。
刘春来可不认为刘雪编造,听到这些话,恨不得杀了自己。
都是这王八蛋遭的孽。
“妈,别气坏了身子!”刘春来见老娘向着手里有刀的刘雪扑去,赶紧拉住老娘。
刘雪见老爹不吭声,还在一边骂,一边把这些事情抖出来。
大黄狗跑到院子边叫得更厉害。
刘春来扭头看了一眼老爹,双手抱着老娘,开口威胁刘雪,“老四,你要不想读书考大学,就继续惹事。”
“刘春来,你龟儿子莫在这里当好人。当着爹妈的面,你倒是说说,除了天天跟城里二流子们喝酒打牌,看了一天书没得……”
“早晓得,老子当年直接把你拉茅坑……”
杨爱群见闺女说这些,即使被儿子抱着,也挣扎着扑向刘雪。
他怕刘福旺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城里不务正业。
刘福旺一直在抽烟,甚至没抬起眼帘看一眼外面,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
知道老头子脾气的杨爱群更急。
“妈,老四说得没错,之前我确实不是个东西。这次跳河,倒是让我清醒了,我不能害了二妹、三妹,再把老四也害了……”
刘春来急忙抚着老娘满是骨头的背,给她顺气。
老太太这思想,他没法批判,因为他是得好处的人。
就因为他是儿子!
刘福旺依然没有动,还是吧唧着他的叶子烟。
“刘春来,你真不读了?”
刘雪有些不信。
从小到大,她太了解刘春来。
之前在学校,为了不让自己揭发,隔三岔五刘雪还能从刘春来手里敲诈点钱,兄妹两的仇早就很深了。
虽然小时候,刘春来待刘雪很好,老娘没回来,把自己那针尖大的奶喂给刘雪,生生被刘雪吃得很长……
“菜刀放回案板,明天你去学校。”
刘福旺的话,让刘雪不可思议。
老爹的话,那是权威。
终于,一家四口坐在八仙桌四方。
刘雪眼神不停地刘春来跟刘福旺两人身上来回。
如同梦一样,她害怕梦醒来。
刘福旺再一次卷了叶子烟,塞进铜烟锅子里,刘雪拿起火柴盒,就准备抽出一根火柴给爹点烟。
“你当咱家是地主老财啊?一盒火柴两分钱呢!一个鸡蛋才卖五分!”
杨爱群很不爽。
她希望刘福旺收回成命,儿子去复习考大学还差不多。
刘福旺直接把烟锅子凑到煤油灯的火苗上。
吧唧一口,油灯上的火苗跳动一下,屋中光线也黯淡一下。
火光照耀下的刘福旺,脸上刀疤更狰狞。
“春来啊,你不考出去,以后就更难开亲,咱大队……”杨爱群在一边抹着泪,一边说,“家里还欠一千多的贷款,张家下聘给的五十块钱,给你治病也花了十多块,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活……”
刘雪的眼神,让刘春来难受。
老娘的哭诉,让他更难受。
如果刘福旺不让儿子复习,杨爱群还能闹一下,可儿子自己说不读了。
“妈,我跟爸刚才商量了,郭家下聘的钱,明天还他们,退亲。老四的学费跟生活费,我来想办法……”
刘雪冷冷看着刘春来,根本不信。
“妈,圈里猪先卖一头。”
刘春来的话,顿时让杨爱群跳了起来,“圈里的猪才拉开架子,还没上膘,现在卖了多亏……”
“高二时间本就紧张,再耽搁下去,老四跟不上,明天让老四先回学校……”刘春来再次开了口。
两年制高中,今年是最后一批。
刘雪属于三年制高中,现在才高二,等七月高考了,就高三了。
“一个女娃子,上了大学也便宜了别人家,当家的……”
在杨爱群看来,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
刘雪上大学,便宜的是别人家。
要是让她儿子娶个大学生媳妇儿,那还差不多。
刘雪没想到刘春来动真格,也知道老娘啥都依刘春来,很多有时候为了刘春来敢跟老爹叫板。
刘雪也不想现在卖猪,猪没上膘,不划算。
可家里没有能卖的了。
她想上学。
考大学。
考出去,离开这个贫穷落后又封建的地方。
“不行!谁卖我的猪,我跟谁拼命!”
如果是儿子需要,卖猪,没问题。
儿子卖猪也没问题。
儿子为了闺女考大学卖猪,不行!
杨爱群的态度很坚决。
刘雪气得直哆嗦,只是看着老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咬着牙不说话。
刘春来也看着老爹。
老爹具有一票通过权跟一票否决权。
003 幸福公社不幸福
“卖。”
老爷子惜字如金,一直到烟锅子里的烟燃完,才吐出一个字。
“想都别想!刘福旺,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过了,离婚,明天就去离婚!”
杨爱群气极,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而去。
刘雪很惊愕老爹的态度。
刘春来急忙跟着老娘出去,怕她一时间想不开。
“早点去睡,明天自己去学校。”刘福旺没理会妻子,叹了口气,吩咐闺女。
刘雪这才满心欢喜地回了房间。
好一阵,刘春来才一番赌咒发誓,给老娘娶个城里上过大学的儿媳妇儿,又是以再跳河临塘威胁,才拉着闹着不跟刘福旺过的老娘回来,把她推进了房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等刘春来再次坐到桌边,刘福旺又开始裹烟。
杨爱群之前做的事,他知道,甚至默认。
儿子不成器,他那杀了不少人的手,揍了无数次,不管用。
家里除了圈里三头还没上膘的猪,没别的了。
按照计划,两头卖给食品站,一头杀年猪,好些年,老刘家没杀过年猪了。
也不对,还有三只下蛋的老母鸡呢,那玩意儿不能卖,家里煤油、盐跟火柴啥的,都得指望三只老母鸡的**儿。
“爹,咱大队为什么这么多光棍?还不是穷!可为什么穷?”
刘春来知道,必须给便宜老爹希望,否则刘雪上学还得出问题。
老爹虽然没有老娘那么封建,心底也不希望儿子打光棍。
“人多地少,开荒出来的地,土脚薄,提水站一直没修起来,靠天才有收成,沟里靠河那点田,人均没几分……”说起村里的事情,刘福旺脸上的沧桑更是增加几分。
四大队大部分是山地。
山脚下有条小河流过,就河两边的跟各个山沟底部有些田,面积不大,分田到户后,平均一户没有一亩田。
交税,是按照全县人口平均数,地方统筹跟上缴提留都是如此摊派。
葫芦村这样地少人多的村子自然吃亏。
刘福旺在土地上能做的文章,这几十年都做了。
整个大队依然穷。
“爹,咱大队,最多的是啥?”刘春来叫爸越来越顺口。
“人啊。”老头有些迷茫。
“对啊,人多。”刘春来点头,“就因为人多,地少,吃不饱,而且矛盾多,他们闲着没事干,天天一点小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架,打架,你说你哪天不解决这些事情?家里的地,都丢给妈一个人……”
刘福旺看着儿子,眼神犀利得能杀人。
不过没有反驳,有开始裹烟。
“咱们要做的,就是办工厂,转移剩余劳动力,让他们每天忙着,没工夫吵架,大队的事情不就少了?”刘春来继续说。
“老子又不是没办工厂!大队里,制衣厂、钢铁厂、造纸厂……”
“你那叫厂?作坊!能消化多少人?”看老子脸色变了,烟竿拿了起来,刘春来不敢说了,“以前不是上面发计划?现在国家鼓励自己去卖,啥玩意儿好卖,咱们就搞啥……”
刘春来又说了一阵规划。
他老子看了他好久,或许发现了刘春来的方案不同,“那试试?大队也没有位置,你一来就当大队长,有些不合适。”
老头大队长兼支书,可不想儿子分了权。
何况确实没有一上来就当大队长的。
“我去四队当队长。”
“啥玩意儿?你晓得四队啥情况?”刘福旺当即咆哮了起来。
“爹,四队如果出了成绩,那才容易被领导看到。以后一路大队长,社长……”刘春来自然知道四队情况。
最开始就琢磨从四队下手。
“春来,你疯了?一个破大队干部有啥好处?还净亏家里钱,四队几年没队长了。依我说,你还不如出去打工!”
杨爱群本来气没消,爬起来给两人端开水进来,听到儿子要去四队,更是火大。
现在不是吃大锅饭,搞集体生产。
大队支书家,也按人头分田地,照样得交皇粮。
村提留有一部分补贴大队干部及村民组长,可干部得协助公社催粮、催任务,搞生产计划抓超生游击队啥的一大堆事情,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
一个大队欠一堆,大队干部能拿到啥?
越穷的大队,越没人愿意当干部。
没好处,还得罪人。
“大队干部不是干部?要不是老子是大队干部,当年你能嫁我?老子几十年没让四大队摘帽子,就让我儿子来摘!当年在战场上,就没有老子攻不下的山头……”
四大队的贫困帽子,却在分田到户后,越来越沉重。
当初在部队,刘福旺可一直都是冲锋陷阵的急先锋,如果不是惦记着回来建设家乡,报效把孤儿的他养大的乡亲,仅仅凭他藏在箱子底那一堆军功章,现在怎么也能被人叫首长。
被媳妇儿瞧不起自己这大队干部的身份,刘福旺顿时火了。
整个大队,多少人敢在他这个大队长兼支书面前大声说话?
“你儿子打光棍,断的可是你老刘家的香火,怨不得我!”
杨爱群咬牙切齿,瞪了刘春来一眼,再次气冲冲回房了。
“爹,只要四队脱贫,我这怎么也能入公社领导的法眼,然后当村长,在您这支书的领导下带领整个大队致富,再升到公社……那时候,说亲的估计都能从咱家排到公社……”
刘春来知道刘福旺的心思。
也知道老娘会偷偷竖着耳朵听。
刘春来那狗曰的做的孽,欠的账,他不承担不行。
要不然,老四那丫头读书又是问题。
以前刘春来一个人创业,到头来,酒肉朋友不少,说知心话的朋友却一个都没有。
身边美女如云,美女们都是为了他的家业。
不曾共苦过,凭什么让他们同甘?
既然老天让他重来一次,换个活法又如何?
带着一大群人创业,刘春来还没试过呢。
完全能把村子做到比华西村还牛,可比当世界首富有意思。
在八十年代这个遍地黄金的时代,对一个在竞争惨烈时代创业成功的人来说,刘春来觉得,并不难。
幸福公社是全县最穷的公社。
四大队,是幸福公社最穷的。
四队,穷到所有干部绕着走的队。
差到啥情况?
整个生产队,人口327人,37户,年龄六十以上老人26人,全劳动力178人,半劳动力123人,半劳动力中,成年女人63,剩下的都是孩子跟未婚女孩。
也就是说,整个生产队,有115名光棍。
占了四大队348名光棍名额的三分之一。
为什么这么多人,户数这么少?
农村中,儿子成家,分家过,那是习俗。
可四队这个地方,大多数家庭的儿子成年未成家,分家的机会都没有。
娶媳妇儿?
别做梦了。
新媳妇儿嫁进来,田土分不到不说,还得饿肚子,谁愿意把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嫁来受穷?
村里的女孩,这几年,全部都嫁出去了。
整个生产队,占据着半边山。
整座山如同一个c字型,山脚有少数田。
山上大多数地方都是泥土层浅的旱地,一锄头下去,就露出还没转换成泥土的石谷子。
山脚下沟里有103亩水田。
按人头分,平均每个劳动力分到0.43亩水田。
旱地倒多,每个人三亩多呢。
可大多数旱地,都是当年农业学大寨,老支书刘福旺带着大家刮地皮修起来的。
山上没水,靠天吃饭。
稍微一旱,就没了收成。
四队的情况,刘福旺比谁了解。
而且,就在他们家的山背面。
“爹,四队那边不靠河,离公社最远。当年你办那几个厂,不也是为了让他们少交一些粮?就以那个为基础,一年时间,看不到效果,我不干就是了。”
“我们大队竹子不是多吗?之前读书,看到报纸上介绍,在山城跟蓉城,竹子编的各种东西有很大市场,咱再成立一个竹编厂……”
“另外,大队不是每年都交不够生猪任务害得你挨无数次批评?咱再搞个养猪场……”
一条条计划,让刘福旺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这些确实是以前他没折腾过的。
可听到儿子说办养猪场,又炸了。
“养猪场?喂啥?各家各户喂个猪,打猪草跑几个大队,天天为挣猪草打架的事情都不少见……”
百无一用是书生。
纸上用兵没球用。
“有钱了再搞,到时候直接喂饲料。”
刘春来懒得解释。
“爹,养猪场的事情先不急,咱先用目前有的那几个厂搞找出路。以四队为试点,有效果,再全大队推广。”刘春生也知道急不来。
那几个厂,真的不叫厂。
刘福旺建立起来不容易,没产生啥效益,公社领导虽然表面不说,实际上他自己都过不去。
“好,咱们就试试!”
刘福旺不再反对,整个队,穷病不治不行了。
“四队没人愿意当队长,你做好了,就当大队长,然后乡长,县长……”
刘福旺开始畅想儿子的康庄大道了。
为啥不把村支书也给儿子?
他这个老子总不能让儿子领导吧?
“明早我去找蒋建清,他收猪,然后去四队弄这事,到时候我去找公社严书记……”
父子两商量妥当,没有再继续下去。
刘福旺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又充满了干劲。
之前全大队的穷,压得他快要绝望了。
当然,之前的儿子也让他很绝望。
现在有盼头了。
004 大队长家的猪
“当家的,你疯了?实在不行,你去找下你战友给春来安排个工作呗!咱这破村子,多少年只见闺女嫁出去,哪有闺女嫁进来的?饭都吃不饱,你让他去四队当队长……”
躺在床上,杨爱群翻来覆去睡不着。
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停责备着丈夫。
“再说了,老四读大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便宜人家?之前秋菊读了个高中,结果呢?”
对于刘福旺让闺女读书的事情,杨爱群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嫁人?
她杨爱群就读个二年级,依然生了四个孩子,种庄稼也算一把好手。
“王青山为什么退亲?还不是春来在城里不好好读书、整天瞎混造成的?他没脸,才跳河,老子老脸都被他丢尽了,都是你宠的……”
刘福旺被妻子弄得烦了。
找关系给刘春来安排工作?
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当家的,你,都知道了?”
杨爱群不敢再说。
慈母多败儿,儿子这样,跟她这当妈的从小宠得没边脱离不了干系。
“从小你就当祖宗供着。之前我说厚着脸皮找老战友,找老首长,送他去前线部队锻炼,你怕他吃苦……”
一说到这,刘福旺更火。
让儿子去部队锻炼,也比在家强。
现在好了,过了年龄,想去当兵都去不了。
之前是唯一一次他动了找路子让儿子去当兵的心思,可惜,没能实现。
“80年,能送去吗?南边打仗呢,咱就这么个儿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给咱养老送终?”
杨爱群讪讪地说道。
自己为老刘家香火考虑,还被丈夫数落。
换成谁,能乐意?
刘福旺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开始卷烟。
“当初我就不该依你。要都像你这样想,都不当兵,谁来保家卫国?没人保卫国家,咱还能有安稳日子?忘记当年你老子带着你一路逃荒到这里受了多少罪?你妈跟你哥都死在逃荒路上,你爷爷可是被鬼子剖了肚子……”
结婚二十多年,杨爱群自然知道刘福旺什么个尿性。
刘福旺当年在战场上立功多,家里箱子底下压了7块军功章,也没见捞个一官半职,还想送儿子去战场,这是要她的命。
就指望儿子给她养老呢。
杨爱群索性翻身背对着刘福旺,不再理他。
刘福旺再次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思索着儿子当四队队长的事情。
心思最复杂的是刘雪。
她从没想过,刘春来会突然转性,亏得这几天晚上一直躲在被窝哭泣,骂刘春来这龟儿子为啥会被捞起来,怎么就没被淹死。
“咄~咄~”
“老四,睡没?”
手指轻扣门框的声音,让琢磨刘春来又在憋什么坏的刘雪瞬间警觉。
“睡了,刘春来,爹都同意了,你反悔也没用。”
“反悔个屁,这里有一份高中知识点复习提纲,我花大价钱搞到的,本来准备认真复习一年的……”
门口的刘春来叹了口气。
把这几天自己抽时间整理出来的高中各科复习提纲放在了刘雪门口。
原本,他真的准备再战高考。
刘春来才考六年,离八年抗战还差两年呢。
八十年代,私营经济发展的环境并不是很好,要做大做强不容易。
在大学多熬几年,积累点人脉,等到老爷子南巡后,才开始起步,那才更便捷。
可现在,刘春来不愿意坑刘雪这样一个17岁的小姑娘。
这些天整理的复习提纲跟资料,也就只能便宜刘雪了。
“高考复习提纲?”刘雪被气笑了,“刘春来,你要笑死我?你考了六年,年年分数专科线都达不到,今年预考都没过,还指导我复习?”
外面没动静。
刘雪笑了一阵,见外面没动静,好奇地起来,掀开青纱帐,下床点燃了墙壁上挂着的煤油灯。
“刘春来真转性了?”
看着门口放着好几个崭新的作业本,上面还有一叠整理得很整齐的钱。
拿到手里一看,好家伙!
炼钢工人的五元、车床工人的二元、女拖拉机手的一元都有,还有不少毛票。
数一下,居然22块3毛6。
这辈子,刘雪就没见过这么大笔钱。
即使明天不卖猪,学费也够了,剩下的钱,省着点,还够一学期生活费。
当在煤油灯下翻开作业本上写着的复习提纲,刘雪更愣了。
看到的是高一的内容,而且还是数学知识,集合跟函数,总结的都极其到位,甚至后面还有一些例题。
刘雪看着,不由入神了。
这比她从同学手中看到的复习提纲还要详细很多啊。
这字不像刘春来的,倒像一个女孩子的。
刘雪知d县城有个女生跟刘春来经常眉来眼去,难道是那女生的?
刘春来跳河,不是因为被退亲,也不是预考没过参加不了高考,而是那女人考上省城的大学,她家人警告了刘春来,刘春来才跳的河。
王家退亲,也是因为这事情……
刘雪顾不得去琢磨刘春来的八卦。
这份复习资料很重要。
很多之前她不理解的知识点,通过例题详解,让她顿时明了。
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刘雪顾不得睡觉,也顾不得有蚊子,甚至拿出高一的数学课本……不知不觉,就到天亮了。
“哼~哼……”
“等它多吃点啊,等会儿赶到公社,肚子都瘪了,一泡屎拉出来,起码少好几斤……”
看了一夜复习提纲的刘雪,被外面猪叫声及老娘的声音给惊醒过来。
伸个懒腰,腰酸背痛的,眼睛也模糊了,才发现外面已经麻麻亮了。
“妈,爹没给你说,咱不卖食品站,蒋屠夫给的价格比食品站价格一斤贵一角多呢,喂得太胀不好……”
刘春来真的服了老娘。
天还没亮,就起来拼命给猪喂食,甚至还加了两大瓢谷糠。
他知道这样会多卖几块钱,可这不是卖给食品站的。
昨晚刘春来同样没睡。
既然要带着一群光棍白手起家创业,刘春来自然要谋划而后动,各方面考虑,写了份完整的策划书。
不知不觉,天麻麻亮,被老娘喂猪的动静惊醒,到猪圈一看,气乐了。
屠夫叫蒋建清,跟刘春来家一个队,不过住在靠近山顶的地方。
走村串户收生猪,杀了卖肉,也赚不了几个钱。
这年头杀猪卖肉,冒着投机倒把的风险。
川东是国内生猪出栏的重要地区,各地收购的生猪通过肉联厂调到外省,大家吃肉还得要肉票。
食品站收购生猪,除了偶尔公社当场天杀一头猪,其余都是运到县食品站,再运到肉联厂……
这几年土地包产到户,不少人兜里有了闲钱,也能偶尔割点肉打牙祭,食品站杀猪,有时候几个月都不会杀一头。
蒋建清祖辈都是杀猪的,之前因为这个被划成富农,穷得活不下去,之前就一直偷偷摸摸做小生意。
改革开放了,光明正大地捡起杀猪卖肉的营生。
由于蒋建清是整个四大队为数不多不欠公家钱粮的,公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蒋建清会做人,跟食品站关系也到位,食品站完不成生猪收购任务时,蒋建清跑到别的公社帮着收猪,食品站也不找他麻烦。
一头猪赚不了几块钱。
刘福旺半夜去找蒋建清。
杨爱群那时候就起来煮猪食。
猪吃得越多,就能多卖几块钱。
刘春来知道这是惯例,可屠夫不是食品站这样的公家单位。
给出比食品站贵一角多一斤的收购价,就因为卖的猪无法算交付生猪任务,也得不到催肥粮。
交付食品站生猪,有奖励,一头180斤的猪,奖励三十斤催肥用的豌豆或苞谷,换成谷糠或麸皮更多。
越重的猪,奖励的粮食越多。
那玩意儿磨碎熬粥,可以让一家人吃好长时间,还扛饿。
喂多了食,屠夫得亏钱。
到时候老爹这个支书兼大队长不好做人。
看老娘拼命喂,刘春来直接把猪放出了圈。
恰好这时,左边肩膀搭麻绳,右边肩膀搭着一杆一米多长称杆大称的屠夫蒋建清跟刘福旺有说有笑出现在地坝边上。
大黄狗偷偷跑上去,正要咬,被刘福旺一脚踹了一米多远,嗷呜一声痛叫,夹着尾巴跑了。
天已经逐渐亮开,见满地坝到处拱的几头肥猪肚子都吃得滚圆,蒋建清脸色变化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
“春来兄弟,放出来干什么?直接在圈里才好捆啊。”
这特么是支书家的猪啊!
那肚子吃的食,怎么也得十五六斤吧?
蒋建清很后悔,本来就不愿意来,奈何刘福旺半夜跑家里,说家里急需用钱……
这特么的!
这亏不吃都不行了。
“谁让你喂的?”刘福旺显然也见到了猪滚圆的肚子,脸瞬间垮了。
当即就呵斥起杨爱群。
蒋建清知道认为这是为了面子,急忙赔笑脸:“没事,刘叔,卖猪都这样,都这样……婶子这还是喂得少的……春来兄弟,来,搭把手,咱们捆猪,叔,卖哪头?”
说完,就从肩膀上解开绳子跟大称,准备称猪。
“称啥?等猪消了食再说!”刘福旺没好气地说道,“老子再穷,也不差这几块钱!”
“你不差这几块?倒是把家里欠的账给还了啊!”
杨爱群这会儿顾不得刘福旺的面子。
自己这当家的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猪还没上膘,要卖,她认了;卖了,为了面子,还不准喂食!
没法忍。
“称吧。到时候除十斤的皮。”刘春来可不想等,“爸,一会儿还要去四队开会呢。妈,你不是说要去挑水吗?早点弄早饭……”
听到老娘的话,刘春来知道老娘不情愿,怕她闹事,最终猪不卖,还不了人家下聘的钱,赶紧把老娘支开。
万一老两口打起来,这还得了?
“这……”
蒋建清很发愁。
称吧,他真心不愿意。
一头猪,除了猪头、下水跟猪脚,没多少肉。
村长家的猪,还不能在称上做手脚。
别人家的猪,喂太多,称上做点手脚,再出点皮,只要不多,已经约定成俗了。
可这是村长兼村支书家的猪啊。
不称,村长大半夜找他卖猪,他也来了,以后要找村长签字找公社办手续啥的,估计就没了可能。
称?
十来块钱呢!
没利润不说,还得亏钱。
“行,多除皮。二狗,瘦猴,愣着干啥?都来帮忙捆猪,捆最大的那头。”
正在蒋建清纠结时,火大的刘福旺见杨爱群挑水去了,也没再多说。
老刘家的地坝,只是泥土夯实的坝子,收粮的时候,天气好,在上面刷一层稀牛粪,用来晒粮食,也不会让粮食沾上泥土,还防地面的潮。
前不久下了雨,还没干透,三头猪放出来这么一会儿,整个地坝就已经拱出了好几个坑。
看得刘福旺闹心不已。
005 刘春来,你咋不早跳河呢
顺着老爹视线方向看去,刘春来这才发现,院子边上,两个身材消瘦,穿着满是补丁褂子的干瘦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地坝一角看院子里的情况。
这是老爹的两个狗腿子,三十好几都光着。
葫芦村348光棍中的两个。
没事儿就在家附近候着,等支书吩咐,到头来,也能拿到些粮食,得几支烟。
支书没事时,就帮着杨爱群打猪草、或下河摸河蚌煮了喂猪啥的,要不然,刘福旺家的猪长不了这么快。
之前集体生产,肥猪120斤都能算一等;这几年包产到户了,粮多了的人家宁愿人不吃,也要拿粮食喂猪,一等肥猪得180斤了。
杨爱群虽然爱占小便宜,卖猪也会给两人几块钱,杀年猪也会给他们砍一块肉。
所以两人死心塌地地给刘福旺当狗腿。
比刘春来更像家里人。
听到刘福旺招呼,两人自然不闲着,徒手向那最大那头还在地坝到处乱拱的猪围过去。
“刘叔,真不再喂阵?这猪还没上膘,架子起来了,还不到三指膘,现在卖,有些亏。”
蒋建清肉痛地给支书比出两根手指。
食品站收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眼就能看出猪多大,出多少肉。
要精确估计,就会在猪身上各处摸、捏,最终一头两百多斤的猪,杀了出多少肉,误差不会超过一斤。
食品站收猪,分级别,就根据老师傅手艺定级。
不同级别,不同价格。
猪虽喂得不错,夏天太热,秋天才开始上膘呢。
再喂一阵,上了膘,到年底,怎么也得300斤往上,这会儿也就两百斤不到。
蒋建清虽然杀猪,同样觉得可惜。
猪越大,越肥,肉就越多。
屠夫是兼职,本质还是种地的农民。
“是啊,爹,再喂一阵啊,前几天河里涨大水,等阵河蚌就多了,喂一阵河蚌猪上了膘,要肥很多……”
刘雪也出来了,看着还没肥的猪,有些舍不得。
“还想不想读书了?”刘春来威胁着刘雪,“还欠人几十块钱呢!”
好不容易支开老娘,老四又冒出来。
刘雪顿时不吭声了。
家里的事归老娘管,二姐跟三姐嫁人,老爹没管过,本来他们这地方结婚是不收彩礼,反而还得给大笔嫁妆。
儿子败家,老娘护犊子,结果……
包括刘雪自己被逼着嫁人,要不是刘春来这栽舅子突然转性,刘福旺估计也不会管。
刘春来也去帮着按猪,好不容易抓住猪尾巴,结果被猪两条后腿猛蹬,地上又滑,顿时倒在地上。
二狗跟瘦猴两人也被猪给撞倒。
几人都遭刘福旺鄙视了一眼。
老家伙是个狠人,五十出头的年纪,嘴里叼着一尺长的旱烟杆,健步如飞,出手快若闪电,追上猪,左手擒住一只耳朵,右手环抱过猪脖子,往后猛地一用力,一头三个人按不住的肥猪顿时被掀翻在地。
看得坐在地上还没痛过的刘春来嘴角直抽搐。
难怪整个大队没谁敢跟老爹叫板。
估摸着当年在战场上比这还凶悍吧?
见猪倒地,二狗跟瘦猴两人赶紧上去帮着按着。
“嗷~”
被几个壮劳力按在地上,肥猪嗷嗷惨叫不已,饶是不停挣扎,很快四条腿就被绳子捆住。
“找根杠子来,小蒋,称拿来,你掌坨。”
一直到捆好猪,刘福旺开口喊,蒋建清才反应过来。
地上的猪,被这么一折腾,屎尿横流,看得刚挑水回来的杨爱群心痛不已。
“这砍脑壳的,称了再拉啊!”
称了拉出来,那是屠夫的。
称之前,就是主家的了。
包括送食品站,也是这样约定成俗的。
那怕当着屠夫的面,她也没有不好意思。
好几块钱呢。
大称的称钩钩住栓猪的绳子,两个干瘦的汉子拿着比胳膊还粗的木杠穿过大称杆头的毫系抬了起来。
刘春来都好奇,这两瘦弱的货,哪来这么大力气。
蒋建清无奈,只能把秤砣挂到后面秤杆上。
“平一点,平一点……”
见蒋建清不停地一点点移动秤砣,称杆高高扬起,挑着一挑水的杨爱群在旁边不断喊他把秤砣往后移。
“你个婆娘家,小蒋比食品站的称公平,废啥话!”
刘福旺在旁边也不看称,背着手打量看称猪的儿子。
仿佛这不管他的事情。
蒋建清一直到最后秤杆往下压,秤砣眼看要滑落时才捏住称坨上的绳子。
“208。”
杨爱群对这结果很满意。
“食喂多了,加上大绳,除15斤皮,算193吧。”
“刘叔,这使不得,刚才猪就已经拉了……”
“对,刚才就拉了……”
杨爱群脸上尽是肉痛,恨不得拿猪粪堵住刘福旺的嘴。
一挑水在肩头,她也不觉得重。
“要么依我,猪你牵走,要么就不卖了。”
刘福旺懒得废话。
穷归穷,不占这便宜。
“除8斤皮吧。”刘春来在旁边提出了解决方案。
杨爱群第一个支持。
不是因为她重视儿子,而是怕败家老公为了面子继续坚持除15斤皮,刚才拉的又是屎又是尿,起码得有三四斤,少好几块呢。
再除了15斤……
蒋建清觉得也很合理,自然不废话。
这样也不算吃亏。
“叔,我给您算7角5一斤,一共150……我身上只带了八十块,您看……”
称完算账,本该给完钱牵猪走人。
屠夫收猪,一般都是杀了卖了肉再给钱,反正都是附近的人,也不怕跑了。
可眼下这是大队长兼支书。
“又不怕你跑了。”
刘福旺一点都不担心。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却是一个好村长,好支书,尤其为人处世,更值得人佩服。
否则,也不可能让这么穷的村从来没出过乱子。
“再喂几个月,起码三百斤,催肥粮都能拿五十斤……”
已经放下水桶的杨爱群,看着拿根棍子赶着猪离开的蒋建清,再看手里的8张大团结,肉痛不已。
“当初不收郭家的钱,也得卖猪,那会儿更轻。”
刘福旺终于开口,算是安慰妻子。
家里卖猪卖啥的钱,刘福旺从来不过手,甚至其他钱粮,也是不闻不问,家里的一切事情,皆由杨爱群负责。
杨爱群抽出三张大团结,转身就递给旁边的刘春来。
“妈,二十给老四,学费书本费啥的还有生活费,剩下十块您留着,我需要钱再找您……”刘春生愣了一下,随即直接拿了两张,递给不吭声的刘雪。
“你昨晚……”刘雪不想要,昨晚刘春来给了她二十多呢。
刘春来急忙使眼色,不能让老娘知道自己把私房钱全给了老四,要不然她非得找老四要回来。
“昨晚的资料,是我花大价钱搞到的,好好留着。”
刘雪自然知道。
本来该笑,结果却哭了。
而旁边,却传来了更大的哭声:“老天有眼,我儿终于长大了,可现在婆娘没得了啊,老天不开眼啊……”
杨爱群的哭声让刘春来只能赶紧去哄老娘。
以前,老娘有多少钱,刘春来一分钱都不会给留的。
现在终于知道家里不容易,给老娘留钱了,杨爱群自然觉得老天开了眼。
可想着儿子要打光棍,杨爱群更是悲从中来,又觉得老天不开眼……
“嚎啥?赶紧煮早饭,吃了我带他去四队走马上任。”
刘福旺瞪了杨爱群一眼,看儿子终于顺眼了一些。
早饭早就煮在锅里了。
杨爱群喊吃早饭时,哪怕真心实意、盛情喊帮忙的二狗跟瘦猴两人吃饭,他们都各自回了家。
整个村都穷。
谁家都不富裕。
何况,杨爱群开始没煮他们的。
两人要是吃了,老刘家肯定有人饿肚子。
“瘦猴,你一会儿去通知四队,喊他们想吃饱,想娶媳妇儿的,都在公房等着开会。”
刘福旺在两人离开时,给一人丢了一包县卷烟厂生产不带过滤嘴、8分钱一包的春雨香烟。
刘春来从两人脸上看出了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
这年头的人,太容易满足。
所以,快乐很简单。
原来的刘春来,天天微笑挂在脸上,却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有过发自内心的笑容。
早饭简单,高粱米里夹杂着剁碎的红苕叶子,绿油油的。
饶是这样,除了刘春来碗里,其他几人碗里依然可以照出人影子。
高粱米不碾碎,带皮的不容易消化,抗饿。
“妈,我就想喝一口。”
跟往常一样,刘春来碗里,是所有碗中最干的。
估计锅里大部分高粱,都到了他碗里。
连老爹刘福旺,碗里也都是一口就见底,筷子都不用动。
刘雪的倒比杨爱群跟刘福旺的要干一些。
刘春来直接把碗里的倒入锅中,重新用勺子舀了面上漂浮着剁碎红苕叶的汤。
从堂屋桌子上的水果罐头玻璃瓶子里面撬了点剁辣椒,拌在碗里,直接端着人头大的品碗,一仰脖子,碗就见了底。
他不敢去细细品那味道,怕反胃。
可带皮的高粱米划过喉咙那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红苕叶子本来喂猪的,可现如今,地里刚收不久的麦子交了夏粮,剩下不多也得留着过年,只能吃这些。
饶是有辣椒酱压着味,那也让刘春来无法淡定。
一碗汤下肚,腹中甚至有些鼓胀,饱了。
强忍着胃里的难受,也不敢打饱嗝,刘春来主动拿起旁边的水桶跟扁担,挑水去了……
他知道,要不了一会儿,一泡尿拉完,就会饿了。
慈母多败儿,原来的刘春来能混蛋成那样子,不是没理由的。
杨爱群除了流泪,也没阻止儿子。
儿子是真的懂得心疼人了。
“老四,以后咱家光宗耀祖,就指望你了。钱不要省,该花就花,别亏了自己。平时家里没啥事儿就别回来,没钱了去找赵眼镜儿。哥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人不坏……”
饭后,刘春来跟老爹要去四队,正好刘雪可以同一段路。
分开时,刘春来叮嘱刘雪。
“到了公社坐车,这到县城三十里路呢,走三四个小时,坐车只要一个小时,节省下来的时间,够复习几个知识点了……”
刘春来拉住了要走小路去县城的刘雪。
小路比公路近不少,但是难走。
一个姑娘家,也没同路的人。
从到县城上高中,刘家两个闺女都是靠走。
就没坐过汽车去城里,平时放假有人同路,倒也没有出过状况。
刘春来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一个女孩子出问题,农村光棍多呢!
城里也不清净,还有两个月,那场严打就要来了。
“哪有那么矫情,走路也就三个多小时,省下车费,能吃两天呢。”刘福旺开口了。
这儿子,真被宠坏了。
“刘春来,你说你怎么不在大姐跟二姐出嫁前跳河呢?”
刘雪咬牙看着刘春来,带着哭腔问刘春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刘春来没法回答。
“放心吧,夏青跟秋菊,哥会弥补她们的。”
刘春来心中难受,明明不愿意承诺,可不知道为什么,郑重地向刘雪做出了承诺。
直到这一刻,他才融入这个家庭,这个时代。
两个姐姐没等到刘春来转性,嫁得不好。
刘雪则是可以去考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怎么能不难受?
最终,刘雪依然踏上了小路。
为了节省3角钱的车费。
006 大队长来发婆娘哇
“爹,老四一个姑娘家,从这里到县城好几十里的小路,这两年有些乱……”
刘福旺没有阻止四闺女走路去县城。
刘春来真的担心。
怕刘雪发生意外。
为三角钱,让一个女孩陷入危险之中,这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
他原本出生的时间,都比这还晚了好几年,也是出生在城里,根本就不曾体会过这样的生活。
“难为你有心了,她这么大的人,懂得保护自己。再说了,老子的种,三五个男人能是她对手?”
刘福旺一脸霸气。
之前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儿子跟闺女,听着儿子嘱咐闺女,一路没吭声过。
看着闺女远去,也没叮嘱闺女注意安全,学校吃好点,好好学习啥的。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父亲。
记忆中,他打架是打不过老四的。
“记住你说的话,夏青跟秋菊受罪,都因你这舅老倌不成器。舅老倌不给她们撑腰,在婆家她们就只能委屈着,老子去撑腰,只能让人看不起,她们会更委屈……原来你不成器,虽然知道你妈干的事情不地道,至少,夏青跟秋菊她们嫁过去能吃饱饭,一个月偶尔还能见顿肉,沾点油腥。在咱家,吃不饱,一年到头见不到油腥子……”
老爷子说这话时,眼角有些湿润。
或许,只是风有些大。
说完后,也不等刘春来反应,挺直胸膛,昂着头,背着手大步往前走。
一个在战场上负伤不知道多少次,两只脚失去了六个指头都没哭过的老头,掉眼泪豆子了。
刘春来这才明白,老头子一直都知道!
他从老头子的话里,体会到了老头子这些年压抑着的情绪。
同样,对老爷子也释然了。
嫁闺女这么大的事,没有他这个专权的家长默许,老娘再怎么折腾,都没可能的。
虽然前面两个闺女都嫁得不好,至少不是填房,不用给人当后妈。
说到底,老头子也没办法。
整个大队都穷,闺女生下来,在老刘家,受苦多,饱饭都没吃过几顿。
如同他说的,至少,能吃饱饭!
能见荤腥!
“爸,你说,四队的人会支持吗?毕竟一开始拿不到工钱……”刘春来抹了抹眼角,快步追上老头,没话找话说。
人在穷到极致时,尊严什么的,都不存在。
老头子在部队得了多少荣誉?
这样的人,绝对是骄傲的,可他的骄傲在给不了孩子更好的生活的情况下,荡然无存。
贫穷,把他逼成了这样子。
不是他们一家穷,而是整个大队,整个公社都穷。
幸福公社不幸福。
也就因为穷,才叫幸福公社。
所有人都期盼幸福。
幸福公社四大队,刘春来记忆中有着很清晰的印象,这个大队的地理位置太过奇特。
整个大队,其实就一座山。
从山顶往下大约百米的高度,六道山脊,把整座山隔出了六个山谷,四大队的六个生产队,就围绕着这座山。
山顶如同马鞍,中间有个垭口,左边山顶是平的,有超过两平方公里的面积,被称为燕山寺;隔着三四百米距离的另一侧山顶,顶部同样有着超过两百平米的面积,叫做磨盘寨。
燕山寺,曾经是一座古庙,据传说,之所以这座寺庙被毁,是因为庙里和尚在阁楼上偷看了皇后娘娘洗澡,被皇帝派人屠寺,一把火烧了。
具体哪一年,没人知道。
说是当年八大王入川时,这寺庙还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献忠残部跑到这里,寺庙和尚偷看了张献忠的皇后被毁灭,为未可知。
刘春来推测,很可能,这燕山寺是因为失火,山上缺水而被毁。
曾经大队会议室就准备建设在山顶,缺水,只能作罢。
现在上面还能看到残垣断壁,有不少雕刻精美的石头,原本寺庙的地基也能依稀看到轮廓,木头啥的,早被社员扛回去当柴烧了。
整个四大队的孩子,小时候,几乎都在这山顶乱蹿。
这是整个四大队地势平坦而且没法种粮食的开阔地带,小孩子可以敞开玩,也因为传说中这里有很多宝贝。
反正刘春来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谁能找出一个铜板的。
山顶几乎没有泥土。
至于磨盘寨,不是传说。
原本土匪寨。
当年村上的一群人就是从这寨子里投了红军,踏上了长征路。后来,1942年,12岁的刘福旺出去寻找红军,最终踏上了军旅生涯……
好几个生产队,如果不是相邻的,要去其他队,爬到山顶翻山下去,才是最近的路。
刘福旺家在一队,去四队,得翻山。
爬到山顶,花了二十多分钟。
太阳还没从东边天际中跳出,爬上垭口,刘春来也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身上的白色无袖土布褂子早已湿透。
刘福旺则气定神闲。
“早知道带把蒲扇。”刘春来敞开衣服,扇着风。
这里是垭口,有不小的风,很快就凉快了下来。
站在这里,山下的情况全收入眼底。
能看到的地方,到处砍得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几棵大点的树。
山脚下沟里的田,稻子已经绿油油的一片,光秃秃的田埂露出了紫红色的泥土;山上的地里,大多数都是在玉米行中间种着红苕,种红苕之前,那里面种的小麦呢,种玉米的区域,原来是种的瓢儿白、甜菜等喂猪的。
红苕才栽种不久,红苕藤尚未把整块地铺满,如同生了癣,一团团的。
一年四季,这些地,都不会闲置起来。
可越是这样,收成越差,大家越吃不饱。
地边出了被剔得只剩下树尖的柏树外,长着绿油油的灌木。
这些灌木,到了冬天砍下,泡在田里肥田后,第二年再捞起来晒干,煮饭啥的很是好烧。
当然,地边更多的是桑树,不少桑树的枝干只有顶端有几片桑叶,都被人摘了喂蚕。
蚕茧卖到茧站,是不小的收入来源。
可惜,全大队不仅吃不饱,依然穷。
毕竟,这年头,化肥太少了。
几十年不间歇地耕种,让地里的肥力早就没了。
燕山寺周围的岩壁上,石灰刷的大字“提高农业生产力是农村工作的中心”、“以粮为纲全面发展”,还有颜色更旧的“抓革命促生产”,都是为了让提高生产力。
然并卵。
整个大队,还是穷得揭不开锅。
集体生产时候就靠着信用社贷款买返销粮填肚子。
改革开放了,新标语就写在大岩石那些老标语的下面。
“谁脱贫谁光荣,谁贫穷谁无能!”
“坚决拥护党的领导,坚决响应国家政策,实行分田到户!”
“分田到户,是国家政策,谁反对,就是跟国家作对!”
“实行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刘春来看得直叹气。
在四大队,连分田到户都得强制执行。
具有时代特色的标语,就能分析出很多基本情况。
地太少,人越多,分的越少,交粮虽然按土地,可地区统筹、乡镇提留啥的,都是按人头的,都是说谁家几个人的田,几个人的土,不说一个人多少亩。
“分田到户,大多数人不愿意。公社开了好几次会,做动员,也没人愿意,最后是强制执行,才分到户。如果不是咱这参军的人不少,难分下去……”见刘春来盯着标语看,刘福旺解释。
所有标语,都是他安排人刷的。
“爹,咱大队以前跟您一起参加革#命的不是很多么?”刘春来突然问道。
按理,这里面应该有大人物。
他也知道,公社之所以不像别的公社,就因为四大队参军的人多。
前几年,四大队每年还有好几个进部队服兵役。
这两年因为农业生产不见起色,欠的钱粮越来越多,武装部也不从四大队招兵了。
响应政府号召,整个四大队的人也没谁不给力。
当然,除了计划生育。
“多,可回来就那么三五个,你不是都认识?不是瘸了就是瞎了,就我,运气好,还算完整……”
刘福旺不愿意提这事。
“四队情况特殊,之前响应国家号召,可劲造孩子,大多数没成家的年轻人都跟你差不多大……要是早十多年国家开始计划生育,情况就会好很多……”
刘福旺一边走,一边给儿子介绍四队的情况。
下坡比上坡轻松了很多很多。
四队的地跟其他地方差不多,同样都栽着红苕跟玉米,玉米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红苕藤子同样泛着黄。
别的队里红苕藤快铺满垄,这边还是很小一根根的。
四队的公房,在半山腰。
当年集体生产时食堂、生产队搞养殖业的蚕房、养猪场、养兔场及晒谷场等集中的区域。
公房所在区域不大,却是整个生产队集体产业集中的地方。
刘春来跟着老爹,离得老远,就见到公房晒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晒坝上你追我赶。
“支书来了!”
两人刚到公房边,就发现不少人向这边张望。
“支书来了,支书来了……”
有人向着公房聚集的人群而去,扯开嗓门高喊支书来了。
更多的人,则是向支书迎来。
刘春来还真不知道老爹这么受人欢迎。
别的地方,社员最见不得的就是支书跟大队长。
尤其是每到要交粮时,大队干部帮着公社催粮催款,时不时会有社员趁黑敲冷棍啥的。
“支书,听说你准备给我们讨婆娘,新媳妇儿是哪村的?”
“大队长,先给我说个婆娘啊,我都35了,再讨不到婆娘,我老娘抱不上孙子,死不瞑目啊……”
“大队长,是不是要去公社挑救济粮?别的啥没有,我就有一把子力气……”
“支书……”
迎上来的人,很快就把刘春来这个尚未上任的队长挤到一边,把支书兼大队长刘福旺围了起来。
刘春来这才明白,感情这些家伙是为了吃饱饭,为了娶媳妇儿才爆发出来这么大的热情。
围着刘福旺的,大多数都是年龄比较小的,几乎都是三十多。
四十多、五十往上还没结婚的,其实已经淡了心思。
围在外面的,年龄小不少,他们压力还不是特别大。
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大多数没穿上衣,光着肋骨明显的上半身,穿个裤衩子,光着脚。
穿衣服的都是年龄比较大的老人跟妇女,以及一些十多岁没读书的待嫁女孩。
所有人身上无论衣服还是裤衩,大都是补丁重补丁。
比个难民营都还不如。
怎一个穷字了得。
看热闹的孩子中,刘春来发现,好几个小男孩至少五六岁了,全身依然光着,跑的时候,小雀雀儿甩来甩去。
跟着他们一起跑的女孩子倒穿着衣裤,却没谁在意男女有别。
这……
“停!今天是来开会,研究如何给你们讨婆娘,填饱肚子的,不听我就回去了啊!”
突然,被围着的刘福旺爆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吼声。
这音量,终于让场面安静下来。
007 全队还有一个光棍,我不讨婆娘
“赶紧给支书端个板凳来,你们这些人,一点眼力都没有,没瞧着支书很热啊?”
瘦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狐假虎威地对着人群一阵吼。
之前才从支书手里得了包烟,现在劲头大着呢。
二狗也冒了出来:“注意纪律,再瞎嚷嚷,支书生气了,到时候讨不到婆娘,吃不饱饭,就没人管了啊!”
刘春来看着老爹这两狗腿子,心思复杂不已。
二狗的威胁,立竿见影。
果然,对于四队的人来说,吃饱饭,讨婆娘,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讨婆娘的优先级别高于吃饱饭。
立即有人给刘福旺端来了一把用竹子制成、有靠背的椅子,刘春来看得双眼直冒光,这椅子制作精美,泛着油光,显然有不少年头了。
他可是识货的人。
再过些年,估摸着值老鼻子钱了。
“谁把旗杆跟红旗收了?赶紧的,去把旗杆跟国旗扛出来,老规矩,有大事,先升旗……”
让刘春来没想到的是,老爹开个生产队的工作会,过场还多。
就没听说过全国哪个村开会前还要升旗。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支书,咱这队好几年没队长,莫得人升旗……”
“是啊,大队长,咱们这升旗手都没得……”
“支书啊,老是您升旗,也不行啊,您这平时也忙……”
让刘春来更没想到的是,整个生产队,三百来号人,不愿意让老爹来升旗了。
这不升旗难道没法开会?
老爹也是个戏精,过场多。
“今天开始,你们队有队长了,也就有了旗手!”刘福旺指着旁边还在好奇为什么生产队会升旗的刘春来,霸气地说道,“刘春来,我儿子,高中文化,城里待了八年,考虑到四队情况特殊,经过我苦口婆心劝说,我家春来放弃继续考大学,来你们四队当队长,为此,对象没了……”
刘春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老爹这话一说出来,跳河的事,性质都变了。
果然,四队的人看着自己,眼神都变了。
没有网络,信息传递不迅速,这么长时间,这么点距离,支书兼大队长大队长家里唯一的儿子被退亲、跳河的事情,早就传遍整个公社了。
刘春来没想到,他爹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
这是为了大家脱贫,儿子前途都耽搁了。
稳!
不愧是27年的大队干部,有丰富基层工作经验。
“同志们!贫穷,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的!我当年对着国旗发了誓,让全大队的人不仅能吃饱,还要过得比别人好,我做不到,让我儿子来。今天,我把他带来了!来实现我的誓言!”
刘福旺没有理会刘春来,神色变得严肃。
所有人都看着刘春来。
神色中,尽是不相信。
见多识广,去过朝鲜,还会说几句美国话的刘福旺带着大家折腾几十年都没脱贫,反而越来越穷,刘春来这县城都没出过的娃儿能行?
不过刘春来倒好奇,老爹当年真的发过誓?
昨天晚上还不愿意自己来呢。
大队干部果然没有几句是真话。
“福旺,咱折腾了几十年越来越穷,脱不了贫,咱们认命了,别耽搁了娃。”
一名头花花白的老头看着刘春来,摇头叹气,劝着刘福旺。
“是啊,福旺,你带着咱们学大寨,开荒,造田,周围都是山,还都是石谷子,田里蓄不了水,种啥都不行……”
另外一名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看着刘福旺。
刘春来自然知道石谷子是什么。
整个四大队,到处都是这种。
说是岩石吧,已经被风化,颗粒极小,算不得岩石;说是土壤,都是颗粒状,也是泥土的颜色,却也算不得土。
这东西,很要命。
颗粒大,没法留住水分,农作物生长就会出问题,只有柏树茅草等极少数耐旱的植物能在这上面生长……
说话的,都是队里老人。
他们不相信刘春来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刘春来知道该自己出面了。
直接对着人群扯开了嗓子:
“各位叔伯长辈,兄弟姐妹,我知道大家嫌我年轻,不认为我有本事带四队改变局面。今天我既然敢来,就不怕因为没本事挨骂!我爹带着大家伙,在土地上折腾,这些年,确实都失败了……”
曾经创业成功的刘春来,对手下员工各种打鸡血的忽悠没少干。
对付这年头老实巴交的社员同志,实在太容易。
四队大多数人,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都姓刘,刘福旺也是这里面搬出去的。
这也是刘春来选择这个队的原因。
有时候,容易打感情牌。
农村工作,感情牌比啥都好用。
“春来,你既然知道土地折腾不出个啥,还折腾啥?咱们队,除了人,没别的了,这些年欠合作社的贷款,是越来越多,家家欠账呢……”
“春来,你爹带着我们折腾这么多年,不仅整个队穷了,连你家也跟着受穷,南边不是搞经济特区嘛,我觉得你读书多,干脆带着年轻人去那边打工得了。”
“越折腾越穷,别误了你!”
队里一帮年龄比较大的,不愿意刘春来老子折腾够了换儿子来折腾。
刘福旺带大家折腾,越折腾越穷,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早没了那精神头。
刘福旺脸色有些挂不住,可也不说话。
要看刘春来怎么处理。
“各位叔伯,古话说得好,没有那精钢钻,不揽瓷器活。我刘春来今天把话撩这里,一年!如果一年大家还认为我刘春来治不了队里的穷病,我就带年轻人去打工!另外,队里每家欠的贷款,都由我个人偿还!”
社会我春来哥,人很话不多。
四队为什么没人愿意当队长?
就因为太穷。
每到该交粮时,如果不是刘福旺也是整个刘家的,加上村里还有几位跟刘福旺一起参军干革命回来的老人压制,非得出人命。
刘春来的话,让刘福旺也被吓了一跳。
这脑子进水的娃儿,吹牛也不考虑实际,四队欠的贷款,三万多呢。
队里的人,被刘春来这话镇住了。
刘福旺也被吓到了。
儿子比老子还能吹?
“另外,今天再撂句话:从今往后,咱四队,25以上,有一个算一个,任何人还光着,我刘春来就光着!”
刘春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
全村一百多号光棍,好几个五六十了。
他知道队里人的心思,直接拿这个来发誓。
“春来,你加个上限吧,我已经54了,别拖了你……”一名头发胡子乱糟糟,身上衣服到处是破洞,却洗得极干净的老头开了口。
“九哥,你这算啥?哪怕你八十,没讨婆娘,弟弟我就光棍着!”
刘春来既然敢放话,就考虑好了如何干。
发展起来,到时候专门组织个媒婆队,害怕没小媳妇儿嫁进来?
“别说九哥你,就是咱八祖祖,只要他乐意,我都能给他讨个婆娘!”
刘福旺脸色难看,整个人都气得有些哆嗦。
这短命儿子,根本不知道厉害。
当年他发誓说自己解决不了让儿子来,就被队里说了无数次,一直压着没让儿子来。
之前为了整个大队,家里欠了上千贷款。
喂几头肥猪都不够还!
四队欠三万多的贷款,两百头超过两百斤的肥猪都不够。
现在好了,拿自己打光棍来赌咒发誓。
回去杨爱群非得拿刀砍了自己。
可当着一个队的人,刘福旺这个大队长兼支书,根本没法反驳。
儿子不知道拿讨婆娘的事情说事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他知道。
“春来,可别拿你八祖祖开玩笑!你八祖祖,小rb的婆娘、法兰西的婆娘、还有啥子英格兰婆娘都睡过,眼光高着呢……”刘福旺提醒刘春来。
破烂老头见刘福旺的神色不善,怕是讨婆娘的事情要黄。
原本就淡了心思,刘春来要来冒皮皮,勾起了想了一辈子的事,万一真的成了呢?
可不能让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刘福旺搅黄了。
当即就跪下,对着刘春来磕头:“春来,九哥先给你磕头了!你要能让我讨个婆娘,哪怕是个傻子,我也乐意!”
刘福旺又惊又怒,正要呵斥刘九娃,又有人跪下磕头开口了。
“春来,只要是个女人,不管傻子疯子,我都要!”
一个光着上半身,露出一排排肋骨,只穿大裤衩、头发乱糟糟的干瘦老头也挨着刘九娃跪了下来。
刘春来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比自己狠!
为什么要提讨婆娘的事情!
“九哥,大春哥,你们这是要折我的寿呢,赶紧起来!放心,为刘春来说话算数,我说了不算,我爹说了大家该听吧?”
刘春来也被弄得措手不及,急忙给旁边脸色铁青的老爹使眼色。
四队的人,在娶媳妇儿这事的反应上,太吓人了。
吃饱不吃饱没关系,讨婆娘才是关键。
“你知道整个生产队欠了多少贷款?”刘福旺黑着脸,没看跪着的人,牙缝里挤出话问刘春来。
他已经决定,先把儿子弄回去。
丢人事小,不能让儿子光了绝了后。
杨爱群提菜刀满公社追杀他都是小事,他自己也没人养老送终。
“爹,整个生产队,共欠合作社贷款元,民间各家借贷不清楚。只要半年,这钱就能还清。”
刘春来自然知道老爹心思,他是认真的。
尤其跟自己爹差不多的人为了娶媳妇儿给自己下跪。
心中的震动,无法言表。
“如果还不了呢?”刘福旺冷哼了一声。
“爹,咱不能再穷了!别人穷,没关系,咱老刘家不能穷到绝了后!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都是刘家的!”
刘春来豁出去了。
三万块钱,对于这年头的人来说是笔巨额债务。
可对他来说,很容易。
哪怕做倒爷,一个月也就够了。
“爹,之前我不成器,王家因此退亲,连您在公社跟县里也抬不起头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咱要用实际行动告诉看不起我们的人,以后让那些新媳妇儿求着嫁进咱们村!”
老爹心中想什么,刘春来知道。
刘福旺为什么从来不去找老战友?
他的老战友跟老首长很多都做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成绩不差,刘福旺却连自己村的贫困帽子都摘不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福旺。
就等刘福旺开口。
刘福旺不开口,没用。
008 革了贫穷的命
场面,非常安静。
连调皮的光屁股小孩们,都被长辈们严肃表情跟复杂眼神带来的压抑气氛吓得不敢再发出打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刘福旺身上。
等着他的回答。
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起来。
这让气氛更加压抑。
刘福旺担任支书跟大队长,到现在,已经27年!
大家都想改变,却无力折腾;想折腾,却被刘福旺弄得折腾不起了。
越折腾越穷。
一直以来,大家都指望这个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场上被上天眷顾的老支书带着大家杀出一条血路。
再苦再累都不是事儿,所有人就怕穷。
刘福旺27年没有改变这一切,所有人已经绝望,现在刘福旺读了七年高中的儿子又让人燃起了希望。
穷,让人挺不直脊梁。
穷,让人看不到希望。
穷,让女人不愿意嫁进来。
穷,让整个家族都香火都面临断绝……
刘春来把整个队都不敢面对的最大问题,摆到了明面上。
谁不想吃饱饭?
谁不想有钱花?
谁不想能讨个婆娘生个娃体会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升旗!”
刘福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朝鲜战场上,他请求团长,由他这个营长亲自带着炸药包去拔掉美帝机枪堡垒时候的那种决心。
很多年,他没有这么热血沸腾了。
何况,这些人的眼神,让他太难受了。
“如果队里还有光棍,那就让我刘福旺的儿子当最后一个光棍!”头脑一热的刘福旺,横下了心。
至少,让一百多个光棍讨婆娘,比让全大队三百多光棍讨婆娘容易。
“谁想要穷下去?谁想一辈子光棍?谁想一辈子吃不饱一顿饭?”刘春来见老爹没有狠下心不要脸,松了一口气,叫起来跪着的刘九娃跟另外一个小老头,对着所有人大声地问到。
“没有人!”
“莫得人!”
“我不想……”
……
几乎所有人都用全身力气咆哮了起来。
哪怕是那些屁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也跟着吼他们不想。
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的刘福旺绝望了。
三万多的贷款不是事儿,反正从回来当上支书跟大队长后,贷款就没有还清过。
刘春来几句话,就让本来欠账上千的家庭债务,可能一年增长了几十倍。
钱不是事儿。
绝望的是儿子说要当全队最后一个光棍!
更绝望的是杨爱群那个疯婆娘为了儿子啥子都干得出来!
“刘家诸后生听着,从今天起,刘春来就是我刘家坡的旗手!当年我刘家儿郎在战场上扛的旗不曾倒过,今天,我刘家脱贫的旗帜,升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彻全公房区域。
“老祖来了!”
“老祖来了……”
一帮小屁孩听到这声音,都围了过去。
刘福旺听到声音,也顾不得心中的绝望,急忙收摄心神,迎了过去。
“八爷,您怎么出来了?”
一名穿着藏青色长袍,披肩长发已经雪白,留着一尺长胡子,手中拄着一根黒糊糊拐杖,握着拐杖的右手三根手指都没了的老头颤巍巍地立在一尺高的旗台上。
刘八爷!
大清最后一批秀才,光绪二十九年,年仅13岁的刘八爷参加乡试及第;宣统二年,考入四川陆军讲武堂;1911年,21岁的刘八爷参加保路运动,后来跟着川内各大军阀混战,到最后,在他同期讲武堂同学刘湘将军“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中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遗嘱下,一直活动在抗日战场上。
抗日战争胜利后,才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刘家坡的参军传统,都因这位老爷子起。
老爷子一辈子未婚,不是因为他娶不到媳妇儿,这老头子当年在部队中也算号人物,不爱升官,不爱钱,就喜欢洋婆子,据说是为了报八国联军侵华之仇……
现已90岁高龄。
刘春来刚才说的要给讨婆娘的八祖祖,也就是这位。
这是刘家坡比刘福旺还高几个级别的骨灰级大人物。
“我怎么能不来?这是几百年我刘家坡从未有过的大变革!春来,你爹都不敢像你这样,赌咒发誓要带我刘家坡摘穷帽子!”
老头虽然站得颤巍巍,说话声音却洪亮。
刘福旺一脸羞愧,“八爷,是我没做好!”
当年刘八爷发了话,刘福旺无论折腾什么,四队第一个响应,结果反而被折腾到了整个大队最穷。
伪政府前,整个幸福公社甚至更远区域,都是刘八爷家的。
方圆几百里的有名大地主。
刘八爷参加保路运动前,深知革命要掉脑袋,不是革了别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命被革了,一把火烧了所有账单,家里田地及整个家族积累了上百年的财富全分了出去,刘家人也不比外姓多占,最后只带着一百大洋投身了革命……
刘八爷发话了,事情就容易了。
公房食堂前只有一尺高的旗台上,再次立起了那根有着十多米高,由石谷子上坚硬柏木制成、小腿粗的黑色笔直旗杆。
一面有些泛白的五星红旗,被刘八爷亲自捧了出来。
刘春来正要去接,老头却阻止了。
“娃,升旗先不急,你给大伙说说,如何带我刘家坡革了贫穷的命?”
革贫穷的命!
这老头,革命习惯了。
刘福旺不停地对刘春来使眼色,刘春来也知道,八祖祖这是要他当场定方略,给整个队吃定心丸,不愿意他满嘴跑火车,最终折腾了队里各家,害了自己终生。
“八祖祖,我是这样想的……”
当即,刘春来就把昨天晚上给自己老爹说的那些方案,再次说了出来。
“以后我们也像城里人那样上班拿工资?”
“队里统一交粮?”
所有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集体生产时期。
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普通社员,迷茫了。
这跟刘福旺搞的没有啥区别啊。
“好!好!修路、搞养殖、建工厂、开商路……都很好!你娃果然是有备而来!”刘八爷倒是听明白了刘春来的意思,“娃啊,你认为,咱们刘家坡,要革了贫穷的命,需要多久?起家之资又从何来?”
刘八爷虽然赞许,却抓住了关键。
起家的本钱何来?
“八祖祖,如果只是吃饱,穿暖,家家过年能杀一头大肥猪,各家手里有点活钱用,最多一年;如果要过得比大部分好,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估计得五年。”刘春来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咱们公房制衣厂的仓库,不是还有批衣服?我准备带人去山城卖掉,以此作为起步资金……”
八十年代初期,倒爷来钱快,谁都知道。
当年创业,刘春来很多时候都在唏嘘,要是他在八十年代该如何如何……
老爷子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一直打量着刘春来。
这让刘春来心里直发毛。
好一阵,老爷子才开口问,“那批工作服,根本卖不出去啊。”
“那是咱们地方小,大家都穷,舍不得买衣服。山城是西南第一大成,何况还有蓉城,大多都是买衣服呢!”
刘春来知道老头子见多识广,也不糊弄他。
这些小地方,根本没法跟山城的市场比。
“好!比你爹当年有勇气!”老爷子点头认可了刘春来的话。
这格局,不是刘福旺能比的。
刘福旺只在葫芦村折腾,眼光就没出过公社。
刘八爷不再说什么,颤巍巍地挺直已经佝偻的背,努力站直身体,一脸肃穆,把拐杖丢开,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泛白红旗,递到刘春来面前。
郑重地开口:“春来,今日起,你做我刘家坡旗手,旗帜所指,皆是我刘家后生前进方向,无论是悬崖峭壁还是刀山火海!”
越到后来,老头子的语气越沉重。
所有人的脸上,都变得肃穆、庄重。
刘春来仿佛被周围气氛感染,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了刘八爷递过来的那面泛白红旗。
就连旁边的刘福旺,也变得肃穆。
天空中,乌云更加密布。
哪怕是曾经企业面临生死存亡,也比不上这时刘春来手上这泛白五星红旗沉重。
这不仅是一面红旗。
是刘家坡人吃饱穿暖讨婆娘的希望所在。
如同刘八爷所说,红旗所指,悬崖峭壁、刀山火海,刘家坡的人,皆要往里跳。
在刘家人来说,旗手,比他爹这个大队书记兼村长说话管用。
乌云越来越密。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空气早已闷热,压抑得人们快要无法呼吸。
光屁股的小孩们,也迷茫地盯着一尺黄土夯成的旗台。
他们或许已经感觉到,他们的未来,从这红旗升上去的时候,就跟刘春来密不可分了。
突然,阴暗的天空一道亮光闪烁。
“轰~啪~”
一道惊天炸雷响起。
“哗哗哗……”
先是一阵豆大雨点滴落下来,越来越密集,最后变成倾盆大雨。
所有人,就这样淋着大雨看着捧着泛白国旗发呆的刘春来。
没人催促,有小孩子想要跑去避雨,却被父母拉住了。
有不愿意的,被父母一巴掌拍去,还不准哭出来。
“老天开眼,夏晨惊雷,大吉!今儿个,咱就革了贫穷的命,若不然,让贫穷革了咱老刘家的命!”
刘八爷身体笔直,张开双臂,迎着黄豆粒大的雨点,对着天空的乌云咆哮。
“升旗!”
刘福旺一声厉喝,惊醒了浑身湿透的刘春来。
刘春来也醒悟过来,把红旗挂在旗杆上,正琢磨,一个人如何升旗,刘福旺接过红旗,挂在旗杆上,在雨中,重重地往天空一抛。
“敬礼!”
“轰~”
又是一声炸雷。
刘春来缓缓地拉动着绳子,已经湿透的红旗,颜色变得鲜艳起来,在倾盆慢慢地向上而去。
没有国歌,没有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行军礼的、行少先队队礼的,更多的人,则是行注目礼,就这样在大雨中看着旗帜缓缓升上天空。
在国旗到达旗杆顶端时,一阵狂风吹起,红旗居然就这样招展开来,猎猎作响。
更让人惊奇的是,天空乌云散开,一丝明亮的阳光透射出来,照亮了整个刘家坡。
大吉!
009 治国安邦之策
夏日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所有人,都在雨里被淋透了。
或许穷怕了,也或许是这年头的人身体素质好,淋场雨也不会感冒啥的,哪怕刘春来担心众人淋雨后感冒,要求他们回家去换了衣服后再来开会,可没人同意。
“春来,这点雨,算不得啥。年年播种收割时,要抢天时,哪个没淋过雨?”刘八爷坐在队大会议室里,身上的雨水已经把椅子下的地面浸湿了很大一片。
“八祖祖,您这……”刘春来看着老头,怕他感冒。
“老祖身体硬朗着呢!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刘八爷显然不愿意离开。
刘春来无奈,直接掏出了昨晚上在作业本上写的策划书,丢给了刘志强几人,对刘九娃交代一番,让他去一队把裁缝胡定元请来,又吩咐刘大春把队里原本在制衣厂干活的妇女找来。
他自己则带着队里记分员谢高全去旁边的制衣厂看仓库里的那堆工作服。
队里的制衣厂,只有六台缝纫机。
当年工业学大庆,葫芦村周边没啥资源,公社计划处科员严劲松想起部队被服厂,跟刘福旺一合计,跑县里要了六台缝纫机,从县纺织厂拿原料,给各个厂生产工作服……
这就是刘福旺所谓的厂子。
在刘春来眼里,确实算不上厂子。
从建立起来后,除了跑县里哭穷,偶尔能要点生产计划,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
六台缝纫机,为了补亏空,刘福旺原本准备卖出去,奈何整个大队都穷,价格低到只要一百二,还不要工业券,却一台也没卖出去。
卖给县里的人?
那是不能的。
谢高全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了制衣厂的钥匙。
制衣厂是原本堆粮食的仓库改造而来。
前面大门口,六台缝纫机摆了两排,旁边则是两排木头制的工作台,裁剪都在上面。
一大堆蓝色工作服就这样胡乱堆在后面的木头架子上。
“县里不要了,让咱卖出去,补欠账……”谢高全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刘春来更疑惑。
工作服虽然款式不好看,却耐磨,应该有不小市场。
“谁舍得买,原来1500套呢!周围几个公社、县城里都跑了,卖出去144套……”谢高全唉声叹气,“纺织厂下属的被服厂,也在卖这个,一套5块钱。大队长原来准备过年时,把这批衣服在全大队分了,让大家能穿件新衣……”
刘春来瞪大了眼睛。
身在宝山不识宝!
得等胡裁缝来了再说。
刘志强几人在刘春来走后,看着手上封面写着《四队发展规划》的玩意儿,有些奇怪。
整个本子都在刚才的大雨中湿透了,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过大部分还能看的清楚。
刘八爷这见多识广的人也觉得新鲜。
从刘福旺率领全大队石头上造土失败后,刘八爷就不再干涉队里的事情。
今儿个刘春来赌咒要让全队的光棍都讨婆娘,老祖又站出来,这让刘志强几个后生晚辈很诧异。
现在刘春来丢给他们这么个玩意儿。
他们已经给老祖换了干衣裳了。
“老祖,春来真能干成?”依然光棍的退伍兵刘龙的话里,满是怀疑。
三人中,他最小,也三十出头了。
在农村,男人20没开亲,越往后,越没有了可能。
虽然八零年《婚姻法》把原来的男20岁,女18岁的最低年龄改为男22,女20,但是农村里,这方面可不是那样。
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儿早享福。
三十多没婆娘,生啥娃儿?
享啥福?
“是啊,老祖,春来真能干成?”同样也是退伍兵的刘大兵也心急。
老祖当年在刘福旺石头上造土的事情上看走了眼,好歹当年大家也吃了两年饱饭。
老祖可比刘福旺还见多识广。
据说日过好几个不同国家的洋婆娘。
也就是这种事情搞多了,要不然,老祖肯定是将军级别,去了那宝岛。
“志强,你念念,我听听。”刘八爷没回答刘春来能不能干成,一手捏着自己的长胡子,对刘志强开口。
眼前这几人,都是退伍兵,上过初中。
“四队发展规划,策划人,刘春来……”刘志强念了起来。
他也想知道,春来能不能干成。
旁边的刘大兵跟刘龙哪里听过这些新鲜词,立即就开口问,“老祖,这策划人是个啥玩意儿?”
饶是革了满清命、跟着各路将军走南闯北见识不少的秀才,也听着新鲜,只能从字面上来解释,“策,指策问、对策,就是以前皇帝问治国安邦、国计民生的计策跟谋划……”
“咱们队里这点事儿,需要治国安邦的计策跟谋划?”刘大龙瞪大了眼。
刘八爷被质疑,顿时怒了,手中拐杖在缺了一条腿,表面发黑的桌上敲了几下,“怎么不需要?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家不平,国不宁。想当年,八大王入川,从者如云,那不也是活不下去……”
几人面面相觑。
老祖这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老祖,老祖,这上面还写了咱们为什么穷……”知道老祖这话匣子一旦开了,可以从盘古开天地一直说到当年打跑小鬼子,刘志强急忙把老头的注意力拉回来。
老头读书多,就是乱说也没人能反驳。
要反驳?
四书五经啥的读完,还有各种策论啥的先去看了,再来跟老祖论。
“哦,念来老祖听听。治病得治根,福旺那娃就是没治到根,找到根,才好下药……”
老头捏着胡子,眼神亮了起来。
于是,刘志龙就开始念了起来。
很快,已经回去换了衣服的社员们,又开始聚集到了公房的会议室里。
听刘志强念这策划书,听八祖祖解释。
地里那点活,人这么多,一会儿就干完了。
“啥玩意儿?刘春来当了你们四队队长,要重新开制衣厂?”
刘九娃就指望着刘春来给他讨个婆娘,急冲冲赶来,路上滑,还摔了一跤呢。
“对啊!我春来兄弟说,不仅要搞制衣厂,还要搞其他的厂……”
“搞个球,不去,又没钱又没粮。”胡定元毫不犹豫拒绝了。
大队的制衣厂,是不发工资的。
集体生产时,记工分。
包产到户后,大队更没钱,县里即使给任务,也不给钱,只是减免该交给公社跟大队的一些提留款跟统筹款。
“我春来兄弟说了,一天两块钱!你不干,就去公社找裁缝。”
得了刘春来的吩咐,刘九娃直接伸出两根手指在胡定元面前晃了晃。
胡定元眼睛都直了。
两块钱!
谷子卖7分钱一斤、鸡蛋卖5分钱的年代,2块钱一天!
“真的?他哪里来的钱?”胡定元旋即变得失落。
大队都没得钱。
心中则是暗骂,狗曰的刘春来,比刘福旺吹牛还凶。
张口就是一天两块钱。
“我春来兄弟说了,两块钱一天,如果到时候不发钱,到时候从你家上交提留款里扣。支书也批准了。”
刘九娃也有些肉痛。
两块钱一天,一个月就是60,比公社很多干部工资都高了。
他想挣着钱,却没法。
大队制衣厂就一个裁缝,人家祖传的。
“不哄你。我春来兄弟当了四队旗手,将来还要当大队长哩。”
刘九娃一脸傲慢,好像他要当大队长一样。
胡定元更是惊诧。
狗曰的!
他可不认为刘九娃哄他。
大队长传位给儿子,周围各个大队的惯例。
要不答应,到时候刘春来要为难他家……
“赶紧的啊,我春来兄弟忙呢,要给我们队所有光棍讨婆娘。”
刘九娃拉着胡定元就往外面走。
“狗曰的,我说你咋这么积极。你怕是想婆娘想疯了,刘春来自己都成了光棍……”
胡定元被刘九娃拉着,哭笑不得。
“那是我春来兄弟瞧不上王青山家那闺女!”
刘九娃愣了一下,旋即涨红脸,争辩着。
胡定元也懒得跟他争,先去看看再说,免得到时候被为难。
裁缝也要交粮完税的。
刘大春的工作好做多了。
刘八爷开了口,四队大多数都是刘家的人,得到通知,哪怕各家觉得拿不到钱,也不敢不去。
要不然,刘八爷的那拐杖打了,还得好生哄着老人家消气。
刘九娃跟着胡裁缝,一路上,见人就宣传春来当了他们刘家旗手,要给他们讨婆娘,以后要当大队长的事情。
这事儿,很快就穿开了。
“四队那么穷,我倒要看看刘春来拿啥给他们讨婆娘!”
“刘春来自己都还是光棍呢……”
只要听到的人,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四队啥情况,谁不知道?
不过更多人则是不满刘福旺要把大队长的位置传给儿子。
“哼,他刘福旺倒是把大队当成他自家的,位置还要传给他儿子……”
“把队里搞得这么穷,他还好意思让他儿子接班?狗曰的真不要脸……”
“到时候刘春来要是当了大队长,不给我讨婆娘,我天天跟着他……”
“老子直接把碗搁他屋头去!”还有更不要脸的。
早上下了天洞雨,地里没法去,消息传播得也就更快了。
整个大队,活少,事情太多。
胡定元在一队,要去四队,得路过二队。
刘春来家,恰好就在二队。
010 杨爱群要反天
胡裁缝到了后,刘春来把十多个聚在一起摆龙门阵的女人喊了过来。
这些女人,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刘春来如何给队里这么多光棍讨婆娘。
她们嫁进来,就感觉上了当,受了骗。
再则,队里大多数姓刘,几家外姓也是队里的上门女婿发展而来。
都是沾亲带故的,谁家没几个光棍?
“行了,别摆龙门阵了。咱们先说说这批工作服咋个改,今天就开始,明天我就去山城!”刘春来自然听到她们的议论。
何况这些女人都没多少文化,各种话荤腥不忌。
“春来,你该不会跑到山城就不回来了吧?”
“听说山城的妹子都乖得很,多哄几个回来嫁给咱们队,以后去山城也有地方住……”
一群女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纪律性。
一边说,一边乐。
这让刘春来顿时黑下了脸。
这种队伍,不好带啊。
“各位,咱们先说正事。当然,如果想继续看到队里这么穷,以后孩子也成光棍,咱们就继续聊?”刘春来知道这帮老娘们不好管,直接用她们儿子打光棍的事情威胁。
果然好用。
整个队都穷,眼前这些女人,几乎都是三十多,队里的喜事,除了嫁女,没有新媳妇儿嫁进来已经八年了。
“这关系到整个队的未来,我这不是吓唬大家。以后搞各种,都得这批工作服卖出去。工作服到处都有,所以5块一套都没人要……我一个同学前阵去了山城,说那边一种裤子卖得很火,这里是图纸样式……”
刘春来见她们安静下来,。
这刚一介绍完,这帮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老娘们儿又炸了。
“春来,现在这样都已经卖不出去,再把裤腿改大,谁会穿?”一名三十多岁,骨骼很大的女人听了刘春来说的,直接乐了。
“是啊,这样的裤子,男不男,女不女,送给别人都没人要……”
“裤腿跟个扫把一样,这还是裤子吗?”
“穿起活都没法干,到时候搞得上面都是泥……”
哪怕是村妇,也是有些见识的。
没人认为这样的裤子有人会买。
估摸着刘春来跳河,脑子进太多水,把脑子泡坏了。
谁穿出去不会被骂死?
“咱们这是往城里卖!大城市的人,会下地干活吗?他们都在工厂跟办公室坐着上班呢!”刘春来很无语,“不要忘了,这关系到咱们队光棍讨婆娘的事情。”
农村不懂潮流啊。
他以前的农村同学,哪怕是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要是穿着喇叭裤,回去估计都会挨骂。
刘春来也很无奈,他不想动不动就用没法讨婆娘威胁人。
可现在,没有看到效果,他说话不管用啊。
要是他爹来,或是刘八爷,这些女人敢这样,估计不是挨刘八爷的拐棍打,就是挨老爹的铜烟竿敲。
“胡裁缝,你看这如何?”女人们不吭声了,刘春来直接问大师傅。
“如果改,倒是容易,裤腿减了拆开,再把衣服减下来,两边补一块就行了。不难……”胡定元也瞧不上这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的裤子,可一天两块钱呢。
“那就得了,现在就开始。”刘春来也不废话,“裤腿一定要长一些,最好能拖在地上。另外,改裤腿的事情,计件,一条裤子一毛五。”
“春来,你是认真的?”开始开口的女人皱眉问到,“我们费点时间没啥,可这好好的衣服裤子,要是就这样剪了……”
“翠花嫂,关系这么大,我敢开玩笑?”刘春来真的觉得自己太难了。
没法解释啊。
确实,好好的衣服裤子,就这样剪了。
“要不,先做几件,到时候看看效果?”杨翠花真的很心痛。
这些卖不出去,发给大家,过年家里当家的跟孩子也能穿件新衣服。
“这样吧,先弄156条出来!”刘春来在这里不让步了。
一百多条,到了山城,卖了也能干不少事。
几条裤子,那钱,没法折腾。
“就这样,今天我们就赶出来。”其他女人也心痛这些好好的衣服裤子。
刘春来交代完这些,守着她们改了一条出来,自己看了,再说了一些改进意见后,让她们照着样子改,自己就去大队部开会了。
他当了四队队长,大队要开会。
何况,这制衣厂,本来属于大队的,必须留在四队,要不然,只要捡到钱,其他队就会扯皮。
直接翻山往大队部所在的一队去。
早上下了阵雨,走了山水。
杨爱群怕秧田田埂垮了,带着斗篷,披着蓑衣,扛着锄头就往沟里走。
还没到田边,雨就停了。
见秧田里面稗子长得深,就下田扯稗子。
忙了半上午才扯完。
正往回走,碰到背着背篼到沟里割猪草的隔壁家田明发家媳妇儿王素珍。
“爱群嫂子,这下你家好了,家里出两个大队干部,以后上交提留都少不少呢。”
个子矮小,皮肤黝黑,脸上一脸雀斑的王素珍老远就扯开了嗓门。
杨爱群本来不想理她,这女人生了五个女儿,前两年计划生育,丈夫田明发被公社计生办拉去结扎,刘福旺没帮着说话,一直对刘家不满。
这主动打招呼,可不会有好事。
可人家打了招呼,不回答不行,“唉,这年头,当大队干部有啥用?尽倒贴家里钱,他两爷子尽瞎折腾,春来是他爹逼着去的……”
“那是大队长知道你家春来有大本事呢!你不晓得,春来可是赌了咒,发了誓,要是一年没新媳妇儿嫁进四队,春来就替四队还三万多的贷款……还说了,只要四队还有一个光棍,他就不讨婆娘……这春来,魄力比大队长强多了,估计要不了几年,就能到公社当干部了……”
王素珍脸上带笑,可这话,却变了味。
“啥玩意儿?”杨爱群如遭雷击。
“队里都已经传开了,都夸你家春来有大本事呢。可惜啊,我这没儿子,要不然……啧啧……”
见杨爱群的模样,王素珍心中很是畅快,直接就走了。
“这两个狗曰的!这是要断我念想啊!”杨爱群怒气攻心,差点就倒下。
好一阵,才爬起来,也顾不得干活,锄头也不拿,就往四队去……
路上没有遇着刘春来。
一路上,旁边有干活的人,看到杨爱群,都是纷纷夸春来有本事。
真心夸倒也没啥,可这些人,脸上都是嘲笑。
支书兼大队长的婆娘,很多人心里都是不待见的。
尤其是不少人口里说,刘春来是发誓要一年让四队所有人娶媳妇儿,不然他就绝后。
这更是戳杨爱群心窝子。
别人带儿子,这年头,孙子都上小学了。
他这儿子倒好!
也不跟这些人置气,直接去四队找刘春来父子两。
杨爱群到了四队,打听刘福旺父子两的下落,甚至问了春来是不是当了旗手的事情。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同时也把早上的事情打听清楚了,虽然儿子没有赌咒说一年不给全队讨婆娘就绝后这样的话,但是不给全队讨婆娘,刘春来自己也不讨婆娘,这事情的严重性是一样的。
在制衣厂,听到刘春来去了大队部开会,杨爱群就跟着往大队追去。
“翠花婶,杨爱群不会要把春来叔喊回去吧?”一名二十七八的女人看着杨爱群问了刘春来就走,不由有些担心,“我家还有四个兄弟没开亲,东旺也11岁了呢……”
“我说田丽,你家东旺才11岁呢!怕啥,八祖祖还没死呢!”杨翠花也担心。
说话都没底气。
“杨爱群可不怕八祖祖!惹毛了,她都敢提菜刀在公社街上把刘福旺追着砍……”另外一个女人说道。
“要是春来不当这旗手,咱们这就没指望了。八祖祖也是被逼得没法,才选了他……”
“你们放心吧,除非杨爱群不在这里立足了,要不然,她撕不破这个脸。”杨翠花心中更是慌乱。
他家大儿子已经19了。
“翠花婶,要是你家青峰不讨婆娘,你会不会撕破脸?春来可是马上25了……”田丽看着杨翠花,后者直接愣了。
“唉哟~”缝纫机的针,直接扎在了手指上。
一时间,也没谁干活,纷纷跑回去把消息给传出去……
必须阻止杨爱群!
“这还反了她了!走,咱们去看看!”刘八爷听到一棍光棍后生来汇报,顿时火了。
刚站起来,就有两个三十多的后生把他的滑竿抬出来。
刘八爷往上一坐,刘九娃跟刘大春两人一边一个扶着他,两个抬滑竿的抬起就往外面跑。
不多时,四队还留着的人,就开始浩浩荡荡地跟在刘八爷的滑竿后面,往大队部而去。
其他队听到动静的,也纷纷丢下手头的活,跟着去看热闹。
011 大队长果然稳
刘春来带着刘志强几人到了在一队的大队部时候,其他队里的队长跟党员、社员代表都到了。
一队比其他队好不少,面积要大不少不说,都在山下,靠近公社,河流就从边上流过,是整个大队田最多的队。
大队会议室、打铁坊、广播室等,都在这里。
打铁坊就是刘福旺张罗的“钢铁厂”,除了大炼钢的时候生产了几炉子没法用的废铁,只有每年播种时打锄头、收割时候发镰刀等这么点活。
现在打铁坊的炉子,已经好几年没生过火了。
所以,刘春来真瞧不上他爹搞的这些“厂”。
大队部跟其他队公房差不多布局,房屋也都是青砖黑瓦,墙上刷着跟刘春来在燕山寺看到的差不多的标语。
房子倒是比其他队稍微多一点,规模大一点。
“夏粮的事情就是这样,回去都催着点,那些没交的,挨家通知,反正早晚都是要交的……提留款跟统筹不急,国家的必须先交够。等地里这茬粮食收了,咱们修路,用荒地修,直接往上面报是占用了耕地,这样每个队都会少交不少……”
刘春来到大队会议室,刚好刘福旺把夏粮的事情说完。
五月收小麦、豌豆、胡豆啥的,也是有税的。
而且这些粮食,交到粮站时候,损耗除得少,小麦一百斤只除十斤损耗,要是稻子,那得除三十斤。
小麦产量低,大多数都没交齐。
每天大队干部跟各队队长,就是帮着催粮。
带着刘志龙几人从后门进去,直接坐后面了。
一边跟周围其他队的人打招呼,一边佩服刘福旺的心眼儿活。
上交提留,农业税,这年头可不低。
自己昨晚上不过提了一嘴,今年得修路,老家伙就开始拿这个做文章,并且给各队队长传达。
不亏是在农村基层干了快三十年的老支书。
“另外,说说四队的事。现在已经包产到户三年了,上级领导要求,农村工作不仅要抓粮食生产,也要抓经济建设,让大家不仅能吃饱穿暖,兜里也要有活钱。四队没有队长,不是个事,有没有主动愿意去四队的?”
看到刘春来带着四队的人来了,刘福旺把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拿了出来。
一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谁去看刘福旺。
就怕被点着去了四队。
四队的社员代表,也不说刘春来当了他们队长,也不吭声。
“没人么?”老头子一脸威严地扫视了一圈。
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纷纷把头扭向一边。
“陈二狗,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要当干部嘛……”刘福旺对着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开口。
干瘦的陈二狗苦着脸,“大队长,各队队长不都是各队的人担任嘛。我自己都莫得婆娘,去了他们找我发婆娘再说了,你家春来不是当了四队的队长?”
众人都是看着刘春来。
没人嘲笑陈二狗。
“春来是刘家的旗手,不是队长。刘家旗手,不是干部!”刘福旺直接反驳。
旗手,跟队长可不一样。
旗手带的是整个刘家的人。
“支书,四队都是刘家,有了旗手,没有必要再有个队长……”陈二狗急忙反驳。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
万一让支书大队长点名,弄到四队当队长,那还得了?
四队的那些人,见到领导干部都要求发婆娘……
“支书,我婆娘懒,屋头活路多……”当被刘福旺目光所及,一人直接开口了。
“大队长,我妈在床上瘫着呢……”
“支书,我爹病着,得人服侍呢……”
“这些都是平时闹着要当干部的,咱四队穷,加上光棍多……”刘志强给疑惑的刘春来解释。
刘春来不由苦笑。
早上就已经见识到了四队人对娶媳妇儿的狂热追求。
不过他也疑惑,“志强哥,队里也没人愿意?”
暗中倒也佩服老爹,明明自己是四队队长,为了让人没话可说,直接玩这一手。
老支书,稳!
大队长,稳!
“原来倒是有人,这不光棍多嘛,没事干,这些家伙天天缠着队长要婆娘,不发婆娘,队上干啥都喊不动,更不要说交粮啥的……”刘大兵一脸苦涩地解释。
他们是部队退伍,干不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
可队里大多数人没读书啊。
当干部,不是要为社员服务?
那就先让大伙安家啊。
“八老祖当初放了话,哪个敢拍着胸脯说给队里光棍讨婆娘,哪个就当旗手……”
同样是退伍兵出身的刘龙,眼神怪异地看着刘春来。
要不是这条件,根本没刘春来的事儿。
刘春来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他原本只是当队长,后来却成了旗手。
也知道了为什么刘八爷站出来,老爹会一直黑着脸……
这特么的是玩游戏,突然触发了隐藏任务!
还是那种地狱模式的难度。
刘八爷人老成精,估计怕自己反悔,所以只说是让他刘春来带刘家坡革了贫穷的命,没说让刘春来给刘家后生讨婆娘。
难怪他对刘春来的方案都不详细问,就支持刘春来。
不是相信刘春来的能力,而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交给刘春来,这样他就不会无颜见先人了。
大清的秀才,各路军阀手下的军官,战场上几十年没受大伤,睡过不少洋婆娘的老头,果然不是善于之辈。
这特么的……
“莫人愿意哇?既然莫人,那就喊春来先兼着四队队长,不要等到后头又在背后说我刘福旺任人唯亲,把大队当自家的。举手表决吧……”
老头子这手腕,刘春来都不得不皮佩服。
要是一开始直接宣布,即使没人愿意当,肯定有不少说闲话的。
这样一来,说闲话的肯定还会有,至少没人敢当着说了。
要不然,大队长直接喊他来当,看他能不能让四队的人听话。
众人纷纷举手。
刘春来更是见识到了老爹管理的葫芦村的皿煮。
开眼了。
“支书英明,春来是高中生,四队队长他最合适不过了。”
“是啊,春来最合适……”
“春来文化高,先当四队队长,然后当大队长来带领我们……”
众人纷纷拍马屁,举双手支持刘福旺的英明决策。
要是刚才没刘龙几人的解释,刘春来还真会以为他们是真心支持自己的。
无耻!
都太无耻了。
“那就这样了,就天会就开到这里……”刘福旺宣布散会。
反正开这会就是为了宣布刘春来当四队的队长。
“等一下。”刘春来得先把大队的制衣厂留在他的四队,要不然,很多工作没法展开,“大队的厂子,现在都闲着,我希望能承包给四队……”
说厂子,刘春来自己都闲丢人。
可他爹认为那是厂子,其他人也都认为是厂啊。
毕竟,刘福旺建的厂。
没有人反对。
那些厂子除了几台缝纫机,也没别的固定资产,卖废铁都卖不了几个钱。
“四队也不白要,按照政策,承包,一年给五百的承包费……”
刘春来最怕到时候刚产生效益,各队来抢。
虽然说老爹是大队长,但是老爹那种全大队共同富裕的思想,会严重影响刘春来的计划。
伟人说过,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
当然,现在还没说。
伟人说这话,要等到85年会见美国时代公司组织的高级企业家代表团。
其实就一个中心思想——目前咱们穷,集中精力先发展一部分,让后让发展起来的带动周边……
葫芦村的资源太差了,必须集中起来。
“春来,五百是不是有点多了?”
“是啊,春来,这些厂子都闲置着,也没啥产出……”
几乎所有队长跟社员代表劝着刘春来。
去年下半年开始,大队所有厂的总产值都不超过一百块,他们怕这是刘福旺那老家伙试探大家。
必须反对!
不能看着支书兼大队长的儿子吃亏不是?
“春来,我们队里欠账本来就多,这些给我们也没用啊……”刘志强急了。
感情这刘春来脑子里面的水真的没有出来完。
嫌四队的账不够多?
“是啊,春来,咱们很多地方需要钱……”
“咱要那玩意儿干啥?”刘龙一脸迷茫。
刘春来这一来就给队里增加欠账,整个四队按人头,那一个也得多欠好几块呢。
“卖废铁呗,到时候卖了,大家分钱散伙……”
刘春来没好气地说到,亏得几人都在部队待过,算是有见识的人。
在刘春来的坚持下,其他人见不是大队长试探他们是否忠诚,也不劝了。
于是,刘春来以四队队长的身份,在整个大队所有干部跟社员代表的注视下,写了两份简略合同,跟他爹签订了合同。
他倒是不贪心,合同只签十年。
每年交一次承包费。
这样一来,那制衣厂,就是刘春来一个人说了算,他爹都管不着。
“春来,这事情,是不是有些……”刘志强看着刘春来手中的合同,有些担忧。
刘春来则是一脸轻松,“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求着咱们把这些厂还给回去。到时候,他们会哭的。”
这点,刘春来真不吹牛。
012 论四队讨婆娘的迫切
会散了,时间也快中午了,同路的人,一起聊着就往家里去。
“你妈那里,你自己解决!”刘福旺看着刘春来,黑着脸。
他不想跟这短命儿子说话。
“爹,您这工作经验太丰富了,这一手……”刘春来自然不会那么傻。
“打住,拍老子马屁也没用!”刘福旺直接堵死了刘春来接下来的话。
想让他这个基层工作27年的大队干部背黑锅?
没门儿。
杨爱群发狂起来,刘福旺都怕。
当年从战场回来,刘福旺的戾气那是相当重,一个眼神,能把最胆大的二杆子吓得打哆嗦。
后来,有次喝醉了酒,恰好刘春来在外面惹了事儿,脾气起来的刘大队长就准备教训儿子,杨爱群开始没管。
农村嘛,教育孩子,都是打。
黄荆棍棍出好人,不打不成才。
刘福旺喝多了,打儿子没有轻重,尤其是刘春旺还顶嘴,一脚把只有11岁的刘春旺踹了三、四米远。
杨爱群爱子心切,骂了他几句,刘大队长这火更大,儿子被杨爱群宠得不像个样子,当即撸起袖子,准备连媳妇儿也一起修理一顿。
结果,刘大队长还没动手,杨爱群就冲入灶屋,提着菜刀就砍刘福旺,酒也被吓醒,舍不得打媳妇儿,结果被杨爱群提着菜刀追了几个大队,一直追到公社书记严劲松的办公室……
于是乎,支书兼大队长,除非忍无可忍,不在儿子的事情上跟媳妇儿顶牛。
还好,杨爱群虽然没读过书,却通情达理,只要不涉及败家儿子,不会提刀追杀刘福旺。
当然,刘春来犯了错,杨爱群同样是要打的。
用绳子捆起来,吊在他家院坝边那颗皂角树上打,打得浑身都是血痕。
然后,刘福旺也不管儿子了。
大队长工作太多,还要管着党支部呢。
今天这事儿,关系到老刘家香火,也关系到杨爱群抱孙子的大事,刘福旺要敢帮刘春来说话,估计这回要被杨爱群提菜刀追杀到县城。
“爹,你这有点过分啊……”
刘春来还真没想过,老头的求生欲如此强烈。
“春来叔,杨婆婆来了。”正在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刘志强小声提醒刘春来。
顺着看去。
杨爱群手里提着菜刀,打着光脚,裤腿挽在膝盖处,阴沉着脸色看着这边。
刚开会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着提着菜刀的杨爱群。
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杨爱群提刀了。
杨爱群提着菜刀,缓缓往前走着。
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脚印。
杀气,已经弥散开来。
看到便宜老娘这模样,刘春来额头上汗珠直冒。
“不关我的事,他自己不晓得情况,在那里说……”刘福旺也顾不得当着这么多人丢面子,急忙甩锅。
他真的是被刘春来坑了。
“那你不拦着他?你还真希望自己儿子打光棍?”杨爱群的语气冰冷。
周围众人再退了一步。
给女侠把场地让出来,免得被误伤。
这么多人看着,刘春来叹了口气,只能横下心上前:“妈,咱们回去说吧。这事儿真不怪爹。”
刘福旺有些意外。
这儿子转性了?居然不往老子身上栽赃了。
“滚开!你以为我舍不得砍死你?生下来一尺长,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六岁还在吃奶,干活老子都把你背在背上,衣裳都磨烂了好多件!不就是指望你能讨个婆娘,给我生个孙子?”
杨爱群这次没有哭。
脸色阴沉得如同早上阵雨前的天空。
而整个人,都是气得直颤抖。
“那啥,爱群啊,这儿子,真的得好好管教,要不然,以后咱们老了……先回家再说……这都晌午了,回去你教训他,我煮饭……”
刘春来恨不得揍他爹一顿。
这时候还煽风点火。
周围的人都只是看着,没有人敢上前拉杨爱群。
“回去啥?就在这里说!你要折腾啥,我不拦着你!我儿子不行!离婚,我带儿子走!”杨爱群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
刘福旺脸色上有些挂不住,阴沉着脸准备呵斥媳妇儿。
“你要走可以,春来留下!这是我老刘家的人!”正在这时,坐在滑竿上被两个人抬着的刘八爷到了。
后面乌秧秧地跟着一大片人。
不仅是四队的,还有周围其他队的。
“八爷,儿子是我生的!”杨爱群转身,冷冷地盯着滑竿上的刘八爷。
“没人说不是你生的,他是我刘家的旗手,我刘家的领头人!你说带走就带走?”刘八爷哪怕已经九十高龄,依然说话气势十足。
“哬!八爷,这都解放几十年了,新中国了!收起你那套!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养了25年!你刘家,给了一把米,还是给了一滴油?你刘家如何,我管不着!要想让我儿子打光棍,想都别想!谁断我念想,我就跟谁拼命……”
“老子不是刘家的人?”刘福旺也火了。
这婆娘,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没看到刘八爷气得直哆嗦?
要是出了事儿,这不得了。
刘春来见这场景,急忙抱住了老娘,“妈,这事情真的是我自己愿意。咱们整个大队都穷……”
杨爱群根本不听。
“噗通~”
五十好几的刘九娃,直接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来。
也不顾地上是青石,用膝盖行走到杨爱群面前,带着哭腔:“爱群婶,刘家幺房到我这里,就剩我最后一个,之前本淡了心思,今日春来兄弟站出来了,今日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能让春来带着我们干一年,刘家哪怕少一个光棍,也是祖上积德……我给你磕头了……”
“嘭~”
脑袋重重地磕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
一个青包瞬间鼓起。
“嘭~”
青包被磕破,鲜血流了出来。
“嘭~”
“杨婆婆,我也不求讨婆娘!就求你让春来叔带我们干一年……”
刘志强也跟着跪下去了。
然后,刘大春……
越来越多的光棍跪了下去。
“啪~”
杨爱群手中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天老爷呐,你咋不把刘春来这个短命儿子收了哇,别的本事没有,学着她爹吹牛……你让我这怎么活啊……”
杨爱群坐在地上,手乱舞,脚乱蹬,嚎啕大哭。
“妈,这事情没你想得严重……”刘春来见过无数大世面,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
赶紧蹲下抱着老娘。
“嘭~嘭~嘭……”杨爱群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个短命儿子,你个仙人,不好好读书,整天鬼混,婆娘没得了,还要去吹牛,上百号光棍不讨婆娘,我哪里去抱孙子啊……”
刘春来没躲。
老娘的拳头,砸得真的疼。
“好,你们刘家很好!从今天起,我莫得儿子了!”杨爱群挣脱了刘春来,爬起来,就往外面跑。
“妈,妈……”刘春来知道老娘要干啥。
mmp,河临塘就在一队外面!
这里的人也真是的,动不动就跳河临塘。
这会儿,他算理解了刘春来记忆中这里人常说的河临塘没盖盖子啥意思。
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加个盖子。
免得哪个都去跳。
“八爷!”刘福旺咬牙看着刘八爷。
这会儿,他两头难做。
当着全大队的人,地上跪着都是刘家的人,大多数都是刘福旺的晚辈。
杨爱群有无数的坏毛病,对儿子,也宠溺得厉害。
“都起来!这事情,让春来自己定!”刘八爷没有再说什么。
滑竿都没下,让人抬着回去了。
“还看啥热闹?晌午都不吃饭是不?”刘福旺黑着脸,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吼道。
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再留下,纷纷往回走。
“这刘家的人,这是揪着刘春来不放啊!”
“刘八爷这是怎么了?”
“这也怪了,刘家的人,为啥非得刘春来?”
人们都是议论纷纷。
没有人指责杨爱群丢人,也没有谁说刘福旺窝囊。
同样,没多少人觉得刘家坡的人在这事情上不对。
大家都穷,逮着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
可为什么是刘春来这二流子?
于是相互打听起来,还有没有什么他们不晓得的事情发生。
他们哪里知道,刘春来那份策划书,经过刘八爷的解释,所有四队的人都知道这次他们是真的要翻身了。
以前刘福旺干事,可没有啥章程。
刘春来的策划书里,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穷,为什么刘福旺治不了他们的穷,也说了,如何才能解决他们的穷,各方各面,详细,细致。
尤其是得到了刘八爷的肯定。
刘家坡穷了太久了。
他们不想再穷下去。
刘春来刚给大家看到希望,哪怕还没开始行动。
刘福旺默默地捡起了菜刀,往家的方向走去。
“妈,你别这样。我保证,到时候给你娶个大学生媳妇儿,还要长的乖,性格好,听你话的……”刘春来跑了好长一截,才追上杨爱群。
不少人跟着追了上来。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这些事,他真的很难理解。
“我不是你妈!我也没得你这么个儿子!王家退亲,你还跑去赌咒发誓,你让我怎么活……”被儿子搂着,杨爱群又打又哭。
打到最后,或许是手疼了,直接用掐的。
掐得刘春来咬牙切齿。
013 同姓不婚,你可别打队里女孩主意
“妈,你先冷静,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我不当就是了……”
刘春来忍着痛,先让老娘先冷静下来。
又被杨爱群掐了几把,她才停止吵闹,一脸绝望地看着刘春来。
真的,她绝望了。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刘家旗手意味着什么。
“妈,咱大队穷,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回来种庄稼,我也不会……即使爹是大队长,他种庄稼也不行……现在真开了亲,估计要不了几年也会离婚……”
刘春来看着老娘,小心地组织着语言。
杨爱群没说话。
“刘家坡也是穷得没法了,你看刘九娃,54岁了,他不是为了讨媳妇儿,是不愿意那么多人绝后……只要解决了穷的问题,甚至富裕起来,这就没问题了。就会有新媳妇儿嫁进来,我明天去山城,如果方法不行,我就不回来……”
刘春来哄着老娘。
老娘的意思是让他走。
“你爹几十年都没能治了这穷病,看把你能的!”
杨爱群根本不信儿子。
甚至被儿子这话给逗笑了。
儿子说不行就不回来,说到她心坎了。
“这可不,爹没读过书呢,好歹我读了七八年高中不是?妈,真的,只要一年时间,如果到时候还没新媳妇儿进四队,我就偷偷出去打工,外面找老婆容易,至少别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穷啊!”
好不容易,刘春来说服了老娘。
见她不闹腾了,直接蹲在杨爱群前面,拉着她两只手,背着老娘回家。
杨爱群在刘春来背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是不是掐刘春来。
掐得他呲牙咧嘴。
“就一年!明年这时候,如果不行,你就跟我走!”
“我保证!”刘春来知道老娘是认真的。
虽然,他不知道老娘哪里来的勇气敢带他走。
“放我下来!你这瘦不拉几的,也没点力气……”
说到底,杨爱群还是心痛儿子。
虽然,儿子背着她,让她心中充满了幸福感觉,可儿子没有干过啥活,也没力气。
“妈,这些年,辛苦你了!从小,你背我那么多年,读初中你都还背我,给儿子一个机会,把你背回家……”
刘春来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原来的世界,年轻时候,忙着工作,创业,平时连电话都很少给父母打。
等他创业成功,公司上市,可父母早已无法分享他成功的喜悦。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背上的杨爱群,反而让刘春来觉得真实。
杨爱群没有了声音,却在刘春来不算宽厚的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眼泪把刘春来衣服都湿透了一大片。
早上刚下了雨。
道路泥泞不堪,刘春来一走一滑,杨爱群说了很多次让他放下,他都没有放下。
“回来了?饭一会儿就好。”
刘福旺坐在灶门口,被呛人的烟熏得直咳嗽。
平时他就没煮过饭。
杨爱群回屋换了衣服,进了灶屋,把刘福旺赶了出来。
“郭家的人来过了?”刘春来看着堂屋桌子上的两瓶水果罐头,两瓶白酒跟两瓶烟,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一天搞得。
今天可是要给老四退亲的。
“没看到人,我回来,就见这些东西放到门口。”刘福旺叼着旱烟杆,叹了口气,“到时候找陈媒婆去退吧。”
“爹,明天我得去山城一趟,下午得在四队守着把那些裤子改了,等我回来我去退。”刘春来想了想,没有让老爹老娘找媒婆退亲。
而是准备亲自去。
就怕对方不放手。
老四虽然不漂亮,也不丑,稍微打扮一下,至少越是7分美女。
对方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午饭不再是高粱米,而是大米饭。
里面没再加红苕叶子,老娘加了一些面粉,稀饭看起来稠了很多。
同样不需要动用筷子,就着酸咸菜,肚子早贴到后背的刘春来连着干了三碗。
大队长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吃饭时,刘春来听着老娘喋喋不休的数落,只能转移话题,说起退亲的事情。
其实杨爱群也闲郭家的儿子不仅年龄大,还瘸。
现在短期内,儿子讨婆娘的事情没指望,她也就淡了心思。
之前刘福旺转达了刘八爷的话,刘春来明确表示要去,杨爱群也不阻拦了,吃饭也没劲。
“你明天怎么去山城?”刘福旺问刘春来。
“望山公社那边的食品站站长是我同学的舅舅,他们那边,每半个月就会有船往山城运猪,到时候就坐运猪的船……”
刘福旺没有反对。
儿子长期在外面,他也不担心丢了。
“带上刘志强,他能打。”老家伙丢下这样一句,也不说话。
在杨爱群幽怨的眼神下,刘春来又往四队去了。
在垭口上,刘九娃跟刘大春两个老光棍一直望着二队上山的路,看到刘春来上来,刘大春就往队里跑。
刘九娃则是迎了上去。
“九哥,你咋不去上药?”看着刘九娃额头上的伤口,刘春来心中隐隐作痛。
这特么的穷,把人都给逼成啥样子了?
刘九娃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春来兄弟,我这没事哩。爱群婶同意你来了?”
“我妈只是一时想不开。”刘春来叹了口气。
刘九娃一听这话,更是高兴,走路都有些颠。
对于刘春来过来,四队的人爆发出了早上比迎接刘大队长的时候还大的热情。
就连刘八爷,也到了公房外面迎接。
这次,也没人再说喊发婆娘的事。
“春来叔,八祖说了,让你以后忙就住他家里,这样也有人煮饭洗衣……”
在一阵寒暄,喊大家散了后,刘志强对刘春来说道。
“志强啊,你知道,我得回去……”刘春来拒绝了。
要是住这边,老娘估计又要闹腾。
八祖祖情况特殊,当年给各家分了家产,现在又是五保户,由队里各家各户称粮,刘家的人轮流出人给老人洗衣做饭。
“志强,你安排一下,地里庄稼找人帮着照看,明天跟我去山城。再找个人,你看谁合适?”
既然老爹都说了刘志强,那应该没错了。
“真要去?”刘志强还真没想到,刘春来说干就干。
这跟之前的刘春来完全不一样啊。
刘春来点了点头,“这次去,不仅要弄到我们起步的资金,还要看看啥东西赚钱。找机灵点的。”
“队里的人倒多,精灵的也不少,要不把大兵跟刘龙都带上?”
“我们没钱,人多就不好。这次去坐青山公社拉猪的船,自己带粮食跟柴在船上煮……”
不是刘春来不想多带人。
山城那边要办的事情多,人少了不行。
可刘春来把钱都给了老四,老娘手里那十块钱他不打算去要。
可以说,他没有一分钱,只能蹭船去山城,到了那边想办法。
刘志强没有再说其他,而是去交代事情了。
拄着拐杖的刘八爷到公房来看刘春来守着制衣厂的人改裤子,看到那裤腿如同把扫把,只是问了能不能卖出去,倒也没有觉得怪异。
显然,他并不觉得这玩意儿能挣钱。
杨翠花等人也到了大队队部,看到杨爱群那样闹,换成她们,估计会更过分。
没骂刘八爷就算好的。
所以,刘春来来之后,她们也就没有再像上午那样闹腾,而是默默地干着活。
只有六台缝纫机,胡定元则是作为技术指导看着所有人,这个比以前制造衣服还简单很多,倒也不怕出问题。
刘春来突然想起,如果火了,就这么点人肯定不够。
服装厂,属于劳动密集型,必须提前培养人。
“翠花嫂,咱们队里16岁以上的女孩子多不?”刘春来对具体情况不知道。
这年头,农村很多女孩,16、7岁就嫁人。
不合《婚姻法》?
这年头,绝大部分地方普法程度不高。
“怎么,你还想打村里女孩主义?你可别指望这个,虽然很多家都已经出了五服,自古以来都没有同姓结婚的!”
听到刘春来问,杨翠花顿时吓了一跳。
她怕刘春来打这主意,那要死人的。
“想啥呢!以后咱们队里的女孩,全部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男人都娶外村的媳妇儿!我是琢磨着必须现在开始培训更多熟练工人。服装厂,很快就会扩大规模。”刘春来有些无语。
自己不过突然闪过了这样的想法,居然就被杨翠花知道了。
服装厂要扩大规模,对熟练工人的需求量非常大。
“我可教不了那么多,就是他们,当年也教了几年才出徒……”胡裁缝不乐意了,“很多人小学都没毕业呢。”
“不需要他们什么都会,把工序分开……”刘春来自然知道胡裁缝的意思,“除了每天两块工钱外,带一个徒弟出来,另外给你二十块钱!”
“这不是钱的事情!”胡定元心中欢喜,脸上却表现出不屑。
自己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么?
“春来叔,各家女孩天天都是打猪草、捡柴,各家可能不会同意……”田丽提醒刘春来,“招工还是先招年轻男孩子吧。”
她一说,刘春来就明白了。
014 狂赌的刘家坡
女生外向。
这在农村,属于非常流行的共识。
刘春来无法去评价什么,这些天的经历,让他知道,这并不是传闻,而是事实。
女孩子,早晚要嫁出去的,不管怎么宣传生儿生女都一样,上千年的传统思想,很难改变。
“队里的女孩,早晚都要嫁出去的。有能挣到钱的机会,肯定会让家里全劳力干,而不是那些即将嫁出去的女孩子干……”田丽以为刘春来不明白。
杨翠花也补充着,“可不是,队里女孩不少呢,没事儿的男人更多!”
“缝纫这事情,虽然以前大多数都是男人,但是跟女人比起来,男人学起来太难了。”胡定元也在旁边帮腔。
他可不愿意带男徒弟,需要的时间太长。
女孩子心灵手巧,如果只是教会使用缝纫机,能干简单的活,要不了一个月,就能交出来。
带出来一个,二十块钱呢。
“行,这事儿,等我从山城回来再说吧。”刘春来叹了口气,没有现在就去选人什么的。
手上没钱,说话没人听。
他也没让制衣厂的女人们保密,这些女人,根本没法保守秘密。
先让其他人有个思想准备也好。
156条裤子的改装工作,需要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胡定元用尺子比着画了几个模板,裁剪工直接比着模板剪下来,然后再由六名缝纫工缝上。
裤子这玩意儿,主要的尺寸在腰。
喇叭裤,裤腿越大,越长,越受人喜欢。
尤其是城里已经开始追求潮流的年轻人。
“高全叔,你给大家把账记好。另外,帮着装一下,明天早上我们一早就得走。”天还没黑,一百多条裤子就改完了。
刘春来打消了自己试穿的想法。
要是他穿了,估计这些女人传出去就会变了味道。
没瞧着她们都鄙视这样的裤子么?
几个女人直接帮着把改好的裤子用两个装粮食的大麻袋给胡乱装了起来,没有折叠,也没有包装。
刘春来看得直摇头。
以后打出名声了,绝对不能这样干。
看着两个鼓囊囊的大麻袋,刘春来让她们找了几张油纸包起来,免得受潮,才作罢。
本来就没有啥卖相……
正在刘春来准备去找刘志强时,他带着额头已经肿了,依然没有包扎的刘九娃过来了。
刘春来皱起了眉头。
“九叔对山城熟,八祖祖让把他带上。”刘志强解释。
“解放前,一直在那边下力……”刘九娃有些尴尬。
他是对三十年前的山城熟。
“行,这两包裤子,明天我们带走。望山公社那边食品站运猪的船,早上六点就要出发……”
刘春来倒也没说什么,至少,刘九娃会比他跟没有去过山城的刘志强更熟悉,对两人交代了一番,就准备回家。
“春来叔,八祖祖喊你晚上吃饭呢……”刘志强拉着刘春来,“你当了旗手,晚上队里几位老人……”
“给八祖祖说声,这饭,等从山城回来再吃。”刘春来拒绝了。
刘八爷人老成精,绝对是鸿门宴。
先去山城弄点钱,到时候有了底气再去。
刘志强还要说什么,刘春来看着他,一脸苦笑,“晌午在大队部闹成那样,我妈那里还没完全消气呢,你给八祖祖说声。”
刘志强没法再劝。
刘八爷的家,就在公房左下角不远处,一套三进的木头宅子,至少有两百多年历史。
那是刘家老祖屋。
当年刘八爷分了家产,周围人都建了房子,所以后来也就没人分刘八爷的房子。
这时候,厨房里已经忙碌开了。
“春来呢?”坐在庭院中间已经发黑的木制逍遥椅的刘八爷,正拿着一个拳头大的紫砂壶喝茶,看着刘志强跟刘九娃两人过来,没见刘春来。
刘志强把刘春来的话说了一番。
老头子叹了口气,“让她们别做饭了。灶屋上两块腊肉取下来,让各家各户凑点鸡蛋、米面,你们送过去。”
“八祖,这不太合适吧?”刘志强急忙劝阻,“各家也没啥粮……”
“胡闹!杨爱群今天当着那么多人说的话,你记不得?刘福旺从当了大队长,哪天干过啥农活?还尽贴家里钱粮。那个家,就靠她一个人撑着!现如今,她没有再阻拦春来当旗手,我们也不能话给别人说!各家各户出的,记账。”
刘八爷很是严肃。
“对了,捉两只下蛋鸡给她送过去。”刘八爷补充着。
刘志强也不敢反驳,当即就跟刘九娃两人在队里挨着找刘姓人家。
各家倒也没反对,你家拿几斤麦子,他家几斤米,要不就是三五个鸡蛋……
杨翠花直接把家里仅有的两只下蛋老母鸡逮了,递给刘志强。
她丈夫刘文海则是愤怒至极,不停咆哮:“你个败家婆娘,拿几个蛋就是了啊,鸡都送了,以后哪里来的钱买煤油买盐?你干脆把你自己也送给刘春来算了,正好他缺婆娘!”
杨翠花没理他,依然把鸡递给刘志强。
刘文海上前来抢,被杨翠花一脚踢倒在地上。
“你们几个,还不上前来帮忙!”
个子矮小的刘文海不是杨翠花对手,当即就对着在地坝边站着的几个光棍兄弟吼。
几人被杨翠花瞪了一眼,唯唯诺诺也不敢上前。
“翠花婶,这……”
“当年我嫁进来的时候,他跟他爹妈当着大伙儿说了,我当家!”杨翠花强调着这点。
刘文海听到这话,坐在地上也不敢闹腾了。
这婆娘有主见得很。
“杨翠花,你个撇婆娘,现在能了!家里两只母鸡就送了人!你也不看看你是啥逼样子,倒贴上去,刘春来能瞧得上你……”
刘志强刚走不久,吴文海就去把他老娘背来了。
一个小脚老太太,走路不太利索。
老太太刚到院坝边,张口就骂。
随后对着刘文海几个光棍兄弟说道:“你们还不去把鸡要回来!”
“谁敢?鸡是我从娘家捉回来喂的!”杨翠花见两个兄弟要去撵刘志强,一声怒喝。
“把你个死婆娘,文海窝囊,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勾搭别的男人……”小脚老太太又开口骂。
这些话,极其难听。
杨翠花冷着脸,“妈,你还是口上积点德的好,你硬是要让咱家这几弟兄就这样一辈子下去?青峰19了,说了多少家?谁愿意嫁闺女到咱家?一群老光棍!”
“好!好!老子今天给你抵命……”
老太太从刘文海背上跳下来,往杨翠花扑去。
“妈……”一个跟刘文海差不多年龄的干瘦男子把老太太拦住了,“大嫂也是为了我们,杨爱群本来就不愿意让让春来来当队长……”
“他刘春来当了队长,难道就真能给你们讨婆娘?”老太太冷哼一声。
“刘春来不一定能,但是他能让队里的人吃饱,有钱用!”杨翠花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房间。
“这天收的,我怎么养这个窝囊废儿子,自己婆娘都守不住……”老太太开始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提着刘文海家两只母鸡的刘志强,听到后面传来的争吵声,想要送回去。
却被一只手提着两只鸡的刘九娃拦住了。
其中有一只非常漂亮的大红公鸡。
“杨翠花那女人精明着呢!”
“九哥,你家就这四只鸡……”看着刘九娃,刘志强一脸震惊。
这几只鸡,刘九娃比啥都宝贝,自己舍不得吃,都要用粮喂鸡。
几只鸡,不仅常年下蛋,而且每年抱几窝小鸡仔,附近几个队的鸡,几乎都是刘九娃家鸡孵出来的。
“留着它们,也讨不了婆娘,春来不是想办养鸡场嘛……”
刘九娃这是赌了。
所有筹码,全部压在刘春来身上。
两人用找到用来挑包谷跟红苕的篓子,各家虽然穷,居然还装了两挑。
大部分都是粮食,也有三四块腊肉。
数量不多,可也不少。农村杀年猪,除了猪头啥的,一头猪最多砍16块肉。
粮食装下面,肉跟鸡就用草隔了,捆了翅膀跟双腿,放在上面。
两人担着刚走到公房旁边,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额头还有几道血痕的田丽在那里等着他们,手里也提着两只母鸡。
“九叔,志强哥,这里还有两只鸡……”
“田丽,你这是?”看着田丽脸上的红肿,刘志强很是心痛。
作为四队最后一个嫁进来的小媳妇儿,田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背负了不少的骂名。
平时根本就不敢多跟哪个男人说句话。
田丽挤出一个笑容:“跟老太太打了一架,分家了,也就舒坦了……”
“那可使不得,你这刚兴家,两只鸡可不能……”刘九娃急忙阻拦。
富户分家还没啥,能分的东西多。
“九叔,我家东旺11岁了,读书也不是那块料,等几年要开亲了呢!虽然咱家穷,除了这两只鸡,还分了三副碗筷,十多斤粮食呢!”田丽一脸笑容。
刘九娃的眼泪,忍不住直接掉落了下来。
这是比自己还狠,全部压刘春来了。
刘春来如果没法成功,以后……
“田丽,娃儿正长身体……”刘志强不知道说啥好了。
他觉得,把家里唯一的一块腊肉送了,已经非常不错了。
“你们回来,春来就会给我们发工资呢!到时候我给儿子割新鲜肉!”田丽脸上,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015 儿行百里母也忧
“晚上弄点干的,春来明天出远门。”刘春来回家的时候,刘福旺正叼着旱烟杆在编背篼,一个小巧的背篼,已经快要完成了,对着坐在灶屋房檐下剁猪草的杨爱群说道。
“他出他的远门,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又没得哪个在他脚杆上栓绳子!”
杨爱群态度很恶劣。
虽然同意了刘春来去四队当一年队长,可想到儿子赌的咒、发的誓,心情怎么好得了?
哪怕跑出去了,这一辈子,不敢回来,就算没根了。
以后刘家祖坟都进不去。
“妈,我这翅膀再硬,飞得再远,不也得回你身边嘛。有妈的地方,才是家啊!”刘春来赶紧哄老娘。
就要去帮杨爱群剁猪草。
“你狗曰的,读书不得行,哄人的话倒是一套套的!”刘福旺有些不爽了。
mmp,果然当爹的都见不得儿子。
儿子眼里只有妈。
“你个老狗曰的,你说得出来这样的话?官话套话一套套的,可几个人听你那些!我儿子这七年高中没白读……”
刘春来一头黑线。
这种是耻辱啊!
七年高中!
“行了,早点煮夜饭……”看着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刘福旺肚子早就瘪了。
杨爱群起身去煮饭了。
“都准备好了?”刘福旺叼着烟竿,问刘春来。
刘春来点头,“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走,来去估计得七八天时间。”
刘福旺起身进了屋。
出来后,手里拿着两包红塔山,还有一叠零钱。
比刘春来昨晚给刘雪的那一叠还厚,可里面大多数都是角票跟分票,还有几张粮票跟一页纸。
“虽然说是你同学的舅舅,该有的礼行不能少。介绍信我给你准备好了,名字你自己天填上去,钱你拿着,穷家富路……”
老头子把手里的东西都给了刘春来。
刘春来愣了。
“要介绍信干啥?”
“你出去吃饭住店没这个不行。到时候你再去买包便宜的烟,重要的人,发红塔山,这玩意儿,还是我从公社书记那里讹来的,没抽过……”
刘福旺瓶颈的话,却让刘春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老头这一天几乎没给他说几句话。
虽然同样不希望他当旗手,可现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收起来吧,别让你妈看到了,老子攒了好久才八块多钱……”刘福旺扭头看了一眼灶屋,然后小声地告诉刘春来。
这是老头子的私房钱!
原本想哭的刘春来,这会儿却突然被老头子逗笑了。
他还真没想到,老头子有这样的一面。
“嗞~”
很快,灶屋里,响起煎蛋的声音,跟着就飘出一股猪油的香味。
刘福旺不断交代刘春来到了外面需要注意的。
刘春来哭笑不得,老爹从战场回来,除了当年学大寨去参观过,其他时间,最远的也就是去县城……
一直到晚饭煮好。
刘春来手上的海碗,满满一碗面,还冒了出来。
刘福旺碗里,则是有不少汤。
再看老娘碗里,就只有几根面条,都是汤。
“妈,我吃不完这么多……”刘春来叹了口气,就要往杨爱群碗里分。
杨爱群把碗端走了,“你还长身体呢……”
刘春来再次一头黑线。
谁25了还长身体?
“吃吧,你这出去,不知道啥时候能吃顿饱饭,在外面,吃饭可就不像家里,啥都要钱……”刘福旺把自己碗里的分了一些给杨爱群,甚至把唯一一个煎蛋也给了杨爱群。
杨爱群则是又把蛋夹给了刘春来。
刘春来把碗底上的翻起来,发现他碗里原本就有两个煎蛋。
把一个煎蛋夹给刘福旺,又夹起一个往杨爱群碗里放。
杨爱群把碗挪开,刘春来可不依。
夹着蛋就要往杨爱群碗里放。
早在桌边转悠的大黄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跳起来,一口咬住刘春来筷子上的煎蛋,落地就往外面跑。
“你个发瘟的!”杨爱群气急,把碗放在桌上就去追大黄狗。
“妈,它吃就吃了,你追上也没用啊!”刘春来不理解。
“老子也得打它几棒出气!”
刘福旺也不吭声,一口面,一口汤,很是满足。
刘春来直接把碗里另外一个煎蛋放到老娘碗里,面也分了一部分,还给刘福旺分了一筷子,自己碗里就剩下小半碗了。
刘福旺根本就没阻止。
只是看着刘春来的眼神有些变化。
“这发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下午才偷吃了两个鸡蛋……”杨爱群妈妈咧咧地回来,把手头的棍子就放在门口,看到碗里,愣了。
“妈,我吃饱了,先去睡了……”刘春来不想再跟老娘推来让去。
刚才小半碗面,真心没饱。
“吃吧。儿子长大了,你该享福了……”刘福旺叹了口气。
儿子要是早点这样懂事,估摸着孙子都上小学了。
“可我儿媳妇儿没了啊……”杨爱群一边吃面,一边流泪,到了最后,直接哭出声来。
刘春来在房间里,听到外面老娘的哭声,心理很不是滋味。
虽然这不是他亲生爹妈,可占据了他们儿子身体。
心中暗暗发誓,这次山城之行,必须想办法让老娘过上好日子。
原本那一世,爹妈同样对他很好,要什么给什么,但是父母都忙,很少时间陪他。
刘福旺跟杨爱群,却比原来的爹妈给他的感觉更真实。
“汪汪汪……”
抢了个煎蛋吃的大黄狗在外面叫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外面传来了刘福旺严厉的声音。
“福旺叔,这是刘家坡各家凑的,春来做了旗手,带着大家革贫穷的命,我们也没有别的……”刘九娃回答。
他跟刘志强两人把东西放在地坝里,拿起扁担就跑。
“回来!把这些担回去……”刘福旺对着已经跑远的两人喊道。
杨爱群出来,看到这情况,“他们这是干啥?”
“还不是你说春来没吃刘家一颗米,一滴油……”刘福旺蹬了杨爱群一眼。
杨爱群讪讪地说道,“我那会儿不是被气急了嘛。这些东西,还回去吧……”
要是拿了,以后刘春来就彻底绑在整个刘家了。
“妈,不用送回去,这里还有只大公鸡,养着,到时候全部抱小鸡,咱们搞个养鸡场!”刘春来看着那些东西,再次叹了口气。
杨爱群急了,“春来,这可使不得,很多家里,都是指望着鸡下蛋打煤油买盐买火柴……”
“你晓得收了这意味着什么?”刘福旺的脸上也满是严肃。
他不怕人家说收礼。
“晓得。”刘春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爹,你对我有点信心吧!如果这次去山城回来,你们还不信,就把这些退给各家……”
“这么多鸡,喂啥啊!”杨爱群有些头大。
她也想多喂点鸡。
粮根本不够人吃,哪里有多出来喂鸡的?
心思沉重的刘福旺没有回答,直接转身回了屋。
东西不少,而且都是寻常人家拿不出来的。
刘福旺却知道,这代表了多大的压力,一旦以后刘春来还是没法解决,他们父子两背负骂名、进不了刘家祖坟不说,这幸福公社都待不下去。
杨爱群何尝不知道?
可现在还回去,不代表她这个当娘的都不信任儿子,拆儿子的台么?
“刘八爷太阴险了!”
“人家这是阳谋,没有在晌午春来没表态之前送来!”刘福旺叹了口气。
刘八爷人老成精了。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觉得如同小说跟电视剧剧情的事情,加上昨晚没睡,刘春来早早就睡下来了。
“喔喔喔~”
刚送来的大公鸡,也不顾环境陌生,在九点多,就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刘春来从被吵醒,一脸疲惫,着实不想动弹。
“鸡才叫头遍,春来要四点才走,这么早起来干啥?”隔壁隐隐传来了刘福旺的声音。
“哦~”
没有动静了。
“喔喔喔~”
大概三点左右,鸡鸣二遍。
刘春来再次被吵醒。
脑袋昏沉沉的,躺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起来。
外面的灶屋,已经传来了响动。
“妈,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去灶屋舀水洗脸,发现杨爱群已经坐在灶门口了。
“给你煮碗饭,昨晚你没吃饱。”
杨爱群没多说啥。
刘春来洗了脸,想要帮着烧火,却发现,他自己根本就烧不燃。
烧火的柴,都是没干透的茅草。
“煮饭哪里是你干的!”杨爱群把刘春来赶了出去。
很快,一碗面就煮好了。
没有煎蛋,面上盖着一勺子切得很细的腊肉。
这些肉,是在过年前腊肉熏好后,杨爱群切碎后,炼出油,再装在坛子里面的,平时家里有客人或则节日啥的,就舀一点,油也有了,肉也有了。
油水很足,面很香。
“春来,这去山城,不比得县城,出门的时候,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妈就你这么个儿子……”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说啥呢!大清早的,说啥不吉利的?”刘福旺披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服出来。
“呸呸呸……”
刘春来吃着面,心中却酸楚,他不敢说话。
怕自己哭出来。
“春来,那换洗的衬衣,可不要丢了……”刘春来走的时候,杨爱群嘱托着。
“妈,放心吧,七八天就回来了。”
刘春来强忍着眼泪,提上早已褪了颜色的军绿色手提包,就毅然在月光下,离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