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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世双谐全文阅读

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妄死

    孙黄二人穿门而过,逃出那间即将被火焰吞没的禅堂后,只觉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冷。

    而下一秒映入他们眼帘的事物,又让他们的心中也是一寒。

    此时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间天花板十分低矮、但占地面积却很大的屋舍,类似于那种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通铺。

    这地儿在现实中对应的应该是僧人们晚上睡觉的场所,不过在这“第二层”中,这儿却被搞得像是停尸房一样。

    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放眼望去,只见面前这上百平米的空间里,散乱地摆放着二三十口棺材;本身这场面就已经有点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那些棺材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有动静的。

    就是那种……有活物在内部敲打、抓挠棺材板的动静。

    “我靠,拍僵尸片呐?”这一刻,孙亦谐几乎是本能地吐了个槽,以此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恐惧。

    不料,他话音落地,那些棺材里的动静忽然变得更大更频繁了,就仿佛是棺材里的那些“东西”听到了他讲的话,并立刻做出了回应一般。

    “妈个鸡,这么吓人啊……”孙亦谐吞了口唾沫,心中发虚的他,紧跟着就转头对黄东来道,“黄哥,我看此地也不宜久留,要不咱们先撤吧?”

    说着,他就想转身再从门那儿出去。

    “撤个毛啊?”黄东来却道,“哪儿有能‘久留’的地方啊?你走到哪里还不都是这种阴间场面,咱总不见得去找个柜子躲起来咯?”

    “也不是不行啊。”孙亦谐闻言,两眼放光,他似乎对“找个柜子躲起来”这方案非常感兴趣。

    但黄东来自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你个老六能不能要点脸?”

    “干嘛?你胆子大,那你开一个试试啊?”孙亦谐几乎是本能就顺着对方的话拱上了火。

    “开就开!”而黄东来呢,因为他刚刚才发现了自己的道力有大幅提升,此时正处在极度膨胀的状态,故胆子也大了起来。

    被孙亦谐这话一拱,黄东来真的说开就开,他一个侧身就用村好剑撬开了身边一口棺材的一角,然后抬手一掀,迅速由那个角上的开口把整块棺材板给掀翻了。

    那棺材盖儿一落地,就有一个人影从里面坐了起来。

    黄东来嚣张是嚣张,但可没丧失理智,这一瞬,他还是很戒备地退了两步,与孙亦谐一同凝神关注着那坐起的身影究竟是什么……

    两秒后,借着这屋内墙壁和柱子上那些烛台发出的亮光,他们很快看清了……

    “诶?秦风?”孙亦谐小眼一眯,比黄东来先一步看清了对方的脸,“你咋在里面?”

    “是啊。”黄东来随即也接道,“之前你不是在茅厕门外等我吗,怎么一眨眼跑到这棺材里去了?”

    秦风这时摆了摆手,先大口喘了一阵气,过了几秒才回道:“哈啊……哈啊……甭提了,我们被偷袭了……”

    “偷袭?被谁?‘我们’是指除了你还有别人吗?”黄东来疑道。

    “是……我和于大爷……”秦风喘到这儿,方才缓过来一些,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慢慢爬出了棺材。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发现,秦风的身上负了伤,其衣襟上一片鲜血淋漓,想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得慢慢爬出来,而不是像个武林高手那样轻松地翻身跃出。

    “你没事吧?”孙亦谐看到那些血迹便问道。

    “没……没事……”说是这么说,但秦风的面色却是相当憔悴,“这伤……是两天前留下的了,已经好很多了……”

    “什么?”黄东来惊道,“我俩分开才二十分钟不到吧?”

    “呵……”秦风苦笑一声,“在这地方,这点事也不算奇怪了吧?”

    “嗯……也对。”黄东来点点头,不再纠结那些,复又问道,“那你和于大爷是怎么被偷袭的啊?”

    秦风微微皱眉,好似是回忆了一下,再道:“大约两天前,我在一间厢房门口遇上了于大爷,当时他正在和一个怪物打斗,我便上去帮忙,这伤……就是那时负的。”他微顿半秒,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伤口,“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只怪物,于大爷正给我疗伤时,却有个人影突然过来偷袭了我们,之后我就两眼一黑……等我再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一口棺材里,且从内部怎么也打不开棺材盖,我大声喊,好似也没人能听见,但我却能听到一些来自外面的声音,比如我方才就听见了你们的说话声……”

    言至此处,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又接道:“哦,对了,于大爷应该是和我一起被偷袭的,既然我还活着,或许他也没死……”说着,他就看向四周那些棺材,“要不咱们找找,兴许能把他也找出来。”

    “哦……行,那咱们分头找吧,每人一个方向,能快一些。”黄东来说着,分别看了看孙亦谐和秦风。

    “那我去那边。”孙亦谐这时很干脆地应道。

    “好,我去那边。”秦风也指了个方向,随即就要转身往那儿走的样子。

    然,就在他转过去的那一刹……

    伴随着“呼呼”两阵衣袂破风之声,孙黄二人像是两枚出膛的炮弹般从后方朝他扑了上去。

    一息之间,这个“秦风”便被面朝下扑倒在地。

    紧接着,黄东来便面朝这个“秦风”脚的方向,坐在他屁股上,用双臂将其双脚朝后弯曲,夹在了自己腋下,牢牢锁住。

    而孙亦谐则是面朝着这个“秦风”头的方向,坐在他腰上,俯身给他上了个完全成型的裸绞。

    看到这儿想必看官们也都清楚,这个“秦风”,是假的。

    他和前文书中那个“汪三”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只伥鬼。

    此处书中代言,这只伥鬼,真名叫黄大琦,乃是被死肖中的“降娄狗”所转化,对应的是“七邪”中的“妄”;他也是“七邪”之中唯一一个并非由僧人转化、而是由寺外之人所变成的伥鬼。

    至于他一个外人是怎么会加入到这伥鬼队伍之中的呢……这事儿也是缘分到了。

    且说这黄大琦,他本来就是个骗子,而且是行业里最下作的那种败类。

    或许有人要说了,骗子还有啥行业不行业的?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那当然是能的了……

    既然绿林道能分出个“一十三道”来,那骗子有啥不能的?

    事实上,偷抢赌骗,这些样儿样儿有说法,也门儿门儿都有规矩。

    比如这“骗”吧,和“赌”同属“千门”,而千门中人,按阶级和职能,又分为“上八将”和“下八将”:上八将为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下八将为撞、流、天、风、种、马、掩、昆。

    咱前文书中曾出现过的那位“风里酥”姑娘(第二卷第二十一章,被双谐雇佣去给假双谐设局的职业女骗子),要分的话,就属下八将中的“风”。

    那么黄大琦算哪一将呢?

    哪个都不是。

    若要按“一十三道”的说法,他就是妥妥儿的皮子道。

    正经的千门中人,不说回回都挑那种为富不仁的大户下手吧,至少也是挑那种本身贪心、色心较盛的人去骗,而且是会给人留活路的,不会一单买卖下来弄得人家家破人亡、死路一条。

    但黄大琦属于那种……只要有利可图,便完全不挑目标,甚至更加倾向于去欺软怕硬、欺负老实人的骗子。

    他不仅是不遵守行业的规矩,还连一丝良心和底线都没有:什么骗来京赶考的学子随身的行李,拿了人的盘缠也就罢了,还把人家身份文牒直接扔河里……设局诓走穷人家仅有的一张地契,拿去跟高利贷换了钱,自己遛了……还有把良家妇女拐进窑子,谎称是自己女儿,然后从老鸨那里拿了卖身钱,把姑娘扔窑子里自己跑路等等。

    总之就是啥缺德事儿他都干得出来,只要能吃干抹净绝不考虑别人事后死不死。

    他此前来到智化寺中,也不是来烧香拜佛的,而是来物色目标的,他是打算在暗处偷听别人求签时询问的事情,以此来作为诈骗的突破口。

    就这么一位,被诱为伥鬼那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黄大琦的战力,却是“七邪”之中最弱的;单论身体能力,他只能算是二三流江湖人物的那个水平,而且他并不具备变身成“怪物”来强化自己的能力。

    黄大琦这“妄邪”唯一的能力就是伪装,即变成各种人的模样。

    他就是靠着这个能力和自己的骗术,以偷袭的手法,在这“第二层”里捕获了众多的“贡品”,并把他们囚禁在了这些棺材里。

    其实列位仔细想想,不管是他此前化身汪三跟于渐离说的话,还是刚刚跟双谐的对话……里面都是有破绽的。

    只是,身处这种环境下,并非每个人都能非常冷静地识破他。

    于渐离这种在一开始能对他有所怀疑的,已经算不错了,换做一般人……比如先前那位周氏,都不需要他这“妄”来骗,“淫”都能把人骗走。

    然而,黄大琦,他这回遇到的,可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啊。

    这两条……这两个货,是你能骗得了的吗?

    首先那黄东来有道力在身,要识破死肖的伪装可能有困难,但要识破一个伥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次那孙亦谐,他连自己都不信,能轻易信了你?何况孙哥脸上那个疤也对黄大琦假冒的这个秦风起了一定的反应,那隐隐作痛的感觉更是坐实了他的怀疑。

    所以孙黄两人刚才都不用互相递话,便都明白了这个“秦风”是假的,而两人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装个蒜,从其口中先套几句话试探一下、看看他会给什么说辞,然后再动手进入“严刑逼供”阶段。

    “你……你们……”此刻,黄大琦的心中无疑是震惊的,向来只有他背刺别人,哪儿有别人背刺他的呀?

    但如今被这两位死死压制,身体能力并没比常人高出太多的他也确实毫无办法,连说话都费劲。

    “少他妈你你你的,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乖乖回答问题,或许我们还会留你一条活路。”孙亦谐一边加固裸绞,一边在对方耳边言道,“先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秦……”抱着一丝侥幸、也着实没有其他办法的黄大琦,还想再坚持一下。

    “秦你妈!”谁知,他才道了半句话,后面的黄东来就在手上加力,把他的腿又往后折了几度。

    我不知道列位有没有中过巴西柔术的啊,不计后果的锁技,那叫一个痛啊,谁来都受不了。

    “啊——”黄大琦大声惨叫的同时,也算是确定了……自己继续伪装成秦风恐怕是没意义了;因为从孙黄二人的手黑程度上判断,他俩对身下之人是假货已有十足的把握。

    “我说!我说!”黄大琦在第一阵剧痛过去后赶紧接话。

    黄东来手上的压力也随着他的话稍微缓了缓。

    “小……小人名叫汪三,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了伥鬼……”黄大琦接道,“二……二位少侠饶命啊!”

    “哦?是谁逼你的?”孙亦谐接道。

    “我……我也不知,我只知他是个长了鸡头的怪物。”黄大琦的说辞,和之前他骗于渐离时差不多。

    很显然,降娄狗有跟他吩咐过,不要暴露自己这个主子的身份,若被问起相关的问题,就把节奏往其他死肖身上带,且最好也别选这寺中的另外三肖……即鼠、蛇、马。

    因此,上一回黄大琦跟于渐离暗示的死肖是猪,这回呢,他便随口说了鸡。

    但咱们都知道,那大梁鸡前两天夜里刚被梁景铄他们搞定,只是在这寺中当伥鬼的黄大琦还不知道……

    “哦……”两秒后,孙黄二人齐齐发出了两声意味深长的沉吟。

    待这声“哦”结束后,黄东来便把黄大琦的双脚松开了,孙亦谐的裸绞也松开了一只手。

    正当黄大琦以为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庆幸自己再次得手之际……在他的视野盲区中,黄东来已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东西,并默默地递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用腾出的那只手反手接过小瓶,轻轻掂了掂,在确认了里面是液体后,他便用拇指顶开瓶塞,然后很突然地就灌进了黄大琦的嘴里。

    “唔——呃咳!咳咳……”黄大琦此刻刚有些松懈,就被来了这么一手,也是猝不及防,当他咳出声时,那瓶药已被灌下去大半。

    同时,孙亦谐趁此机会又改变了体势,改为用膝盖压住对方后颈,并将对方的两条胳膊向后向上反折,通过钳制手腕来进行压制的姿态。

    黄东来呢,则改骑为跪,最大限度地将体重放在了对方的后腰上,防止对方翻滚或向下肢发力。

    “咳……这……这什么?”黄大琦也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了,脱口而出就来了这么句。

    “毒药呗,还能是什么?”后方的黄东来冷笑着应道。

    “啊!为什么?”黄大琦潜意识里其实已经知道对方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就是再度识破了他,只是他一时还无法相信,也不明白对方到底又从哪里发现了破绽。

    “废话!当然是因为你这货死到临头还不老实啊……”孙亦谐说着,还抬眼看了看周围的棺材,用戏谑的语气道,“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倒是牛逼,眼前满屋子的棺材,你还在这里满嘴跑火车。”

    黄大琦不懂啥叫“火车”,但他大致能从孙哥的前半句话和其语气猜到这话里的意思,故又哀嚎道:“冤……冤枉啊!二位,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这个反应也算是他作为一名老骗子压箱底的本领了,即“在谎言被拆穿后,仍抵死不认,用演技大哭喊冤”。

    根据黄大琦的经验,诈骗过程中,被骗的一方在产生了怀疑、却没有什么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往往就会用虚张声势或者恐吓的方式来给骗子施压,这个时候骗子如果轻易认了,就栽了,但要是像这样再努力一下,没准就还有转机,或许会让虚张声势的一方再次动摇。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这俩,根本不会上他的当。

    “好,有种。”听到黄大琦的再次狡辩,黄东来愣是挑了挑大拇指,“看来今天我黄门的‘万蚁噬心露’在伥鬼身上的实验报告有机会出炉了啊。”

    这毒药的效果,黄大琦通过这药名基本也懂了。

    当然,就算他不懂,此时正从他身体内部逐渐泛起的感觉,也马上会让他懂的。

    伥鬼虽称“鬼”,但却是有肉身的,且这肉身就是他们本来的身体所化,尽管跟普通的人体已经不同,但是面对火、毒等伤害时还是会因自身相性有所反应。

    黄大琦这种身体只比常人强个几倍的伥鬼,在服下了大半瓶通常来说只需要几滴就起效的毒药后,那无疑是要遭重。

    短短一分钟后,就有一种刺麻感自黄大琦的腹部开始向其身体各处蔓延开。

    要形容的话,这感觉就类似于你在马桶上坐了过长的时间后,起身时大腿以下的肢体的那种“刺应”……再乘以十倍。

    很快,黄大琦全身都被这种感觉所侵蚀,这毒药仿佛让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拥有了“触觉”一般,而这些血液流过血管时的“感觉”,每一滴都像是一个光膀子的人在滚钉板。

    “呃……啊……”终于,黄大琦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危急之中,他已顾不了许多,赶紧抢道,“我叫黄大琦!我的主人是‘降娄狗’,你们的同伴……就……就在这些棺材里,他们都活着,我一个人都没杀,都是留着给主人吃的……啊……我全说了!这次是真的!快给我解……解药……”

    是的,这回他说的都是真话了。

    但……

    “哦?”孙亦谐头一歪眼一斜,“我怎么还是有点儿不信呐?”

    黄东来也是撇嘴道:“我也觉得不对,之前他还那么嘴硬,眼下这毒药才刚发作,他会那么干脆就招了?”他顿了顿,接道,“依我看,他这几句也是假的,咱还能再跟他耍耍。”

    黄大琦这下可傻眼了,自己明明已经说了真话了,对方还是不信,那他还能咋的?再编一套假的?

    “我说的是真的!”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又嚎了一声。

    “装,接着装。”但孙亦谐却好似连他因毒发而痛苦的模样都不信。

    这里呢,倒不是说孙哥有意要整黄大琦,这确实是场误会……

    主要因为孙哥之前遇到的那几只伥鬼,没有一个是像黄大琦那么弱的,所以他就想当然的以为,黄大琦也是那种肉体大幅异于常人、且有二阶段变身能力的小BOSS,现在这些都是在装而已,过会儿他不装了就跳起来变身了。

    但黄大琦他实没那个能耐,无奈,他真就又编了一套假话:“好好!我说……其实我叫李大东,我主人是玄枵鼠……”

    这回,黄东来都没等他编完,就叫嚣道:“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这逼刚才果然还是没说实话!那不用说了,现在这句也是假的!”

    黄大琦听到这回应,也算是绝望了。

    “啊——啊——”又过数秒,黄大琦体内的毒已进入完全发作阶段,孙黄两人的反应也把他朝崩溃的边缘又推了一把,他终于是忍不住连续惨叫起来。

    比起刚起效时的那种感觉,这“万蚁噬心露”带来的痛苦经过这几分钟后又增强了数倍……

    惨叫了片刻,黄大琦那被压制住的身体竟因剧痛而催生出了惊人的力量,他在疯狂的扭动抽搐中,愣是摆脱了双谐的压制,滚到了一边。

    但摆脱压制的他痛苦未减,也没有能力逃跑或做出攻击,只是不住的在地上打滚和惨叫。

    又过了几十秒,黄大琦开始用手勐抓自己的皮肤,把自己的脸、脖子、胸膛都撕得稀烂,同时,他的外表也开始不断变化,他所伪装过的各种人的身体特征碎片式的在其全身浮现、又消失。

    “卧槽,这货好像是真顶不住了,黄哥,快上解药。”孙亦谐看到这一幕,总算信了黄大琦。

    黄东来也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在掏解药了。

    然,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骗了一辈子人的黄大琦,最终因为说真话都没人信,而在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中选择了亲手拧下自己的人头,自己结果了自己。

    倘若他不是伥鬼,而是个普通人,那他倒也不会经历方才那些痛苦,因为普通人的身体只能承受几滴“万蚁噬心露”的毒性,如果像他服下大半瓶早就立即毙命了……就因为黄大琦是伥鬼,毒不死、又解不了,才让这瓶“万蚁噬心露”毒性发挥到了极限。

    “这……”看着对方气绝后化为黑烟散去,黄东来只能又把解药收了回去。

    “嗯……”孙亦谐也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顿了顿接道,“呃……你说他刚才交代的哪一段才是真的呢?”

第七十一章 犬马之决(上)

    尽管对黄大琦临死前的那些话仍抱着怀疑态度,但双谐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再开一个棺材看看情况。

    而这回呢,他们总算是救出了一个真正的路人,即此前在智化寺中失踪的香客之一。

    但也正因为是真正的路人,所以这位此刻有点惊吓过度,不能很好地跟人交流,也说不出太多有用的情报来。

    于是,孙黄二人便只能分工行事,由黄东来逐一“开棺”,验证每个棺材里的情况,而孙亦谐则负责安抚和控制住那些被救出来的人,让他们别慌张、更别乱跑。

    就这样,很快他俩就在那些棺木中找到了真正的秦风和于渐离。

    秦风的状态比较糟糕,他的伤显然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还能勉强走上几步就算不错了,不过于渐离倒是挺精神。

    和于大爷交流后双谐便知,此前黄大琦交代的事情,确有不少是真的。

    比如棺材里的人的确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无法逃脱,也无法把自己的喊声传出去,所以才会在听到外面有动静后在里面敲棺材板。

    又比如……关于秦于二人干掉果间后又被偷袭的经过,黄大琦说的也和实际情况差不多,只是他略去了一些他不想让双谐知道的信息。

    无论如何吧,这边孙、黄、秦、于四人这就算是重新会合了,顺带还救出了十几个(虽然棺材有二三十口,但部分棺材里的人已经死了)被伥鬼抓来囚禁的百姓。

    但接下来,立刻又有一道难题摆在了他们眼前:到底是该带着这群百姓一起行动,还是应该让这些人待在原地,并留一两个人在这里保护他们,而剩下的人则继续去别处查探。

    说实话,无论哪一种,都很麻烦。

    前一种方案等于是要求孙、黄、于三人领着十几个未必听话的路人,外加一个走路都费劲的秦风,一起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探索,就算这过程中没人整出什么幺蛾子,也会把行动的速度拖得极慢。

    而后一种方案等于是回到了原点,又要把大家给拆散了。

    经过了一番商量后,众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在这个空间里,“原地等待”同样也很危险,且一旦分开了,能不能再见、多久再见,就都难说了……那就不如带上这帮百姓一起走吧,慢点儿就慢点儿。

    决定了方案后,众人便跟这些被抓的百姓们稍微解释了一下状况,提出了大家一起走;结果也不错,那十几人都算配合,没有出现那种美国恐怖片里常见的发癫搅屎棍角色,当然了……在咱这个故事里,如果有这种角色,那他/她可能会被当场抽一顿然后踢出队伍。

    片刻后,大伙儿便准备出发,这时于渐离主动提出自己可以背着秦风走。

    于大爷这可是出于好意啊,因为之前他和果间战斗的时候若不是秦风及时出现,没准遭重的就是他了。

    但孙亦谐这个老六听到于渐离的要求后,却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些别的,于是他立刻跳了出来,一脸大义凛然地抢着要背伤员。

    于渐离一瞧,也是不禁感叹,心说你们这混元星际门的人彼此间这是情同手足啊?当时就有点感动了。

    秦风呢,也没品出什么别的味儿来。

    只有黄东来,一眼就看穿了孙哥这是想借着“背伤员”为由混在队伍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划水;这样一来,开路和断后的职责自然而然的要交给他和于渐离了。

    不过呢,黄哥也没点破这事儿:一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哥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反正真遇到危险时孙哥还是会参战的;二来这儿还有十几双群众的眼睛正看着呢,他现在要是起个头,随即跟孙哥来一段十几分钟的无下限互损相声,对他们“东谐西毒”在这些百姓心中“救世主一般的江湖英雄形象”也没有什么益处。

    总之,他们这一行人就在这种配置下再度出发了,至于他们随后遇到了什么,咱这儿暂且搁下,此处话分两头,先来说说那几位僧道们的情况。

    且说那烟澹子、梁景铄、能明、仁璨、能泽五人,他们的状况,其实和此刻的孙黄等人差不多。

    由于能泽大师在幻境中受了重伤,所以其余四人在脱离幻境后也是先选择停留在原地,待能泽大师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一些,他们才开始行动。

    而他们行动时,也是得分出一个人负责背伤员的……只是他们之间就没什么争不争的了,仁璨作为能泽大师的关门弟子,又是这几位中本领最弱的一个,这事儿他肯定是义不容辞。

    四人就在这样一种“四拖一”的状态下且行且探,但行动倒也是不慢。

    因为他们这几位佛门和道门中人,既有佛心道心守神,又有一定的法术傍身,故而都不怎么有“怕”这个问题,且他们也不用带着十几个心中充满恐惧和疑惑、走起来有快有慢的一般百姓一同前行,所以,只是背着个伤员而已,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几人以烟澹子为首开路,又以梁景铄对阴气的感知能力为辅,渐渐的就离“第二层”的出口越来越近了。

    是的,就像所有的迷宫和里世界一样,这个空间,也是有“出口”的。

    被困在这里的人,未必要通过消灭空间的维系者才能逃脱,只要你找到窍门儿,“走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这很难。

    莫说是一般人了,就算是烟澹子这种在阴阳风水方面很扎实的峨眉内门弟子,在面对这个不断变幻的空间时,也不敢说他有十足的破解把握。

    好在他们这一路上也一直没遇上什么阻挡,不仅是没遇到死肖,连一个“七邪”都没撞上,就仿佛是有某种力量故意不让他们遇上的一样。

    但,就在他们来到了离出口仅有“一间之隔”的地方时,他们终究是遭遇了凶险。

    突袭他们的,便是盘踞在这智化寺中的四只死肖之一——降娄狗。

    在十二生肖之中,戌狗常象征正直勇敢、重情重义、诚实友善、忠诚可靠等等,但十三死肖中的降娄狗,则恰恰相反,它素来是卑鄙无耻、薄情寡义、奸猾难测、见风使舵……

    列位从被它所转化的“妄邪”黄大琦的言行也能看出,这降娄狗在死肖也算是个异类;其它死肖甭管是怎么去祸害人间、兴风作浪的,好歹是敢作敢当,因为对它们来说这些事是理所应当的……是“功劳”啊,但降娄狗却经常会选择躲在暗处、猥琐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亲自出面,且会让那些为他所用之人把它在幕后的事掩盖起来,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某种角度来说,这降娄狗还真挺像人的,不过不是正常人,而是小人。

    而它之所以会成为十三死肖中的“小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它真的……有点弱。

    尽管降娄狗无论肉身强度还是妖力都不是死肖中最低的,但两样综合起来,它就是最弱的了。

    俗话说,上帝……哦不对……玉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这降娄狗战力虽弱,但它也有强项:人缘儿好。

    除了与“鸡”相性不合有些交恶之外,其它死肖跟降娄狗的关系都不错,即便他整天拿同胞们当挡箭牌来隐藏自己、或者用它那老六行为划水啥的,也没人跟它计较,大伙儿经常还是会跟它一起合作。

    然,今儿降娄狗可是倒了霉了。

    此前,在感觉到“鼠”被杀死之后,降娄狗就慌得一逼,萌生了单独开熘之意;但是,那“马”和“蛇”还在呢,且蛇是有伤在身的,它俩都没跑,你降娄狗先开熘了,说不过去吧?再者,黄大琦帮它抓来囚禁的那些人,它才吃了一小半,剩下十几个还没享用完呢,放弃掉多可惜啊。

    于是降娄狗就想着:要不我再干一票,挑几个软柿子给他捏了,说起来也算立了功,那时我再开熘,就不会落下话柄了。

    拿定了主意,它就开始寻觅目标,赶巧不巧地就找到了烟澹子一行人。

    然后它就开始纠结了……

    按说呢,哪怕是一个中游偏下战力的死肖,比如鹑尾蛇这种,也不是这几位能轻易拿下的。

    在不使用“净天地神符”这类珍贵道具的前提下,仅凭这二僧二道自身的战力,纵然能战胜一只死肖,也会是一场苦战。

    若降娄狗进行偷袭的话,它的胜算很大。

    可是,降娄狗的硬实力在死肖中垫底啊,加上性格因素,它也有点虚。

    而你让它干脆无视眼前这二僧二道加一个伤员,去找别人,它又怕遇到更强的、比如干掉了“鼠”的人。

    就在这患得患失之间,降娄狗不知不觉就已经跟踪、并目送着这几位接近出口了。

    而且降娄狗还不知道,它本来打算在“立功”之后、跑路之前去吃干抹净的那些“棺中粮”,此时也已经被孙黄二人给偷了家。

    它眼瞅着烟澹子等人再往前就要熘掉了,被逼到没办法的它,也只能出手。

    偷袭!

    毫无疑问的偷袭。

    降娄狗从暗处袭来,攻击的首个目标就是能明大师。

    相比烟澹子和梁景铄,这老和尚战力明显较弱,偷袭的成功率更高。

    什么?您问它为什么不挑实力更弱,还背着伤员的仁璨下手?对仁璨下手的成功率不是更高吗?且一旦得手,还可以一击双杀、一石二鸟不是吗?

    这您就想得浅了。

    降娄狗要是一上来就攻击仁璨,把仁璨和其背上的能泽大师一块儿秒了,那接下来会是个啥局面呢?

    是不是它就要面对这五人中实力较强的三个了?且这三人不但没有了任何累赘,还怒气值拉满?

    但是,若它先攻击能明呢……

    不管能明是直接毙命也好、重伤倒地也罢,随后的局面就是:烟澹子、梁景铄、和仁璨这三人,必须在拖着、护着一到两个重伤累赘的前提下来应战。

    对降娄狗来说,无疑是后一种情况更加有利。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狗啸,黑风一卷,降娄狗便自斜刺里杀来,狗爪直取能明和尚的颈侧。

    降娄狗本以为这次突袭十拿九稳,能明非死即伤,却不料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石火之间,走在五人最后、一直警戒着周围的梁景铄反应了过来,并在最后一刹追上了降娄狗的速度……抄起他随身带的铃铛就是运力一震。

    这一震,不是为防住降娄狗的攻击,而是针对同伴们的。

    一秒后,铃铛的强音伴随着声浪在五人之间绽开了一个“声圆”,将烟澹子、能明、仁璨和能泽大师、包括梁景铄自己都震开了两丈之余。

    虽说这一击本身也给同伴们造成了些许伤害,但却是成功让能明大师避开了降娄狗那最初、也最致命的一次偷袭。

    两秒后,烟澹子和梁景铄几乎同时稳住身形站定,能明大师则在一个翻滚后单膝跪地,只有仁璨……为了护住师父,故在半空调整身形,倒在地上给能泽大师当了肉垫。

    众人在看清了降娄狗的身影后,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也没人会责怪梁景铄在那危急时刻所采取的应急之法。

    唯有扑了个空的降娄狗,恶狠狠地瞪了梁景铄一眼,紧接着就朝他冲了过去……

    …………

    同一时刻,“第二层”,另一处。

    不动子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容貌白皙俊美、气质冷峻儒雅、身形高大修长、一袭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

    当然,它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死肖之一——鹑火马。

    它,也是目前盘踞在这智化寺中的四肖中最强的一个,其实力与此前被不动子干碎的“牛”不相伯仲。

    只是,鹑火马的画风,看着比那星纪牛要有逼格得多。

    鹑火马平日里很喜欢化作人形,且并不是为了迷惑谁,只因它乐于如此。

    它的人形态也是固定的,永远就是这个年轻俊美的“白马公子”形象。

    “小道。”此刻,鹑火马挡在不动子前方数丈开外,负手而立,傲然言道,“我没看走眼的话,你是玄奇宗的吧?”

    “正是。”不动子看着对方,冷冷应道,“我要没看走眼的话,你是鹑火马?”

    “呵……”鹑火马笑了笑,从容地说道,“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马公子’。”

    “哦。”不动子点点头,“其实我也很喜欢别人叫我干爷爷,要不咱俩互相体谅一下?”

第七十二章 犬马之决(下)

    “哼……”鹑火马虽遭不动子言语相激,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接道,“小道,我知道你们玄奇宗还算有些神通,你先前能在智化殿上一眼识破咱们的‘假身’,且用拳头就毁了那些假罗汉,确不是寻常手段……也许,一对一我还真有可能栽在你的手上,但……”

    从这句话便可看出,这鹑火马要比那星纪牛聪明不少,虽然他也自视甚高,但并不会盲目轻敌。

    “……但如果是二对一,你说会怎么样?”两秒后,又有一个声音出现,并接上了鹑火马那后半句话。

    不动子循声转头,便见得,此时自己的身后,竟出现了一团形似小山的巨影,而那正是已然现出原形的“蛇”。

    这长虫的真身有多大,咱前文书中也有讲过,哪怕是一间能容纳十来个人的破屋都容不下它,会被其巨大的身体所撑破,但就是这样的身体,在移动时,仍是可以做到悄无声息。

    “哦?一次来俩,还有这种好事?”不动子抬起头,看向了蛇那盘起的身躯上方露出的脑袋,一脸轻松地言道。

    “小道,你这嘴还真硬啊。”蛇虽说不是全盛状态吧,但这会儿有马撑腰,它觉得应该不至于二打一还打不过,故厉声道,“却是不知……你这拳头有没有嘴来得那么……啊——”

    它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一瞬,不动子已然发难。

    只见不动子身形一动,便朝前陡然冲出一丈,来到蛇的身下,出双手,勐地抓住了蛇的尾巴尖儿,紧接着他就把这身体粗得跟火车似的蛇当成是一根鞭子一样,抡起来就往马的头上甩。

    站在远处的鹑火马也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毕竟它就压根儿没有想过一个身高不到两米的人类能抄起蛇的身体“抽过来”,关键速度还那么快。

    那一秒之间,马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肘护在了头顶,脚下是一步没挪,甚至连弯腰卸力都来不及……

    于是,伴随着“彭”的一声巨响,眨眼间,鹑火马化身的这位“马公子”就像一根钉子般被不动子用“蛇”的身体生生砸进了地里,只有腋窝以上的部分还露在地上。

    当然了,纵然是被砸得眼冒金星,这样的物理冲击倒还不至于让死肖完蛋,马在中了一招后,第二反应也不慢,它立即就催动妖力,出掌震碎了周身的地面,从中脱出。

    可是,就在马立足未稳之际,不动子的后续攻击……或者说他手里的那根“蛇鞭”也再次袭来了。

    “这他妈到底是谁跟谁二打一啊?”此刻,马在躲闪逃窜的同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过有一说一,跟蛇比,它还不算惨。

    这事儿里最震惊也最惨痛的还得是蛇:它在死肖中本就算力量比较弱小的一个,且来到这智化寺时已是伤重状态,好不容易在鼠的帮助下利用智化殿的假罗汉回了点儿血,结果先前不动子毁掉罗汉像又让它伤了一波,再之后利用林元诚的心魔去跟小林对打,它也没讨得便宜,还为此费了不少妖力……所以眼下,蛇只能选择直接现出原形,放弃它平日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一开始便硬实力全开、企图和鹑火马联手迅速搞定不动子。

    可谁能想到,这道士他简直不是人呐!

    单就物理层面上来讲,不动子的战力俨然已在它们死肖之上,这是身为妖物的死肖在战斗中几乎碰不到的状况。

    仅仅是一个照面,蛇就被人当作鞭子一般连甩带抽,整得毫无反抗之力,这也就是死肖……要是换成了人被这样折腾,早就是当场粉身碎骨、吐血三升、脑浆子都给甩散咯。

    …………

    不过,与此同时,在那另一处……

    正与众僧道交战的降娄狗,倒是占了上风。

    或许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中元大战”有所顾忌,在当下这一战中,梁景铄并没有立即祭出他那压箱底的“净天地神符”,毕竟……那已是最后的一张了。

    若眼下,他在与国师烟澹子、以及另外二僧联手的情况下,连这降娄狗都打不赢,那在中元那晚只会更难。

    然,这死肖之力,非同小可。

    降娄狗只是追着梁景铄抢攻几轮,后者便立现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之势;似乎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一对一和一个全力以赴的死肖正面抗衡是如此凶险。

    好在能明大师这时快速支援而上,其口中经文一起,手里佛珠立即光芒迸现,随后他便扬起佛珠欲套那降娄狗的脖子。

    谁知这降娄狗也是机警异常、抢攻时也不忘注意周围,它眼见能明从侧后方杀到,便顿时压低了自己那彪悍矫健的身躯,躲闪之余,借势一个转向,又朝远处的能泽大师窜去。

    负责保护能泽大师的仁璨见状大惊,赶忙舍身挡在了师父身前,而在远处施法蓄力半天的烟澹子也适时祭出一手紫电飞符,以此阻击降娄狗。

    却不料,这降娄狗只是回首一声犬啸,竟就将那飞符喝散于半空,紧跟着它就继续向前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仁璨双臂交错,大喝一声准备硬捍下降娄狗的这一扑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能泽大师竟是赫然睁眼!

    那一瞬,但见能泽大师长眉竖立,飞须高扬,也不知他自哪里生出一阵雄浑之气,只是大袖一挥,便将挡在身前的仁璨朝侧面掀飞了出去,遂自己对上了降娄狗。

    降娄狗一瞧,这老和尚背后隐有佛光升绽,所使之术也已是远超其修为的手段,心中立马明白了:这老东西八成是要圆寂了,拿最后一口气跟我玩儿命呢。

    这种明摆着吃亏的买卖降娄狗可不会往上送,它赶忙一个急刹车又跳开了。

    结果,能泽大师也的确如降娄狗所料,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在强提了这最后一阵精气神后,没过几秒,登时就气息大衰,整个人立即现出油尽灯枯之色。

    按咱现在常用的一个说法,这就叫空大啊。

    “师父!”一息过后,爬起身的仁璨惨呼了一声,跑回能泽大师身边跪倒。

    降娄狗则是冷笑一声,想趁这时再度上前偷袭,好在梁景铄和能明二人这时又合力杀来,与其缠斗在了一处。

    而就在这时,已经形若干尸的能泽大师,竟突然用右手死死摁住了仁璨的肩膀。

    仁璨还以为师父有什么遗言要讲,赶紧凑上前去询问:“师父,您……”

    可能泽根本没打算跟他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左手摁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这一刻,仁璨只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脑袋慢慢流了下来,覆向了他全身;原来……是能泽大师以指尖自破脉门,并将自己的血从仁璨的头顶浇了下去。

    列位,看过《倩女幽魂3》的都明白啊,这手叫“禅血铸金身”,属于得道高僧放血烧命的终极手段。

    仁璨见师父弥留之际,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竟还在用这凡人之躯最后的一点价值帮助自己,顿时也是老泪纵横。

    他自然也不会辜负师父这最后的波纹……哦不……最后的助力,只是边流泪边受下了这“禅血铸金身”的加持。

    另一方面,能明大师和梁景铄两人合力,仍是没在降娄狗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两人很快双双负伤,所幸烟澹子乘机又在外围快速布下一个阵法,牵制了降娄狗的行动,三人这才勉强与其斗得有来有回。

    降娄狗一瞧,久战似是不利,便想着,反正那老和尚已经交代了,我找个机会再重创一个就撤了吧。

    可哪儿那么容易啊?

    正当它计划开熘的这会儿,那边的仁璨已化作“金身罗汉”,大喝一声,杀进了阵中。

    这下,战斗的平衡可就被打破了,降娄狗一瞧突然闯进来一个和自己肉搏能五五开的莽僧,这不好整啊,可再想熘,难了……

    因为烟澹子布下的阵,实是威力不俗。

    您别看这位国师在这场战斗中似乎一直是站在后场施术,宛如划水一般,但实际上他这是在扬长避短,其发挥的作用要慢慢才能看出来。

    和黄东来这种入道门后只系统学习过半年左右的人不同,烟澹子可是峨眉正宗内门弟子,人家正经学了几十年的道法,那基础扎实着呢;同样是临时布个阵,眼下烟澹子这“景宵金绞阵”可比黄东来当年斗法尸烆子时布的“百步陷魔阵”还厉害得多。

    那降娄狗越战越觉得情势不妙,惊骇之下,狗急跳墙,想要硬吃一轮攻击翻墙逃命。

    仁璨哪能容它逃走,身形凌空一拔,就攫住了对方的狗腿。

    降娄狗被拽下半空,还没落地,脖子就被能明的佛珠套住,紧跟着梁景铄和烟澹子的符纸也都来了。

    这时它基本也明白,要死!

    可惜,就算明白,它也已经没有了避免的办法……

    …………

    同一时刻,另一处。

    看着已经被摔得像个破口袋一样的蛇渐渐化为黑气散去,气喘吁吁的“马公子”也已意识到了实力的差距。

    “没想到啊,这些年,人世间竟出了你这么个煞星。”鹑火马望着不动子,“像你这样的人……就不怕天来收你吗?”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不动子却是冷冷应道:“我的命,我自己清楚。”

    “哦?”鹑火马听着这话,又看着不动子的眼神,好似是看出了什么,“呵……”它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你还‘能掐会算’是吗?”

    “不错。”不动子回道,“我这‘力量’,是天生的,而‘卜算’,才是我最擅长的手艺。”

    “我先前就在奇怪,为什么这回我们十三个能以一种如此儿戏的方式尽数逃脱……”鹑火马接道,“要知道,即便是在那改朝换代、江山易主的年景,也鲜有‘死肖尽出’的局面……不过现在,我似乎懂了。”

    它顿了顿,直视不动子的双眼,再道:“这次要‘应这一劫’的,不是这大朙天下,而是你……”

    不动子也看着它,没有回这话。

    鹑火马接着道:“你,在这世间已成一个异数,所以你当有此劫。”

    “你确实比你的其他同胞要聪明一些。”数秒后,不动子接了这么一句,算是变相承认了对方的推测。

    “聪明有什么用?我们也不过是上天这盘棋上的棋子。”鹑火马道,“此劫一过,‘死去的我们’也无非是再入轮回,直到‘下一盘棋’开始前都将沉寂于这神州大地的各处,命不由己啊。”

    “那我也只能送你一程,道声来世再见了。”不动子说着,已再度握紧了拳头。

    “哼……小道。”鹑火马似乎也不想再做什么挣扎了,“你这话……到底是自知天时将至,和我一样已经认了,还是……你打算逆天改命,做些‘危险的事’呢?”

    “呵……”不动子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第七十三章 余邪追命

    随着鹑火马被不动子轰杀,这智化寺中潜藏的四只死肖总算是全灭了。

    这一刻,由死肖们共同搭建的“幻境”也彻底崩塌,身处“第二层”中的众人全都因此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归来后的情形,却让诸人大吃一惊。

    不知列位是否还记得,前文中众人踏入那“万法堂”的时候,还是上午时分,但这会儿,当他们自幻境返回了现实中的寺院各处时,头顶的天空已是黢黑一片。

    并且,此时这智化寺中,竟是一个僧人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正在巡逻站岗的官兵。

    “什么人!都别动!”

    首先被兵士们发现的,就是梁景铄、烟澹子、能明和仁璨这四位,以及坐化在他们附近的能泽大师。

    由于这几位方才已经非常接近于幻境的“出口”了,所以当幻境崩塌时,他们现身的位置,是在离寺院大门不远的空地上,即站岗士兵最多的地方。

    “你们是哪里的兵士?为何会在这智化寺中?”这种场合,自是由烟澹子出面交涉。

    “嘿!你谁啊?倒还反问起我来了?”发现他们的那些小兵也是见识有限,并不识得国师的样貌。

    好在一旁就有个兵头儿迅速走了过来,把烟澹子给认了出来:“唷!这不是国师大人吗?可算找着您了!”

    长话短说,烟澹子与这兵头儿一聊,便将这段时间里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打听了个大概——

    原来,在现实中的人看来,国师和那几位“护国天师”自打初四那天进了智化寺后,就杳无音讯了,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事儿要是只持续个一两天儿也就罢了,但整整过了五天,这些人还是连个影儿都见不着,那皇上还能坐得住么?

    哦,你们这帮人先跟朕说,中元时紫禁城要出大事儿,我大朙江山将遭大劫,只能靠你们才能化解,然后现在眼瞅着中元一天天近了,你们人没了?那朕咋办?坐以待毙?

    朱杝不是那种等死的人呐,所以在国师等人消失的第六天,他终于是忍无可忍,派兵封寺,把寺里的和尚全部抓了起来,试图查明众人失踪的真相。

    那之后,智化寺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那今儿是初几了?”梁景铄在旁听完了二人对话,赶忙追问了一句。

    “还初几呢?”那兵头嗓门儿都高了,“今儿都十五了!”

    “什么?”这下,烟澹子和梁景铄是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谁能想到,他们在这智化寺里走了一遭,出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中元节当晚。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梁景铄当即又问。

    “现在?”那兵头儿愣了一下,他跟旁边的兵士对了几句,再回道,“现在大约……亥时初刻。”

    “那还来得及。”这时,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自数丈外传来。

    众人循声一望,便见不动子从黑暗中独自走了出来,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倒是显得不慌不忙。

    “前辈,您也出来啦。”烟澹子一看不动子来了,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那是自然。”不动子边朝这边走边说道,“你们也别慌,既然子时未到,我们便还有些时间,只要现在备马,我等立刻驱马赶赴皇城,事情仍有转机。”

    “嗯……”梁景铄想了想,又道,“那东来和亦谐他们……”

    “我已算过,他们还有劫数未应,得在寺中再留片刻。”不动子似乎早已猜到有人要问这问题,故立即接道,“无妨,我给他们留个信儿,待他们脱险后,看到我的书信,自会赶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已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好似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这位军爷,有劳你一会儿把这交给另外两位‘护国天师’。”不动子把那纸递到了那名兵头儿的手上,随口道,“那两位都好认,一个没眼睛,一个没脖子。”

    “呃……”兵头接过纸时,又冲国师看了看,在烟澹子点头后,他才收起了纸条,应道,“是,在下一定办好。”

    他们说完这几句,兵士们很快便遵照不动子的意思去备了马,因为众人本来就在大门口,牵几匹马过来也就两分钟的功夫。

    就这样,不动子、烟澹子和梁景铄三人,先一步快马奔赴了紫禁城。

    而能明和仁璨二位师父并没有跟去,一来这二位在与降娄狗的交锋中消耗过大,已是强弩之末,二来他们还要处理能泽大师的遗体,并且这寺中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他们还得跟兵士们说说被抓走的僧人们的事儿呢,实是无心再去掺和其他。

    …………

    话分两头,此时,寺院深处、无人看守的田舍附近。

    黄东来、于渐离、以及背着秦风的孙亦谐,也带着那十几个他们救出的百姓回到了现实世界。

    然而,他们一回来,还没松口气呢,就又遇上了危机。

    此刻,但见那远处的夜色中,泰瑞尔一肩一个,扛着已经伤重昏迷的令狐翔和林元诚,正在朝这儿逃跑。

    而他的背后,还有一道高大的怪影相随。

    此处咱也不卖什么关子,这头正在追杀泰瑞尔的怪物,便是那七邪中的“杀”与“惰”。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这“俩”七邪,为何说是“一头”怪物啊?

    很简单,因为他俩正共用着一个身体,也就是说呢……这“惰”长在了“杀”的身上。

    整体来看,这个怪物的主体还是“杀”,而“惰”则像个巨大的、长着脸和胳膊的瘤子一样,寄生于“杀”的肩背处。

    前文书中,那圣赫不是说过,智化寺中有一只伥鬼,比他、圣满和圣守三只加起来还厉害吗?

    很显然,他指的就是这“杀”,即他们的师叔,仁梨和尚。

    这位仁字辈儿的僧人,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他过去本是西域密宗的成名高手,人称“杰钦波大师”,其武学造诣不说旷古绝今,也算卓尔不凡吧。

    只可惜,在涉足江湖的那些年月里,他有一回遭到了仇家暗算,尽管他最终还是将对手碎尸万段,但他自己事后也功力尽失,自此……尽管他生活方面还不成问题吧,但再练武是不可能的了。

    杰钦波以前风光的时候可谓嚣张跋扈,在西域那边树敌不少,被废了武功的他可不敢再回去,于是他干脆隐姓埋名,在这京城大寺中重新出家、隐藏了起来,成了这仁梨和尚。

    他的仇家们自也想不到,一个密宗高手竟会去投中原佛门,且压根儿不是武林门派。

    自此,仁梨便在这智化寺中安了身,立了命,直到……他被死肖所蛊惑,成了一只伥鬼。

    至于那“惰”嘛,就没太多能说的了,此人法号果须,就是一二十多岁的普通低阶僧人,其成为伥鬼的契机就是一个字——懒。

    而果须的能力,也和这“懒惰”相关,虽然他本身可以说是全无战力,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存活都成问题,但是呢……他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降低别人的战力。

    比如说这仁梨吧,假设其战力原本是十,那被果须“寄生”之后,便只剩七了……

    此处肯定有人要问了,那眼下这仁梨带着果须,难道是为了给自己叠个DEBUFF增加战斗的难度?挑战自我?

    这当然不是了……

    仁梨只是把果须当做一种“武器”使用,因为果须是可以通过接触瞬间转移并寄生到对手身上的。

    事实上,仁梨能近乎无伤地重创林元诚和令狐翔,靠的就是果须的辅助。

    对仁梨来说,带着果须,只是自降三成战力罢了,而一旦他在战斗中把果须成功转移到敌人身上,果须对普通人类造成的降战力效果可要显着得多,降八成都有可能。

    而且转移一旦完成,仁梨就会立刻回到十成实力,也就是说,在战斗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个“DEBUFF”都是在敌人身上的,仁梨只要等战斗结束后再把果须从敌人身上弄回来,等于也没承担什么。

    先前在幻境之中,死肖尚未被消灭时,令狐翔、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就因为不清楚果须这寄生能力,在遭遇了这最后二邪时吃了大亏,还好在交战过程中幻境破碎,给他们制造了逃跑的空隙,要不然三人可能就栽那儿了。

    眼下,黄东来等人一瞧这场面,都不用他们说啥啊,身后那十几个老百姓就自己跑了。

    当然,跑了也是好事,反正这儿已经是现实世界,他们跑出去一段,应该就能遇上官兵,也算得救了,他们真留在这儿反而会成累赘。

    “孙哥……”数秒后,黄东来双眼紧盯着那正在逼近的怪物,一边拔剑,一边就开口道,“看来这里得咱俩顶上啊……”

    “我说……”黄哥这边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于渐离就拍着其肩膀打断道,“黄兄,孙兄已经背着秦风和老百姓一块儿跑远了,你跟谁说话呢?”

第七十四章 低估

    此处……为了维持住本书高雅的格调呢,咱们且略去黄东来内心深处连喷的几句脏话。

    反正他骂归骂,该上还是得上。

    这一刻,黄东来纵步踏前,一个闪身就与扛着两个人的泰瑞尔错身而过,迎上了从远处追击而来的仁梨和果须。

    泰瑞尔跑开后干嘛去了,咱暂且不提,就说下一秒,黄东来已是掐诀吟咒,剑指一并,祭出一式火行道术,轰向了二邪。

    但仁梨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作为“七邪”中最强的一个,他的战斗经验、临危反应、以及变身后的硬实力都是其余六邪无法相比的;面对黄东来的奇袭,只见仁梨在前进过程中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向侧方弯折了一下躯干,便在速度丝毫不减的前提下完美躲闪了术式。

    黄东来一瞧这是个高手啊,便也不敢托大,登时就高举村好剑,摆开架势,准备与其好好斗上一斗。

    不料这时,又有一声剑鸣乍然响起,而那出剑的不是旁人,正是于渐离。

    您别看于大爷先前又是烟枪又是葫芦又是藏镖的……实际上,他最擅长的功夫,还是耍剑。

    于渐离所用的这把剑,也有些名堂,乃是他几年前从江湖上一位小有名气的掮客法宁那里购得。

    其剑长二尺半,由铸剑巧匠以银铁混造,平日里不用的时候,这剑的剑身可以像铁片儿卷尺一样“卷起来”,隐藏于特制的腰带形软鞘之中,而当要用的时候,只要把剑抽出来一抖,这剑身就能自动抻直,甚至能在打斗中利用这个“能软能硬、能曲能直”的特性使出很多招式变化。

    这也可以说是最适合于渐离那“醉剑”剑法的武器。

    眼下,于大爷面对这外表骇人的怪物,倒是一点儿都不怯阵,他直接就将自己这压箱底的剑术使了出来,奔着仁梨和果须就去。

    这种啊……就属于典型的,因为自身的恐惧阈值被拉高了,所以有点儿膨胀。

    以普通人举例,即便是个胆小之人,你如果强迫他每天看三部恐怖片,连看个十天半拉月的,他基本也就麻了。

    于渐离现在就是这情况,他在经历了“险些被大梁鸡所杀”、“和伥鬼正面交过手”、“被伥鬼偷袭囚禁在棺材里又死里逃生”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行啊——这帮妖魔邪祟,不过如此嘛,又不是刀枪不入,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于大爷此刻抖剑而上,抢到黄东来身前,唰唰唰就朝着仁梨发起一轮勐攻。

    按说呢,这时的仁梨,即便只有七成实力,但只要他全力勐攻,应该是可以拿下于大爷的,但他并没有选择那样做,因为他也不清楚于渐离究竟多强,他还寻思着:刚才放道术那小子都没敢冲上来,这货却抢着上来了,怕不是这货更厉害一些?

    想到这儿呢,仁梨便稍稍后撤半步,一挥胳膊,将附在身上的果须朝前伸了过去。

    果须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他们来说,现在最稳的做法,就是先让果须附到已经送上门儿来的于渐离身上,拖住于渐离,然后让恢复到十成实力的仁梨去对付黄东来。

    结果也如他们所期望的,两秒后,于渐离手中之剑一刺一进,虽是伤到了果须,但这伤对伥鬼来说只能算不痛不痒,而他自己的胳膊却被果须“顺杆儿爬”一般以肉痉缠住,转眼间,果须就由仁梨的身上脱离,附到了于渐离的胳膊上。

    “啊?”于大爷顿时大惊,但再想抽手,为时已晚。

    仅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便由胳膊处流向了于渐离的全身,他莫说再战了,就连站都有点站不稳,哪怕大敌当前,他此刻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立刻躺下歇会儿”这种念头。

    然后,他还真就原地躺下了……

    与此同时,仁梨也来到了黄东来近前,其双掌一扬,便施出了他的看家掌法——“飞驼神掌”。

    想当年,当仁梨还是那武功高超的“杰钦波大师”时,就是靠着这套刚勐与飘逸兼具的掌法纵横西域,不可一世。

    尽管后来他遭逢暗算,经脉受损,导致不能再运内功、手脚也使不出太大的力量……从此沦为不能用武功的“废人”;但这掌法的招式,他可是一点儿没忘。

    因此,在仁梨化作了伥鬼、肉体能力暴增后,他便立即成了“七邪”中最强的一个。

    这就叫妖怪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啊。

    只见仁梨双掌扬起后,奋力一出,立刻带出一股劲风,激得地上泥尘翻涌,卷石飞沙。

    黄东来挥舞剑刃抵挡,堪堪能挡下一些飞向他眼睛的碎石沙尘,但那如浪涛般冲袭而来的劲风他可挡不住,一时间,他竟被那掌风推得身形摇晃、节节后退。

    而仁梨则是趁他踉跄之际,后招又起。

    那一刹,仁梨脚下一踏,其高大的身躯贴着地面朝前疾卷而至,紧跟着他又是一个虚晃,朝右一斜,侧荡猿臂,倏然噼出一掌。

    面对此招,黄东来显然是招架不能啊。

    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仅从武功招式的层面来讲,黄东来一向菜得很……

    就拿“七雄会”那时的他举例,无论是剑斗海沙帮帮主于化吉,还是后来凭拳脚“以一敌十”力战十位掌门,黄东来所仰仗的……从来都不是剑法或拳法,而是强大的道家内力和“黄门三绝”中的轻功。

    说白了,就是他“攻、防、闪避”的数值全都碾压那些三流掌门,所以就算他剑法上只会一招“抽剑挥挡”,拳脚上只会一点“十二谛”里悟出的粗浅招式,别人也看不出他的深浅,只会以为他是手下留情。

    但此刻,当黄东来面对仁梨这种战斗经验无比丰富、身体能力也不在他之下的怪物时,他在招式方面的短板便一览无余。

    好在……他还有道术。

    由于此时的黄东来根本不知道不动子让他在无相窟里“蓄能”的长远布局,所以他便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的道术威力变大单纯就是硬实力提升了。

    故而黄哥也没有任何节约的意思,他各种用指诀配合“简短吟唱”来快速催动道术,piapiapia地就往外使。

    武术上我干不过你这怪物,道术上还能干不过么?

    再怎么说黄东来蓄的这一身道力也是为了对付死肖准备的,岂有搞不定伥鬼之理?

    而仁梨呢,因为之前完美闪过了黄东来起手的一式火行道术,皮都没擦到,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对方的道力究竟有多高……这会儿黄东来眼见躲不开对方的攻击,急忙又催起一式,迎着仁梨的掌风而去,仁梨也就没多想,直接用掌硬撼了上去。

    于是就听得“砰”的一声,仁梨的整条胳膊当时就蒸发了。

    这下,可是让仁梨大惊失色,就连在一旁看戏的果须瞧见这一幕也是有点慌了神。

    但仁梨并没有因为惊讶而杵在原地,胳膊被轰掉后的他,一刻不停的就地接了一个翻滚,远离了黄东来,随即就连翻带爬就来到了于渐离附近。

    果须明白仁梨的意思,后者这是要改变策略,让他换个目标寄生了。

    那于大爷虽然也很想起来反抗,但全身的无力感和胳膊处传来的重压让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仁梨接近过来,伸手从他身上“带走”了果须。

    此处咱得提一句,如果在果须寄生于某个宿主时,宿主死亡,那果须也是会随宿主一起死亡的,所以仁梨刚才才没有立刻杀掉被寄生的于渐离。

    这也是为什么,此前令狐翔和林元诚可以从仁梨和果须的手中死里逃生……

    在那三人组与二邪的那场战斗中,果须最先想寄生的人是泰瑞尔,结果却发现泰瑞尔身上有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力量在保护着,无法进行寄生,因此他便改变策略,寄生到了林元诚的身上。

    林元诚和于渐离不同,他在被果须寄生后还是能战斗的,只是非常艰难;尽管他很快就被仁梨打伤倒地,但仁梨自也没有立即去杀他,毕竟果须当时还寄生在他身上,得给他留口气,反正只要有果须拖着,受伤的林元诚暂时也起不来。

    随后,仁梨以一敌二,在一番缠斗后,他终是将令狐翔打伤,并将其和泰瑞尔一同击飞……

    这时,仁梨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准备趁着那两人被打远的间隙,从林元诚身上“收回”果须,杀死林元诚。

    可没想到,就在仁梨收回果须的那一瞬,周围的幻境突然消失,这便使得众人的位置在那一刻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于是,当时受伤最轻的泰瑞尔才寻到了机会,成功将另外两人救走。

    而眼下,是不会再有那种躺地上的人突然“位移”的事儿发生了……

    但见,仁梨在迅速“回收”了果须后,当时就用果须的躯体“补上了”自己那条断掉的胳膊,并一掌就朝着地上的于大爷轰了下去。

    他这一手……其实就是顺便的。

    为了把果须转移到黄东来身上,他才需要从于渐离身上回收果须,那既然回收了,就趁你缓过来之前要了你的命吧。

    这人和伥鬼不一样啊,仁梨可以在被果须附身时照常行动,且仍能发挥出七成战力,所以在果须脱离他的身体后,他也没什么“缓不缓”的,直接就可以跑起来;但于渐离……大家都看到了,他这身子骨有点儿虚啊,在被附身后是站都站不起来的状态,这会儿果须从他身上离开后,他的身体要恢复行动能力,至少还得缓上个几秒。

    这几秒,仁梨可不会等,而刚施展完一个术式的黄东来也未必赶得及来救。

    然,仁梨还是低估、或者说忽视了一个人……

    泰瑞尔!

    方才泰瑞尔和黄东来错身后,又向前跑了一段,在将林元诚和令狐翔暂且放到远离战场的安全之处后,他就立即又跑了回来,想要帮忙。

    这会儿,折返而来的泰瑞尔刚好就赶上了仁梨对于渐离下手的这一幕。

    泰瑞尔见状,不及多想,当即施为,其单手一扬,便朝着仁梨的所在释出了一枚半透明状的、形若短锤的物体。

    他这一手“祝福之锤”,出手比黄东来的咒术还快,且不需要任何吟唱之类的准备工作,那半虚半实的锤形能量打着旋儿就从空中高速飞向了仁梨。

    仁梨自是没见过这种招式的,他甚至没能在黑夜中察觉到这次几乎无声的攻击,所以一秒后,这发祝福之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仁梨脸上,将其整个脸都砸碎了一半,仁梨也是立即惨叫着就往后倒去。

    这样一来,于渐离也就获得了宝贵的几秒时间,缓了过来,自行逃离了仁璨的身边。

    不过,用完这招的泰瑞尔,也是立马单膝跪地,气喘如牛。

    这个想来各位也还有印象,在前文中,夜探乌仁寺时,泰瑞尔便由于“魔力”不足,在用了一次“心灵致动”后有过这种虚脱的情况。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比当时又厉害了一些,但“祝福之锤”显然也是比“心灵致动”更耗蓝的招,所以他用完还是跪了。

    相比这些“远程技能”,泰瑞尔现在还是用近战的“热忱打击”、“复仇打击”这种技能用得更顺手,因为后者的魔力需求没那么高。

    “啊——”再看仁梨那边,屡次受挫的他已经陷入了半狂暴状态。

    他在被黄东来毁掉一条胳膊后,紧急回收果须,却又没能杀死于渐离,还立马被一次偷袭打伤了头部,并且现在他的战力又降了三成……

    这局面对仁梨来说是相当的不妙,“长”在仁梨肩上的果须都已经在发话了:“师叔,要不咱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

    “住口!你这废物!”仁梨却是吼叫着打断了果须,并带着后者再度冲了上来。

    此刻,伥鬼的杀性和疼痛引发的怒火无疑已经盖过了仁梨的理智,果须这个“寄生虫”的话语不但劝不住他,还是火上浇油。

    但,这种暴怒和冲动,并不能带给他胜利。

    十成实力的仁梨都顶不住黄东来那“过载”状态下放出的道术,何况是现在这个七成实力外加负伤的仁梨?

    黄东来见对方上头了,心说你这是自寻死路啊,顺势就双掌一合,再施一式五行之咒。

    下一秒,这开阔的田野之上,便是惊雷一闪,一道粗若庭柱的电光自天空中被引下,正中仁梨和果须,眨眼间便将这最后二邪击得灰飞烟灭。

    黄东来对此术的效果也是颇为得意,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手用完之后,再算上他之前那些次肆无忌惮的放咒……此刻他剩下的“过载道力”,已然是不多了。

    …………

    同一时刻,智化寺大门前。

    不久前,孙亦谐已背着秦风,“领”着百姓与官兵们会合了。

    由于他符合“一个没有眼睛”的特征,所以那边负责的兵头儿很顺利地就跟他接上了头。

    官兵是如何安置那些被掳的百姓和受伤的秦风的……咱就不一一细表了。

    就说那兵头,在经过了简短的几句交涉、并确认了孙亦谐身上的御赐金牌后,他便立刻将不动子留下的字条交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然后又递还给了兵头,反问了一句:“这上面写的啥啊?”

    闻言,兵头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字条,展开一看,即发现上面也就五个字——“小心梁景铄”。

第七十五章 分守三路

    亥时三刻,紫禁城外。

    不动子、烟澹子与梁景铄三人终于是拍马赶到,但他们也不出意外的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且今夜负责守城的,不仅有守卫,还有锦衣卫。

    “吾乃国师烟澹子,有要事在身,速速放行!”烟澹子知道眼下办事要紧,不是客气的时候,所以他立马就用颇为严厉的语气试图喝开一条道路。

    “什么?国师?”拦在门口的锦衣卫并不认识烟澹子,不过他是知道“国师和护国天师等人失踪多日”这个情报的,此刻有人冒出来自称国师,而且要夜入皇城,那他自也不敢托大,“诸位稍等,待我……”

    “不必了。”忽然,一声由内力催动的话语自远处传来。

    话音甫至,身形便到。

    但见那人,自城门内一路跑来,轻功高强,如风似电,眨眼就站在了城门守卫和那名锦衣卫的身后。

    这来者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云释离。

    “我可以作证,这位就是国师,他身旁这两位也都是圣上请来的高人,赶紧让他们进去吧,有事我担着。”云释离也没废话,一来到现场就指挥手下们放行。

    这些小卒们平日里虽没有机会结识国师,但云释离他们自然还是认识的,既然云哥发话了,那没说的,他们自得照办。

    “请。”两秒后,守卫们当即闪身,给那马上的三人让出了通路。

    三人骑马经过时,只是与云释离互相用眼神致意了一下,并没有多话,因为双方都知道,这会儿可不是停下来打招呼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很重要。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云释离咋来得这么巧?紫禁城光大门就有四个,还有其他小的出入口,他怎么就偏偏能在此时、此地,刚好接到这三位呢?

    其实答桉也不难猜到——是玉尾大仙不久前告诉云释离,赶紧到这个城门来,要不然就耽误了。

    那么玉尾又是咋知道不动子等人会打这儿来呢?

    很简单,中元之夜嘛,正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法力最盛的时候,这玉尾擅长的就是侦查,故她在那三人接近皇城时已有所察觉,及时通知了当时正在别处巡逻的云释离。

    而云释离的及时放行,也确实帮不动子他们省了不少事。

    若他没来,那三人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等那个锦衣卫跑一个来回,带一位认识国师的上司过来再放行,白白耽误功夫,要么就硬闯……

    有人可能要说了,不动子身上不是还有块皇上赐给护国天师们的“御赐金牌”吗?那个不管用吗?

    害,那个是让你在京城里“便宜行事”的,在皇城里能管用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之前有点儿用,今夜也没用了。

    因为今晚,朱杝已经下令在紫禁城内外严格布防:他除了调动原有的禁军加强自己寝宫周边的防御外,还做了“外城锦衣卫、内城东厂”的守备布置,把这些特务机关的精英们统统拉出来给皇城值夜班站岗;更离谱的是,朱杝居然把那些从智化寺里抓来的和尚统统安置到了奉先殿里,让他们连夜在里面打坐念经,天不亮不准停。

    他也是没办法啊,谁让你们这帮道爷跟朕玩儿失踪呢?你们先跟朕剧透了中元节晚上有妖魔邪祟要冲紫禁城,然后自己去智化寺里逛了圈儿人没了,朕还能咋办?

    好在,无论如何,在这最后关头,不动子他们还是来了。

    且说他们三人骑马进了内城,很快就遇上了几个东厂的番子,所幸在场的还有一名档头,他是认识烟澹子的,这货一看失踪多日的国师回来了,吃惊之余,也是松了口气,毕竟今晚他们东厂在干的事情本来应该是国师的责任嘛。

    这位也是很机灵,赶紧让手下那几个番子从身上取下了为了今夜而临时发放的腰牌,交给了这仨道士,有了这个,便可在内城随意走动了。

    烟澹子接下腰牌,谢过了那位档头,而在他们交流的同时呢,不动子则是在旁抓紧时间又掐算了一番,随即就对烟澹子和梁景铄道:“幸好我和烟澹子在受困智化寺的前几日就已做好了准备,所以现在时间还够……一会儿等我完全启动这‘皇城大阵’后,咱们便分头各守一处,待子时来到,天地间阴气盛极之时,死肖们便会进城;届时,除了那‘无常太岁’之外,剩余的五肖,即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鹑首羊和娵訾猪,它们因阵法的影响,势必只能从各自命格相应的‘生门’进入,而我们……只要在预定的地点埋伏着就行。”

    “前辈,那我们当各守何处?”烟澹子问道。

    “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皆属木象星次,必走东华门。”不动子回道,“鹑首羊属火象星次,当走午门,而娵訾猪是水象星次,它会走玄武门。”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怎么西华门不刷怪啊?之前不是都想好了要守四路了吗?

    那您不妨回忆一下,之前他们布阵的时候,死肖可还剩八九只呢,当时来说,自是得做好四路全防的准备,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后来会在智化寺一战中遇上复数的死肖,更不知道分别会遇到哪几只、又消灭哪几只。

    眼下西华门那路空出来了,无疑是好事,三人刚好够去三路。

    “东华门自不必说,最危险的一路便由我来负责。”不动子接着说道,“烟澹子,你擅用雷咒对敌,雷属木,阵法上呢……你的阵式则属土;水生木,土克水,生克两方面你都压着水象星次,所以你去玄武门应付娵訾猪比较合适。”他顿了顿,又看向梁景铄,“景铄,你修行虽浅,但好在还有一张‘净天地神符’在手,鹑首羊就交给你了。”

    “好。”梁景铄抱拳拱手,“我自当竭力而为。”

    交代完了这些,三人便依照着不动子的安排,分别朝着东、北、南三个方向去了。

    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

    同一时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骑上了马,跑在了前往紫禁城的路上。

    由于秦风、令狐翔和林元诚皆受了相当重的伤,于渐离和泰瑞尔在激战过后也都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这帮人里能赶回来帮手的,如今也就剩下孙黄二人了。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就在讨论着关于不动子那张字条的事儿。

    “我早就说了吧,姓梁的那小子果然是个二五仔,所以说放出死肖什么的根本不是我的错!”孙亦谐的发言还是如此让人下头。

    “你少扯澹,你这就是强行解释来甩锅。”黄东来才不吃他这套,“就算梁景铄有问题,肯定也不是在烟灯坡那儿就有的,如果那时候他就已经有问题了,那遇到我们之前,他自己早就把死肖都给放了。”

    “哦?”孙亦谐顺着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来京城之前……出问题的?”

    “很有可能。”黄东来道,“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被调包了还是黑化了、亦或者是中了什么精神控制类的手段。”

    “不对吧,他要是被调包、被附体或者中了什么法术,你师伯会看不出来?”孙亦谐道。

    “他这不是看出来了吗?还写字条提醒我们了啊。”黄东来道。

    “也不对啊。”孙亦谐这可不是抬杠,是真的谨慎,“如果他早就看出来了,那干嘛不点破、也不解决问题,而是假装不知道,并在这种时机……给我们递纸条呢?”

    “那你的意思是?”黄东来疑道。

    “有没有可能……”这一瞬,孙亦谐神情微变,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假设,“有问题的人不是梁景铄,而是你师伯?”

第七十六章 果断背刺

    孙亦谐这句话刚说出口,黄东来便突然勒马来了个急停。

    孙哥也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干嘛,不过两秒后他就本能地一扯缰绳,“吁”了一声。

    “你怎么了?”把自己骑的马也勒停后,孙亦谐便回头冲黄东来问道。

    黄东来没回话,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孙亦谐朝前看。

    孙亦谐会意,顺着黄东来所示的方向望去,随即便瞧见:此刻,在他们前方二十米开外的道路中间,杵着一道人影。

    按说今夜明月当空,以孙亦谐的眼力应该是能更早发现这道人影的,只是因为刚才策马前行时孙亦谐正转过头分心与黄东来说话,故有此一出。

    “卧槽?这啥情况?”数秒后,孙亦谐又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原来,经过了数秒的观察,他渐渐看清了,那道挡在路上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

    “先观望一下呗……”黄东来这会儿心里也是有点虚,他显然是受到了孙亦谐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对不动子产生了一丝戒备。

    而就在这俩货犹疑不定之际,远处的不动子三步并做两步的就过来了。

    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双双下马,迎上前去。

    “师伯,您怎么在这儿?”黄东来先开的口,他的神态语气看起来挺自然,但其实已经开始了试探,“您不是和国师还有梁兄一起奔城外皇陵去了吗?”

    “啊?”不动子闻言,愣了一下,“我们刚才是奔皇城去的,去什么皇陵啊?”

    这句说完,过了几秒,不动子眉毛一挑,后知后觉道:“哦~明白了,你小子怀疑我是假冒的,想诈我一诈?”

    他这话没错,黄东来的这句试探,既可以视为是在诈人验明真伪,也可以视为是一种误导。

    “不愧是师伯,立刻就看穿了。”黄东来见对方回答正确,便拱手道,“看来您是真的。”

    “呵,行了,别拍马屁了。”不动子干笑一声,“我是特意支开了烟澹子和梁景铄,来跟你们碰头的。”

    “哦!我就说嘛,您怎么一个人在路上,原来是在等我们呢。”孙亦谐这时上来搭腔道,“那不用说了,这事儿肯定是跟您刚才留的那张‘小心国师’的字条有关对吧?”

    “嗯。”不动子又点头,“正是。”说着,他还左顾右盼一番,“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且随我来。”

    “是。”孙黄二人当即摆出了两张“信任脸”应道。

    那“不动子”见状,也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随即就转过身去,头前带路。

    可他刚转过去,身后便传来一阵破风之声,紧接着,一截三叉戟的戟锋便从他的心口处破胸而出……

    很显然,这是孙亦谐从其后方突施冷箭,给他扎了个透心凉。

    “唔……”这个“不动子”还在惊讶中低头看伤口呢,其后方的黄东来一阵掐诀念咒也已完成。

    下一秒,只见黄东来指尖一点,一道金芒随之射出,直击这冒牌儿货的头部,将其轰了个稀烂。

    经过这一扎一轰,这个假的不动子便迅速化为了灰飞,它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识破的,而孙黄也是到对方挂了为止,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就是那死肖中的“大火兔”。

    此处咱书中暗表,这“大火兔”的行事风格呢,跟那“蛇”与“鼠”类似,都是属于是“智取”型的。

    鹑尾蛇喜好化作人形,以色为诱,采阳补阴,再将人变为自己的傀儡。

    玄枵鼠则好制造幻境,击溃他人的精神,以他人的绝望、恐惧和疯狂为食、为乐。

    而这大火兔呢,它很喜欢伪装成别人所信任之人的样子,先骗得人家团团转,最后再来个背刺,随即享受对方临死前的震惊、疑惑和不甘。

    这三者,喜好各有不同,能力当然也是各有千秋。

    鹑尾蛇在这三者中肉身最强、妖力最弱,所以它的伪装变化也是最糙的,只能骗骗普通人,基本骗不过修行者,哪怕是法力低微、或者仅仅是道心坚定的人都有机会看破它的伪装。

    玄枵鼠在这三者中妖力最强、肉身最弱,它制造的幻境,包括幻境里那些人、事、物,都有相当高的完成度,但是呢……其能力终究不是专精的“伪装”,而是包括了“伪装”在内的“制造幻觉”,所以实际来看,也不是那么难识破,之前小林就轻松破过。

    最后,就是大火兔了……它的肉身和妖力两项都介于蛇鼠之间,比较中庸,但在“伪装成他人”这方面,大火兔是这三位中最厉害的。

    尤其是在能看见月亮的晚上,只要大火兔在月光之下完成变化,你就是让神仙来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拿照妖镜都照不出它的原形……

    也正因如此,它对自己的伪装有着绝对的自信,心态上也比较容易松懈。

    黄东来那最初的试探,大火兔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它会冒充不动子,正是因为它知道真正的不动子的行踪,它知道不动子、烟澹子和梁景铄这会儿都在紫禁城里呢。

    可当它顺利混过黄东来的试探后,孙亦谐那半句真半句假的二次试探又来了,而这回……它没混过去。

    关键是大火兔也没有想到:这两个狗逼居然下手会这么黑、又这么果断。

    正常来说,当你对一个自己十分亲近、信任的人产生了怀疑时,就算这个人的话里确实被你试出了某种破绽,你也不会立刻就对其下死手啊。

    万一是我搞错了呢?万一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

    诸如此类的想法,是人之常情,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此有所犹豫。

    这就好比你现在怀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已经被外星人替换了,然后问了他一件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事,结果他含湖其辞或者没说对,你会因此就直接动手干掉他吗?

    那肯定不会啊,你至少得再多试探几个问题,或者跟踪他、监视他,找出更多的确凿证据,才会采取行动,且那行动也不一定就是诉诸武力。

    假如你仅因为一次试探的结果就贸然动手杀人,那最后“万一”证明是你错了,你朋友只是记性不好而已,这错杀好友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对“冒充别人”经验极为丰富的大火兔也是吃死了人们的这种心态,它笃定地认为:仅仅是和双谐对话了这么一两句,就算有破绽对方也不可能会对它怎么样……

    再说了,第一句试探它明显是混过去了,哪儿有什么破绽啊?不可能有危险啊。

    可是,孙黄二人的行动,显然异于常人;这俩货还真就只凭一句话不对头,便敢直接下死手。

    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他俩对不动子的一种信任——真正的不动子,哪怕是被算计、被误会,或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答错了关于字条的试探,他也是不可能被孙黄二人的偷袭干掉的。

    于是乎,大火兔就这么白给了。

    直到被孙亦谐一击穿心,它都想不通这究竟是为啥……

    其实它会栽在此处,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大火兔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尚存的其他几只死肖,故想在这里用计拿下孙亦谐和黄东来,等紫禁城那边打得差不多了它再挟持人质伺机而动,来个渔翁得利啥的。

    谁能想到背刺专家今儿自己遭遇了背刺,手都没还就玩儿完了,要说它起到啥作用,那大概就是耗完了黄东来最后的一点“过载道力”了。

    …………

    子时,玄武门。

    娵訾猪来得比烟澹子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天时一到,对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玄武门内。

    此时,这附近的东厂番子自然是都已不在了,毕竟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会添乱,所以烟澹子在一刻钟前就把这些人都支开了。

    烟澹子本以为,想好了各种对策,且已经在地上布了好几个阵法的自己,在这里打娵訾猪一个埋伏还是胜算颇大的,却没想到,双方只是打了个照面,他就立刻被对方以单手掐住脖子并举了起来,成了命悬一线的状态。

    此刻的娵訾猪无疑是变成了人形态的,不然他也没有手去掐烟澹子的脖子。

    而变成人形也并非是因为它喜欢,只是因为“皇城大阵”的存在,导致它必须变化一下才能进来。

    “今夜这‘星垣九霄阵’,不是你催动的吧。”娵訾猪口中所说的阵名,即这皇城大阵真正的名讳,死肖们轮回不止,见识广博,会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小道,你是峨眉的吧?”娵訾猪根本没把烟澹子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你们峨眉也算有些渊源,今日你只要告诉我,这阵法是谁人在催动,以及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道门中人在城中守卫,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娵訾猪这可不是在套近乎,在它轮回的经历中,曾有一世,是当上过峨眉掌门的。

    那一世的它,至羽化之年都没有以死肖的身份觉醒过,那一世的记忆,它当然也都记得。

    只不过,对于当前处于觉醒状态的“娵訾猪”来说,那段记忆,也不过是他那悠长的记忆长河中短短的一段支流罢了。

    “威制三界,叱吒雷霆,急急如律令……”但烟澹子根本没搭理他,只是趁着对方稍微松手,任他出声说话的空隙,急忙念咒施为。

    很显然,咱们这位国师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完成使命,守住这玄武门。

    此刻,他咒声一起,引得轰雷鸣动。

    月明云稀的天空中,竟乍然噼下一道闪电,直击在娵訾猪的身上。

    当然,这雷电之力,也同样宣泄在了被娵訾猪钳住脖子的烟澹子自己身上……

第七十七章 无常太岁

    话分两头,就在烟澹子与那娵訾猪搏命的同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赶到了皇城。

    他们俩,走的是午门,且两人一到城内,就看前方的空地上躺着个人。

    孙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双双向前,走到近处时,他俩已经从地上那人的衣裳看出了……对方是梁景铄。

    此刻的梁景铄虽然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好歹还有口气儿,孙亦谐当即上前将他翻过身来扶起,并询问道:“梁兄,你怎么样?”

    “是……是……”但已经濒死的梁景铄,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一脸痛苦地,从口中挤出了一句,“……是不动子……”

    好似就是为了将这个信息传达给孙黄,他才拼命吊着这口气似的,说完他就气绝身亡了。

    “梁兄!梁兄!”孙亦谐眼看对方讲完遗言就死,一时也是有点懵了。

    再三确认完梁景铄已经没了心跳呼吸后,他才将对方放平到地上,站起身来,对黄东来道:“什么情况?现在到底该信谁?”

    “我也不知道啊……”黄东来道,“但如果我师伯真有什么问题,凭我俩……怕不是对手吧?”

    “嗯……”孙亦谐闻言,沉吟片刻,然后突然灵光一闪,小眼放光道,“诶?这梁兄的身上,不是还有一张‘净天地神符’吗?或许他还没用掉,要不我们搜搜?”

    “卧靠,人家尸骨未寒,你就要‘舔包’是吧?”黄东来道,“那符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对付妖邪的,对人肯定没用啊,否则他自己就对我师伯用了,还轮得到我们?”

    “干嘛?说不定他是遭到偷袭,没能来得及用呢?还有,你怎么就能确定你师伯还是你师伯?”孙亦谐道,“我们来的路上不是已经遇到过一个假的了?那万一这边这个也是假的,是更早以前就被调包的呢?”

    “哈?那我真正的师伯呢?”黄东来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孙亦谐道,“也许还在智化寺?也许更早就被换掉了?也许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黄东来想了想,“行行……搜吧搜吧,不拿白不拿。”

    说着,他就和孙亦谐一块儿上前,蹲在梁景铄的尸体旁摸索起来。

    古人衣物上的储物之处就那几个,所他俩也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那张“净天地神符”;另外,梁景铄身上还带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赶尸人的铃铛,还有些盐巴、玉石、毛笔、现成符纸什么的……这些他们也都顺手拿走了。

    搞定了这些,两人站起身来,眼瞅着就要离开。

    但就在这一刻,黄东来突然回身,整个人向下跪压在了梁景铄的右臂上,然后就抄起手中的“净天地神符”,勐地往那梁景铄的额头上一摁,摁下去的同时,其口中已快速吟诵道:“早呼星宿,暮引神仙……“

    他这前半句咒文出口,地上那“梁景铄”便勐然睁开了眼,并扬起并未受制的左手,朝着黄东来的太阳穴挥打了过去。

    叱——

    说时迟那时快,三叉戟的戟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杀到,干净利落地切断了“梁景铄”挥起的左臂。

    很显然,孙亦谐也是早已在旁准备着应对这类情况了。

    而就在这“一挥一断”的间隙,黄东来那后半句咒文也快速念完了……

    “随吾驱使,达地通天!破!”

    随着这个“破”字被念出,净天地神符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顷刻间便将“梁景铄”罩在了其中。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同时做出了后撤的判断,生怕对方来个“爆体而亡”啥的波及到自己。

    数秒后,那刺眼的金光散去,结果,并没有什么爆炸发生。

    甚至,好像连伤亡都没发生……

    “你们俩……还真不是一般人呐……”此时,只见“梁景铄”已经由地上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对双谐说道,“虽然我也猜到了不动子留给你们的字条上大抵是在提醒你们提防我,但我没想到,你们在面对一具‘死尸’时,仍能保持戒备,甚至还在那儿演戏给‘尸体’看,并且还果断地把那珍贵的神符用在了我的身上……”

    “哼……”黄东来冷笑,不过他这笑容多少有点故作镇静的意思,因为对方中了净天地神符还没死,是出乎他意料的,“既然你能让我师伯做出‘留字提醒’这种事来,那就代表你是一个连我师伯都无法对付、或至少暂时无法对付的存在……那你的身份其实很好推测啊。”他顿了顿,摊开双手,“我只是把净天地神符用在了‘无常太岁’的身上,有什么理由不果断呢?”

    那无常太岁,也就是十三死肖中的“人”,这会儿自也没必要再演了,他默认了黄东来的推理,并接道:“你们就没想过,万一自己猜错了怎么办?万一有问题的真是不动子呢?”

    “那他为什么要留字条?”孙亦谐这时接道,“他若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早就死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对抗他,哪怕他有什么原因不能亲自动手,只要他袖手旁观,我们也很可能已经被其他死肖杀光了。”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能确定的是……”黄东来也道,“至少在今晚之前,我师伯肯定是没问题的;非要说他有问题,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俩刚才给你演戏时所讲的……他在智化寺幻境中被调包了。”

    “但就算是那样,他一样没必要留字条。”孙亦谐道,“因为如果他是假的,而梁景铄和国师是真的,那他直接在前往皇城的半道上偷袭梁景铄和国师就是了,留字条给我们干嘛?”

    他俩说的没错,不动子留字条的行为,是在自身实力和此前已经发生的事实的基础上所使用的一招阳谋。

    不动子相信,凭黄东来和孙亦谐的狗逼程度,一定能领会自己的意图;不管这假梁景铄,即“无常太岁”如何欺诈,也骗不了他俩,八成还会被这俩孙子反诈一手。

    “呵……”无常太岁干笑一声,“那你们又有没有想过,或许不动子,也有着某种你们所不知的……仅属于他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跟你们消灭死肖的行动并不冲突,而你们,也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你的假设有点多啊。”黄东来道,“不如你也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咱们再聊我师伯的事儿?”

    “怎么?见我中了神符仍然没事,便想拖延时间?等你师伯过来帮忙?哈哈哈……”无常太岁欢快地笑着,“无妨,你问吧,我无所谓。”

    “真正的梁景铄在哪儿?”黄东来虽是被看破了,但既然对方那么有恃无恐,他也不介意来个顺水推船。

    “就在你面前啊。”无常太岁说着,低头瞟了眼自己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两个月前,梁景铄的确是想提前赶来京城准备帮你们的,只不过他在来的路上被我给抓住了。”他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惋惜神情,“这小子可是把硬骨头,不管我怎么折磨、威逼利诱他,他都不肯告诉我他手上那两张净天地神符的催动咒语是什么,也不愿说关于你们的事,我敬他是条汉子,便结束了他的痛苦,送他归西,随后占用了他的皮囊。”

    “你这伪装……连我师伯都看不出来吗?”黄东来又问。

    “呵……这你该问他啊,为什么问我呢?”这个问题的答桉,无常太岁是知道的,但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等等!”孙亦谐这时将心比心地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假如按你所说,来到京城时的‘梁景铄’已经是你无常太岁冒充的了,那你后来的行为我就不太懂了……”他微顿半秒,再道,“你刚到的时候,从‘蛇’的手中救下小林,这我能理解,因为那次出手,既帮你成功取得了我们的信任、混到了我们身边,又没有伤及你那死肖同胞的性命,某种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你放走了它……

    “但后来,你为什么还是在‘梁景铄’这个人设的能力范围内各种帮忙呢?你甚至还用了一张净天地神符直接杀死了‘大梁鸡’……你躺平当个老六不好吗?

    “另外,你刚才不是说这符需要什么‘催动咒语’的吗?既然你没问出咒语来,又是怎么用这符杀死‘鸡’的?”

    “嗯……”孙哥这段问的东西有点多,无常太岁思考了几秒,才娓娓道来,“首先,我跟其他死肖,并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会自相残杀’的关系,只要有需要,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杀死它们。

    “我想不动子应该也教过你们,我们死肖是不会真正‘死去’的,有时候‘死’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暂时的解脱,所以咱们之间,也不会因为这点事相互记恨就是了……

    “其次嘛,关于这几张‘净天地神符’咒语的事……你没有学过符箓之术,故不太清楚,不过姓黄的小子大概会知道一二。

    “符纸的威力,通常取决于画符之人的道行,以及用符之人的道力,但这‘净天地神符’……由于威力极为巨大,所以还有一重麻烦,就是每一张都得由一句画符之人定下的咒语来催动,方可发挥出全部力量。

    “梁景铄手头的三张‘净天地神符’是他师父画的,因此催动这特定的三张符的咒语便只有他师父知道,而他师父也只告诉了他。

    “梁景铄在烟灯坡上杀死‘猴’的时候,我就在坡下谷中,看到那道金光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听到那小子念咒。

    “几个月后,我抓住梁景铄,又在他身上找到两张神符,那我为了冒充他,自要问他咒语的事,可惜他抵死不讲……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梁景铄身上最多时共有几张净天地神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共有几张符的事告诉过你们,要套出这些情报,我得先接近你们才行,可接近你们之后,如果我在关键时刻有符不用,或者自称把如此重要的神符丢了,你们一定会有所怀疑。

    “于是,那日我见不动子、烟澹子和小黄你们仨都有事不在,便找了个理由,带着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这三个对道术基本一窍不通的小子装模作样地出去‘寻找了一番’,并在根本没有念咒的情况下,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催动那净天地神符,杀死了大梁鸡。

    “他们三个,自然不会对我在发动神符时有没有念咒这种细节起什么疑心。

    “事后,我便很顺利的通过旁敲侧击,从他们口中知晓了梁景铄在烟灯坡时,身上一共就只有三张符,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漏掉什么;那正好,还剩一张符的情况下,我就有借口将其一直留到中元当天了。

    “也就是说……杀死大梁鸡的那晚过后,我便也不再需要知道催动这张符的咒语是什么了。”

    话至此处,无常太岁又看向黄东来,笑道:“那么,听到了这里,我想你也该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死在你刚才那张神符的偷袭之下。”

    “我念的咒语不对是吗……”黄东来喃喃应道。

    这事儿黄东来自是很快就想到了,因为当初梁景铄对“猴”使用净天地神符的时候,黄东来、孙亦谐、林元诚、泰瑞尔这四位也不在现场,当时他们四个都由于孙哥的“反向狂战斧”而落在谷底呢。

    杀猴的事他们四个是后来听梁景铄自己说的,所以梁景铄那时念了什么咒,黄东来压根儿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估计也不太可能只听一遍就记住(令狐翔、秦风、姜暮蝉这三人当时是在坡上目击了梁景铄念咒的,不过这种半年前看过一次的、只发生了几秒的事,他们自然也不会记得特细致)。

    “你说对了一半。”无常太岁接道,“除了咒语不对之外,你的道力也低得可笑。”

    接着,无常太岁便花了大约一分钟,把黄东来身上本有大量的“过载道力”,但其还没到皇城就把道力全用完了的事说了一下。

    这事儿无常太岁肯定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他先前并没有理由去点破。

    而不动子因为担心把这事告诉了黄东来,会导致他在面对危险时有所犹豫,也就一直没说;按说呢,这点道力肯定是够黄东来用到中元夜的,可不动子也没想到,黄哥此前在智化寺里一个膨胀“A嗨了”,火速就把那点儿道力用完了。

    “啊?”听着无常太岁那嘲弄般的说明,黄东来当时就露出了一副蛋疼的表情,“不会吧……”

    “妈个鸡!黄哥!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毒瘤!”孙亦谐听完,那调门儿也是高了起来,转头就冲着黄东来叫嚣起来。

    “妈的我也不知道啊!”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道,“我就说怎么我突然变得那么强,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肏了!”

    “好了,我已回答了你们的问题,那么……”这时,无常太岁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他也没兴趣听这两位再讲上半小时穿插着各种新奇脏话的相声,故而打断道,“……二位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去死了吗?”

    他的这句话,说到“死”字的时候,前一秒看着还在吵架的孙黄二人,下一秒就已经双双转身,一熘烟儿地朝远处熘出了几十米。

    而无常太岁也没有急着追赶上去,他只是看着两人向奉先殿方向逃去的背影,露出了一种兴味盎然的表情。

第七十八章 正气长存

    片刻后,皇城某处。

    “哈啊……哈啊……妈个鸡,色你快回头看看这逼有没有追上来。”孙亦谐一边奋力往前跑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滚!哈啊……老子没空!”黄东来根本不理会这种要求,他自个儿也在喘着呢。

    这俩货现在的想法也很简单,反正保命是第一位的,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下这情况还是能逃就先逃吧。

    那无常太岁的实力,他们通过刚才的偷袭也已经见识了一二,只能说不愧是连不动子都一直碍于某种原因而没去动的狠角色,吃了不完全版的净天地神符加上孙亦谐的三叉戟攻击,对方仍是面不改色、游刃有余的样子。

    以双谐目前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再去跟无常太岁正面硬碰硬了。

    两人就这样一路狂奔,本想着到了奉先殿那儿也许能遇到守在那里的不动子或者烟澹子(双谐并不知道先来的三人分守三门的事情),到时候再做计较,却没想到,在跑过保和殿前时,他们便见到了不动子。

    此时,不动子正坐在那保和殿门口的云龙石阶之上,面沉似水,看他那斜靠着石阶的姿态,好似是在休息。

    “别跑了。”还没等孙黄二人开口,不动子就先叫住了他们,“站那儿吧。”

    他这话出口,孙亦谐和黄东来确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虽然双谐现在的状态跟在玩狼人杀似的,对谁都有点怀疑,但就眼前的状况看来,不管这个不动子是真是假,他们都只能听他的。

    因为当下也就两种可能性:其一,这个不动子是真的,那最好,他会帮双谐一同对付无常太岁;其二,这个不动子是假的,是某个死肖所假扮的,那双谐被他和无常太岁这样两面夹击,本来也跑不了。

    “师伯,梁景铄他……”站定后,黄东来立马就准备先用无常太岁冒充梁景铄的事来试探一下对方。

    不料,不动子竟直接打断道:“我知道,他是无常太岁假扮的。”

    “所以您才给我们留了字条?”孙亦谐这时又道,“但您为何要今晚才告诉我们呢,若早点说,我们便可以定下计策……”

    “你们俩还是没明白啊。”

    这一瞬,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孙亦谐的话。

    孙黄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无常太岁在说话。

    “他留那张字条真正的用意,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而是为了误导你们。”无常太岁一边说着,一边已从孙黄的身后悠然地行来。

    “看来你已被他们识破了,且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不动子看着无常太岁,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澹澹言道。

    “哼……我也没说太多。”无常太岁隔空和不动子对着话,“话说……你好像受伤不浅啊?”

    “就算是我,同时面对龙虎二肖,也是有些捉襟见肘的。”不动子接道。

    “但你还是赢了,不是吗?”无常太岁道。

    “是。”不动子回完这个字,顿了两秒,问道,“你呢?杀鹑首羊费劲吗?”

    “呵,试探我?”无常太岁笑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杀鹑首羊时基本没花什么力气……”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双谐,“倒是这俩小子,甚是狡猾,靠一手奇袭让我受了点伤。”

    这两位你一言我一语,泰然自若的对话,让站在他们中间的孙黄二人听得头皮发麻。

    眼前这一幕,显然已经脱离了双谐想象中的“两种可能性”,而是变成了第三种情况——这个不动子的确是真的,但他……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人。

    “完了,死定了……”黄东来这会儿心中已经下了判断,“这俩随便哪一个都是关底BOSS级别的实力,我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联合其中一个对付另一个,但现在看来他俩好像是一伙儿的,那还玩个毛?”

    “道长,这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跟这无常太岁……早就联手了?”孙亦谐自也明白这局面已是十死无生,所以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就这么问了,估计对方也会如实回答的。

    “与其说是联手……”不动子回道。

    “不如说是……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利用。”无常太岁接上了不动子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听到这儿,黄东来看向不动子,问道:“师伯,你身为玄奇宗掌门,为何要与死肖为伍啊?”

    “我的劫数,你自是不知、也不懂。”不动子应道,“无论我怎么卜算,这都是唯一的方法。”

    “靠!我懂了!”这一秒,孙亦谐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骂了一句,并接道,“你留那张字条真正用意……并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也不是为了让我们认定梁景铄有问题,而是为了给我们植入一个概念,即你和梁景铄是对立的关系。”他顿了顿,“所以最终不管我们怎么理解、怎么推理……都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我们判断你们哪一个是‘狼’,都会想当然地觉得另一个就是好人,那样一来,你的误导便已经成功了,你那张字条让我们从一开始就舍弃了‘两个人都有问题’的假设。”

    “哈哈哈……小子,这你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一刻,不动子倒没说什么,却是无常太岁站出来替他辩解道,“诚然,不动子留字条是想要误导你们,但这……跟他试图保护你们,也不冲突。”他顿了顿,“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活下来的,他让黄东来在无相窟里提前积蓄力量,也是为了让其在关键时刻有保命的能力。”

    无常太岁说着,视线又落到了不动子身上:“说到底,你不动子终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纵是活过了百年,修行了百年,仍被七情六欲、仁义廉耻所困,所以你才会有‘既想渡过劫数,又不想伤害到身边之人’这种天真的想法。”

    无常太岁这么一说,孙黄二人倒又有点反应过来了:虽然不动子现在看起来是真实目的难测,但此前,他除了干掉了一些开黑店的歹徒、以及授意他们对付韩谕这种奸臣之外,从没有主动加害过无辜之人、也没有害过国师和混元星际门的众人;他除了没揭穿无常太岁的身份之外,所干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一直就是在全力地对付十三死肖而已。

    当然,如果这“十三死肖”本身就是不动子的劫数,那的确就如无常太岁所说,他的行为之间并不冲突。

    “东来,亦谐,我不指望你们能理解我,更不会要求你们原谅。”不动子这时又开口了,“我做的一切,问心无愧,若要说谁错,或许是‘天’吧,是天容不下我,那便不能怪我逆天而行。”

    说罢,不动子已站了起来,从容地从孙黄二人之间走过,似乎丝毫都不担心这两人会趁机偷袭自己。

    “眼下我的大计还剩最后一步,这一步走完,我即可逆天改命。”不动子说道,“而我的这一步……”

    下一秒,无常太岁接过了不动子的话头:“和我的最后一步……是一样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黄东来紧张地问道,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呵……这事儿我们不说,你们确是很难想到。”无常太岁笑着回了一句,随后再慢悠悠地解释道,“这世上有一种术法,需要在特定的天时才能发动,这种术法,可以让两个元神‘合二为一’,共用一个身体。”

    不动子道:“今夜过后,不动子即是无常太岁。”

    无常太岁道:“无常太岁即是不动子。”

    不动子道:“从此以后,我们不老不死,睥睨天下,即便是天,也收不了我。”

    无常太岁道:“从此以后,神州将再无死肖之乱,因为它们十二个只要有任何一个觉醒,我都会亲手去送其再入轮回……往后千秋万代,这世间唯吾独尊。”

    不动子道:“这样的世界,对你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哦?”无常太岁听到这句,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不动子,“听这意思……你还打算放他们俩活着离开?”

    “为什么不呢?”不动子道,“对你来说,世间是否多出两只蝼蚁知晓你我的秘密,又有什么区别?”

    无常太岁想了想:“也对。”他歪头看向孙黄二人,“行了,既然不动子都这么说了,那你们走吧。”

    这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大起大落,就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觉得自己已经必死无疑时,不动子竟然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而无常太岁也同意了。

    可就在这俩小子想着先熘再说时……

    “慢。”不动子却又叫住了他们。

    “怎么?”无常太岁道,“你又改主意了?”

    “不是。”不动子道,“你别忘了,现在这皇城内的‘星垣九霄阵’还是由我在维持的,那‘阵眼’还在我身上带着呢。”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造型精巧的金色小鼎,“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你的元神可进不了我的身。”

    “呵……我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城中这大阵之力却仍源源不衰,原来是有这道门重宝在手。”无常太岁道,“那确实,你是得把这个先处置掉。”

    “嗯。”不动子点点头,“东来,你拿着吧。”

    “啊?”黄东来道,“干嘛呀?”

    “不干嘛。”不动子道,“只是让你拿去罢了,你之后想送去玄奇宗也好,自己收下也罢,与我已经无关。”

    黄东来思索了一下,估计是这法宝与无常太岁之间有所排斥或克制,不动子带在身上的话两人就不方便“合体”,不动子才会交出来。

    这么一想,这玩意儿将来兴许是对抗这“不动无常太岁”的关键道具啊,那肯定得好好收着才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别想太多了。”但此时无常太岁却好像看穿了黄东来的心思一般,在旁说道,“这法宝厉害不假,但就算如此,一般人拿在手里,也不是我的对手,你起码得找个道行和你师伯差不多的掌门级高人,拿着这个,才有可能威胁到‘现在的我’。”他微顿半秒,“至于和你师伯合二为一后的我,你就别想着靠这个来战胜了,那时候的我们,你即便找十个高手,拿十件这样的法宝来,也是不敌的。”

    得,他这话一说,等于把孙黄二人日后翻盘的希望都给堵死了。

    简单说,想干掉无常太岁,只有现在,立刻,找一个道行和不动子相当的人来使用这个法宝,而这,也只是“有机会”而已。

    就算上述这些条件凑足了,这事儿也不是十成的把握。

    可眼下,根本没有那种人存在,而不动子本人显然是不会干这事的,且不说他已经是站在无常太岁那一边了,就算我们假设他到目前为止都是在演好了,凭他现在重伤的状态,去抄起这“九疑鼎”倒戈偷袭,一样不是无常太岁的对手。

    更何况,他这会儿都把东西交给黄东来这个道行浅薄的渣渣了,那便说明他完全没有偷袭的意思。

    “那你还给我干嘛?扔了不就好了?”黄东来撇嘴道。

    “以你俩的德行,我现在把这玩意儿掏出来往地上一扔,你们会不捡起来品品?”不动子说这句时,还特意扫了眼旁边的孙亦谐。

    “我……”黄东来也是被问住了。

    “而我若等你们俩走了再扔,到时候被宫里的人捡去了,你猜他们最后会不会交给你俩去品?”不动子又问。

    “行吧……”黄东来发现有点说不过他,便还是把东西接下了。

    孙亦谐则顺势问道:“那我们现在能走了吧?”

    “走呗。”不动子点点头。

    无常太岁也没说话,看来是默许了。

    孙黄二人见状,便小心翼翼、不紧不慢地转身,迈步离开。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无常太岁也没等孙黄走远,便对不动子说道,“这赶尸人的皮囊,我也呆腻了。”

    “来吧。”不动子也没废话,伸出一手,并放开了所有的防备。

    无常太岁神情一肃,在深呼吸了一次后,他便握住不动子的手,在对方有意接纳的前提下,无常太岁顺利发动了术式,其元神很快便进入了对方的身躯。

    几秒后,梁景铄那已经破破烂烂的残躯便倒在了地上。

    而站在那儿的“不动子”,则是大笑出声。

    其狂肆的笑声,响彻云霄,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已经走出几十米的孙黄二人,都不禁驻足回头,望了一眼。

    “都说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了……”笑了一阵,无常太岁忽然自言自语道,“……你还真相信,我会与你共用一个身体?”

    远处的双谐听到这句话,扭头就跑,因为他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然,只是一瞬,无常太岁的身影便已堵截在了他们的前方。

    获得了不动子躯体的他,无论肉体还是法力都已是世间无双,要做到这事儿,自是轻而易举。

    “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走得了吧?”无常太岁道。

    “你可是答应了道长……”孙亦谐还想试试道德绑架。

    “哈哈哈哈……”无常太岁却露出狰狞的嘴脸,“你在想什么呢?要不是为了他这肉身,我会跟他那么客气?还应承这应承那?”他说着,声音和神态逐渐扭曲,“你以为我是谁?若我守承诺,我还会叫‘无常太岁’吗?”

    言毕,他便抬起了手,准备挥俩巴掌出去,将已然绝望的孙黄二人拍成齑粉。

    可没想到,他那手抬到一半,却滞在了那里……

    “你……居然……”接着,无常太岁便满脸惊讶的,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不这样,怎么抓得住你呢?”下一秒,不动子的神态回到了那张脸上。

    “你要干什么?”无常太岁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动子的意图,“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我的命,我自己清楚。”不动子的这句话,他对鹑火马也说过,但此刻听来,才知其真意,“此番死肖之劫,既是我的劫数,也是神州大地的劫难,你的实力本就不在我之下,我若一开始就与你为敌,哪怕勉强拼个同归于尽,剩下的十二死肖也将使神州生灵涂炭……即便我拼到了今晚的局面,再持九疑鼎与你一战,一样会以失败告终,毕竟你也早就算到了,无论如何,今夜我面对你时,身上受的伤都会比你重得多……

    “那么,既然我注定要死,我为何不使一条‘死计’呢?”

    “蠢材!你不用死!”无常太岁此时已是咬牙切齿,“你可以走!”

    “我走了,谁还能阻你?”不动子道。

    “你为什么非要阻我?”无常太岁道,“今夜之前,你已杀了那么多的死肖,应劫之‘业’已足够,你这时离去,我也不会再去管你,而是会直接进奉先殿转世。

    “日后你只要安分待在山上,人间匆匆一世,一朝一代,你眨眨眼也就过了,这不好吗?

    “红尘间那些凡人的死活与你何干?即便没有我,他们也是在世间受苦,乃至自相残杀……

    “所以你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舍弃这百年修为和自己的性命来与我作对,又有何意义!”

    “哼……”这回,却是不动子笑了,他看向被眼前这“人格分裂式的对话”给惊呆的孙黄二人,挺平静地对黄东来道了句,“东来,记不记得,我曾在这儿问过你一个问题——我们修道之人,心中要知哪八个字?”

    “哈?”黄东来想了半秒,还真记起来了,“您是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呵……你又错了。”不动子神情释然地望着天空,用当初黄东来回答他的话反过来纠正道,“应当是……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他说着,缓慢地、颤抖着,跪坐了下来。

    看他的动作都能看出,无常太岁正在与他激烈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东来,动手吧,我在与烟澹子准备阵法时已暗中做好布置,此刻只要你以本门咒术催动我刚才给你的九疑鼎,即可将‘星垣九霄阵’的所有力量集中起来由此鼎发出,将我与这妖邪一同轰至灰飞烟灭。”不动子说这话时,其脸上竟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细线,就仿佛有一股污秽的能量正在他的血管中奔腾,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而他的声音也变成了奇怪的“二重音”。

    “师伯……”黄东来犹豫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是在太过出人意料,连他也不禁怔住。

    “黄哥!”此时,还是孙亦谐及时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回过神来,并大声提醒道,“再不动手来不及了!”

    他说的没错,他们面前的不动子此刻已撑到了极限,他对无常太岁的压制已经濒临崩溃,其意识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见状,黄东来便也不再迟疑,他振作精神,拿起九疑鼎,手中指诀一动,口中念道:“先天一炁,万法自然,弘正大道,神通玄奇!”

    咒声落地,金芒陡升。

    皇城之上,云涡剧动。

    这一刻,紫禁城内外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从自己身边乃至身上掠过,紧接着就听见保和殿前的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如轰雷般的巨响,随后便有一道光柱自声起处冲天而起,赫然擎立,其光芒让人不可直视,过了许久方才散尽……

尾声 护国有功

    林元诚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疼。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半点停歇,几乎在恢复意识的一瞬间,他就惊坐而起,绷紧了神经。

    这也很正常,毕竟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在智化寺里跟怪物战斗。

    然,此刻,当他环顾四周,他看到的却是一间陌生的、整洁的客房,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榻上,且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其身上的伤口也都已上好了药、并进行了包扎。

    “啊!”这时,在床榻边负责看护的一名丫鬟被突然起身的小林吓了一跳,不禁轻呼了一声。

    林元诚闻声,注意力也很快锁定了在了那丫鬟身上,他立刻警觉地盯住对方问道:“你是谁?我在哪儿?”

    经历了智化寺中的种种幻境后,当下的小林多少有点神经过敏,哪怕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弱女子,他也有所忌惮。

    “我……”那丫鬟愣了两秒,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低头应道,“回公子,奴婢小莹,此处是‘绣云庄’,小莹奉了主人之命,在此照顾公子。”

    “你主人是谁?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的同伴在哪儿?”林元诚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并在与那丫鬟保持距离的前提下,缓缓向窗边挪去。

    那丫鬟被他这么噼头盖脸的连续发问,也是有点儿懵,好在这时,房门突然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接着,便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林元诚认识,虽说当初对方只是给了他“管家老张”这么一个虚假的身份,但后来小林自然是从云释离那里得知了,这位老者,乃是当朝公主朱青赮身边的大内高手,张季慨张公公。

    此刻,张季慨是在远处凭着卓绝的耳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知晓了林元诚已醒,才迅速移动过来的。

    “你是……”林元诚看到张季慨时,颇为惊讶,脱口而出就要叫对方名字。

    可是这话到嘴边,却又没能出口。

    因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小林脑海中马上反应过来一件事——既然张公公在这儿,那是不是意味着青赮公主也在?

    考虑到他们混元星际门“粪坑杀驸马”,还有他自己个人“醉酒打金枝”的“光辉事迹”,他自是不太想去面对朱青赮的。

    而张季慨呢,倒是颇为从容,他一进屋,还没等小莹开口给他请安,就冲其摆了摆手,道了句:“行了。”然后,他便转头对还在懵逼的林元诚道,“你,随咱家来。”

    说罢,张季慨就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又出了门。

    林元诚见状,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跟出去了。

    到了这会儿呢,其实小林才算是从刚刚睡醒的那股子懵劲儿里缓过来,他心里一盘算:我之前都失去意识不知道多久了,如果眼前这些人要害我,那早就动手了,没理由等我醒来,更不可能帮我处理伤口;再退一步讲,哪怕我现在还是处在某种幻境之中,那对方不杀我,还给我演这么一出戏,肯定是有所图啊,我跟过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再说呗。

    这么想着,他便走出了客房,随着张季慨来到了屋外的廊上。

    踏出房门后,迎面而来的便是暖和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林元诚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他从廊间朝外望去,只见自己身处的这座庄园建筑典雅,景致秀丽,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让人感到舒心自在的画面。

    林元诚看了两眼,当即心想:从我身上伤势愈合的情况来看,我昏迷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就算有人连夜将我带离京城,一两天的时间也走不出太远,也就是说,这座庄园就在京城的附近,而能在京城附近坐拥这样一处产业的人……

    想到这儿,他基本已经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没错,这座“绣云庄”的主人,八成就是青赮公主了。

    长话短说,片刻过后,在张季慨的带领下,林元诚来到了一处院落之外。

    还没走进院门,林元诚就已听出来了,此刻院儿里有人在比剑,且那打斗的双方是谁小林都能猜到……

    乒乒乒——

    果然,当张季慨和林元诚走进院子时,便看到那院中的空地上,朱青赮正手持一柄银色细剑,向着令狐翔勐攻。

    令狐翔大家是了解的,单论防守这块,小林也得心服口服叫他一声大师兄啊,所以就算是身上的伤势还没全好,令狐翔也是完全可以给公主当陪练的。

    顺带一提,也正是因为令狐翔防守能力强,故而他先前受的伤也没有林元诚那么重,醒过来的时间也比林元诚早了整整一天。

    “哟,林,你也醒啦。”看到林元诚现身,在旁观战的泰瑞尔立马走过来打招呼。

    “嗯。”林元诚应了声,随即就问道,“你们也都没事啊,其他人呢?”

    “呃……”泰瑞尔顿了顿,“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而就在他俩说这几句的时候,正在向令狐翔请教剑法的朱青赮也发现了小林,她当即就停止了练习,呼吸都没调整好,就奔这边来了。

    “你可算醒了。”朱青赮一边径直朝着林元诚行来,一边就开口言道。

    林元诚呢,有点尴尬,但人都在眼前了,行个礼吧:“林某,见过公主。”

    见他低头抱拳,神情闪烁的样子,朱青赮忍俊不禁:“呵,林兄,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跟我说话变得那么客气了啊?”

    “公主见笑了……”林元诚知道人家在取笑他,但这种程度他根本无所谓,在混元星际门待久了,他那关键时刻装孙子的能力可说是水涨船高,“之前林某有眼不识泰山,无意间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青赮怎么样咱先不说,至少在一旁的张季慨眼里,小林的这番应对是很不错的。

    老张心道:“这小子虽是江湖草莽,但说话办事倒也算知进退、懂礼数,尽管之前的事儿不能全怪他,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忍让着,难能可贵啊……”

    “哼……恕罪?”朱青赮见小林态度这么生分,反倒有些不高兴了,“那就得看你怎么表现了,你要是能让我满意呢,我就恕你罪,但你要是不听话嘛……”

    林元诚一听这话不对头啊……

    几个意思?这还讹上我了是怎么地?难不成她是想就此要挟我给她当部下?

    “呃……公主。”林元诚这时的语气就强硬了起来,“林某虽不敢自称什么英雄好汉,但好歹算个江湖儿女,我可从未想过要在达官显贵的身边当个家臣……”

    “我说要让你当家臣了吗?”朱青赮见他有点急了,微笑便又回到了脸上。

    “啊?那是要我……”林元诚一听,这不对啊……不当家臣,当什么?阉了当宦官,跟你入宫伺候你?这就有点过了吧。

    “你和你师兄,一个冒犯了公主,一个弄死了驸马……”朱青赮是聪明人,她显然是清楚之前“粪坑杀人事件”究竟怎么回事儿的,所以此处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挑明了说,“我让你们在这儿养伤,期间教我一些剑术,不过分吧?”

    林元诚闻言,朝远处的令狐翔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令狐翔一句话没说,只是耸了耸肩。

    两秒后,林元诚又看着朱青赮,一脸无奈地回了一个字:“行……”

    …………

    同日中午,林元诚总算是有时间坐下来和令狐翔、泰瑞尔交流了一下,询问了自己昏迷以来发生了什么。

    此处咱就不把他们那来言去语一一道明了,就以说书人的视角给列位看官讲一下。

    首先,十三死肖的危机,无疑是成功解决了。

    这其中,实沉猴是在刚逃出封印时,便于烟灯坡上被梁景铄用“净天地神符”消灭的。

    星纪牛是在旬月之前被不动子一拳打死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然后是大梁鸡,在一家青楼中被假扮成梁景铄的无常太岁用第二张“净天地神符”加自身妖力所灭。

    接着,是玄枵鼠、鹑尾蛇、鹑火马、降娄狗这四肖,以及被他们转化的七个伥鬼,即贪、杀、淫、妄、饮、奢、惰这“七邪”,皆毙于智化寺一役。

    至中元当夜……

    大火兔在街上死于黄东来和孙亦谐的联合偷袭。

    闯入东华门的析木虎和寿星龙与不动子激战一番后被消灭。

    闯入午门的鹑首羊被无常太岁所灭。

    而闯入玄武门的娵訾猪……在与烟澹子交战的过程中,它本来是占尽优势,纵然是烟澹子以赴死的决心对其发动的一式咒术,也只是让它受了点伤而已。

    好在,关键时刻,烟澹子身上的一件法宝忽然自行启动,让其反败为胜;而那件法宝,正是先前不动子和双谐一同面圣之时,送给烟澹子的那个小壶(本卷第四十七章)。

    当时看来,不动子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而随手送了个见面礼给烟澹子,还顺带装了个逼……但直到中元那晚,死里逃生后,烟澹子才明白,原来这是不动子在救他。

    可惜,能掐会算的不动子,纵然救了很多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为了消灭无常太岁,不动子在算尽生死后,还是选择了舍身取义,与其同归于尽。

    至此,十三死肖全灭,但不动子、梁景铄和能泽大师……也都在这场劫难中牺牲了。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斯人已去,正气犹存。

    …………

    次日,当孙亦谐、黄东来和烟澹子还在紫禁城向皇帝复命时,林元诚、令狐翔、泰瑞尔和秦风四人,都已被青赮公主的人马给接走了。

    原来青赮公主自半个多月前和混元星际门的人有过交集后,一直都在打探他们的消息,只不过她是在暗中关注,并没有出来干涉或妨碍他们。

    直到众人逃出智化寺那晚,青赮从探子的来信上得知了林元诚等人受了伤,正被送去医馆救治,这时她才采取了行动,派出手下把几人接到了她在京城附近置办的别庄——“绣云庄”中。

    青赮能请到的大夫,自然是比普通医馆里的强,于是,两天后,便有了本章开头的那一幕。

    这里得提一下的是,秦风目前虽然也在这绣云庄中,不过因为他的伤势较重,仍在卧床修养,故而林元诚没在院子里看到他;而那于渐离嘛……因为前文中提过的一些原因,他不想和皇家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没跟着青赮的手下走,反正他的伤也不重,便独自离开了。

    在林元诚昏睡的两天之间,双谐因收到了青赮送去的书信,也来过绣云庄一趟,并跟泰瑞尔和令狐翔讲了中元那晚的事。

    众人知道了不动子和梁景铄都已牺牲的消息,也是一番唏嘘。

    而这时,泰瑞尔又宣布了一件令大家挺意外的事……他说他要“离开”了。

    去哪儿呢?

    想来列位看官也能猜到——东欧。

    泰瑞尔告诉大家,先前他“掉进传送门又回来”的那次,其实是被他过去那位亦师亦友的“主人”所在的组织给召唤过去的。

    当时他的“主人”已经回到了欧洲,并和组织的人会合了,他们用掉了不少相当珍贵的材料才开启了那个传送门。

    按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泰瑞尔直接留下,毕竟这传送法术非常麻烦,几乎是一次性的,但泰瑞尔却坚持要先回来帮助他的中原朋友们先解决掉这十三死肖的大劫,哪怕是放弃这次与过去同伴们重聚的机会他也在所不惜。

    那边的众人也表示了理解,在交换了一些情报,并让其保重后,就把泰瑞尔又送了回来。

    泰瑞尔回来后对大家隐瞒了他这“一来一回”之间发生的事,是因为他这事儿跟死肖的危机无关,他怕说了让大家分心或产生一些愧疚。

    而如今,死肖的危机解除,他便不必再藏着掖着。

    既然已经联系上了那些故人,且泰瑞尔现在已有足够的语言和战斗能力可以独自旅行了,那他确是该踏上“返乡之路”了。

    听他说完,众人感动之余,也不好再挽留他。

    令狐翔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启程,泰瑞尔表示可以再等个几天,待自己的伤势也恢复一下,再跟林元诚和秦风也好好道个别,然后便上路。

    黄东来听到这儿,想起了什么,接着,他就把随身带着的那个已经满是裂痕“九疑鼎”拿了出来,交给了泰瑞尔,希望泰瑞尔西行之时,可以顺路上一次玄奇宗,把这件不动子的遗物和这次旅程的前后经历都捎给渺音子,同时也能问问道长们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更加快速安全地返乡。

    泰瑞尔自是答应了。

    至于泰瑞尔此去回到东欧,与他的“主人”和“组织”会合之后,将来会遇到什么事儿,这个到后文书他们把双谐召唤过去的时候,咱再讲不迟。

    …………

    再说说另一边……

    危机过去,皇上便要对那些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了。

    朱杝对不动子的死也甚是惋惜,有意再追封道长一个响亮的名号,传颂世间,并给玄奇宗发些赏赐。

    不过这事儿被烟澹子给劝住了,大体意思呢……就是陛下您搞的这些,不动子要还活着,肯定是不会要的,别说他了,我都不要。

    所以到最后呢,皇上这份“打赏”的热情,就都落到了另外两位“护国天师”……也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那儿了。

    而这俩货也是精明得很,他们都明白,这波封赏,只要他们好意思开口,不算太过分的条件,皇上都愿意给。

    那要什么呢?

    钱,没什么意思。

    名儿,更没必要了,有时候名声太大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我知道肯定有人要说了,那“地位”怎么样?比如说要求当驸马。

    那您往上回看两行,都说了是“不算太过分的条件”了,您提这就有点过了。

    再者,您如果了解一下平行宇宙的“明末”的情况就会知道,在这大朙,平民当上驸马,不但没多少好处,还可能是一种负担。

    前文中被炸死的麻驸马,是因为他本身已经鱼跃龙门、身在官场了,所以驸马的身份能让他锦上添花,但孙黄这种远离官场的人,真娶个公主回家,纯粹是找麻烦。

    还有关键中最关键的一点——这大朙的公主,又不是每一个都是性格有趣的美少女。

    皇室赐婚也不是你能挑挑拣拣的,到时候皇上帮你点一个,你又不能说不,那万一你随机的运气不好,赶上个性格恶劣、模样也跟你对不上眼儿的,岂不是找一辈子不自在?

    那么话说回来,孙黄二人到底要了什么赏赐呢?

    简简单单——两块御赐金匾;匾上是皇上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护国有功”。

    就这两块匾额,分别往蜀中黄门和杭州孙府一挂,便堪比两道护身符,有这俩玩意儿在,以后类似“慕容籍趁孙亦谐不在打砸孙府在杭州的买卖”这种事儿就基本不可能再发生了,这便算是为二人此后行走江湖斩断了后顾之忧。

    往后,他们别说是离家千里,就算是万里……哪怕到了国外,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家”。

    而说起这国外嘛,就在中元节过后不久,皇宫里还真出了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呢?

    东瀛使节前来朝贡期间,暗盗皇宫宝物。

    这个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就是……有点儿恶心。

    你说皇帝至于为了几件皇宫宝物直接对日宣战吗?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大朙,对这些“邻邦外夷”的外交态度,一直就是“花钱买面子”,即要求别人定时来“朝贡”,承认你是天朝上国、是老大,然后大朙这边,也相对地给对方一些“封赏”作为回礼。

    然而,那些邻邦也鸡贼啊,你不是觉得我蛮夷么?那好,我也不要面子的,“朝贡”给你的东西,都是国内不咋值钱的土特产,反正值钱的玩意儿你也都有,不稀罕我的嘛,但你身为“老大”,你回礼给我的东西,可得是真金白银,纱罗绒锦……

    当然,光是这“朝贡”上厚往薄来、占你便宜也就算了,更恶心的是,这些使节时不时还要搞些小动作来挑衅你一下。

    且越是在大朙和北方游牧民族摩擦频繁的时期,周边那些邻邦的使节越是有这种倾向,其中又以东瀛使节为典型代表。

    得,这回人家就偷了你几个国宝回去。

    待被察觉时,人早跑了,船都已经出海了。

    你咋办?特意派出使节去追回?去问责?

    谁理你啊?

    到了人家的地盘儿上,你大朙这些大员可是屁用不顶的,到时候人家随便推俩替死鬼出来宰了,然后装湖涂说东西没了,你又能说啥?就算你啥都不说,没准还要被对方嘲讽你们天朝上国为了一点点小玩意儿就来兴师问罪,真是小家子气。

    这恶心事儿朱杝也是越想越气啊,心说我就没办法治治这帮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了吗?

    诶?等等……我眼前不是就有俩“护国有功”的能人吗?

    你俩一个黄护国,一个孙有功,文能张口“撒库拉”,武能粪坑杀驸马……派你俩去,不但能替朕追回国宝,兴许还能顺点儿什么回来吧?

    朱杝这么一琢磨呢,便要引出那——双谐,走东瀛。

序章 古邪噬龙

    【本卷中出现的日本年号、天皇名号、时代背景、地名藩名等,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这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平行宇宙中,不仅仅是中原,世界各地的历史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比如大朙的邻邦日本,他们的“战国时代”,就来得比我们所知的晚了一些。

    直到这朙永泰二十年,德川幕府也仍未建立,日本国内的军阀割据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此时节,日本正值其第113代天皇——咲川天皇在位期间,年号为“元和”。

    当时幕府的“将军”,叫足利义昭。

    此处为不太了解的看官们稍微提一嘴,在“幕府时代”,天皇基本是被架空的,那时日本国内真正的掌权者即是幕府的“征夷大将军”,简称“将军”;将军之下又有若干个大名,也就是统治各地各藩国的那些诸侯。

    听到这儿您是不是感觉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出来了?

    没错,战国时代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意思,只不过足利义昭这人吧,显然是比不了曹孟德的。

    尽管他坐拥幕府将军的地位,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处联合或讨伐诸侯,但他并没能在这个军阀混战的时代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了,至少在当下他还没有败。

    而本卷的故事,就要从这个战火纷飞的元和二年讲起。

    相传,在大阪南部的纪伊半岛某处,有那么一个不怎么知名的藩国,名叫“佐原”。

    佐原国的国土不算很大,人口仅有数千,不过也算是个鱼米之乡。

    按说呢,在当时,像这样的小藩国,是很容易被其他势力盯上并吞并的,但佐原的情况比较特殊:佐原国三面环山、背山面海,除非大费周章从海上绕路,否则出入其国境的通道便只有一道山中的峡谷。

    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形,自是让其他藩国的军队望而却步,考虑到这地方从地图上看只是纪伊半岛下端边缘的一个死角,并没有太大的战略价值,且其他势力之间本身也在互相牵制着,所以暂且也没有哪个大名来强攻此地。

    佐原国,便得以在这乱世中,暂守一隅。

    …………

    元和二年,佐原某处。

    凄冷的月光下,一名五十多岁、武士装扮的男子,正拎着一个包袱,站在水中。

    他凝望着远处一团巨大的黑影,许久……默然不语。

    此刻他身处之地,是一处山谷之内,这谷心有一大片涉水的区域,似湖非湖,其水浅不及成人之腰,但范围却又远大于一般的水塘。

    男子伫立良久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眼神一变……然后,便动了。

    只见他提起了手中的包袱,将外面的布解开,随手将布塞进了自己怀中,然后便打开了包袱中的一个锦盒。

    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直径约30厘米,厚度也超过5厘米的圆盘型玉石。

    此玉通体泛红,玉盘两面的雕纹互相交织缠绕,呈现出一条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的景象。

    此处书中暗表,这块玉石,就是咱上回书所提、东瀛使节从大朙皇宫中盗出的那件国宝,名唤“烲龙璧”。

    那么此物是如何落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上的呢?这儿咱暂且不提……就说这名男子,这会儿拿起这烲龙壁,便朝着他前方那团巨大的黑影走了过去。

    趟水前行,走得自不会太快。

    但那湖中巨影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并没有视觉上所感知到的那么远。

    只走了几十秒,男子就来到了那巨影的旁边。

    他抬头看向了那巨影,而对方……也在看着他。

    没有对话,男子只是和一只巨大的眼睛对望了几秒,便默默地把手中装着烲龙壁的锦盒放下,任其沉入了水中。

    接着,他就缓缓退后几步,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

    男子走出山谷时,忽有一阵秋风吹来。

    身上衣物基本湿透的他,被这风吹得一个激灵。

    不过,这也正好让他本已有些恍惚的精神迅速恢复了几分清明。

    “宗我大人。”这时,一个粗犷的嗓音响起,“您没事吧?”

    佐原宗我闻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单膝跪地向自己问候的男子,沉声回道:“哦……勘助啊,你在等我吗?”

    “是的。”勘助低头应道。

    “嗯……”佐原宗我点点头接道,“这次的事,前前后后……劳你费心了啊。”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勘助神情恳切地回道,“只要能为宗我大人分忧……”

    呜——

    勘助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低吟打断了。

    声音,自两人身旁的谷口中传来。

    这是世间任何动物都无法模仿出的奇特吟声,尽管听起来不像是在“吼”,只是低低地发出,但依然能顷刻间淹没其声浪所及之处的所有响动。

    那一刻,整个佐原,似乎都听到了这声低吟,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待声音散去,听觉恢复,勘助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谷口的方向,喃喃念叨。

    “看来是成功了啊。”宗我也朝那个方向看去,“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见……‘神’的声音。”

    宗我顿了顿,再道:“这样一来,不管是北条、六角……乃至幕府军,也不足为惧了吧……咳!呃咳咳……”

    他正说着话,脸色却陡然一变,以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情捂住胸口,猛地咳嗽了起来。

    “宗我大人!”勘助见状,也顾不得礼数了,赶紧上前搀扶。

    “没……没事。”宗我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拒绝勘助的好意,他任其扶着自己,待呼吸平稳一些后,他又看了看被自己咳在手掌中的血,再道,“这只是因为刚刚在‘神水’中治疗过了,所以身体把病痛吐出来了而已……”他说着,又大喘气了两口,“吐出来了就好……”

    他说这最后半句话的语气,不知为何,有点像是自欺欺人。

    “我们回去吧,勘助。”宗我又稍歇了片刻,便对勘助道,“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是。”勘助一面应着,一面缓缓松开了他搀扶宗我的手,随即又毕恭毕敬地站回了距离对方两米的地方。

    “对了,刚才我咳嗽的事……”宗我又想说些什么。

    “属下明白。”勘助没等对方说完,便接道,“放心吧,宗我大人,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第一章 扳指

    永泰二十年,秋。

    在一个秋色宜人的上午,一辆看起来平实无华的马车,正在京城外东南方的一条路上徐徐前行着。

    赶车的人姓赵名祎,是一名锦衣卫的总旗。

    当然了,此刻的赵总旗并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带兵刃;他已经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个衣着朴素、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在一般人眼里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车夫而已。

    而此时赵祎身后的马车车舆里,还坐了三个人。

    这三人,一个是孙亦谐,一个是黄东来……还有一个,姓魏名谦,乃是一名年近六旬的宦官。

    看到这儿可能有记性好的看官已经想到了,不错,这魏谦和赵祎,正是在前文书的“姜暮蝉夜闯鲁王府”和“双谐大破火莲教”等回目中有过短暂登场的魏公公和赵总旗。

    当时在济宁,魏公公潜伏于鲁王府内,赵总旗则隐于市井之中,两人一里一外,共同为削藩寻找着借口、搜集着证据、等待着机会、酝酿着执行……

    本来这事儿可能得再过一两年才会有结果,没成想,由于双谐途径济宁,和姜暮蝉等人一同唱了出“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好戏,鲁王一脉完蛋的进程加速了。

    于是,在今年的春天,提前完成使命的魏公公和赵总旗便回到了京城复命。

    之后两人都得到了不错的赏赐,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分别回到东厂和锦衣卫的二人也没有再接到这类“长期卧底”的苦差事了,算是清闲了小半年。

    直到不久前,皇宫内的宝物“烲龙璧”被盗,经事后调查,基本能确认是不久前来朝贡的东瀛使团所为。

    皇帝有意让两位“护国天师”孙亦谐和黄东来前往追回国宝,便传二人进宫叙话。

    但孙黄进宫后一听朱杝的要求,这又是出国又是讨回赃物的……事情极其不好办呐。

    两人当场就开始跟皇上装孙子,试图把这任务推脱掉,结果朱杝却不吃他们那套,就是认定他俩了。

    那没办法,一定要去,咱就再提点儿“条件”呗。

    但皇上可没那闲工夫逐一听这俩货提出的一百几十个狗屁倒灶的要求啊,于是朱杝就把魏公公和赵总旗给找来了……

    这次魏赵二人的工作也不复杂,就是以类似保镖兼助理的身份去“接送两位天师”。

    赵总旗得负责把双谐一路送到宁波的港口,送到他们的船出港为止,期间双谐的一切花费和出航前要准备的东西赵总旗都得尽力满足。

    而魏公公则得陪着他俩上船,一路护送他们抵达长崎,并留在长崎那边,待他们寻回国宝、准备回国时,作为接应。

    万一双谐没能完成使命、客死异乡了,那魏公公就是那个负责把他们的尸骨给带回来的人,当然,若连尸骨都带不回来,那光带个死讯回来也行……

    “对了,孙少侠,昨儿你让咱家去取的东西,咱家给取出来了,你现在要看吗?”车舆内,魏公公想起了昨日这事,便对孙亦谐说道。

    “哦?还真取得到啊?”孙亦谐闻言,也是一愣,“那行,我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俩说的这是啥呢?

    此处咱书中代言,就是当初孙黄二人在兰若寺搜罗到的那“四盗之遗”中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四盗的绰号和另三样东西的具体情况咱这儿就不再细嚼磨了,反正就是除了食谱、机关图和秘笈之外,所剩下的唯一一件至今还没处置的东西——一张百川钱庄的柜票。

    孙亦谐去年回杭州的时候,其实也有去杭州当地的百川钱庄分号问过这柜票能不能兑现,人家掌柜的瞧见这三十多年前的柜票也是有点儿懵,反正最后结论是:按照这票上还能分辨出的文字来看,这张柜票应该是对应着百川钱庄京城总号的某个柜子,但过了那么多年,谁也不敢保证总号那边是否还保留着柜里的东西,只能说孙少爷您有机会到京城的话,可以去总号那儿问问,但别抱太大期望。

    就这样,孙亦谐暂且就把这事给搁下了。

    这回上京前,他顺手就把这柜票也带在了身上,只是来到京城之后事情有点多,而这柜票的事也不算很紧急,就被他给忘在了行李里头。

    待到要离京前一天,孙亦谐整理行李,才想起这一出。

    这时他那鸡贼的性子又来了,因为生怕这柜票会涉及到三十年前其前主人的某些恩怨、又怕柜子里取出的东西有毒或者暗藏杀人机关啥的……他决定让别人帮他去取,而他自己连面都不露。

    那找谁呢?

    正好,皇上不是安排了魏公公和赵总旗来照顾咱吗?那就有劳你们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喏,就是这个。”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扳指,随手递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接过来,放在手心看了看:“就这?”

    的确,对于见过不少高档珠宝的孙亦谐来说,这样一个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很一般的银制扳指,并不算是一件能让他觉得惊奇的事物,也不像是传说中视财如命的“飞天盗”会去特意存到百川钱庄里的东西。

    他随即又让黄东来看了看,想确认这扳指是不是法宝啥的,但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有些失望的孙亦谐也只能抱着“万一这玩意儿上有啥隐藏的秘密”的想法暂且将其收下,随手套在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

    那么……实际上有没有那种秘密呢?

    当然有。

    此时的双谐并不知晓,正是此物,将来会把他们卷入那“六王争锋”的武林风暴之中,不过那是他们从东瀛回来之后的事儿了,此处暂且不表。

    还说眼下,随着四人所乘的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两边的景色也是越发荒凉。

    尽管他们走的是大路,但那时节的官道可不比现在的高速公路,你走在半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围一个往来的旅人都看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行到正午,四人就遇到了这么一段四下无人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他们遇上事儿了。

    “吁——”且说这一刻,那赵总旗忽然就勒马停车,并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对车舆中的三人道了句,“前面有人劫道。”

    “啊?”黄东来闻言一歪嘴,“这才刚出京城半天功夫,就有人在这大路上抢劫?这世道还真不太平啊。”

    列位,您瞧他这反应,就明白他是有恃无恐啊。

    正常人、哪怕是江湖中人,听到有人劫道时……不说害怕吧,好歹会戒备起来准备应敌,但黄东来这会儿却只是淡定地坐在那儿锐评了一下社会治安。

    这是为啥呀?

    很简单,因为此行开始前,他和孙亦谐就打听过了,他们身边的这位魏谦魏公公,虽然官职只是东厂的“五档头”,但他的武功却在整个东厂排第二,厂公汪廷之下就是他了。

    有这号人物在此坐镇,那劫道儿的人数少于一百估计都不够看呐。

    “公公,要不……劳您驾?”孙亦谐也是本着有皇上派来的帮手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准备让魏公公出去活动活动。

    没想到,下一秒,在车外听到听到他们对话的赵总旗又跟了句:“不是劫我们,是在劫别人。”

    听到这儿车里的人才明白,赵总旗停车不是因为有人拿刀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他们去路,而是望见远处已经有人在被劫了。

    “啊?”黄东来想了想,还是接道,“那我们也得管管吧?”

    “二位少侠想管,自是可以。”赵总旗其实也是个比较正派的人,尽管在重大抉择面前他的选择是职责大于侠义,但条件允许下他还是倾向于帮助百姓的,“要不……就由赵某出手?”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孙亦谐随口问道。

    他本来呢,就是想客气客气,等赵总旗回一句“没问题”,然后他就顺势说句“那就交给你了”。

    但赵总旗回的却是:“无妨,几个蟊贼罢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没啥武功,若不是遇上了女子,估计他们都未必敢出手。”

    “什嘛?”听到“女子”二字,孙亦谐那调门儿一下子就拉高了,一秒不到他的脑袋就从车窗那儿顶开帘子伸了出去,一双小眼一眯,登时就锁定了前方百米开外的一辆马车和几道人影。

    “妈个鸡的!”扫完这一眼,孙亦谐便把脑袋缩回来,然后一个箭步就从车舆前方钻了出去、跳下了马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干劫道这种事情!老子身为习武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嚯~”赵总旗当时就惊了,心说这孙少侠怎么前脚还风平浪静,后脚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这儿还惊讶着呢,便见孙亦谐已经如鬣狗追食般朝着前方窜了出去。

    同一时刻,百余米外。

    五六名持刀的歹徒,正呈一个弧形围在一辆马车前方,虎视眈眈地与车上之人对峙着。

    那赶车之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看着十八九岁年纪,相貌可说是是眉目如画、俏丽可人;由于她身形纤瘦、穿得也是颜色淡雅的女装,故而在远处便能分辨出她是名年轻女性。

    此处顺带一提,女子驾驶的这辆马车,所去的方向和孙亦谐他们是相反的,也就是正在往京城去,倘若她这马车与孙亦谐他们是同向前进,赵总旗和孙哥只看马车后方估计也看不清状况了。

    “嘿嘿……小妮子,我劝你乖乖下车吧,哥哥们舍不得伤你,只要你听话,咱们保证不害你性命,是不是啊弟兄们?”那劫匪中的一人,望着车上的女子,脸上都乐开了花儿。

    他身边站的那几人也与他一同淫笑阵阵,仿佛已在脑中勾勒出与眼前美人快活的场景。

    他们是丝毫没注意到……此刻他们的背后有个人正手持三叉戟悄悄逼近,准备偷袭他们。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一句,孙亦谐现在武功也不低了吧?怎么对付几个劫道儿的杂鱼还要用背后偷袭啊?

    诚然,如今的孙哥,随着他修炼“倒转乾坤”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力上已经能压住江湖上很多二流高手了,加上他身负宝兵刃和护身宝甲,按说正面干这些蟊贼跟割草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呢……“打背枪”这事儿,既与他天生的性格十分契合,又是他在二仙岛上被加强洗脑过的一种战斗哲学,所以在这种可以偷袭的情况下,他基本不做二选。

    然,就在孙亦谐准备用三叉戟来一手横扫,由后膝处将眼前那一排劫匪全部“割了”的当口……

    噗噗噗……

    那六个劫匪,一个个儿的……自己就倒地上了。

    恰好奔到近处的孙亦谐连忙收住了招式,低头一看,却见地上这些人每一个都面色黑紫,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纷纷停止了呼吸。

    “唷,是你啊。”一息过后,赶车的姑娘忽然开口说话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孙亦谐赶忙再抬头细看对方的面貌,反应了几秒,便露出笑容:“呵……原来是馨儿妹子,好久不见。”

    这馨儿是谁啊?

    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前文书中有一段儿“左二爷雨亭遇贵人,石中虎绝处又逢生”的故事,其中曾登场过这么一对儿师徒,师父是江湖人称“妙手仙子”的神医扈宁儿,那徒弟呢,就是这个馨儿了。

    当初这对师徒在黄东来替“石中虎”谢润解除了“盗命繦”后,帮助医治好了已经只剩半条命的谢润,不过后续那一永镖局和悟剑山庄之间的恩怨,她俩没有掺和,只是治好了人就离开了。

    如今过了将近一年,没想到双方竟会再度于这路上偶遇。

    “谁是你妹子?”馨儿当即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应道,“我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

    “馨儿。”这时,馨儿身后的车舆内,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车外说话的可是孙亦谐孙少侠?”

    这说话声孙亦谐也辨得出,就是那扈宁儿。

    “就是他咯。”馨儿回头应道,“傻呵呵的拿着兵刃冲过来想给咱出头呢。”

    “唉,你这嘴啊……”扈宁儿用稍显严厉的语气念叨了馨儿一句,随即伸出一手,轻轻掀开了车舆前的布帘,露出了她那风韵卓然的、成熟女性方有的美貌脸庞,冲孙亦谐道,“多谢孙少侠仗义出手,馨儿说话无礼,莫要怪罪。”

    “呵……前辈哪里话。”孙亦谐闻言,也是借坡下驴,“大家相识一场,馨儿妹……”他说到这儿,被馨儿瞪了一眼,便又改口道,“……馨儿姑娘若不这样说话,我倒是不习惯了。”他顿了顿,“再者,我也没做什么,若知道车内是前辈您,那我打一开始就不会不自量力地上来献丑了。”

    事到如今,孙亦谐自也明白了地上这些人是被扈宁儿用毒给放倒的,也就是说,他来不来帮忙都一样,这些劫道儿的并不能对扈宁儿师徒构成什么威胁。

    “孙少侠过谦了,侠义之举,毋言多余。”扈宁儿道,“武林年轻一辈有你这样的才俊,真乃幸事。”

    两人就这么来回客气了几句,在这个过程中呢,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的赵总旗也把车缓缓驾过来了。

    随后黄东来也从车里出来跟两位旧识打了招呼,一番寒暄后,双方也就各走各路。

    他们谁也没打听对方要去哪儿、干什么……这也是江湖人默认的规矩,对方跟你不太熟的前提下,这类事你最好少问、也少说,以免给对方或是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刚才那伙歹徒的尸体嘛,也就这么被曝尸荒野,没人管了……

    在那个年头,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原来二位……与那东谐西毒也有交情?”待两方人马分别后,过了片刻,扈宁儿那辆马车车舆内的另一个人,说话了。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但她说话的神态语气却显得十分得老成,甚至在气势上胜过了已经年近四十的扈宁儿。

    “算有吧,只是谈不上多深。”扈宁儿回答得也是谨慎,其话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可以让人推理出这“交情”是怎么来的,而且她随即就反问道,“听凌楼主的语气,您也与他们相识?”

    “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们并不算真的‘见过我’就是了。”凌声儿回道。

    扈宁儿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也没细说这茬儿,而是接着聊道:“那不知以凌楼主的眼光,觉得这二位少侠如何?”

    凌声儿想了想:“先前我便觉得这两人行事古怪,但确有些能耐……”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说话的口吻渐渐变得有些迟疑,“而刚才一见……”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再进一步的,她就不便说了。

    方才凌声儿坐在车舆内,虽没有探头出去,但她还是从扈宁儿掀开的车帘边缘悄悄看了眼车外。

    赶巧不巧的,她的目光正好落到了孙亦谐手的位置,并看到了那个刚被孙亦谐戴上不久的银扳指。

    身为绿林道最大的情报组织“听风楼”的楼主,凌声儿自是见多识广,旁人不识那扳指,她却认得。

    而这个扳指此时“在孙亦谐手上”这个情报,也就此被她给记下了。

    未来的一场祸端,也由此而起……

第二章 三戏亢海蛟(上)

    打京城出来之后,除了第一天上午的那场小风波外,双谐这次南下的旅途基本上都很顺利,所以这里咱就简段截说……

    大约走了半个月,他们一行人便已来到了杭州。

    由于“死肖事件”后,孙黄二人又在京城逗留了几日,随后才接到的皇命,故而那块“护国有功”的牌匾来得比他们要快,待他们抵达杭州的时候,正赶上孙府在大摆筵席,庆祝孙亦谐这光宗耀祖的丰功伟绩。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一合计:这会儿他俩要是公开露个面啥的,准得被孙老爷拉到府上一同庆祝个十天八天的才能脱身,那可不成啊……

    毕竟他俩现在有皇命在身,旁边还有一个东厂五档头和一个锦衣卫总旗以护送为名在监督着,若他们在这里拖拖拉拉的爽上俩礼拜再走,导致耽搁了追回国宝的事儿,绝逼会被打小报告。

    看到这儿可能已经有人品出来了,朱杝这个皇帝的很多决策,看着好像挺随意,其实处处透着老辣。

    表面上他对孙黄二人非常信任,而且还特意派了俩高手来“伺候”、“保护”他们,但背地里,他还是给魏谦和赵祎下达了监督和定期汇报的指令,作为一种保险。

    这赵魏二人,一个留在宁波,一个留在长崎,实际上就是在这两个地方留下了两个情报联络点,可以定期给京城报告这个任务的进展。

    此外,因为这二人分别隶属锦衣卫和东厂,所以他们彼此之间还会有个互相监视和制衡的小心思兜底。

    甚至朱杝还考虑到了“让锦衣卫留在本土”,“让太监这种不容易受到诱惑的人暂驻海外”这个层面……可以说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各种被背叛的风险。

    双谐自也很清楚,这位皇上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并不简单,因此他俩也是不敢造次。

    途经杭州时,孙亦谐只是让黄东来代写了一封家书,然后悄悄去见了一下薛先生,让薛先生代他把书信拿到家里去。

    而这封家书呢,孙黄也是当着魏谦和赵总旗的面写的,里面除了报平安之外,对其他的情况都是含糊其辞,只说是“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回家庆祝”,完全没提及此行的目的,更没说要出国。

    魏赵二人也明白双谐让他俩过目这封家书的意思,并对双谐这种“没有让他俩难做”的办事方法十分满意。

    就这样,四人只是短暂停留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杭州,朝着宁波去了。

    和我们所熟知的历史类似,大朙也是有过数次漫长的“海禁”期的,在此期间,就只有少数国家能以“朝贡”形式来与朙朝进行海上贸易,而宁波港就是当时大朙对日贸易的唯一指定港口。

    从杭州到宁波抬脚就到,随后做准备工作又花去了几日。

    至八月中旬,白露这天,在赵总旗与当地锦衣卫的协力准备下,双谐总算是凑齐了所需的应用之物,与魏谦一同告别了赵总旗,乘上了一艘前往长崎的远洋船。

    这艘船,当然不是什么以“大朙特使”为title的官方船只,只是一艘普通的商船而已,毕竟他们这次是执行“秘密任务”,不能让东瀛那边察觉到他们是来追回烲龙璧的。

    也正因如此,他们对自己的身份也进行了隐瞒:上船时,魏公公扮的是一名老商人,而孙黄则是扮成了他的两个保镖兼随从。

    这艘船上总共有一百来人,固定船员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都是在出航前凑起来的商人或渡客,这四成中朙人居多,日本人也有;很显然……虽然官方禁止了对外的大规模贸易活动,但民间这种类似走私带货的买卖还是存在的,而且利润不菲。

    说白了,只要你能搞定当地监管这一块的衙门,你这船出了港之后到底是去海内还是海外……人家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话短说,双谐和魏公公乘坐的这艘船在出航后的几天,除了在舟山短暂停靠补给外,基本上每天就是在茫茫的大海上飘着。

    那年头的远洋船多久能到达目的地,主要还是看风,急也急不来。

    当然,这艘船的船头儿本来也是不会急的,因为他就没想过要抵达目的地……这不,离开舟山后的第三天,船头儿就和他的海盗同伙们在海上会合了。

    列位注意啊,我这儿说的是“海盗”,不是“倭寇”。

    因为这伙人的头领,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原人,这位大家也都认识,人赠外号“亢海蛟”。

    是的,这货还是没死。

    第一次遇上双谐时,亢海蛟还是个盘踞在“龙王洞”里的小小贼寇,依靠着装神弄鬼来鱼肉附近陈家村中的百姓。

    那次相遇的结果是:亢海蛟被初出江湖的孙亦谐用石灰粉加龙狗拳法偷袭,打落到了地下河中。

    不过,后来经过了一番“荒野求生”,亢海蛟不但没死,还有了奇遇,习得了一套名为“攀天渡”的上乘轻功,再出江湖。

    而第二次呢,亢海蛟是在登州城遇上了准备去赴七雄会的孙亦谐和林元诚,当时的他已经成了萧准的“雇佣兵”,为收集血剑而到处活动着。

    那回的结果是:亢海蛟的接头人中了孙亦谐的离间计,带着一群人不由分说地去追杀亢海蛟,导致他重伤坠河,随波入海。

    然,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落海后的亢海蛟竟然又没死成。

    他在海上被一艘渔船捞起,在几乎没什么医疗帮助的情况下,愣是靠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再次活了下来。

    只是……苟活下来的他,因惧怕萧准,没再敢返回中原。

    如此过了一年多,如今的亢海蛟,于海上“东山再起”,拉起了一支由中原人和日本人混编而成的海盗队伍,以舟山东面一座极小的离岛为据点,成了盘踞在这片海域上最为臭名昭著的海盗头目之一。

    今日这艘商船的船头儿,包括部分的船员,都已被亢海蛟买通,他们故意把船开到了亢海蛟“狩猎”的范围之内,任由对方的海盗船靠上来。

    按计划,等海盗们登船之后,把那些不知情的船员和乘客统统干掉,大家就可以一起分赃了。

    但……今天,也是缘分到了——亢海蛟竟又一次遇上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还顺带捎上了一个武功极为高强的老太监。

    那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猜到,这回亢海蛟那是真的气数已尽,命不久矣……

    …………

    “人都上来了?确定没有遗漏了吗?”

    海盗们登船后,只过片刻,商船上的所有乘客便都被抓来集中到了甲板上,这时,亢海蛟毫不避讳地就冲着那商船的船头儿发问道。

    “是,蛟爷,都在这儿了。”船头儿也是一脸轻松地就回了话。

    事到如今,这船头儿自是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和亢海蛟勾结的事了,和他一起被买通的那十几名船员也都已主动去和海盗们站到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乘客中有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他们马上就要被全部灭口的征兆。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还能怎样呢?

    这茫茫大海,无处可逃的,还不是人家让你上甲板你就得上甲板,让你死你就得死吗?

    只有混在人群中的双谐还在用悄悄话说着:“妈个鸡的,又是这个逼,他居然还没死……”

    “这得问你啊,在登州的时候你不是各种吹自己计策牛逼,说这人中了你招已经十死无生了吗?咋现在人家不但没死还成四皇了?”

    “皇他大爷,他是四皇老子就是海贼王……不!海王!”

    听他们俩贫了两句,魏公公插嘴道:“瞧这意思……你俩和这海盗头子是老相识了?”

    “算是吧。”孙亦谐撇了撇嘴,“反正‘四大仇人’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嚯~”魏公公一挑眉毛,“这样儿的仇人你们有四个呐?”

    “哪儿止四个啊。”孙亦谐道,“‘四大仇人’是一个组织,没有准数的。”

    “啊?”魏公公顿时有点懵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就很想问一句:一个人员没有准数的组织,为什么要在名称里加个准数呢?

    但还没等他吐槽,对面儿的亢海蛟就打断了他们这窃窃私语。

    无他,就是把双谐认出来了而已。

    “唷!这谁啊?”亢海蛟说这句时,那声音叫一个大呀。

    说完他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还朝前走了几步,想让自己再看清楚点,别给认错了人。

    “哈!哈哈哈哈哈……”待走到离“俘虏们”只有两三米的地方,确定了混在人群中的那俩货确实就是自己所认识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后,亢海蛟终于是忍不住仰天狂笑,笑了几声后还大喊,“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或许有人要奇怪了,就亢海蛟那点儿能耐,他见了孙黄没有立刻跪地求饶就不错了,怎么还笑啊?

    那您不妨回忆一下,亢海蛟最后一次见孙亦谐,是不是隔了都有一年了?最后一次见黄东来,是不是隔了都快两年了……他这版本落后太多了啊。

    加上最近一年亢海蛟一直在当海盗,久未涉足中原,所以什么七雄会、刀剑戡魔、龙头杯、十三死肖等等双谐参与过的大事件他是一概不知;在亢海蛟印象里,孙亦谐还是一年前那个只会撒石灰粉和阴人的三流货色,黄东来虽说强点儿吧,但也还是那个“初出江湖的黄门少主”。

    而亢海蛟自己呢?不但是身负天生神力、上乘轻功,此刻身边还有近百名武功参差不齐的海盗部下。

    这么一对比,双方实力很悬殊啊。

    “呵……都被认出来了,还躲什么呢?”自觉稳操胜券的亢海蛟笑完了,便嘚瑟地冲人群中的双谐言道,“二位‘少侠’,出来叙叙旧呗?”

    说到“少侠”这两个字时,亢海蛟还特意加了重音,嘲讽之意甚是明显。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对方都跳脸了,那也没啥好说了,出去就出去吧,不过他们并没有拉上魏公公的意思,只是各自向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人群。

    魏公公也懂他们的意思:既然这个海盗头子并不认识咱家,咱家就混在人群里再观望一会儿,待必要时再出手便是。

    另一方面,在孙黄二人走出人群的过程中,稍稍冷静下来一点的亢海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这事儿当即让其神情微变。

    于是,当孙黄来到人群前方站定后,亢海蛟马上就试探着问道:“怎么?今儿那姓林的小子……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很显然,亢海蛟对林元诚还是有所忌惮的,因为就算是在他脱离版本之前,林元诚的实力也足够让他感到恐惧了。

    “放心吧,小林不在这船上。”孙亦谐有气无力地回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再检查一遍。”

    其实不用孙亦谐说,亢海蛟也早就开始在人群中扫视搜索了。

    他花了大约两分钟,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在确定人群中真的没有林元诚之后,才松了口气。

    这时,得意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亢海蛟脸上,他冷哼一声,接道:“哼……就算他在,我也无所谓,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呵……”黄东来也是不禁冷笑,“你这臭不要脸的德行颇有孙哥几分风采啊。”

    “毛!”亢海蛟还没说话,孙亦谐先反击道,“老子这么正直的一个人……”

    此言一出,黄东来和亢海蛟在同一秒异口同声地吼出一句:“你他妈还正直?”

    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莫名地引出了一段尴尬的沉默。

    “嗯哼。”数秒后,还是亢海蛟假装清了清嗓子,把话题从孙黄的相声那儿带回了自己的节奏,“总之……今天既然在这儿遇上了,那咱可得好好算算账……”言至此处,一些痛苦的回忆闪过了亢海蛟的脑海,这让他面露狰狞,咬牙切齿,“来它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三章 三戏亢海蛟(下)

    这个世界上的仇恨,大部分都是很肤浅,很无聊的。

    比如在当今这个互联网时代,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网上能因为一部漫画里的角色到底孰强孰弱、或者两个游戏到底哪个更好玩之类的事情轻易就争到满嘴喷脏。

    不出半小时,这俩人就能各自坐在电脑前互喷到气冷抖,恨不得网线对面的人当场暴毙。

    这种算是仇恨吗?

    当然是算的,但那只是一时的、无谓的仇恨。

    只要日子久了,当事人再回头想想,自己都会觉得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或者说日子一久他们早就把这种事忘了。

    但还有一些仇恨,就不是时间能抹平的了。

    也不是双方在互相理解、或其中一方做出一些赔偿后就能化解的……

    这种不共戴天之仇,只有来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才能解决。

    不要听人说什么“复仇之后留下的只有空虚”,你做完那事儿之后也很空虚,但你做的时候是畅快而满足的。

    复仇,也是这么回事。

    此刻的亢海蛟,就是这样的心态。

    在认定自己今天一定可以完成复仇的前提下,他准备好好儿地享受一下前戏和过程,并不着急立刻将仇人弄死。

    因此,他才会说什么“算算账”。

    但他没想到,他那话刚说完,对面的黄东来就来了句:“好!”

    黄哥叫完这声好,便转头看向孙亦谐:“孙哥你听到了,人家要算算账,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回那边儿跪着去了啊。”

    “什么东西啊?”孙亦谐调门儿都上去了,“什么你就交给我了?”

    “诶?他不是要算账吗?”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那你想啊……当年在龙王洞里,是你把他踹沟里去的吧?在登州的时候,也是你用计害他的对吧?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就听旁边喝出一声:“废话!”

    列位,这声可不是孙哥吼的,而是亢海蛟吼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龙王洞里,你就在背后抄着暗器追我?”亢海蛟对当时的情节可说是历历在目,“你说句跟你没关系,我就能放过你?那我一开始把你叫出来干嘛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亦谐听到这句,当即就冲着黄东来幸灾乐祸地汪汪大笑。

    “笑个毛!老子干死你!”黄东来则是一脸不爽地甩了这么一句回去。

    “来啊!老子怕你?”孙亦谐也是即刻反呛。

    紧跟着这两人就在甲板上旁若无人地扭打起来,当然了……还是那个“做做样子,不伤筋骨”的路数。

    不过亢海蛟见状,多少是有点给整不会了,他不禁暗忖道:这俩人到底咋回事?难道他们只是表面兄弟……背地里都想看对方死?

    “行了!你俩跟这儿耍猴儿呢?”看了一会儿,亢海蛟觉得这场面过于蛋疼,都快破坏他复仇的心情了,于是又喝了一声,叫停了孙黄二人的闹剧,随后,他又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喽啰们下令道,“弟兄们,给这俩孙子上‘笼子’!”

    “是!”

    “好嘞!”

    那些海盗喽啰得令,纷纷应和,马上就有五六人出列将孙黄二人“拿下”,并押上了一旁的海盗船。

    孙亦谐和黄东来呢……也没有反抗,因为他俩也想跟这亢海蛟再耍耍,毕竟自打出海后他们天天窝在船舱里也怪无聊的,终于有个乐子上门,这么简单就把他弄了有点浪费。

    那么此刻亢海蛟口中的“笼子”是啥呢?其实就是一种他找人专门做出来虐杀俘虏的刑具。

    这玩意儿也不复杂,其主体就是个堪堪能装下一名成年人的金属笼;金属笼的顶部连着条铁链,铁链则卷在船舷的转轴上。

    “动刑”的时候,把人塞进笼子里,松开铁链将笼子沉入海中,待笼中之人溺水、将死未死的时候,再将其拉上来,周而复始……使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么搞是不是有点麻烦?直接用铁链子绑住人的双脚然后倒栽葱往海里扔不是更方便?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种方法会带来其他问题,比如对方入水之后一个弯腰起身自己用手把双脚上的链子弄开了,或者直接用手抓住铁链爬出水面咋办?

    为了避免这点,你就得把对方的双手也绑上,还得反绑,可这样依然不能解决“弯腰”的问题,只要能弯腰就能有办法在水下调整姿势,到时候人家用腰部顺着铁链把自己横着“翻卷”上来呢?

    那要解决这点,更进一步的办法就是在对方背后垫一根粗一点的木桩,然后将其双手绕过木桩来反绑,这样对方就不能弯腰了。

    但为了不让木桩从对方背上脱离,又得设法将木桩连接并固定在铁链上,随后又要考虑木头在海水里多泡几次可能会烂掉的问题……

    听到这儿您是不是就发现了,还是金属笼子省事儿。

    当然非要抬杠的话,“水刑”这事其实根本不用在海里进行,拿个水桶或者水缸啥的,或者弄块湿布来,让几个人摁住受刑者,在甲板上就能整。

    但是呢,那样做在场面上……就远不如用这“笼子”来得有看头了。

    亢海蛟之所以在自己的海盗船侧舷装上三五个这样的“笼子”,就是为了把行刑的过程展示给那些被劫船只上的乘客们看,以此取乐。

    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一般除了天气恶劣或者天色太暗都行),他每次打劫,都会从被劫掠的船上挑几个刺儿头出来,弄到“笼子”里去折磨,并且要求其他被劫的乘客到船舷观看。

    看着那些受刑者在笼子痛苦地哀求、凄惨地死去,船上的其他人通常都会因恐惧而迅速丧失抵抗和求生的意志,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进“笼子”的人,他们的想法便只剩下了“速死”。

    而今天,亢海蛟挑选的“刺儿头”,无疑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不多时,海盗喽啰们便三下五除二地把这俩货关到了海盗船一侧的两个相邻的笼子里,商船上的乘客们也很快被赶到了自己这边的船舷,准备看戏。

    “姓孙的,下水之前,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亢海蛟这时还是站在商船这一侧,因为这边才能看清对面。

    “呵……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定会跟你说几句狠话?”孙亦谐已然是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于是接道,“然后在被你折磨一番之后,我就会改口哀求你,那时你就可以用我这会儿说的话来嘲讽我?”

    亢海蛟一听,嘿,你这是预判了我的预判啊?

    不过他自觉“优势在我”,也没因为这而动怒,只是有恃无恐地狞笑道:“就当是好了,那你要不要说呢?”

    “哈!”孙亦谐冷笑一声,在笼子略微歪了下头,“黄哥,你来说。”

    他这还真不是拱火,而是因为已然察觉到黄东来在甲板上扯皮时就给亢海蛟下了毒,才让黄东来去回应的。

    有人可能会问了,孙亦谐又不懂使毒,至少不会那些比较高端的使毒手法,而黄东来用的肯定都是蜀中黄门的高明手段,那怎么别人都没看出来,就孙哥能看出黄东来“已经做了什么”呢?

    害,看得太多了呗。

    这就好比两个人在相互对战了几百上千盘星际过后,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对对方的各种运营细节、操作习惯和小毛病做出反应……说通俗点就是,对方一撅屁股你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啊。

    “可以啊。”而黄东来也是心领神会,顺势就接过话头,冲那亢海蛟道,“亢海蛟,你听好了,我们哥儿俩现在先下海去参观一下,顺带聊聊天,等我们玩儿腻了,最后泡在海里的就是你本人!”

    “哼……就这?”亢海蛟听得此言,心说你这黄门少主攻击性也太低了,以前被我动刑的人怎么地也得骂几声娘、再咒我几句不得好死啊……你倒好,又是什么“参观”、又是什么“聊天”,最后也只是来一句我会泡海里去?这也算吓唬人吗?

    他这想法呢,按一般逻辑来说是没错的。

    毕竟在亢海蛟眼里,对方已是必死无疑的局面,这种局面下,说话是没必要留任何分寸的,那必然是有多难听骂多难听,想怎么恐吓就怎么恐吓……何必考虑是否能实现呢?

    可站在黄东来的角度就不一样了——他此刻说的每句话,可都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的成分。

    “是啊,就这,还不够吗?”黄东来随即就回话道。

    “哦?”亢海蛟见对方态度从容,且直到此刻都没有露出半分惧色,也是不禁在心中暗挑了个大拇哥,并言道,“行……有种,二位不愧为武林中的少年英雄,死到临头也没有失了风度,我亢海蛟得说句佩服。”

    但捧完这句,亢海蛟也没客气,立马就冲喽啰们喊道:“弟兄们,伺候着!”

    那群海盗喽啰得令又是一阵呼和,随后几名守在转轴边上的喽啰就忙活起来,没多少功夫就转松了铁链,将关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两个金属笼沉入了海中。

    这一刻,站在对面商船船舷那儿围观的魏公公,心中可是暗暗替他俩捏了把汗。

    魏公公肯定是知道混元星际门的众人在“十三死肖事件”前后的种种表现的,故而也知道他们应该是有些法术之类的门道傍身。

    即便不谈法术,两个有内力的人,在水中闭息的时间也应该胜于常人。

    再加上亢海蛟明显是想折磨他俩,断不会在第一次下沉时就就将两人直接淹死……

    综上所述,按理说魏公公是没啥好担心的。

    可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皇帝的命令是让他把人送到东瀛,也就是说,只要孙黄二人在长崎登陆了,之后哪怕二人一出港口就被砍死,也不关魏公公的事;但要是这两位刚出舟山还没几天就死在海盗手里了,连东瀛的影儿都没见着,那他可不好交代。

    到时候就算魏公公把这两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给灭口了也没用,因为在长崎那边还有负责接头的人呢……

    虽说那些当地的“日奸”只是拿钱办事,并不是对大朙多忠诚,但对方好歹是会定期跟朙这边汇报联络的。

    假设今天双谐玩儿脱了死在这里,魏谦随即杀光了目击者,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几个月,再编个双谐已死在日本的谎话回去复命,那可能是瞒得了一时,但后续只要朝廷跟长崎那边的日奸定期联络时又提起此事,魏谦和双谐根本没在长崎露过面的事儿立刻就会穿帮。

    所以这事儿真要掩盖的话,魏谦就得在杀光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后,再想其他办法自己去日本,且在去的过程中另找两个人来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待三人在长崎的接头人那边露过面后,魏谦再悄悄去把那两个冒牌货杀掉,并伪造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死因,随后把那两具尸体烧成灰再带回大朙……这样才算处理得基本干净。

    至于“买通接头人”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那群人连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都能出卖,这就意味着买通他们根本不可靠,他们今天可以为了你的钱说一,明天就能为了别人的钱说二。

    “嗯……”就这么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魏公公脑子里已经把上述这一系列对策以及各种最坏的打算都过了一遍,随即他沉吟一声,就有点想动手了。

    他有自信,只要他出了手,两次呼吸之间,就能干掉包括亢海蛟在内的、所有已经登上商船的海盗,随后他便会用轻功飞到对面的海盗船上,震慑住其他喽啰,并威胁那几个负责转锁链的人把笼子拉上来。

    假设那几人把笼子拉出海面还得再花个十几秒吧,那魏公公只需半分钟,就能帮双谐回到海面上。

    “差不多了,起!”没想到,就在魏公公将动未动的当口,亢海蛟倒是先开口了。

    此举,无疑是让其捡回了一条性命……当然只是暂时的。

    虽然没有计时设备,但像亢海蛟这种常在海上活动、熟识水性的人,大多都对闭气的时间心里有个数。

    咱们普通人憋气的时间通常也就三十秒到一分钟之间,超过一分钟的就算是心肺功能挺强了,且这只是你在一个相对安全平静的环境下的理论值而已,实际真遇到需要憋气的场合,往往这个时间还会缩短;比如你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器来憋气的时间,肯定比你被人扔到海里能憋的时间长。

    因此,在淹了双谐两分钟之后,亢海蛟心里估摸了一下,就觉得“差不多”了。

    纵然他们是习武之人,也不能太过乐观,要是起手就来个五分钟往上,第一次撩上来人已经淹死了,那就达不到折磨的效果了。

    嘶铃铃铃……哗啦啦啦……

    伴随着阵阵铁链铰动、铁笼出水的动静,分别关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那两个小笼子很快就浮出水面,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但两人的状态,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两人在出水的同时,竟然还在说着话,而且是那种说到半截儿的感觉。

    “……你看我说的吧,两分钟。”

    “妈个鸡的,算了算了,输你一顿日料。”

    瞅这状态,这两位好似真的在水下“聊天”一样。

    那么这咋回事儿呢?

    很简单,就是黄东来施展了“十二谛”中一个小小的法门,让他们俩在水下也可以呼吸并且交谈,所以就如他刚才说的,对他们来说,刚才那两分钟真就是在海平面下“参观”和“聊天”。

    当然,“参观”这部分,在他们沉下去之后就发现不成立了,因为大部分海域的海面之下,其实能见度都很低,根本看不到啥,就算是白天你一个猛子扎下去也是乌漆嘛黑的,最多能看到附近几米的事物,您在网上或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那种周遭一片清澈透明、还能观测到各种鱼类珊瑚的海底镜头,那只是极少数地方才有的风景。

    而“聊天”这块嘛,孙黄刚才那两分钟里,除了商量接下来的对策,那就是在打赌了……赌亢海蛟这“第一沉”要过多久会把他们拉上去。

    另外,双谐在水下还悄悄干了另一件事,不过这件事是什么,咱这里先卖个关子。

    “嚯?啥意思啊?”且说这亢海蛟,他一看这两位上来时非但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还在聊着天,那吐槽的欲望跟火气是一块儿蹭蹭往上涨啊,“看来我是小瞧你俩了啊……可~以啊你们,下去这么半天屁事没有,还在那儿唠嗑……不怕淹是吧?‘笼中对’是吧?我……”

    他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化,脚下的甲板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视线的侧面。

    “老大!你怎么了?老大!”紧接着,亢海蛟耳边就响起了手下们的叫唤声。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说着话呢,身子已经倒下、侧躺在地了。

    诡异的是,尽管身体突然倒地,但亢海蛟的脑子却一点儿都没觉得眩晕啥的,依旧非常清醒,只是他的手脚好像都不受其控制了一样,四肢都在不自主地胡乱动着。

    此处书中暗表,亢海蛟中的这玩意儿,名唤“老子没醉”,乃是黄门祖上研发医用丹药时诞生的意外收获,于是后续就被归到了毒药类中。

    中此毒者,一开始数分钟内无恙,随即就会一步步出现类似亨廷顿舞蹈症的症状,只不过亨廷顿舞蹈症从发病到恶化会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但“老子没醉”发作起来基本上每隔五六分钟就会严重一点。

    “你……你们做了什么?”被手下们扶起,重新面对船舷后,亢海蛟便冲着对面笼子里的双谐喊了这么一句。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猜到这八成是那黄门少主搞的鬼,故有此一问。

    “你都猜到是我做的了,那你就不该问这个问题。”黄东来回道。

    亢海蛟闻言,想了想,发现对方言之有理,所以他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要怎样你才肯交出解药?”

    “那好说。”黄东来回道,“你把我俩和船上的人都放了,并保证之后不会再率人折返回来,我就给你解药。”

    亢海蛟有思索了几秒:“你就不怕……我先答应你,待解药生效后再开船杀回来?”

    黄东来笑道:“那你怕不怕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此言一出,亢海蛟便沉默了,他很快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交易后不会被欺骗,所以要让交易成立,就只能无条件信任彼此会守承诺。

    “好!大丈夫一言……”亢海蛟想穿了之后,便起了这么个头。

    “……驷马难追。”黄东来也接上了。

    长话短说,双方确认要交易后,亢海蛟便下令把双谐放了出来。

    现在的他,自是不敢妄动。

    一来,从刚才到现在,双谐的种种行为都给他以“根本不怕死”的印象,所以用死亡威胁之类的方式逼迫对方交出解药这手……亢海蛟是不会做的,他认为这只会激怒对方,导致对方跟他鱼死网破。

    二来,像黄东来这种人身上肯定是毒药解药都有一大堆,除了他本人估计谁也不知道哪样是哪样,直接杀了他然后从尸体上找解药也行不通。

    还有……用人质威胁他们就范这手,亢海蛟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吃不准自己中的这毒到底啥情况,鬼知道这东西多久会致死,以及拖久了会不会产生某种永久性损伤……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对方谈判拉扯。

    因此,按照黄东来提出的要求来“交易”,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从亢海蛟的角度来看,对方这种江湖少侠的信用,肯定比他这个海盗要好得多,应该不会拿假解药出来;退一步说,假设黄东来真的拿假解药来骗他,那他被毒死之后,他的手下们肯定也会马上调转船头去帮他报仇的,所以让他活着、并祈祷他解毒后会信守承诺,才是对方唯一的生路。

    那么他会守承诺吗?

    肯定不会啊,咱这回书开头就说了,亢海蛟跟双谐那是不共戴天之仇啊,他要是解了毒,绝对会立刻撕毁约定,率人开船杀回来,且这次他为了防止再中毒,连登船都不会登了,直接就开炮把对方的船打沉拉倒。

    “那么,请吧。”将一个封口的小瓶交给了亢海蛟的手下后,黄东来便淡定地让对方离开。

    亢海蛟也没多话,随即就叫上手下们,让他们利用木板把自己带回了海盗船上。

    那名被买通的船头和那些与他一起的船员们,自然也都跟着海盗们一同撤上了海盗船,毕竟他们在商船这边继续待着也只会被其他船员和乘客给撕了。

    两边无话,两船随后也分开,各自航向一方。

    按照和黄东来约定好的,亢海蛟至少要等两船分离并启航后再服下解药,那解药服下后过一刻钟就会慢慢生效,再过片刻亢海蛟即可恢复如初。

    不过实际上呢,两船还没完全分开时,回到海盗船上的亢海蛟已经悄悄让手下把解药给自己灌了。

    他显然很着急,生怕一刻钟的航行时间会导致自己过会儿追不上这商船。

    所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他的船,再过不到一刻钟,就要沉了。

    方才在水下的时候,孙黄干的“另一件事”,就是由孙亦谐把手探出笼子,祭出三叉戟,在海盗船的船底切出几道数米长、将裂但未裂的口子,然后黄东来再在那些切口上施加个能在短时间内不漏水的禁制。

    见过煮栗子吧?煮栗子时,先用刀在栗子上浅浅地划几道口子,等加热之后这些切口处就会自然地向四周翘开,这样煮完就方便剥了。

    现在亢海蛟这艘船就像是个已经被切好了口子的栗子,再过一会儿船底就要“大开口”,而且由于是如决堤一般突然间爆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猛然冲进来的水流会导致这个口子的四周也都迅速开始崩坏,所以到时候实际的船体损毁度会比孙亦谐划出来的范围大得多。

    尽管黄东来给亢海蛟的解药的确是真的,但在亢海蛟服下后不到五分钟,他的海盗船就开始沉没了……

    慌张的海盗们到了这时哪儿还能顾得上什么老大啊?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呢。

    在发现船基本必沉无疑后,船上的海盗们几乎是立马就为了争夺几艘逃生的小船而自相残杀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亢海蛟则像是抽风一样躺在甲板上自己胡乱地扭动、大喊大叫,但根本没人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弟兄们飞速内耗着……

    最后,当这人数过百的海盗团只剩下了最后十七八人时,厮杀终于停止。

    小船上的位置,已足够了。

    不但够这十七八人乘坐,甚至足够他们把亢海蛟也给抬上去。

    结果,那余下的人,也确实没忘了他们的老大,在临上小船之前,他们真的来到了亢海蛟的面前,然后……往亢海蛟身上的各个要害捅了足有十数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没办法,谁让他这个老大平日里一贯没什么信用和仁义可言,那些小的们也怕他一会儿恢复了行动能力,会责怪他们,找他们算账啊。

第四章 接头,出发

    永泰二十年,初冬。阑

    在海上航行了旬月之久的孙亦谐、黄东来、以及魏谦,终于在长崎港登陆了。

    此时节,整个九州岛都已是岛津氏的势力范围,而位于九州西部的长崎港,作为一个包含了中日葡三国贸易活动的港口,无疑是岛津氏的战略重镇。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欧洲的烟土和枪炮,还有类似望远镜这种在当时算是稀罕玩意儿的精巧发明,也可以买到大朙的织物、艺术品、以及一些稀有农作物的种子,当然,日本本土的各种东西这里也是应有尽有。

    最关键的是,在这纷乱的“日本战国时代”,由于幕府对各地大名的控制基本已是名存实亡,所以长崎港这地方连海外贸易税都不用给幕府交。

    这个得天独厚的港口,让岛津氏在经济、文化、军事上都获得了相当的发展,也让九州成为一块其他大名不敢贸然染指的虎踞之地。

    这日,双谐和魏谦所乘坐的船在午后靠岸,随后他们便在魏公公的带领下住进了一家由当地人开设的旅馆。

    晚饭的时候,旅店老板用还算不错的汉语向他们热情地推荐了一些特殊服务,还说什么……中日欧非四地的技师都有,且价格公道,老少无欺。阑

    结果,孙黄二人还没说话呢,魏谦这个太监居然就抢着答应了。

    于是,到了晚上,两个把脸和脖子涂得雪白、盘着桃割(一种发型)、穿着和服的姑娘就来到了三人的房间门口。

    他们仨住的是一间九叠大的和室,也就是面积相当于九个榻榻米平铺拼接起来的房间,因为这旅店里都是打地铺睡的,所以这已经算是挺豪华的大间了,哪怕来五六个人都能住下。

    两位姑娘进屋后,便顺手带上了门,然后跪地而坐。

    魏谦跟其中一个捧着三味线的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方便一言不发地弹奏起来。

    接着,另外那个姑娘就开口了。

    “请问……您便是魏公公吗?”尽管他说话的声音经过控制已非常轻细,听起来和女声没什么差别,但孙黄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位“姑娘”其实是个男人假扮的。阑

    因此,他俩也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立刻就分别看了看这个说话者和旁边弹三味线的那位“姑娘”的咽喉处。

    “正是。”魏公公应了一句,接着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双谐,“这两位就是孙桑和黄桑。”

    魏公公并没有用“少侠”这样的称呼,这是为了避免对方从中推测出更多的信息。

    这一点,孙黄二人也是瞬间就明白了,所以他俩自己肯定也不会提了。

    “虽然已经收到了您的暗号,但保险起见,能看一下您的腰牌吗?”男扮女装的那位又道。

    他口中的“暗号”,无疑是魏公公进店之前就做好的。

    做法也不复杂,只是在距离这家店不远的某个地方,捡了几块路边的石头,并按照一定的方法摆在了某个墙角处。阑

    那年头的街道可不比现在,那时在路边随处可见石子儿树枝这类东西,且数量多得很,几块摆在墙角的小石子,一般人根本不会去看一眼。

    但对于知晓暗号意义的人来说,看到这些石子儿后,就能知道自己在等的人已经到了,且已经在旁边的店里住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万一地上的石子暗号在被接头人看到之前,被不相干的路人或者动物无意间破坏了咋办?

    害,明天再摆一遍呗。

    咱还说店里的情况……

    他们入住的这家旅店,其老板自然也是收了这两个接头人钱财的,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也不会去多问……反正这个港口的间谍活动多得很,也不差这一个,少问问题反而更安全。

    “可以。”听到对方的要求后,魏公公并没有犹豫,只是澹定地应了一声,就把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块腰牌递给了对方。阑

    对方接过腰牌,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了几秒,然后又毕恭毕敬地将其呈还给了魏谦。

    “初次见面,在下幸五郎……”幸五郎递还了腰牌后,就低头行了个礼,随即又微微转头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位在用三味线给他们的对话做“声音掩护”的兄弟,“这位是舍弟健太,请多关照。”

    这里提一嘴,日本人说“舍弟”的时候,指的很可能不是亲弟弟,而是“义弟”,您如果看过那种“极道”题材的日剧应该有印象,他们的“大哥(aniki)”在外人面前介绍自己小弟时,就常用“舍弟(syatei)”这种叫法。

    至于这个幸五郎为什么在介绍自己和舍弟时只说了名字,没有说姓呢,其实很简单……他们压根儿没有。

    当时日本其实大部分平民都没有姓,“姓”和“氏”都是统治阶级或者没落贵族才有的,后者成年前还有所谓的童名,且“姓名”和“氏名”也有区别,当然这块我就不展开细讲了免得你们说我水啊。

    总之,平民阶级要获得姓氏,一般得先成为武士阶级,然后由统治阶级来封赏。

    看到这儿您可能也就明白了,前文中出现过的“寺岛康平”和“太郎”就是这种情况:寺岛虽然只是一个羸弱的小藩国中的下级武士,但好歹也是武士阶级,所以他有姓氏;而太郎只是平民家的孩子,所以只有个名儿。阑

    还有,那位和孙哥挺投缘的阴阳师“贺茂隼人”,便属于是名门之后了,哪怕他这一支落魄了,但姓氏还是没丢。

    书归正文……

    眼下,这幸五郎和健太,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日奸,通过给大朙朝廷效力赚取钱财。

    他们平日里就有自己的渠道与朙那边取得联系,所以这次已提前获知了魏公公和“孙桑”、“黄桑”要来这边走一趟,并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不过,这三人具体的任务是什么,朝廷那边肯定是不会让这俩日奸知道的,所以魏公公才需要留在长崎,由他通过与宁波那边的赵总旗建立的另一条情报线来汇报这次任务的内容。

    “嗯……幸五郎啊,咱家要在这里留一段时日,长居旅店或有不便,你能否在别处给咱家安排个清净的住处?”对方做完了介绍,魏公公就直接开始提要求了。

    有人或许会奇怪,为什么对方验了魏公公的腰牌,而魏公公却没有要求对方出示某种信物或者用某些方式证明自己的日奸身份呢?阑

    其实您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没意义。

    既然对方能凭借魏公公留下的暗号来跟他们接上头,又知道腰牌的事儿,那就代表两种可能:其一,对方就是真的接头人;其二,对方抓住了真的接头人、逼供出了后者所知的一切,然后冒名顶替来接头。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没啥好说的,该办事办事。

    而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魏谦也没有任何可靠的方法可以验明对方的真假……因为对方都已经把真接头人所知的一切都问出来了,那接头人身上要是有什么信物,肯定也都被他们拿到了,你让他出示他肯定也有啊,多此一举罢了。

    关键这些日奸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朙朝廷完全的信任、并不知道太多核心的情报,他们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所以被替换了也没啥好在意的。

    冒牌货能干的事情无非两件,要么就是从魏公公这里套取情报,要么就是奉了某个主子命来刺杀这三个大朙特务。

    而这两件事,在魏公公面前……都是不可能办到的。阑

    他们真要是冒牌货,那等他们试图干这两件事时自会露出马脚。

    “好的,这就给您安排。”幸五郎稍微想了几秒,便答应下来,随后又问,“那不知孙桑和黄桑需要住处吗?”

    “不,他们两个不住。”而魏公公却回道,“他俩明天就启程东行,你最好今晚就把他们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明白。”幸五郎闻言,啥也没多问,只是应道,“一定办好。”

    …………

    后续他们又说了些别的并不太重要的琐事和安排,待三味线演奏的曲子换了两首,这次接头便算是结束了。

    等幸五郎和健太离去后,孙亦谐才开口问魏谦:“公公,明天就让咱们走,这么着急啊?”阑

    “呵……”魏公公笑了,“你俩可是皇命在身,你当是来这里玩儿的吗?”他阴阳怪气地接道,“要不要真去叫几个姑娘来陪你们喝喝花酒,然后在这店里歇上十天八天的洗洗风尘?”

    其实魏公公会着急,也是情有可原,由于之前遇到海盗的那段小插曲,导致他们所乘坐的那艘船上损失了包括船头儿在内的十几名船员,尽管剩下的船员最终还是成功把船开到了长崎,但行程上比正常慢了不少。

    像这种海外任务,自是不宜拖久的,久则生变,早点完事儿归国对大家都好。

    “行行,明天就明天。”孙亦谐道,“诶?不过……魏公公,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又不会讲日本话,真没什么不方便的吗?”

    他这就是在下套了,最好一来二去的拉扯一下,让魏公公自己说出“要不我跟你俩儿一起去”这样的话。

    “呵呵……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魏公公一眼就看穿了孙亦谐那点小九九,当时就笑道,“据我事先所知、以及住店前后这段时间所察,至少这长崎港一带,会说咱们大朙话的人还真不少,而且那幸五郎肯定也考虑到了咱家不会说日本话的事儿,他给我安排的住处八成会有个通晓各国官话的房东。”他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我看,你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嗯……”孙亦谐一看忽悠没戏了,便又看向黄东来,“黄哥,公公说的有道理啊……我俩明天一上路,不但人生地不熟,连这里的话都听不懂,咋办啊?”阑

    “哈!”黄东来看着却是挺轻松的样子,并玩笑道,“孙哥……哦不,孙桑,您平时不是经常把什么‘哪路或多’、‘哪尼’这种家乡话挂在嘴边的吗?怎么到了这儿还来问我咋办呢?”

    “滚!你家乡才是大坂!”孙亦谐不爽道。

    “我他妈都没说你家乡在哪儿,你就自己把大坂报出来了是吧?”黄东来笑道。

    “妈个鸡!你不说我也知道!”孙亦谐那调门儿当时又高了起来。

    “呵……算了算了,说正经的。”黄东来见旁边的魏公公已经朝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便适时是停止了扯澹,接道,“这事儿其实我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就考虑过了,所以前段日子我又重新研究了一下‘十二谛’,并在旅途中成功领悟了一个叫‘克龘旬诽’的新道术,可以解决这个语言不通的问题。”

    “就是说你只要用这个什么什么诽给我套个buff我就能和日本人互相听懂对方说话了是吧?”孙亦谐理解得也是很快。

    “没错。”黄东来道,“到时候对方听你说话,听到的就是日本话,你听对方说话,听到的就是中国话。”阑

    “喔尻~这么方便啊?”孙亦谐道,“那这个道术有时间限制吗?”

    “对我来说肯定是没有,毕竟我本身有道力,而且维持这个术法所需的消耗是极低的,你嘛……”黄东来话到这儿,顿了顿,同时视线在孙亦谐身上打量了一番,不多时,他就把目光停留在了后者手上的那个扳指上,“诶,有了,我在你这扳指上注入少量道力并且封住,这就足够你身上的buff也持续个七八天了。”

    “那七八天之后呢?”孙亦谐道。

    “七八天后我再充一次不就好了?”黄东来道。

    “嘶……对是对……”孙亦谐皱眉念道,“那万一我们后续因某种原因分开了,暂时无法会合,我又刚好在某个关键时刻,赶上buff没了呢?”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呗。”黄东来理直气壮道,“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啊?”

    他俩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中有些类似“buff”这样的词儿魏公公也听不懂,不过大概的意思他还是理解了。阑

    本来听到黄东来可以用道术来克服语言障碍的时候魏公公还想让他给自己也上一个,但紧跟着就听到有时限、需要维持等等,他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就这样,三人又聊了会儿,便熄灯各自歇下。

    这晚,为了让双谐能久违的睡个“陆地上的安稳觉”,魏公公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担当着守夜的工作;他也跟孙黄二人打好了招呼,让他俩踏实睡,反正他之后除了驻留也没太多别的事了,有的是时间休息,无所谓今天多熬一晚。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早,旅店老板就将几个包袱送到了他们房门口。

    包袱里的东西自是幸五郎和健太连夜去准备的,主要就是几套当地人的衣服、靴子等伪装所需的应用之物。

    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名,很显然,这就是追踪之前那“朝贡使节团”的线索。阑

    至上午九点多钟,睡了一个舒服的整觉、精神了许多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终于起来了,他们换好了衣服,便和魏公公一同出门吃了个早饭。

    期间,二人试着跟一些路边的店家用日语交谈,也算是验证了黄东来新领悟的道术确实有效,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黄东来这术法初学乍练还不娴熟,反正当孙亦谐说话时,对方听起来会有很浓重的关西口音,但黄东来自己说话就没这问题……当然,人家听得懂就行,不重要。

    至十点左右,吃饱喝足的孙黄二人便回旅店拿上了行李,道别了魏公公,随后就朝着东方,踏上了他们这趟东瀛之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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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世双谐介绍:
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