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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的道士全文阅读

作者:和灰比白     半吊子的道士txt下载     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半吊子的道士全文阅读

楔子

    元武十六年,秋,中南山。

    中南山山门处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上立了两根石柱,石柱边还有一碑,道德经篆刻其上。

    杨小央背着匣子,穿着身道袍站在一石柱边,看着上山赏景的游客,只希望他们赏赏景就好,千万别找自己去做法事。

    杨小央正这么想着呢,就见一被几个孩子簇拥着的老头向自己走来。杨小央心头一紧,假装没看到,双手交叉握于身前,盯着被夕阳染红的山林看。

    “这位道长,平日里不都是孟真道长迎客吗?今日怎么不见?”老头问话时也打量了一番这个看着年轻的道士。

    见其虽相貌普通,但面容饱满,神色平静,下斜眼,鼻梁高挺,穿着一身道袍,身后还背着一个匣子,也不知装着何物。

    老头本是要称他小道士的,但想起当年初遇孟真道长时,见他年轻,自己仗着岁数大就喊了声他小道士,没想到一问年龄竟然比自己还大,弄得好是尴尬。这下不敢再乱说,怕又冒出一个驻颜有方的“老妖怪”。

    杨小央微微抿了抿嘴,“孟真道长现正在闭关修行,祖师交代我来迎客。”又顿了顿,“贫道学道仅两年,当不得道长之称。”言罢便垂下脑袋,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老头摸了摸鼻子,看着这小道士丝毫不像孟真道长一般,有那如春风般的和煦,以为是犯了错被罚下山迎客,心情不好,便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他倒也不在意,转移话题道:“今日这夕阳依旧是那么美啊。”

    围着老头的孩童起初见到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哥哥竟然上山当了道士,一时好奇还想上前询问几句,却被先生的话吸引了注意,跑去边上亭子里看风景去了。不时点点这点点那,充满了活力。

    杨小央见老头走进了亭子,松了口气,支起耳朵偷听。

    老头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指着上山的石阶笑道:“我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读书,读得烦了便偷偷溜出来往山上跑。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石阶那别提我有多震撼了,心里想着高山上肯定是神仙住的地方,不然怎么爬得动那么高的石梯。”

    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山林,叹道:“这中南几十年没变啊,变的是我们这些人呐。”

    老头说完就佝偻着背下山去了。

    杨小央看着那背影好是无语,爬了那么久上来看一眼就走了?但杨小央也懒得多管,看向那染红了天的夕阳,闭上了眼。

    每当夕阳西下,他便不自觉要回想起那日的傍晚。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山门处已经没了人影,杨小央轻抚了一下匣子就上山去了。

    石阶看上去会爬着很费劲,然而杨小央走得很快,呼吸也依旧平稳,而且每次吸气似是真的要吸进什么一样。

    石阶尽头有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有一个草庐,是平时接待上山求法的人用的。

    杨小央绕过草庐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儿,便见另一被篱笆围住的草庐。脸上不自觉的有了丝笑意,推门而入。

    屋内摆设简单,木桌木床木椅,木已有旧色。

    杨小央放下背上的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颗小姑娘的头颅,似是睡得正香。

    杨小央咧开嘴,和煦地轻笑了两声。

章一 南疆来客

    元武十年,春,鸣武国。

    “娘,我们为什么要从南疆搬去蜀中住?”一辆马车中,一个少年问道。

    他问话时面无表情,仿佛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然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才让人觉得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坐在对面的楚袖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妇人,只是一举一动、一眸一笑间都莫名能让人觉得平静。她听了少年的问话,微微一笑,“自己想。”

    杨小央听了毫无反应,只是掀起马车的侧帘看向外面。

    楚袖见杨小央先是摆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随后眉头稍稍皱起,便知道他多半是没再想。不过楚袖并不在意,反倒笑容更胜了些。

    他们的马车跟在一个长长的商队后面,耳边能隐隐听到大江的轰鸣声。

    杨小央正吹着和风,突然看到前面的车队停了下来。

    杨小央伸出头看去,又瞄了一眼楚袖,见她只是微微偏头,自己也把头收回了一些。

    他们前面的车队多是蜀中的商人,出蜀后从各地带回了货物拿回去卖,据说能卖好些钱,毕竟出蜀入蜀都不容易。

    杨小央看到前方有一座小城,城门口围了许多乞儿,而商队中的许多人都拿了饼子分给他们。

    他看到那些乞儿如饿虎般扑向食物,刚触碰到饼子的一角,便要往嘴里塞,其势头就像不远处的江水一般汹涌。

    “娘,他们是因为前些年打仗而无家可归了吗?”杨小央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有变化。

    “嗯。”楚袖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掩盖许多杨小央不懂的东西。

    随着他们的马车走近,杨小央才看清那群乞儿的模样。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最显眼的还是他们空洞的眼神,没有常人眼中的神采,吃完饼子之后也依旧如此。

    杨小央看了一会儿,控制住脸上不要露出什么表情来。

    车队又重新动了起来,杨小央他们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此时已经黄昏时分,红红的阳光斜照在地上,让人的影子拉的悠长。

    杨小央的半边脸沐浴在夕阳中,看着远去的那群乞儿,觉得这阳光太红了些。

    就在他们的马车即将跨入城门的时候,杨小央在城脚下不应该有的阴影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隐约是个不大的小姑娘。

    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哭泣,又立刻倔强地停下了。

    “去把她带上来。”

    杨小央正看着怔怔出神的时候,他听到了母亲的话,只是平时一直静得像湖一般的楚袖,此时似乎泛起了涟漪。

    小姑娘曲着膝盖用双手抱住,消瘦的脸颊面向缓缓驶入城内的车队,看了一会儿后便摆正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眼泪。

    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姑

    娘心头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又马上把它打消。

    不能再想,再想又要哭了。

    留恋地看了眼以前爱看的夕阳,把头低下观察起自己身下的影子,觉得它有些单薄。

    突然一道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了上面。

    杨小央看着这个低着头小姑娘,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了厚重的悲伤,又尽力扬起嘴角,扯出了一个笑。

    “要不要跟我走?”

    小姑娘傻傻地抬头,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

    她看着少年仿佛抽了筋的脸,不知为何,把手伸给了他。

    ......

    小姑娘上了马车后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妇人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觉得这个妇人有些像一面湖。

    “小姑娘,我叫楚袖,你叫什么?”楚袖看着不安地坐在杨小央旁边的小姑娘,笑着问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

    “你父母呢?”

    小姑娘的头更低了些,摇了摇头。

    “你多大了?”

    摇头。

    杨小央见了不禁一笑,“见你深陷迷途,望你迷途而知返,叫你小途怎么样?”

    妇人听闻对着少年一瞪,“叫你平时多读书,迷途知返是这个意思吗?而且路途的途多难看,不如叫小荼吧,茅草上盛开的白花,倒也合适。”

    女孩听了两人的对话才感觉两人有了人气,脸上不禁有了笑。

    楚袖又道:“等会儿进了城里先去给你买几件衣裳,再去客栈里沐浴一番。”

    小荼听了轻轻嗯了一声,可能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却是上车以后的第一句话。

    杨小央有些好奇地看着母亲,觉得她和往常不太一样。

    ...................

    元武十年,秋,川蜀。

    杨小央撩开帘子,看着看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城内景象,内心惊叹连连。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一双眸子却在乱转。

    马车一停,他就拉着小荼走了下去。抬头看了眼客栈的名字,回头问道:“娘,我们今天住这吗?”

    身着素衣的楚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的杨小央没表现出什么,看上去与母亲一样很是平静,不见初入陌生地方的警觉害怕。

    被牵着的小荼倒是十分的兴奋,蹦蹦跳跳地就扯着少年进了客栈,站在比她高出不少的柜台前不停地蹦跶,想要看清柜台后面有什么。

    杨小央摸了摸小荼的头,对着小荼一笑,女孩便不再吵闹,但是那双眼睛依旧乱瞄。

    这时一位大汉上前粗声对着柜台后的掌柜说道:“两间客房。”

    大汉姓许,据母亲说是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好友,在父亲离开后对一家人颇有照顾,杨小央一直叫他许叔。

    楚袖对着

    大汉微微点头,便带着两个孩子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许姓大汉则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杨小央先是接过大汉手中的行李,道了声谢,关上了门,便在地上铺地铺。

    夜色渐深,简单在楼下吃过后一家人回到房中便准备歇息了,毕竟路途颠簸,已疲惫不堪。

    时值深秋,杨小央躺在地上,忍着微微的凉意入睡了。

    三更天时,杨小央忽然发现怀里多了些什么,微微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是小丫头不知何时钻了进来。

    杨小央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没劝她去床上睡,而是盖紧了被子,带着笑意再次入睡了。

    这一晚,杨小央梦到了夕阳。

    一早醒来,杨小央看着活蹦乱跳的小荼,甩了甩微麻的手臂,看了眼朝阳,那双下斜眼眯了起来。

    楚袖一大早便出了客栈,临行前交代杨小央带着小荼在城里好好逛逛。

    看着迫不及待地把小手交到自己手里的小荼,杨小央笑道:“早饭去街上买着吃吧。”

    小荼道:“小羊小羊,这里的豆腐特别好吃,还有甜皮鸭、钵钵鸡、跷脚牛肉,我们去瞧瞧。”

    说起小荼为什么叫杨小央为小羊,是因为在商队快入蜀地之时曾在一个林子里过夜,那一晚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本就不明亮的月色还被乌云遮挡了几分,显得夜晚有些冷冽。

    负责守夜的护卫举着火把正皱眉观察四周,忽然听到车队的一角似乎有些声响,便轻轻拔出了佩刀悄步走去。

    来到声响传来的地方,发现竟然是小荼在和一只兔子蹲在一角,似是在说些什么。小荼在进了商队一个月后便与商队的多数人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仿佛乞儿的经历从未在女孩身上留下痕迹。

    那护卫正欲上前去看个究竟,兔子竟忽然竖起耳朵一蹦蹦走了。那小女孩当时就蒙了,怎么聊得好好的就走了呢?抬头一看不远处有火光传来,拿着火把的护卫大叔也正一脸懵地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明晃晃的刀。小荼脸当时就黑了,一声不吭跑去睡觉了。

    那护卫见其走了,收起了刀挠挠头也走了,心里还想:真见鬼了,还第一次遇到能和兔子说话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那护卫看到小荼起床想过去问个究竟,脸上刚还笑容满面的小荼看到他转头就走了,依稀还能听到嘴里在嘀咕:“哼,把小兔子吓跑的坏叔叔。”只余那护卫愣在原地。

    小荼回到杨小央身边,满脸严肃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杨小央有点发毛才开口:“以后你要叫我小兔子,不对,你要叫我小兔,因为我跟小兔子一样可爱,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兔子商量好的。看在你有我一半可爱的份上就叫你小羊吧,但是下次遇到小羊的话要和他说一声,不然小羊会生气的。”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转头去跟别的人交代这件事了。

    杨小央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章二 蜀地生活

    杨小央牵着小荼的手来到了卖早点的地方,是一个路边的小摊,摊边有桌椅。

    因时候尚早人并不多,小荼跑到摊位前好奇地看着摊上摆的东西。

    老板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看着张着小嘴看这看那,一点不怕生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笑,“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啊?”

    小荼还在看摊上摆的东西,指了指边上的木桶,桶上有个盖子,桶周围裹着厚厚的白布,“大叔,那里边是什么呀?”

    那年轻老板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还年轻怎么就成大叔了?但也不计较,打开盖子,一股雾气漫出,老板轻声说道:“小姑娘,里面是刚做好的豆浆。”

    小荼听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哦,我以前喝过,来两碗,来两碗。”

    杨小央接过老板递来的木碗,木碗厚实,滚烫的豆浆盛在碗里丝毫不觉得烫手,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小荼又指着摊上一关着的盒子,“那里面又有什么呀?”

    老板打开,是好几排整齐排放的用荷叶包着的糕点,已经缺了几个,显然是被人买走了。老板笑道:“这是咱们川蜀特产糯米糕,那是天下闻名啊,幸亏你们来的早,不然肯定吃不到的。”

    小荼不懂什么天下闻名,只听到吃不到便急急地说:“嗯,来两个,不,来四个来四个。”

    老板觉得小姑娘估计是看到小小一个的不够吃才改了口,笑了笑,给拿了四个递给了旁边少年。老板这才感觉这两兄妹的性格差别真大,小姑娘很活泼,少年却静静的,让人感觉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这时少年开口:“小兔,就这些,等会儿还要吃别的。”

    老板看着这少年似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暗叹自己以后也要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虽然现在自己连个媳妇都没有。老板又看了看自己的早点摊,叹了一口气。

    桌上,杨小央剥了两个荷叶包着的糯米糕推到小荼面前,又推了一碗豆浆。小荼拿起了一个糯米糕咬了一口,白夹黑,也不知夹的是什么,只觉得很好吃。

    杨小央正拆着第三个糯米糕,然后就看到小荼老气横秋地说:“小羊啊,那天晚上小兔子告诉我小羊是不喜欢吃糯米糕的。”说着还偷偷瞥了眼身前的那碗豆浆,又加了句,“还有

    豆浆。”

    杨小央的手僵了僵,剥完了荷叶把第三个糯米糕推到了小荼身前,然后就用左手放在了那碗豆浆上,右手捏着最后一个糯米糕静静地看着小荼,双眉平直。

    小荼脸色一变,“额,其实是小兔子认识的那个小羊不喝豆浆,可能别的小羊还是喜欢喝的,呵呵呵。”说完立马把剩下半个糕塞进了嘴里,脸上还挂着傻笑,却不愿马上把嘴里的糕咽下,在嘴里慢慢咀嚼。

    杨小央的眉弯了起来,眼睛又眯了起来,有点像弯月,却说了句:“小兔子知道的太多了。下次再遇到要告诉我,我去问问它是怎么知道的。”

    ………………………………………………

    逛了一上午,两人毕竟年纪小,回到客栈已觉疲惫,但兴致却很高。小荼手上拿着一些未吃完的小食,明明已经走不动路脸上却依然笑嘻嘻的。

    杨小央跟在旁边两手空空,只因小荼不许他拿,怕他偷偷吃掉剩下的食物,杨小央再三保证也没有用。

    刚踏进客栈的门就看到一个大汉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两个大箱子,因为用力的缘故,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臂上的肌肉。他肤色黝黑,相貌普通,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凶狠的感觉,加之体型壮硕,让人不敢靠近。

    小荼一个加速就抱上了大汉的大腿,还把脸颊在大汉的腿上滚了两圈,抬起头来对着大汉傻笑,“许嘘嘘。”

    杨小央看着大汉裤子上有一摊水渍,估计那是小荼的鼻涕,“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许嘘嘘,是许嘘嘘。额……”说完自己都一愣。

    小荼也不理他,扬起手中打包回来的食物对着大汉道:“许嘘嘘,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分给你一大半,你老是干那么多活肯定很饿了。还有一小半给娘吃,娘说女孩子要少吃点,吃太多会胖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少吃。还有小羊回来路上还想偷吃,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拿啦。”说完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大汉。

    大汉听完笑了起来,“哦,小荼自己吃,许嘘嘘不饿,你自己吃。”杨小央听着大汉语无伦次的话语,想到自记事起生活中便有了许叔的影子。

    他平时沉默寡言,又感觉他无时不刻在照顾着他们母女二人,对自己总是没好脸色,对母亲很尊敬。

    杨小央幼时经

    常生病,每次生病的时候许叔都会给自己煎药,还常常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杨小央一度以为这是大汉唯一会对自己说的话。

    后来有一次听母亲说许叔与父亲是过命的交情。

    杨小央看着许叔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又有点傻气,黝黑的脸上好像还带点红,心想怎么待人差距这么大。

    许叔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两个大箱子,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蹲下来对着小荼轻声说:“小兔,你娘找了新家,想不想去看看?”

    杨小央猜测大箱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瓷器,不然不会那么轻手轻脚,又想着怎么感觉许叔对小荼就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小荼闻言马上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张开双臂傻笑,许叔也跟着傻笑,连带着小荼手中的食物一起举过头顶,翻身让小荼坐在了自己脖子上。正身屈膝,拎起了地上两个大箱子出门去了,还留下了小荼银铃般的笑声。

    杨小央叹了口气跟了上去,面容平静,心中却有些好奇怎么一上午就找到住处了。

    许叔领着两人往城西走,竟一直走出了西门,天屏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三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

    出了城门,城以西没有大山,是一片平地。距西门不远处有片树林,林间有条小路,小路尽头有座木屋,背林而建。木屋周围围着一圈木篱,围成小院,院中似有个小田。

    许叔敲了四下门,推开门,放下了小荼和箱子,与楚袖点头。

    楚袖正在厨房忙活,看到一行人抬头微微一笑,“辛苦了。”说完便继续烧菜。

    小荼快步走到楚袖身边,“娘我给你带好吃的了。”说着就要拿出包好的食物,楚袖深吸了口气,笑道:“马上开饭了,去桌上坐好。”

    杨小央看着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愧色很是疑惑,照理说母亲以前应该从未见过小荼才是,这个问题困扰已久终不得解。暗吸口气,垂目微笑,摆正了椅子,把小荼抱上西面的座位。

    正欲坐在背门之位,却被许叔一声不吭的占了。杨小央刚想开口,恰好楚袖正端来菜,随口说了句随便坐吧,便坐在了最近的东面的位子上,杨小央只得面门而坐,低头吃饭,不敢看许叔黝黑的脸。

章三 树啊树

    “吃完饭你们布置一下屋子,我去集市买些材料回来。”楚袖轻声道。

    杨小央一愣,抬头说道:“娘,你要买什么和我说,我去买就好了。”

    “买些做辣酱的材料,还要去看看才能决定。”

    杨小央一惊,“这川蜀之地家家会做辣酱,集市上也多有贩卖,卖辣酱可怎么挣钱。”

    “无妨,只是试试,并不为赚钱。”

    杨小央沉默,深吸了一口气,面容恢复平静,低头吃饭,心中却对母亲的敬佩更胜。

    楚袖又对许叔道:“老许,等下要麻烦你去城府要一份官防,明天便能开张了。”

    许叔点点头。

    杨小央却有些疑惑,这官防是经商用的许可,审查虽说不是很严,但上报加审查到下发也要个几天时间,更不用说他们还是一群外乡人,母亲如何有信心一天便能拿到。

    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依然面带微笑,慢慢地吃着饭,杨小央便放弃了询问。又突然想到林子里只有一件屋子,许叔肯定不是和他们住一起,又抬头问许叔住处。

    许叔依旧话不多:“城西。”

    ………………………………………

    四人吃饭很快,主要是杨小央和小荼早上吃的小吃不少,现在并不是很饿,而楚袖则一直吃的不多。

    许叔虽吃得最多,看他那体型就能知道,然而许叔吃得极快,却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吃完饭母亲和许叔便出门去了,小荼在小院子里和蚂蚁说话,只剩杨小央在屋子里整理。

    杨小央打开一个行李,里面是些被褥衣衫,两条厚衾整齐叠好分别放在里间和外间床上,两条夏裯叠好放在柜子里。还有些锦衣随意放在柜中,自己的布衣就挂在外间衣架上,母亲的貂皮大衣放在里间的衣架。

    杨小央做着这些琐碎的事情,听着屋外小荼时不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微微皱眉,但马上眉又平直。整理完衣物便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不禁一愣,竟是一把大刀。

    大刀无鞘,刀身暗淡,有些锈迹,还有几处豁口。杨小央不知为何呼吸有些急促,愣了好久直到小荼的说话声再次清晰才深吸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处置,只能关上箱子怀着疑问放在原地,想等母亲回来问个究竟。

    这时小荼从门外跑了进来,嘴上还嚷嚷着:“小羊,小羊,咱们院子里的蚂蚁说天要冷了,我们去给他们盖个小屋吧。”

    杨小央心想这丫头倒是一点不怕生,两人才来新屋子一顿饭的功夫小荼就已经把它当成咱的了,又想到小荼之前一直过着无家可归的日子,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行,咱去给他们建个小屋,顺便再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吧,留着过冬。”杨小央说完便进屋取了一把劈柴的斧子,院门也不关,带着小荼进了边上的林子。

    杨小央找了根枯木,不高也不粗。抬

    手示意小荼后退,沉肩拧腰,一斧下去,一根不算粗的树已经断了大半。

    遥想当年一家人还住在南疆的时候,有一次许叔给家里送柴火,自己好奇那一筐柴火里有些一看就是地上捡的,有些却整整齐齐,不知哪来的。

    之后有一次看许叔背着箩筐出门便偷偷跟了出去,一直跟进了林子,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地看。

    只见许叔来到一枯树前,那树大约有一人环抱,不是很高。枝杈却极多。杨小央心想这胖子长那么矮还敢生那么多枝杈怪不得死得早,也不看看别人家要长得那么高才能活得下来。

    许叔把箩筐往地上一放,抓住缚在腰间的斧子随意一挥,竟是直接砍断了整个树干。那枯树倒在一旁,落地时不少枝杈都折断了,轰的一声巨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耳中竟觉着有些美妙。

    就在杨小央还在发楞的时候就听许叔说了句:“过来。”

    杨小央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发现了,也不觉着尴尬,大步走了过去,还伸手摸了摸那剩下的树桩子。

    许叔把那斧子递了过来,指着倒下树干的一处说道:“砍。”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砍树,心里有些激动,暗自回想了一下当时许叔的动作,又想象了一下自己一斧断树的场景,调整了一下角度,亦是随意一挥。

    只听噗的一声,凝神一看,斧子入树竟不到半寸。杨小央人有点懵,拔出了斧子,姿势不变,暗自用上了大力气,心想自己怎么说也跟着许叔练了好久的武功,力气总还是有的。

    一声轻喝,斧入树半寸稍多,还砍在了不一样的位置。

    一阵沉默,杨小央在脑中想象了一下许叔会如何讽刺自己练武的两日打鱼,三日晒网,还有几百日看天象,又或者是干脆提着斧子逼自己练武,虽然杨小央知道母亲和许叔从未逼过自己做什么。

    其实以前许叔见杨小央字虽认得许多,书却不愿多看,家中的四书五经还是全新,武功也不愿多练,开始还颇有兴趣,练了几天发现练的东西丝毫不变也就不练了。

    他把情况与楚袖一说,楚袖当时答道:“便随他去吧,这孩子随他爹,骨子里是个懒散的人,却又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一旦这种人有了个目标,倔起来天仙下凡都拉不住。”许叔听了便真不管了。

    就在杨小央还在神游的时候,许叔说话了:“你可知为何?”

    “斧子不够利?”

    许叔静静地看着他。

    杨小央干笑,“力气不够?”

    “是劲道不够,还有。”

    “额,时辰不佳?这树只能挨一斧?树成精了?”

    许叔猛然握拳,杨小央脖子一缩,随后许叔静静地说:“姿势不对。”

    “啊?”杨小央奇了个怪哉,心想这姿势跟您学的怎么说也有个七八分

    像,甚至还自觉学到了神韵,怎能是错在姿势?

    “你用那样的姿势发不出力。力道够了,什么姿势砍不断?力道不够,什么姿势都砍不断。看好。”许叔说完拿过杨小央手中的斧子,走到边上一大树旁。

    那颗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干比那枯树粗了好几圈,杨小央看着许叔手中的斧子,竟觉着有些秀珍,又生出一种蚍蜉撼大树的感觉。

    只见许叔双腿微曲,提了口气,双手握斧柄,屈膝,沉肩,拧腰,把斧子抡了一个半圆,树干又是被砍成了一个光滑的平面。

    杨小央的眼睛瞪得老大,平日里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今日才发现那也可以是个太阳,又大又亮。

    他分明看见斧子入树的一瞬间有股劲气透了出来,就像斧子放了一个屁一样,不过这个屁竟吹断了一棵大树。

    许叔又把斧子递了过来,指着那颗枯木说:“砍。”

    杨小央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来到倒下的树前,倒也知道变通。把斧子高高举过头顶,又把许叔的动作模仿了七八分,一斧砍下,入木三寸稍多。虽是进步不少,却未达到杨小央的预计,一念至此便叹了口气。

    “可知为何?”许叔问道。

    杨小央老老实实地答道:“劲道不够。”

    “内力也不够。”

    “内力要从哪来?”

    “你以前练的是生出内力的基础,现在还愿练吗?”

    杨小央想了想以前练功的辛酸,答道:“不要。”

    许叔眼角一跳,握紧了拳头,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在了背后,可能是害怕忍不住一拳头就下去了。

    许叔一把夺过斧子,三两下把那枯木砍成小根背着箩筐走了,也不去管那倒地的大树,杨小央跟在边上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少顷,一老叟背着箩筐来到了许叔砍树的林地,看着倒下的大树,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哎呦,哪个天杀的砍了这百年的冷杉啊!”

    之后每当许叔去拾柴火的时候杨小央也常常跟着去,手上还拿着镇上买的趁手的斧子,跟着许叔砍树。

    虽然是累了便休息,坐在一旁观看,从不勉强自己,这砍树的技巧却是进步神速。

    …………………………………………………………………….

    杨小央在那枯树的树桩上把砍下的树干劈成木板,又思索片刻,在木板上砍了些凹槽带了回去。

    他在院子里离蚂蚁窝不远处的角落里搭了起来,又弄了个尖顶,颇有些小家的意思。

    小荼进了趟屋,手上拿着块上午买的红糖糕往那屋里一扔,杨小央嘴角一抽,暗叹自己这待遇还不如一窝蚂蚁。不过想到能看到蚂蚁吃东西的样子也颇感兴趣,然后就看到蚂蚁们把那糕咬小,搬走了……

章四 父亲

    蜀中的夜晚和南疆不同,南疆的夜晚很吵,哪怕身在城正中也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鸟叫虫鸣,杨小央以前甚至还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久了会不会一大早开口便是鸟叫。川蜀的夜晚则不同,有些许声响,但和鸟仙虫仙遍布的南疆比起来只能算是鸟宝宝虫宝宝,偶尔响起一两声倒是衬得夜有些宁静。

    这晚许叔没来吃晚饭,送来了官防就走了。

    夜里杨小央看着母亲把做好的辣酱封在了小罐子里,又看小荼已在里间睡下,忍不出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木箱,问道:“娘,这箱子里的刀是哪来的?”也不知是因为怕打扰到小荼睡觉还是什么,声音有些低沉。

    “那是你爹的刀。”

    杨小央一愣,“我爹到底是谁?”

    “当今鸣武的大将军,摄政王,杨启。”

    楚袖静静地说出了这个隐瞒了很久的答案。

    杨小央猛地坐起,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

    以前杨小央曾经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那是杨小央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了别样的表情,那是给人慌乱,给人惊讶,而非给人宁静的表情。

    “他是个普通人。”杨小央记得当时母亲是这样回答的,不清不楚,含糊其辞,也让当时的杨小央消掉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杨小央过了良久才坐下,“真是当年平叛八王的杨大将军?”

    楚袖把小罐放在桌上,“是。”

    杨小央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一时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不知为何心有些酸酸地,有些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沉默了许久楚袖开口:“时辰不早了,去睡吧。明早你留在家照顾小荼,再教她认些字,不必跟我去店铺。”说完就进了里间。

    杨小央还有些恍惚,也没回应,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多不知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杨小央醒来感觉有些冷,穿了件厚衣走到里间,发现母亲已不在家里。小荼睡在崭新的小床上,呈大字型,不知是不是做着好梦,流着口水还笑呵呵的。

    杨小央笑了笑没去叫醒她,来到厨房发现水已经烧好,锅里还有热早点。给自己倒了碗水,拿了两个包子,走到屋外边看风景边吃。

    景色还算不错,晨间的风有些凉,林子里只偶尔响起几声鸟叫,倒是不闻虫鸣,估计是知道早起的虫子被鸟吃的道理。院子里的小屋明明新建,却给人一种老旧的感觉,静静地待在角落,仿佛已经待了很久。

    包子的味道也还行,不算特别好吃,但杨小央对食物的要求也不高,一手一个,一口小半个,觉着还算满足。

    第二个包子刚咬到肉馅儿就听到屋里响起小羊小羊

    的叫唤声,一口把剩下的包子塞嘴里就进屋去了。只见小荼坐在里间的床上,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

    杨小央拿起桌上的梳子,让小荼坐好,头发挺密,就是有些枯黄,杨小央给小荼稍微梳了梳,随意扎了个小辫垂在脑后,要是楚袖看到了估计会给杨小央一个栗子吃吃。

    还好小荼还未到爱美的年纪,甩甩脑袋冲出房门去了。看着小荼一甩一甩的辫子,杨小央突然懂了为什么母亲对小荼会心怀愧疚。

    …………………………………………………………………………………

    鸣武国,安炎二十二年(十五年前),京城皇帝寝宫,年仅三十七岁的皇帝赵今生身患重病,本应是红润的圆脸上有了苍白之色,已然卧床不起,双目紧闭似是在昏睡。老太医把完了脉,微微叹了口气,向站在边上的中年人一摆手。

    两人出了屋外,老太医艰难的笑了笑,“陛下这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却极难治好,上次龙虎山送来的仙丹也只能吊着命罢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弯着腰退下了。

    中年人是个瓜子脸,身形有些消瘦,却把锦衣之下的小肚腩衬得有些显眼,下巴上的胡须一看便知是不做打理的,像路边的杂草恣意生长。

    杨启看着老太医蹒跚的背影抿了抿嘴,刚欲转身进屋又有个公公急匆匆地跑来垂腰拱手,“杨大人,奴婢有急事禀报陛下。”

    杨启把玩着束在腰上的玉带,嗯了一声,身子却不动。那公公听到答复便想进屋,谁成想杨大人应了声却没动作,要不是院里没人公公都以为是别人说的话。

    公公斗胆微微抬头瞄了一眼杨大人,咬了咬牙说道:“兵部传来急报,除了镇北王和蜀王,其余八王都已发诏,要以陛下病危之名,发兵皇京,护陛下左右。”

    “嗯。”

    公公一惊,见杨大人没什么表情,以为他不懂,又加了句:“那八王要叛乱啊,杨大人。”说完又微微抬头,见杨大人正看着自己,身子一颤说了声奴婢告退便快步走了,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不免对杨大人这处变不惊的功夫感到敬佩,心想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那杨大人又等了片刻见没人再来,嘴里嘀咕了一句:“真麻烦,关我屁事啊。”

    转身进了屋,看见赵今生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眉头一皱,“你说你装啥病,除了公孙礼那老头和蜀王,其他八个异性王要发兵皇京了,你看着办。”

    “帮我搞定呗,嘿嘿。”这笑得猥琐。

    “滚。”这答得果断。

    “我妹妹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这丫头说杨大人许久不见甚是挂念,这次是定要见见的。嘿嘿。”这笑得残忍。

    “御林军有多少人,给我用用。

    “御林军一共八万,可以给你五万人。但你想好,那八个王的军队加起来得有四十万,御林军可不够看的,而且御林军厉不厉害你也是明白的。”

    “再说。”杨启答得洒脱,说完便出了屋。

    “我哪是在装病,我是真不行了。”赵今生嘀咕的声音落下,屋中终归寂静。

    第二日,一份简短的诏书从皇帝寝宫发出:

    朕即位二十有二年矣,海内不得河清,天下不得太平。民无所安,万邦有异。吏治不得清明,君臣不得善睦。皇太子赵启年,人品谦和,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幼子赵启年。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念太子年幼,而今不过一十,封翰林学士杨启为摄政王,暂领国政,众臣不得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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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当楚袖踏进院门的时候,杨小央才发觉他和小荼竟已玩闹了一上午了。

    想到母亲让自己教小荼识字这事儿还没开始,便想着亡羊补牢,但是看着小荼蹲在地上和蚂蚁说话的傻样,就觉着这亡羊亡的怕不是自己。

    待楚袖进了屋,杨小央偷偷拉了拉小荼,悄悄说道:“小兔啊,等会儿娘问你我有没有教你识字,你就说教了。”

    小荼不懂其中缘由,傻傻的点头。屋中传来楚袖的呼唤,杨小央来不及交代更多,只能期盼小荼能和蚂蚁多学些本事。

    屋子里楚袖正在厨房处理食材,杨小央心虚,主动问道:“娘,今天辣酱卖的怎么样?”

    “今天一份没卖,只是把昨天做的分给过路的人尝尝,约好明日给提些意见。”楚袖清洗好了小陶罐,放在一边晾干,“今天教小荼识了什么字啊。”

    杨小央心道该来的还是要来,拉了拉小荼,只好祈祷小荼在她吃喝玩乐之余能有些见识,但杨小央知道那之余多半是没有的。

    小荼咬着食指,指着厨房灶上摆着的几个油纸包,伸出还沾着口水的食指,“李记包子铺,月山钵钵鸡,宋氏糕点,蜀山饼铺。”

    杨小央一愣,第一次觉的沾了口水的东西也能那么可爱,又觉着有些惊喜,小姑娘这记忆力是真不错啊,虽然记的东西可能有些另类便是了。

    偷偷看了眼楚袖,见母亲有些愣神,想到自己拙劣的把戏定是瞒不过的,没由来的感到心凉。

    突然又有些明白在为什么母亲告诉自己父亲是谁后会难过,非是因为被隐瞒了多年,而是自己最喜欢的母亲骗了自己那么久。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母亲,辛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但欺骗以后再不会了。

章五 辣酱

    清晨阳光微现,公鸡的鸣叫雄了一下便成了“赳赳”声,可能是因为这城中百姓的喧闹之声比它更早,自觉鸡“声”失去了意义,回到窝里感叹去了,日复一日迎接着这种打“鸡”。

    云酱开店两月有余,已有了些固定的客人。一个月前,天气已经转凉即将入冬。蜀地富庶,街上人人都换上了厚衣。

    一个穿着单衣的壮实中年男子走进了云酱,元田其实在这家店刚开张时来过,也尝过店里卖的辣酱,当时他叹了口气便走了,再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由于时辰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楚袖一人在坐在店里摆弄着几个小陶罐,见有客人来了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招待的话。

    元田身子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什么,说话也有些哆嗦,“掌柜的,在下名叫元田,其实于掌柜的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一步说话。”说话间看了楚袖一眼,本有些忐忑踌躇的心竟觉静了下来。

    “这位客人里面请。”听了不情之请竟也二话不说往里带的人元田还真是头一次见,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着进了内间。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像是两个孩子的对话:

    “小羊小羊,今天我们去吃什么呀?”

    “我们是去识字的,可不是为了吃。”

    “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们吃什么呀?”

    “这一个月来城西的我们都吃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去城中吧。”

    “好呀好呀。”

    两人说完楚袖和元田也走到了内间门口,门是敞开着的,显然两个孩子不知道商量坏事要关门的道理。

    杨小央刚准备领着小荼往外走,谁知正好碰上楚袖,瞄了眼楚袖身后的元田,自觉心虚一时不敢说话。

    倒是小荼没做坏事的自觉,“娘,我和小羊准备去城中吃好吃的,回来一定带给娘吃。”感觉到后背被人点了点,又加了句,“哦,我是去识字的,顺便吃好吃的。”杨小央扶眉苦笑。

    其实小荼说的还真没错,两人出门品尝各家美食还真不忘识字这个任务,虽说这一月下来三字经上的字不识几个,这百家姓倒是认了大半,什么赵氏烧鸡,钱记烧饼之类的走在街上看见第一时间就能认出。

    杨小央在如此生活下没什么变化,小荼这两个月来本有些枯黄的发色乌黑了起来,消瘦的脸颊也变得圆润了,估计再不久就要把润字去掉了,脸也变得白皙了起来。

    楚袖深知两人的脾性,说了句银两自己去拿便不管了。楚袖从来不对杨小央的钱财做文章,每次银两都给够,而杨小央虽说每

    次都带许多银两在身上,却也从不乱花,也从不求奢靡享受,可能是因为朴实惯了。

    在两人走前又让两人去柜子里取了封信让交给许叔,杨小央应了声便拉着小荼的手走了。

    待二人走后,楚袖拉了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元田坐下。谁知这元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垂地,“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

    楚袖静静地站了起来,错开一步,轻声道:“你为何要我的制酱之法?”

    元田的肩膀仿佛又低了几分,“我们家十几代农民,靠着土地吃饭,前些年外面战乱,我们家靠着卖粮赚了些许,我的娘子又生了个女娃,取名叫元圆圆,希望能团团圆圆,一起过好日子。几年来眼看日子渐渐富足了起来,孩子他娘竟突患重病死了,过了两个月我母亲想为圆圆上山采草药补补身子,却是一去不返,父亲终是因为悲伤过度病倒了,昏迷了许久。我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但是有一天父亲突然醒来,嘴里嘀咕着酱,酱,酱……我才记起父亲最爱吃母亲做的辣酱,我便去各家店里买了辣酱回来,每次把辣酱拿到床边父亲就会醒来,却又会说不对,便又昏过去。前不久我才意识到母亲是从南疆来的,而我听闻夫人也是从南疆来的……”说道这元田已是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 。

    “我听闻先生先前的谈吐像是个读书人,可是如此?”

    “在下当不得先生之称,只是先前家中有些多余的钱财便为圆圆找了个老先生教她识字句读,我厚颜在一旁听了会儿。只是现在家中并无钱财,也就没让圆圆去老先生家了。”

    “怪不得先生先前那一大段说得没什么水平。”

    元田苦笑,知道楚袖没有挖苦嘲笑的意思,如此一打岔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由于家中几无钱财,只得此生做牛做马,以还此恩。”

    “嗯,这说的还有点水平,先起来吧。不过是教你做个辣酱而已,又不是什么天下绝学,教你就教你,不至于什么做牛做马,不过我有个条件。”

    元田闻言欣喜,又有些担心,生怕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微抬上半身,正色道:“夫人请说。”

    “让我家小荼和圆圆一起去老先生家念书去,我两个不靠谱的孩子你先前也见过了,得有人管教管教了,学费我会出的,先生放心。”

    元田沉默,忽略了先生的称呼,起身再拜,楚袖回了一礼。

    ……

    此时杨小央和小荼正在城中一茶馆里听说书的,殊不知他们的快乐日子要到头了,正笑呵呵地嗑着瓜子。

    其实是杨小央在剥瓜子,把瓜子仁都放在小碟里,小荼听说书听得入迷,偶尔回过神来便抓起一颗捏进嘴里,慢慢地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说书人说的不是外头正流行的杨将军平叛八王的故事,说的是蜀中蜀山上剑仙的故事。

    “话说那六百年前,一天深夜,咱们川蜀那蜀山上忽而亮起一道通天的亮光,与那月亮啊是交相辉映。这一亮光惊醒了许多梦中之人,父老乡亲们纷纷走出家门,对着那天空中的亮光指指点点。有说是仙人下凡的,有说是凡人惹了天怒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突然不知何人说了一句有人,乡亲们疑惑呢,什么有人,哪有人,这不都是人吗?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那道光柱,那光柱里确实有个人影,眼神好的还能看到那人拿着把剑,只是剑被那人一挥竟然消失了,随后人影也升上了天,消失不见了,尔等可知此乃为何?”那说书人说的摇头晃脑,说完便拿起边上的茶壶喝了一口。

    “被天上的妖怪抓走了!”

    “掉下来摔死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那说书人只是摇头,笑而不语。一些茶客明白过来,甩了几枚铜钱到说书人面前的碗里。说书人拱了拱手,笑了笑,才继续说道:“尔等可知何为修道?”

    茶客们不懂修道是个啥子,也不懂问这个问题是为个啥子,纷纷摇头。

    说书人叹了口气,“修道啊是要化天地灵魄入己身,解天下义理养神魂,如此一来便可求得长生证道飞升。”

    茶客们听不懂前面的,只懂了最后两个字,“那蜀山上那人是飞升了吗?”

    “咱们蜀山的道士和一般的道士有些许不同,一般的道士是修身,而蜀山的道士是借剑证道。他们平日里修行以剑代身,最后证道之时则融剑于身,所以最后那道士一挥手剑便没了。”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又有富裕的茶客往那碗里丢了好多钱,那说书人兜起碗拱了拱手便走了,众人哪肯,哪有才说了这么点就跑了的,纷纷挽留。

    最后那说书人是怎么走的杨小央不知道,问小二讨了个纸袋把瓜子仁装进去便领着小荼走了。

    ……

    蜀山,平云峰。

    说是平云,其实是个不高的小峰,小峰上有个竹楼,竹楼里坐着个老人,老人盘坐在床上,头上别了个剑形的簪子,一把灰暗的剑横在膝上,依稀可以看到剑上刻着个古朴的“卜”字。

    老人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有一般道士没有的浑浊,轻轻叹了口气。

章六 冷暖啊冷暖

    天屏城城南的商铺不多,多是农田,冬天一到便多了分萧瑟,田地像是皮包骨的背脊,让人见了笑不出来。

    自母亲去世后元圆圆的日子一直不太开心,她的年龄让她不能理解失去了母亲和奶奶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只是每年冬天见那杂草横生的田埂胸口便有些疼,她不懂其实那是心痛。

    但是近日来元圆圆的脸上笑容多了些,平日里让人头晕目眩的一排排小字也可爱了起来,甚至一度让人有些期待。

    因为又能见到许久不见的总是给自己好吃的老爷爷,而且老爷爷家里来了两个新学生,一个大哥哥,和一个分她些零食便叫自己姐姐的小姑娘。

    元圆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两人时,那个叫杨小央的大哥哥装得像大人一样给自己行了一礼,自己从没见过这阵仗,弄得自己有些慌乱,然后就见大哥哥微微笑了笑,虽然笑的有些僵硬,有些生涩,自己却不那么慌乱了。

    大哥哥身边站着一个感觉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叫元圆圆啊,我见你也不圆啊,怎么你名字里有三个圆啊。我就叫小兔,是有一次遇到小兔子咱们商量好的,而且是个名副其实的名字,因为我和小兔子一样可爱。”

    其中名副其实这四个说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这一段话内容有些多,元圆圆听完后也只记得几个字:小兔,可爱。

    三人来到老爷爷家,元圆圆记得大哥哥先是介绍自己叫杨小央,还未等小兔说话,老爷爷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小兔刚刚还笑呵呵的脸一下就黑了,“哼。为什么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却不告诉我你的,你这是不尊重我!”杨小央听着这句话不由想到娘和小荼初遇的场景。

    大哥哥在一旁赶紧拉了拉小兔,元圆圆也怕老爷爷生气,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老爷爷脸色一正,行了一礼,“老夫受教了。”

    大哥哥拉着小兔回礼,又听到老爷爷说:“老夫名叫南山,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

    随后几个月里他们两个人天天来老爷爷家和自己一起听老爷爷讲故事,讲道理,下午就带着自己逛天屏城。

    老爷爷家在城南,两人先是带着自己一路吃喝到了城西,对着城西各个店铺如数家珍,元圆圆这个本地人竟是被二人讲得一愣一愣的,其实主要是小荼在说。

    元圆圆感觉一旦提到了吃,小荼的言语谈吐便不像个孩子,觉得用不学无术来形容二人不太妥当。

    ……

    有些时间没见到的许叔不知从哪天起,天天一大早便在云酱门口清扫店铺前的落叶,而且腰间一直别了把刀,往店门口一站竟把云酱一间小店衬得想城主府一般让人生畏,所以楚袖便让许叔别在门口站着,进后院爱干嘛干嘛去。

    偶尔许叔会问杨小央要不要练武,杨

    小央总觉得许叔教自己练武的目的变了,那种如果自己不答应也不如何的态度没了,所以杨小央总是佯装很感兴趣地练几招,不久后杨小央得出了许叔这么做的理由:绝对是许叔太闲了。

    近日上门来求制酱之法的人多了起来,楚袖也每次都会教授,但总会提个要求。

    杨小央不解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娘你把做酱的方法告诉了他们,他们不就自己做不来买我们的酱了吗?而且为什么每次要提个要求呢?”

    “你自己有想过其中缘由吗?”

    “想过,但想不出。”

    楚袖知道杨小央的性子,这想过多半和小荼一样是在吃喝玩乐之余想的,而且多半是没有的。

    “我卖酱并非求财,而是求缘,所以制酱之法可以告诉别人。”

    杨小央不懂什么叫求缘,但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为什么要提要求,是因为法不可轻传。此法不分高低贵贱,虽只是小小的制酱之法,若是平白无故给了别人,别人便不会重视,得到的太简单难免会觉得此法不过如此,过不久便舍弃了,无法体悟其中精妙,那传法的意义便也没有了。”

    杨小央听得一知半解,但大致能总结出一个道理:得到的太容易便不珍惜。

    随后几个月,得了制酱之法的人大多便不会再来,有次甚至杨小央看见其中一人要出西门还故意绕开云酱,他便觉得母亲这缘多半是求不来的。

    …………………………………………………………………….

    安炎二十二年,秋,摄政王府。自八王宣布要发兵勤王已有月余却不见丝毫的动静,甚至有人怀疑这是八王一起开的玩笑。

    说好要出征的杨启也没动身,日上三竿依旧在睡觉,下人们都感觉有些对不起他自封的大将军。至于具体是什么大将军,没说。

    突然房门打开,杨启有些消瘦的身形出现在下人们眼前,挺着个小肚腩穿着睡袍就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让禁军大统领许黎来我府上。”

    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替他们的大将军穿好衣物,又为大将军呈上不知要叫早膳还是午膳的美食和美酒。

    许黎刚进府门,就见到一帮子下人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只见他们一向不爱动的大将军把一柄长剑舞得生风,下人们知道大将军的性子,在一旁拍手叫好,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杨启见许黎来了,从边上架子上取下另一把剑,更细长的剑,丢给他,招了招手。

    许黎脸一抽,接过剑掂量了一下。下人们觉得大统领脸有些黑,也觉得大将军的待客之道有些毛病,却不敢多说,也不敢再起哄了。

    杨启起了个剑式便欺身上前,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院内刀光剑影,一帮下人没见过真功夫,却觉得两人的功夫真的不能再真,哪有人比剑能在院内方寸之间伤及百步之外的花花

    草草的?

    下人们看不出两人武功的高低,只知道是大将军最后把大统领的剑砍断了,才知道必然是大将军的武功更高一筹,一时对大将军的钦佩之心无以言表。

    二人随后一起进了书房,许黎脸黑的跟个炭一样,“你可真不要脸。”

    “咋了?”

    “明知打不过我,就给我把细的跟牙签一样的剑,你当我腰间的阔背刀是摆设?”

    “哎呦,好久没动过了,再不久就要打仗了,我得先练起来是不,而且得循序渐进啊,你要是一开始就拿你的大刀,那就没效果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先打哪里?”

    “先打西凉。”

    “为什么?”

    “摇签子摇出来的。”

    许黎握拳,“那什么时候走?”

    “等那袍子缝完。”

    “你这裁缝到底会不会打仗?”

    “一知半解,一起去?”

    “废话。”许黎说完起身就走了,茶也没喝一口。

    杨启抿了口茶,大声喊道:“拿酒来!”

    当天夜里,屋内被蜡烛点的敞亮,杨启眯着眼佝偻着背,手上拿着银针上下翻飞,丝毫看不出这是这是双使剑的手。

    袍子上的图案没缝多少,只能看出有五个爪子,金灿灿的爪子。

    ……………………………………………..

    元武十二年,蜀中闲适的生活让光阴流地飞快,两年过去,秋季悄至。

    杨小央和小荼日常巡城之后回到云酱,楚袖也正收拾东西,点了点后间一个柜子:“我把银两放这里了,如果有事就自己拿,还有这是店铺的钥匙,你随身带好。”

    “哦。”杨小央对这笔“意外之财”不感兴趣,背上背的小荼更是不感兴趣。杨小央看到许叔从外面进来,感觉许叔有些凝重,一脸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的表情,但是许叔什么都没说,向楚袖点了点头便先行一步去往城西了。

    杨小央又看向母亲,突然觉得平日里静的像湖一样的母亲这几日似有些沸腾。

    ……………………………………………….

    蜀山,平云峰。手执卜字剑的老人突然睁开眼,一手扶着床榻哆嗦着起身,嘴里还叹了句:“我勒个仙人。”

    出了门,下山,飞步走到了竹鸣峰,丝毫不见刚才起身的费劲。老人推开一竹楼的门,里面有个年轻男子正抱着剑闭目修炼,闻声睁开了眼,眼中竟有剑芒闪出,再一眨便没了踪影。

    年轻男子起身行礼,“师叔。”

    “紫竹啊,替我下山救两个人。到时候可能会有七八个高手围攻,不过你应该处理得了。”说完两指在紫竹眉心一点,紫竹脑中有了两个人的形象,让人觉得单薄又孤单的两人。

章七 还好不是孤身一人

    紫竹下了竹鸣峰挑了条小道走,步履看似缓慢,实则走得飞快。走了不久似是觉得太慢,又迈开步子凌空虚度,良久才落一次地换口气。

    不知觉走了有半日,夕阳已经染红了道路。紫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见前方有个小村子,整理了下道袍,慢慢走了进去。

    村头有一老叟,坐在一树桩子上不知在干嘛。紫竹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问道:“老先生,请问天屏城怎么走?”

    “由此地往北一直走便是。”老人和蔼的笑道。

    紫竹道了声谢转身便走,还没走多远身后又传来了老叟的声音,紫竹停步,疑惑地转身等待。

    那老人家喘了口气,摸了把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叹道:“哎呦,这位道长,北在那边啊。”指了指道路相反的方向。

    紫竹又道了声谢,快步顺着老叟指的方向走了,只是那步履间少了些潇洒,多了些狼狈,若仔细看还能看见脸上的彩霞。

    老叟见道士走远了,嘀咕了句:“这夕阳西下还能找不着北?”

    紫竹修道多年听力极佳,一字不漏听进了耳里,脸顿时更红了。

    ……

    楚袖和许叔一前一后由城西走到了城南,几日前因元田父亲转醒,元田邀请两人去家中做客聊表谢意。两人应邀前往,杨小央和小荼则照例去南山先生家读书识字。

    城南的田地里一片金灿灿,正是秋收之时,加之日正当空,明媚的阳光印得麦田竟有些发红。

    楚袖两人来到院门前,元田早已在那等着,见两人来了扯出个微笑,“楚掌柜,许兄,小院虽然偏僻,景色却好,今日我等在院**饮风露,如何?”

    “几日不见元先生倒是酸腐了不少,我们客随主便。”

    元田把二人引进了院子,院中摆了一张方桌,三张木椅。

    “令尊身子不是康复了许多吗,今日不赴宴吗?”

    “家父身子虽好了许多,但我担心在院中会着了风寒,便让他在屋子里歇着。”元田笑着解释道。

    “那我们先进屋探望一下,此次上门还带了令尊爱吃的辣酱。”

    “额,不必麻烦,大家相识已久,不比如此客气。”元田额上突显了些冷汗,“我们先吃便行,菜已经烧好了,我去端过来。”说完就进了屋。

    楚袖望着元田的背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分给许叔一颗,许叔目光一凝,一声不吭地吃了下去。

    元田端着菜出来,脸有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这红里还透着白,要不是个汉子,此时的脸色竟有当大家闺秀的潜质。

    楚袖对元田的脸色视而不见,三人说笑着开了宴。楚袖吃饭时依旧让人看着生静,许叔则

    有点虎狼之势。

    菜不多,味道却是不错,两人已经熟悉了川蜀的风味,此次依然给吃出了不同。

    “能尝到如此佳肴实乃一幸事,此番酒足饭饱,若是元先生无事,我等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楚袖说完面容平静地行了一礼,静等下文。

    元田皱着眉,嘴微张,似有什么想说却什么都没说,闭上眼近乎无礼地一挥手。

    楚袖静静地看了元田一眼,再行一礼,也不多说,转身便走,只是转身之时悄悄说了句:“我会想办法。”

    元田刚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道了句:“慢走。”

    话音未落,屋里突然冲出一伙黑衣人,细细一数竟有八人,几步便包围了三人。

    许叔其实在八人刚冲出时能走,但却无法带着楚袖走,一声不吭抽出了腰间的大刀,锵的一声竟是震得篱笆微颤。

    许叔一眼就看出几人不是军中的人,这些人身上有些阴暗肃杀的味道,更像是江湖上的杀手刺客之流。

    那八人中有一人一把抓住元田给捆了起来,还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下个药都不会。”

    楚袖静静地看着,没动,一点没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听了黑衣人的话,还有闲暇冲元田一笑。她知道元田根本没下药,虽说下了也并不能怎样。

    许叔突然发声:“夫人,这八人竟都是一流的高手,我敌不过。”

    “听杨启说你可是一代宗师,一流高手竟打不过?”楚袖竟还有心思说笑。

    “这几人我估计只比我弱一线,我怕是难以招架。”许叔听了苦笑不已。

    “那你便跑,去找小央和小荼。”

    “那怎么行,怎么能抛下夫人不管?”许叔大惊,不应。

    “开个玩笑,小央那边不用担心,他们必是人手不够才让圆圆拖住两个孩子。”

    “那我们也打不过啊,等会儿我给你杀出一条路来,夫人你就趁机往外跑,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不会深追。”许叔此时竟有些怀疑一向聪明的楚袖这时候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点不担心下自己。

    “你大哥当年让你跟着我可不是让你来保护我的,是让我给你开开窍的,可惜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讨个媳妇儿。”

    许叔一个头两个大,这大敌当前怎么还拉起家长里短了?

    “老许啊,此生可还有憾?”楚袖的声音突然少了分宁静,多了些沸腾之意。此时许叔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些灼热,才明白之前吃的药丸不是避毒丹,而是沸血的蛊!

    “杀光。”楚袖的声音突然又充满了肃杀。

    许叔吸了口气,刀横于身侧,直冲眼前一人,一刀当头劈下。那黑衣人一惊,有些慌乱,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手扶刀背格挡。

    许叔

    竟不变招,以一斧断树的浑厚内力硬生生连刀带人一并砍断,那黑衣人一声没吭直接被分了尸。

    此时楚袖站在原地没动,被三人围了起来,楚袖脸上第一次有了绝望之色,其实她早就知道此劫多半是过不去了。

    旁边一黑衣人拿着匕首捅来,楚袖避也不避,只见那匕首刚刚沾衣,竟被震了回去。

    楚袖一时有些恍惚,回想起当初母亲给自己下蛊时的话,“此蛊名为金刚蛊,一生只能用一次,可保你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天下无人能伤的了你。”那话正应了此景,但让楚袖恍惚的是后面那句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终生不要用这蛊。”

    楚袖还清楚记得母亲说这话时脸上不多的温柔,也想起了那远在天边的男人。

    许叔那边见楚袖要被匕首所伤竟闪也不闪,一时有些害怕,谁能想到刚刚还很霸气的说要杀光的夫人竟不会武功。只是想回救已是来不及,又见那匕首竟被弹开了,大笑一声迎上四人。

    只是那四人武功只比许叔低一线,又是在方寸之间被人合围,步步皆是杀机,已是厚实的地面竟被踩出一个个小坑。

    许叔缠斗了一会儿只得以伤换命再杀一人,背上的口子悄悄地冒着血。

    那边三人见伤不了楚袖一时不敢妄动,又想到之前这女人霸气的声音,以为楚袖是个高手,急忙又喊上一人过来帮忙。

    许叔这边压力大减,那两个黑衣人忌惮,不敢再杀招频出,围着许叔游斗。

    许叔有心想杀了两人去帮楚袖,奈何两人不肯接招,加上药效已过,自己又不擅长轻功,一时拿两人没办法,却也得空能看楚袖那边一眼。

    刚往那边看,正对上楚袖的眼睛,她正负手站在那,一副一派宗师的模样,那眼神却带了些哀婉。许叔突然开了窍:其实夫人早已绝望,这是在拖住刺客让我走!

    许叔眼眶瞬间有些红了,扔下卷了刃的刀,捡起了一把细剑,跟当年比武用的把细剑有些像,不自觉想了些人,想起了些话,咬牙转身飞退。

    那两个黑衣人大惊,他们绝不能把人放跑一个,急忙跟上。

    谁知许黎突然转身,一剑刺向一人胸膛,来人反应不及,未曾想到之前大开大合的大汉也能刺出如此阴险的一剑,被一剑刺穿要害,倒在地上,已然活不成了。

    边上一用长剑的刺客趁机欺身而上,运足内力一剑砍向许黎。许黎仓促一挡,细剑一声哀鸣,被砍成两断,许黎侧身一让,手臂被划开了道口子。

    另一边的刺客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宗师不宗师,分出一人攻向许黎,剩下四个人一起攻向楚袖。奈何兵刃都被弹开,只是楚袖也不还手。

    突然一个黑衣人大声说道:“不对,她不会武功。”

章八 北边是个好地方

    “才发现啊。”楚袖见许黎没走,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竟还有些轻快。说完一拳打向一人,那黑衣人虽听到了同伴的话,见她一拳打来也不敢全信,提刀招架。

    谁知楚袖见那黑衣人如临大敌,只是在刀面上轻轻一拍便退了回去。

    那黑衣人见楚袖一副真不会武功的样子,暗自为刚才的举动感到丢人,急忙和同伴一起提刀上前。

    然而那刀刚挥一半手臂竟突然没了力气,忽又觉呼吸有些困难,艰难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竟不知何时伏了一只蛊虫,通体灰白,正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黑衣人努力想甩掉,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条黑线。

    就在黑衣人倒下之前其他三人已经冲上,两剑一匕捅入了楚袖要害,不知觉间一盏茶时间已过。

    殷红的血瞬间沾满了素袍,楚袖深吸口气,“尔等宵小可知当年为何杨大将军打南疆打了最久?”

    那三个黑衣人还在纳闷这次怎么兵刃一下就捅进去了,暗自回忆了一下这次的发力方式,突闻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点愣神,刚想听听回答是什么就听楚袖嘀咕道:“还不是因为老……”

    看着面含笑意倒下的楚袖,三人一时竟有些恍恍惚惚,才想起还有个人没杀。

    被捆着侧躺在地上的元田见楚袖倒下心中莫名想起了两个字:先生。自己恩将仇报,算个屁的先生。元田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但马上又睁开,眼中泛着坚定。

    那边许黎见夫人走了竟莫名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的灰败之色难以掩饰,拿起脚边躺着的折断的细剑,显得有些茫然。

    杨启大哥这时会如何做?转身逃跑或是自刎?要是妻子死在眼前估计怎么样都是会拼命的把。

    血顺着手臂流到了剑柄上,又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细不可闻……

    …………………………………………………….

    安炎二十三年,春,西凉一山林间。

    杨大将军背靠一棵大树,喘着粗气喝着水囊里的水。前胸的铠甲上七八道刀痕纵横交错,有些被砍穿,破口处还有血迹。

    许黎从边上走来,身上倒是没什么伤痕,只是有些灰头土脸。

    “伤亡清点出来了,御林军伤四千七百九十六人,亡两千一百三十五人。西凉骑兵共两万人,亡一千八百一十一人,还有一千两百零一的俘虏,战马两千多匹。”

    “嗯。”杨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们御林军死了不少权贵家中子弟,这事怎么

    办?”许黎皱眉问道。

    “他们自愿来的,我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带回去。”

    “承恩公的儿子也死了。”

    杨启一顿,此次能够退敌多靠那支饵,而当饵的队伍需要一个有才能的人当领头。承恩公的儿子赵立自告奋勇当了那领头人,而杨启和赵立都知道那多半是有去无回的差事。

    杨启一边卸甲一边说道:“传令下去,原地休整五日,不必担心敌军来犯。”

    五日后,一驿兵来到营中,只来得及拿出藏在身上的信件便晕了过去,被人扶到帐篷里休息。

    中军大帐中杨启看着手中的信:恭喜义父以五万步卒退敌两万西凉骁骑,但这朝中依旧动荡不安,望义父功成后早日回京。

    “这写的什么狗屁。”杨启嘀咕了一句。拿起边上的纸笔回信:望太子殿下多多学学兄长,虽刚立太子,礼数当全。

    写到这一顿,咬了咬笔杆子,沾了点墨,继续写道:老子一个没念过几天书的人写的信都那么文邹邹的,你这个从小吃墨水长大的怎么就写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写完又是一顿,抬头闭目思索了片刻,又写道:你刚摄政,威信当立,莫要太过懦弱。

    写完叹了口气,让人送信去了,还不忘附了句:不必加急。

    许黎这时走了进来,问道:“我们接下来干啥?”

    “回京。”

    “西凉不打了?”

    “他们知道疼了。”

    “俘虏呢?”

    “放了吧。”

    ………………………………………..

    南山先生家中,南山先生刚给三人讲了一个关于死后多年的骷髅醒来,发现不在自己的墓里而四处找墓的故事,听得两个小姑娘惊叹连连。

    三人都没见过骷髅,自然不懂骷髅给人的压抑恐怖,反倒对骷髅的第一印象成了可爱。

    南山先生每次都会给他们讲故事,但从不说故事中的道理,三人有时能悟得,有时一头雾水。

    今日南山先生讲完没有继续教他们句读,而是很突兀地说了句:“今日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圆圆就早些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们两人就照例去巡你们的城吧。”

    三人得知南山先生要走,一时还接受不得,毕竟相处有些时日,有了些感情。

    元圆圆感情最深,迫不及待地问:“南山爷爷你要去哪啊?”

    “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南山先生笑眯眯地说道。

    杨小央深知这是句糊弄人的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之后竟成了真。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杨小央跪在地上行了一大礼,带着小荼走了。元圆圆抱了一下南山先生,说了句会早点长大也回家去了。

    ……

    好不容易找着了北的紫竹来到了天屏城城门口,突然闻到城南传来一股血腥味,担心自己要保护的人出事,急忙飞驰了过去躲在一边的树上。

    只见一院中躺着四个黑衣人,还有一个大汉和一个妇人,看模样显然已经断了气。又见地上一被捆住的男子说道:“你们说好的药呢?”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点头,边上一人提剑上前,“你爹早死了。”便一剑刺穿了他。

    此时又一个小女孩从院外走了进来,几个黑衣人看着有些生气,立马上前一剑刺死在地,小女孩来不及一声惨叫便一命呜呼。

    紫竹难得下山还以为这山外之人都像那村头老叟一般和蔼可亲,未曾想到几人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曾放过。

    顿时火从心起,从树上跳下,拔出身后三尺青峰。一挥手,剑上已运转着草木枯荣之意,一剑横挥直接把四个黑衣人包拢在内。

    黑衣人暗叹今日这刺杀还真是一波三折,这要灭口的人着实有些多,只得迎上。谁知刚看向扫来的剑,心中莫名多了些灰败,觉得死亡何尝不是种解脱。

    高手相争不过一线之差,况且几人实力本就不如紫竹,这心思浮动间几人便没了性命。

    紫竹刚才生怒一时冲动杀了几个人,却也不后悔,用自己平日里不曾找过北的脑子想了想,才发现这几个黑衣人不正是师叔所说的七八个高手吗。那地上躺着的几人应该和两个孩子关系匪浅,若是自己能早些来……

    紫竹不敢再想下去,便想想办法补偿两人,一念至此就抬脚去城中寻人。谁知刚走到城南便见路边店铺里出来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只见男孩手上拿着几个油纸包,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待吃到只剩一颗时,给了边上的男孩。那男孩看着有些嫌弃,但看了眼小女孩笑眯眯的脸还是吃了下去,小女孩笑容更胜。

    紫竹在山上不是练功便是练剑,所见之人不是同门师兄弟便是山上长辈,何曾见过如此温馨一幕。又想到二人可能失去了重要的人,心生悲怜,便决定要做些什么。

    紫竹回到院子,看着满院尸体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包粉末洒在了黑衣人尸体上,片刻几个黑衣人便尸骨不存了。叹了口气,一路向北而去。

    几日后,紫竹迎着夕阳,向南疾驰……

章九 秋雨涨秋池

    巴山夜雨涨秋池,蜀中的夜雨下起来那便没完没了,雨势大而密。

    杨小央坐在门前看着院中,感觉院子有些清冷。

    院子里的那窝蚂蚁不知何时搬了家,角落里的那间小屋在两年的时间里塌了一次。后来杨小央才知道屋子是要打桩的,但新建好的小屋却没了主人,一直在风里雨里安静着。

    杨小央此时有些焦急,因为母亲一般早就回来了,就算去元田叔叔家中做客也不该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才是。

    杨小央看了眼小荼,见她刚吃饱饭正在屋子里和布娃娃说话,便交代她不要出门。

    穿上蓑衣,关上院门,他决定去元田叔叔家看看。

    雨水打湿了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裤脚和布鞋上都沾了不少泥,整个脚还有小腿上都被雨水打湿,有些不舒服。

    不喜欢下雨天,杨小央这样想着。

    轻车熟路来到城南,地里还有不少麦子正欢快地迎着雨水高歌,杨小央不知道喝一晚上的水,这些作物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踩在黑色的土地上终于快到元田叔叔的院子,杨小央心却是一沉,因为远远望去屋子里没有灯火。

    待走近了,杨小央浑然不觉门口的地是红色的,因为他看见母亲和许叔,还有元田叔叔和圆圆都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也一目了然......

    .................................

    安炎二十三年,春,皇帝寝宫。

    送走了太医,得出一个陛下奄奄一息的消息,只是这奄奄一息许久显得有些怪异,太医也束手无策。

    杨大将军带着太子进了屋,看着睁开眼的赵今生说道:“老子一不在朝中,启年便被一些琐事搞得焦头烂额,我就说这太子应该给他大哥丰年当。”

    太子殿下看着毫不避讳的杨大将军羞愧得低下头,谁知这一低头也是错,被一巴掌寻上了后脑门,又听杨大将军道:“你低什么头,是在认错吗?哪有当皇帝还要认错的道理,你就是错的也要说成是对的,懂不懂?别学你爹当个昏君。”

    边上躺着的昏君连忙点头,“启年才十岁,不懂很正常,给启年找个人辅佐就是。”

    “找谁?”

    “我看吏部侍郎李敬澜不错,是个有学问的人。”

    “那个寒门?行,我等会儿去看看。”杨大将军说是等会儿,其实立马就走。

    太子赵启年连忙问父皇:“为何义父对八王叛乱之事丝毫不提啊?倒是对这些小事那么上心。”

    “不知道啊,关我啥事儿?”

    赵启年心想我怎么就摊上这两个老无赖了?

    ......

    次日早朝,摄政王杨启在朝中令人宣了道诏书,意思就是升原吏部侍郎李敬澜为右丞相。

    此诏一出,满朝皆惊,百官还以为要说些关于八王叛乱的事情,谁知竟是如此惊人之事,一时

    议论声改过了李敬澜接旨的声音。

    太子坐在杨启边上听了此事面上也不尤一惊:难道我又要认个干爹?

    李敬澜不卑不亢,年仅三十,留有短须,身板挺拔,让人看了便觉此人一身正气,面对百官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

    百官见太子殿下也是一脸惊讶,便认为太子并不知情。

    有人当即站出,朗声道:“我朝素来不设左右丞相,今日突然增设一职怕是不妥。”

    摄政王面不改色,“右丞并无实权,不过让太子踌躇之时有人可问罢了。”

    那人心想:感情剩下的百官都是不可问之人啊?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拱手退下。

    又一人站出,“既设右丞,那左丞何人担当?”

    “既然没人那我暂领左丞好了。”杨启坐在太子边上把玩着玉带。

    “我朝素来以右为尊,那岂不是说摄政王要比那右丞低人一等了?”又有人出声讥讽道。

    “如此确实不妥。”杨启皱了皱眉,“李敬澜,现在你是左丞了。”

    之前出声讥讽之人听闻一个趔趄,险些晕倒。

    “这朝中之事怎能如此儿戏?”又有人出声。

    “听说有人在我打西凉的时候妄议朝政,此事当如何?”杨启瞪了眼边上的赵启年。

    顿时满朝寂静,百官才想起坐在高位那人有多大的本事。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无人应答,杨启看了眼赵启年,赵启年连忙说了声退朝,两人便并肩走了。承恩公赵傅面容复杂地看着杨启的背影,眼中闪过哀色,跟着百官退下。

    百官对刚升官的李敬澜竟无一人去道贺,都对他的寒门身份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人路过时冷哼一声。

    李敬澜默然不语,回想起昨日杨启来到他家时的场景?,李敬澜的背脊不由更直了。

    .........................

    元田家中,杨小央木然地坐在地上,眉毛拉得很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身边躺着四具尸体,尸体的表情保留的还算完整,或悔恨、或悲伤、或愤怒、或惊讶,唯一还算开心的估计是床上躺着的老爷爷了,应该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杨小央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才站起身,决定做些什么。推开门,小跑向了城主府。

    天屏城没有衙门,城主府统领城内各种要务。

    命案也算。

    夜色渐渐有些深了,城主府门口的侍卫躲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清冷的大街,期待着换班的人早些来,或者能遇到些有意思的事。

    正这么想着,便看到一少年穿着蓑衣直奔这城主府大门,侍卫急忙抽出佩剑,大声喊道:“此乃城主府,来人止步。”

    那侍卫在城主府办事多年,觉得这小屁孩多半是家里的狗弄丢了,让城主帮忙找狗的。

    “我要报案。”

    “什么案?”

    那少年想了想,“命案。”

    侍卫眉头一皱,“死了几人?”

    “五人。”

    侍卫吸了口气,还剑入鞘,“你在此等候,不要乱跑。”又看了看天色,想了想,“罢了,你随我来。”

    曹牧处理了一下午公务,一直忙到刚才。

    说来公务也没什么大事,蜀中常年太平,又是风调雨顺的,所以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也够让人头疼了。

    刚准备吃口下人准备的热菜,喝点妻子酿的醪糟,就听到有下人通报说有人报了起命案。曹牧收了收大肚皮,命人把人带上来,便看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曹牧看那少年穿着布衣,却是极好的料子,举止间还算从容,没有一般人入城主府的紧张,只是那眉直的吓人。

    他随后迎上了那眸子,充满了茫然灰寂,曹牧想死者应该跟这少年关系匪浅。

    ......

    小荼和布娃娃说了会儿话便觉得无趣,决定找小羊玩,走到外间才想起小羊出门了,想去找小羊又想起小羊叫自己别出去,一时有些纠结。

    拿起手上的布娃娃放在脸前,“你说小羊干嘛去了啊?我想去找他但是他叫我别出去。他是不是去找娘了啊?娘好像在元田叔叔家吃饭。哦,原来小羊是去元田叔叔家吃好吃了的,怪不得晚上吃那么少。”

    说到这小荼就坐不住了,把刚刚还亲密无间的娃娃随手扔在了小羊床上,撑了把小羊专门给买的小伞出门去了。

    走在路上,风有些大,伞带着小荼东倒西歪,小荼只好把伞顶在脑袋上,看不清路也不以为意。

    因为她闭着眼也能走到城南。

    ......

    “依死者伤口来看应该是凶杀,除了院中有打斗的痕迹,凶手别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光看尸体也查不出什么。”曹牧起身叹了口气,估计要成一桩悬案了,“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尸体不要动,我上报蜀王,让蜀王派专管凶杀的人来查,不过多半也查不出什么。二么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等再尽力查查。”

    杨小央抬头,面上没显出什么表情,也没有选择,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曹牧,竟让曹牧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来。

    曹牧又叹了口气,别过脸,不忍心再看这孩子,“我让人给你准备几幅棺材,你选个地方葬了吧。”

    曹牧转身往外走,见院外竟有个小姑娘撑着把小伞跑了进来,伞上的花纹在雨中竟泛着光。

    那小姑娘看见他还问了句:“你是谁?”

    曹牧刚想问她是谁,被抢了话语,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见屋内那少年走了出来。,一把抱住小姑娘,眉毛第一次弯了弯,第一次有了些生气,也是第一次哭出了声:“小荼,娘和许叔走了。”

    灯火下两人淡淡的影子浓浓地交织在了一起......

章十 我寻着悲伤来

    云酱,一少年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眉平直,让人觉得有些冷,硬是把云酱开成了喧闹之中的静地。

    有一个胖子走了进来,挺着个怎么收都收不住的大肚皮,放了个信封在柜台上。

    曹牧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这是你娘之前给别人做酱的法子,我给你讨回来了。”

    杨小央低头看了眼,“不必了,我已经把店铺卖了。”

    “这是为何?”曹牧皱眉问道。

    “买酱的人更多了,但我不想看他们的眼神。”

    曹牧一顿,便明白了,想必少年的自尊是不愿见到怜悯施舍的,“那你们兄妹的生计当如何?”

    “我娘留下的钱财我这辈子都花不完,要是花完了就花完再说。”

    曹牧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把信封留在柜台上转身走了,只是将要出云酱之时听到了声细不可闻的谢谢。

    次日,原本叫云酱的店换了个主人,改了个名字,叫长存。

    据买过酱的客人说那酱的味道和云酱卖的一模一样,不过又出了一种新酱,是在原来基础上稍加更改,更合蜀地百姓的口味,一时间买酱之人的队伍能排到城外。

    卖了店铺的杨小央回到家边上不远的林子里,跪在母亲和许叔的墓前,也没烧纸,就摆了三个苹果。

    楚袖一个,许叔两个。

    杨小央就静静地跪了一会儿,不多久身子不由伏在了地上,抽泣了起来:“娘,我该怎么办?凶手不知从何找起,我和小荼今后要何去何从?为什么不让我去找父亲?父亲为何不来找我们?他可是朝廷摄政王,怎么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伏地抽泣了良久,再起身时虽已不见哭过的影子,但彷徨恐惧都不由得散发出来,只是尽量面无表情地往院子走去。

    深秋时节,林子里的落叶红红地铺了一地,日正当空,又显得有些火辣。

    杨小央还未走出林子,便见红红的落叶上有些血迹,一路通向家的方向。

    杨小央一惊,有些担心小荼,赶紧往家里赶,谁知血迹到一半竟没了,却见一树下躺着一只花猫,腿上有道伤口正流着血。

    正是悲伤之时加上怜悯之心,杨小央一时没想到附近没有野兽,而这猫是如何受的伤,便走了过去,但也有些谨慎,担心这猫会挠他。

    没想到那猫一点也不野,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杨小央竟感觉那眼中透着哀怜,这次却是没反感,“小家伙你自己都受伤了还有空可怜我呢?”说完抱起了它前往家中。

    院子里小荼正试图劝说院外的蚂蚁搬进来,站在篱笆边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小孩子的悲伤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已不在脸上,又或者是因为经历过,才显得坚强。

    小荼看见小羊抱着个小猫回来,大叫了一声:“哇,小花!”

    杨小央愣

    了半天这是在叫谁,待到反应过来后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认识?”问完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呀,小花怎么流血了?”小荼没理杨小央,一双眼睛盯着小花的腿看。

    “不知道,我们进屋给小花找块干净的布包起来吧。”

    二人三言两语给那猫起了名,杨小央扯了块干净的布绑好伤口,又拿出水和食物。

    那猫一看就知道很久没吃东西了,吃了很多,但吃东西的时候竟给杨小央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

    吃完了食物,前肢伏地低了低头,看模样似在拜谢。

    杨小央刚想说不用谢,就见那猫迈开步子进了里间。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闻闻那的像在巡视地盘一样。

    杨小央突然想起院子里还有个前任居民留下的“旧宅子”,自己还打了桩加固,可以给这看似要赖着不走的小流氓住。

    一念至此便去拿了把斧头,这可把小荼吓坏了,赶紧拦着,“小羊啊,小花就是进屋看看,何至于此啊?”

    看来跟着南山先生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杨小央这样想着的同时扶了扶眉,一直平着的眉终于弯了,“我把院子里的小屋搬进来给小花住,你以为我要干嘛?”

    小荼也是一点没误会的尴尬,蹲下来摸了摸小花的头,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手上给摸了层土......

    小荼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羊的手,“小羊,你先给小花洗澡。”

    杨小央拎着斧子的身子一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本淡色的衣服颜色深了些。转了转手上的斧子,倒水去了。

    “我说你洗澡就洗澡,你挠我-干啥......我给你擦干呢,又不是要你命,你闹腾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小花给洗干净了,杨小央嘀咕了句:“你到底哪来的,能弄这么脏?”

    小花一顿,舔了舔杨小央的手。

    随后杨小央又把之前的小屋拆了,重新给搭在了屋子的角落里,十分豪气的一指,“行了,小花以后你就住这。”

    小花看了看那五块木板,还来不及同情上一任住户,又听杨小央说:“等你腿好了你自己抓老鼠麻雀吃,咱们包住不包吃啊。”

    小花怀疑这是在报之前一抓之仇,喵了一声便在屋子里休息了。

    杨小央经这么一搞原本悲伤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凶手依然没有半点线索,也不知道有没有主谋,同时也不解为何自己和小荼没事。

    心怀困扰的同时,也对将来有太多迷茫,转头看着小荼和小花玩耍的样子,忽然生出一种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的想法......

    恍惚间一个月过去,时光再次展现了它的力量,渐渐捋平了悲伤,捋弯了眉头。

    这一日杨小央带着小荼重新开始了巡城大业,杨小央怀里还抱着小花。

    一月过去小花伤势已经痊愈,之前说的管住不管吃也是玩笑话,小花跟

    着两人吃了不少好吃的,胖了不少。

    小荼把剩了一颗的糖葫芦递给小羊,小羊把怀里的小花交给小荼,二人交接完便进了家酒楼,轻车熟路找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小荼把小花放在凳子上,小花则乖乖揣着手趴好。

    本来小二还担心这猫管不住会打扰其他客人,见这猫这么乖而且坐的偏僻便也不管了。小荼刚点完菜,正是无聊的等菜时间,杨小央就听旁边一桌客人说道:“诶,听说了没,鸣武的承恩公被定了罪下了天牢了。”

    “啊?这承恩公是先帝封的,谁敢给他定罪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杨大将军了。”

    “哦。那便不奇怪了。那判的是什么罪啊?”

    “这就不知道了,朝中只说有罪,没说什么罪。”

    杨小央听闻一愣,不由想到母亲和许叔遇害的事,便猜测这承恩公可能是主谋,被父亲发现而定了罪的。

    想到这忽觉浑身有些轻快,眼角的笑也回来了。

    只是杨小央还不懂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觉得大仇得报便心满意足。

    ......

    傍晚,杨小央来到母亲和许叔的墓前,跪在地上说道:“娘啊,还有许叔,我爹好像找到杀害你们的主谋了,给判了罪下了天牢,估摸着是出不来了,你们二位在下面可以安心些了。但这终究还是我爹的错,堂堂大将军连保护几个人都做不到,虽然找到了主谋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说到这语气轻快了起来,“说来惭愧,我竟然连许叔你叫什么都不知道。许叔你在下面也别念叨我了,下次烧把好刀给你。”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

    “娘,我把店铺卖了以后好像有些懂什么叫求缘了。而且我发觉啊,这做买卖的人无时不刻在权衡着得失,但可能也更能知道什么是无法用得失来权衡的东西。”杨小央自觉难得会积极地思考,可惜终是听不到母亲的夸赞了。

    “我这个人好像一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你们二位走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每天的日子都平平淡淡,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希望你们能保佑我和小荼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渡过余生便好。本来还想给小荼找个老先生继续读书的,奈何没有门路,学堂我们这些庶民又进不去。罢了,不说了,走了。”

    说完便起身想走,顿了顿,又转过身,“娘啊,我以前特别佩服您那时时心静的本领,我学了很久,这也可能是我这辈子坚持的最久的一件事了,但我终究还是发现我学不来。

    别说让人生静了,有时候我自己都静不下来。后来想想可能我天生就不是个正经的人,以后也不想学了,娘您应该能理解。这次真走了,以后来看你们。”

    杨小央说完长叹了口气,学着小荼一蹦一跳的走了,眉弯了,那双下斜眼笑得像个月牙。

    风吹过墓前的杂草,卷起几片落叶飞向空中......

章十一 桃树上不开桃花

    元武十四年,秋。

    有时候你会梦到一些人,他们仿佛离你很近,又仿佛离你很远。当你醒来时你不知今在何地,不知今夕何年。直到耳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才发现,梦里见到人已不再陪伴。

    杨小央躺在床上听着鸟鸣声好一会儿才清醒,正感叹母亲与许叔已故去快两年,突然看了看日头发现自己起的有些晚了。

    想起没给小荼准备早饭,急忙起身去了厨房。

    还没走进厨房便听到砰的一声,便见小荼踩在凳子上,一脸懵地看着地上的脆片。

    小花在一边看着,摇着尾巴的模样竟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小荼,你怎么把娘的陶罐给打碎了?”杨小央刚还梦到了母亲和许叔,这母亲生前的遗物就少了一件。

    “哼,臭小羊,起那么晚,我肚子饿了只好自己找吃的了。”小荼不服气,自觉这陶罐摔碎的错在小羊。

    小花在一边喵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杨小央上前把小荼抱下凳子,“一边待着去。”蹲在地上看那陶罐,想起初入蜀中时母亲做的辣酱,四人同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如这陶罐一样破碎了。

    叹了口气,把碎片处理了,准备好了早饭摆在桌上。

    不过他没对小荼露出什么好脸色,一句话也不说闷声吃饭。然而他看小荼吃饭那样子估计也没把之前那事放心上,更是气愤不过。

    ...........................

    安炎二十三年,春。沐央宫,早朝。

    杨启和赵启年分坐左右。

    今日来了一北疆的官员,说是有事上奏。那官员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官,只是被推过来传话的。

    “启禀太子殿下,微臣此次前来是有求于太子殿下。”那官员可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何事?”太子殿下也毫不含糊,哆哆嗦嗦地问道。

    “微臣此次代北疆前来讨要些姜。”说道北疆底气不觉足了些。

    “每年不都往北疆送了很多姜吗,还不够?要多少?”太子殿下一听不是北疆要反,也轻松了。

    “一万石。”

    “你们把姜当饭吃?”太子殿下大惊,猛然坐直了身子,拍了下椅子的扶手,说完又有些后悔,咳了一声,“平日里送往你们北疆的姜应该够用了,这些姜所谓何用啊?”说完还自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额,与北戎通商。”那官员说到这牙关又有点打颤,想起世子殿下许诺不会有事才稍稍安心。

    那官员安心了,满朝大臣可不安心。

    “你们北疆是要投靠北戎?”

    “你们这是资敌!”

    “北戎与我朝交战百年,怎么能与这帮蛮夷通商?”

    ......

    顿时整个朝堂都是议论声、叫骂声,把那北疆来的官员骂的满脸唾沫。

    太子殿下也没了想法,只好转头求助义父。

    杨启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通商之后当如何?”

    议论声、叫骂声马上

    消失。

    “通婚。”议论声、叫骂声又起。

    “与镇北王长子公孙晟?”众人不敢再说。

    “哦,是世子殿下的弟弟,公孙妙殿下。”

    “他不过十一岁就要和人联姻?”

    “北戎族族长的女儿也是十一,双方订好过五年再成婚。”

    “嗯,如此甚妙,准了。”

    ........................

    武当山脚,时值夏末。

    一名道士来到一颗桃木下,这颗桃木十分茂盛,只是有些枝杈有被砍断痕迹,再加上褶皱颇多的纹理,更显得那桃树有些苍老。

    那道士拿着把斧子,说了声抱歉,便一斧砍下,一根树枝落地。

    他弯腰去捡,忽觉地上的树影深了些,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树枝包围了起来,几根粗壮的树枝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和四肢。

    巨大的撕扯之力从四肢传来,道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扯下,血撒了一地,在树荫下显得阴暗。

    道士疼得想要大叫,却因脖子被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随后是右手、双腿,当自己的脖子被扯下时,只得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在脑中嘀咕了一句:原来这么痛啊......

    ......

    孟真是中南一脉的道士,说是说中南一脉,现在其实也只剩三个人罢了,祖师、师傅和他。祖师是师傅的师兄,但从不让孟真叫他师伯,要叫祖师。

    一个月前祖师交代孟真去杀一个桃树妖,孟真不理解既然是武当山下的桃树妖杀了武当的道士,为什么要中南的道士去杀,但既然祖师交代了便也不多说。

    一个月间一人一妖基本一个追一个逃,桃树妖在逃命过程中被孟真所伤,却在即将精疲力尽时逃进了川蜀的大山中。

    孟真一时没法确认桃树妖的确切位置,只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那妖从大山中进了川蜀。

    孟真追了一个月,从夏末追到了秋天,见到青翠成了火红。他觉得有些疲倦,藏在距离大山最近的一座城镇外,撒开神识,静待那已是山穷水尽的桃树妖暴露行踪。

    ......

    杨小央虽然气愤小荼打碎了陶罐还不知错,但还是带着她出门玩。小花这次没去,留在了家里。

    今日正巧路过城南,便带着小荼去元田一家的院子。

    元田一家葬在他们院子边上,坟头已经长了不少杂草。杨小央觉得是自己一家牵连了元田一家,所以一直对三人有愧,两年间也没少来看望。

    要是杨小央知道是元田出卖了母亲,估计他得挖开坟墓,拎起尸骨那不存在的耳朵好好看看,一直被母亲称作先生的人脑子里到底有没有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回家路上,看着小荼递过来还剩一颗的糖葫芦,杨小央没接,问道:“元田叔叔一家去世了你难过吗?”

    “还行。”

    “娘和许叔呢?”

    “挺难过的。”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杨小央想说些什么,却自觉没资格说,也觉得小荼懂,甚至小荼比自己更懂失去亲人的痛苦。

    小荼也想说再难过,有你便好,但还是没说。

    “你吃吧。”杨小央说完就闷头往前走。

    小荼也没吃最后一颗,只是拿在了手上。

    杨小央走到院门外,不知什么缘故,觉得今天的风有些凉。抬头看了眼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林子里的树更红。

    “又是一年秋天”,杨小央刚嘀咕完突然感觉不对。

    院外的林子中多了一颗桃树,一颗还长着几片绿叶的桃树,一颗伤痕累累的桃树。

    小荼对这个新来的家伙有点兴趣,便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杨小央也觉得好奇,没意识到小花没出门迎接,也想上前看看。刚走出一步,便见那桃树动了,桃树枝突然挥舞了起来,于此同时树后亮起了一道惊芒。

    只是那树枝更快些,像把刀一样砍向了小荼的脑袋,杨小央还未来得及动,甚至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小荼的脑袋飞了起来,脖子飚出的血柱窜得老高。

    “不要!”这是一句没有发出声音的嘶吼。

    那道惊芒闪过,劈断了整个树干。

    那桃树的褶皱上仿佛仿佛裂开以一张大嘴,发出一声巨响:“千百年来人断我千万手足,我恨不得杀尽这天下之人啊!可恨!可恨啊!”

    那大嘴中发出的声音震得杨小央耳朵发鸣。

    杨小央不懂桃树妖的凄苦怨恨,他只知道自己的凄苦怨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人没了。他觉得全身无力,只得爬到小荼的脑袋边上,小荼脸上的好奇还在,只是身体不在了。

    杨小央抱着小荼的脑袋,仰天嘶吼,泪也止不住了。

    待到吼累了,哭累了,才想起边上还有个人,却没去看他。捡起地上的那颗粘了土的糖葫芦,不知觉间已是最后一颗,塞进嘴里。

    是土腥味夹杂着血腥味,再尝不出一点酸甜。

    说好的一起去找小羊的呢?为什么你先走了?

    “抱歉,我来迟一步。”边上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杨小央抬头,是个温婉如玉的道士,只是满脸歉疚。杨小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但知道这事怪不得他,怎么说也算是个救命恩人,然而无妨两个字却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孟真看着浑身是血的杨小央,突然眉头一锁,“也许她还有救。”

    说完不等杨小央反应一把抓住他衣衫的一角,竟是直接把杨小央提了起来。待到杨小央回过神,发觉周围的景色正瞬息万变,自己竟被那道士提着凌空飞度。

    看了几眼变幻的景色便有些头晕目眩,只好闭眼抱紧怀里的脑袋,有心想问脑袋都掉了还怎么救,就算能救不拿身体怎么行。

    却害怕得到答案不敢问。

    两个半人不知飞渡了多久,停下来时已是深夜。

    杨小央没见过这种本领,这时却也无法多想,只是觉得原本如玉的道士此时有些狼狈,发有些乱,满脸的汗水。杨小央没注意到孟真脑后多出的几根白发。

    还来不及多说,杨小央被领进了一个草屋,里面坐着两个老人,一个满脸微笑,一个面无表情。

章十二 中南山,南山,山

    “小友你好,贫道道号遣灵,不知小友叫什么啊?”

    杨小央听着这话觉着有些熟悉,却也没心思想太多。

    他见说话的老人一副风仙道骨的模样,觉得肯定比带自己来的道士还要厉害些,当即抱着小荼的脑袋跪下磕头,“求真人救救小荼!”

    “哦,小荼啊。她没事。”

    杨小央暗道:这脑袋都掉下来,血都染了自己一身了还敢说没事?

    不过这话没说出口,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荼好奇的表情依旧停留在脸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却给人一种安然恬淡的感觉,仿佛是在熟睡一般,还做着好梦。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有细不可闻的呼吸。

    杨小央愣住,跪在那不知所措。

    这他娘的脑袋被人砍了还能呼吸?你他娘的还在做梦?

    遂抬头看了眼老道士。

    老道士知道杨小央想问什么,“那桃树妖修炼千年,这千年间被人砍断的枝杈不计其数,成妖后对人怨气滔天。在杀了小荼后依然心有不甘,奈何已是穷途末路,便化作冤魂进了小荼的脑袋。

    一般情况下那冤魂多半过不了多久便散了,没了身体的脑袋也断然活不下来,但小荼和那冤魂竟成了双生之势。我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现在的小荼没了身体便是无根之水,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

    杨小央最怕的便是有了希望而后破灭,但看着这老道士说话轻松的模样像是有办法的样子,直着眉头盯着他看。

    “但其实要救小荼很简单,”遣灵真人眉头一挑,“只要修到人仙便可渡寿元给她,你给多少年她便能活多少年。”

    “人仙是什么?怎么修?”杨小央急切地问道,竟然忘了问身体的事。

    “修仙之境界分为先天、人仙、神仙、地仙、天仙。至于如何修仙嘛,你把手给我。”

    杨小央不懂要手干什么,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遣灵真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弄得杨小央有些不知所措。

    “唉,你我无缘呐。”遣灵真人还故意叹了口气。

    杨小央认识的都是厚道人,哪经历过这个,当场有些想哭的冲动。身后的孟真有些看不下去,“祖师,还是救人要紧,此事错在我,渡我的寿元吧。”

    杨小央有心想说这非你之错,但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冲着孟真深深一伏。

    “也好。不过孟真呐,你今年也一百来岁了,渡不了几年寿元了。”遣灵真人一开口就把杨小央吓了一跳,看了看孟真翩翩君子的模样,只能感叹修仙之人的厉害,一百来岁还能长得像个二十来岁的人。

    “再者你虽修仙多年,但寿元一次也不能渡太多,先渡个三年吧。”

    遣灵真人说完见孟真点头,起身伸出食指中指并拢,在孟真额上一点,又在小荼额上一点,便坐下了。

    杨小央听惯了千金难买寸光阴,没见过不把三年寿命当回事的人。

    “真人,这就好了?”杨小央见小荼和孟真毫无变化,以为又再唬他。

    “对啊。”

    “那小荼怎么没醒?”

    “双魂相生还需要时间契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

    “那身体呢?”

    “不需要了。”

    杨小央听完长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安静的脑袋,一直直着的眉毛弯了些许,背也垮下了。

    也不多说,冲两人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孟真错步让开了,遣灵真人没动。

    “真人,我可能修仙?”

    “哦,差点忘了,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这次杨小央也不擦了,知道了老头子的性格,把沾着血的手平摊开。

    “从你这双手可以看出。”遣灵真人说到这一顿,杨小央心一紧,担心自己修不了道只能让小荼活三年,“你平时小日子过得不错。”

    杨小央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又听:“至于修道,你有道根而无道缘呐。你只可修仙,不可修道。”

    杨小央不懂什么道根道缘,就像当年听不懂母亲说的求缘一样,一脸疑惑的看着遣灵真人。

    “我中南一脉现有三人,我乃中南一脉的祖师,他是我师弟,道号重霄。”这说的是遣灵真人边上坐着的另一个老人。

    杨小央听闻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两人,遣灵真人满头白发,脸上也是皱纹密布,精神却是极好,好到还有心思跟人打趣,丝毫不像多数老人说几句话便没了精神。

    而边上一直面无表情而且一直没说话的老人虽然也是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却是少了许多,只是光坐在那便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带你们来的叫孟真,是我师弟的徒弟。”杨小央暗自记着这名字,虽然孟真一直说小荼的死是他的错,但杨小央心中自有一杆尺。

    “杨小央,你可以修仙,但我不会传你道经,只传你修仙之法,而且你只能看道德经,别的道经不准看,你可愿意?”

    杨小央一听能修仙,连连点头,哪管什么道经不道经的,给他看估计也不愿多瞧上几眼。

    “你要修仙便要能感知天地灵气并吸进体内,所以每个修仙之人都要有人启灵,让你感知并吸收。但这启灵十分凶险,你可愿意?”

    杨小央为了修

    到人仙,面对危险也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既然如此我有几点要与你先说清。”

    “真人请讲。”

    “我虽传你修行之法,却不能收你为徒,你也不能拜他人为师。”

    杨小央不明其意,还是点头,觉得可能是真人嫌弃他当徒弟,毕竟自己比起孟真道长简直不值一提,作为师兄的徒弟一定要比师弟的强才是,杨小央认准了这歪理。

    “其二,不管在中南还是山下,你都要称我为祖师,不要叫真人。”

    杨小央还是不懂,但依旧点头。

    “其三,日后你下山不能说自己是中南一脉,只能说自己住在中南。”

    不懂,点头。

    “其四,以后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去做。”

    懂了,却有些担心祖师让自己做些有违天理的事情,但想到既然是一脉祖师,应该不至于,点了点头。

    祖师见杨小央点头,便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起身在杨小央额上一点,便坐了回去。

    杨小央觉得这可能是启灵的第一步,静待后文,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祖师有什么动作,看了眼重霄真人,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只好转头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孟真道长,见他面容平静地看着自己,杨小央不知道什么情况,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祖师这启灵启好了吗?”

    “好了啊,你还跪着干嘛?”

    杨小央大惊,说好的十分凶险呢,这蚊子叮一下还有个包给自己痒上个半天,这启灵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感知灵气并吸收呢?

    刚想到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确实周围多了些什么,只是这量十分的稀少。

    “那便是灵气。”祖师仿佛知道杨小央在想什么。

    “怎么这么少?”

    “千年前灵气便在不断地减少,到今日已经稀薄的快要看不见了。”

    杨小央觉得连对自己提要求时都不太正经的祖师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带了些沉重。

    “祖师,现在修到人仙很难吗。”

    “对你来说不难,因为你资质很好。我这里有两种修炼方法,一种是食气法,一种是雷法,你要修哪个?”一听不难,杨小央松了口气。

    “哪个简单些?”杨小央觉得修到人仙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不追求厉害。

    “食气法更适合你。”

    “那便修食气法。”

    祖师点头,手一挥手中便多了本古籍,杨小央不知道是哪里变出来的,上面印着几个古朴的大字:食六气。

章十三 再也不担心吃不下

    “小友你好,贫道道号遣灵,不知小友叫什么啊?”

    杨小央听着这话觉着有些熟悉,却也没心思想太多。

    他见说话的老人一副风仙道骨的模样,觉得肯定比带自己来的道士还要厉害些,当即抱着小荼的脑袋跪下磕头,“求真人救救小荼!”

    “哦,小荼啊。她没事。”

    杨小央暗道:这脑袋都掉下来,血都染了自己一身了还敢说没事?

    不过这话没说出口,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荼好奇的表情依旧停留在脸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却给人一种安然恬淡的感觉,仿佛是在熟睡一般,还做着好梦。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有细不可闻的呼吸。

    杨小央愣住,跪在那不知所措。

    这他娘的脑袋被人砍了还能呼吸?你他娘的还在做梦?

    遂抬头看了眼老道士。

    老道士知道杨小央想问什么,“那桃树妖修炼千年,这千年间被人砍断的枝杈不计其数,成妖后对人怨气滔天。在杀了小荼后依然心有不甘,奈何已是穷途末路,便化作冤魂进了小荼的脑袋。

    一般情况下那冤魂多半过不了多久便散了,没了身体的脑袋也断然活不下来,但小荼和那冤魂竟成了双生之势。我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现在的小荼没了身体便是无根之水,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

    杨小央最怕的便是有了希望而后破灭,但看着这老道士说话轻松的模样像是有办法的样子,直着眉头盯着他看。

    “但其实要救小荼很简单,”遣灵真人眉头一挑,“只要修到人仙便可渡寿元给她,你给多少年她便能活多少年。”

    “人仙是什么?怎么修?”杨小央急切地问道,竟然忘了问身体的事。

    “修仙之境界分为先天、人仙、神仙、地仙、天仙。至于如何修仙嘛,你把手给我。”

    杨小央不懂要手干什么,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遣灵真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弄得杨小央有些不知所措。

    “唉,你我无缘呐。”遣灵真人还故意叹了口气。

    杨小央认识的都是厚道人,哪经历过这个,当场有些想哭的冲动。身后的孟真有些看不下去,“祖师,还是救人要紧,此事错在我,渡我的寿元吧。”

    杨小央有心想说这非你之错,但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冲着孟真深深一伏。

    “也好。不过孟真呐,你今年也一百来岁了,渡不了几年寿元了。”遣灵真人一开口就把杨小央吓了一跳,看了看孟真翩翩君子的模样,只能感叹修仙之人的厉害,一百来岁还能长得像个二十来岁的人。

    “再者你虽修仙多年,但寿元一次也不能渡太多,先渡个三年吧。”

    遣灵真人说完见孟真点头,起身伸出食指中指并拢,在孟真额上一点,又在小荼额上一点,便坐下了。

    杨小央听惯了千金难买寸光阴,没见过不把三年寿命当回事的人。

    “真人,这就好了?”杨小央见小荼和孟真毫无变化,以为又再唬他。

    “对啊。”

    “那小荼怎么没醒?”

    “双魂相生还需要时间契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

    “那身体呢?”

    “不需要了。”

    杨小央听完长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安静的脑袋,一直直着的眉毛弯了些许,背也垮下了。

    也不多说,冲两人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孟真错步让开了,遣灵真人没动。

    “真人,我可能修仙?”

    “哦,差点忘了,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这次杨小央也不擦了,知道了老头子的性格,把沾着血的手平摊开。

    “从你这双手可以看出。”遣灵真人说到这一顿,杨小央心一紧,担心自己修不了道只能让小荼活三年,“你平时小日子过得不错。”

    杨小央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又听:“至于修道,你有道根而无道缘呐。你只可修仙,不可修道。”

    杨小央不懂什么道根道缘,就像当年听不懂母亲说的求缘一样,一脸疑惑的看着遣灵真人。

    “我中南一脉现有三人,我乃中南一脉的祖师,他是我师弟,道号重霄。”这说的是遣灵真人边上坐着的另一个老人。

    杨小央听闻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两人,遣灵真人满头白发,脸上也是皱纹密布,精神却是极好,好到还有心思跟人打趣,丝毫不像多数老人说几句话便没了精神。

    而边上一直面无表情而且一直没说话的老人虽然也是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却是少了许多,只是光坐在那便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带你们来的叫孟真,是我师弟的徒弟。”杨小央暗自记着这名字,虽然孟真一直说小荼的死是他的错,但杨小央心中自有一杆尺。

    “杨小央,你可以修仙,但我不会传你道经,只传你修仙之法,而且你只能看道德经,别的道经不准看,你可愿意?”

    杨小央一听能修仙,连连点头,哪管什么道经不道经的,给他看估计也不愿多瞧上几眼。

    “你要修仙便要能感知天地灵气并吸进体内,所以每个修仙之人都要有人启灵,让你感知并吸收。但这启灵十分凶险,你可愿意?”

    杨小央为了修

    到人仙,面对危险也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既然如此我有几点要与你先说清。”

    “真人请讲。”

    “我虽传你修行之法,却不能收你为徒,你也不能拜他人为师。”

    杨小央不明其意,还是点头,觉得可能是真人嫌弃他当徒弟,毕竟自己比起孟真道长简直不值一提,作为师兄的徒弟一定要比师弟的强才是,杨小央认准了这歪理。

    “其二,不管在中南还是山下,你都要称我为祖师,不要叫真人。”

    杨小央还是不懂,但依旧点头。

    “其三,日后你下山不能说自己是中南一脉,只能说自己住在中南。”

    不懂,点头。

    “其四,以后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去做。”

    懂了,却有些担心祖师让自己做些有违天理的事情,但想到既然是一脉祖师,应该不至于,点了点头。

    祖师见杨小央点头,便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起身在杨小央额上一点,便坐了回去。

    杨小央觉得这可能是启灵的第一步,静待后文,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祖师有什么动作,看了眼重霄真人,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只好转头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孟真道长,见他面容平静地看着自己,杨小央不知道什么情况,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祖师这启灵启好了吗?”

    “好了啊,你还跪着干嘛?”

    杨小央大惊,说好的十分凶险呢,这蚊子叮一下还有个包给自己痒上个半天,这启灵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感知灵气并吸收呢?

    刚想到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确实周围多了些什么,只是这量十分的稀少。

    “那便是灵气。”祖师仿佛知道杨小央在想什么。

    “怎么这么少?”

    “千年前灵气便在不断地减少,到今日已经稀薄的快要看不见了。”

    杨小央觉得连对自己提要求时都不太正经的祖师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带了些沉重。

    “祖师,现在修到人仙很难吗。”

    “对你来说不难,因为你资质很好。我这里有两种修炼方法,一种是食气法,一种是雷法,你要修哪个?”一听不难,杨小央松了口气。

    “哪个简单些?”杨小央觉得修到人仙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不追求厉害。

    “食气法更适合你。”

    “那便修食气法。”

    祖师点头,手一挥手中便多了本古籍,杨小央不知道是哪里变出来的,上面印着几个古朴的大字:食六气。

章十四 我钱呢

    “小羊小羊,这世上还有跟我一样的人吗?”

    杨小央听着只有小荼会叫的称呼还有些晃神,想要说些谎话,却是说不出口,“没有,你应该是世上最厉害的了。”

    小荼听了摇了摇辫子,一脸嘚瑟,“那是,这世上肯定没人能比我吃的更多了,因为我吃的根本不进肚子,哈哈哈哈。”

    杨小央听了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觉得只有带着小荼吃尽天下美食才能弥补一二。

    “走,我带你去找祖师。”杨小央把咒语教给了小荼,让她自己飞。

    “祖师是谁?”

    “是救了你的人。”

    一个半人来到祖师的草楼,杨小央敲门后没等答复就进去了。

    屋内祖师正在看本没写名字的书,看得聚精会神,杨小央不敢打扰,在边上静候。小荼则好奇地大量屋内的摆设,发现除了桌子椅子床还有个书架就没别的摆设了。

    两人没等多久就见祖师放下了书,杨小央刚想说话就听小荼说:“南山爷爷为什么你看书要倒着拿?”

    杨小央一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书,确认了这老不正经在装模作样,随后突然意识到小荼叫祖师南山爷爷,认错了?

    又想起刚见面时杨小央感到的熟悉感,才意识到祖师的开场白跟当时与小荼说的一模一样。

    杨小央盯着祖师,直着眉,一言不发。

    “哎呦小荼啊,还是你眼睛尖,不像小央过了一年了还没发现。”也亏得变了相貌的祖师能厚颜说出这种话。

    “祖师你当年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杨小央的声音有些冷。

    祖师依旧漫不经心,“知道。”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但你没有救我娘和许叔。”

    “没错,有些事我不能干预。”

    “那你为什么要让圆圆去送死?”杨小央咬着牙,眼中隐有泪光。他就算可以不怨祖师不救人,因为祖师没有义务救人,但是他不能原谅祖师把圆圆推向了火坑,不仅仅是因为圆圆是个希望和家人团团圆圆的可爱孩子。

    “小央啊,你可知何谓天命?”祖师见杨小央不答,依旧愤懑不已,又接着说:“那你可读过史书?”

    杨小央又像当年一样学着楚袖尽量静下来,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书中的人物如何?”

    杨小央不懂这么问的含义是什么,直着眉摇头。

    “我们人人都是这书中之人呐。”

    杨小央还是不懂。

    “大道初生之时,便有这天地间每个人的一本书,这书上记录了这个人一生中所发生的事,而且每个人都只能按着书上写的走,丝毫不差。”

    杨小央动容,以前每次看英雄传记时见有人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类话时,都会觉得热血沸腾,而在祖师口

    中似乎并非如此。

    “杨小央,也有本你的书藏在这大道之中。”

    “那您能看到吗?”杨小央的火气似乎小了不少。

    “我只能隐隐看到只言片语。”

    “那我以后是怎样的?”杨小央似乎一点不怕知道未来。

    “这我不能说。”

    “所以书上的内容也是没法变的?”

    “没错。”

    “连您也不行?”

    “连天仙都不行,更何况是我。”

    “所以圆圆是注定要死的?我娘和许叔也是注定要死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杨小央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祖师也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南山爷爷,那你能不能看我以后能吃多少好吃的?”一直没说话的小荼突然问道,打破了草楼内的气氛。

    杨小央一怔,听了小荼的话,突然觉得命中注定也非坏事,既然无法改变反倒能轻松些。祖师的话由不得杨小央不信,况且以杨小央的经历来说就算这是假的,他也宁愿是真的。

    就在这时杨小央突然感觉体内的灵气有些异动,随后外界的灵气也跟着动了起来,有一部分进了杨小央的体内,杨小央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道经能助人修行了。

    修仙一年来杨小央已经修至先天中期的样子,没遇到所谓的瓶颈,但是修炼速度慢了些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下吸收的灵气竟能抵得半年的苦修了。

    “祖师,为何我刚才一下吸收了那么多灵气?”

    “你以为何为修道?”

    “我听说书的说修道是化天地灵魄入己身,解天下义理养神魂。”

    “差不多,你这义理懂得越多其实就是越接近大道,所以修炼可不仅仅是吸收灵气那么简单。”

    “大道是怎样的呢?”

    “不知道。”

    杨小央觉得是祖师在敷衍他,便也不再多问。

    被这么一打岔杨小央差点忘了正事,“祖师,小荼能修仙吗?”杨小央担心以后自己万一遇到不测,没用的爹是指望不上的,只能希望小荼能有些许自保的能力,虽然别人见了可能会先被吓坏。

    “小荼,你可愿修仙?”

    小荼不懂修仙是什么,甩着辫子转头看向小羊,见小羊点头她也笑眯眯地点头。

    祖师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小荼的额头,杨小央怀疑祖师只会用两根手指。

    “小荼适合修炼什么功法?”杨小央也不指望小荼能选一个,直接向祖师问道。

    “雷法。小荼双魂相生,这天罡五雷正法她练不了,因为她没有身体,没法在体内修得五雷圆润。这部神宵五雷大琅玉书倒是合适,不必修五雷圆满,只修阴阳二雷,阴阳相生正适合双魂。”

    杨小央这半吊子不懂那么多

    ,也没见过雷法,但还是一个劲地嗯,一副我懂得样子。祖师见了撇了撇嘴,手一挥杨小央已经在了屋外,还听到祖师说:“我教小荼雷法,你自己修炼去。”

    杨小央挠了挠头,很光棍地走了。

    夜里,杨小央没问小荼雷法是怎么修炼的,只是给小荼做了些山脚南水镇买来的菜。

    南水镇跟天屏城大不一样,没有天屏的热闹,倒不是说南水街上人少,而是每个人都平平淡淡,似乎沾染了不少中南的清气。

    晚饭很简单,一锅鸡汤,一碗青菜。

    照理说中南的道士是不准吃五荤的也不准吃肉,但这菜里葱蒜还是没少加,鸡腿照样啃,因为祖师说他不算中南一脉,而且照杨小央这修炼速度,三年内修到人仙不是太大问题,所以杨小央觉得把菜做的好吃些,让小荼更开心些更重要。

    晚上小荼早早地睡下了,杨小央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看着夜空。

    听着屋外的鸟叫虫鸣,也不修炼,因为这是一年来第一次可以心平气和地思考。

    中南的夜不像南疆的热闹,不像川蜀的宁静,中南的鸟叫虫鸣声仿佛都有自己的规律,而且从不间断,就像这中南一样恒古不变,自有韵律。

    等修自己到人仙后就带着小荼走遍天下,带小荼吃尽这天下的美食,哦,主要是长长见识,顺便吃吃美食。

    似乎小荼的爱好让原本不在乎味道,也不做饭的杨小央爱上了这些。

    正在杨小央进行美好展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钱留在川蜀的家里了!拿什么吃遍天下?一年过去自己那家估计早被城主府收回去了,想到那个总是挺着个收也收不住大肚子的城主,又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把家里的钱充公。

    然后杨小央细数了一下道士能通过什么赚些钱,却发现他啥也不会。什么算命,什么看风水都一窍不通,而自己唯一算是擅长的就是烧菜和砍树了。

    杨小央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决定把未来交给那本书。

    ......

    川蜀,蜀山,紫竹峰。拿着卜字剑的老头来到紫竹的竹楼里,紫竹当年因为愧疚决定闭关思过,不知觉已经过了三年。

    老头来到屋内,看到桌上摆着个罗盘,指针指着南方。

    老头看了有些哭笑不得,“紫竹啊,有件事儿要你去办。”

    “师叔请讲。”紫竹还是一板一眼。

    “你把这本书带去皇京。”老头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封面古朴,上面写着两个字:问心。

    紫竹一听不是保护人就松了口气,显然三年闭关是没什么效果的,“带给谁?”

    “哦,你丢到相府的门口就行了。”

    紫竹听完行了一礼就拿上书出门了,桌上的罗盘也没拿,把那老头看得嘴角一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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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619/ 第一时间欣赏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 作者:和灰比白所写的《半吊子的道士》为转载作品,半吊子的道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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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的道士介绍:
杨小央有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脑袋,这个脑袋是他捡来的妹妹的。这个脑袋能吃能说,就是只能活三年,杨小央得修道才能给她续命,却掺和进了道门的大事......半吊子的道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吊子的道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