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们是朋友吗
定国公和燕娇兄妹情深,实在令人动容。如今燕娇意外身亡,定国公还未及悲伤,就要赶赴边境安稳北境。如何不令人心疼。
“你不是讨厌燕娇吗?”身边人又问道。
“那是以前!”女子感叹道。
燕娇骤然得了一门好亲事,行事又乖张,谁受得了她,可是在得知谪仙一般的嘉鸿世子竟然是杀人凶手,众人对燕娇就只有同情了。
一同出京的贺嘉鸿简直是两个待遇。
燕归所到之处民众落泪相送,贺嘉鸿则被自家小厮盖住头脸以免被人认出来。
燕归经过大街,路过一茶楼时突然停了下来。
燕归停下,仰头看着茶楼。
呼喊声同时也停下来,茶楼里抹泪的女子痴痴望着,定国公看见她了吗?
燕归看见临街的雅室里,若夏倚窗而坐。燕归把马交给身边副将,大步走进茶楼。
怎么了?
围观的民众惊诧,定国公进茶楼了,怎么不走了?
街道被堵,贺嘉鸿也被民众堵在中间。几人动弹不得。
若夏示意清风呈上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十万两银票。
“这是何意?”燕归问道。
清风道:“这是睿王的钱。”
今晨在茶楼,临走时清风对睿王道:“听说王府送去定国公府的那五万两银票被定国公拒绝了,不若交给我们主子保管吧。”
若夏浅笑出声,睿王当时嘴角抽抽,还是淡定的给了钱。
他就当破拆免灾了。
“为什么给我?”燕归还是不明白。不管怎么说,睿王肯把钱交到若夏手里,就是若夏的手段。
若夏道:“你总领北境军务,手下亲军定**二十万,以及北地各路卫军几十万,你需要钱。”
明月望着英俊威武的燕归负手站立着,她心中疑惑,大周商业繁盛国库充盈,拖欠军饷的事从没有过,身为一品国公和北境大帅,燕归每月领的俸禄可说是大周第一。
可若夏却说他需要钱。
而燕归也没有反驳。
若夏又道:“我知道你不收睿王的钱,是自信以后能从睿王手里得到更多。不过利息嘛,先收一点是一点。”
燕归仍在思量,他的确需要钱,可柳若夏,要干什么?
清风道:“若是燕娇在,她会很高兴的把银票收了。”
毕竟谁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燕娇更不会。
“如此,多谢了。”燕归道。他伸手接过清风手中的盒子。
若夏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道:“祝定国公一路顺风,我会在京城恭候你班师回朝。”
燕归也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杯,与若夏一碰:“借你吉言。”
二人话别后,燕归阔步出了雅室,在他将要消失在若夏视野之前,若夏突然喊道:“燕归!”
燕归停步,转身看着这个坐在四轮车上形容憔悴的女子。
“我们是朋友对吗?”若夏问道。
燕归握拳郑重一拜,道:“当然,我们是朋友。”
燕归说完,阔步下楼,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进,若夏在茶楼上,望着燕归远去的背影。
人声鼎沸,若夏心中说道:
“燕归,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她的眼中如冬日结冰的湖面一般冰冷。
明月看见一人,她唇角上扬,走到若夏身边:“主子,你看......”
若夏顺着明月手指的方向看去,贺嘉鸿失神落魄的被两个官差扶着,艰难的走在为燕归送别的人群中。
“定国公。”女儿家们哭得梨花带雨。
“你们不是讨厌燕娇吗?”有人问道。
“这是为定国公伤心,他那样好的人,他的妹妹再也看不到了...”
茶楼里的客人实在听不得,走出茶楼,街道上的女孩子们越发哭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有人问道:“你们也心疼定国公,哭成这样?”
女孩子吼道:“我是心疼燕大小姐。”
燕娇有那样好的一个哥哥,可她小小年纪就去了...
昔日在围场时,燕大小姐骄纵成性,当众殴打定国公,可也从侧面印证了定国公对自家妹妹的宠爱。
野兽发狂时,燕大小姐和定国公并肩作战。可见燕大小姐心中有大义。这样好的哥哥,可是他的妹妹却长眠于十三岁这一年。
众人大都为这一对兄妹红了眼眶。
“定国公心中悲痛,还要赶赴边关...”
贺嘉鸿猛然听人提起定国公,恍然回过神来,他拉住身边的人:“你说什么?定国公要赶赴边关?他妹妹不是刚死吗?”
那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贺嘉鸿,他指着马背上那威风凛凛的男子:“就是因为这样,定国公才受人尊敬啊!”
贺嘉鸿突然仰天长笑,身边人躲傻子一般躲着他。他的小厮忙用衣衫遮了贺嘉鸿的头脸。
“太丢脸了。”小厮想。
贺嘉鸿一把扯开衣衫:“快,我们快走。”他说着用力挣脱官差,挤开人群向人群跑去。
“公子!”两个官差一左一右逮住他。“干什么?”贺嘉鸿急道:“我们快走,早点到北地,你们早点回京享福。”
官差汗颜,接了押送这位小爷的差事,这辈子福气与他们无缘了。一个官差拿出枷锁,道:“公子,马上到城关了,您得戴上这个。”
守城的卫兵会核查,你出城所为何事,既是押送人犯,人犯就得有点犯人的样子。
“好!”贺嘉鸿爽快道,他举起双手,催促道:“快点戴,戴完赶紧走,敢耽误小爷的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小厮捂着脸,不敢认这是他的主子。
公子真的疯掉了。
茶楼上,若夏看见的不止贺嘉鸿的疯癫。
“睿王派了多少人护送他这个儿子?”若夏问道。
明月一头雾水:“就一个小厮啊。”她只看到贺嘉鸿身边一个小厮围着他转。
清风看着明月笑笑,道:“不低于十人。皆是高手。”
明月更是不懂了,清风指给明月看,认出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时刻紧盯着贺嘉鸿,他走一步,那些人再走一步,他们对贺嘉鸿的保护毫不掩饰。但你若不是身处高处,还真是看不出来。
“贺嘉鸿被流放,睿王不发一言,外间传言他放弃这个儿子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明月道。
第六十一章 破衣兄弟
明月道:“贺嘉鸿被流放,睿王不发一言,外间传言他放弃这个儿子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若夏想起一事,睿王府的人敢欺负燕娇,燕娇把贺嘉鸿送去北地吹风,她狠宰了睿王一笔。
唯独睿王妃,最觉委屈的她还没受到真正的委屈。
让敌人不好过是若夏最喜欢的事情。
“贺嘉鸿此去凶险,睿王妃还不知道吧?”若夏道。
清风明月随即明了,明月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重要的事,睿王妃怎能没个准备呢?”
明月狡黠一笑,若睿王妃知道贺嘉鸿要受的不仅是委屈,怕是连命都保不住,那该有多精彩?
“奴婢会安排人,把皇上流放贺嘉鸿的用意细细与睿王妃讲明白,不叫她继续糊涂着。”明月说道。
若夏靠在椅背上,唇角微扬。
她让敢欺负燕娇的那些人都付出代价,燕娇知道了该有多开心...
清风抱若夏下楼。
送行燕归的民众还未散去,他们都好奇适才燕归是和谁话别,待看见雅室里出来的是近日京城出名的瘫子柳若夏,众人既疑惑又释然。
京中民众喜爱看热闹,若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清风抱上马车。若夏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她的残疾,她的不体面。若夏依旧神情坦然。
明月驾着马车缓缓离开,若夏端坐在马车内,眼角狠厉的眼神令清风既心疼又害怕。
“主子,我再为你施针?”清风小心道。
若夏的神情逐渐冷静。道:“无妨。我既然答应他了,就要守诺。”
清风沉默片刻,还是劝道:“主子若为他,可不值得如此。”
“不!”若夏仰头道:“是为我自己。”
为她自己,没了那个人,她仍然要爬到最高,她仍然可以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令所有人不敢轻视她半分。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若夏的眼中再一次变得冰冷。
马车临到柳府前,无人的拐角,明月停下马车。
若夏掀开车帘,秋霜和冬雪恭敬站在车外。
“如何?”若夏问道。
“属下还在找,不过您放心,他出不了京城。”冬雪道。
若夏很不放心。
这个杀手从大辽来,伤害燕娇又逃过她和燕归的两次围剿,这样的人活着,实在令人难以安心。
“入夜之前,我要看见那个瘦猴儿的尸体。”若夏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冬雪秋霜齐齐正色道。
明月再次驾着马车送若夏回柳府。当年主子去青云观,夫人亲自挑选她和清风去陪伴照料。其实一同去的还有四个大丫鬟,但只有她和清风会些功夫,这才入了主子青眼。
后来二人在青云观和其她弟子一同练武修习,终于一步步成为主子重用的人。
而主子也是丹乐道长看重的人,把武功最好的秋霜和冬雪派在她身边听用。
此次回京,清风和明月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柳府,为方便行事,秋霜和冬雪则在暗中办事。
明月欢快的驾着马车,这一回京,她竟成了主子身边仅次于清风姐姐的第二重要的丫鬟了。
这都要感谢秋霜和冬雪姐姐啊。
秋霜和冬雪莫名成了明月心中的小天使,然而她们还是某些人的恶魔。
东城的一处破庙里,一个瘦弱的乞儿将好容易讨来的两个馒头小心的护在怀中,他亦步亦趋小声的呼喊着:“小寇子,小寇子。”
小寇子偷了主人家的东西被人追杀,此时正胆小的藏在破庙的某一处。
他小心翼翼的寻找小寇子,却不料危险从身后接近。一只飞刀从背后飞来,小乞儿中招倒地。
“啊!”小乞儿痛苦的惨叫出声。
不多时,躲在神像后面的小寇子像是听到了他的惨叫,他小心的爬出来:“小乞丐。”他一脸担忧,快步走到同伴身边,背着他一起躲到神像后面,二话不多说为他处理伤口。
小乞儿将护在怀中的两个馒头拿出来,虚弱的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自从小寇子昨晚受伤来找他,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我只能要到这个。”小乞儿委屈的道。
小寇子教他武功,有钱时给他带肉吃,现在小寇子落难,他只能给他吃白面馒头。
小寇子看着这两个白净得晃眼的馒头,给小乞儿止血的手一顿,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小乞儿都要睡着了,小寇子突然道:“谢谢你,小乞丐。”他们相识不到一月,他不知他的名字,便只能以小乞丐称呼。
小乞儿虚弱的笑笑。
他看见小寇子给他拔下的飞刀,和昨晚他在小寇子背后拔下的一模一样。他拿起来自信看了一看。
“是你原来的主人家吗?他们找到这里了?”小乞儿担忧问道。
“没事。”小寇子安慰他:“他们白天不敢过来杀人。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说着脱下他的一身黑衣。
“我身上的药昨晚用完了,你的伤口不处理会发炎的。你换上我的衣服,去城西的徐郎中那里讨点药,他心善,没有钱也会给你药的。”
徐郎中会赠药给流民乞儿,城中的底层百姓都知道他的善名。
但为什么要换衣服,小乞儿没有问,他只是点点头。
他脱下自己一身破旧袄子,递给小寇子,又换上小寇子还带有体温的衣服。
“真暖和。”他说道,为了给小寇子带馒头,他特意洗净了自己满是污垢的手,此时白净的手在自己身上摩挲道:“我这辈子,从来没穿过这么暖和的衣服。”
“只可惜背上也破了个洞。”小寇子说道。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他们是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的患难兄弟。
“讨了药之后呢?”小乞儿问道。他清澈的眸子看向小寇子。
小寇子低下头,一边整理他穿上的小乞儿的破袄子,一边说道:“讨了药,你快点回来,咱们在天黑前离开这儿。”
“好。”小乞儿笑道:“那我去了。”
他说着摇晃着转身。
“等等...”小寇子唤住他。“你闭上眼睛,我给你脸上弄点血,徐郎中看你可怜,不用你哭就给你药了。”
“好。”小乞儿听话的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脸交给小寇子随意涂抹。
第六十二章 聚散离别,乃是平常事
小乞儿不知小寇子在他脸上抹了什么,只是觉得冰冰凉凉的。小寇子一边抹,一边道:“我的主人既然已经发现你了,你出去的时候要避着人,要是遇到有人追你...”
“放心吧。”小乞儿说道:“你教给我的武功我都学会了,我现在可厉害了...”
小寇子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小寇子说道:“好了,你去吧。”
小乞儿踉跄着着走出藏身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走到破庙门口时,小乞儿回身,他看见小寇子躲在神像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小乞儿再没有犹豫,转身走出破庙。
他走后片刻,小寇子才出来,远远的跟在小乞儿后面,小乞儿果然如他所说,小心翼翼的避着人走路,偶尔有人路过,他就遮住自己的脸,害怕被人发现。
小乞儿的身后渐渐跟了四五个平民打扮的人,待小乞儿拐进一个人少的巷子,其中一人突然掏出短刀,狠厉的劈向小乞儿。
小寇子在远处的屋檐上静静望着发生的这一切,距离太远,他听不到小寇子的痛苦的喊声。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喊一声。
他只是在跑。从那一刀下来之后,血流了满地,一直踉跄着走路的小乞儿突然快速的跑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后背的疼痛。
那几人很快追上他...
小乞儿身中数刀,一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仍然背对着小寇子的方向,他仍然想跑。
小寇子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过了没多久,小巷里秋霜和冬雪来了。
一人上前,检查了小乞儿后背的伤,又将小乞儿的尸体翻过来,冬雪上前确认。
“是那小贼没错了,他竟不是死于毒。”冬雪道。
秋霜一手握剑,一手捂住口鼻,模糊道:“回去向主子复命吧。”
几人分散离开,小乞儿的尸体就那样躺在那里。
小寇子坐在房梁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很久,他看见有人发现了小乞儿的尸体,不一会官差来了,一卷草席带走了小乞儿。
他是江湖游侠打扮,想来官差会认为他和人打斗而死。
“可怜。”小寇子感叹道。
为他自己,也为他唯一的朋友。
他跳下房梁,从小乞儿相反的方向离开,热闹的街道上,他摸出怀中小乞儿为他带回来的白馒头,木然的一口一口的啃着。他的背影萧索又孤寂,然而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他只是个人人躲避的乞儿。
**********
今年的年过得很不顺畅,先是燕大小姐为了救自家哥哥不幸去世。再是祁王妃得了重疾暴毙。
虽说这两人的去世影响不到普通民众,但大年三十晚上黄老爷一家被仇家找上门,一夜灭门,还有京中有江湖游侠打斗,一人直接被人砍死了,这两件案子一直破不了。让京中百姓人心惶惶。
据说这黄老爷还是睿王爷的亲戚,但睿王爷对这件案子好像漠不关心。
京城热议了一阵,官府查不出真凶,此事也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转眼灯节到了,皇上虽取消大庆,但节日总该有个喜庆的样子。且祁王妃头七已过。
于是皇后做主,请内外命妇们进宫赏灯。
若夏也跟着母亲进了宫。她仍着一身素净的道袍。
刚一进宫,便有宫人来报,安平公主想见她,若夏的小轿直接去了安平公主的长乐宫。
安平公主正在喂鱼,她背对着若夏坐在鱼池边,像是在发呆。
宫人推着若夏的四轮车缓缓走近。
“公主。”若夏唤道。
安平公主回身,肉嘟嘟的圆脸上五官精致,观之可亲。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尽显公主尊贵。可此时那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却满含着泪水。
“燕娇走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安平公主说着,转过身去擦掉眼泪,她吸吸鼻子,母后说,今日过节,不能哭,要喜庆。
喜庆,不能哭。
若夏一愣。她看向微波粼粼的湖面,有鱼儿不时跃出抢食。
“公主。”若夏柔声道:“这人世聚散离别,乃是平常事。”
安平公主还小,以后会经历更多。失去的也会更多。
安平公主又吸吸鼻子,她低着头,回忆起宫宴那一日第一次见到燕娇的情形,她道:“我那天对她很凶,我还说,以后她进宫,我好好管教她,叫她不要再跟人大街上打架了...”
打架不好,但是她也想过,若燕娇进宫,她就有机会向燕娇学武了。
她期待燕娇进宫陪她,可正像五哥说的,她等不到她了。
泪水不知不觉滴落,安平公主忙擦去。
她看着若夏道:“我在你面前才能为她难过...母后不喜欢看到不开心的脸。”
“也许她入了神道,做了神仙了。”若夏淡淡道。
安平公主苦笑。
也是,燕娇好歹是丹乐道长的弟子,虽说修道没修成,但万一有了仙缘...
万一呢。
安平公主仰头,看着天上,她想起燕娇对她傻乎乎的笑,期望着她能讨厌她。她后来也明白了,那时的燕娇根本不想进宫陪她。
“那天我对她撒了谎。我其实...”
若夏看向安平公主,道:“她不会怪你的。”
燕娇记性不好,这种小事她转眼就能忘。
二人说话间,宫人来报皇后娘娘有请。
安平公主起身,推着若夏道:“走吧,若夏姐姐,我们去母后那儿。”
宫宴那天,她看见燕娇推着若夏走来走去。燕娇走了,其实最难过的人除了定国公,就是若夏了,然而若夏还要来安慰她。
“若夏姐姐,以后我来推你。”安平公主突然道。
若夏再一愣。安平公主的纯善,超出若夏平生所见。
延福宫内。
“娘娘,安平公主和柳二小姐来了。”宫女说道。
安平公主笑着,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亲昵的挽住皇后。
“娘娘万安。”若夏道。
皇后拉着若夏的手,道:“你这孩子,本宫一直也没机会跟你说一句,你受委屈了。”
安平公主疑惑着看向若夏,母后和若夏姐姐很熟的样子。
若夏浅笑着道:“有娘娘福泽庇护,若夏从不觉得委屈。”
第六十三章 你还挺灵活
皇后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瞟向若夏的双腿。
“你还好吗?”皇后问道。
皇后的寝殿中燃了地龙,熏笼里的熏香缓缓升起,本该是温暖如春的环境,此时伺候在内的宫人却觉得有些冰冷。
若夏脸上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顿了一顿,道:“臣女一切安好。”
皇后侧头,微微笑着打量着若夏,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此时的皇后与命妇们面前那个慈爱的皇后有很大区别。
安平公主不明白,母后明明很喜欢若夏姐姐,却还要给她这么大的压迫
“果真吗?”皇后像是随意一问。
安平公主看向若夏,母后随意问话可不能随意答啊。
若夏浅笑着,漫不经心答道:“娘娘面前不敢说谎。”
安平公主都为若夏担忧,母后要是不喜欢她,从此不让她进宫可如何是好?
“好。”皇后笑着舒了一口气,她看向安平公主,说道:“既然没有不适,你来做公主伴读,本宫也放心了。”
安平公主甜甜一笑,原来母后是因为此事才盘问若夏的。
若夏始终淡淡笑着。
有宫人来报,明妃宫里的主事宫女求见。
“臣女先告退。”若夏道。
皇后拉住若夏,道:“你以后要常常出入宫廷,听一听也无妨。”
若夏听命。
明妃的主事宫女行礼之后,便看见皇后拉着若夏,侧身看着她,而安平公主坐在皇后身侧。
宫女疑惑,柳二小姐一个残疾之身,竟和安平公主那般陪在皇后身侧。
“禀皇后娘娘。明妃娘娘突然不适,特向您告假,不能和命妇们一起赏灯了。”宫女道。
“明妃病了?严重吗?可宣了太医?”皇后连声问道。
宫女道:“明妃娘娘...呕吐,腹泻...大节之下,娘娘不敢惊动任何人。”
“皇上怎么说?”
宫女垂下头,皇上若有个说法,她倒也不来这延福宫了。
“皇上说,请皇后娘娘裁夺便是。”
皇后松开握着若夏的手,正色道:“你回去告诉明妃,赏灯可以不来,但若实在不适,就记得宣太医,不要硬撑着。”
“是。”宫女行礼退下。
她走出延福宫,一路低垂着头走回明妃宫里。如今娘娘式微,不像以前那般得宠,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更要夹着尾巴做人。
见到明妃,她面色苍白,短短几日像是苍龙了十几岁。
“皇后娘娘怎么说?”她趴在贵妃榻上虚弱的问道。
宫女不忍道:“皇后娘娘说,娘娘要是实在撑不住...可以请太医。”
明妃冷笑,猛然咳嗽几声,咳到眼泪流出。
“娘娘!”宫女带着哭腔。她跪在明妃榻前,轻轻为她顺气。
明妃望向门外,宫廷深深,她唯一的儿子不在她身边。
“本宫撑得住。”明妃笃定道。
安平公主和若夏两个小姑娘避开夫人们的聚集,坐在暖阁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通常是安平公主说两三句,若夏回一两句。
若夏知道安平公主是想法子逗她开心。
皇后和众命妇们乘宫船在湖上赏灯,猜灯谜。宫船上不时传出笑声。乐师们演奏着轻快的乐章。若夏从湖边暖阁上看去,湖面灯光映照,微风吹过,微光荡开不久又连成一片,湖上一片热闹繁华。端王妃许氏在皇后身边,独占恩宠,好不风光。
安贵妃也颇受命妇们敬重,原本三个皇子平分秋色,但自从祁王妃死了,端王妃又得皇后看重,这种平衡一被打破,便成了端王一脉如今备受关注的局面。
连若婉也只得暂避端王妃锋芒。
从宫船上下来,命妇们拥着皇后娘娘回延福宫。若婉抬眼,没有看见端王妃在皇后身边。
身边伺候的人道:“奴婢看见端王妃进了暖阁。”
若婉脚步一顿,她想起若夏,还是悄无声息转了个弯,往暖阁去。
“安平妹妹。”端王妃走进暖阁,笑着唤道。
安平公主看向端王妃:“四嫂嫂。”
“王妃安好。”若夏低头行礼。
端王妃面上带笑,在若夏身上上下打量着。
若夏坦然处之,安平公主却有些不快。
“四嫂嫂,你坐。”安平公主说道。便有宫人搬来绣凳,放置在安平公主旁边。
端王妃拖长尾音“喔”了一声。“我忘了你是个瘫子,站不起来,本王妃恕你无礼之罪。”
若夏浅笑着,冷冷直视着端王妃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端王妃收了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没眼色的人了。
安平公主急道:“四嫂嫂,若夏姐姐是我的伴读,你不能...”
“安平,四嫂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端王妃道。她缓缓坐下,看向若夏道:“睿王妃今日没有进宫,也不知是不是怕见到你?”
那日宫宴上,若夏不停歇的怼得睿王一家提前离席。可谓是一战扬名。
若夏仍旧淡淡的,她穿着道袍,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端王妃见她不答话,奇怪道:“我记得你...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今天跟个鹌鹑似的?”
若夏道:“我也不知。”
安平公主险些没忍住笑。是啊,睿王妃是不是被若夏吓到不敢出席宫宴,若夏本人又如何得知呢。
若夏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也可当作端王妃后一句问话的回答,端王妃想找茬都找不出来。
端王妃气得银牙暗咬。
这个柳若夏好生猖狂,若是个懂事的人,此时便该惶恐着认错。
狂成这样,真当无人治得了她吗?
端王妃看着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的将它推倒。茶水倾泻一点点往若夏那边流去,若夏转动四轮车后退,脚边的道袍还是被滴落在地的茶水飞溅,星斑点点。
端王妃一笑:“你还挺灵活。”
若夏笔直坐着,一双眼冷冷盯着端王妃。
安平公主拍案而起:“四嫂嫂,若夏是我朋友,请你立刻向她道歉。”
端王妃看着安平公主那气鼓鼓的小脸,笑道:“不过是一个玩笑。若夏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我建议四嫂,还是听安平妹妹的话。”若婉的声音响起。她快步走入暖阁,盛气凌人的盯着端王妃:“请四嫂,向我妹妹道歉。”
第六十四章 我敢豁出去, 你敢吗?
端王妃冷笑一声,柳若夏在宫中也敢如此猖狂,是依仗着她的姐姐吗?
她今天就要让柳若夏这个瘫子知道,就算是柳若婉,在她眼里也不算什么。
“我若不道歉,你欲如何?”端王妃仰头道。她可不是睿王妃,柳若夏也没有定国公那样的哥哥撑腰。
一个姐姐柳若婉,算什么东西?端王妃得皇后宠爱,柳若婉不是一向不服她吗?今日正好叫这两姐妹对她心服口服。
安平公主又气又担忧,气端王妃欺人太甚,也担忧若婉与她在节日争吵起来,惹母后生气。
就连端王妃近身伺候的人也觉得自家主子过分,她正壮着胆子想劝劝贤王妃柳若婉,却只听贤王妃轻笑出声。
众人疑惑。
若婉凤眼微眯看看若夏,又看看端王妃,嫣然巧笑,百媚娇柔。
安平公主更是看不懂,但只要不吵起来,她就松了一口气。
“我倒不如何。”若婉说道,她下巴一扬指向若夏:“只是我妹妹,自幼脾气不大好!”
“她?”端王妃轻蔑的笑出声来,一个瘫子而已!
等端王妃笑够了,她转而不屑的看向若夏,却只见若夏不知何时已挪到桌边,还坐得离她如此之近,她一转头,便对上若夏那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端王妃下意识往后一仰。
若夏一把拉住端王妃,端王妃顿时像僵住一般,她只感到逼人的寒气。
“端王妃,你泼茶溅到我的道袍了。”若夏平静的道。
端王妃身边的丫头忙走过来:“柳二小姐,我家王妃是无意的,我代王妃向你道歉,请你放开她!”若真闹起来,王妃一个人可讨不了便宜。
若婉非常有眼力见的捂住了安平公主看热闹的大眼睛。
端王妃此时才回过神来,但她被若夏捏住的手臂无论如何使力也动弹不得。
这个瘫子面不改色,竟然如此大力。
“我就是把茶泼到你脸上,你待如何?你敢如何?”端王妃怒道。
若夏凑近端王妃,冰冷如地狱般的声音在端王妃耳边响起:“我敢豁出去,你敢吗?”
端王妃一怔。她惊恐的看向若夏。
柳若夏是个疯子吗?
常言道,弱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柳若夏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吗?
若夏另一只手拿起倾倒的茶杯,在桌上用力一摔,吓得端王妃一激灵。若夏漫不经心的拿起一片碎瓷,这一动作令端王妃和其侍女胆战心惊。
“端王妃所求甚多,顾虑也不少吧?”若夏一手禁锢着端王妃,一手玩弄着手中碎瓷。她道:“我这个瘫子无欲无求,没有任何顾虑。”所以,她豁得出去。
端王妃张大眼看着若夏手中的碎瓷,柳若夏全程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可行动间处处威胁到端王妃的安全。
她敢拿这东西划破她的脸,或是喉咙吗?她敢吗?
万一她敢呢?
端王妃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怕了。
传闻身有缺陷的人,往往心狠手辣,她真不该与疯子计较。
“本王妃一时失手,请柳二小姐见谅,我赔你一身新的道袍便是。”端王妃忍怒说道。
就算柳若夏不敢如何,她若与她闹起来,安平公主肯定站在柳若夏那边,还有柳若婉也在。她们三人联手对付她一个...说破大天,柳若夏也只是个瘫子而已。她无端与一个瘫子过不去,平白惹人笑话。
柳若夏是丹乐道长的徒弟,惹了祸,大不了回到山上去。
她不行,正如柳若夏所说,她心有大志,自然顾虑众多。
她暂且忍这个瘫子一阵又如何?
端王妃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才没有被这个瘫子吓到。
若夏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那倒不用了,王妃娘娘以后小心些就是。”
若婉笑道:“四嫂这是何苦呢?早点听我的给我妹妹道歉多好。我可是为你好呀!”若婉身边的人也掩唇轻笑。
端王妃再次试图挣脱若夏,然而若夏还是云淡风轻的捏着她的胳膊,层层冷意传过来,令她毛骨悚然。
若夏靠近端王妃耳边,用仅她听得到的声音告诉她:“记住了,别惹我。”
往后若夏出入宫廷的时间还很多,若次次都有这讨厌的人在她耳边聒噪,那将会很影响她的心情。
若夏说完,松开了端王妃。
端王妃没有了禁锢,她立刻起身,退后几步指着若夏怒道:“你这个...”
若夏一仰头,狠厉带着杀气的眼神吓得端王妃再次后退,口中的“疯子”两字也被生生咽下去。
这真的是个疯子,没有人会骂疯子疯子。
端王妃愤而转身,甩袖离去。
若婉松开捂着安平公主的眼睛的手,扬声道:“四嫂等等我呀。”她向公主道别,又看了一眼若夏,此时已经变得云淡风轻的样子。
若婉嗤笑一声,这才像柳若夏嘛。她态度不善,但还是留下一名贴身宫女照顾若夏。
若婉迈步离去,全程没有和若夏说一句话。
端王妃带着自家宫女走得飞快,若婉在后唤道:“四艘。”
端王妃回身,看见若婉笑得眉飞色舞。脚步走得更快了。
若婉还是追上端王妃,脚步不停说道:“生气了?四嫂您放心,您刚刚被若夏吓得呆若木鸡这件事,我是不会到处说的。”
端王妃猛然停住脚步,怒意在她脸上酝酿,她一抬手,耳光扇向若婉。
若婉早有准备,抬手截住了端王妃的攻击。
两边伺候的人忙低头屏息,不敢劝也不敢看。
“柳若婉,你也是疯子吗?”端王妃瞪着若婉道。
她是不愿和疯子计较才暂退一步,可柳若婉,敢像疯子那般无所顾忌的与她闹吗?
若婉轻笑:“我不打人,所以我不是疯子。”端王妃气得七窍生烟,她竟敢说她是疯子?若婉接着道:“不过我有个疯子妹妹,你有吗?”
若婉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端王妃左右,等她回过神来,若婉已经先一步去往延福宫了。
端王妃眼神愤恨地看着若婉离去的背影,有一个疯子妹妹,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第六十五章 言无所忌
暖阁里,安平公主看着若夏笑得开心:“若夏姐姐刚刚好厉害。你是怎么吓到她的?”
若夏看着湖面的光影闪动,看得出神,一时沉默不语。安平公主又道:“若夏姐姐,你是除了我母后以外,第一个让四嫂害怕的人。”
若夏回神,转而看着安平公主,小公主清澈的眼神里似有星辰闪耀。
“我不及燕娇厉害。”若夏道。
她没有说谎。若燕娇在此,端王妃根本不敢凑过来。不是怕得罪燕归,而是她知道,有一种人,臂如燕娇,是不能惹的。
安平公主一沉默了,良久,她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逗着你说话。”
她总以为能令若夏开心一点,不想燕娇,就不会难过了。
但是...怎么能不难过呢?她仅仅认识燕娇一个晚上,便生出了无数的期待。当那些期待都落空且再也不会实现之后,一种难以言状的悲伤包裹着她。
若夏和燕娇相处五年,她们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呢。
若夏心里的难过,是她的千倍万倍...
“公主。谢谢你。”若夏诚心道。她一整晚都在逗她开心。难为她了。
转眼赏灯结束,若夏与安平公主道别,乘坐小轿出宫。
若夏坐在小轿里,撑着头想今晚的灯节。
端王妃在皇后身边受尽宠爱。安贵妃扬眉吐气,端王一脉自从靠上皇后,如今越发目中无人了。
听安平公主话中的意思,端王妃近日里连她也不大放在眼里。
若夏唇角微扬,这事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出了宫门,若夏与柳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家。
清风等下人则另乘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听若婉说,你与端王妃起了争执?”柳夫人问道。
“无事。”若夏道。
柳夫人慈爱的笑道:“你一向有分寸。娘相信你。”
柳家的两辆马车驶进京城的街道上,这一条街灯影叠叠,人声鼎沸。京城的百姓赏灯游街,热闹非凡。
若夏挑起车帘的一角,望向街道旁,一家家店铺门口挂着造型精制又独特的灯笼,若夏看得专注,总也想不明白那些灯笼是如何做的。
“你若想下去看看,娘陪你。难得灯节。”柳夫人道。
若夏摇摇头,却仍没有放下车帘。
柳夫人吩咐车夫慢些,让若夏沿街赏景。
然而车夫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柳夫人问道。
后面清风已经跳下马车查看,却只见车夫对一个小男孩大声驱赶:“走开呀你这孩子,挡着路了!快走开!”
车夫挥动马鞭,却吓不走笔直站在路中间的男孩。
清风走近一看,这孩子竟是燕铮。
燕归和燕娇的弟弟,燕铮。
“你怎么在这里?你家人呢?”清风上前问道。
燕铮不答,清风拉着他来到若夏的车窗前。
“二小姐,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他一个人...”
若夏蹙眉,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定国公府的人再马虎,也不能叫他独自出门。
“你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若夏问道。
燕铮看着若夏,冷冷道:“我找我姐姐。”
我找我姐姐...
若夏一愣。一颗心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他说,他找他姐姐...
若夏道:“你先上车。”
清风把燕铮抱上马车。
柳夫人也是很诧异燕铮一个人在大街上,她告诉清风:“派个人去一趟定国公府,告诉他们燕铮在柳府。”柳夫人说完,又特意加了一句:“悄悄的。”
定国公府如今主事的人是二房两夫妻,要是被众人知道他们弄丢了燕铮,只怕会惹人非议。
清风又看向若夏,若夏淡淡道:“速速把消息递过去。”
清风点头。
若夏看着安静坐着小男孩,鼻子冻得通红,他一路安静,不发一言。
若夏也不太会哄孩子。
“你吃糖吗?”良久,若夏问道。
若夏从袖口里掏出两颗糖,递给燕铮,燕铮摊开手掌,若夏把糖放在燕铮手里。
一路无话。
********
“阿铮!”
京城以北平阳府的一处农院里,燕娇再次做噩梦,她叫着燕铮的小名醒来。
凌香忙冲进来:“大小姐。您怎么样了?”
燕娇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我梦到阿铮...我梦到阿铮掉水里了...你有没有告诉哥哥,叫他留下人照顾好阿铮?”
凌香连连点头:“说了说了,国公爷这次离京,留足了人手照顾铮少爷。”
大小姐中了腐骨草的毒,毒性霸道无比,虽然解了毒,但她的身子也还是虚弱,连日来舟车劳顿,大小姐十天有八天昏迷。自离了京城,大小姐时常梦见阿铮少爷。那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凌香扶燕娇躺下,燕娇道:“还有师姐,你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告给师姐。”
凌香道:“我传了信了,大小姐您放心。您说的事我都有做。”大小姐偶尔醒来一次,便吩咐她传信给国公爷和柳二小姐。
皆是关于铮少爷的事。
凌香次次都照做。把燕娇对阿铮每一次的思念和担忧传达给两人。
*********
燕铮和若夏到了柳府,他跟着若夏去了若夏的院子。
清风和明月在房里伺候若夏洗漱,燕铮在若夏的院子里仔细找了一圈,在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一番之后,他跑向若夏:“我姐姐不在这儿。”
“不在。”若夏道。
明月为若夏面上抹上桃花膏,用以滋润肌肤,她此时紧闭着眼睛,没有看见燕铮眼泪涌出。
“你说过的,我可以相信你。你说我姐姐不会有事的,所以她肯定没有死对不对?”燕铮哽咽着道。
清风和明月动作皆一顿,还好若夏贴身伺候的一向只有她们两人,这话若夏被别人听去了,难免又是一阵风波。
若夏看向燕铮,认真道:“对,她没死。”
燕铮转哭为笑,他就知道他是对的。
清风愣了,明月大张着嘴巴,看看若夏又看看燕铮。
这两人到底在聊什么?
燕铮不懂事也就罢了,主子这是喝多了吗?
燕娇为躲避进宫假死,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主子怎能与一个孩子泄密?
然而两人都是平常口气,也不说关上门来悄悄议论此事。
第六十六章 嘘
正说着,柳夫人带了燕二夫人来接燕铮。
“阿铮...你这孩子,吓死婶娘了。”秦氏直到看见燕铮的这一刻,心才落下来。
天知道她在得知燕铮走失之后有多焦急。
秦氏向柳夫人道谢,今日多亏了他们母女。
然而燕铮却不肯跟她走,燕铮仍然看着若夏。秦氏为难的笑着。
若夏平静的道:“跟你婶娘回去吧。改天再来我这里玩,我给你新的糖。”
“你不许骗我!”燕铮狠狠道。
秦氏扶额,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
“不骗你。”若夏道。
燕铮乖乖的任由秦氏牵着他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他忍不住回头看,若夏坐在门内,她一身道袍清冷如斯,冷**人的面庞无一丝表情,眉深目沉叫人看不透,却也追随着燕铮的背影,目送着他,见他转身,若夏升起一根食指放在丹唇边。
燕铮的另一只手也跟着若夏做同样的动作。
他知道这是一个秘密。
燕铮和秦氏回了定国公府,秦文君和燕明跪在秦氏的房里。
看见秦氏牵着燕铮回来,二人皆是一喜。
“滚回房间去,我明天再跟你们算账。”秦氏累极,吼了地上跪着的两个混小子。
今夜灯节她本想一家人低调着过,这两个混小子非要撺掇着燕铮出去看灯。
看也就看了,还把燕铮给丢了,秦氏只觉得一颗心放在火上煎。
现下燕铮找回来了,秦氏暂时先缓口气,明天再教训这两个混蛋。
秦文君和燕明听闻秦氏让他们回房,如蒙大赦。
“谢谢姑母。”
“谢谢母亲。”
燕明一瘸一拐的跑出房门,坚决不多呆一秒惹母亲烦心。秦文君跟着燕明跑了两步,见燕铮还站着不动,又回转身来,拉着燕铮跟上燕明。
秦氏欲言又止,她还有话要问燕铮。
罢了,今日也晚了,有些话明晚再问也一样。
三人回到自己的院子。燕明叹了一句:“你们两差点害死我了,我膝盖都要断了。”
秦文君忙道:“今日多谢表弟掩护了,回头先生布置文章,我再帮你写。”
三人屏退下人,来到燕铮的房间关上房门,连灯也不点,三人在黑夜里围坐在一起,秦文君确认安全了,才小心翼翼的问:“如何,柳二小姐怎么说?”
燕铮眼里闪着光::“我姐姐果然没死。”他小声道。
“我就知道!”秦文君大喝一声,随即起身兴奋的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燕娇表妹那样如太阳一般明**人的女子,怎么会轻易殒命呢?这一点他和燕铮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今日才威逼利诱燕明配合他,送燕铮出府去找柳二小姐求证。
他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直到燕铮“嘘”了一声,秦文君自觉失态,他掩口轻笑,又坐回燕铮身边:“阿铮表弟,兹事体大,你一定要保密!”
燕铮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谁也不说!
燕明全程像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秦文君。
他在干什么?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讨论一个足以让燕家背上欺君之罪的话题,还说得如此郑重?
安顿好燕铮,秦文君和燕明一同出了房门。秦文君面上的笑意盎然的为燕铮带上房门,一转身看见燕明一脸鄙夷的表情。
“表弟,”秦文君郑重道:“记得保密!”
燕明深呼一口气,他拉住高兴得掩藏不住笑意的秦文君:“你真信了??”
“为何不信?”秦文君反问道。他脚步不停的回自己房间。
燕明翻了个白眼,快步跟上秦文君,扬声道:“哄孩子的话你也信?表哥,你莫不是傻了?”
秦文君脚步一顿,冲燕明“嘘”了一声。
“正是因为哄孩子的话,才十分可信,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柳二小姐?”秦文君说道。
他若亲自去问,柳二小姐定然不会告诉他实话。但燕铮就不同了,他才五岁,又思念姐姐,柳二小姐怎么忍心骗他呢?
退一万步讲,若燕铮嘴巴不言,柳二小姐大可说那是她哄燕铮的说辞,一句话便可推脱,她没有理由对燕铮说谎。
燕明感觉自己更弄不懂表哥的逻辑了,这柳二小姐,说的就是哄孩子的话呀,燕铮当真也就算了,怎么表哥也如得了神仙真言一般,如此兴奋?
“表哥,大姐姐的事,我也很难过。”燕明一只手搭上秦文君的肩膀。
表哥对大姐姐的那点心思,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秦文君也拍了拍燕明的肩膀:“表弟啊,你还太小。”秦文君相信,燕娇一定有她的理由的。她总有一天要回到京城来。
看着秦文君离去的背影,燕明忧心忡忡。
自从大姐姐走后,文君表哥就不太正常,到今天是彻底疯了吗?
********
天气开始回暖,莺飞草长之际,若夏开始每日出入宫廷与安平公主及其她几位公主一同读书。若夏在青云观时读书万卷,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也是腹有诗书。她鲜少说话,不经意间显露一二句,便引得众人连连称赞,延续了若婉当年的才女之名。
京城以北的平阳府。燕娇的身体正渐渐康复,虽然师姐的给的药还需每日服用,但她这几日上山骑马,没有一样耽搁了。
燕归留了一队暗卫保护燕娇,又有高手翁赢随身保护,燕归才放心去到河北东路。
山脚下的小院里,那不知名的小树渐渐长出嫩芽,但又逢上这几日倒春寒,嫩芽被冻得毫无生气。
燕娇披着厚厚的斗篷,与凌香一人抱了一个汤婆子正准备出门。翁赢又跟了上了:“妹妹出门吗?”
自从来到平阳府,燕娇为隐藏身份,与翁赢以兄妹相称。
燕娇嗯了一身。翁赢道:“今日天寒,妹妹身体还没好...”
“翁大哥,我们穿得可厚了,我还叫小姐拿了一个汤婆子。”凌香道。
翁赢瞪了一眼凌香,大小姐自身体渐渐恢复后,每日都往山里跑,说是要找什么草药,这般胡闹凌香不说劝着点,还处处助阵。
翁赢一个人要操两个人的心,实在是头疼。
“咱们既然停在这山脚下了,我不去采点药都对不起这连绵大山。”燕娇道。
第六十七章 腐骨草
翁赢抚额,大小姐这脑回路从来都是异于常人。听说大小姐以前常跟着丹乐道长采药,这是职业病吗?
燕娇才不是什么职业病,她现在的身体长途跋涉不利于恢复,是以远离京城后就在此暂居。不过燕娇发现小院背后的大山里钟灵毓秀,想来会找到她一直想找的药,不去逛逛真是可惜了。
翁赢劝不住,只好看着燕娇和凌香带着帷帽,骑着枣红马上山了。
虽然自从大小姐第一天开始上山之后,他手下的人就在山里扫荡了一圈,连猎人的陷阱都给拆了。但翁赢还是担心大小姐的安全,于是派了两名护卫悄悄跟着。
“小姐,今天咱们去北山?”凌香问道。
燕娇点头,策马疾行不停歇,凌香忙跟上。
待进了深山,行至一山谷处,两人暂且下马,把马安置在山顶,牵着手缓缓走进山谷。
凌香背着一个小竹篓,就算燕娇想要的草药找不到,但遇到名贵的药草,两人还是顺手挖了带走。
不过两人上山的目的,还是要寻找燕娇所要的草药。
腐骨草。
腐骨草的花蕊剧毒无比,师姐曾经就是中这种名叫腐骨灵花的剧毒。
虽然师父及时救治,还是导致师姐瘫痪。师姐心中磊落活得洒脱,可若有机会,师姐又何尝愿意一直做一个不能行走的人。
师父后来一直在研究腐骨草,她幼时曾无意听师傅说过,腐骨灵花虽然有毒,但根可解其毒,腐骨红叶有毒,绿叶嫩芽可解其毒。
毒也是它,药也是它。
这是一种极为稀少的植物,只生长于潮湿阴暗的深山里。本就稀少,世间制毒之人从来只要毒,无需解药,故而世人大都只识腐骨灵花的毒性,却甚少懂得腐骨草根叶亦可可制成解药,能解世间百毒。
燕娇所在的这处山脉里,林深处大雾弥漫,正是适合腐骨草生长的地方。
燕娇掏出一张图纸,这是她几年前从师父的手册上看见的。师父善毒,却从不教她,她那时有心帮师姐,于是照着师父的手册上的图描绘出一张腐骨草的画像。
凌香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以棍当剑四处挥舞着,打开一拢拢的草丛查看。
“小姐,你看这里!”凌香呼道。
燕娇快步走过去,凌香指着一株草给燕娇看,燕娇对照着图纸比对了一番,摇摇头。
“这个不是。”燕娇摇头道。
春来天寒,燕娇向来肤白胜雪,此时小脸也被冻得通红。她此时峨眉轻蹙,却顾不得伤春悲秋:“来,咱们再找。”
凌香泄气的蹲下,嘟着嘴道:“哼嗯...这都找了好几天了,小姐,你确定这种草药真的存在吗?”
燕娇笑笑,抬眼看了看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道:“这才几天,师父都找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
倘若师父找到了,师姐的腿该是早就好了。
燕娇现在有机会,就要多看看。
万一呢?万一被她找到了...师姐该多高兴?
燕娇想着,唇角飞扬,她拉起凌香,道:“别灰心,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啊?”凌香惊叹:“咱们要一直找下去啊?”
“那倒不是。”燕娇弯腰在乱石乱草中查看那些不知名的小草,一边道:“这药难寻,是要靠缘分的。现在寻不到,说明今年没有缘分,得等明年了。”
凌香一头雾水,什么药还要分季节才能寻得?不过凌香向来对燕娇言听计从,小姐要找药,那便陪她找吧。
燕娇看着凌香低头,眼睛从一株株嫩绿的小草仔细查看过去,燕娇朱唇轻抿,微微一笑。
凌香不知道的是,腐骨草新长出来的嫩叶是绿色的,才有解毒的功效,等叶色化为红色,腐骨草又变成了剧毒,直至花开,它的毒性达到顶峰。
所以燕娇说,这药是有缘分才可得的。
一年仅一次的缘分。
凌香边走边低头查看,不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倒下。还好燕娇反应敏捷,从后面一把拉住凌香胳膊。
“小心!”
二人齐齐后退一步,凌香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差点我就啃到土了。”凌香道。
燕娇看看四周,道:“前面是山谷下的平地,路有积水,你要是摔了,在泥地里可很难爬起来。”
凌香用棍子拨开前边的草丛,果然比她们走来的路上泥土要湿润许多。应该是越往前走路越是泥泞,要是摔到泥地里爬不起来...那场面...
“那咱们还往前吗?”凌香问道。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找一找的,万一腐骨草喜水呢?
“咱们小心脚下就是。”燕娇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叮铃,燕娇顿时戒备起来,眼神如刀看向前方:“谁在那儿?出来?”密林深深,一眼望不到头。但一棵棵大树后面,极有可能藏着望不见的危险。
刚才若不是凌香险些摔倒,二人不设防的走过去,也就进了对方的口袋了。
凌香丢了木棍,快速抽出腰间短刀,一手将燕娇护于身后。
二人盯着的大树后面,缓缓冒出一个带着草帽的脑袋,远远的,只看见他的下巴,轮廓分明。
“别怕,我只是采药人。”那人说道。
燕娇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手中的图纸折叠好放进袖口,顺便摸出三枚飞镖。“你别怕,我们也是采药人。”燕娇说道。
那人薄唇轻扬。整个人从大树后面钻出来,只见他身量修长,一身墨色衣衫内绣金线,在树影斑驳下若隐若现。他长衫玉立,一尘不染。除了那顶草帽,整个人活脱脱一个京城贵公子的打扮。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姜黄色的细长竹杖,可探路,也可做武器。
“呵!你穿得可不像采药人。”凌香冷笑道。
那人低着头,草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轻笑道:“你们也不像。”
燕娇和凌香互相看看,山路难行,二人早已将斗篷取下,燕娇穿着的是轻身束腰的蓝色衣衫。凌香与燕娇一般打扮,不过衣服是灰色的。
那人又道:“放心,我知道你们是采药人,我看了你们好久了。”
燕娇眯了眯眼睛,也就是说,这人跟了好一段路了?她却现在才发觉?
“那为何现在现身?”燕娇问道。
她现在怀疑,这人发出的声响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听见。
第六十八章 劫囚
那人道:“我也在找腐骨草,故而提醒一下,你们若往前再走,就算找到的也是不可用于做药的毒草。”
腐骨草生长于阴暗之地,若地势潮湿会催化它生出毒素,更快生出毒叶开出毒花,故而就算在这积水泥泞的地方找到,也是带毒的腐骨草。
燕娇望向那人,他竟然知道她在找腐骨草?
“你怎知我找的不是毒草?”燕娇侧头问道。就算那人看见了她一直拿着的图纸,又怎么确定自己找的一定是药草呢?
冷风吹起燕娇的秀发,她一双美目盯着那人,如逼人的星光照得他一愣。
那人呵呵一笑,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姑娘花容月貌,娇俏佳人,怎么会找害人的毒草呢?我看姑娘,定是天仙下凡,菩萨心肠,你出现在此地,定然是找药草救人...”
“登徒子!”凌香怒道。她说着就要上前教训这偷窥又对自家主子品头论足的小人,燕娇一把拉住凌香。
“小姐?你就这么忍得?待我上去教训他!”凌香道。
燕娇摇头,凌香的脾气和她一样都是暴躁易怒,这人不知跟了燕娇多久,以燕娇以往的脾气自然是给他一顿好打,但是...
她现在体弱,提不动刀了!
燕娇笑道:“他夸我呢。”
凌香:...
大小姐从小到大听到到的夸赞还少吗?用得着这个鬼鬼祟祟的登徒子夸?
燕娇转身,扬声问来人:“不知阁下所寻,是毒草还是药草?”
那人往前走动几步,身上若隐若现的金线晃动,煞是好看。
“毒草也好,药草也好,我寻到腐骨草,都有用。”他好看的唇角微勾,这小姑娘,真当他不知她藏在身后的手中握有暗器吗?
燕娇道:“好,那前方湿地泥泞,我们就不找了,你当心脚下。”
“多谢姑娘相让。”那人遥遥一拜。
凌香腹诽,才不是让你呢。
燕娇转身欲走,那人紧追几步:“哎,姑娘...”
突然膝盖一疼,整个人往前摔去,顿时一处泥、水飞溅。
他的草帽掉落不知何处,脸上结结实实的被泥浆抹了个遍。整个人趴在泥地里,狼狈极了。
“哈哈哈......”凌香捧腹大笑,幸灾乐祸的一手点着地上的登徒子:“狗啃泥!哈哈哈...”
这山谷四面高山,唯有这一处平地积水甚多,又常年照不到日光所以地底泥泞,常年无人走过看上去倒也平整,一有人踏上,泥浆翻飞,恶臭难闻。那人几次尝试站起来,但泥地太过湿滑,往往脚下一滑再次跌倒,他试了几次,摔了几次,全身都被泥浆沾染。
听见凌香大笑,他索性坐在泥地里:“你的丫鬟如此无礼,怎能以别人痛苦之事作为取乐?你也不管管吗?”
燕娇听闻,细看了一眼这个像在泥浆里洗过澡的贵公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人一愣。
燕娇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她道:“金线织就的衣服,很贵重吧?”
那人似乎恼了,道:“你们还不快救我?”
燕娇笑意不止,她才不会被这人说道一句就跑去救他。这人身份不明,出现得如此蹊跷,怎能随意接近。
凌香止了笑,道:“这不过是一处泥泞,又不是沼泽,你站不起来,不会爬出来吗?”
爬?
爬出来?
那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燕娇和凌香,久久未说话。
燕娇掩唇轻笑,道:“你还指望我救你?你该庆幸自己没有遇到坏人,对你落井下石。”
男人彻底沉默了。
男子眼睁睁望着娇俏佳人牵着自家的丫鬟,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转身走了。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缓缓走出山谷。余他一人还在泥地里打滚,他也曾站起来,但没走两步又摔倒,前方的女孩子缓慢的往前走着,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这都什么人呀!”他仰天长叹。
大概...可能....似乎...只能手脚并用爬出去了...
**********
贺嘉鸿的北地之行一直不太顺利,他们一行四人刚入住一家客栈,就有两名刺客找上门来。
押送他的两个官差和他的小厮三人,一看见对方亮出兵器就吓得蜷缩在角落。
贺嘉鸿淡然坐在桌旁,悠然品着茶:“终于现身了。”
这半个多月来,他走走停停,给足了刺客机会,他们却到今天才现身。
两名刺客没有多说,他们是来刺杀不是来聊天的。
窗外有十来人破窗而入,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这两名刺客先被贺嘉鸿的人收割了性命。
“是定国公!”小厮吓得失神,拉着贺嘉鸿连声道:“公子!一定是定国公要杀你!”
王爷王妃也一定知道这一点,才会派了那么多暗卫来保护公子。
燕大小姐死了,京中有传言她是被公子所害,也有人说燕娇中的毒本来有解药,但她被公子害得坠马,所以体弱抗不住,才一命呜呼的。
总之,燕大小姐死了,定国公一定会杀了公子的!而他们还要去到北地,去到定国公手底下讨生活...
天爷呀,没有活路了!小厮想着想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贺嘉鸿听得头疼,他看向两个官差。官差还蜷缩在角落,他们在京城也听说过燕大小姐与贺嘉鸿的传言。现下押送的人被定国公盯上了,他们也很慌呀。
“差爷,来,过来坐。”贺嘉鸿笑得温柔。
两个官差蜷缩在一起,看了看屋子里握着剑一身杀气的暗卫们,一动不敢动。
两个暗卫上前,一人拎起一个瑟瑟发抖的官差,摁在贺嘉鸿对面坐下。
“两位官差大哥。”贺嘉鸿笑着,给两人斟了各一杯茶:“这一路跟着我,很危险呀。”
“不不不!”一听贺嘉鸿叫他们大哥,两人吓得连连摇头。但随即又听到后一句话,两人顿时止住,连不也不敢说了。被定国公盯上的人,能不危险吗?
终于,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公子,你的人若要劫囚,你只管走,但求留小的们一命。”
“对对对!”另一人点头如捣蒜。“我两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但求公子留我们一条小命。”
第六十九章 他是不是疯了?
小厮听到劫囚,一抹眼泪站起来。对!走,赶紧走!不能等着定国公杀上门来。
贺嘉鸿抚额,这两位大哥还真是想得多。
“两位勿慌。”贺嘉鸿道:“此去北境,一路凶险重重。我还得靠两位差爷辛苦护送呢。”
两位官差一愣,再次看向客房内这些不发一言的暗卫们。贺公子有这些高手,还需他们两人护送?
小厮也不明白。
“公子,你还要去北地?”他都快疯了:“这不是去送死吗?”这还没出河东南路呢,定国公的杀手就赶来了,这要是去到定国公所掌控的河东北路以及河北东西二路,岂不是入了地狱一般?
“小丰,你就这点胆子?”贺嘉鸿皱眉道。
被唤做小丰的小厮顺势往地上一坐。一副放弃人生的样子。
“我想活着!”他就这四个字。去北地就是去送死,死谁不怕?
贺嘉鸿一笑,如春风照人,他道:“别怕,这杀手不是定国公派来的。”
小厮收了愁容,看向贺嘉鸿。
两个官差却更加害怕了,也就是说,除了定国公,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势力要杀贺嘉鸿,那他们两个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贺嘉鸿心中有思量,那两个人不是燕归的人,更不像是杀手,他们只是...来催他上路的人。
他兜兜转转,在河东南路停留太久了。
贺嘉鸿看着两个官差,又道:“两位差爷护送我一路,还能不能回到京城享福过好日子,那可就难说了。”
是押送!
官差只敢在心里抗议,半点都不敢流露出对贺嘉鸿不敬的意思。
“请公子指条明路。”二人齐齐拜道。
贺嘉鸿被刺杀,刺客不会留他们性命,留他们性命,他们也交不了差,还是要被砍头。
前后都是死路,两位官差倒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他们的性命,其实与贺嘉鸿息息相关。
“好说。”贺嘉鸿见这两人比他的小厮还要上道,心里宽慰了不少,道:“只要我安全到了北境,两位的差事就了了。所以为了我的安全起见,接下来这一路,我说走就走,我说停就停。明白了吗?”
“可...可是人犯过境,都需要去官府报备。”一人颤抖着说道。这可是上头特意交代的,贺公子所过一处州府,便要带着他去官府报备一次。
小丰指着那人骂道:“你个蠢货,你怎知刺客不会买通地方官?你一去报备,不是把我们公子的行踪全都暴露了吗?”
可是贺公子这一路也没怎么低调啊。两人心内吐槽。
“所以我说,这一路要听我的。我说报备,咱们就去报备,我说不去,咱们就悄悄过境,明白吗?”贺嘉鸿道。
他留着这两个官差,可是有用处的。
两人点头如捣蒜。
贺嘉鸿满意的点点头,他起身,理理衣服准备出发,看了看两个就快要黏在一起的官差:“对了,同行数日,还未请假两位大名?”
左边那人道:“小人曾钱。”
右边那人道:“小姓钱...”
小丰顺嘴道:“你叫钱曾?”
曾钱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看这一屋子的暗卫神情肃穆,忙收了笑。
那人嘴角抽抽,道:“小人钱万。”
“切,我看你都快穷死了。”小丰上前替自家公子拎起包袱,嘴里吐槽声不断。
同行数日,曾钱和钱万知他是个嘴碎的人,故而早已习惯了。
贺嘉鸿乘着夜色踏出客栈,他心中坚定于一个目标,他将会奔向那个目标。这一次,不再是两脚徒步。客栈边早已有人备好骏马。
贺嘉鸿翻身上马,朦胧夜色中,马上的玉面公子带着似幻似真的柔和的笑,恍若仙境中人。
曾钱和钱万看见有马可骑,心中欣喜万分。终于不用再苦哈哈的用脚走路了。
暗卫们早已隐入黑暗。他们是负责暗中保护公子安全的人,自然不便现身招摇。
其余三人翻身上马,四人向北而行。
“公子,咱们去哪儿?”小丰问道。
“先去平阳府待几天。”贺嘉鸿道。
*********
平阳府。
今日倒春寒厉害,小院里处处挂着冰霜。昨日上山遇到个怪人,需避一避,燕娇今日并没有上山。她在后院立了靶子,闲暇时就与凌香一起练习拉弓射箭。
翁赢从外面回来,告诉她一些最近的趣闻。
说到贺嘉鸿,燕娇拉弓的手一松,箭羽脱手,未达箭靶就掉落在地。
“他还没死呢?”燕娇冷冷道。
燕娇现在唯一想听到的消息,就是贺嘉鸿死于非命。
他不死,对不起前世自己那十年痴傻。
“他遇刺的事已经传遍朝野,众人都在猜测是国公爷的人...”翁赢道。
燕娇冷笑,若哥哥出手,贺嘉鸿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吗?
翁赢看出大小姐心情不好,于是又道:“贺嘉鸿还真是奇怪,押送他的两个官差根本辖制不了他。被他带着在河东南路兜兜转转,所到一处就停下一两天,还招摇过市,生怕众人不知道他是被流放的钦犯...”
燕娇一时无言,凌香惊讶道:“他是不是疯了?”
翁赢也点头,贺嘉鸿此举确实难以理解。一个流放的钦犯如此招摇,就仗着他是睿王的儿子吗?
他就不怕给他父亲惹麻烦?
翁赢看向再次弯弓搭箭的燕娇,道:“他还去了青云观山脚,呆了两天才走...”
“嗖!”燕娇一箭射出,弓箭穿透靶心,余下箭尾在晃动。
凌香拍手称赞:“小姐真厉害!”小姐身体还未好全,只发了五分力都如此厉害,她要更加努力了。
“不必管他。”燕娇说着。把弓箭扔给翁赢回了房。
翌日,依旧天寒。燕娇穿着银色的皮袄,戴上雪白的毛绒皮帽。带着一般打扮的凌香上了山。
翁赢连阻止都来不及。
燕娇和凌香把前几日没有去过的地方仔细搜寻了一圈,稀有草药确实采了不少,燕娇想要的那一种药还是不见踪迹。
燕娇犹不死心,指着另一片山,也要去找一找。
“小姐,现在天寒,咱们不如等天气回暖再来找吧。”凌香道。
燕娇摇摇头,望向远方:“总要去找一找。”
第七十章 我叫燕暮云
等天气回暖,腐骨草绿叶变红,剧毒无比。那时就晚了。
这一等又是明年,明年,谁又知是何种光景?现在还有机会找,燕娇就要努力去找。
燕娇骑在马上,在山林中缓慢穿行,凌香策马跟在后面,她担忧的看向燕娇:“小姐...你这么努力的找那一株草药,我真怕找不到,你会很失望。”
燕娇看向凌香,笑道:“不会的,我用力找了,就算找不到,也不会有遗憾。”
再说,万一那药,就在前方等着她呢。
若实在找不到...那就只有等明年了,燕娇不是个偏执的人。
两人骑了一会马,行至平日里阳光稀少的山涧处,又下马去寻草药。
燕娇正四处看得认真,凌香突然跑过来,一把夺过燕娇手中的图纸,她低头看看图纸,又抬头看看前方,如此低头抬头数次,搞得燕娇摸不着头脑。
正欲开口询问,凌香惊道:“小姐,你看那个像不像?”
前方一丈多高的山石嶙峋处,冒出来一片绿叶随着寒风飘扬,凌香指给燕娇,燕娇定睛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夺过图纸,对照了几次之后,笑意爬上她明媚动人的面庞。
“爬上去看看。”燕娇笑道。她说着往前快步奔去,凌香都来不及拉住她,燕娇已经顺着山石攀上那一处高地,她再仔细对照,果然和师父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且叶子翠绿欲滴,正是入药的好时机。
燕娇喜极,师姐的腿有救了。
凌香站在她脚下,担忧的看着她。两个女孩子根本没有察觉身后有一人正在靠近。
“把小锄头给我。”燕娇高兴道。
凌香从背篓里抽出小锄头递给燕娇,道:“小姐你小心啊。”
燕娇嗯了一声,站稳脚跟,接过小锄头小心翼翼的在腐骨草四周挖掘,她生怕破坏腐骨草的一点点根须,她需要完整的把腐骨草完整的挖出来。
她动作轻柔,生怕碰碎了稀世之宝。
此时,下雪了。
初春的雪纷纷扬扬,给这世界披上洁白素装。
燕娇恍若不觉,待她完整取出整株腐骨草,一抬眼,便看见这漫天的雪景。
“好美呀。”燕娇站在山石上,由衷感叹道。
突然她看见一处草地异动,忙道:“凌香小心。”燕娇下意识的脚尖一点。整个人从山石上跃出,准备飞出去给那未知的危险致命一击。
她太开心了,以至于忘了自己现在只有前世的五分内力,若遇到高手,根本无力与之一战。
燕娇飞至半空,内力不支,整个人如雪花飞落,草丛里的人一跃而起,接住燕娇不让她如雪一般飘落在地。
燕娇只听得凌香一声惊呼,便落在一个人的怀里,他双手禁锢着她,这种感觉令燕娇不安,只一瞬间,燕娇一手握着腐骨草,一手扬起飞镖抵在那人喉咙,倘若他敢有任何异动,她便毫不犹豫划开他的咽喉。
“别怕。”那人道:“我是采药人。”
燕娇认出他的声音,是那日摔在泥潭的人。也不知为何,她竟没有那么紧张了。燕娇抬眼,细细看着这人。
他白衣黑发,萧萧肃肃,朗朗轻举。乌黑深邃的眼眸令燕娇看得沦陷。
燕娇脑海里嗡的一声,无边的痛苦奔袭而至裹挟着她,她却抓不住什么。
燕娇抬手,保命的飞镖自她手中滑落,她竟恍若不觉。纤纤手指抚上那人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庞,燕娇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眸仿佛忘穿前世今生,泪水无声从眼中涌出,滑过她面容。
那人看得呆住,竟忘了问她因何而落泪。
雪纷纷扬扬,冷风不时吹扬起二人的发丝衣角,两人对视着,恍若天地无一物,一时忘了此时的尴尬处境。
“你放开我家小姐!”凌香怒吼道。
那人回神,忙将燕娇放下,抱拳一拜道:“失礼了。”
燕娇后退一步,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悲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那人抬头,眼里满是惊喜:“我也是...”他也有这种感觉,原来不是错觉啊。他说着不由得上前。
“登徒子!”凌香横在二人中间,挡住他的脚步,瞪着他说道。
“对不起。”燕娇喃喃道。
那人疑惑:“为什么道歉?”是因为那天她没有救他的事吗?
“萍水相逢而已,你不救我也是人之常情,你并没有错...”他说道。
“不!”燕娇眼神茫然,她一直在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心中痛苦万分,为什么,这一张脸如此熟悉,这一双眼令她沉沦,为什么...都忘了呢?
燕娇呢喃着,一步步踉跄着往前走:“不应该忘的...不能忘的...我要想起来...快点想起来!”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她,不要忘了他。
可是燕娇忘了。
不能忘啊,不能忘...燕娇痛苦的拍着自己的太阳穴,陷入前世的回忆会让她晕眩吐血,可是...她不能晕,燕娇用极大的定力稳住心神。
她不能再倒下。
他明白了,她的对不起不是对他说的。她像是想起了往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那个世界,令她很痛苦。
凌香吓坏了:“小姐...”她抬脚追上去,后边那人速度更快,赶在她前方站到燕娇背后,抱拳再一拜:“在下邹彦,敢问姑娘芳名?”
想一想,想一想你的名字,想一想此时的处境,不要沉迷在过往里。
白雪纷纷扬扬,燕娇戴着白色的毛绒帽子,她回身,明艳动人的面庞让邹彦心中低吟着一句诗,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燕娇明澈的眼眸中满含着泪水。
“我叫什么?”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凌香一脸担忧,小姐的失忆症又犯了。
“小姐,你叫...”凌香开口,想要提醒自家主子,邹彦转身,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让她自己想起来。”
凌香止住话头,对,小姐会想起来的。
小姐仍旧陷入苦痛无边的回忆里。
邹彦和凌香都焦急的望着她,她眼神突然清明:“我叫燕暮云。”
第七十一章 这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