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5 不能让老实人受欺负
马修德腰间盘因为疲劳过度,“义无反顾”的犯了老毛病,半条腿触电似的不舒服。
可现在他没办法退下去,既然已经顶上来,要下也是被抬下去而不是走下去。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熟悉的办公室里查找资料。
魔都华山医院,张主任的一个发言视频,马修德反复的看了好多遍。
【我今天做了第二个决定,换岗。
把所有在年底到现在为止的医生全部换掉。
这批都是了不起的医生,在对疫情的风险性传播性,它的致病性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子把自己暴露在疾病的前面,暴露在病毒的前面。
我认为他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所以人不能欺负听话的,所以这一次我做了个决定,把所有的岗位的医生全部换下来,换成科室**员。】
这是1月31日的视频,马修德反复,似乎不管看多少遍都看不够似的。
张宏文主任没有豪言壮语,基层工作从来不需要这些言语,需要的是能吃苦、耐得住寂寞的付出。
如果说从前的医务处长坐在火山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屁股下面的火山什么时候会爆发的话,那现在医大二院的火山已经爆发,自己用肉身堵在上面。
马修德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彻底得罪了自己的老领导们,没留一丝后路。
张主任的这些话是马修德的支柱,可人家江湖地位在,不同的位置说不同的话,效果自然也不一样。
光是一个魔都新型肺炎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的名头,马修德就只能叹而观止。
不能什么事儿都靠着吴老师,是自己豁出命做事的时候了。马修德强撑着腿部的不适,又看了一遍张宏文张主任的视频,随后站起来。
戴上口罩,他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带着韩广云去巡视医院。
最近两天每天上午马修德巡视病房,下午巡视门诊,一点都不敢疏忽。
“马院,要不您歇歇?”
“不用。”马修德说道,“护理部的袁主任呢?”
“说是在家隔离,她们家附近有一名确诊患者。”韩广云尽量平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开玩笑。”马修德冷哼,“告诉袁主任,晚上五点我在急诊科看不到她带班筛查,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马院,您准备……”
“不来,以院方名义停职,上报省里。”马修德说道,“临阵脱逃,平时让护士给患者洗脚的那股气儿哪去了?遇到大事护理部主任不在,护士能提起精神来?谁顶在第一线心里不都是一股子怨气?”
“可是这么做太尖锐了吧。”韩广云小声说道。
“我不管,给了他们24小时处理家里的事情。还不来,不把她们撤下去我就走。”马修德道,“平时都人五人六的,各种高调喊的一个比一个响,该往上冲的时候全都当了缩头乌龟?”
韩广云叹了口气。
他看不惯,可是不敢管,也管不着。
要他拿出马修德这股子混不吝的、不留后路的气儿出来,韩广云知道自己做不到。
“晚餐食堂送的什么?”
“医护人员是四个菜,一个汤。”韩广云说道,“和中午您看见的一样,食堂的员工推车去病区送饭,患者排队打饭,间距一米,虽然有抱怨,但看着大家都能理解。”
“那就好。”马修德点了点头,“韩处,帮我记一下忙完后给生物分子实验室打个电话,催一下核酸检验的速度。他们快不起来,咱们也快不起来。”
“我催过,说现在已经是最新的设备,核酸检验结果24小时就能出。厂家正在研究新的设备,估计1周之内能投入临床。”
速度真快,估计厂家也是被催急了,马修德心里想到。
两人来到急诊科,见测温的护士一身防护装备,戴着护目镜、面罩。她的手里拿着测温枪正在给一名患者测体温,随后记录患者姓名、身份证号,留做记录。
测温就是走个形式,南方应该可以筛出发热患者,但是东北根本测不出来。这种行动,只是无声的告诉大家现在是非常时期。
马修德站在后面,等患者进去,这才上前问道,“患者多么?”
护士见是马修德,连忙站起来,“马院。”
“坐下。”马修德把手压低,做了一个手势,“患者多不多?”
“不多,是平时患者量的两成左右。”
马修德点头,没有外伤、没有聚会喝酒洗胃、没有车祸、感冒发热的患者直接送去隔离,急诊科的压力可以说是相当低。
“测量体温有些走形式,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小护士怔了一下,她疑惑的看着马修德。
“外面冷,进来肯定测不出来真实体温。”
“马院,没有。”小护士摇头。
这是环境导致的,而且急诊科在一楼,整个楼层都凉飕飕的,哪怕缓二十分钟也测不出来真实体温。
除非是测量腋下温度,但要是那样,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患者、患者家属也未必能配合。
而且要是这么做的话,每天100根体温计都不够打的。
“袁主任呢?”
“没看见。”
马修德看了一眼时间,四点整。他回头问韩广云,“韩处长,袁主任的电话打了吧。”
“打了,袁主任坚持说在家隔离。”
“嗯,隔离也不能在家,真想隔离可以去传染病院。”马修德自言自语的说道。
还没到时间,韩广云也很好奇真到了五点要是袁主任还不到的话马院长会做什么。
估计他什么都做不了,也就是吓唬吓唬老实人,韩广云已经深入临床了解了半年的具体情况,这一点他深深知道。
前段时间有一名护士受了委屈,被一名患者家属打了一巴掌,袁新华逼着护士去和患者家属道歉。
那名护士过不去心里的坎,直接去了袁新华的办公室,回手关门,打开窗户,抱着袁新华就要跳楼。
把袁新华差点没吓尿了,最后这事儿不了了之。从这些事儿来看,韩广云深刻的明白老实人肯定是要受欺负的道理。
1056 必须一线带队
“袁主任,您这是确定不来?”马修德阴森森的问道。
“马院,我家附近有一个疑似患者,现在周围所有人都隔离。抱歉,实在出不去门。”袁新华直接拒绝,不带一点含糊。
“我问一下薛院,命令应该是他下达的。请问你家贴封条了么?”马修德很谨慎的问道。
“贴……说是马上就贴。”
马修德冷笑,却也没说什么。
不再和袁新华磨叨,他直接挂断电话,把电话打给薛春和。
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薛春和查找袁新华家附近的隔离封闭楼区,发现根本没事。
“薛院,这事儿您说怎么办。”马修德也不离开急诊科,他大咧咧的坐在急诊科的红色硬塑椅子上,当着急诊科医生护士还有机关带班科室长的面落实这件事。
他也想好了,要是落实不下来,自己也请病假。
“马院,说说你的想法,我怎么感觉你一肚子的怨气呢。”薛春和虽然忙的整个人晕乎乎的,却也听出来马修德话里话外的沉重。
“是这样,薛院。”马修德说道,“我安排科室长在一线带班,袁新华拒绝上一线,停职、党内处分。”
“我知道了。”薛春和沉默了3秒钟,把事情应下来。
这里面的轻重缓急,大家都知道。
袁新华就是那只鸡,何院长也好不到哪。
1月29日,指导组派出了督查组,赶赴黄冈市进行督查核查。
但针对黄冈市定点医院收治能力、核酸检测能力的明确数据等,主管领导竟然一问三不知。
1月30日处理,31日,黄冈处分了337名干部。
这是任务,干不好就撤,谁都别埋怨。
有先例,处理起来也不算是为天下先,难度低了很多。
马修德挂断电话,也没离开急诊科,而是静静的坐在急诊大厅里,观察来往人流。
患者的确少了很多,偶尔有老年人来开药,也都是迫不得已才来。有些慢性病不吃药是真不行,无论是血糖还是血压。
最近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患者很少,压力……和从前忙碌的方式不一样。除了31号晚上,忽然无数患者蜂拥而至,要买双黄连。
马修德觉得这些国难之际还要带货的人都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和不让医生护士戴口罩的人一样,被唾弃一万年。
但他知道不可能,像许州那人说的一样,三天就忘。
医生护士不容易,尤其是护士,在这次疫情的救治中承担起了重担。要收入没收入,活还特别累,马修德真心觉得要是护理部主任不来,他可没脸人五人六的指挥小护士。
要是有下辈子,自己一定不搞医疗。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不说疫情防控,在天河市疫情爆发之前,帝都发生两起杀医事件,一死一残。
死者,可以说是被虐杀的。
但又能怎么样?患者还不是免除所有医疗费用,转去更好的医院由帝都专家们汇聚一堂来会诊。
伤者陶医生,正值当打之年的精锐骨干力量,几十年的学习、实践,就这么被废了。
下辈子一定不能当医生,干点什么不吃饭,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马修德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但止不住的往坏处想。
哪怕是疫情期间,依旧有人摘掉医生护士的口罩吐口水。
现在都说医护是英雄,假如疫情能过去,肯定还是老样子。
加上院里领导都是这么一副死样子,马修德真心不想干了。心累,身心俱疲。
院领导,有像张定宇张院长那样的人;自然也有像二院何院长一样的人。还有些操蛋的,站在发热病房外鞠个躬就不见人影,跟特么向遗体告别一样。
站在发热病房外鞠躬的人个沈腾、马丽在春晚上的那个小品里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要不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呢。
马修德越想越是沮丧,薛院要是真拿不下来一个护理部主任,自己……他心中犹豫,总不能把薛院晾在这儿不是。
电话响起,马修德看了一眼,是一个座机打来的。
“喂,您好。”
“我是马修德。”
一连串的嗯嗯嗯之后,马修德挂断电话。
他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马院,怎么了?”韩广云问道。
“免职的事情特事特办,已经处理完了。”马修德道。
没什么恭喜的,韩广云只是惊讶于处理速度。
“护理部邹秀丽邹副主任在哪?”马修德问道。
“她应该是下个班。”
“给她打电话,现在邹秀丽是代理主任,马上来一线带队。”马修德淡淡说道,随后缓步走进急诊科,挨个诊室看医生的防护。
“马院,马院!”李光和戴了一个口罩,急匆匆的跑进来。
门口的护士拦着都差点没拦住。
“什么事儿?”
“马院,借一步说话。”
“保持距离。”马修德到了一眼李光和,冷冷说道。不过他还是和李光和一起走出急诊科,站在外面的寒风里。
“马院,抽根烟?”
“说事儿,我还要巡视医院。”马修德道。
“是这样,马院。”李光和的腰弯下去,老老实实的说道,“咱们食堂米面油不缺,这玩意放不坏。可是蔬菜不够啊!大过年的,真的是没准备。您想,我总不能未卜先知,提前预备蔬菜不是。”
马修德寒着脸看李光和。
李光和硬着头皮说道,“今天的饭菜是我到处淘弄来的……”
“市场有。”
“马院,批发市场全力保障封闭小区的衣食住行,咱们医院用量大,他们正在协调。”李光和都快哭了,他连连作揖,“真不是我不舍得钱,一批一批医生护士去支援、在咱医院穿着防护服,累的跟孙子一样,我看着也不落忍。”
“到底要多久?”马修德直接问道。
“订购的蔬菜、副食还要一天半才能到。咱这是东北,又赶上过年,很多物资还运去天河,忽然来这么一下子还都没缓过来呢。”李光和苦着脸说道,“这一天半,可能……”
马修德没说话,眼神像是刀子一样扎在李光和的身上。
1057 谨慎
“马院,是真没办法,现在订购蔬菜、副食,可特么难了。批发市场每家超市送货,不能让隔离的市民紧张。我去买,不是本小区附近的人都不让进……”
说着说着,李光和差点没哭出来。
“我知道你为难,确定一天半之后能保证医院的伙食?”
“确定,要是还有问题……”说着,李光和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您整死我!”
“那我试试帮你联系。”
李光和的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他连连给马修德鞠躬。
真特么的,都准备金盆洗手了,没想到遇见这么大的事儿。李光和从来没想过马修德只是在恐吓自己,他知道马院很认真。
能常年在医患纠纷中解决问题的主,就没一个善茬,李光和有自己朴素的观念。
马修德没当着李光和的面打电话,他只是点了点头,一瘸一拐的走出急诊科。
风雪里,韩广云问道,“马院,这事儿解决不好可是要有大乱子的。”
“唉。”马修德没了在人前胸有成竹的样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风雪里,仿佛鬼哭一般。
韩广云无语,看着马修德。
“李光和说的是实情,忽然来这么一下子,是真心没什么办法。”马修德苦恼说道。
“那怎么办?”
“我问问市里面各大饭店、酒店,年前他们应该有些存货。过完年又不让开业,坏了也是坏了,可以溢价买回来先对付两天。”马修德道。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李光和为什么不做?韩广云转念,便想明白了里面的关键。
李光和那厮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马院看着凶,还是留了余地。
“老板娘么,我是剑协医院的马修德,在你那吃过饭。”马修德在风雪里拨打电话。
韩广云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马院啊,有事?”
“有大事,求到你门前来了。”马修德道,“我也不客气了,直接说正事儿。咱店里面有没有年前的备货,二院缺吃的东西。”
“……”电话对面的老板娘怔了一下。
“我和薛院商量过,没和你们二位老板娘说,本来准备等吴老师回来再聊一下。”马修德道,“五院本来预定年后开业,准备把食堂让二位老板娘来。”
韩广云的眼睛眯起来。
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食堂流水、利润多少他不是很清楚,但这肯定是一笔大买卖就是。
马修德这个老货,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我和薛院估计吴老师不会说什么,现在形势紧迫,我没有人手,这不先打电话麻烦两位老板娘么。”
“有难事就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接不住。”萉垟老店的张萍竟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说事儿。
马修德把自己的善意尽量表达,随即说道,“我不是干餐饮的,只能通过各种朋友联系食材……”
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估计干餐饮的人也有无数个微信群,一个消息扔下去,很快就能发酵。
果然,张萍应了下来。
马修德只说自己还要联系别人,会把老板娘的电话给他们。
随后,韩广云见证了马修德的人脉。
在他目瞪口呆中,马修德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省城闻名的大饭店。
直到马修德放下滚烫的手机,韩广云还在恍惚之中。
“马院,就因为萉垟老店和吴老师关系好?”韩广云简略问道。
“这里涉及的钱太多,急切之间不能找不知根知底的人。见钱眼开的人太多,这个难题交给吴老师去解决好了。”马修德笑道。
真特么油滑!
韩广云叹了口气。
马修德做事情很简单,可是只要仔细想一下,就能想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他不想在这个风口浪尖沾和钱有关系的事情,以免被人诟病。只是问题都留给吴冕,这么做真的好么?而且得罪了这么多人……
就在韩广云琢磨的时候,马修德给吴冕留了一条信息。
“走了。”马修德道。
“马院,该歇歇了吧。”韩广云见马修德走路开始一瘸一拐,有些不落忍的说道。
“不用。”马修德道,“先看一圈医院,得让大家都知道我再一线。虽然对治病没什么卵用,可人心士气需要提振。”
“嗯。”韩广云点头。
这次疫情对他的三观改变极大。
真正做事的人可能从前正是自己很鄙视的那种人,韩广云的三观崩坏,正在重新一点点粘起来。
……
马修德在急诊科转了一圈,见医生护士防护装备齐全,又看了一遍诊疗过程,虽然略有不规范,但急切之间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并没有挑剔。
随后两人去发热门诊。
主管临床的王院长戴着口罩,愁眉苦脸的坐在门口发呆。
他穿着军大衣,看起来和打更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王院,怎么没进去?”马修德问道。
“老马,你还巡视呢?”王院长瞥了一眼马修德,没好气的问道。
“嗯,不看着点怎么办?这么多年咱们医院也没这么严格过。”马修德随意说道,但马上把话题扯回来,“王院,你怎么还没换衣服进去?”
王院长是薛春和去了剑协医院后新提起来的主管临床的副院长,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大疫。
更没想到大院长请病假,剑协医院的马修德回来坐镇,还特么竟然严格要求,让副院长带队上一线。
他皱眉苦脸的抱怨道,“马院长,你看医大一院,人家大院长把医护送进发热隔离病房,就站在外面鞠了个躬,然后就躲到办公室里。”
“站在外面鞠躬?”马修德冷笑道,“里面的医护人员怎么想?他在和遗体告别?”
“……”王院长怔了下,叹气说道,“做做样子就行了,何必这么认真的。”
“王院,不认真就会有下一次的院内感染。我是无所谓,你们不干,我和上级汇报,拍屁股走人。但你主管临床工作,大院长请病假,你不就是背锅的么。”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王院长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马修德说的他都懂,郁闷的是为什么无症状感染者会出现在医大二院。
“进去坐镇,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马修德说道,“干活的、接触患者的都是医生、护士,你就坐在清洁区负责协调,这点胆子都没有?”
王院长看了一眼马修德,默然无语。
“进去。”马修德劝完后声音略严厉,“虽然咱们都是平级,但这不是遇到事情了么。熬过这段时间我回头拎着酒去你家给你道歉,至于现在……别愁眉苦脸的。”
“老马,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啊。”王院长叹了口气说道,“好多人来转了一圈可就走了,你不能逮到我这个老实的蛤蟆攥出尿来不是。”
“哦,正好我也不想干。”马修德无所谓的说道,“我晚上转一圈,整理名单,谁不在明天一早肯定会在一号的办公桌上。没说法,我灰溜溜的走,二院关门,等疫情结束再说呗。”
说着,马修德顿了一下。
“对了,袁主任说在家隔离,已经被停职问责。至于何院长,有一号来处理。”
“你这……是呛火,怎么可能!一号能管咱们这点事?”
“天河那面要拿下来一批人,咱们这估计也快,再有一起院内感染就得把帝都的人招来。现在这是重中之重,最近的文件你没看?一点敏感性都没有。”
王院长怔了一下,他知道马修德说的都是事情,深深叹了口气后,低头进发热病房。
发热病房现在是医院里最重要、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岗位。
马修德第一时间调集了一批呼吸科、重症医学、麻醉科的医护人员坐镇,又把主管临床的王院长连哄带骗的撵进去,这才去其他地儿查看。
转了一圈,该带队的都在带队,大多数人看见马修德后根本不说话,气嘟嘟的假装没看见他。
马修德也不在意,只要人在就行。
自己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平时还能首鼠两端,油滑一点。但现在可不行,咬着牙也得顶上去。
很快,他接到张萍打来的电话。
已经由省城餐饮的行业协会出面负责协调,钱的事情好说,多少前进,多少钱出。
马修德笑了笑。
那些菜放在后厨就只能等着烂掉,现在有一个出路,对所有人都好。
【马院,敞开手做。如果钱有问题,可以从基金里周转。我和萉垟老店的老板娘打个招呼,别担心有其他事。】
吴冕发来微信,给马修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谨慎,但别人可以胡来,马修德不能。得罪了无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
虽然说小人监督很管用,但马修德却不想自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牵扯上。
拿了吴老师的保证,马修德有退路,他笑了笑。吴老师还真是个妙人,自己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还不说破。
1058 师老兵疲
“哥哥,情况什么时候能疫情会有好转?”去方舱的路上,楚知希问道。
“第一批患者出院,就是标志**件。什么时候床等人,不是人等床,就见到亮了。至于关闭方舱医院,最起码现在不敢想。一两个月都有可能,谁知道呢。”
“好遥远,想一想都好累哦。”楚知希没精打采的说道。
吴冕知道身后跟着的一众人全部身心俱疲,十天的打熬已经把最开始来的时候那股子精气神都磨没,只能机械的坚持着。
遥遥无期的胜利,日复一日的艰苦,这些都是问题。
吴冕忽然想起论持久战,他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范仲之老爷子他们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论条件,现在再怎么艰苦也要比那时候强一些。
真心很难想象战争时期的人们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但愿世界和平吧,吴冕有些想念在老鸹山脚下和范仲之聊天打屁的日子。
“或许很快。”吴冕旋即把心底那一抹柔软掩藏起来,昂起头,“昨天晚上采集的核酸样本还没转阴的患者,应该最近就会有。”
“哥哥,我现在都开始怀疑集中隔离有没有用了。”楚知希打了一个哈气说道,“虽然在非洲的时候看不过埃博拉病毒的患者,也亲眼看见他们转阴。但现在每次想起来胜利的那天,都会觉得远的碰不到。”
“胡说。”吴冕轻声斥道。
“你说咱们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那天了?”楚知希问道。
“你又刷微博了?”吴冕皱眉问道。
听楚知希的话,吴冕很明确能感知到她心里有极大的问题。
“嗯,早晨刷了十分钟,都没仔细看,心情就变得极度灰暗。”楚知希叹了口气说道。
“都说让你别刷社交软件,看那些没用的干嘛。”吴冕说道。
“总是想看看,习惯了。”楚知希叹了口气,“但看完后心情不好。心情好点,就忍不住想看。反复循环,哥哥,我觉得我要裂开了。”
“以后别看。”吴冕也没什么好办法。
“吴老师。”李琼在后面快走两步,问道,“我听说家里也出事了,医大二院有院内感染。您说天河这面还没完事,竟然后院起火……”
“没办法,大家都没经验。而且南方温度高,还要好一些。省城温度低,病毒更活跃。”
“还有结束的那天么?不会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没办法了吧。”
李琼的情绪和楚知希一样,越说越是沮丧。
“不会的。”吴冕笑道,“就是个病毒,怎么会没完没了。”
“我看有人预计这次国内要死几亿人……”
“别听他们瞎扯。”吴冕道,“要是真有那本事,早就进专家组了,何必要在网上说来说去。散播谣言的,很多都是拿了福特基金钱的人,别信就是了。”
“吴老师,我听说咱们国家要被列为疫区国,全球和咱们断航。粮食够不够吃都不一定,以后怎么办啊。”另外一个护士补充道。
吴冕相当无奈。
网络上太多的消息,面对绵绵不绝的疫情,大多数的消息都很负面。
就像是吴冕猜测的那样,建立方舱医院网上的声音还要更少一点,主要是两种——一种是斥责为什么不早一点建立方舱,连拍电影都知道隔离;另外一种是生物狗发出来的论文式回复,或冷嘲热讽、或忧心忡忡,坐等病毒变异。
至于楚知希、李琼和其他护士说的事情,吴冕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大家在网上谈论的结果是什么。
政工工作是真不好干,面对眼前的局面,吴冕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而且吴冕的心情同样不好,也不愿意多说话。
早晨一众人只吃了很少的东西,基本没敢喝水。穿着防护服尿在尿不湿上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湿漉漉的,一张尿不湿根本吸不干净。
有时候尿液能把下身的衣物都打湿,这是一种相当不愉快的经历。
所以大家都尽量控制,忍一忍。
虽然不喝水还要出很多汗,有可能导致离子紊乱,但毕竟都年轻,身体储备还是够,总要比裤子里湿漉漉的还要奔走干活来的强。
日子的确很艰苦,关键是没有希望。
吴冕沉默前行,带着众人来到方舱医院。
“注意把脸上的压痕保护好。”吴冕叮嘱道。
在每次换衣服前,都要先贴一脸的创可贴。幸亏来的时候带了省城十几家药店的全部创可贴,要不然姑娘们的脸都没法看了。
吴冕拿了一沓子创可贴,一个一个给楚知希贴在脸上。
还不能压住昨天的压痕,连续两天贴一个位置,有可能揭下来的时候会带掉一层皮。
“哥哥,你不用管么?”楚知希问道。
“我一老爷们用这玩意干啥,皮糙肉厚着呢。”吴冕笑着给楚知希贴创可贴,仔细认真。
狗粮撒了一地,其他护士假装看不见,一早钻进女更衣室去换衣服。
“这是第几天了,哥哥,我觉得越来越累。好像……已经过了一年。”楚知希一点精神都没有,“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希望呢?”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也许永远都看不到?”
“别瞎说,怎么会呢。”吴冕轻声斥道,“你这是悲观失败的投降主义,不能这么想。”
“唉。”楚知希把头埋在吴冕怀里,用力蹭了蹭。
“加油。”
“加油!”楚知希给自己打气。
“最后一块,得了!”吴冕贴完最后一块创可贴,心满意足的审视了两眼。
“哥哥,手腕上能不能不用胶带了。”
“不行。”吴冕很肯定的说道,“气溶胶,你知道多危险。一点漏洞都不能有,虽然不透气,但是安全不是。”
“好吧。”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你也要注意。”
“放心,我是谁?我可是大魔王。”吴冕摸了摸楚知希的头,沙沙作响。
楚知希踮起脚轻轻摸了摸吴冕的头,转身去换衣服。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吴冕觉得有些愁苦。
师老兵疲,这个词如今把自己按在地上暴打。
而且迟迟没有好消息,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厚。不怪楚知希,连吴冕自己有时候都怀疑自己这些年学的专业知识到底在新病毒的面前是不是有效。
面对眼前的局面,吴冕虽然坚信随时会有转机,但依旧开始怀疑人生。
1059 方舱医院里的大地师
换衣服,进方舱医院,吴冕准备和昨天晚上值班的住院总交班。
进了方舱医院,吴冕第一眼就看见一堆人在做操。
搞什么鬼呢?
建立方舱医院的时候吴冕最怕出现因为恐惧而发生的踩踏事件,所以对人群聚集有一种埋藏在心底的畏惧。
他快步走过去,透过人群,吴冕看到一个身穿防护服的身影在打太极。
虽然身材臃肿,可举手抬足之间行云流水,气息顺畅,圆转如意。而且,更像是在跳舞,太极拳里那种临阵的杀气被掩饰的极好,淡到吴冕都很难分辨出来。
应该是陆九转这货在晨练。
吴冕停住脚步,并没有去阻止陆九转,而是观察身后跟随陆九转打拳的人。
应该没有组织,大家都是看着好玩,或者无聊,这才跟着陆九转一起运动一下。
至于患者们的动作……一个一个惨不忍睹。
果然还是专业的打起拳更好看一些,吴冕知道陆九转会打拳,开舱第一天他晨练,打的是杀人的拳法。
算了,大家当个娱乐也好,吴冕沉默的看着患者用笨拙的动作打拳,方舱里的气氛似乎有些融洽。
“吴老师,还有几分钟,等等还是现在就开始?”接班的医生问道。
“现在开始吧。”吴冕说道。
“那……”
“老陆!下班了。”吴冕把双手举过头顶,拍着巴掌示意陆九转收势。
陆九转转身,收势,行云流水,“散了吧。”
“陆师傅,明天还打么?”有一个患者问道。
“我明天不值班。”陆九转道。
“哦。”患者微微失望。
吴冕心中一动,喊道,“老陆,等我一下,查完房找你有事。”
陆九转不知道吴冕找自己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在一边等着。
吴冕查完房,他和住院总交接的主要是病重患者。随后来到陆九转身前,说道,“陆先生,太极打的很标准啊。”
“就是个舞蹈,没什么意思。”陆九转说道,“这软绵绵的也能叫拳?”
“打黑除恶呢。”吴冕笑道,“您那套杀人的拳法平时也不敢用,这样挺好。再说,刀盾的功夫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就是活动一下。”陆九转说道,“穿着这身衣服我感觉全身硬的厉害,吴医生,你们还真是辛苦。”
“您不也一样。”吴冕道,“别你我得了,在一起,咱同舟共济。”
“老朽只是帮个小忙,做不了什么大事。”
“我在琢磨每天您打打太极?您看合适么?没什么不传之秘吧。”
“没有,我在网上看的视频。”陆九转说道,“真正杨家沟的太极也不能打,要不您又该叫停了。”
“这个就挺好。安静,喜欢的可以活动一下,也不影响不喜欢的人。”吴冕道。
“那我留下?”
“回去歇着吧,我和院长商量一下,看看您每天一早过来行不行。”吴冕说道。
陆九转有些犹豫。
吴冕会意,“放心,云岚和您一个班。”
“那就好。”陆九转笑道,“吴医生,谢谢。我也没有普世济人的想法,能照顾好小师妹就行。您知道我来的原因,总是不放心她。”
“了解。”吴冕点头,“您是大地师,帮忙做小工大材小用。要是您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每天带着患者做操。”
“……”陆九转对做操这个词很是腹诽。
哪怕就是网上传的一套太极拳,自己也能打出来风生水起之意。隐隐合着天地之道,和江湖骗子不一样。
但眼前这位,说什么就是什么,陆九转看不出吴冕的身深浅,知趣的没有说出口。
“辛苦您了,回去歇歇吧。”吴冕微微躬身,道,“一般过了45就不让穿防护服进重症、方舱,但您的情况比较特殊。陆先生,实话实说,您的身体没问题吧。”
“没事,结实着呢。”陆九转做了一个捻须的动作,可随即碰到防护面罩,怔了一下。
“总之辛苦您老。”吴冕道。
“不客气,不辛苦。”陆九转和吴冕定下来这件事情,和云岚离开方舱医院。
从污染区进了半污染区,陆九转忽然认真起来。
天南闻名的大地师谨慎的脱防护服,一丝不苟。
换防护服的程序很复杂,每一步都要小心,一个不注意站在半污染区的护士长的怒吼就会传来。
陆九转甚至觉得每一位护士长都学过佛门狮子吼,功力精湛,那吼声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害怕。
战战兢兢的换了衣服,陆九转来到清洁区之后才松了口气。
被人盯着做动作,像极了自己刚入门的时候师父盯着自己看,每一个动作要是出问题就会被一顿臭骂。
想来好笑,自己一把年纪,一身本事,竟然怕那位护士长。
陆九转换了衣服,顺着通道离开方舱医院,看了眼天,恍如隔世。
“师兄。”云岚从方舱医院里飞奔出来。
看见小师妹活力四射的样子,陆九转平添欣慰,只是见小师妹情绪不是很高,他疑惑的问道,“云岚,怎么了?”
“没呀。”
“你说假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陆九转捻须说道,“刚刚还好好的,是被护士长骂了?”
“我换防护服的动作毫无瑕疵,为什么要骂我。”云岚道,“护士长又不是喜欢骂人,现在防护服数量虽然缓和了一点,但毕竟没有充足到浪费的程度。”
“我找道友在海外买了一部分,这几天就送到。”陆九转捻着剪短的胡子说道。
“师兄最厉害了!”云岚赞到。
“你因为什么事儿不开心?”陆九转问。
“群里发了一个视频,大家看了都哭的稀里哗啦的。”云岚轻声说道。
“嗯?”陆九转沉吟。
“唉,这不是第二、三波支援的队伍格外庞大么。几乎全国菁华都来了,为其他定点医院、方舱医院做准备。”云岚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天河客厅方舱医院。
陆九转疑惑,小师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却没说清楚为什么情绪不高。
“我看看视频。”
1060 精锐尽出
某大型三甲医院,百年老院,医疗水平全国屈指可数。
呼吸内科,早交班。
老主任面沉如水,站在最前面。
曾经密密麻麻的人群如今变得冷清了很多,一间大屋,竟然那么空旷。
一连三次,这家医院的呼吸内科鼎力驰援天河,一批又一批的中青年医护人员飞奔天河,到如今竟然出现再无人可派的情况。
环视一圈,主任的视野有些朦胧。
因为年纪大,她的每次申请都被驳回。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遏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含笑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医生。
每一次她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防护,缺什么就给家里打电话,各种物资已经千方百计的在弄。
但当最近总动员令下达,医院派出最大的一支医护队伍前去支援后,身为国内顶级呼吸内科专家的她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伤痛。
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口罩被打湿。她没有擦去眼泪,没有觉得在下属、在学生面前哭有多丢人。此时她再也不愿伪装,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主任……”
代理护士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声问道。
她没说话,背靠着墙,缓缓蹲下。
将近六十的老专家,满头银丝,平时总是严肃的板着脸,而现在哭的像是个孩子。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知所措。
“主任,您这是怎么了?”代理护士长小声问道。
“走了,都走了。”主任靠墙,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稀稀落落的穿着白服的医生们。
“去支援的队伍已经到了,昨天报了平安。没事,您别担心。”护士长小声劝道。
“百年菁华,百年菁华啊!”
护士长知道主任为什么悲从心起。
前后三批支援天河的队伍,45名医生,112名护士,大呼吸内科五个科室全力以赴。
去的医生都是主治以上级别,30-45岁之间年富力强、既有经验又有体力,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
他们走了,现在科里老的老小的小,彻底出现了断层。
前方局面严峻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像是一个黑洞,去支援的医生、护士被无情的吞噬。一批不够去第二批,第二批还不够,去第三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虽然暂时还没有去支援的医护人员被感染的例子,但那面情况岌岌可危。
一旦崩塌,百十来号年富力强的医生、护士是不是会被无情吞噬?
这个问题压根不用问,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主任,没事的,他们会没事的。”代理护士长安慰道。
主任蹲在地上,无声恸哭,护士长说什么都像是听不到一样,悲痛欲绝。
足足十分钟后,主任的悲伤情绪稍稍缓解,她用力擦去眼泪。可眼睛里的泪水根本控制不住,不断的流出来。
“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主任站起来,抽泣着说道,“这次疫情的局面严峻,比大家想象中还要严峻无数倍。情况也都看见了,以往不管什么事儿,是抗震救灾还是抗洪抢险,派一支医疗队去支援就可以。”
说着,主任顿了一下,泪水扑秫秫落下。她胡乱的擦了两下,瞪大眼睛,不想把悲伤的气氛带给留守的医生护士。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们守土有责,要负责蔓延的疫情。今天查完房,我带队去重症,你们要做好几点。”
她像是留遗言一样开始说注意事项。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凝结成冰,仿佛寒流过境一般。
主任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让所有人动容。
……
视频很短,只有二十几秒钟,陆九转看完后惊讶的问道,“师妹,情况这么严重?”
“嗯。”云岚敛容凝神说道,“现在局面好像已经失控了。我看群里说,全国大概几万医护人员来到湖北、来到天河。这都是全国相关专业的精华,一旦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卦象上不是这么说的。”陆九转沉声道。
“啊?”云岚大喜,她知道师兄很少起卦,这次陪自己来天河,必然会起卦,但她一直担心,没敢询问。
“三蛊在器,事物败坏;辛勤丁宁,转危为安。”
陆九转的卦象和楚伯雄的卦象一样,都是蛊卦。
“那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懂,说了也没用。”陆九转道。
“师兄~~~”云岚哀求道。
陆九转最受不了这个,他想了想,捻须说道,“这个卦是异卦,下巽上艮相叠,与随卦互为综卦。蛊本意为事,引申为多事、混乱。”
“然后呢?”
“大象曰风入山下,闭而不出。我听你说最近开始全国暂停,隔离病毒,隐隐合着卦象。”
“呃……”
“总之呢,最后大吉大利,不用担心。”陆九转笑道,“要不是因为最后大吉大利,我肯定不会允许你来。但毕竟带着凶险,所以我和你一起来,以防万一。”
“原来是这样。”云岚虽然听不懂师兄说的下巽上艮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大吉大利就好。
“师妹,那人为什么哭?”陆九转问道。
“看不到头呗。”云岚道,“一批一批医疗队来支援,却怎么都不够。现在全国大型三甲医院基本都抽空了,有很多地市级的医院也派人来支援。我师兄们都在那面的重症里,每天累的要命。”
云岚看了不远处的金银潭医院一眼。
“有多少人来支援?要几万人那么多?”
“现在已经两三万了,都是重症、呼吸、急诊、麻醉的精锐力量。这还不算,更多人现在都在家准备或是已经上了飞机,马上就到。”
“这么多!”陆九转也为之惊讶。
“嗯,估计怎么也得4-5万人。”云岚道,“这是咱们华夏医学相关专业最精华的力量,主任哭,估计是情绪崩溃了。要是这面一个失误,再想派人都派不出来。”
“……”
“家里老的只有50岁以上的人,穿防护服8小时肯定做不到,4小时都勉强。年轻的倒是有,像是我,但经验不够。”云岚似乎忘记刚刚询问的卦象,忧心忡忡的说道,“要是再不行,可就糟了。”
1061 期待着的日子
吴冕捋了一下黄色的大兔子耳朵,独自巡视一圈方舱医院。
这里可要比吴冕任职过的任何一家医院都要大,患者与患者之间有最简易的隔断,但**什么的完全说不上。
虽然已经尽力,但条件依旧可以说是简陋。
患者们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有人在刷剧,有人在发呆,有人在看书,有人在聊天抱怨。
吴冕并不怕抱怨,在家里住习惯了忽然来到方舱医院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抱怨。
把不满说出来是好事,积压在心里,最后不一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一名高三的学生戴着耳机在刷题,他是那么的认真,就像是在自习室里一样,完全没在意他的处境。
吴冕看了他两眼,也没打扰他,缓缓走过。
那个物理老师在准备上网课,她画了一个淡妆,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吴冕清楚,她努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孩子们。
吴冕有些担心,按说肺炎、血氧饱和度降低,说话会让症状进一步加重。但是他依旧没打扰那名物理老师,这里是自己的战场,课堂又何尝不是她的战场呢。
移动卫生间多了几个,但人均数字惨不忍睹,那面始终排着队。吴冕也很是无奈,但见大家有些不耐烦,却没有暴躁的怒骂。
志愿者团队已经建立起来,拖着病躯维系着方舱医院的秩序。他们很耐心,能感同身受的讲道理。吴冕每每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心底都会有一丝涟漪泛起。
联想到方舱医院开舱前自己做的“准备”,很明显现在的做法更好。
吴冕笑了笑,一个人的力量在这种大事面前真心微不足道。
而所有人看起来虽然略有焦躁,但比想象中好了太多。
有人用塑料袋系成绳子,用来晾衣服,虽然看起来不太整齐,但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整个方舱医院热闹闹的像是个菜市场。
过了早饭时间,护士给患者分发成袋的清肺排毒汤。看着患者们有的开心喝着,有的皱眉喝下去,还有人把清肺排毒汤倒进杯子里,像是喝咖啡一样的细细品着,不一而足。
吴冕走了一圈,回到住院总的桌子后面坐下。
希望第一批出院患者能尽早出现。
他们出院,无论是对在方舱的患者而言还是对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鼓励。
现在的天河,缺少的是一个好消息,哪怕只有一个人在方舱里出院,也极为重要。
这是标志**件,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会看到希望,进而士气大振。
但暂时还没有转阴的患者,即便是有,也要至少检查2-3次确定后才敢让人回家。
吴冕静静的等着,他并不觉得无聊,这时候无聊是好事,总要好过方舱医院忽然突发重大事件。
唯一让吴冕觉得无法忍受的是移动卫生间。
水箱没水、下水堵了,这些看上去都是小问题,可越是屎尿屁的东西已经不是手术台上说的各种梗,它们变成了不可忽视的要点。
挨饿、受冻能忍,大小便怎么忍?这事儿还得催一下。
……
……
第一批从天河撤侨的人住进了march air reserve base。
这是一个空军基地,为了隔离,基地腾出一栋楼,大约有200个房间用于隔离。
每一家人都能分一个独立的房间,条件比天河方舱医院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入住之初,cdc给每个参与撤侨的人做了检查,从鼻腔、喉部取样并抽血,总共有三种样本送到cdc位于亚特兰大总部检测。
刚到空军基地的时候,louis得到消息,隔离三天就能离开这里回家。他满怀期待,离开天河就好。
但三天后louis又得到消息,说必须隔离14天,潜伏期过去之后才可以。
louis不知道,6号,加州有一名患者死亡,当地医院给患者做了尸体解剖,诊断为新型肺炎。
结果上报,但cdc否认了这一点。
他一直在等14天隔离期满,毕竟住在空军基地条件虽然说不上好,但是绝对要比天河强。
这里的网络有点慢,上网要花很长时间。
当louis看到天河市的方舱医院建好的图片,看到简陋的大型场馆里要住一千左右的患者时,他无比庆幸当时做了一个完美的选择。
在空军基地,没有机器人送餐。
一日三餐大家统一到酒店停车场上搭起的帐篷里取。
三明治、沙拉、土豆、鸡肉、牛肉……都是常见的美式食物,食物分装在餐盒中,各自领需要的分量。
但在吃饭这件事情上,除了分装食物,并没有其他刻意隔离措施。louis有些费解,要是撤侨的195人里面有人在潜伏期,是不是会因此病毒播散呢?
难道说无症状感染者这个名词是假的?应该是吧,要不然这里也不会如此松懈。
他向管理人员提出自己的疑问,但石沉大海,渐渐的,louis也忘记了这事,估计没问题的。
毕竟从1月30号开始,大统领展示出了雷霆手段以及高科技碾压的力量。
这几天虽然很无聊,但总好过担惊受怕,louis很满足。
除了提供食物外,空军基地一天安排给所有人测两次体温。每天也有清洁人员上门喷消毒水、换毛巾、扔垃圾等。
停车场里还有另外两个临时搭起的大帐篷,一个是riversidehealth system 支援的应急诊所,一个是物资帐篷,能找到给小孩子的玩具、故事书,口罩等防护用品。
随时随地有口罩,这让louis觉得很安全。
戴口罩很累,很闷,他无比期待隔离14天后的情形。
还有一点措施,让louis觉得山巅之城特别人性化——为了防止隔离的人们无聊和恐慌,基地也安排了心理辅导、画画课、zumba课,希望缓解195人的紧张忧虑情绪。
只是隔离基地周围有实枪荷弹、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巡逻。
louis不断安慰自己,这里是军事基地,有人巡逻是正常的,不值得大惊小怪。
2月11日,是隔离的最后一天,louis无比期待这个日子的到来。
1062 我不在乎
马修德拄着拐,在医院里巡视着。
完全不一样的诊疗程序对于医护人员来讲,第一时间完全掌握难度极大。
而且患者、患者家属对于不能进出住院部表达了极大的不满。
马修德也顾不上那么多,展示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强硬。
在过去他当医务处处长、负责医疗纠纷的时间里,大多数的时候采取和稀泥的办法。
可是眼前情况和从前不一样,任何一点漏洞都会导致省城医疗系统全面崩塌,必须要堵住。
疫情就像是洪水,到处都是管涌,所有位置都必须挺住。
难度太大,以至于马修德心情灰暗,开始绝望。
但他还在坚持着。
偶尔会哼一哼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但他越来越沉默,只是麻木的在医院里巡视,顶在第一线。
有患者、患者家属不高兴,提出意见,马修德只给两条路——继续住院,离院回家。
省城本地患者习惯了白天住院,只要情况允许就回家住的模式,尤其是透析患者,只要上机、透析就可以,无法接受在医院住院。
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倒是有几个患者忍不住办理了出院手续。但其他医院就诊还没正常铺开,想住院难度极大。
想要再回来住院,必须还要有四项检查……
但这已经是医大二院能提供的最好的措施了,勉强维系着医院“正常”运转,马修德竭尽全力。
即便如此,他也担心。
毕竟核酸检测有一定的误差,据说现在全国准确率最高的设备误诊率能控制在10%以下。这种误差,对于一个潜伏期极长、传染率超高的病毒来讲无疑是致命的。
但是没办法,骤然面对一种崭新的病毒,现在能有检测设备,已经出乎马修德的意料。
“马院。”袁新华急匆匆的赶过来,脸色很难看,口罩外的脸庞扭曲在一起,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袁主任啊,您不是在家隔离呢么。”马修德拄着拐,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向前一瘸一拐的走着。
下一个科室是神经内科,马修德根本不想理睬袁新华。
“马院,我是在家隔离,不是临阵脱逃,你怎么能直接停了我得职务!”袁新华尖声说道。
“我说的很清楚,所有干部必须全员在一线。”马修德一边走一边说道,“碰到这么大的事情,你躲在家里,这似乎不合适吧。”
“我是隔离!”
“确诊患者距离你家三栋楼,而且你连续做了两次核酸检查、一次肺部ct,都是阴性。”
“马修德!”袁新华愤怒的吼道,“你想什么样!”
拐杖重重的顿在大理石地面上,咚的一声。
韩广云跟在马修德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
马修德缓慢转过身,像是一个皮球似的滚动着。但平时看起来有些好笑的动作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满是森森之意,袁新华下意识的闭嘴,向后退了半步。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平时都做了什么。那是我们工作理念不一样,我不同意,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马修德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现在,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你是剑协医院的副院长,在二院没有人事权!”袁新华撕破脸皮和伪装,和马修德争执道。
“薛院已经在省里,要下文件,干部不上一线,一撸到底。”马修德冷冷说道,“已经总动员了,任何一个点出现失误……跟你说这个没用,袁主任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现在你可以回家好好隔离。”
“你……”
“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是做贡献。既然你不想上一线,那我成全你。”马修德所有暴躁的情绪都迸发出来。
袁新华似乎不认识马修德了,不认识这位同事十几年,一直憨厚笑着,有点傻、有点可笑、处事油滑的马处。
平时马修德不争不抢,哪怕是患者家属在医疗纠纷办里喊的墙皮都要掉下来,马修德依旧笑眯眯的。
但现在他的笑脸荡然无存,所剩的只有冷厉与刀光剑影。
“马院,我就是担心我成了传染源,不是临阵……不是不想来。”袁新华的语气变软,哀求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晚了。”马修德看着袁新华的眼睛,“我代表省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党委通知你,你的职务已经被撤销,现在由副主任张晓蕾任代主任,现在她正在急诊指挥工作。”
袁新华手脚冰凉,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回去吧,袁新华。”马修德说着,缓缓转过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说别的,现在国难当头,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卖假口罩、发国难财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
“我不听你解释,我在忙着,你回去吧。”马修德道,“你要有话,等疫情结束再说。”
“马修德!你小人得志!!”袁新华尖声吼道。
“你不是一直提倡服务意识么?现在是最需要人的时候,你躲在家里,怎么做的先锋表率?”马修德冷冷斥道,“要你有什么用!”
“马修德,你别得意太早,疫情结束后咱们走着瞧!”袁新华怒吼道。
“找你家里那位么?”马修德笑了笑,“好的,只要疫情能结束,咱们走着瞧。”
“你特么就是一张手纸,现在用着你,等疫情结束谁还会记得你做了什么!”袁新华声嘶力竭的吼道,“马修德,你就是个小人!”
这句话很直白、很无礼,却说到了韩广云心里。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现在全国都在歌颂医护人员,但疫情结束后呢?
同理可证马修德现在得到省里的重视,是因为就他敢于挑重担,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和薛春和站出来,维系局面不要崩溃。
等一切结束,明升暗降都是轻的。
“我不需要那些。”马修德淡淡说道,“作为一名医生,这时候不在一线,还要想以后?开什么玩笑。”
拐杖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远去,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敲在袁新华心底。
1063 转院?
马修德的电话响起。
“喂,我是马修德。”
“马院,我是王祖明。”专管临床的王副院长的声音传过来,“发热病房有一个发热患者,正在会诊。你有时间么?来看一眼?”
“怎么回事?”
一听说是发热患者,马修德就开始头疼起来。
“发热3天,始终降不下去,核酸检测和抗体检测都是阴性,传染病院不收。”王院长愤愤说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流程么,这种无明原因发热的患者到底怎么办!”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的烦躁,马修德头疼欲裂。
无明原因发热,本身就是特别难以诊断、治疗的疾病。在疫情前遇到诊断不出来的无名发热,一般都会找风湿免疫科会诊。
而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新型肺炎病毒爆发,所有人都被折腾的神经过敏,一旦遇到发热,肯定会联想到新型肺炎上。
叹了口气,马修德拄着拐往出走。
“马院,视频会诊?”韩广云建议道。
“不。”马修德摇了摇头,“我要是连发热病房的门都不敢进,那在前线的人心里会怎么想?会戳我脊梁骨的!”
“可是……”
“韩处,你巡视病房,看看还有什么纰漏没有。”马修德说道。
韩广云犹豫了一下,却无声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知道马院是安抚自己,换了一个说法,怕自己害怕。
“马院,咱俩还是一起去。”韩广云笑了笑,“咱医务处的人从来就没孬种!”
马修德没有继续劝,毕竟去发热病房也在清洁区主持会诊,要是连这都怕的话,还不如像何昕一样直接回家抱孙子去。
两人来到发热病房,走医护人员通道,更换口罩、手消毒后进入办公室。
王院长见马修德拄着拐杖进来,先是怔了一下。
“马院,你这是?”
“这几天忙的,间盘突出犯了,走不动道。”马修德拄着拐走进办公室,“患者什么情况?”
“马院,不行……你回家歇歇吧。”王院长哭笑不得。
马修德皱眉,看了一眼王院长,“王院,患者什么情况?”
王院长见马修德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说道,“稍等,呼吸科唐主任刚查完房,正在半污染区换衣服。”
找了个位置,马修德努力换了舒服一点的姿势缓缓的、顺着劲儿坐下。
这才几天,感觉一身的病都找上来了,马修德也有点无奈。但医院的形势紧迫,根本退不下去,他只能咬牙挺着。
省里、市里每天打电话询问情况,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过了足足有30分钟,唐主任才出来。
她是二院呼吸科主任,经验丰富,在马修德的认知中属于可以信赖的那种医生。
“马院。”唐主任进屋后先和马修德打了一个招呼。
“坐吧,说说情况。”马修德道。
“是这样,患者是一位36岁男性,主诉——咳嗽、咳痰4+年,加重1个月,呼吸困难伴发热3天。3天前出现呼吸困难及发热,体温最高达到38.5c,来我院就诊,检查胸部ct提示双肺间质病变伴多发渗出。”
“马院,这是片子。”唐主任把片子插到阅片器上,“按照天河市的经验,影像学上应该能判断是新型肺炎。”
听到新型肺炎四个字,马修德的心猛然一紧。
“但我总感觉不对。”唐主任说道,“而且核酸检测是阴性,连续几次都是这样,所以传染病院不同意接受,我琢磨着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一下。”
马修德站起来,走到阅片器前看了一眼片子。
双肺白花花的,和最近在群里发的各种天河市新型肺炎患者的片子大同小异。
“患者隔离措施到位么?”马修德问道。
“到位。”唐主任说道,“现在发热患者全部按照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诊疗流程走。”
“那就好,我看片子第一感觉应该是新型肺炎。”马修德说道。
“新型肺炎核酸检测3次、新型肺炎抗体检测1次均为阴性。”唐主任解释道,“虽然我听说天河那面有可能要用ct当做可靠依据,进行大面积的筛查……”
“你感觉哪不对劲?”
“患者既往身体健康,从事体力劳动,但咳嗽咳痰四年多。要是没有新型肺炎这事儿,肯定要做其他检查明确诊断。可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初步认为是新型肺炎。”
“传染病院那面,我联系一下。”
“马院……”唐主任欲言又止。
“嗯?你有什么没说的么?”马修德问道。
“我觉得还是完善相关检查更好,要不然患者现在带着呼吸机,去传染病院的icu,一旦被传染,不是也是了。”
唐主任说的比较拗口,但马修德听懂了她的意思。
icu就是鬼门关,尤其是传染病院的icu,那面收治的都是新型肺炎的患者,没事的人被送去大概率要被传染。虽然说那面现在患者都在单独的房间里,但如果不确定是新型肺炎的话还是不送过去的好。
“唐主任,你觉得像什么病?”马修德迟疑问道。
“不知道。”唐主任并不隐晦自己没明确诊断这一点,她说道,“要是正常情况下,需要做支气管镜+肺泡灌洗,灌洗物做检查再说。可相关的情况,您也知道。”
“做了3次检查都是阴性。”马修德沉吟。
“是。”
“我问一下吴老师,看看他的意见。”马修德也拿不定主意。
虽然第一感觉是要把患者送走,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还是送去传染病院的好一些。
可是唐主任说的有道理,一旦把健康的人送去那面,意味着患者生存几率进一步减小。
“我觉得没必要做更多检查。”王院长沉声说道,“天河有很多影像学的医生建议凭借影像诊断就可以定诊。马院,联系省传染病院,还是尽快送过去的好。”
“那面情况不同。”唐主任小声坚持道。
“天河市能定诊,咱们为什么不能?”王院长不满意的说道,“我对唐主任的看法保留意见,建议转去传染病院。”
1064 免费医疗?
“发热患者,做那么多检查,一旦在咱们医院发生院内感染了怎么办。”王院长对此还是有着极深的顾虑。
毕竟一次院内感染,将近百名医护人员被隔离;一众院领导被省市领导一顿臭骂,把何昕院长直接骂的请假在家,这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三室一厅、近百平的心理阴影面积。
“我觉得不像。”唐主任小声念叨着。
她的声音不大,很显然心情复杂。
“我问问吴老师。”马修德对用出终极大招——召唤吴老师毫无顾忌。
这种时候都不用,还等什么。
唐主任也期待吴冕的答复,她的直觉和多年的临床经验告诉她,这名患者还真就未必诊断新型肺炎。
可惜,吴冕的电话没人接。
“吴老师估计在方舱医院呢。”马修德遗憾的说道。
“那怎么办?”王院长问道。
马修德看着唐主任,等专业的医生给出自己的建议。
唐主任犹豫了很久,说道,“核酸检验是阴性,反正传染病院也不收,我给患者做肺泡灌洗,等实验室检查回来再说。两位院长看怎么样?”
“我认为没必要,建议薛院和传染病院沟通一下,患者需要转院。”王院长说道,“薛院在省疫情防控指挥部,就是协调一下,打个电话的事儿。”
“可是患者的病程来看不像是新型肺炎,他在4年前就有咳嗽,1个月前咳嗽咳痰加重。”
“发热是3天前的事儿。”
唐主任知趣的沉默下去。她能看出来王院长的意思——抓紧时间把患者转走,一了百了。
非常时期,谁愿意接一个烫手的山芋呢。
马修德想了想,道:“那我说一个方案,大家看看。唐主任这面先给患者做检查,我联系省疫情指挥部,汇报患者病情。还是要明确诊断,传染病院那面的压力也很重要。”
唐主任低头,看着马修德的拐杖,心里知道马院是暗着帮自己说话,同意先做肺泡灌洗,明确诊断。
王院长自然也知道其中的蹊跷。
他叹了口气,“马院,患者已经上了无创呼吸机,肺泡灌洗有一定的风险。而且患者家属的意见是送去传染病院,继续治疗。”
“嗯?!”马修德怔了一下。
“马院,的确是这样。”唐主任说道,“刚来的时候家里就打听医疗费用,还说肯定是新型肺炎,抓紧把人转到传染病院。”
国家宣布所有治疗新型肺炎的费用全免,然后家里人就希望患者得的是新型肺炎?
马修德叹了口气,逻辑很简单,可逻辑后面的东西他并不愿意多想。
费用问题,始终都是吊在医护人员头顶的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能免费治疗,患者家属的考虑似乎更多都在费用上。
“有一件事,王院长考虑到没有。”马修德想了想,沉声说道,“去传染病院,一切都从急、从重处理,一旦不是新型肺炎怎么办?”
“不可……”王院长意识到不对,连忙顿住。
“可以这么和患者家属说。”马修德道,“我去吧,毕竟我从前是医务处处长。”
王院长很想不懂马修德,本来大家都好的一件事,为什么非要横生波澜?
家属要求,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足够了。
这个患者留下来,很容易出事。
转去传染病院,患者有被感染的几率、不被感染看病也要花钱,但那些不是都和二院、和自己、和马修德没关系。
这人还真是……
“唐主任,是不是有要和患者家属交代的事情?”
“是,患者现在在有创呼吸机辅助呼吸下,血氧饱和度维系在98%左右。做支气管镜、肺泡灌洗有可能存在风险。”
“那一起去吧。”马修德道,“王院长,我尽快和薛院联系,咱们一旦确诊,一个小时都不留,救护车早就春被好了,患者直接转过去。”
王院长点了点头。
和唐主任离开办公室,马修德问道:“唐主任,现在这种情况多么?”
“什么情况?”
“希望自己诊断为新型肺炎的患者。”
“不多,这是唯一一个。”唐主任说道,“关键是患者的短期情况太像新型肺炎了,出现呼吸困难后开始发热,症状进展的相当迅速。其实看完片子,我也认为是新型肺炎,如果没有询问病史的话。”
“也就是说除了既往史与核酸阴性之外,其他一切都和指南里说的一样?”
“嗯。”唐主任点头,“大体类似,有些疑问的是患者咳嗽了4年,从前诊断过肺结核,后来治愈。1个月前再次咳嗽,自行服用药物,未见好转。”
“先和患者家属沟通一下,要是他们同意,就做个肺泡灌洗明确诊断。”马修德说道,“稍晚点等吴老师下班,我咨询一下他的意见。”
唐主任给患者家属打电话,联系他们来医院。
非常时期,患者还是疑似的发热病人,肯定没有探视,家里人连发热病房一步都迈不进来,只能等电话通知。
患者家属根本找不到地儿,现在整个省城都处于戒严状态,他们把患者送来就回家了。
联系好后,马修德和唐主任来到医务处的医疗纠纷办,连接录音设备,开始和患者家属进行电话沟通。
唐主任先介绍了一下患者现在的情况,随后说道,“已经做了3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不能判定是新型肺炎。”
“主任,是不是有什么误差?还是说免费医疗有名额?”患者家属在电话那面小声问道。
马修德听他们这么说,苦笑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开始和患者家属沟通。
先介绍自己身份,马修德说道,“不存在名额问题,你们想多了。”
“可俺家大柱的情况和电视里说的一样。”
“现在国家很重视,你们前几天过来的可能不知道,现在省城所有小区都已经封闭了。”
“院长,俺们知道。回村子都回不去,俺们在村子外面的板房里隔离呢。村长说俺们都是什么密切接触者,现在送饭都看不见人,窝在房子里也不让出门。”
1065 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在
“你们也没回家?”
“回不去啊……”患者家属涩声说道,“临时给我们搭建的屋子,倒是不冷,吃的也不缺,可回不去家。因为柱子的事儿,村整个浪都封了。”
“那也没办法。”马修德叹了口气,“你们算是密切接触者。”
“院长,俺家柱子到底是不是那病啊。”
“大家都不容易,我跟你说实话。”马修德道,“人在我们这里,尽量抢救。要说是不是,现在我们都倾向是,毕竟是一个年轻壮劳力,说发烧就发烧,说喘不上气就喘不上气,症状和新型肺炎一样。”
“那我们咋整?”患者家属被吓懵了,“我听我们支书说这次的病老邪乎了,得了之后看着好好的,但说犯病就犯病,人直接就不行,抢救都来不及。”
“也没那么严重,现在要做检查确定患者的情况。至于你们……住的地方怎么样?冷不冷?”
“不冷,就是睡热炕睡习惯了,屋子再暖和也觉得不舒服。”
“那就行,你们老老实实隔离,千万别瞎跑。在村子里,还有人照顾,一旦去了陌生的地儿,人生地不熟的,再耽误事。”
“俺们知道。”
“话说回来,患者的情况很危险。我们会尽力的,但你们也看不见,希望你们能理解。”
这次交流很意外的顺畅,并没有马修德想象中困难。
“医务处备案,唐主任你去做检查吧。”马修德对这一套很熟练,他随即做出安排,“检验那面你联系还是我联系?”
“我吧,打个电话的事儿。”唐主任说道。
“唐主任,你为什么坚持要做肺泡灌洗?”马修德忽然问道。
“我?”
“是啊。”
“不是所有发热、呼吸困难的患者都是新型肺炎啊。”唐主任理所当然的说道,“咱们当医生的不是辨证论治么,总不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扔去传染病院。”
马修德笑了笑,点点头。
这几天满是阴霾的心里掠过一抹暖色。
……
夜色已深,马修德没走,而是在医务处搭起一个硬板床,平躺在上面。
沙发那种软绵绵的地儿是没法躺的,要是睡一夜,第二天自己就得起不来床、请病假。
即便是要休息了,马修德的大脑依旧没有闲着。
各科室需要什么、有哪里做的不到位、具体操作中似乎还要和其他医院的院长多交流,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他还没睡,是在等吴老师的消息。
手机响起,安静的瘆人的夜里忽然传来声音,把马修德吓的一激灵。
“吴老师。”
“马院,今天找我了?”吴冕问道。
马修德的手微微一僵,吴冕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画风和这几天完全不同。
自从去了天河之后,每次和吴冕交流,马修德都能从话语中感知到那种不加掩饰的郁闷、烦躁。
天河的局面糜烂到什么程度,从吴老师的口气里就能感觉出来一二。
但是!
今天似乎有一股子轻快的风,吹淡了吴老师的抑郁。
“吴老师,今儿怎么了?”马修德试探问道。
“方舱医院有两名患者的核酸检测转阴了。”吴冕也不隐瞒,开心说道。
“!!!”
一股热血冲上马修德的脑门。
“你那面……”吴冕的话没说完,就被马修德很“不礼貌”的打断。
“吴老师,有出院患者了?恭喜啊!”
“想什么呢马院。”吴冕笑呵呵的说道,“至少要隔日复查,还是阴性才能考虑出院。而且第一批患者要慎重,三次检查阴性才可以。”
“是不是意味着天河那面局面得到控制了?”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吴冕的声音清朗,漫天阴霾淡了许多,“增量变少……这些你都懂,不啰嗦,今天打电话找我什么事儿?”
说完,电话里传来纯净水瓶子的咕隆声音。
“吴老师,是这样。”
马修德简单介绍了一下患者的情况。
“唐主任的意思是不能随便把患者转去传染病院,做了肺泡灌洗。我在3个小时前和唐主任交流了一下,患者的用药可能需要调一下。”
“哦,建个组,你们先视频。”吴冕说道,“我刚换完衣服,出去透口气我进视频再说。”
“好!”马修德喜上眉梢,马上站起来。
“哎呦……”
他高兴的忘记了腰间盘突出的事情,脚一软,整个人差点没趴地上。
“马院?”韩广云听到痛呼声冲进来。
“没事,扶我一把。”
在韩广云的搀扶下,马修德勉强扭扭歪歪的坐在椅子上。
“刚刚吴老师打电话来了?”韩广云问道。
“嗯。”马修德眼角的皱纹笑的深了许多。
“您……笑了?”韩广云怔怔的看着马修德。平日里很常见的一个笑容,在眼前都是那么的珍贵,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见发自心底的笑容。
“吴老师说,方舱医院今天有两个患者转阴。”马修德迫不及待的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去……”韩广云握紧双拳,眼睛有些湿润。
这是一道光,证明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在。
“不过呢,吴老师说第一批患者至少要3次阴性后才能出院回家。”马修德道。
“那也行啊!这可能是最近两周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以后好消息会越来越多的。”马修德长长出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松动了少许。
韩广云默然,点头。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
针对于方舱医院的争论,在网络上有很多版本。韩广云对生物狗们的严谨论证表示很担心,一旦发生病毒变异那可不是小事。
有患者转阴,证明方舱医院这条路可行!
“得建个群,吴老师要问唐主任一点事情。”马修德一边说,一边笨拙的操作建群。
在这方面,他的手笨的让韩广云惨不忍睹,各种操作都不会。笨的手都不分瓣,一个简单的操作捣鼓了半分钟还没弄完。
“马院,还是我来吧。”韩广云微笑说道,能看见希望的感觉,真好。
1066 若干年前的资料
韩广云很快建起一个群,把吴老师拉进来,然后视频群聊。
马修德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唐主任的屋子有点黑,背景有些熟悉,看样子是她的办公室。
“唐主任,吴老师要视频问问患者情况,你那面准备一下患者资料。”马修德清了清嗓子说道。
“马院,您还没休息呢?我看着怎么像是医务处的医疗纠纷办?”
“怕有事儿还得折腾,最近都在单位睡的。”马修德淡淡说道。
其实他不回家,还有别的原因。
“我这就看看,对了,痰培养结果回来了,可能多了一个证据证明患者没有被新型肺炎传染。”唐主任拿着手机坐到办公桌前。
很快,吴冕加了进来。
街道清冷,
没有人,
也没有车。
吴冕坐在台阶上,旁边有个小脑袋凑过来,看眉眼应该是楚知希。
“哦?马院没回家啊。”吴冕笑道,“是不是担心家里人被传染?天天睡在医务处,您还能扛得住么?”
“……”马修德叹了口气。
“还是小区的人不让你进?”
这句话更扎心。
马修德觉得吴老师就捡不好听的说,今儿有大喜事,他竟然还说的这么扎心。
“唐主任,您也在办公室。”
“嗯,我回家,小区说医院的人最好别回去,怕带着病毒。我想了想,似乎也是。”唐主任淡淡说道,“医院现在特别不受待见,鄙视链传导的很快。”
“嗯,正常。”吴冕没有抱怨,他嘴角叼着一根烟,摸出火机点燃,抽了一口后说道,“社区也不容易,我妈当了志愿者,和街道、居委会一起管控社区,每天顶风冒雪的。”
马修德看着视频里的吴冕和楚知希,短短十多天没见,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长发飘飘的楚教授留着小平头,额头、鼻梁上留着深深的勒痕,有的位置能看到隐约的血迹。
吴老师也是一样,再加上唐主任办公室的背影,马修德心中酸楚平生。
这日子过的,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唐主任,说说患者情况。”
唐主任开始汇报病史。
和马修德汇报的时候比较简单,跟吴冕汇报的时候很详细。
“查体:患者神志清楚,体温36.7c,呼吸26次/分,血压131/75 mmhg,spo2 93%,无创呼吸机,fio2 70%。
全身浅表淋巴结未触及肿大,颈静脉无怒张,双肺呼吸运动稍增强,双下肺可闻及散在湿啰音。其余心肺腹查体无特殊,双下肢无水肿。”
“实验室检查显示白细胞及炎性指标升高——白细胞计数13.05x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88.3%,血沉64 mm/h,降钙素原0.21 ng/ml ]”
“cd4绝对计数48cell/ul,cd8绝对计数59cell/u。
病原学检查:痰培养:较多烟曲霉复合群(3+),血清gm试验阳性(0.12)。”
“痰培养的结果是烟曲霉?”吴冕问道。
“是的,吴老师。下午会诊的时候痰培养的结果还没回来,所以大家比较倾向于新型肺炎。毕竟患者是壮劳力,忽然发热,血氧饱和度下降,需要呼吸机辅助呼吸,这都是新型肺炎的诊断标准。加上肺部ct……”
“肺泡灌洗的结果出来了么?”
“还没,要明天一早。”唐主任说道,“根据痰培养结果,初步诊断“肺曲霉菌病”,给予伏立康唑+莫西沙星抗感染,甲强龙抗炎治疗,继续无创呼吸机辅助通气。”
“吴老师,现在的问题是患者双肺弥漫性间质改变的原因不明,曲霉菌感染不能解释疾病。”
“我准备做右下肺穿刺活检。”
“不用了。”吴冕叼着烟说道,“患者现在的情况来看,穿刺活检出现胸膜反应的可能性比较大,有可能需要急诊抢救。”
“……”唐主任怔了一下。
吴冕没解释为什么,继续说道,“我建议调整一下用药,把莫西沙星+伏立康唑改成大扶康+哌拉西林他唑巴坦。”
“吴老师,您考虑是什么病?”
“有一些判断,但说不准。我听病史,患者4年前发作的时候在外地打工,当时的资料全部缺失?”
“是的,吴老师。”
“问问在哪打工,我看看能不能找当地医院的人问一下资料。”吴冕淡淡的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悠闲的吐出一口眼圈。马修德看见眼圈,新生宁静。吴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唐主任大喜,能有既往资料对患者的诊断来讲意义重大。
马修德心里感叹,这种小事吴老师都要大费周章的去找既往资料,他这认真的有些过了头。
很快,唐主任问到患者4年前是在江南省打工,只知道城市,不知道去了哪家医院。
“我找一下吧,患者身份证号发给我。”
“吴老师,很麻烦吧。”
“还行。”吴冕说道,“最近几年大数据健康系统草建,南方有些城市把影像资料库的资料上传。毕竟ct机器能保存数据最多半年,就要清理一次,要不然老牛拉破车,根本转不动。”
视频里,吴冕口罩拉在下颌上,嘴角叼着烟,默默的抽着,也没看见他有什么动作。
一根烟抽完,传来楚知希的声音,“哥哥,找到了。”
“我看一眼。”
“患者4年前患肺结核时做的胸部ct,可见累及双肺的多发小结节及片团影。”吴冕说道,“这个病人有点意思。”
韩广云怔怔的不知道吴冕在说什么。
唐主任知道,她第一时间问道,“结核不应该有明显感染病灶,而且患者是青壮年男性,无其他基础疾病,长期从事体力活动,为什么会反复发生这么严重的感染?”
“做个基因检测看看……这项检查二院开展了么?”吴冕道,“要是不行,我留给您一个电话,是我一个患者的。”
“嗯?”
“莱索基因的老板,现在还在老鸹山下住着。”吴冕笑了笑说道,“唐主任和他联系,看看是不是纤毛运动相关基因缺陷。”
“原发性纤毛运动障碍?”唐主任愕然。
1067 天亮之后,很美的
“那就这样。”吴冕交代完所有事情后挂断视频。
“哥哥,唐主任这人不错。现在兵荒马乱的,还能坚持自己的判断。”楚知希侧着头说道。
“嗯,呼吸内科的老专家,经验丰富,肯定会有一些敏感性的。”吴冕说道。
“我看唐主任脸上都是压痕,她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进发热病房呢?”楚知希问道。
“52岁。”吴冕说道,“不进去怎么办?下面的带组教授估计不是到了天河市就是正在来天河的路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当打之年的人都在湖北。”
“都不容易。”
“各地方的相关医护人员支援天河,只能靠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在家里撑着。52还好,真要是局面稳不住,病毒变异或是出现ade,怕是六七十岁的老教授都得进重症或是发热病房。”
吴冕倒也不着急,悠闲说道。
“连家都回不去,这也太过分了。”楚知希有些生气。
“呵呵。”吴冕笑着摸了摸楚知希的头。
“你还笑。”
“很正常么。”吴冕说道,“咱们这一代是在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思维意识都是从和平的角度出发。现在是什么情况?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全国总动员,是战争状态。”
楚知希不懂。
“个体服从整体。”吴冕说道,“虽然是pve,不是pvp,但道理是一样的。集中力量打赢天河保卫战,剩下其他城市的个位数、十位数的病例就不成问题了。普通市民以讹传讹,越传越害怕,所以就这样喽。”
“唉。”楚知希叹了口气。
“没事,慢慢就好起来了。”吴冕道,“怕是应该的,就担心社区、街道的普通人不怕。如果是那样,大家都在外面跑,无数的可能传染源,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这次支援湖北要几万人,真没想到会动员这么大的力量。”楚知希道。
“不动员怎么办?十三个市、自治区都需要支援,不光是天河一个市。将近6000万的常住人口,动员几万医护力量能压的下去都是幸运的。”
“要是压不下去怎么办?”楚知希问道。
“估计全国至少死几百万人,残千万人,经济倒退30年。内忧外患,带路的猖獗。甚至……被美帝打到土崩瓦解也说不定。”吴冕淡淡说道,“你看看前苏联,惨哦。”
楚知希凝神想哥哥说的情况。
但是她依旧想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况。
“再苦、再难,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吴冕笑了笑,“现在有11家方舱在建,全国至少2万医护人员正飞过来,各地物资源源不断运到这面,打不赢的可能性不大。”
“这可是完美病毒,甚至是创世纪级别的。”楚知希提醒道。
“我之前也绝望。”吴冕悠悠说道,“但刚才和咱妈聊天,基层已经完成总动员,全国都保持静默,我没见过这种剧本。现在是战争状态,没有硝烟的战争。咱们,甚至包括父母辈都太年轻。”
“全国停工停产,可是储备物资总是有限的啊。”
“咱们方舱比其他方舱略晚发现转阴的患者,第一批出院患者应该在10号-11号。只要方舱能稳得住,患者数量得到控制,集中精干力量在重症上,局面就能稳住。”
“这是鸡汤么?”
“不是。”吴冕长长出了口气,戴上口罩,“这是对未来的预计。”
“我还是看不到亮。”
“需要运气。”吴冕牵着楚知希的手,走在天河的夜幕之中,“要是病毒在方舱忽然变异,点上致死,咱们就输了。但是概率很小,我说过,类似于我做完的阑尾切除术的患者要去icu。”
“不可能啦,连胰十二指肠联合切除术的患者都不去icu的。整整5年半,214名患者!”
“小概率么。”吴冕说道,“点开致死变异,需要大约十亿感染者,传染半年左右才可以。至于ade……我反思了一下,觉得太求全。医疗么,都是概率问题。不光是医疗,连整个世界也都是概率世界,想要百分百,这怎么可能。”
“哥哥,你说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我们在做什么?”楚知希问道。
“谁知道呢,估计在准备结婚。”吴冕道,“丫头,想不想在方舱结婚?”
“不想。”
“好吧,我还琢磨给你一个惊喜,但毕竟只有一次穿婚纱的机会。你不愿意,那就回家再说。”
“我们能回得去么?”
“肯定能。”
“可是眼前黑洞洞的,看着害怕。”
“天亮之后,很美的!”
……
……
天河机场,两队人相向而遇。
百十人的队伍,带着行李箱,从天南海北共同奔赴一个目的地——天河。
一队人穿着蓝色的衣服,一队人穿着红色衣服,远远的相互打量。
“你们那个医院的?”
“山东大学齐鲁医院的!”
“嗨!”
“你们哪个医院的?”
“华西医院的!”
“四川的!”
两队人马在机场相遇,他们都将在第二天进入天河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共同接管那里,接收重症患者。
像是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两队人马共同接管一道防线,冥冥之中他们在急行军的时候相互,互道珍重、努力!
却在第二天发现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共同抵抗看不见的敌人。
在这个片段里,煎饼卷大葱和麻辣香锅相遇,为了热干面。
与此同时,
一架架飞机,一张张脸庞,一颗颗滚烫的心,从天南海北的各家医院呼啸而至。
胜负未知,前途险恶。
但,
全国精锐已至。
他们都很害怕,心中忐忑,但却没人退缩,百川归海一般来到天河。
散开,他们是漫天的星星,是普普通通的人,为了一日三餐、为了柴米油盐、为了孩子上学、为了老人养老而努力的活着。
如今聚在一起,他们是一团火。
举火燎天
点亮苍穹
他们无所畏惧,从五湖四海而来,汇聚在一起,用自己的身躯点亮天河灰蒙蒙的夜,驱散黑暗与寒冷。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他们便是唯一的光。
茫茫夜色之中,瘟疫肆虐,他们点亮了整个天河。
1068 花团锦簇,暗流涌动
乔治亚州,亚特兰大,cdc总部的实验室里。
“小阿诺,今天的样本结果还没出来么!”实验室主管罗伯特·德菲尔德拿起电话,很不耐烦的说道。
今天晚上大统领要举办一个新闻发布会,作为cdc的主管,罗伯特·德菲尔德一定要去参加,对新闻媒体说明这一批次撤侨的人都得到了最妥善的保护。
这是山巅之城的荣耀!
“还没送到,罗伯特先生。”电话那面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打电话催一下,该死,为什么要撤侨,就该让他们留在天河!”罗伯特·德菲尔德骂道。
“好的,罗伯特先生。”
挂电话后,电话那边的阿诺德·科鲁兹懒洋洋的冲了一杯咖啡,闻着咖啡四溢的香味,他拨打撤侨部门的电话。
“cdc,检验部门,阿诺德·科鲁兹。罗伯特·德菲尔德先生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把疑似患者的标本送来!我们足足等了3个小时,该死,整整3个小时!”
“正在弄。”电话那面的声音也很不耐烦,“你不知道撤侨有多麻烦,竟然还有一个6岁的孩子吵着要写作业!
他们是被红色中国洗脑了么,开心的长大,吃一美元的炸鸡难道不好么,为什么要写作业!”
“抓紧时间把标本送来,记者招待会很快就要召开,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阿诺德·科鲁兹砰的一声挂断电话。
这一批次从天河市撤侨的人,经过初步筛选,其中有4个人属于疑似病例。
罗伯特·德菲尔德主任对此很重视,但阿诺德知道主任也就是随便说说,不管给他什么数据,估计都不会看,只会对着镜头胡说。
像上一次给他的数据,他竟然说错了!天呐,这么愚蠢的人是怎么当上cdc主任的?!阿诺德心里腹诽着。
他也想去白宫外的草坪上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去发言,自己能用rep的方式把新闻稿说长出来,干的肯定比罗伯特·德菲尔德主任和大统领更出色。
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阿诺德懒洋洋的做着白日梦,对于即将送到的标本毫不在意。
也是,地球那一边的事情,和山巅之城有什么关系呢?再说,这种病毒虽然可以感染白种人,但只能造成类似感冒一样的症状。
这是cdc里流传的一个段子,甚至有白宫的工作人员说那面的人都已经打完疫苗,对新型肺炎病毒有抵抗力,根本不在意。
这只是一场流感,只是流感而已。
阿诺德·科鲁兹笑了笑。
报纸新闻上说的对,红色中国的卫生条件太差,连一场小流感都无法控制。大统领竟然还要撤侨,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
“该死的cdc,真应该让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来采集样本,负责隔离。”
军事基地里,负责撤侨的医务人员抱怨道。
4名疑似患者,真是很让人头疼。大统领简直疯了,为什么要撤侨,把他们留在天河难道不好么?!
不同的人,一样的抱怨。
抱怨归抱怨,事情还要做。毕竟新闻发布会等待“严谨”的数据,撤侨的人之中还有疑似患者。
一边骂着,一边采集样本,打印标签,医务人员心不在焉的做着这一切。
在红色中国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抓紧时间把标本送走,穿着防护服工作的滋味简直太难受了!
正要贴标签,实验室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工作人员嘴里骂着,愤怒的站起来,转身去接电话。
在他转身的时候,标签弄混在一起。
是cdc罗伯特·德菲尔德主任亲自打来催促的电话,让他抓紧时间做检查,工作人员和他交流了几句后愤愤挂断电话。
回到桌前,他看到标签混在一起,怔了一下。
他耸了耸肩,弄混也没关系,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工作人员并不是很在意。
虽然工作手册里详细记录了工作流程,可以说是一丝不苟,严谨到了极点。
可有谁会在意呢?这些样本送去cdc之后,有可能会被直接丢掉,根本不会做化验检查。
工作人员胡乱的贴上标签,把样本装进箱子里送走。
……
……
贴错标签的样本几经周折来到cdc在隔离点外的实验室里。
阿诺德希望早一点下班,根本不在意,随意做了检查。
一切都是做给世界看的,他们现在已经回到美国了,没谁会在意这些撤侨的人,难道不是么?
现在全世界的目光都在白宫,在那个特别有表演想法的大统领身上。也不知道今天的风大不大,会不会把他一头金发吹起来。
各种阴差阳错下,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传播途径出现。一向以严谨、专业自居的cdc其实很混乱,远没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专业。
2月5日,美国从中国的撤侨人员中发现4起疑似病例。
因为送检样本贴错了标签,导致有3位疑似患者未经检查就被当做无感染者放回了隔离的空军基地。
其中3名疑似患者里有1名阳性患者。
空军基地中,阳性患者口服了退烧药物后一切正常,摘掉口罩与其他人谈笑风生。
这里是安全的山巅之城,谁还会戴口罩呢。
病毒在悄无声息的传播。
至于病毒传播给了谁,谁是感染者,谁又是携带者,根本没人在意。
花团锦簇下,暗流涌动。
就像是cdc对待2009年的h1n1之类的传染性疾病一样,具体怎样根本没人在意。连死亡数据都是随手编写出来的,那些死在流感下的患者不光没有名字,甚至连个数字都不是。
况且那种病毒只对黄种人有致死性,这已经是美国学术界、政界的一种共识。
从天河市撤侨回到美国的人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经历什么,看起来很专业的防疫措施,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n95口罩,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至于军事基地外实枪荷弹巡逻的士兵,则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
发热的患者给了对症处置,因为有cdc的检查结果,所以这只是很普通的发热而已,连口罩都不用戴。
1069 口罩无用——最“专业”的意见
“哥哥,cdc疯了么?!”楚知希拿着手机,惊讶的问道。
“怎么了?”吴冕精疲力竭的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
方舱医院虽然暂时没有出现吴冕担心的情况,可是他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每天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cdc周四再次重申,目前不建议美国民众通过戴口罩防范冠状病毒传播。”楚知希脸上都是勒痕,但深如沟壑的勒痕依旧无法掩盖她的错愕与惊讶。
“很正常,真要是他们建议戴口罩的话那就见了鬼了。”吴冕长长的睫毛被压倒,微微抖动着。
“为什么?”
“因为全球70%的口罩生产能力在中国,原材料也依赖咱们。”吴冕淡淡说道,“而且前段时间世界各地的华人、华侨、留学生几乎买空了全世界的口罩。现在估计所有货架都是空的,假如,我说假如还有的话……应该不可能。”
“呃,你是说……”
“美帝说自己有3000万n95口罩的战略储备,狗屁。”吴冕鄙夷的说道,“陶老板高价买了一大部分,就这,贾里德·库什纳犹犹豫豫的说还能卖1000万枚。”
“咱们缓过一口气了?”楚知希对cdc反智言论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关注点始终在方舱医院。
“还没。”吴冕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方舱医院开始有空床,什么时候能看到点光。”
“我找了一下原文,国内翻译的太不靠谱。”楚知希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道,“cdc说,我向你打包票,你买口罩的行为,虽然对你没有用,但却限制了前线医护人员的供给。
每个医院都面临短缺。我怀疑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配额供给了。fda不得不紧急调用建筑用n95口罩。”
“呵,美帝也没口罩了。不过对他们来讲有什么关系呢?都是灰色牲口,了不起打开大门,再放一批移民进来就行,无所谓的。”
“这个形容很耳熟。”楚知希皱眉。
“当时他们这么形容沙俄士兵的。”
“3000万口罩也不够啊,而且按照你的说法,还没有这么多。”楚知希道,“美国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秘书alex azar表示目前全国n95口罩的储备量为3000万只,但美国若要充分供应全国的医护工作者的话,所需口罩量为该数量的十倍。”
“嗯,所以不用买口罩么。”吴冕伸长腿,搭在床边,轻轻翘着股四头肌,“口罩没用,那些红脖子们才不会慌张,静静的等死。真想给安东尼博士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意见。老师也不容易,睁着眼睛说瞎话。”
吴冕的口吻里充满了嘲讽。
“为什么不呢?”
“没心情。”吴冕直接说道,“隔岸观火首先要上岸。方舱医院的情况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但也不能疏忽大意。最近已经开始复工复产,从南到北,慢慢来吧。一个地儿注意不到,就是一场大祸。”
“经不起再折腾了,全国能支援天河,真要再来一个天河,谁都没办法。就一个天河市,全国精锐尽出。md!创世纪级别的病毒真特么的凶!”
楚知希翻看着手机,忽然说道,“哥哥,网上好多人说cdc说得对。”
“国内的网?”
“嗯。”
“肯定,灯塔始终光芒万丈!”吴冕鄙夷说道,“很多时候,身份互换一下就可以。”
“倘若情况完全互换,那些给美国cdc辩护的,还是不是会为卫健委辩护?”
“美国cdc提倡戴口罩而中国卫健委建议不戴口罩;美国口罩产能和库存充足,而中国不但库存不足,产能也稀缺。”
“emmm……要是这样,估计……”
“肯定不会有人说“卫健委也是有苦衷的”、“我们中国是口罩不够可以理解”、“其实口罩根本没有防护作用”、“老百姓大多也不知道怎么正确戴口罩,不如不戴。”吴冕微嘲道,“如果是这样,社交媒体上早就完球了。”
“嘿。”楚知希笑了笑,继续说道,“他们说没有证据证明病毒通过气溶胶传播。
通过飞沫传播的话会快速沉降。潜伏期虽然会传染,但无症状的人不打喷嚏不咳嗽。所以只要不接触有症状的人即可,普通人在无征兆的情况下感染的概率低。”
“钟老的团队很早就说门把手上检测到新型肺炎病毒,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洗地的,睁着眼睛胡说么?”
“还有人说戴口罩会使病毒吸附在口罩上,手摸到就会传播到其他地方。”
“诡辩!不戴口罩就不会吸附在嘴唇、鼻腔里?到底是在口罩上严重还是在鼻腔里严重呢?一点逻辑都没有。”吴冕道。
“再就是有人说戴口罩会让人放松警惕,反而风险加大。”
“懒得说他,有毛病,为了舔臭脚连最基本的逻辑都不要。”吴冕真没这个精神逐一反驳这些屁话。
“再有就是戴口罩就会无意识地经常调整或者脱下,使得手接触到面部甚至口鼻;手部清洁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人经常会无意识地用手接触口鼻之类的。”楚知希也懒得多看,简单述说。
“cdc放个屁都是香的,按说福特基金最近几年打款很少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说这些反智的话呢?难道是习惯成自然?”
“有可能吧。”楚知希笑道,“毕竟是灯塔么。”
“你要脸不要?你四人不四?听不懂人话?”吴冕轻轻说道,“这种灵魂三问真应该物理化,砸在这群人脸上。不过也好,他们拿钱发帖,以后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哥哥,还有多久?”楚知希所剩不多的电量用光,手机扔在一边,瘫在床上问道。
“不知道。”吴冕道,“先别睡,去洗漱!别睡,跟你说……”
吴冕一句话没说完,楚知希身子微微一颤,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唉。”吴冕叹了口气,收好手机,把楚知希的外衣脱掉,盖上被子。
方舱医院有空床,真希望那一天早点来。
吴冕怔怔的看着熟睡的楚知希,看着她满脸勒痕,心里怔怔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