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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无眠全文阅读

作者:真熊初墨     医者无眠txt下载     医者无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医者无眠全文阅读

1 戴墨镜的年轻人

    清晨。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朝阳温暖,落在吴冕的脸上,映红了卡其色风衣。

    已至夏初,他却穿着风衣,戴着一双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和一副有些不合时宜的墨镜。

    八井乡医院的医务科段科长弓着腰,略显卑微。

    他不愿和身边这位“空降”来的接班人发生冲突,早已经看破红尘的他只想着平稳退休。生活对他来讲,早点抱孙子比当院长都要强。

    可眼前这位冷冰冰的,一路走来,只有段科长在说话,年轻人却一言不发。

    沉默,让墨镜都变得意味深长了许多,甚至有些别样的压力。

    段科长心里腹诽,这年头有点本事的出了国,谁还回来。国外多好,尤其是医生。收入高,工作也不是很忙,国内是真心没法比。

    看样子老吴家的小子这些年也就是出国镀镀金,还是铝合金那种。回来后在帝都站不稳脚,只能回老家这种穷乡僻壤装大瓣蒜。

    不过老吴家的小子怎么样和段科长没什么关系,他可没有和这位年轻的海归……据说还是什么博士、什么什么教授斗斗法的念头。再想到吴冕身后的那位,他更加小心了几分。

    “小吴,前面转个弯就是咱们医院急诊科和住院部。”段科长介绍道。

    吴冕点了点头。

    “小时候你妈带你来值班,和我家那个小子玩不到一起去。要说……”

    “那年我7岁,段科长您买了两根海拉尔冰砖,一个包装右下角有点破,您用手挡住,给您儿子了。”吴冕平淡说道。

    段科长微微踉跄了一下。

    22年前的事情,自己只能记住一个大概,这都是记性好的。毕竟……老吴现在那位置,能和吴家的人有交集总算是一点旧情。

    可吴冕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一瞬间,段科长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马上稳定住情绪,转换话题。

    “平时咱医院患者也不多,都是乡里乡亲,来点点消炎药什么的。这不是两年前市里面引入了几家大学么,大学城就在旁边,有时候学生会来看个小外伤,医院才热闹了一些。说是二甲医院,其实咱根本就不合格,好多二甲的手术都做不了。”

    “也不怨咱没有上进心,十里地外就是县医院。市里的医院也不远,医大附院甚至比市医院更近。有点钱的要么去县医院,要么就去市里、省里看病,没谁来咱这儿。”

    吴冕颔首,说道,“不忙就好。”

    声音干净透明,像是树荫里洒下的朝阳一般,只是略有点冷,不像是现在,而是冬天的朝阳,那股子冷劲儿难以磨灭。

    他听出来段科长话语里的不对,自己记性好,别人各种异样目光,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22年前的那天,星期五,风声、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冰砖的奶香味道不用回忆,直接出现在吴冕的脑海里。

    一想到这些,吴冕觉得头有些疼,极轻微的。

    乡下的医院也没有帝都、魔都医院那么多人,晨间清静,林间鸟鸣,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两人在林荫路上走着,段科长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吴冕介绍八井乡医院的“光辉”历史和现有架构。

    “咱刚才看靠着路的是门诊,现在还没开。这面是从前的家属楼,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住的都是咱本院家属。现在都搬家喽,这里出租出去,乱的不要不要的。下面是检验科、病理科。喏,挂着保卫科的牌子的那屋外面是保卫科,里面是中医针灸科。”

    吴冕听着段科长的介绍,心生感慨。在记忆里22年前八井子中医院就是这样,没想到这许多日子过去,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检验科在住宅楼下面,针灸科与保卫科在一起,这种搭配现在可是不多见。

    记忆里的红砖墙被岁月研磨多年,颜色暗淡了许多,上面翠绿翠绿蔓藤又厚实、茂盛了一些,生机勃勃,迎着朝阳轻轻舞动。

    “新楼正在盖,据说1年后咱也要搬家了。”段科长继续介绍道,“几年前就说给咱们新楼,可是被县医院抢走了。看着人家的大楼,要说不眼馋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盼头,只希望退休前能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每天喝喝茶、看看报就知足喽。”

    “现在办公室是有,可是对门就是卫生间,喝茶一股子味儿。”

    正说着,忽然从急诊科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

    “段科长,这儿一大早就忙着,看起来也不是很清闲。”吴冕微微皱眉,黑色的墨镜下睫毛微微眨了眨。

    段科长笑道,“小吴啊,像以前叫我一声段叔就行,咱这里没有你们大医院那么正规。我这说是科长,其实连股级都不算。医务科、科教科、病案室这些个杂七杂八的科室都在一起,算我拢共才4个人,还有一个常年泡病号的。”

    他说着,用眼角余光瞥吴冕,话中有话。只是其中深意,他也没指望着一个不到30的毛头小子能听懂。

    “怎么这么乱?”吴冕没有接段科长的话,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随后眉头皱起,轻声问道。

    急诊科方向传来一阵阵乱糟糟的声音,清晨宁静的风似乎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段科长见吴冕表情严肃,心里一乐,笑道,“别想那么多,真要是急诊大抢救很少有送到咱们医院来的。技术力量在这儿摆着,来了也很难活。还不如去市里的医院,也就多半个小时车程不是。再急的话,县医院也比咱们这里强。”

    吴冕颔首,眉头随即舒展,应了一声。

    说着,转过拐角,吴冕脚步顿住。

    急诊科大门前,一个40多岁、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穿着白服,一双满是黑色体毛的小腿露在外面,看着很不……正经。他手里拿着一根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的说道:“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吴冕怔了一下,随即侧头看着段科长。

    段科长虽然已经无欲无求,但最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医院!不是老鸹山上的道观!!

    穿着白服,一大早晨进行“表演”民俗,总归是不好。一张老脸微红,段科长真是没眼睛看下去。

    想要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堵得慌。

    “道家的‘金光咒’念的还算是专业,算是个人才。”吴冕却不以为意,墨镜后睫毛挑动,眼睛睁开,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人群以及那个“民俗大师”。

    这话说的,虽然没有责备与轻蔑,但却要比义正言辞的骂几句更让段科长觉得不舒服。

    八井乡医院说是二甲医院,但自家医院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段科长心里清楚的很。

    阑尾炎什么的是必备项目,也是外科的主打项目。切胆囊,在乡医院属于最大的手术,还只有老王主任能做下来。虽然外科弱,但内科还行。感冒发烧、输液点滴可要比土诊所强多了不是,再怎么说都是正经医院。

    民俗都能算是人才?段科长对吴冕的印象又坏了几分。这小子埋汰起人来可是够阴损的,连个脏字都没有,却让自己极其窝心。

    要是往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民俗不民俗的段科长也懒得管,也就过去了。但是当着吴冕的面,段科长的脸真是有些挂不住。

    他主要是怕吴冕回家说些什么,小吴倒是无所谓,可一旦老吴觉得不妥,自己可能要吃挂落。

    段科长咳嗽了一声,皱眉快走了几步,斥道,“韦大宝,你这是干嘛呢。”

    身穿白服、手拿桃木剑的韦大宝韦医生全神贯注的念诵着,手里桃木剑耍出了花,根本没注意到段科长,或者是根本没有在意他。

    手中木剑生风,要不是一双毛茸茸的小腿和脏兮兮的白服,换上道袍,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韦大宝!”段科长提高了音量,言语之中已经带了几分怒意。

    “给孩子撵脏东西呢,你别捣乱!”

    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没等段科长发作,先怒气冲冲的吼道。

    “……”

    段科长的气势全无,整个人直接怂了。乡里的老娘们可是不能惹,真碰到凶的撒起泼来把脸抓花了,自己连家都回不去。

    “滚一边去!别打扰韦大师。”另一个男人瞪了段科长一眼,凶巴巴的说道。

    声音不大,不是因为给段科长面子,更大的可能怕是他担心会打扰到韦大师做法。

    段科长也没恼怒,而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是专门来找韦大宝的乡里乡亲。中间的事情他门儿清着呢,要是没有吴冕跟着,段科长只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乡镇医院与城里的医院不一样,甚至h县城医院都不一样,绝对不能用正常的眼光去看。

    医疗纠纷,一般来讲只在城里有。

    八井乡中医院这种小医院打断骨头也赔不了多少钱,平时来看病的都是乡亲,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大家都心里都清楚。

    但这也是好处,不用管医疗纠纷,医务科的活基本没什么,混吃等死就是了。至于什么医疗质量、安全运行之类的事情段科长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那都不重要。

    愿意搞民俗就搞民俗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今天不同往日,小吴在身边跟着。这要是回去和老吴一说,中医院大搞封建迷信……这口大锅自己背不住,怕是周院长都背不下来。

    段科长面对着正在做“民俗”活动的韦医生有些作难,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医生是真没这么当的!

    “这位,内有霹雳的下一句雷神隐鸣,你配合的手势有些不准,手腕应该向上,剑尖划出来的弧度才会圆润。”就在段科长为难的时候,耳边传来吴冕的声音。

    段科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吴冕,一个名校毕业,据说还留过学的医学博士竟然兴致盎然的和韦医生讨论民俗的细节,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么!

2 睡眠障碍

    正在念诵金光咒的韦大宝听吴冕这么说,停住手里的桃木剑,诧异的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刚刚说话的人语气平淡、清冷,但韦大宝听在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那人说的话的方式他很熟悉,但都是早些年间师父说自己不用功的时候唠叨的,万万没想到如今在八井子乡中医院竟然有“高人”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一眼看去,没有看见想象中的世外高人模样,入眼却是一个戴着墨镜、穿着卡其色风衣、黑色手套的年轻人。虽然看着有些古怪,但年轻人面色温和,邻家大男孩一般,怎么都没个出尘的世外高人模样。

    韦大宝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师父是谁?刚才你的动作基本都对,只是有些细节值得商榷……什么人生病了?到底怎么回事?”吴冕淡淡问道。

    “呃……”韦大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一个经常鬼压床的孩子,每年都要犯几次。人醒了,却动不了。没事,来我这里驱驱邪就好。”

    鬼压床一般指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了知觉,但是身体不能动的情况。在医学上有一个正规的学名:睡眠瘫痪症。

    “这位小同志,刚刚您说的可是真的?”韦大宝很客气的问道。

    能说出来金光咒这个名字就应该是同道中人,韦大宝虽然面对段科长的时候有些不屑,连句话都懒得说。但是他不愿轻易得罪眼前这个年轻人,便客客气气的询问。

    “是这样。”吴冕伸手,接过桃木剑。

    韦大宝怔了一下,自己一个没注意,手里的桃木剑就落到年轻人的手里面。

    刚刚发生了什么?

    “内有霹雳,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手腕上翘27°。转雷神隐鸣的时候,要以右肘内侧为圆心划弧线,手腕顺势下压至12°。”

    说着,吴冕顺便做了一个动作,看上去简简单单,只是其中难度韦大宝却明白。

    只看了一眼,他便确定了眼前这个年轻人道行比自己深厚无数倍。至少人家动作比自己熟练,一看就是童子功,多少年的磨练,不知是哪家的前辈。

    “这位师兄,敢问……”

    听吴冕说完,韦大宝话里的称呼都变了。

    “韦医生,患者在哪?”

    两人同时说道。

    韦大宝顿了下,心中疑惑。眼前这个年轻人分明是一位世外高人,为什么问患者?

    心念电闪,韦大宝了然,这是入世的说法,看来眼前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几分。

    想着,他的表情和神态更加恭敬,微微弯腰,道,“师兄,患者在屋里面。我担心有邪风入体,就没让他出来。”

    听两人聊的话,段科长傻了眼。这都哪跟哪,平时桀骜不驯的韦大宝怎么就称呼小吴为师兄了呢。而且看样子不像是说反话,他对吴冕的态度比对自己这个医务科长还要恭敬。

    想到这里,段科长心中气苦。乡下的医院,医生都不知道规矩,哪像是城里的医院,根本没有医生敢得罪医务科。

    医务科那是什么部门,锦衣卫一般的存在!段科长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联系着。

    还是没有存在感啊,段科长走神,心里唏嘘不已。

    “每年都要犯几次?没去市里面看看么?”吴冕转身走进屋子,一边走一边问道。

    患者家属大眼瞪小眼,有心阻拦,可见韦大宝的表情和语气,都觉得有些不对,哪怕是之前对段科长没好气的一男一女都默不作声的看着。

    “孩……患者今年12岁,这病也不是很重,只有极个别的时候醒了动不了,就找我给治治。鬼压床么,压制住就好。可我道行浅薄,一直没办法彻底驱散。”韦大宝小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着吴冕。

    进了屋子,吴冕依旧戴着那副墨镜。韦大宝心里琢磨,这位师兄虽然年纪轻轻,却真是与众不同。只是……戴着墨镜,在屋子里能看见什么?

    “护士!”

    韦大宝脑子一下子不够用了,在他的预想中,这位师兄肯定要从医生的角度开始问诊、查体,他好奇的是要怎么解决问题。

    可是从医生的角度,进门就叫护士,这也不对。

    “大早晨的喊什么!那么大的肃静两个字看不见?小学没毕业?你文盲啊!”

    一名护士从值班室打着哈气走出来,睡眼惺忪,捂着嘴,一脸的起床气。

    段科长叹了口气,现在的小护士们可是不好惹。医院发的钱少,心思活络点的小姑娘早都走了。不说别的,去各种短视频网站录点蹦蹦跳跳的视频,光打赏钱就比工资多。

    留下来的有的是自身水平问题,更多的是家里的意见。平时她们都属火药的,一点就着。

    小吴这要是被怼了,自己要怎么打圆场却不把自己给装进去呢?

    念头刚起,段科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愕然看见刚刚还满脸起床气的小护士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脸淑女妆容,优雅的像是市里面每年评选出来的优质服务明星。

    “您是患者家属?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小护士问道。

    段科长被吓了一大跳,这还是自己熟悉的急诊科护士么?!平日里怼天怼地,一个不满意辞职报告就打上去。什么时候见过说话这么和风细雨来着,话里面透着一股子甜腻腻的劲儿。

    还您、您的,在八井子乡这种地儿,谁会用这种尊称。

    这是自己做梦呢吧,段科长有些恍惚。

    “我是咱们医院医务科新来的同事,麻烦给患者采一个离子,甲功三项。对了,要急查。”吴冕道。

    听吴冕说话声音清澈,小护士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小吴,查这些干什么?”段科长有些不懂,他生怕这位莽撞,拿出帝都医院进门什么东西都查一遍的那种态度。

    守家待地的看病,走不出去的都是穷人。要是什么都查一遍,平白花了冤枉钱,没几天就得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更甚的,会被人堵门口追骂。不怕?泼你家满院子的屎,就问你怕不怕。

    这些事儿段科长都见过。

    “段科长,患者有很明显的甲亢,考虑是甲亢性低钾型周期性麻痹导致的睡眠障碍。”吴冕面无表情,和段科长小声说道。

    “啥玩意?”段科长疑惑的问道。

    甲亢他懂,低钾他也懂,睡眠障碍他多少也知道。可是合在一起变成什么劳什子的甲亢性低钾型周期性麻痹导致的睡眠障碍,这几个词合在一起段科长就一下子懵逼了。

    该不会是骗人吧,故作高深的说一大长串名词,显示自己很专业,这种人段科长见的多了。

    再说,鬼压床这事儿谁家没遇到过。就算是没遇到过,也听说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就没听说什么甲亢还低钾……等等……

    甲亢?段科长心里咯噔一下。

    躺在平车上的患者的确眼睛有点鼓,只是不太明显。段科长努力睁大眼睛观察患者的情况,做着他并不擅长的视诊。

3 不学无术没前途

    躺在平车上的男孩眼睛好像真是有点凸,但光是这一点还说明不了什么。人家天生的大眼睛怎么了?!段科长下意识的想到。

    至于甲状腺……段科长眼珠子都差点瞪裂了,勉强能看到有点肿大。这就能诊断甲亢?开玩笑呢吧。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点稳重的劲儿都没有,段科长心里念叨着。

    “准备微量泵,等结果回报后泵入……”

    吴冕的话说到一半,护士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咱医院没有微量泵。”

    “……”吴冕扶额,自从上大学开始去医院见习、实习一直到从美国回来,给钾从来都是微量泵泵入,该泵入多大的量他想都不用想,张嘴就能说出来,已经融入骨子里变成一种本能。

    可这里是八井子中医院,连微量泵都没有。要是外周静脉给的话,计算起来就相当难了。

    氯化钾对外周血管的刺激、一滴液体相当于多少毫升、输液器的型号、补钾的浓度、患者的身体状况等等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没事。”吴冕道,“稍等一会。”

    “然后呢?”

    “我教你怎么做。”吴冕说完,转头看韦大宝,“韦大宝韦医生吧。”

    “呃,我是。”韦大宝恍恍惚惚的回答道。

    “你和家属说一下,安排给孩子做个心电图,然后来……”吴冕看了一眼段科长。

    “小吴,你是要清静一点的地方么?”段科长问道。

    虽然吴冕戴着墨镜,眼神都看不到,但段科长还是准确的把摸到了他看自己的意思。

    吴冕点了点头。

    “值班室吧。”

    “好。”

    段科长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这是要打杀威棒?小吴还年轻,哪里知道基层医院勾心斗角的事情一点都不比上级医院少,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要更复杂一些。

    关键的是大城市基本都是耍心眼、穿小鞋,在基层医院惹毛了谁,那是真敢动手打人的。

    都不说别的,光说眼前这位韦大宝,自己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那都是有原因的。

    吴冕要拿出医务科科长的架势呵斥韦大宝……小吴翻不翻车自己不管了,只求别牵累自己就好。

    段科长引着吴冕来到值班室,见韦大宝医生去安排患者做心电图的事儿,他心念电闪,把利害关系想的透亮,小声劝道,“小吴,咱基层医院……”

    “段科长,您坐。”吴冕站在值班室里,只看了一眼被褥乱糟糟,一看就是被拎起来看患者还没来得及收拾。他站在窗边,冷漠的说道,“要看了心电才知道。”

    段科长皱眉,心里想你还知道要看了心电才知道?他倒也没像是自己判断的那样一莽到底。

    只是见吴冕不想多说,段科长叹了口气,马上开始给他介绍起急诊科。

    和大型三甲医院不一样,八井子中医院急诊科并没有很完善的配备,不光是没有微量泵,连人员都残缺不齐。

    比如说急诊科没有外科医生,只有内科医生。要是遇到外伤患者,打电话把值班的外科医生叫下来处置。

    基层医院,因陋就简,包括患者在内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了。

    很快,韦大宝医生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心电图走了进来。吴冕接都没接,问道,“韦医生,您是哪年、在哪家医学院毕业的?”

    听吴冕这么问,段科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这是要打架的节奏,简单而直白,没有丝毫掩饰。虽然没有直接问候别人爸妈,但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质问毕业院校相当于指着鼻子说上学没好好学习,不务正业来着。

    “白求恩毕业的。”韦大宝说道。

    “嗯?”

    吴冕用鼻腔发出声音,虽然隔着墨镜,但韦大宝还是有一种“错觉”,目光犀利如刀,直戳自己心脏。

    他连忙解释道,“20年前,函授班,本科。”

    解释完后,韦大宝心里怪怪的。眼前这个古怪的年轻人怎么就让自己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呢?就像是当年偷懒被师父责骂一样。

    “函授也是国家承认的学历!”韦大宝随后努力辩驳了一句。

    “嗯,有函授学历已经很不错了。”吴冕道,“心电会看么?”

    “……”

    听到吴冕这句话,段科长和韦大宝都愣住了。这种说话的语气,明晃晃是科室大主任在和手下医生说话。

    他,初来乍到,怎么敢这么说话!

    关键是这货连心电图都没看,他光戴着墨镜在那装酷来着,就敢这么说?

    “u波增高1mm以上,与t波合并,形成双峰t波,意味着什么?”吴冕像是一位老师,语气并不是如何严厉,但听在段科长和韦大宝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

    “咱们是医生,不是老百姓。什么鬼压床,都解放多少年了,这种迷信怎么还信呢?信也就算了,关键是你是医生,竟然不进行科学治疗,而是给患者驱邪。”

    “这就是没什么事儿,要是耽误在你这里,不管家里会不会追究,等你老的那一天想起这件事儿的时候会不会愧疚?”

    “没事多学学习,不学无术没有前途。”

    刚刚还沉默寡言宛如冰山一般的吴冕接连不断的斥道。

    “小吴,要不你看一眼心电?”段科长在一边说道。

    “韦医生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初步考虑是低血钾导致的异常心电图。低血钾的诱因高度怀疑是甲亢并发症,所谓的鬼压床是甲亢性低钾周期性麻痹导致的四肢无力。”

    “至于鉴别诊断——比如急性多发性神经根炎,多发性肌炎,以及其他原因所致继发性低血钾性麻痹,这些我就不多说了。”

    段科长心里很不高兴,吴冕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少年得志型年轻人的武断、专横、跋扈简直不要太浓郁。

    可他是拿专业说事儿,不是指爹骂娘,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吴冕扶了扶墨镜说道,“刚回来,时差没倒过来,有点乏。”

    说完,他径直走出值班室。

    “吴……那个,请问患者应该怎么治?”韦大宝问道。

    “有微量泵,低钾发作时给 10%氯化钾溶入到生理盐水中以mmol/小时的速度静脉泵入。注意密切监测血钾,要不然高血钾也是会死人的。”

    “咱医院没有微量泵,就用1.5g氯化钾加在500ml糖或者盐水里静脉给。速度到不了10 mmol/小时,给80滴/分钟就行。年轻人,不怕的。小心点别因为疼痛、躁动导致滚针就好。”

    话说完,人走出房门,段科长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幻觉,吴冕的脸色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好像有些苍白。

    直到吴冕离开后几分钟,韦大宝才问道,“段科,刚刚那位是谁?”

    段科长横了韦大宝一眼,一想到刚才他穿着白服做民俗的样子,心里就怒火中烧。

    “吴乡长的儿子。”

    “哪个吴乡长?”

    “还能是哪个。”

    “那个?”

    “嗯,那个。”

4 别人家的孩子(上)

    “啊?”韦大宝怔了一下,随即疑惑的说,“是他?”

    “你这个岁数,也知道吴冕?”

    “老段,咱八井子谁不知道。吴冕么,我儿子比我熟,估计在心里已经恨死他了。”

    说到这里,韦大宝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

    段科长没问,他心里明镜一样。每个孩子小的时候总有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别人家的孩子。

    而在八井子乡,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老吴家的小子——吴冕。哪怕时间过去了几近二十年,当年的传说却没有被风化,而且被人传的越来越神。

    段科长在吴冕小的时候也总拿他说事儿,教育自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老吴家的小子能不断跳级,不到十岁就去省城读省重点?你咋就不行?

    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老吴家的小子在省重点一直都是第一,两年参加高考,以省理科状元的身份去了帝都?

    至于那之后吴冕如何如何,段科长也不是很清楚。

    “这小子怎么回来了?我听我妈说,吴家的小子不是去美国了么?还要在美国定居来着。”韦大宝疑惑的问道。

    “谁知道。”段科长淡淡说了句,心里却想,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真是能用在吴冕的身上。

    混来混去,到后来还不是回到八井子?这孩子也是够惨的。

    想到这里,段科长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患者的心电真的有问题?”

    韦大宝一脸愁容,“老段,我就会看个心梗的心电图,其他对我来说都属于不正常心电。看不懂,看不懂。”

    这是实话,段科长也没在意。看心电图别说是八井子乡中医院的医生,哪怕是市里面三甲医院的非循环科医生估计都看不好。

    可吴冕看也没看,就滔滔不绝的说了那么多,段科长觉得很不正常。

    他从韦大宝手里接过心电图,照了三张照片。

    “老段,你这是想找人看看?”

    “小吴不是走了么,咱也没人问明白,还是要询证一下。”

    正说着,护士站电话响起,过了十几秒,护士喊道,“韦大宝,检验科报危急值!血钾1.8!问是不是标本误差,让咱们再送去一管血。”

    根据检验科不同的机器,测量出来的数值也有不同。八井子乡中医院的标准数值是3.5-4.5mmol/l。1.8mmol/l这个数值无论在什么机器数值内都低,还不是单纯的低,而是太低了。

    低血钾的严重性哪怕是不搞临床的段科长都知道一些,比如说呼吸肌无力导致窒息;比如说心功能紊乱,导致猝死等等。

    段科长已经记不住当时吴冕说的那个拗口的病叫什么了,但甲亢导致低钾他还记得。

    真的是病,不是鬼压床!段科长横了韦大宝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患者治病!”

    韦大宝的眼睛有些不聚焦,他怔了怔,才恍惚说道,“血钾怎么这么低?”

    “赶紧去补钾!”段科长皱眉道。

    “然后呢?”

    “甲亢你会治?然后,当然是缓解后让患者家里带着患者去市里的医院就诊治疗,这还问。”

    段科长觉得韦大宝已经完全傻掉了。

    血钾真的这么低,他觉得很神奇。老吴家的小子戴着墨镜,看起来真是让人觉得太能装了。隔着墨镜能看见什么?他就诊断了?

    带着几分疑虑,段科长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护士给小患者扎点滴。

    叮铃铃~~~手机响起,把心里有事,心不在焉的段科长吓了一跳。

    “刘主任。”

    “段科长,你刚才发过来的心电图我看了,有问题!抓紧时间用120送到市里来。”

    电话那面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是市人民医院循环科刘副主任。

    “刘主任,患者什么问题?”

    “u波增高,与t波合并,形成双峰t波,考虑是低血钾导致的异常心电图。对了,来之前先查个……”

    “刘主任,血钾查了,1.8mmol/l.”段科长压抑着心里的惊讶说道。

    “嗯?”

    电话那面的刘主任更惊讶,他显然知道八井子乡的医疗水平,他们什么时候能看懂心电图的?

    “我们这面已经做了相应的检查、诊断以及治疗。不过情况您知道,总是要找您掌一眼,把把关。”听到人民医院的刘主任有些惊讶,段科长心中有些爽快,但嘴上说的客气,“考虑是甲亢引起的,要不去您那面,您帮着看一眼?”

    “行。”

    电话那面传来很肯定的回答,段科长笑了。

    平时大多都是让患者自己去市里的医院就诊,要是碰到认识人或是重症患者,自己出面找人,他们虽然会接,但多少要挤兑自己几句。

    这是医疗鄙视链的一部分,谁让中医院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呢。

    不过这次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应该是好奇甲亢导致低血钾的诊断吧。吴冕……似乎有点意思。

    段科长挂断电话后脑子里想着各种事情,将近2个小时后,患者四肢无力的症状缓解,活蹦乱跳的和正常人一样。

    又浪费了半天口舌,最后段科长把人民医院刘主任电话留给患者家属,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折腾了一早,肚子咕噜咕噜响。段科长去医务科看了眼,见吴冕根本没来,熬到中午下班回家吃饭。

    一路心神不宁,这位老吴家的小子看起来似乎有点意思。人是不错,技术水平也挺好,就是太能装了,在屋子里还要戴墨镜。

    他以为是小马哥的时代么?就不怕一头撞到墙上?按说他的岁数已经不是港片流行的年代了,难道是在国外带回来的毛病么。

    回到家,饭菜的香味迎面而来。

    “爸,你回来了。”儿子嘴里含着饭招呼了一声。

    “怎么吃这么早?”段科长一边换鞋一边问道。

    “马上去城里。”段科长的儿子段飞说道,“爸,你怎么好像心里有事儿?”

    “嗯,患者的事儿。”

    “我说什么来着,医院那是人干的活?还让我去医院,傻子才去。天天提心吊胆的……”

    “不是那事儿,是老吴家的儿子回来了。”段科长心不在焉的说道。

    “谁?”段飞瞪大了眼睛,转身问道。

    “吴冕,你同学。”段科长坐到桌边,“回来到医务科当副科长。”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段飞哈哈大笑,“是那小子!”

    “怎么说话呢。”段科长瞪了段飞一眼说道。

    “小时候就看他那副拽拽的样子不顺眼,每天听我妈磨叨老吴家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早都恶心了。”段飞幸灾乐祸的说着,“有本事留在美国啊,回来干嘛,在你们医务科一个月挣3、4000块钱就那么香么?”

    段科长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么看他就是个书呆子,只会念书。这人生呐,长的很咧。”段飞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好到哪去?开个成人用品商店,我出门都觉得臊得慌。”

    “你那是过时的老思想。”段飞得意的说道,“现在有钱的才是……”

    段科长恶狠狠的看着段飞。

    “……”段飞及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笑嘻嘻的说道,“这就是今天有事儿,要不肯定去看看吴冕。那小子从前牛的很,不愿意搭理我们。上课睡觉,下课发呆,考试却每次都是一百分,真是气死人。这回经历了社会的毒打,真想看看他那张扑克脸是会不会有什么表情。”

    扑克脸?段科长想到吴冕戴着墨镜的脸庞,似乎还有几分贴切。

    “你要干什么去?”

    “斯杜雷公司中华大区总裁来咱市里考察,我作为咱们市的经销商当然要去捧场。”段飞道。

    “别扯,你也算是经销商?”

    “人家根本没让,说是来得急,是公司里我朋友告诉我的。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拿下来省代。省代不行,市代也行。”

    “爸,要是斯杜雷的市代能拿下来,转过年就能给你在市里面买房子。”

    “早点别啃老就行,找个对象,让我抱孙子。”段科长唠叨着。

    “我哪有啃老,就是不想在八井子买房。咱们这儿是城乡结合部,谁家姑娘愿意嫁到咱们这儿来,我要去市里买房!”段飞很肯定的说道。

    呼噜呼噜吃完饭,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我走了,得去机场,早点走,慢点开。”

5 别人家的孩子(中)

    段飞心情飞扬,吹着口哨上车点火。

    他的记忆里吴冕长什么样子都很模糊了,要不是小时候被拎着耳朵说过太多次,怕是连这个名字都不记得。

    毕竟吴冕小时候不愿意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很快就去市里读初高中,从那之后就杳无音讯。这么一个人,已经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

    段飞心情愉悦,更多的是想在长辈们面前直起腰。从小就把耳朵磨叨出茧子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老老实实回到城乡结合部朝九晚五的上班,挣那点死工资,而且还要靠老子给找工作,出息到哪了。

    一想到自家老太太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样子,段飞就格外高兴。

    上了机场高速,他努力把这个幸福而愉悦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反复演习见到斯杜雷中华大区老大之后的情形。要找一个什么机会才能刷个脸呢?要是他肯上自己的车就好了,不过段飞知道这都是做梦。

    斯杜雷这种百年的跨国集团会缺接机的车?开玩笑。

    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但从何入手段飞就不知道了。碰运气吧,能行的机会不高,这一点段飞心里还是有数的。

    一个小时后,段飞在停车场把车停下,给同学打了个电话,便进了机场。

    机场里一队西装革履的职场人,或许这样的装扮、这样一群人在帝都、魔都并不打眼,但在lz市这种地方却颇为引人注目。

    怎么这么多人,看着还很眼生,段飞没敢直接上去,悄悄躲在后面观察局势。

    【强子,怎么回事?】

    他发了一条微信,然后用微信语音震动晃了跟在人群尾部、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同学一下。

    【省城的老大来接机。】

    强子简短回复了一句。

    这一点段飞之前没有注意到,此时想起来到是真的很诡异。大区经理,还是中华大区的经理来lz市不去省城而是跑到林州来,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这不科学!

    lz市和省城距离特别近,八井子乡在两者之间,按照直线距离来看,从八井子到省城还要比到lz市中心更近一点。

    但段飞没声张,也不敢问,只是静悄悄站在后面等着。

    很快,飞机准点到达,几个一看就是商界精英的男男女女当先走了出来。

    接机的人顿时矮了一头,脸上的笑容连段飞都觉得太过于谄媚、甜腻。真是舔狗啊,段飞心里想到。自己一直只能开家小店,是不是因为舔的不够呢?

    大区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表情冷漠,只是象征性的招呼了一下接机的人,便径直走向出口。

    段飞小心的凑过去,耳朵竖成兔子,想听到他们说什么。

    “联系了么?”

    “翟总,我打了两次电话,没说话就被挂断了。”省城的经理苦笑着说道,“我怕惹人烦,没敢继续联系。”

    中年男人脸上乌云密布,身边助理拿出手机,询问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后拨打电话。

    段飞心中惊讶,原本以为大区经理是来视察工作的,但没想到好像是来找人的。林州这种小破地儿,到底有什么人需要拜访?难道说他们是来见市里的领导谈投资的么?

    也不应该,要是斯杜雷这种跨国集团来考察、投资,肯定有商务接待,级别怎么也得是副市级的干部才对。

    可现在似乎只有省城斯杜雷集团的人,没看见有市领导出现。

    古怪。

    段飞的耳朵差点竖成天线,生怕错过了哪怕一句话、一个字。

    他们要是来找自家老爷子的该多好,到时候省代唾手可得。哪怕知道不可能,段飞也情不自禁的这么想着。斯杜雷不存在省代,都是公司直设分部。市级的代理也不可能,至于乡……倒还是有可能。

    他看明白了路,假装也是行人,故意走在前面,努力听着。

    “没事儿别找我,有事儿更别找我。”

    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无礼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去……听声音很年轻,年纪不大。该不会有哪位老人家隐居在lz市,段飞想到。连身边的秘书都这么冷酷,估计级别低不了。

    虽然已经过了招商引资的年代,可斯杜雷集团要是投资,怎么都是以千万美元计数的。这么多钱,能拉动多少经济,增加多少gdp!

    可电话那面竟然像是撵苍蝇一样的不耐烦。

    关键是……

    关键是斯杜雷集团大中华区的经理脸上堆着微笑,像是和领导汇报工作一样的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

    我去!

    段飞做梦也没想到自家的小城市竟然还真的藏龙卧虎。

    “这不是听说您身体不舒服回老家了么,史密斯先生叮嘱我一定来看看您这面有什么……”

    经理一句话没说完,那面电话已经被冷漠的挂断了。

    苦笑,但步伐坚定,一行人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生气,甚至连点灰心的情绪都看不到,直接走出大厅。

    看车队缓缓驶离,段飞一溜小跑上了自己的车,追着车队的尾气一路尾随。

    lz市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么?段飞一边开车一遍琢磨。但英雄谱翻遍,好像也没什么。

    临近省城,林州被吸血吸的厉害,经济一直都很差,地域也不大,没听说有哪位在林州隐居。

    不过想来也是,能让一个跨国财团的高层一脸卑微笑容的人物自己怎么能知道呢。段飞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

    可惜,电话那面的不是自家老爷子。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段飞就傻了眼。车队从机场高速的一个路口下去,没有直奔市区,而是开往一个很熟悉的地儿……八井子乡?

    这条路就是段飞来的路,他怎么能不认识。

    走错路了,一定是他们人生地不熟,走错路了,段飞心里想到。

    要是有隐居的老干部,市区还有可能,八井子乡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守家待地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这个破地儿飞出去过什么金凤凰。

    满腹狐疑的跟在车队后面,段飞越开越是心虚,要是去找自家老爷子该多好。万一很多年前自家老爷子和这位经理的父辈有过什么交流呢,或者多年前心梗急性发作,被自家老爷子救了一命。

    虽然那个清冷、无礼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绕,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但段飞还是不愿意直接毁灭了这个美梦。

    在期待中,车队并没有走错路,径直进了八井子乡,来到一栋半新不旧的住宅楼前。

    路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一溜黑色、与八井子乡格格不入的豪华轿车。雪亮的奔驰车标、厚重的黑色,哪怕没见过的也能从那股子森然中感觉到昂贵。

    连平时横冲直闯的电驴子都躲的远远的,生怕惹了麻烦。

    这里住着谁?段飞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心里疑惑。

    为首的中年人和身边的助理小声交谈了几句,随后来到单元门前,按响门铃。

    “伯母,我是吴老师的朋友,来看望吴老师。”他温和说道。

    吴老师?我勒个大槽的,难道是吴冕?段飞脑海里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6 别人家的孩子(下)

    “吴冕的朋友啊。”门铃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慈祥声音。

    听到吴冕这两个字传到耳朵里,段飞整个人都傻了。吴冕?他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的回老家啃老来了么?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吴冕只是回来度假的?人家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连跨国集团的大领导都要上赶着拍马屁?

    他正在胡思乱想中,单元门打开,见一众人上楼,段飞犹豫了0.2秒,跟在后面尾随进去。

    这栋楼建的比较早,属于八井子乡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楼房。当时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但现在就觉得楼道逼仄。尤其是站了十几个西装革履的都市职业白领之后,给段飞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伯母,您好。”

    斯杜雷的总经理站在门前,微微鞠躬,用粤式普通话问候。口音有些奇怪,但还是能听得懂。

    “是吴冕的朋友吧,进来坐,进来坐。”一个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女人略有点错愕的看着满楼道的人说道。

    “打扰了。”总经理说道,“知道吴老师回国,我带着……”

    话刚说到一半,里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吴冕不在家。”

    “……”

    段飞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下,傲慢、无礼、冷漠,这些个标签和自己认知中的那个吴冕没什么不同。

    这么多年,吴冕非但没有变,似乎变得更加无礼。

    吴冕的母亲有些尴尬,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家吴冕就这样,脾气不太好,您别在意。”

    “伯母,吴老师很少见外人,是我打扰了。”总经理连忙说道。说完,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客气里带着几分恭敬,“吴老师,我给您送您平时专用的手术用品来的。”

    手术用品?

    段飞脑子里彻底变成了浆糊。

    斯杜雷不是成人用品么,手术是个什么鬼,难道说二次元都开始玩手术室cos了?!这也太花花了。还是有钱人会玩,啧啧。

    不对,一个跨国集团大中华区的总经理怎么可能屁颠屁颠来到八井子乡送手术用品!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难道是假的?

    现在骗子都这么专业了么?段飞心里揣着十万个为什么,傻乎乎的看着总经理深深鞠躬,然后拒绝了吴冕母亲的挽留,只留下了一个精致的手提箱和烫金的名片,便直接走了。

    一众人下楼,逼仄的楼道里段飞侧身让路。当总经理走过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到一股子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小飞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吴冕的妈妈看见段飞,招呼了一声。

    “我……听说吴冕回来了,来看看他。”段飞结结巴巴的说道。

    听他这么说,总经理侧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小飞,吴冕正在休息,等他歇过来的,你们一起聚一下好么?”

    “好,好。”段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关上门,张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走到吴冕卧室门前,拍了拍门,道,“小冕,来客人了,你也不出来看一眼。”

    “妈,我在和希子聊天。”

    “聊着吧,晚上给你做地瓜挂浆吃。”张兰道。

    吴冕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遮光布的窗帘把明媚热情的阳光都挡在外面。他躺在床上,但却还戴着墨镜,手上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

    “哥哥,谁来了?”电话对面的女孩儿问道。

    “斯杜雷的老总,应该是给我送手套来的。”吴冕淡淡说道,“你赶紧回来。”

    “呦,一天没见就想我了?”女孩儿笑着说道。

    “都说乡下医院清闲,胡扯。”吴冕道,“一早去就看见了个低血钾导致四肢麻痹的患者。”

    “你摘眼镜了?”

    “没有,看一眼就知道。再说,不摘眼镜都不行,瞄了一眼心电图,回来到现在还不舒服。”

    “知道啦,我住一晚上,和我妈聊聊天,明天就去。”楚知希说道,“你可千万别自己摘眼镜,我跟你讲,要是去了你住进icu……不对,八井子那面好像没有icu吧。”

    “就是会失眠、头疼,怎么扯到icu去了。”吴冕道,“行了,你抓紧时间回来。”

    “知道啦,晚上吃什么?”

    “我妈说做地瓜挂浆,就是拔丝地瓜。我小时候喜欢吃,不过那时候穷,买不起地瓜,用的都是土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吃拔丝地瓜。”

    两人闲聊了二十多分钟,吴冕才挂断电话。

    从小他被人成为天才,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但个中苦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拥有超强的记忆力,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许多“无用”的记忆都像是存储在电脑里的文件一样,只要他念头一闪,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一般来讲,这应该算是超忆综合症,简称超忆症。但过多的记忆在别人看来是天赋异禀,在吴冕看来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大,病情非但没有变轻,反而越来越严重。他不光光是记住经历的一切,大脑像是安装了软件一样,不自觉的自行分析出更多信息。

    而且不光是超忆症,吴冕高度怀疑自己还有学者综合征。

    但超忆症和学者综合征没有标准的实验室检查作为诊断依据,吴冕只是猜测。他整个人,尤其是双手,触觉敏锐到了吴冕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

    比如说握手的时候,普通人能够通过力度、动作、温度来判断对方的情绪以及以及其他信息。但吴冕除了这些以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纹的细微信息。

    解剖学上的理解,指纹、掌纹、足底纹是表皮层与真皮层之间的真皮组织向表皮的凸起,称为真皮rt,dermal papillae。

    没有一样的两片叶子,哪怕是双胞胎,指纹也不尽相同。这么敏锐的觉察力的开启,让吴冕彻底坠入深渊。

    比普通的超忆症患者多出一个几何数级的信息涌入,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要一动念、一碰触,无限的信息涌入脑海,让吴冕头疼欲裂。

    白天还好,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做个梦吴冕都会摄入数不清的信息。

    他被失眠笼罩,能好好睡个觉都变成了奢望。

    所以吴冕从美国回来后,拒绝了国内知道消息的各大三甲医院邀请,直接回到老家。想着老家清静,能少接收点信息,少遭点罪,都是好的。什么前程似锦,对于吴冕来讲都是虚妄。

    可是一早遇到“鬼压床”的患者,让吴冕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第一个单章,说说工作安排,和诸位大人闲聊几句

    《医者无眠》开始了,在这里和诸位书友大人们汇报几件事情。

    从书名到故事,我都很喜欢。

    故事的脉络,有了直播间的经验、教训后应该会更清晰一些。走的还是情景剧模式,医疗文么,主要写各种病例、手术;医生、患者、家属的辛酸。

    去收购辉瑞?虽然和医疗文擦边,但更类似于重生都市文,我不会这么写。

    琐琐碎碎的小事情,这才是生活。

    这本书的男主没有系统,没有外挂,只有病。

    外表光鲜,其实承受了更多的压力与生活、社会的毒打。

    医者无眠,本身就是字面意思,值班的医生甚至包括二线,在值班的时候至少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彻夜无眠。上本书写到996,回头看医疗行业很早之前就默默的996了,甚至比996还要残酷。

    我现在所在科室不是很忙,基本都是慢诊患者,每周工作时长70个小时以上。在医疗行业里,这是相当轻松的,工作时长90个小时以上、甚至到100个小时的医生比比皆是。

    什么下夜班做手术、出门诊,那都是常态化。什么?你还想要下夜班休息?昨天值班是不是睡得太好,现在还在做梦?

    另外的含义就是主角的名字,吴冕,无冕之王。也暗示了他有病……

    故事内容,肯定会承接直播间后期的写作方式继续。其实后期有些内容已经相当成熟,我写的时候也很满意。

    比如说那个七窍流血、从手术室里爬出来的医闹,写的时候我后脊梁发凉。

    鬼,不吓人;有些人不是人起来,可是真的狗,真的比鬼还要吓人。

    直播间629万字,现在看字数有些偏长,后期24小时追订跟不上。我在休息的时候看了一下,觉得还是长度导致的。

    其实300万字的大长篇最是适合,大家看的意犹未尽,然后我们继续下一本。

    所以这本书字数应该在400万左右,到时候看情绪和写作状态、故事内容。

    第二本书了,要面对的是崭新的挑战。

    诸位大人不用担心故事是不是重复,情景剧模式的行文,内容在于各种不同的病例。邮箱里放着几百个邮件,每一个都是一段医疗行业老枪的经历。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变得更有趣,让大家看的开心,要是能尽量少踩一些坑,那是最好的。泡久的木耳不能吃,开水不能送服阿莫西林之类的事情知道就好,这都是人生的大坑。

    再比如说开篇的鬼压床。

    科学,科学,还是要相信科学。

    网文越来越难写,其中原因不赘述,都市文尤其难写,程度只比鬼怪、惊悚稍好那么一点点。

    不抱怨,努力写的更好看一些,让诸位书友大人有良好的阅读体验。

    更新,公众期每天3更,还是凌晨3点,老味道。

    希望诸位大人每天起床的时候、吃早饭的时候、上班赶地铁的时候有个杀时间的好方式,以医者无眠开启崭新的一天。

    加更呢,盟主2更,白银20更,黄金总盟200更,以粉丝值计算。上架后订阅每500加更一章。

    上架后每天保底5更,求月票的时候会加到6-8更,偶尔10更。10更以上应该不会,因为感觉更新太多,比如说去年10月更新换月票的时间段,24小时追订略有下滑。

    太多太少都不行,一万两万刚刚好。

    写网文是长跑,我每天殚精竭虑的琢磨内容,诸位大人们保持一如既往的爱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想要相看两不厌,的确好难。我尽量做到,每天都有新内容,有趣生动鲜活的内容。话说今天的别人家的孩子,我觉得还不错。

    老兵扛新枪,对我来讲这还是第一次。从前写过很多文,除了直播间以外都扑街。每次扑街后倒也没什么沮丧,歇段时间再来。但再来……账号忘记,重新注册。

    用老账号开新书,这还是第一次,昨天忙了一天,好多事情才弄懂。

    比如说不是第一天就修改状态,其他作者大人们第一天上传就是签约状态,那是提前做了很多工作,我一点都不懂。

    因为还是没签约状态,所以连人物标签都无法建立,这是昨天问了很多人之后才知道的。

    等等吧,不急不急。

    就汇报这些,还请书友大人们每天别忘记投推荐票。新人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

    1102560212,新的粉丝群号,大家可以去聊聊天。我基本不冒泡,因为两份工作,还有家庭,各种琐事,中年男人的确精力有限。

    以中年的身体,是没办法和年轻人拼手速的,这是自然规律。想多更新,唯一的办法就是磨时间。

    但我会窥屏,直播间里鞠躬90°,心理阴影面积三室一厅等等梗,就是在群里窥屏看见的。

    就汇报这么多。

    希望大家能看的开心,生活不易,我们努力活的开心点。

    求推荐票,求比心。嘿,比心应该下周就可以,诸位大人别忘记。

    鞠躬,90°。

7 渣男

    “老吴,回来了。”

    “儿子呢?”

    “在屋里,洗手,准备吃饭。”张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还剩一瓶茅台,拿出来?”

    “肯定么,我们爷俩好好喝一杯。”吴仲泰朗声说道。

    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身体壮实,脸色黝黑,看起来像是一座铁塔。虽然不是扯着嗓子喊,但声音洪亮。只是声音中隐约有些不快,两条浓黑的眉毛紧紧的锁在一起。

    “爸,你回来了。”吴冕从屋子里走出来说道。

    “你这小子,怎么还这臭毛病,在家戴什么墨镜,一看就不是好人!也不知道出去跟谁学的,不三不四!”吴仲泰斥道。

    “眼睛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你生的。”吴冕一点都不走心的糊弄着。

    自己身体的情况,一直都没和爸妈说,生怕他们担心。真正知道他情况的人,只有楚知希一个。

    一家三口着实有些日子没有团聚,一桌子的饭菜,藏了十年的茅台,久违的天伦之乐。

    不管是吴仲泰还是张兰都没有问吴冕为什么回到老家,不管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出息,都是自家的孩子不是。

    他们也不知道吴冕是回来躲清静的,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医务科的闲活。不说国外的学历,单就国内协和博士的文凭,落在八井子乡,一个医务科没级别的副科长,只走正常手续便可以。

    前程可以不问,但还有比前程更重要的事情——传宗接代。

    催婚这个话题,亘古不变。对于已经退休的张兰,快要二线的吴仲泰来讲,尤其重要。

    一家三口碰了杯,吃了口菜,吴仲泰就迫不及待的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吴冕啊,你和小希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吴仲泰问道。

    虽然已经五十五了,但吴仲泰年轻时候当过兵,至今身体硬朗,说话中气十足。

    “小希说是师妹,其实算是我徒弟。我教她手术,不是女朋友。”吴冕品咂着老太太的手艺,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还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拿着筷子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古怪。

    吴冕一直在用眼角余光看着自家老爷子。

    老爷子是那种很少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的人,在外面忙是忙,累是累,委屈是委屈,被社会毒打是被社会毒打,但回到家里总是笑吟吟的。

    但今儿就怪了,一直皱着眉,好像有什么事儿。

    “混小子!”吴仲泰斥道,“你这挂着人家姑娘,该不会是吃干抹净不认账吧。”

    “你看你说的,什么吃干抹净不认账,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么。”吴冕平淡说道,“就是看她天赋不错,我随便指点一段时间。”

    “这都多少年了,我算算。”张兰道,“六年还是八年,你在帝都的时候认识的,还带着人家姑娘出国。你说是带徒弟?真欺负你爸妈没见过世面?我怎么也是老护士长了,什么老主任没见过,谁带徒弟像你这么带。

    带徒弟么,都是自由生长,能看明白、手脚勤快的,就放一台手术。看不懂的,就那么回事,又不是自己亲生的。”

    “妈,怎么你和我爸嘴里说出来,我就像是渣男呢。难不成我是小时候咱家装座机的时候送的?”

    “渣男,这个词很生动啊。”张兰笑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吴仲泰皱眉问道。

    吴冕有些后悔回来了。

    八井子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世外桃源,虽然人少,但事儿是一点都不见少。刚回家,看老爷子的架势,自己今儿要是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就要把自己扫地出门。

    好生苦恼,就连茅台的醇香也挽救不了吴冕。

    不过他可不是刚从校园里出来,不经世事的少年。吴冕举起杯,见自家老爷子一动不动,便低手和杯子碰了一下,美滋滋的把酒喝下去。

    “你严肃点。”

    “爸,先别说我,你看你。”吴冕开始围魏救赵,“皱着眉,是下乡精准扶贫出什么事儿了?又哪个懒汉宁肯吃救济粮,也不愿意脱贫致富?”

    说起这事儿,吴仲泰脸上愁容更盛,本来瞪着吴冕,表情转瞬便阴了下去,随后叹口气,微微摇摇头。

    “那是大学生村官不习惯自然村、自然屯的生活,找你诉苦?吵着闹着要回来?”

    吴仲泰又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说说,别闷着。你这个岁数,什么都不突出,除了腰间盘;什么都不高,除了血压、血糖、血脂。”吴冕说道。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张兰温柔斥了一声,随后说道,“别说工作上的事情,吃菜,吃菜。”

    “要倾诉,不把工作带回家,一个人扛着,总有被压垮的那一天。”吴冕怎么会放弃这么一个天赐良机,“爸,你岁数大了,都要二线了,还惹什么闲气。说说吧,当作解压了。你儿子我怎么也是心理学专家,就这么讲吧,去年世界心理医生年会,我是镇场子的专家。”

    “别扯淡,你混都混……”吴仲泰说了半句,马上顿住,道,“你王叔还记得么?”

    “记得,王志坚,那时候很少的大学生,现在周岁56了。小时候抱着我,要和咱家当亲家。”

    “嗯,他早都抱外孙了。”

    “那是开玩笑的。小林子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和我说一声?说正事,王叔怎么了?”

    “你王叔平时什么样你也知道。今天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开班子会的时候,拍着桌子就开始骂,那叫一个难听。”吴仲泰的眉头皱的更紧,脸色很难看,像是想到班子会上老搭档骂人的话。

    “嗯?”吴冕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筷子却没拿出去,含在嘴里,开始琢磨自家老爷子的这句话。

    对于普通人来讲,基层领导拍桌子骂娘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农村。工作要是不粗暴一点,压根推不动。文质彬彬?那不存在。

    但吴冕知道王志坚为人儒雅随和,但这份和八井子乡格格不入的儒雅却没有耽误他办正事。很难想象王志坚会拍桌子骂人,甚至把自家老爷子都骂郁闷了。

    “老王?他还会骂人呢?”张兰笑道。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会议本来是关于精准扶贫的。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原本以为十分钟结束,那老小子进门就骂人,一直骂了一个小时。”吴仲泰道。

    “不对!”吴冕打断了吴仲泰的话。

8 性情大变

    “我也知道不对劲儿,可能是精准扶贫最后剩下的那几个钉子户很挠头折腾的吧。”吴仲泰叹气道。

    “和精准扶贫没关系,王叔中午在哪吃的饭?”吴冕把筷子放在碗上,板板正正。而他的身子则变得笔直,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

    “怎么?”

    “王叔是那种自制力极强的人,按照爸你的说法,最近没什么特殊的压力……再说了,当年那么多事情都没把王叔压垮,现在都快退休了,又能有啥。”

    “他没什么精神类疾病,那性情突变,考虑是有急性病,有可能很危重。”

    “别瞎说!”吴仲泰这回是真不高兴了。

    “不是瞎说。”吴冕很严肃,站起身,“爸,咱俩去王叔家一趟。”

    张兰愣了一下,“先吃完饭再说吧。”

    “妈,饭凉了无所谓,要是去晚了,有可能王叔就凉了。”吴冕道。

    “……”

    吴仲泰和张兰面面相觑,虽然并不认可儿子说老王有病,但凉了这个词在某种语境下是相当犀利、真切的。

    去看看,要是没事回来再吃,不耽误什么;万一有事儿呢。

    万一,和来都来了是国人的两大安慰词汇,万用万灵。

    吴仲泰倒也干脆,去看一眼也耽误不了多大功夫。穿上鞋,和吴冕出了门。

    吴家、王家距离不远,走路不到十分钟。一路上吴冕询问了王志坚最近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几天王志坚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下午的班子会上大发雷霆。

    吴仲泰并不认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当然他也依据人品否定了工作组要下来查王志坚的这种可能性。再说,自己没听到风声,要是有事儿,肯定瞒不过他。

    低血糖症、肺性脑病、肝性脑病、药物中毒、急性脑卒中、颈动脉夹层、一氧化碳中毒、狼疮脑病,这一系列的疾病名称在吴冕的脑海里回荡。

    每一样都是鉴别诊断之一,每一样都有可能是要命的病。

    能想到每一种鉴别诊断,从中找到真正的原因对吴冕来讲并不难,难的是每想到一种疾病,无数的信息就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在第几版内科学的多少页、每版的文字细微差别、具体遇到的病情类似的患者、海外国内文献上相关的病案报道……虽然他早已经把自己的神经锻造的像是钢铁一般坚硬,但却没有办法从根子上杜绝信息的冲击,一想这些,他的太阳穴开始崩崩的跳起来。

    很多病都有可能导致突发情绪变化,没看见王志坚的时候吴冕无法做出最后的判断。他只是一边询问着各种细枝末节,用来做鉴别诊断,一边琢磨着哪种疾病的可能性比较大。

    性情突变,在八井子乡这里有迷信的说法,吴冕自然不信。对他来讲,这些都能用科学解释清楚。

    很快,父子二人来到王家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按门铃。

    吴冕的目光穿透墨镜,看到背影的时候就摇头苦笑。

    是韦大宝,中医院一早遇到的那个……大师。

    “韦大宝,你来干什么?”吴冕远远的问道。

    韦大宝怔了一下,他觉得声音清冷,有些熟悉,回头看竟然是吴冕,脸上的表情复杂。有些喜悦,有些尴尬,有些困惑。

    “哪位?”门铃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韦大宝却没说话,转身一溜小跑来到吴冕身边,腰已经不知不觉的弯了下去。

    “吴科长,你……您怎么来了?”韦大宝脸上满是笑,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来看看王叔。”

    “王叔?王书记?”韦大宝怔了一下,喃喃问道,随后醒悟,心里痛骂了自己一句。

    吴冕,是吴乡长家的孩子,这事儿自己知道啊,怎么没想起来这茬呢。

    吴仲泰瞥了一眼韦大宝,冷声道,“你是乡中医院的韦医生?”

    “我是,我是。”韦大宝感觉到一股子迫人的气势压在自己胸口,宛如实质。粗粝犹如狂风吹起漫天尘沙,脸颊被刮的有些疼。

    “爸,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老鸹山道观的弟子,封建迷信!”吴仲泰一点面子都不给韦大宝留,冷冰冰的说道。不过他眼里也没有韦大宝这么个人,知道也未必想要交流。

    大步走到门前,又按响门铃。

    “谁家的熊孩子,按门铃好玩么!”那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相当不耐烦。

    “然子,我是你吴叔。”吴仲泰道。

    “吴叔,你怎么来了。”女人招呼了一声,随后打开单元门。

    吴仲泰一马当先,大步走上楼。

    和吴家一样,这里的楼道狭窄逼仄,吴仲泰走在前面,宽阔的肩膀似乎占据了所有空间,连灯光都黯淡了几分。

    “吴叔,你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怀里抱着孩子,在门里招呼道。

    “嗯,来看看你爸。”吴仲泰走进去。

    吴冕看见少妇,笑呵呵的招呼了一声,“王然,好久不见,你都当妈了。”

    “吴……吴冕?!”

    当吴仲泰进了屋,少妇才看见身后戴着墨镜,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吴冕。

    一瞬间,走廊昏暗的灯光都明亮了起来,整个世界鸟语花香。

    “昨天回来的,今儿来拜访一下王叔。真是好久没见,你还好么?”

    “滚出去!都特么的滚出去!”一个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随后跟着一堆带着马赛克和乱码的污言秽语。

    王然有些尴尬,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怀里的孩子抱紧,苦着脸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爸这几天脾气有点不好。我以为是想孙子了,抱着孩子回来……”

    “你嚎什么丧!”吴仲泰粗豪的怼了回去,“出来,说说怎么回事。拿我撒气,信不信把你脑袋按在马桶里当马桶搋子?”

    两位老人家几十年的交情,又不是在班子会上,说起话来自然不用再含蓄。

    “爸,小点声,都多大岁数了还吵架。”吴冕道,“我去看看王叔。”

    一般来讲,胡言乱语,行为古怪,做出和从前不一样举动的行为,大部分都是肝性脑病导致的。

    这是大概率的判断,还有一部分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在帝都有一位年老德勋的教授,忽然有一天被人扭送公安局,说是在公车上调戏女孩儿。

    结果诊断是老年痴呆……

    这些吴冕都见过,只是听王志坚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和之前的判断不一样,要亲眼看看才行。

9 准备 手术

    “王叔,我来看你了。”吴冕换了鞋,径直走进里屋。一边走,一边热情的说道。

    从前那股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荡然无存,韦大宝愣在原地,感觉眼前这个戴着墨镜、穿着卡其色风衣、还戴了一双黑色小羊皮手套的年轻人真的是会变脸。

    翻脸和翻书一样快,这就是本事。

    难道是家传手艺?韦大宝偷眼瞄了一下吴乡长。

    “滚滚滚~”一连串的骂声传出来,“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以为你出国回来就了不起么?戴个墨镜,你是想装瞎子出门要饭?你二胡呢,怎么不拿着。”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打出来都是乱码的骂人话。

    吴冕没有一丝不快,他站在熟悉的老人面前,好久不见,曾经那个文质彬彬、扎根八井子乡的大学生已经老了。白发苍苍,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一生的精力、热情都撒在八井子的土地上,只留下苍老的躯壳。

    被骂了是事实,大脑自动记录下来王志坚骂自己的这些脏话,但吴冕主动把它们忽略。患者神清语明,这是最关键的!能排除很多鉴别诊断。

    而且王志坚手里捧着一杯茶,骂累了就喝一口。

    不是肝性脑病,最起码他还记得自己出国的事情;也不是老年痴呆,那是另外一种表现。

    吴冕大脑高速运转,太阳穴“砰”的一下,刺骨的疼痛让他身子凝滞了少许。

    “叔,我来看你,你张嘴就骂,这不好吧。”吴冕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摘下墨镜。

    王然想要进来劝劝自家老爷子,再怎么说都是客人,这么骂人就不好了。进来的瞬间,看见吴冕的侧脸,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手一麻,孩子差点没掉地上。

    慌乱的抱住孩子,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羞怯。

    吴冕没有注意王然,他看着王志坚,墨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王叔,咱爷俩有6年多没见了。”吴冕走上前一步,摘掉右手手套,拉住王志坚的手。

    皮肤有点冷,很多汗水,黏糊糊的。

    “滚!”王志坚一把甩开吴冕的手,骂道,“别有事儿没事儿跟我套近乎。”

    眼圈发黑,口唇略有青紫,皮肤潮湿,吴冕心里基本已经摸清楚了情况。

    “叫120.”吴冕坚定说道。

    “吴冕,不好意思啊,我爸从前不这样……啥?120?”王然慌里慌张的说道,最后才注意到吴冕说的话。

    120?好好的叫什么120!

    “抓紧时间,去市里。”吴冕道。

    心念电闪,吴冕已经想到了急救、手术、术中并发症与术后康复的事情。

    努力把无数“杂念”压了下去,吴冕回头,见王然抱着孩子在发呆。身边没谁按照自己说的去做,这个情况让他感觉到相当陌生。

    也没多说什么,吴冕拿出手机,摘掉一只手套,拨打电话。

    那只手可真好看,手指灵动,拨电话就像是弹钢琴一样。王然忘记腹诽找120急救的事情,目光被小羊皮手套下的那只手吸引住。

    “吴冕,你王叔怎么了?”吴仲泰走进来问道。

    “怀疑心梗,必须马上住院,确诊后我估计需要手术。”吴冕道。

    吴仲泰犹豫了不到一秒钟,还是选择相信自己家的孩子。

    “我来吧,咱们这里和城里不一样。”吴仲泰道。

    “你们是不是想整死我?!”王志坚怒吼道,手被气的开始哆嗦,杯子里的水荡啊荡的,泛起几丝涟漪。

    “老吴,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想当书记?就你这岁数,给你书记你能当?就你那素质,能领着全乡人民奔小康?!”

    王志坚开始破口大骂,好在吴仲泰平时清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听的王家几个人都好尴尬,韦大宝更是站在一个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是乡里面两个大佬之间的骂战,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会不会有事?一瞬间,韦大宝内心戏又多了起来。

    “滚滚滚!”王志坚怒骂道,“你们爷俩就没安好心,在班子会上气我嫌不够,还要来家里气我!”

    越说越气,手里的搪瓷缸子扔向吴冕。

    冒着氤氲热气的水扬了出去,韦大宝怔住了,这是要全武行!

    完蛋了,自己目睹八井子乡领导班子的不和睦,以后还怎么混!

    可是念头没有想完,只看见吴冕肩膀轻轻耸动,白玉一般的手扬起,刚好抓在杯子把上。搪瓷缸子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沿着半空中的水滴舞动,本来已经漫天撒开的水涓滴不剩,又都回到缸子里。

    就像是倒着放了一个洒水的动作一样,韦大宝心中刚要喝彩,这一手可是相当漂亮!而此时吴冕已经把搪瓷缸子放到一边,道,“爸,走吧。”

    “走?”

    “别惹王叔生气。”吴冕转过头,冲着吴仲泰点了点头。

    “别在这人模狗样的,赶紧从我家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王志坚站起来,毫不掩饰的怒骂道。

    吴冕也不解释,抓住吴仲泰的手转身就走。

    和王志坚的爱人热情的招呼了一声,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父子二人换鞋出门。

    “吴冕,怎么回事?”

    出了门,吴仲泰迫不及待的询问。

    “王叔病了,咱们乡医院有120急救车么?”

    “有一台,去年刚买的。”吴仲泰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吴冕一直坚持王志坚生病。看老搭档的样子,骂人的时候底气十足,不像是生病。要非说病了,精神病还有可能。

    被骂了一天,晚上回家还要上门找骂,吴仲泰的脸色更加阴沉,像是被一片雨云笼罩似的。

    吴冕的手在太阳穴上重重的按了几下,随后拿起手机。

    “高主任,是我。”

    一边下楼,吴冕一边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惊喜。

    “冕少,您怎么……您找我什么事儿?”

    “叫吴老师,什么冕少。你在家么?”

    “在,在,您这是回老家省亲路过省城?”那人忙不迭的说道,“今天您可别推辞,我给您洗尘。”

    “早到家了,八井子乡这面有个熟人,怀疑是急性心梗导致的脑供血不足。我要是没判断错,一会可能需要做介入手术。”

    “啊?”那人失望的情绪满溢。

    “您那面方便吧,我把你电话给我爸,要是真的有问题,他带着去医大一。”

    “方便,方便,您看您客气的,接了电话我立马去急诊。”

    “方便就好,那我挂了。”

    吴冕简简单单的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虽然说的客气,但那股子清冷劲儿让吴仲泰直皱眉。

    “谁啊。”

    “医大一,循环一科主任,介入手术做的还行。”吴冕道。

    “和人家主任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吴仲泰斥道。

    吴冕没有解释,戴上墨镜,道,“估计我王叔快犯病了,找120急救车等着吧。中医院急诊的大夫不行,从这儿到医大一,算上堵车,至少要两个小时,备足了药……”

    “等等,你慢点说。”

10 真出事儿了

    韦大宝躲在一个角落里,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王志坚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的一直不停。这父母官生气了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么,哪怕是印象中一向温和、儒雅的王书记骂起人来也是那么的……狂野。

    “老王,消消气,你把吴冕都给骂走了,你看这事儿闹的。”王志坚的爱人叹了口气说道。

    “那小兔崽子人五人六的,不骂他骂谁!以为学几天医就能回来穷显摆?他不是出国了么,回来干什么!有本事别回来呀。”

    说到吴冕,王志坚的气似乎又大了几分。

    “大晚上戴个墨镜,水仙不开花,他在那装蒜呢!出国待了几年,本事没学会,毛病到是不少。”

    “你别这么说人家。”王然劝道,“从小吴冕学习就是最好……”

    “好个屁!要是好能回来?就算是回来,那也得是长江学者,是大学的教授,有本事能灰溜溜回到咱们八井子乡来?”王志坚撇嘴骂道,“老吴都愁成什么样了,铁打的汉子,天天蹲在办公室里抽烟,屋子都让他给抽蓝了。”

    “万一人家是想支援家乡建设呢。”王然无力的分辩了一句。

    “家乡建设……”

    “别说这个,韦医生,您帮忙看一眼。”王志坚的爱人打断父女二人的对话说道。

    韦大宝听叫到了自己,他讪讪的笑了笑。

    “您叫我大宝就行。”他很客气的说道。

    说实话,韦大宝也不知道叫自己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看病?他对自己还是有点正确认知的,自己也就是基层医生的中等水平。头疼脑热会开药,但要说是有什么特长……假如民俗算的话,那倒是真的有点不同之处。

    见王书记的爱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蹑手蹑脚的跟着出去。

    “你叫这个骗子来家干什么!”王书记看到韦大宝,变得更加愤怒,“让他也滚!”

    听到背后王书记的痛骂,韦大宝一身冷汗,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韦医生,不好意思啊。”王书记的爱人叹了口气,“我家老王一早还好好的,回到家就开始作。”

    “作?”

    “我和他过了一辈子,他从来不骂人,也不说脏话。可今天回家,不光是骂我,还骂孩子,连小外孙他都骂。”王书记的爱人说着说着有些委屈,眼圈里泛起水光。

    “您是怀疑……”

    “韦医生,你说我家老王会不会招了什么脏东西?”王书记的爱人抹了一把眼泪,“要不这人一早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该不会是压力太大了吧。”韦大宝也不敢多问,只能勉强试探。

    江湖伎俩韦大宝熟悉的很,但不敢随便用在这里。

    “应该没什么压力,都准备明年退二线了。今年算是年景不错,咱们乡里经济还好。不应该啊……”王书记的爱人琢磨着。

    “我看王书记精神头挺足的,不像是有什么脏东西。”韦大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像是蚊子嗡嗡叫一样。

    “封建迷信的糟粕,都弄到我家来了,你胆子够大的!”

    韦大宝正想着,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吓的他腿一哆嗦。

    “老王!”王书记的爱人想要辩解什么。

    “我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老了你把这些封建迷信的骗子往家里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明天就改嫁?!”王志坚说道。

    这都哪跟哪,韦大宝觉得自己听了不应该听的。先是乡里的领导班子吵架,这又涉及到王书记家庭不和、要离婚的事情……

    年轻人离婚的多,年纪这么大还离婚的可就少了。韦大宝觉得自己来错了,稍晚点来都行啊。

    他心里哆嗦了一下,马上微微鞠躬,和王书记的爱人解释道,“姐,我看书记不像是……那啥。也可能是道行不够,要不我先走,和我师父联系一下。”

    “滚滚滚!再不走,我要报警了。”王书记的眉毛挑了起来,不怒自威。

    韦大宝就是没有尾巴,要是有,现在老早都夹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讪笑了两下,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但一看王书记的样子韦大宝心里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弯着腰,蹑手蹑脚转身离开。

    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自己都得罪不起,晚走两步,别真把自己当作黑恶势力给办了。

    最近打黑除恶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别……韦大宝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边迈着小碎步离开王家。

    出了门,开始加快脚步。

    韦大宝想要一次下两个台阶,双腿有些僵,差点没一个跟头扎下去。

    真特么吓人,以后这种糟烂事情以后可不要再找自己,韦大宝摸着砰砰跳的心口想到。

    王书记真是很古怪,过年的时候团拜,见过两次王书记。在韦大宝印象里,那是一个务实、和蔼的老人。可今天却满嘴脏话,不光把自己骂走了,还要动手打吴冕。

    想到吴冕,韦大宝心里好受多了。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也有受气的时候,不过用茶缸子接水的动作可是真帅……

    “噗通~”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凄厉的叫声传出来,“老王!你怎么了!”

    韦大宝怔了一下,他意识到了什么,快速转身回去。

    他虽然学历不高,但毕竟是医生,遇到生病、有事儿,上去看一眼的心思总还是有的。

    门还开着,韦大宝看见王书记躺在地上,他爱人手忙脚乱的在掐人中,六神无主的喊人来帮忙。

    我去……真的是病了?刚才吴冕说什么来着?韦大宝心里马上回忆。

    心梗,对!吴冕说的是心梗。

    虽然韦大宝并不这么认为,心梗什么样他见多了,老书记肯定不是心梗。

    但此时慌乱,刚刚还精神矍铄、中气十足的把自己撵走的老人家几秒钟后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韦大宝下意识的想按照吴冕说的做。

    他第一时间拿出手机,刚按了120的号码,就听到外面传来120急救车鸣笛的声音。

    呃……这么快就到了?瞬移的么?

11 锦衣夜行的冕少

    120急救车拉着凄厉的笛声,一路进城,直奔医大一院。

    韦大宝变成担架工,也跟着上了急救车。

    原本120急救车只允许上一名家属,但急救车上的医生……大家都认识,知根知底,也没人拦着他。

    看王书记脸色青紫,呼吸困难,心电监护疯狂的报警,st段抬高的小旗拉的隐约能听到呼啦啦作响,韦大宝有些困惑,但更多的则是……庆幸。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别管他为什么回来,也别管他装不装,真本事还是有的。

    心电示波已经拉出来小旗来了,韦大宝虽然懂的不多,但这么标准的心电图还是会看的。拉小旗意味着心梗,百分之百的心梗!

    好险!

    这要是在家里耽误十几分钟,再叫急救车去乡医院,前前后后耽误几十分钟,人估计就够呛了。

    随着急救药物推注,通血管的药物也给了进去,王书记的情况勉强维持住了。看样子有大半的可能性能活着到医大一院,但哪怕是救治的很及时,韦大宝也不敢百分百保证。

    心梗,哪有百分百没事的道理。

    “吴乡长,然后怎么办?”跟着120急救车一起来的内科医生问道。

    “我儿子联系了医大一院的循环科主任,只要能维持到医院就行。”吴仲泰说道。

    情况越是紧急,吴仲泰就越是冷静。

    他默默的看着多年老搭档一条命已经去了一半,半死不活的躺在平车上吸着氧气,心中没有一丝慌张,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那小子说了,估计应该没问题,老王你坚持一下!

    夕阳在120急救车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黑影像是死神一样追在救护车身后,直至夜幕降临把救护车吞没。最后只有救护车顶、车头的灯光闪烁,露出一线生机。

    各种意外并没有发生,只是路上堵了一小会,耽误了20多分钟。来到医大一院急诊科的时候,吴仲泰有些小小的忐忑,吴冕那小子说联系了高主任,这事儿靠谱吧。

    要是他认识高主任,高主任不认识他,那就尴尬了。

    丢点人不算什么,真要是耽误了老王的病……不能,都来到医大一院,人肯定没什么事儿。

    人民医院么,都送来了,绝对不可能耽误。区别在于谁做手术,技术水平高低而已。

    吴仲泰在心里面安慰着自己,随着救护车停下,他一个箭步跳下车。看动作,年纪更大的吴仲泰要比韦大宝敏捷许多。

    “请问是八井子乡的救护车么?”一名年轻医生站在夜色里上前主动询问。

    “是,是。”吴仲泰回答道。

    年轻医生脸上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患者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近在咫尺的患者他看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心电监护,神色略松,随后四下在找什么。

    十几个穿着白服的人走了过来,雪亮的灯光照耀下在白服上泛起刺眼的光芒,晃得吴仲泰睁不开眼睛。

    “请问冕少呢?”一名五十多岁矮墩墩的医生问道。

    吴仲泰怔了一下,他眯起眼睛瞄了一眼那人的胸牌——医大一院循环科一科主任高柏祥。

    “高主任?吴冕是和您联系的?”吴仲泰试探问道。

    “呃……冕少是这么和我交代的。”高主任做了个手势,让手下医生去把患者推下来,他仔细打量吴仲泰。

    “敢问您是冕少的……”

    “冕少……别这么叫,还是称呼吴冕吧,我是吴冕的爸爸。”吴仲泰道。

    “老先生,您怎么来了,冕少是在后面的车上么?”高主任的脸上马上堆满笑容,腰微微弯着,客客气气的问道。

    “他回家了。”

    “唉,还琢磨着能见冕少一面。不过也是,只是小病,只是小病。”高主任满满遗憾的说道。

    小病?

    吴仲泰心里腹诽,这一路人半死不活的,到高主任这里就变成小病了。

    不过作为患者家属还是喜欢听医生这么说,说是小病,意味着人家有把握。

    “老人家,我是医大一院主管临床的副院长,姓薛,您叫我小薛就行。”另外一个人伸出手和吴仲泰握手,并直接做了自我介绍。

    副院长……小薛……

    不仅仅是吴仲泰,连站在后面看热闹的韦大宝都傻了眼。医疗行业壁垒森严,八井子这种地儿,哪怕乡医院院长来估计医大一院的各科室主任都懒得搭理。

    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只是打个电话,人却根本不露面,医大一院这种等级的三甲医院院长就上赶着在急诊科等了俩点!还冕少,这是个什么称呼。

    这还是在外面学无所成,最后潦倒回乡么?怎么看怎么不像,倒像是锦衣夜行。

    “老人家,让高主任去抢救吧,咱们就别跟着了。”薛院长亲切的说道,“您折腾一路累了吧,到我办公室坐会,那面清静。”

    “可……”

    “放心,您在这面也帮不上忙。高间我已经安排好了,急诊急救,术后直接去高间,到时候您再去看患者就行。”

    “我还得去交钱。”吴仲泰小声说道。

    “没事,我和住院管理部招呼了一声,先虚拟了二十万。咱都是自己人,明天再交也来得及。”薛院长道,“要不等着出院,把报销的钱一扣,再交也行。”

    “……”

    “前段时间,我儿子给带了点明前的龙井回来。要说起来,还多亏了吴老师帮衬一把,那小子才有惊无险的过去。”

    薛院长笑吟吟的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谦和、恭敬。

    吴冕这些年在外面自己闯荡,只是报平安,却从来不说辛苦。吴仲泰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眼前这位院长大人对自己儿子的尊重是发自心底的。

    “老人家,冕少这次是回乡看看您二老?”薛院长试探着问道。

    “不是,他回来……唉,非说要去老鸹山的道观隐居。我没同意,让他到我们乡中医院去工作了。”吴仲泰有些不放心王书记的病情,看着一溜身穿白服、精干无比的医生簇拥着上了电梯,心中忐忑,随口说道。

    薛院长怔了一下,他似乎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是吴仲泰听错了。

    几秒钟后,薛院长谨慎的问道,“我上了点岁数,耳朵不是很好用,刚刚没听清。您老是说吴老师在美国找到工作,要回来接您二老?”

    “不是,他回国了,现在在八井子中医院当医务科副科长。”

    一道炸雷从天而降,径直劈在薛院长头上。

12 死亡倒计时

    此时,吴冕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像是和墙壁合为一体,变成房间的一部分。

    这是看患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所看、所触都变成浩瀚的信息进入大脑储存起来,时不时的冒出来,变成人生的一种负担、折磨。

    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事情却必须要做。吴冕没有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想法,逃不掉就面对也就是了。不说和王书记有故旧,单就是看见一个心梗患者,吴冕也无法旁观。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病后承受的代价太大。所以吴冕没跟着去医大一,而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偷偷躲起来,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还只是隔着墨镜看了一眼患者,承受的冗余信息并不多。要是做手术,术后失眠、疼痛的情况会更重。那时候的吴冕会更暴躁,更苦恼。

    一个黑色的记事本放在手边地上,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距离解脱还有225天,爸妈今天催着……

    后面的字还没写,吴冕似乎对回忆有着本能的抵触。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手机响起,吴冕看了一眼,是吴仲泰打来的。

    “爸。”

    “你王叔已经进手术室了,这面是薛院长亲自来安排的,高主任上的手术。”

    吴仲泰的声音传出来,电话那面略有点乱。

    “嗯,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吴冕淡淡说道。

    “吴冕,你和医大一院什么关系?为啥薛院长大半夜的过来了?”

    “薛院长说来话长,改天再说。高主任么,前年,1月22日,在帝都开胸痛中心的年会,高主任晕在会场里。我做的急诊抢救,算是……救了他一命?”

    “……”

    “放心吧,爸。高主任的水平还可以,王叔应该没问题。”

    “哦,那个……”

    吴仲泰想了几秒钟,有无数的话想要问,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挂了,累的慌。”

    “哦,你吃口饭再睡,别饿着肚子。”吴仲泰叮嘱道。

    “爸,晚上薛院长要是拉着你吃饭,你少喝点。别以为欠了他们多大人情,这面有我呢。你五十多了,再喝一斤酒,我估计我就得去省城抢救你。麻烦你,给我省点心。”

    “你这小子,人家把你王叔给救回来……”

    “王叔的情况比较特殊,诊断是最重要的。再说,薛院长那面……对了,他要是想找我过去,你可千万别瞎答应。”

    电话那面沉默下去,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没事我挂了,王叔做完手术微我一下就行。”

    挂断电话,吴冕就像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在静寂的夜里坐着,独自与命运的折磨抗争着。坚持着写了几段简单、潦草的话在记事本上,吴冕把它放进卡其色风衣的口袋里。

    自己的毛病很重,吴冕心里清楚。在尝试了种种方法后,他已经不愿意继续等下去。和楚知希商量,年后做外科手术治疗,切掉额叶以及其他一部分大脑。

    具体手术术式,吴冕还没设计好,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最坏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变成活死人。

    所以他从做决定开始,每天都会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或是几段话,记录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要是人能活下来却完全丧失记忆,或许这样能对自己有一些帮助。

    每天在记事本上写下越来越少的时间,吴冕的心情越来越平静。死亡,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2小时32分钟后,手机亮起,一条微信发了过来。

    王志坚的手术已经做完,术后情况很理想,说是看护几天就能回家。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吴冕对医大一院循环内科介入手术有充分的了解,更是对王志坚的病情有了解。

    夜,就这么过去了。

    吴冕一夜无眠。

    好在已经习惯了,冥想也能让他得到片刻喘息,不至于人生一片混沌不堪。

    吃过早饭,吴冕带着那个精致的手提箱来到中医院,按照昨天段科长的指引闭着眼睛走到医务科。

    虽然中医院不大,但机关还是单独的一栋小楼。医务科在一楼,进了大门,大厅右手边是医务科。

    走廊尽头左侧是卫生间和段科长的科长办公室,右侧大房间是吴冕和几位科员的办公室。

    医务科的大门上安装的还是古老、破旧的门锁,虽然不至于是那种沉重的明锁,但吴冕觉得这玩意锁门的效果很差,自己用一包方便面就能打开中医院所有办公室的大门。

    把箱子交给段科长,麻烦他送去手术室,顺便打个招呼。虽然吴冕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总是很诚实。有些习惯在当了医生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改不掉了。

    进屋,开窗,树叶婆娑,沙沙声中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侧对面就是曾经的家属楼,现在大多出租出去。

    有一户人家男人和女人在吵架,说的好像是男人一直在玩游戏,不正经挣钱养家。

    有几户人家在做早饭,东北大米的香味弥散过来。

    对面是一家早餐店,炸油条的刺啦刺啦声音不绝于耳。

    人间烟火,吴冕并不觉得吵,虽然声音勾动了更多冗杂的回忆浮现出来。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沉默的像是吉祥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中医院渐渐的有了些许人声。

    医务科算上段科长只有4个人,吴冕加进来也只有5个人。要负责医务、科教、感染等等内容。

    这种级别的医院能有专职的医务科就已经算是很“正规”了,更多基层医院医务科科长都是由临床主任兼职的。不光如此,连院长也都是临床主任,八井子就是如此,周院长是外一科的主任,主要做泌尿手术。

    同事来上班,知道新来了一个副科长,都用好奇的目光审视着吴冕。所谓同事只有2个人,都是中年的大姐。有个大姐和他打招呼,吴冕只是点点头,连一句话都不说。

    这人还真是傲气,大姐虽然看他俊朗,印象很好,但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是一肚子气,干脆不理这个年轻的副科长,各自忙各自的。

    喝茶水、看报纸,这是多少年前的工作项目。现在纸质报纸已经几乎没有了,大家都刷着手机,看八卦或是逛淘宝。

    日子悠闲,外面林间鸟叫传来,自有一股子清雅。

    “小吴,你来一下。”段科长在门口说道。

    “哦。”吴冕回过神,站起来走了出去。

    “你的东西我送手术室去了,放心。咱这里条件简陋,你还习惯么?”段科长很温和的问道。

    “挺好,一上午也没事。”吴冕道,“我看帝都医院的医务处一早就忙,数不清的纠纷。”

    “哈哈哈。”段科长有些得意,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朝九晚五,根本不存在什么996。资本家想剥削,现在看也剥削不到八井子这种地儿。

    “给你找了个活,年轻人么,别太闲着。”段科长道,“闲久了,容易把人给闲坏。再说,我还有两三年就退休,临床上的事儿你还得多关心,尤其是和那些个主任们的关系要现在就维系。”

    “我不喝酒。”吴冕冷着脸,直接拒绝道。

    “没让你喝酒,今天外科有台手术,一个新来的医生被骂哭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调节一下。”

    “哭了?出息!”吴冕道。

    “谁知道,手术室打来的电话。你去看看,安慰安慰,年轻人么,心气儿高,别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的。”段科长道,“是定向毕业的年轻医生,去看看吧。”

    吴冕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能找到手术室吧。”

    “能,我去看一眼。”

    “温和点说,别闹的孩子想不开!”段科长最后又不厌其烦的叮嘱了一句。

    农村定向医学生这个培养模式,始于2010年。

    看过大城市的繁华,有更好的未来,几个人还想回到农村呢?不过既然是定向生,上学不花钱还有补助,回来是必须的。

    从第一批定向生毕业开始,违约的事情屡见不鲜。

    最开始少数违约,到了现在,违约人数越来越多。定向生都宁肯违约也不来农村、乡镇医院,这其中有自己的道理,很难直接说谁谁谁不对。

    国家设立这个定向医生培养的政策是有原因的,广大的农村地区实在太缺医生了,中西部的农村地区,好些地方的村民们看个病找遍了方圆十里都见不到个医生的影子。

    八井子这种地儿还算是好的,毕竟怎么讲也算是林州的一部分,还靠着省城。但就连八井子这种城乡结合部都这幅潦倒模样,就别提真正的农村了。

13 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来到住院部,吴冕步行上到三楼。

    手术室相当简陋,没有门铃,也没有可视通讯设备,他只好用拳头砸了几下铁门。

    “谁呀!”

    “医务科,吴冕。”

    “吴科长,你来了,稍等。”

    贴着大红字——手术室的磨砂玻璃上隐约有人影闪动,很快一个四十多岁的手术室护士把门打开。

    “您好。”吴冕客客气气的招呼了一声。

    手术室护士看见吴冕戴着墨镜,先是一愣,随后眼睛迸发出光彩。

    “你就是段科长说的新来的吴科长?”

    “嗯,副科长。麻烦您问一下被骂的医生在哪?”吴冕问道。

    “我叫李海梅,是手术室护士。”

    “您好,请问是哪位医生出事儿了?”

    “你今年多大啊,吴科长。”

    李海梅瞬间变成亲妈粉,似乎根本没听到吴冕的问题,围着他问东问西。

    自己长的好看,这一点吴冕知道。从小到大遇到类似的情况有无数次,他并不介意别人看自己、也不介意她们的热情。熟练的应付了几句,手术室护士这才带着吴冕去更衣室。

    “新来的就在这儿,被骂几句还有脸哭。”李海梅不屑的说道。

    吴冕没应声,换了拖鞋走了进去。

    “麻烦问下,段科长送器械过来了吧。”

    “呃……我问一下。”

    吴冕点点头,开始找手术室。

    昨天段科长介绍过,中医院的手术室只有两个术间,还不是平流手术室,无菌条件一般。这都不说,换衣服竟然要从大门走,还是多少年前的样子。

    不过吴冕也没有建设新农村医院的想法,他只想着今天把这事儿做完,去接楚知希。要不是老爷子非让他来中医院上班,自己还没办法说清楚,这种层级的手术室估计吴冕一辈子都见不到。

    楚知希,赶紧回来吧。平时那丫头在身边自己不觉得什么,可一旦离开,吴冕要独自面对这个冗杂信息无数的世界,就有些苦恼了。

    进了更衣室,吴冕看见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医生坐在简陋的凳子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地砖。

    “我是医务科的吴冕,你叫什么?”吴冕先自我介绍了一下,随后坐在他的对面。

    年轻男医生没说话,似乎无视了吴冕的存在,他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定向生,毕业之后必须要回乡镇工作,前途一片黯淡,可能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是挺可怜的。”吴冕见那名年轻医生没搭理自己,也不生气,自顾自的说道。

    “高考考上定向生后,在校学习期间免除学费,免缴住宿费,并补助生活费,毕业后包分配工作。不花钱上学,听起来是不错。可是免费的才是最贵的,现在苦恼是不是也不少?”

    年轻医生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吴冕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带规培,8年时间。不让考研,必须回到乡镇医院工作6年。大好年华哦,就这么像是流水一样过去了。”

    “……”年轻医生被说出了心里话,怔了一下,抬头仔细打量进来的人。没想到入眼却是一副墨镜,酷酷拽拽的站在手术室的更衣间里。

    这样的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手术室的更衣间里,有抽烟的、有八卦的、有刷手机的,可就是没有戴着墨镜进来的。

    这里面的光线一般,并不刺眼,谁没事在手术室戴墨镜?!他以为自己是明星么?

    不过眼前这位长的是真好看,哪怕是戴着墨镜,只能看到侧脸,也不比流量小鲜肉差。非但不差,那股子英气勃发,看着让人心生一股莫名的情绪。

    “乡镇医院签合同,一般都不愿意只签6年。10年起步,以后再说。要是不签,那就是违规。工资待遇还不高,一个月2000多块钱,灰色收入一概没有。是不是觉得一毕业,整个人生就已经灰暗了?”

    “这都是小事儿,要是能磨练一下,30多岁出去工作也行,毕竟医生这个职业是越老越吃香。呃,这话不严谨,凑合着听。”吴冕像是自言自语,温和说道。

    “你……也是定向医生?”

    “我是中医院医务科的,不是定向生。”吴冕道,“你要是像正规医院那么看病,很快就没人找你了。比如说用激素,乡镇医院都是qd一直用到出院。至于什么向心性肥胖、股骨头坏死,谁去管!”

    “对!您知道这事儿,怎么不管管?”年轻医生有些义愤的说道。

    “农村么,看病图个快,你说那么多,做那么多检查,还是个年轻人,谁信。”吴冕道,“没人找你看病,水平不能进步。上学的时候学的东西,没几年就忘了。住着破破烂烂的宿舍,背井离乡,挣的钱也不多,没有上升通道,找个媳妇都找不到。”

    这话差点没把年轻医生给说哭喽。

    “没了前途,也没有钱途,你是不是觉得这辈子毁了?”

    “……”

    “说说吧,你刚才为什么被骂?”吴冕笔直的坐在小凳子上,一如昨晚。

    “我……”

    “刷手没刷好?还是把病理标本给扔了?”

    “器械护士刷完手,要打阑尾包,我不小心碰到里面的包袱皮了。”

    吴冕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足足看了将近十秒,才说道,“规培期间,上过手术么?”

    “没,我准备考研来着。后来才知道定向生不允许考研……”

    “无菌观念都没有,就你这样的,考上研究生也得被导师骂死。”

    画风突变,吴冕的话从理解到训斥,转变的极为自然。

    “手术,是团队项目,无菌观念是重要的一环。你连无菌观念都没有,还有脸在这儿喊冤?”

    “想当好医生,想靠手艺挣钱,连无菌观念都没有,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规培,必须要完成一定数量的手术,你连这些既定规则都不遵守,还真以为乡镇医院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

    “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儿,不是过家家。上一次我带规培生上手术,违反无菌操作,你知道我怎么说的么?”

    “……”

    年轻医生愣住了,眼前这人不比自己年纪大多少,他也会做手术?还带规培生?

    “一个字,滚!”吴冕冷冷说道,“最基础的都不会,就知道添乱,让他滚都是轻的。”

    “你……”年轻医生涨红了脸。

    “你觉得我在侮辱人?”吴冕冷冷说道,“患者术后感染了算谁的?不遵守手术室无菌操作,没有无菌观念,这就是在杀人。”

    年轻医生双手握拳,但却无力反驳。

    “被我骂的学生后来找我道歉,你猜我怎么惩罚他的?”

    “惩罚?”

    “我让他去打扫卫生间,患者的共用卫生间。让他看看,真要是感染了,手术患者的肚子里就是这样,甚至要比公共卫生间还脏!”

    “……”

    年轻医生无语。

14 手术室不让戴墨镜?谁说的

    更衣室里很安静,吴冕默默的看着窗外的阳光,耳畔有小鸟的叫声传来。

    至于段科长说要温和一点的那些个话,他似乎根本不记得。手术室里连无菌观念都没有,还想要温和,咋想那么多呢。

    年轻医生沉默了几分钟,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小声说道,“吴……”

    他怔了一下,医务科的科员该怎么称呼?叫他老吴?面对一个比自己大一点,却英俊无数倍的年轻人,这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我是医务科副科长。”吴冕道。

    “吴科长,对不起。”

    “知道说对不起,还不算无药可救。你叫什么?”吴冕问道。

    “我叫徐佳。”

    “我换衣服,稍等我下。”

    “换衣服?”

    “去给器械护士道个歉,你自己好好熟悉一下手术室。”吴冕道,“凡事要用心,你别以为你是最惨的。心里想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也配。”

    “呃……”

    “乡医院,条件都还好,最起码生活还算是便利。当然,你不能和大城市比。真分到村镇医院,住铁皮板房,每天看的都是头疼脑热的患者,收快递都得晚到一周。要是去了那种的地儿,你哭都来不及。”

    徐佳听到吴冕的描述,打了一个寒颤。他真认识一个定向生被分到偏远乡村,和吴科长描述的生活差不多,现在那人已经要崩溃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吴冕问手术室护士要了隔离服,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那什么最惨?”

    “等你干几年就知道了。”吴冕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脱掉上衣。

    徐佳立马被明晃晃的腹肌给晃晕了。

    眼前这位身材可真好,穿着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看看人家,长得好、身材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医务科科长,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是不是走的夫人路线,娶了谁家的姑娘?徐佳的心思很快就飘到天边。

    “年轻人,要虚心一点。刚进入临床的前七年是最重要的,这时候你接受的理论知识占你一生接触知识的80%。不要眼高手低,进入社会……”

    说着,吴冕沉吟了一下。

    “这就是社会么?”徐佳问道。

    “不,社会对你的毒打,这才刚刚开始,要摆好姿势。摆好姿势,不是社会当你是娇花而怜惜你,是你在被打的时候或许会好受一点。”吴冕道。

    他知道徐佳并不是被自己说服了,只是迫于医务科这个名号的威力而已。既然是在大城市的三甲医院规培过,那么对医务科的畏惧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无法磨灭。

    不过无所谓,只要把事情解决回去发呆就好。下午小希要来,一早发的微信这丫头还没回。该不会今天不来吧,想到这里,吴冕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是郊游的好天气。

    回头看了眼徐佳,墨镜里的他身影模糊,面目渐渐开始可憎起来。

    “吴科长,我道歉。那个……咱们医院以后能不能派我出去进修?”徐佳似乎觉得吴冕很好说话,凑上来低眉顺眼的问道。

    “你来多久了?”吴冕反问道。

    “3天前报到的。”

    “嗯,我是昨天来的。”吴冕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墨镜配着墨绿色的隔离服,说不清的刺眼。

    昨天……徐佳顿了一下,愈发看不清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么年轻能当医务科副科长不算什么,但这种人为什么会对定向医生的苦楚知道的那么详细?

    乡医院手术室不大,两间手术室,刷手池在走廊的尽头。

    进入狭窄的走廊,吴冕闻到一股子浓烈消毒水的味道,他不禁皱了皱眉。

    手术室里安安静静的,术间的门都没关,特别不正规。其中一个术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正在做手术。

    这么安静……没人开车,没人闲聊,难不成是出事儿了?吴冕丰富的临床经验告诉他,出事儿的可能性很大。

    “做的什么手术?”

    “阑尾。”

    不能够啊,八井子乡这种地儿虽然医疗不强,但阑尾切除术总是能做的。甚至花样翻新,有的医生去山沟子里给没钱的人做炕头阑尾炎,局麻做,一次50,这些很早吴冕就听人说过。

    再说,只是阑尾切除术而已,能有什么幺蛾子。

    黏连?还是异位?有可能是患者肚子疼,在家挺好几个月,来医院的时候肠子都粘成了一坨,想切这种阑尾,难度还是有的。

    一边想着,吴冕一边走进术间。

    一个身材高大,背影宽厚的术者正在侧头,让巡回护士给他擦汗。

    哪怕是戴着墨镜,吴冕依旧觉得无影灯的灯光有些刺眼。好久没做手术了,要不是有该死的超忆症,怕是自己应该在帝都或是麻省总医院正美美的做着高难度的手术。

    那才是自己的舞台,只可惜身体情况不允许。

    “你谁呀,戴着墨镜进来!”麻醉师瞥了一眼吴冕,直接怼道。

    “哦?手术室都不让戴眼镜了么?”吴冕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是十三项核心制度要求必须要戴隐形眼镜?还是医疗护理规章里说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个规定。”

    “你……”麻醉师没想到在手术室里竟然有人怼自己,还怼的这么理直气壮。十三项核心制度……院里面到是说了,可是具体有什么制度……正经人谁看这玩意啊。

    一下子,麻醉师的气势就馁了,他下意识的扶了扶自己的近视镜。戴墨镜的年轻人说的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哪里不对劲呢。

    “都特么闭嘴!”术者低声怒吼,暴躁的像是一头狮子。

    “手术做不下来就胡乱骂人,这种台风可是不好。”吴冕一边说着,一边在术者身后瞄了眼术区。

    阑尾切除术标准的切口,右下腹麦氏点,5cm长度。术区血糊糊的,术者正在把爱丽丝钳子取下来,看样子是要延长切口。

    “你谁呀!”术者转过头瞪了吴冕一眼。

    “医务科,吴冕。”

    “王主任,这位是新来的那个副科长,刚才说过的……”巡回护士小声提醒。

    王主任手术做的不顺利,本来就一肚子气,听见有人说话心气儿更是不顺。只是那个副科长好像是……他硬生生把各种难听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口气是真难咽啊!

    “那也不能戴墨镜进手术室么。”王主任小声嘀咕了一句。

    “墨镜、近视镜都是眼镜,王主任上手术,近视镜经过特殊消毒?要说咱中医院还是很先进的,这种设备我没见过。”吴冕冷冷的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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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无眠介绍:
天才有天才的苦恼,疑似超忆症患者吴冕无奈回到老家成为医务科科长。故事,从他回老家的夏天开始。医者无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者无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者无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