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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痕——混沌魔花全文阅读

作者:云野娜瑒     血泪痕——混沌魔花txt下载     血泪痕——混沌魔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魔花缕缕香 驯化缓和

    她走出不到十米,手臂被拉扯住了。

    回头望,乌泱泱的人。看戏的,着急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各种神情的面孔,又如此千篇一律,目光都向她望来。

    必须要及时摆脱,不能够任由蔓延上来包围。

    人类许可的常规手段……

    她用躯体的力量对抗着,挣扎着,纤细柔嫩的肢体从虎口间隙脱出。

    她迅速奔跑到上一层,短暂地摆脱人群,然后跃下,灵巧地落地,前往韵术麒所在的教学楼。

    初中部和高中部并不在同一栋楼,无法从楼梯下楼的话只能用冒险的方法。看起来是躯体的力量,人类应该不会过分吃惊,只能归咎于运气。

    她气息平稳地疾走着,不多时回忆起所在的楼层,于是无视周围学生诧异的眼神,趴到教室窗边,沉下声音呼喊:“韵术麒!”

    人在重重书堆后猛然抬起头的场景也相当似曾相识。

    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正是由于她有自己的的意志,为了节省不必要的精力,所以遵照韵术麒所言变成了最便捷的方式。如果他人能够帮助思索下一步该做什么,还有什么必要自己思考?她更多的精力,放在关注如何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上更好,尽管这件事对当下的生活似乎无用,但是与她自己而言是最关键的。

    现在的情况得让他判断出解决方案,她不想思考。养得懒了。

    她违逆了这些学生眼中的权威,不仅没有写所谓的自我反省,而且毁坏了他人成果,还脱离了场景的控制,违反了纪律。

    这些行为并非出自本意,当情况出现的时候做出的抉择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可隐瞒。

    所以,接下来做什么呢?

    看着眼前看似乖顺站立着的纤弱少女,韵术麒深呼吸几次,避开她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是不对的,但你还是做了。”

    “是。”

    “你觉得这样做能够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还是干脆逃避,直接丢给我解决?”

    她不可置否,学着看见过的人类的样子微微耸肩。

    “你让我想想。”韵术麒不能不感到头痛,与同学发生矛盾这件事还没结束,反而捅了更大的篓子。

    事情的起因再说也是多余的,现在关键的是怎么面对和处理解决掉它。

    “你有出现过想要伤害别人的念头吗?”他试图找出突破点。

    “没有。”

    “你觉得是他们主动挑起而且纠缠下去的吗?”

    她耸肩。

    “但你还是做错了。”韵术麒摆正严肃脸,端正姿态对她说,“你应该和老师和同学道歉。”

    “就这样?”她讶然。没觉得超出常规。还是说这样的事情发生也属于常规范围?他已经预料到了吗?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她本来想耸肩,动了很小的幅度后停住了。

    是没有服从安排?她按时待在教室里,按时离开。她的行为举止看起来没有出格的地方,那么出错的只能是他们。她只是被迫应对不按常规行动的他们而已。应对失效,行动受阻,这便是她的错了么?

    她已经试图理解和容忍他们对新事物的不安了。

    道歉应该发生在,出错导致原本的秩序被打乱,需要重新接驳恢复秩序的时候的衔接。看起来是因她而起,但是错误的不是他们吗?

    韵术麒原本等待着她细声软语地应答,像是她遵照其他指令一样,但是抬眸看到的是她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眼神,相当直接的质疑意味,不由得心下一惊。

    看来这样的说法行不通,她已经有自己的观点了。

    韵术麒顿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晴珊,你看……你已经发觉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了吧?他们不会像你一样直来直往不加掩饰,所以这样的你让他们感到害怕。这里遵守的规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总基调是整体看起来和谐,这需要缓和,也就是说,在碰到什么事的时候,想想大局,你的言行不单只影响你自己。”

    他见她微微歪头认真又疑惑地听着,稍稍宽心,接着说:“人总是在群体之中生活的,为了群体的利益,个体的利益不能够全部都尽善尽美地满足。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延后再处理,或者什么都不做,把事情告诉我就好,我会帮你解决。激烈的冲突不是希望出现的局面,而且往往也不能够很好地解决问题,你觉得呢?”

    她眨了眨杏眸,眼神似乎软和了些:“什么都不做?他们在伤害我,就在当时。我不知道后果,你也不在当场。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耐着性子安抚:“晴珊,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被伤害。他们也不会真的伤害你,你不是没做什么吗?你是因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做,才和他们发生了矛盾,而这种矛盾不是非要上升到明面冲突的层面。我会向你解释的,你也能够理解我的话,这没什么的。”

    她没有言语,只是眼眸不时忽闪。

    “没事的,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允许谁伤害到你。你来找我,是

    相信我能够帮你,是吗?我觉得很高兴。”韵术麒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和轻缓地说着,“你一时半会可能还难以理解,但是慢慢会理解的。我会陪着你。在这里生活,就需要适应这里的环境,没有别的办法。但你能够适应的,我相信你。”

    “生活在这里……”她低声重复着,喃语。

    韵术麒感到她的眸光灰暗而渐渐趋于平和,唇角稍稍扬起,继续轻声道:“对,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不要害怕,我一直在这里。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尽可以来找我,你完全可以依靠我,不用怀疑。你也许会慢慢生长出自己的力量,但是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欢迎。”

    “依赖你……?”

    “对,依赖我,是可以的。你已经信任我了,可以继续这么做。”他缓慢而有力地重复着词句,凝视着她的眼眸,牵引她的心神,低声强化着。

    她的脑海似乎放空,慌乱的思绪被扫荡清除,隐约记起她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人面前的原因:“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如果你不愿向他们道歉,我可以给你安排新的班级,在那里他们会接纳你,你不用担心再发生这种事,继续按照我教给你的方式待着就好。”思及此事,韵术麒眸中闪过一道寒芒,“那个老师确实有点多管闲事了。”

    若非那个老师受理了所谓打架斗殴这件事,勒令反省写东西上交,也不至于引起她这么大的反感,无法继续待在那里。虽然这种处理方式是常态,更多的形式意味息事宁人,但是她难以忍受了,那就是需要整改的。至少让这种规则不再束缚她。

    处理这种事,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暂且安抚妥当,也许过几天她就不会把这件事当回事了,该做的保护措施还是要做下去。

    见她垂首抿唇,彻底没了脾气,韵术麒松了一口气,试探道:“你现在觉得累吗?我送你回屋子?”

    她摇头:“我自己走。”

    他不太放心:“接下来的课也是自习,我可以出教室的。我陪你?”

    “不用。”她的眼眸恢复冷淡的平静,看向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但不会有雨。这样的天气到处走也没关系,不用担心下雨又没带雨具,毁了心情,也行走不便。

    “那你——”韵术麒还在想办法让她继续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她已经站直身子,与他擦肩走过,连结束的话语也没有便离开了。

    自主性太强了……好在没有别的想法,还是单纯的人儿——韵术麒在心底轻叹。

    累倒算不上,只是隐约感觉刚才一段时间的状态不太对劲。头脑里只剩下“去找韵术麒”这个想法,然后一直浑浑噩噩的。

    某种程度上讲,韵术麒对她的驯化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她已经有一种自己就是人类的错觉。尽管还是有些观念上的违和和脱离,表面上已经尽可能首先采用人类的方式去应对了。这算是进步?

    她脚步轻快地走上天台,开阔的视野让她感觉自在很多。

    瞄到对面天台有人走动,她迅速将自己躲在了墙体阴影里,呼吸平缓动作顺畅。

    她微微闭眸,感受到阴影从后背伸出,就像宽大的手臂,缓缓包裹她的躯体,有陷进去的柔软触感,仿佛后仰下去接触到的不是坚硬的墙体,而是极尽软和的沙发。

    她没有惊讶,右手上抬握住左上臂,安稳地站立,出声道:“你在这里。”肯定的判断句。

    无形的阴影缓缓幻化出实体,脑袋凑在她耳边,亲昵环抱的模样,眼角极尽妩媚妖艳,声线磁性的低沉:“针,你的性情真是无趣呢。”

    她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平静地问:“你都看到了?”

    “针是希望我看到什么?全程吗?”背后的妖族影尊轻笑,“又能怎样呢,你唤的不是我,我也就没有出现的必要。”

    “若是我唤你,你就会现身么?”

    湖秋沙视线上扬,声音飘忽:“啊……也说不定。人很多呢。所谓的,‘不允许’,是吗?”

    她猛然皱眉侧首:“你怎么知道?!”

    她的思想不该被洞悉才对,就连告知了事情经过韵术麒也做不到……

    “别紧张,针。”他在耳畔柔和轻声,不同于韵术麒刻意迷惑的意味,只是缥缈妖异的观感,“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大概试图深入地融入人类群体的异族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什么样的行为是禁止出现在人类社会中的呢?一旦被发觉,可能后果会很严重,被驱逐也说不定……”

    他漫不经心地哼着,微凉的气息划过她的脸颊,确实存在的实体。

    她慢慢松开眉心的肌肉,听他说着。

    她觉得自己应该擅长倾听,或长或短的语句都能够听下去,直至觉得严重违背她的观念而感到烦躁。

    倾听是一回事,将之融入自己已有的观念体系又是一回事。但是不急。

    “所以是很寻常的、能够推断出来的念头吗?”她问。不带什么敌意。只是疑问。

    他的下颔微微扬起,又轻轻点下去:“在我看来,是这样。你感觉到这会冒犯你的话,我就停止这种判断

    。”

    “你怎么想无所谓。”她不会试图干涉他人想法。只是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变得可控有条理。自己和他人之间的界线,是保持着并且清晰的。

    全身心保持高度戒备相当消耗精力,以同为异族为借口也说得过去,姑且放置。没有非常明显的威胁,放松一些也无妨。

    “那好,针,”他抿起唇角,“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她眨了眨眼眸,算作默许。

    “不用管正确与否。只要遵循你心中感觉到舒适的方式就足够。”

    她视线下移几分:“自己的想法与现实存在的规则如何调节?”

    判断为不被容许的,被修剪抛弃。盲目地遵照外在标准动刀,可能无意间连原则底线一类也被损害,还美名其曰与环境契合适应。

    外界的底线在哪里呢?是否会得到满足而休止呢,种种要求……她拥有的范围就这么大,任由外界条条框框限制修剪,能够幸免留存的又有多少呢?

    韵术麒大概不会告诉她答案,他可能未曾想过。他一直生存的环境就是这样,多余的超出范围的根本不会设想,即使问到可能也觉得没有思考的必要。现实所需的才是真理,尽管是各种各样的个体组成了这个现实。

    如何呢?

    她感到困惑。

    那么同为异族的湖秋沙,就能够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吗?但是她自己也并不清楚想要的答案的轮廓。

    没有已经存在的作为依据,无法分析判断。暂且放下判断来倾听也可。

    湖秋沙颔首几分,道:“确定自己绝对不允许更改的规则,然后随性而为。对于自己的安全范围牢固地确立好了,外在的一切都可以行走探索,绝对自由。”

    “是这样……”她感觉像是在心湖投入一块石子,涟漪由点到面一圈圈蔓延掀起波澜,有什么澄清明晰了。

    只有自己心中的规则才是实际可把握的,其他确实可以随意,外在的规则太多了,想要遵守也可以,不想要遵守也可以,只要清楚自己的底线并且守住就好。

    能够自主选择决定的话,也就不存在什么失谐与否的论题。外界的规则不该束缚到她,即便是声称为人类都需要遵守的东西。

    她是异族,所以无论身心都不该局限在人类的规则之内。是这样才对。

    只要遵从内心,自然而然,那么谁也没有凭借对她指责批判,这样明确的法则不存在。

    不过……选择相信自己是人类,或是异族,都非发自内心的认同,而是自己之外的存在的说法。如此倾向性地信任,然后强行归属认同,便是正确了的么?

    感受到她又困扰纠结于某个难题,眉心深深皱起,湖秋沙轻轻叹一口气,声线更加慵懒几分:“要说起来,你的存在只需要记住一条规则便好,那就是——让自己感到舒适。只要有这一条宗旨,其他杂念都可以抛却了。”

    思虑过多确实是她的症结。将所有方面的各式各样的思绪整合归一,只以一条规则判断好坏与否,如此粗糙,这样是可以的吗?

    她怀疑着,但是又感到,停留在这一点上不作思考也挺好,看似也是“真理”。

    湖秋沙比自己有经验得多,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他混迹于妖族或是人间都久已。这样的说法有他自己的考量,也或许是不想要再无意义地废话下去。简单明了,一句话就足够了,能够应付任何事,或至少绝大部分的事。

    只要这样就可以。

    她轻轻颔首,没有表态。

    和湖秋沙在一起的时候的思辨总是会冲撞到思考过或者没有考虑过的边界,拓展开,或者发生转变。思想的交锋是很累的,所以点到为止,有所感触就保持在那里,多余的话语或举止是不需要的。

    或许是同为异族才会这样说。也或许是由于先前的约定,各取所需所以被迫靠近。

    说起约定……

    “你还记得,你要帮我恢复力量吗?”她冷不丁地问。

    湖秋沙温和地眨了眨眼眸:“我是说过。”

    “所以?”

    “所以我在试图接近你。只有你放下防备,我才可能对你做些什么。”他一脸无辜地挂在她身上,分不清是借口谎言还是真实考量得出的结果,“在动手之前我也不能确定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或许有效果,你一不小心能够让我寂灭,把这里给毁了,也可能只是轻微地觉得更有掌控能力,完全无效也是可能的。面对种种可能的结果,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倒是真的没有考虑过太多。只是他说有这么一条可能的路径,那么保有一些期待,这条路径指向积极消极或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死路,不曾设想。

    “这是冒险的举动。你现在的状态自然而然,若是经由我进行干预,会发生什么很不好说。”他如宝石般明澈深沉的眸子透着狡黠,呈现事实又如俏皮引诱,“你觉得你已经放心将自己交给我了吗?我什么都不会保证。”

    她闷闷地吐出气息,双臂垂放:“你要我承诺什么吗?”

    “你觉得能够,那么我就尽力而为。”他只是神秘地抿唇微笑着,气息沉稳。

魔花缕缕香 微妙疏忽

    缓慢吸气,感受气流填充胸腔,直至腹部鼓起,停顿几秒,缓慢吐气,将浊气带走,恢复空荡。

    她微微闭眸,听觉灵敏地捕捉细微的风声、人声,身心趋于平静无波。

    她感觉处于一种空灵的境界,与自然和谐地沟通,气息吐纳都趋于自然。

    不过身旁的存在不会让她一直在这种状态待下去:“对面忙乱的人类,好像在找你。”

    她不语,默默往阴影深处靠了靠。

    她并不畏惧被发现,只是不想被打扰。

    现在的湖秋沙给她一种,他无处不在的错觉。这有必要开口询问:“你一直在这里?”

    “你来了,我就在这里。”他颇为自得,衣裾飘飘,“你要记得我是影妖,理论上说,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所有的影子都可以被我掌控。”

    他可以轻易觉察到她在哪里,因为阴影无处不在。若是她明确表达出希望他出现的意图,出现也无妨;若是没有,那么就随他自己的意愿。

    要被误解成监视窥探之类,也百口莫辩,至少他自认为是正人君子,不屑于做那般事情。

    他得承认,在这座校园里,她是最能吸引他的注意的,尤其当她因为某些原因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时候。她会怎么做呢——果然是去找那个人类了。意料之中。

    看起来最为便捷的同时的最优解。无可厚非。

    “如果你能够恢复我的力量,我或许就不必再借用他人来处理。”她声线冷淡地轻哼,多少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

    “不只是韵术麒……我感觉,你对我的了解更深。”她面无表情地逼近他,质问道:“你清楚我的血脉、来历,所有被我遗忘或丢弃的重要信息。不能够告诉我吗?你清楚现在的我有多么弱小,即使知道身份,也什么都做不了。”

    湖秋沙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眸中平静的深邃:“正是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交付。在我完全确定,状况按照我的预想进行之前,知道的越少,对你而言更有好处。”

    他不顾她的气恼,镇定地说:“你现在所需要的,是身为你而独有的力量吗?如果你认为这足够重要,那么你需要考虑放弃一些什么。我们之间应该是公平的交易。”

    “你想要什么?”

    “和之前一样的筹码,只是要更加确定些。”

    “那么,我与你的契约,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不。”湖秋沙碧色的眼眸笑意盈盈,澄澈斐然,“只要你还想要从我口中得到信息,那么契约便依旧存在,直至你我其中一方消亡。”

    她冰冷而愠怒地盯着他:“这不公平。你主导着信息,甚至秘而不宣,便可以一直吊着我。我就在这里,我拥有什么你也一清二楚,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也不能拒绝。这就是你说的‘公平的交易’?”

    “别这么快动怒,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正是因为没有界定细节,所以有很大的商谈的空间。”湖秋沙摊开双臂,笑意略微收敛,“保持心平气和,保持清晰理智,我们之间不需要冲动的决定。”

    “那好。我要怎么确定,你对我说的,都是真实的?”她继续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细微神情变化,尽管她对察言观色并不擅长,一知半解。“没有人可以求证。若是你的说法有误,你所掌握的信息并没有实际的价值,甚至只是谎言,那么,契约的效力应该取消或减弱。”

    “决定契约效力的大小在于你我二者同时的意愿,这更像是玄学,并非谁能够真正决定。”他敛目又上扬,眸光流转,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光华,“我可以以影尊的身份起誓,对你绝无虚言。”

    “即使违背誓言,不过对你名声有损,你可以失去的还有很多。”她的两颊稍微有些气鼓鼓的状态,发起怒来不会让人惊恐,而是柔和得可爱。精致的娃娃面孔本就没什么攻击力。

    湖秋沙失笑:“除了有名无实的这个身份,我还真的没别的了,不然也不至于跑到人

    间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身为一族之尊王,族人被大清理,剩下的纯血妖族只有他自己了,要想恢复到稍微有点规模的族群,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说是光杆司令也不为过。不过对于影妖族的经营,他向来是佛系的,算不上上心,要把悲惨历史再复述,自降身份来求信任,也太卑微了。

    到底是事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原原本本地承认便是。

    见她还保持着怀疑,他不得不无奈地增加筹码:“除了能够告诉你的……你所烦心的融入人群的事,我也能够给些建议。你已经注意到了人类对于规则秩序之类强烈到会威胁安全感甚至引发战争的执著,顺从这个大的趋势,剩下的便是对人性的觉察揣测。不过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传授通晓的事,还可以慢慢谈。”

    她轻轻颔首:“对于你身上具有我能够利用的价值这件事,我是不怀疑的。”

    “你这种判断真是冷酷呢,针。”他手束于身后,一边思忖着一边言谈:“不过能因此被你青睐,我很荣幸。”

    “既然你显得对人类如此了解,为何你不干脆伪装成人类在其中生存?”她侧目看了眼墙体的阴影,是自由也是束缚。

    他是不愿视于人前,还是更享受游离之外的姿态呢?若是他想要做的,应该没有什么阻碍存在才对。

    面前的他,发色眸色都极其令人深刻的鲜明纯净色彩,容貌也极其俊美,若是落于人群注定是焦点。按照所谓的人类大众的规则,眼眸和发色都灰暗下去,近乎于妖的独特气质也会使他脱颖而出。即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俏皮圆滑优雅倨傲种种特质加身,也能够归类到“受人欢迎”那一列。

    再退而求其次,外貌也不出众,性子也不刻意包装成引人注意的模样,这样融入人群也足够了,平平常常的大众的一员。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交往,玩乐,学习,等等。一切趋于平淡。

    她能够想象到的,他自然也设想过,而且更饱满细致。如果愿意伪装的话,能够做得比真正的人类还要自然。

    但是目前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为什么?

    这就是他所说的“让自己感到舒适”的方式吗?这有什么获益?

    “还是那个症结——人类太多了,太过复杂了。”湖秋沙微眯眼眸,表面还从容着,但是有些不快,“看起来,异族拥有的血脉、力量之类,比人类更多元,选择性更多,但是人类社会是个成型已久的极其庞大的社会。精细地计算在每个人物、每个场景面前的获利及损耗,客观条件实际又不断变动着,很快就会心力交瘁。让自己散漫些平常心乃至放松警惕,有异于人类的特点不觉自然地暴露,就完蛋了。”

    “换言之,尽可能想让自己融入人群、催眠自己是个人类,反而比保持异族身份习性存活着要更累,更加具有风险。”他冷静地说着残酷的见闻,“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前,附近的市集里,就有隐匿在人群中的妖族被人类无意揭穿异样,差不多是见光死。人类看似傻呵呵地毫无防备地生活着,暗地里巡视狩猎异族的专门机构也是有的。不容置辩,只要引起人类恐慌,一律灭杀。这就是所谓的人类至上,人类的人间。”

    她没有多少表情,闻言只是皱眉,感受很模糊:“除去容貌,异族能够被看出来的不同之处是什么?身在人间的异族是被监视着的吗?”

    “不同之处可多着呢,有些人类会很敏感,甚至语言习惯也能揪出来不对劲。”湖秋沙再度摊手,“别小看人类,也别过分夸大异化他们的能力。生存的历史都很悠久,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的话,可能早就灭绝了。所以,人类很麻烦啊,你要这么选择我也不会阻止你。”

    她眸光闪烁,透着执著的劲儿:“在我找到新的生存方式之后,我会考虑。现在还称不上弊大于利,能够继续。恢复我的力量,告诉我更多人类的事、异族的事,是你该做的。”

    湖秋沙微微夸张地吸气,感到和她交流确实是费劲的

    事,太不近人情了:“针……你不必如此费心研究人类,除非你想以人类炼药……”

    “药?”她倏然睁大了双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湖秋沙平静地眨了眨眸子,丝毫没有说漏嘴的慌乱感,哼声轻柔:“嗯?”相当漂亮的无辜神色,试图糊弄过去,以为误听。

    她已是微微蹙额,试图提取出什么:“我能够,炼药?”

    似乎是很关键的信息。但是有什么含义?

    湖秋沙……果然知道她背后的事情。

    相识已经不短的时间了,他一直隐瞒着,是觉得她不该知道,还是不到时间知道呢?

    看着她的眸光深沉下去,湖秋沙也释然了,换了个轻松些的口吻:“针,你最重要的能力,就是炼制魔药。不同于人类生病时要吃的药,你的药,可以说是世界上的奇迹——或者说,是禁忌。”

    “药能够做什么?”

    “只要你足够强大,无所不能。”

    说到这,他目光移开,轻轻地叹,“我最初也是怀疑,你流落此地,就跟你炼制了不被容许存在的药有关。你几乎已是力量尽失了,不仅无法炼药,连基本的生存都困难。好在你遇到了个收留和教授你人间生存所需知识和技能的人类——不过这也称不上完全的好事。因为你失去了一切,所以无论外界在你身上施加什么,你都会全部接受影响。”

    “我的可塑性很强的意思?”她似懂非懂地颔首。

    果然是,就算知道一星半点关于她真实身份的事情,也什么都做不了。对于这些看似应该很熟悉的字眼,毫无亲近感,没有特别的感觉,姑且听着,记住。

    她从完全的空白开始,被教导人类的生活模式,学习规则等等,那么似乎也只能如此生活。就算湖秋沙为她打开了寻常视角之外的知识面,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实际的用处。总归是有用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用。

    湖秋沙面对懵懂的她,生出一些无力感:“你也许曾经是强大的存在,但现在连寻常的人类都不如。除了伪装成弱小的人类,寻求庇护,兢兢业业地存活,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方式。你若是被那些巡视的刽子手发觉你是异族,没有自保能力不说,连隐藏和包庇你的人类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不得不找回力量。”她垂首看着自己纤细白嫩的双手,如此柔弱姿态,低声应许,“保全性命,或是更为细微重要的事情,不得不依仗力量。我需要这个。能否炼药,忘却也无妨。”

    她还判断不了炼药有什么价值,但是实实在在能够掌控的力量一定是有价值的。在有限的成本上选择最为恰当正确的事。一刻也不想等待。顺其自然太过缓慢,她迫切需要转变,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分析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指向这个答案,无疑就是应该做的“正确抉择”。

    她现在觉察到自己所拥有的异于常人的能力,无非是,一定范围和时间内能够掌控空气的流动,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操纵利用,以及,能够在小范围内无视物理限制,比如在完全锁死的房间内出来,到达墙壁的另一面。

    她不清楚原理,只能看到结果,这个结果也使她受用。如此便好。

    这些能力看起来远没有人类幻想出来的那些影视作品里那般酷炫,威力巨大,甚至可有可无,但也确实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被发觉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当作奇怪的物种被抓起来观察实验。

    多出来的能力,应该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加便利随心,若是要增加不必要的麻烦,那没有也行。

    曾经的她拥有什么呢?没有什么预期向往,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别比现在更糟就行。

    “所以还是决定,交付与我了吗?”湖秋沙长长叹息,不知在惋惜什么。

    她沉默几秒,颔首。

    湖秋沙来到她跟前,眼眸相对只有咫尺距离,彼此瞳孔照见直视心灵。他低语着,妖力弥散开:“那么,把身心放空,一切交给我……”

魔花缕缕香 第七章 少女游离

    陌生而庞大的妖力冲刷着能够感知到的所有范围,试图掌控些微信息的时候,伸出的细枝末节被冲刷得只剩碎屑,消失在涌动的力量中。

    完全放开身心么?相当陌生的体验。不同于麻木的钝感,更像是,手指靠近拧开的水龙头出水口,不能堵住,也无法远离——现在是,全身、包括能够感知到的这方范围,无死角地被冲刷着。清晰又模糊地,感受着完全破碎得捕捉不到能够具体描述出来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非碾压性的力量,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但是会难受。

    脑海中试图组织起来的思绪也变得破碎。什么也记不住。

    仿佛重回刚刚在人间清醒时的状态,空白的,虚无的,什么也没有。

    一切都脱离掌控,连“掌控”这个词本身也不存在。

    徒劳地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瞬,什么也不在乎了。

    怎样都好。变得,只有“存在”本身,纯粹朴实,不加修饰伪装。

    困顿疲惫。昏昏沉沉。睡去。

    “针,”长年以俊美少年容貌示人的年轻妖族尊王,凝视着毫无防备沉睡在他的阴影中的少女,带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感,悠悠地念,“不论身处何处,你只要守住本心即可。现在的你,更容易接近那种境界,你的执念尽头什么也没有,更接近纯粹、本真,那也是世界的本源。能够获取到什么,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所有粗略或精心构造搭建的都粉碎掉,没有固定存在的实体,那么一切便是自由的。因为虚无,所以拥有一切。只有无法被捕捉到的,才无处不在地充盈着。

    万事万物的临界点。一念生,一念死。创生或毁灭。奇迹或平庸。无限可能。

    确定她的意识只是出于混沌,没有消失,湖秋沙舒了口气,随即开始发愁该怎么处理她。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她送回那屋子,但不得不考虑可能会使人类起疑。随着她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次数增多,即使还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到底是存在着了,如果在没有任何目击者的情况下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可能引起人类的恐慌猜疑也说不定。

    若是就让她待在这里,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时间过长,需要她出现的地方她没能够及时出现,还是会引起麻烦。

    她应对不熟悉的状况的方式就是睡觉吗?!

    强大的妖族影尊对着看似柔弱并沉睡着的少女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蹲下身,在少女耳畔轻声呼唤:“针……针……针针……!”

    湖秋沙不得不谨慎,没敢去碰她,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她以为受敌,应激反应,弄出个好歹,场面就很难控制了。

    他也稍微设想了一下,现在这种对于寻常人类而言有些冷的天气,就这么长时间躺在地板上似乎也容易着凉。

    各方面考虑都应该尽快让她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才对。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可不在他的责任范围。

    他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唤着她,心中郁闷渐渐升起:他应该找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进行这项活动的,费了那么大功夫小心翼翼地进行完,还得把她叫醒,实在吃力不讨好。对面好像还是有人类在晃,叫人心烦。

    殊不知她落入了奇妙的境况。

    一切飘飘乎,如浓雾笼罩又拂动着,看不见实体,连自己的形体也无法感知。

    她的意识在雾中穿梭,试图搜寻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视线严重受阻,什么也感知不到。

    长期处在什么也感知不到的状态,

    是很郁闷的,陷入无意义的沮丧甚至恼怒中,没有能抓住注意的东西,也找不到离开的方法。

    她常常觉得自己执念太重,每天除了睡梦中,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先预设一个目的,和应该达到的效果。吃饭的时候必须要把完整的食物颗粒吃光,也就是可以剩下半颗米粒但绝不能有完整的一粒米的状态;穿衣的时候有扣子的衣服必须全部扣子整齐扣上;洗澡的时候必须从头到脚清洗。诸如此类。

    将日常的行动都赋予意义,塑造仪式感,保持固定模式。

    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全部模式化,就不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投入。

    去掉这些必须的开支,剩余的时间和精力拿来摸索和思考被她感知到的事物的意义。

    不这样做的话,她的生活将会变得混乱。这是不允许的损耗。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她在掌握了一定规则之后,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精细的掌控能力,既能够完成日常所需,不至于被旁人发觉异样,又能够投入自己想做的事里,没有多余的浪费。

    一段时间之后,稍微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由于信息受限,能够考虑的范围也很有限,很快就消化完了从外界获取的信息,其然和所以然都设想过了,不能再进一步分析下去,目前的全部都完善了的感觉。

    解决的方式是增加行动。尝试新的模式,或者仅仅打破已有的模式,多出一点点进行试探。

    迫切地想要见到成效,但是饱满的期望之下是无能感。无论她怎样思考,呈现在面前的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改变。无论她理解与否,相同的事情还是会如期发生,比如从桌子底下伸出一条腿将人绊倒、上课起来答不出问题响起的哄堂嘲笑、想要问关键信息时转移话题的情形。如此种种,无法不苦恼。

    这些人们如何能够忍受这些不断重复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他们也不断地参与其中。

    她想要改变。只要她自己得到一些改变就好,无论哪方面的。

    她需要扩大能够感知的范围。

    她需要力量。需要过往。想要控制未来。她无法忍受无意义的消耗。

    越是强烈追求着什么的念头,越是没有目标。

    她的执念尽头是虚无?不该是这样,她必须找到些什么,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探寻。

    湖秋沙看似理解她的处境,但是并非真实地理解。他无法感同身受。在这种境况下他无法给她助力。她必须自己找到意义,然后摆脱这里——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什么都没有的迷雾。

    她是自由的,所以不该被困住。理所当然。

    浓雾中渐渐有了轮廓,看起来是少女的肩膀。人类的少女,肩膀窄而圆润。

    她上前,与之相对。

    被观察到的少女,缓缓抬眸,温润的眼眸与她视线相对。红唇微抿,仿佛有话语倾诉。

    她觉得有几分荒谬的熟悉感。她必然认识她,但是无法瞬间回忆起她的信息,只有模模糊糊熟悉的轮廓。眼前人却是清晰地呈现着,似乎早已预料,等待着她。

    她按下几分惊恐疑惑,试探地问:“你是,雨晴珊?”

    眼前的少女没有给出确定的应答,一颦一笑极尽温柔含蓄,又带着青春快意的灵动,眸光流转让春水都失色:“你其实并不想见到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让你感到你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和苦恼,你不希望我出现。”

    “现在我感受到了。”她紧盯着少女的瞳仁,严厉的审视,“你也确实出现

    了。”

    “是的。但你依然希望我不存在,甚至干脆抹杀这个事实。”少女耸肩,俏皮的动作有几分嘲弄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我不该知道你吗?”她紧紧地锁眉,“你到底是什么?”

    少女唇角似笑非笑,又像是诱惑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以告诉你的是,无论你怎样努力忽视我的影响,都无济于事。我保留了你最想要知道的东西,但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

    “我的过往?”

    “可以这么说。”

    她的困惑超过了敌意:“你存在于哪里?”

    “秘密。”少女纯净又顽劣的笑容煞是好看,还带了些孩子气,眼眸亮晶晶的。

    她决定不与之置气,暂且放下这个议题:“你认识湖秋沙吗?”

    少女笑意收敛,但唇角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笑:“那是谁?”

    她确定了少女与她不在同一个时空里,试探的话语很快掩饰过去:“没什么。你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

    少女带着天真神情,眼眸弯弯,说出来的话却单纯得气人:“不为什么。”

    “……”

    她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耗尽了,决定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怎么样让你消失?”

    直觉判断,眼前的少女一定与这片迷雾有关系。解决她这个障碍后,就能够离开了。

    她竟然花费这么多猜疑心思来和眼前的少女打交道,实在是愚蠢。这毫无意义。她得离开。

    “这太可惜了。”少女的面庞明丽得像饱满绽放的鲜花,颤抖地抖落露珠,“你一点也不在乎……”

    她漠然地看着一瞬间梨花带雨的少女,内心毫无波澜。

    很快,浓雾之中似乎出现了旋涡,视线逐渐清晰,少女的身形也宛如精致脆弱的泡沫,转瞬消散不见了。

    所有感知渐渐恢复,空气中细微的浮尘落在皮肤上也能感知得到。

    她听见了湖秋沙的呼唤,多少还有些不真实感。

    少女在消失前一刹那的怨怼使她在意:“你还活着,是因为我,可逆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或许毫无意义。

    她确实还活着。仅此而已。她丢掉了过去的一切。只是她还活着。

    还活着的原因只是,没有必要死去。多余的行动结束现有的一切,很不值得。

    这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她不会感到愧疚。少女这么说,是想邀功吗?只可惜没有用处。

    搞不明白的事情、没有答案的问题,没有追究的必要。

    于是她睁开眼眸:“我听得见。”

    她心平气和地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尘埃,面容肃穆。

    湖秋沙没有问她得到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责任。把她叫醒之后就离开了,离开前顺手将她的头发编成相当雍容华贵繁琐的样式堆砌在头上,她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沉重得有些难以把握身体平衡。

    露出的脖颈相当清爽,冷风直灌。

    她抿抿唇,走下楼。

    楼梯间碰到恰好也在下楼的穆青澪,没有打招呼,顺路一起走。

    穆青澪见到她,有些局促,也没有言语,很自觉地走在楼梯外侧。

    两人相距半米,几乎并肩向下走去。仿佛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即便眼神没有交流。

    和谐而平静,自然而然。只是感知到存在那里,不需要打扰,强行建立可能没必要的交流。这样就很好。

    所谓纯粹。

魔花缕缕香 在意心意

    在楼道尽处,毫不意外的,遇见了等候已久的韵术麒。

    韵术麒见着他们一前一后下来,沉着脸,但也没有开口言语。等到她走到身边,便跟在身侧一同行走,两方分开。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沉默了一段路,韵术麒叹了口气,道,“不解释一下你消失的这几个小时?”

    韵术麒没有回去午休,而是吃过午饭后继续守在这里。他确定她没有下过楼,即使他不在的情况下也叫了别人守在这里。她开始有他所不清楚的、计划之外的秘密,继她拥有明确的自己的想法之后。

    能够如何呢?不能责怪她……只能是外部环境带来的影响。她的容貌确实很引人注目,这是无法避免的,为此而吸引异性的目光,也是无可避免的。

    韵术麒不得不试探她对此的想法。又或者有别的困扰。他要确保他还能够掌控她的生活,为了她的安全,牺牲掉一些私人空间也是必须的。

    他不可能将她永远藏起来,但是暴露在公众面前的情况一定要足够温和。她可以自由在校园内行走,但是必须没有外力引诱纠缠,只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个点已经接近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如果她确实一直没有下楼,那么应该饿了。不过他并没有带食物,一方面是教学楼禁止,另一方面也想略微给她个教训,如果不按时遵守纪律行动就需要忍受这个。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还有些耀眼,韵术麒微微眯着眼睛,等待着身边的少女应答。

    她无甚表情的面孔依旧冰冷,微微抿唇,还是没经过多少考虑便说出口了:“困了,睡了一觉,忘了时间。”

    韵术麒大惊失色:“睡觉?!在哪里睡的?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她被他突然增大的音量吵得耳朵轰鸣,抬首在耳后揉了揉,有些不耐道:“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睡,只是……”韵术麒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似乎是他大惊小怪了,但是由不得人不担心,“你去了哪里?还有别人在吗?”

    “天台。一个人。”她又抬手打了个哈欠,白皙柔嫩的手掩住开合的口,很有几分柔媚感,眉眼间恹恹的神色,似乎还没有睡够的样子。

    她自然不介意扯谎。如果能更省事,谎言也是必要的。而且这种程度的说谎无关紧要,她知道韵术麒想摸清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但是每件事的具体细节则没必要说明。她不是三岁稚儿,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能够说的自然会说,勉强挽回韵术麒控制欲下的信任。

    韵术麒虽然还有着怀疑,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觉得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回去上课吧。我和老师简单聊了聊,已经没事了。”他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头发一下子蓬乱地散落下来。虽然发型被弄乱了,但是她的头发色泽很好,也不会影响观感,反而平添慵懒随性之意。

    美人无论何时何种状态都是美的……韵术麒眸光暗下去,松开她的脑袋:“头发怎么了?睡觉揉乱了吗?”

    她还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被他按着脑袋吹干洗过的头发不下十次之后,才非常不情愿地笨拙地自己吹头发。平常出门前也只是图方便随意挽个单马尾,他想着每天也要散开头发,便也没在她的发型上下什么功夫,不妨碍行动就行了。

    如此复杂精致的发型,难道是她认识了专攻于此的热心女生?好看虽然好看,但是完全不合时宜,应该配上高贵闪亮的晚礼服,就像荧幕上奢靡的人儿……

    他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耐心把她脑袋上的发丝捋好。发丝微凉顺滑的手感真的很好,梳理起来也很容易,也许要归功于买了恰当的头发护理产品。

    女生就应该香香软软带着一丝甜蜜,远远一瞥也足以欲罢不能,目光停驻忘乎所以,心神之中摇曳的便只有一颦一笑皆无暇的纤弱身影。

    但是雨晴珊……可以美好,但不能够太美好。

    思及此,他已是将她的发重新梳理顺畅,乖乖的齐刘海,长发飘飘,便稍稍放低视线,盯着她的眼眸:“下次你想要睡觉的时候,就回屋子,不会有人拦着你。在床上睡得舒服些。”

    她眨巴眨巴眼睛:“白天不应该睡觉。不洗澡不换

    衣服不能躺在床上。”严格遵守着这些。

    韵术麒无奈地笑笑:“不用勉强自己,想睡就睡,睡在沙发上也行。”

    她并不妥协,认真道:“我只有今天有些困。以后不会了。”所以不存在她又不合时宜觉得困的假设。

    “好吧。”韵术麒觉得自己确实神经过于紧绷了,也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与她较真。“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内观己身,沉默了一会儿:“不怎么样。”

    空荡荡的。之前还有些许流动的力量能够被感知到,现在就像是空无一物的瓶子内部,干净得反光。

    是那个旋涡把一切都吸走了?

    她感觉很不好。

    似乎理所应当生起气来,不过生气的对象不是现在眼前这个人,所以不能表露出异样。

    湖秋沙说过有风险……目前看来更像是被耍了。

    她不知道该一个人静静,还是待在嘈杂的环境里得过且过。

    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到目前为止她还很理智,没有觉察到自己处于爆发的边缘。力量全失,即使想要发作也做不到吧。

    韵术麒这边厢还在绞尽脑汁地问:“早上的事情,还是感觉不开心吗?”

    “什么事?”她冷淡地反问,漠不关心的姿态。

    那么是已经过去了。不过还是要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我问了一些人,”韵术麒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说,那个跳出来骂你的,是最近分手了心情不好,只是找个对象出气,不是真的针对你。往你的包和抽屉里塞杂物的,也是她的一帮损友,觉得要做的话就要做大点,小打小闹不能解气。他们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今天的事也不过是他们弄出来的后续,都解决了,没事了。”

    她的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否在听。

    韵术麒看着,有些心疼和愧意,继续道:“如果你觉得不想再待在哪个班,可以调到别的班级。我和老师都打好招呼了,无论你想去哪个班,都会欢迎你。你觉得呢?”

    是问句,那么需要回答。

    “随便。”

    她对所谓班级生活没什么想法,可有可无。韵术麒想要怎么安排,她就在哪里待着,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迅速抬眸,瞄了一眼韵术麒的神色,颇为为难和郁闷焦虑的样子。这是否预示着能够提出要求了?

    注意到她眼眸微光粼粼,韵术麒打起精神:“上学的这些天里,有认识什么有意思的人吗?”

    “什么是‘有意思’?”一如既往地追求确切定义的问题。

    “就是,你觉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样,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你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的。”

    她倒是希望碰到更多像穆青澪一样的人,不仅掌握当年的信息,还能够坦诚表述。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发觉穆青澪确实是群体中的极少数。于是也不抱什么希望,单纯观察着。

    如果能够把韵术麒限制起来,让她好好观察就好了……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自嘲地抿抿唇,很是不快。能够掌控的东西更少了。

    她跟韵术麒想要的控制,当然是不一样的。她想要的是,她的过往和未来。她知道韵术麒想控制她待在他限定的范围之内,但是然后呢?她不能肯定他的心思和她的一样单纯。她的目标完全指向性不明。

    那个少女,能够是方向吗?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那穆青澪呢?”

    “嗯?”她皱了皱眉,不太明白怎么扯到具体的人身上了。正好是能记得名字的,其中一人。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问穆青澪是谁,韵术麒已经警觉起来了,虽然表面上还颇为镇定地继续问道:“就是刚才和你一起下楼的那个男生。你和他熟吗?”

    熟是人际交往中的什么程度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清楚他此时非常注意她的反应,不好敷衍过去,只好回应道:“知道名字和长相。”

    除此之外也不算怎么了解吧?难道要把他对韵术麒的不满说出来?穆青澪说得其实很克制,以他的性子也说不出很重的话,但是深深的反感

    是她也能够察觉出来的。

    感觉对人类的情感有了更深的了解,即便没有足够频率的交集,对一个人的看法和情感也可以有足够的深度。

    韵术麒并不期望这样的答案,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他也相信她知道这些。但是远远不够。

    “你对穆青澪有什么与别人不同的看法吗?”

    她茫然:“……什么意思?”

    对人类还能有别的看法吗?不过是人类而已。

    一起说过话的人类,和没有接触过的人类,同样没有明显的区别。

    韵术麒正色,深深地注视着她:“晴珊,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追你?”

    她微微睁大了眸子,如同过往无数次的懵懂:“?”

    这是人类所热衷的而她尚未知晓的事情吗?

    见她感到惊讶,韵术麒也不想继续藏着掖着,索性和她挑明:“从他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察觉到了,他绝对对你图谋不轨。他平常从未与女生接近过,唯独见到你就想靠近来……你没有什么感觉吗?他是不是缠着你!”

    她听着他有些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串,还是有些茫然,但是有些听明白了,故而淡淡地回应道:“不过是说过两句话罢了。”而且是她找的他。

    “那你……”

    “我不可以与人说话吗?”她板着脸问,似乎很不解。

    纯粹的疑问,并非像是因为惹事而被请到办公室喝茶巧舌如簧狡辩反驳的模样。

    韵术麒当初说的,除了遵照时间表本身以外,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果然是真的呢。太复杂了……也稍微理解了湖秋沙所说的。

    是对的呢……

    对的话,就要遵守。

    韵术麒看着她虚心求教的认真模样,觉得难以开口。但是不告诉她,她自己似乎能难明白他希望她习得的东西,可能理解的方向全然偏离了。

    手把手地教导作为人类生活的一切,真的有必要吗?

    如果不希望因为她自身意志的发展而使得她离自己预期越来越远的话,需要及时的纠正指导。

    “晴珊”,于是他郑重开口叮嘱,“不论哪些人对你表现出兴趣,想要接近你,你都要一律拒绝,警惕距离的靠近。”为了增加信服度,他又道:“被人跟得很紧,挤占了个人空间,感觉不糟糕吗?”

    她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默默颔首。

    听进去了,至于实用性,待之后检验——得有足够多的被试。

    她觉得自己接收信息还是该谨慎些,过于轻信,结果却并不如预期那般满意,会很郁闷。至少拨到“值得相信”那个板块之前要停留磨蹭一会儿。

    好的,要拒绝靠近的人,然后呢?

    她扬起下颔看他。

    那么他自己,算不算贸然靠近?这听上去像是告诫,他自己是不包含在内的。因为是自己说出来的话所以可以把自己特殊化么?有些不爽。

    韵术麒觉得还有些不够,加重了语气,突出重点:“尤其是穆青澪。不要让他靠近你。”

    他知道她只会接受这个结论,不会去纠结如何得来的。懒洋洋的拿来主义。确定了这句话便可以了,其他解释补充则是多余。

    某种程度上,这样的经验传授也挺省力的,不用面对冥顽不灵的死脑筋以及求知欲极强的十万个为什么。她很多时候只在觉得模糊化的定义上略微问一句,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皱眉或颔首,有在认真听的样子。

    她是个好孩子。

    韵术麒又揉了揉她的发,语气不觉略微宠溺,温和道:“我看你的心也散了,不想上课的话,在校园里走一走也没关系。但是不能被老师抓到。放你一个人逛,可以吗?我还要去上课。”

    明面上,他得维持好好学生的人设,虽然暗中在悄悄破碎,更多是为了装个样子,大家也心知肚明。但对于规则清晰简单的雨晴珊来说,还是要好好交代,他没有擅自打破所谓的规则。对她是允许一定程度无视规则的,但仅限于待在校园里,安分地存在着。

    她乖乖颔首,在树旁与之道别,目送他走回教学楼。

    少女幽幽的眼眸里,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

魔花缕缕香 漫步校园

    灰灰蒙蒙的天,压抑沉闷,脚下的影子也稀薄地近乎看不见。

    她认真地、沿着笔直的线一步步行走,像是稚嫩的还身体不稳的孩子彷徨地探索者。

    温柔明媚的眼眸,视线聚焦在脚下这条线上。以有形的实体,规范着注意到的人。如果看不见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没有准则,怎样都可以,想要翻到沟里去也随君便。

    她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变成一个笨蛋。她自认为虽然缓慢,但在渐渐摸索的过程中,不断看清这个世界,哪怕只是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角。她的思维从一开始就是清晰冷静的,没有陷入迷茫慌乱,任由摆布。支配着自己的行为乃至思想,明确原因,确定结果。不断调整,变得不违和,变得适应,和其他人一样……

    被困在这个人类的体躯内,学生的身份里,虽然自然,但是力量太有限了。她还因为自己耐心不够激进地寻求改变,把原本能够感受到的那份无名力量弄丢了,还受到了神秘无实体的少女的轻视……宣告着她还是做了愚蠢的决定。

    安分地待着,待在这里,无数次被这样叮嘱着。只能够如此吗?只要这样就好?

    她的过去,她的力量,那些她不记得的、不了解的全部,不那么在意也可以?

    止步于此,还是,一开始就是没必要陷入的思维误区呢?

    异族与人类的界线,她与他们的……所谓不可忽视的区别,真的存在吗?

    以为有意识地去搜集信息,已经掌握了些什么,但其实都无关紧要,对现有的现实一点影响也不会有吗?

    她的执念,彻头彻尾,就是个错误吗?

    她或许就是雨晴珊,寻常的人缘不好的女生,受了意外导致失忆乃至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直至再度被韵术麒带回来?

    她很想继续保持怀疑,支撑着接下来收集关键信息的行动,以便有一天能够拆穿为她编制的这一切,找回真实的面貌……

    韵术麒对她的,做不得假。他确实很关心她,生活日常无微不至,安抚着她,展示着他能够依靠也允许她依靠的姿态。

    如此便好?不再纠结于虚虚实实,就按照他告诉她的“真实”,这样活下去……这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她动摇了啊。动摇的心情,埋藏很久了。

    尽管还不能很好地与其他人共处,但是慢慢就能够的。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

    将所有异常,掩盖至遗忘,就这样慢慢成为,一个普通得没有任何特点的人类。

    毫无波澜地度过此生。

    如此,就好了么?

    她停下了脚步。这更近似于,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出神地停下了。

    执念尽头,什么都没有吗……为什么……什么都好。

    她低垂的眸光黯淡空洞,最后的微光将要消散。

    成为人类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成本。把不需要的部分砍掉就好。不需要的力量,不需要的思想,不需要的……

    如此简单轻松。

    “你真的想好了吗?”微凉的耳边轻语,如微风轻抚,出现至被感知到也不会突兀。

    她的眸子依然睁着,但没有聚焦的点,涣散着:“……我还有什么选择?”

    湖秋沙的视线扫过她美好的脸颊,声线依旧慵懒:“虽然省时省力,却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你真的甘愿顶替那个叫‘雨晴珊’的人类女孩?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只有你天真地想着让她重现人世。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论你成为谁。”

    她眉心微跳:“你知道什么?”

    “人类虽然没有我们特殊的力量和手段,但最为厉害的就是,蛊惑摆布人心。在这点上,最擅长魅惑的妖族也不能够自夸。”湖秋沙轻笑,眸底满是寒色。

    “你的目的是什么?”挣扎了许久,她闭上眼眸,又睁开,神色复杂地侧首看他。

    他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制止她的。现在状态的她,于他而言更有价值。但是,想要获取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在意。

    “魔药。”

    湖秋沙收敛玩笑神色,本身矜贵冷酷形容气势逼人,气正腔圆地吐出这个词。

    “什……”

    不顾她惊讶神色,湖秋沙眉心沉着阴翳,将自己的思虑全盘托出:“你必然有炼制魔药的能力,只是被客观或主观因素阻隔了。你失去了记忆,但你的血统与生俱来地继承者,魔力无法断绝,只要恢复魔力,你就能过再度炼药。有了魔药,便可在世间横行,乃是最大的屏障。”

    “告诉我更多的事。”她重复着,没有被打动。

    她的猜想没有意义。只有从他人口中才能还原或者接近本来面貌,因为那几乎是等于公认的事实,不需要证伪。

    “我需要能够炼制魔药的你,而不是傻乎乎任人摆布的人类少女。”湖秋沙看着她,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陈述事实,

    正如她想要的,“即使你不愿意,也必须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东西。我不在乎你因为什么原因流落这里,我只确定你的身份,和你应有的力量。世人曾道,被驱逐的魔女难逃一死的命运,但是换言之,这是得到了可望不可及的自由。你只属于你自己,不再受赋予血脉的家族约束。”

    “你是魔女。”

    没有多余的修饰词。平淡的肯定句。

    她是魔女。

    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妖族,超然的神秘的强大存在。

    天赋令其他种族艳羡畏惧,不需要吞噬,不需要狩猎,后天更多的只是重复的训练,将先天禀赋全数发挥淋漓尽致,炼制出令世人惊叹的魔药。仅凭着一瓶瓶魔药,魔女家族独自屹立世间不倒已长久岁月。世人贪婪索求的面目与伸出的双手,已经数不尽了。

    她默默地把这个字眼按入记忆深处,有什么宛如浮尘浮现:“你一直,唤我‘针’……这是我本来的名字吗?”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识我?

    湖秋沙忽视她闪动的眸光,继续说道:“魔女家族中,掌握权力、资源最多的长老们,核心的人物皆以金属为贵,纳入名字。你是其中一位已故大人物的血脉,自然也用着那一套。”

    年轻气盛之时,天下何处不可闯荡。在那被宣称最为危险的权力中心,他也曾见识过,甚至还与一些人物谈笑过。像是还怀着天真纯洁性情的小辈们,因为父辈缘故一出生就被守在森严地区,未曾见识过人心复杂,有些新奇感便能抓住她们的心思,忍不住开口谈话。

    针是其中一员。

    远远地靠在墙边,身体半藏在纱帘的阴影中,望着同辈兴高采烈地包围着一位外来人,默不作声。

    湖秋沙逗留的时间并不久。他彼时还不过是年幼的妖,远没有强大实力傍身,也没有什么声名远扬的父辈人物,稍微尽了兴,便告辞离去,心下暗中记住了这些未来牵起整个魔女家族的孩子们的信息。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孩子将会继续待在这里,接受训导,逐渐磨炼成长为新一代强有力的人物。有最优质的资源和强悍的血脉作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父辈带来的光环更是让他们一生受用,在族内会不断受人敬仰称赞。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细节模糊不清,湖秋沙只是按着记忆挨个数过去,排除着,这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应该便是她。

    发生过什么,不需要计较了。湖秋沙只着眼于,他期望能够得到的东西。

    如果她是记忆中那继承了最强大血脉的孩子们的一员,那么,白白让其从指缝溜走,岂不是过于浪费了。

    再糟糕的处境他也遇到过。她身上存在的问题,绝非永久性的限制。在他干涉之前,她已经自发地能够动用一些魔力,那么她还是有可能的。潜能一旦开发,会极其恐怖……哪怕她现在懵懂地站在这里,昏然欲睡的模样,像只乖顺的小猫。

    想要利用,就不能再隐瞒下去。

    湖秋沙注视着她,淡淡道:“你的名字是枯针,展开作枯叶针尖,衰败寂灭,是那一派的……对你有很大的期望。魔女家族舍得将你抛出来,还真是……幸好,被我捡到了。我会让你,重新成为你。”

    枯针皱皱眉:“我已经力量尽失了。”

    “零散的力量没有用,只是过家家。”湖秋沙轻哼着,气质矜贵锐利,“你该重新严密地构造力量体系,足够耐心地从基石构造起大厦。你真正最强大的能力在于炼药,倘若你连基本的魔力都无法调用自如,一切免谈。”

    “我该怎么做?”她冷静下来,没有在意他的训斥之意,她需要的是方法。

    如他所说,她的血脉,能够自发地生出一丝一缕的力量,不去在意的话就会像雾一样散去,什么也留不下来。先前已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形体,可如今全被打散消失,一切要重新再来。

    积攒这些力量,尽管生出来的速度很慢,数量也不多。等到成为习惯,就会自发地为她所用,不必刻意激发,也如臂指使自然融洽。

    “从今天起,我会每天出现,督促你完成对一定量魔力的掌控。”面无表情的湖秋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在近距离试探完毫无防备的她,感受到他的妖力与微弱得快要忽略的力量的短暂冲突之后,进一步确定了她的身份。

    魔女不单只是个简单的词汇而已,她代表着很多。一般人可能会直接联想到后面的庞大可怖家族,恐惧避之不及而逃之夭夭。他承认他也不能免俗……但已经观察多时,确认安全,暗中没有别的势力监视着,以他影尊的实力还无法察觉的存在恐怕还不存在。

    那么,就是真的被家族驱逐,放弃了。

    如何发觉最大的价值,实现价值最大化呢?任由她以失忆为由放弃身份血脉带来的一切,还是于心不忍。

    她抬抬眉心:“你向来都是自己出现的。”

    她已是习惯了他突然的出现,对此没什么异议。

    “为什么这么急?”

    湖秋沙倒是很少在辞别后这样短的时间再度出现的。还是说,他确实一直注视着她,才能够掐着时间出现。

    “时间没有意义,除非,”湖秋沙手指抬起,略微指了指额角,气息平稳,“这里有什么,会随着时间变化的东西。那些贯穿时代的定律公理,是不变的。”

    他顿了顿:“同理,当你无法知晓自己是谁,那么世间的一切于你面前,也是没有区别的——不变的。”

    她长久地望着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我是谁,不需要他人告知。”

    她选择相信她是谁,并为了这个身份去努力演好……看起来完整的模样,似乎便能够说服。

    脑袋里装载的东西,尤其是最关键的那些,全部依赖于他人言,实在,很难信服。若是对一角起疑,全盘翻覆也不过瞬间。

    他自然持着他的骄傲,丰富的见识,深厚的经验,强大的力量……即使同为异族,也不意味着,之间毫无间隙。

    她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是不想要这样接受。

    获得的过程过于容易,便不会深刻,玩笑弃置也同样容易。

    更为沮丧的是——她戒备、思虑、摸索了这么久,得到的成效还不如他轻飘飘的一句坦言来的足够。

    轻易将她塑造,轻易将她抹杀……凭什么?

    她于空白中醒来,近乎偏执地填充着自以为正确的信息,在轻易获得最想要知道的答案的时候,却被告知,她是被驱逐出来的。

    被驱逐的,不被承认的,不被信任的,不被在意的,没有依靠的,没有力量的……

    自生自灭。忘却了生的意义,死亡也被否认。能够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被决策的人物考虑过,想要的只是结果的正确性。

    需要的只是效率,正确,不需要的被削减、弃置。明明一切都没有错,精明的逻辑就应该如此执行,与她的思路一脉相承,但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上会这般残酷。

    她已是不被需要的。她是该被毁灭的。她是错误。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错误。

    她的身份、血脉种种,只是想要被抹去的污浊。尽管遗忘了为什么。结果就是如此。

    她不该存在……

    “枯针。”湖秋沙闪身面前,握着她的双肩,眸光冰冷而深邃,声音勾起她的心魄,由不得闭耳不听:“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我会告诉你很多事,你为我提供最好的魔药,不可反悔。”

    她痛苦地闭上眼眸,嘶声喃语:“我做不到……”

    “你是自由身的魔女,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我,只忠于你自己。”

    “这有什么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愿与不愿,你都在填充意义。”

    “死亡是终结吗?”

    “是开端。”

    “……尽头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要去哪里?”

    “没有区别。”

    “……为什么?”

    “因为是你。”他缓缓地叹,深沉安静,“尽头也罢,开端也罢,存在的只是你。你可以决定任何事。你只属于你自己。因此你能做任何事,不受任何限制。”

    魔女于世间独宠,独立于世,能创造逆天之药。但魔女无法被拘束逼迫,只是做着想做的事,却令世人生畏,闻之色变。乃至出现过引起恐慌,发动清剿——除了不幸落单的魔女,结局自然是参与队伍的大覆灭。没有人知道下一回魔女会使用什么手段,无论什么手段都不是其他人所能够理解和预备应对的。

    无法被控制的力量,无法驯服,无法使之哪怕是表面上的归属。对之无可奈何,终日戒备恐慌。

    然而行走世间的魔女很罕见,高等血脉更是鳞毛凤角。她是万中无一。

    但她需要的不是赞誉。对身份的迷失感到不安,或者还有其他的……不管是什么,现在只需要安抚。

    “为什么是我?”

    “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枯针缓缓睁开双眸,毫无波澜地与他的眼眸对视:“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并不试图了解你,我们只是谈交易。”

    她颔首:“这是对的,此外都是多余。公平也无法强求,只有利益需要交换。”

    “你的决定呢?”

    “在我能够实现自主之前,无条件答应我一切要求。”她面无表情,又或者是她最常示人的表情,“作为交换,我尽全力,给你炼制出所谓的‘魔药’。”

    他眸光微动:“我会每天,甚至任何时候监督你,直到你完全掌握魔力的使用。”

    “随你。”她轻微耸肩,他松开了手。

    彼此相对无话。意思明了。

魔花缕缕香 重拾决心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或许你拥有所有问题的答案。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根本就不了解……没有人真正了解。”

    心底喃语着,造成的影响缓缓回荡着,没有下文。

    她还活着,是能够确定的事实。由此可以做任何事。而死亡不可逆转。所以她依然占有优势。

    她需要被告知什么,完全由他人决定,所以不需要加入思考范畴。

    减少不必要的思考。她所能够绝对肯定的事情并不多,能够进行的排列组合也有限。这样就足够了,把精力聚焦到最重要的事情上。

    她忠于自己的思考,过多的思虑有害,几乎不思考则愚钝。

    感受着呼吸,感觉细化到血液的流动。

    生命,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多如牛毛,也渺小得不起眼。自己的位置,是哪里呢?

    特别与普通,只取决于,判定标准。多数为普通,少数则为特别。

    将众多要素归类,分散而聚集,形成一个个看上去多数同质的群体。而在这些群体内部,还可以以此划分少数与多数。无限分类下去,最后连一个基本的个体,也可以将自己的特质拆分归类,自我认同。

    但一个个体,依然是一个个体。身上存在着,与群体多数的特质,也存在着另一些少数的特质。矛盾,割裂或趋同。

    最终形成的模样,定格在墓碑上,被缅怀,或遗忘。

    谁会在意你活着表现的模样呢?就连死去也无关紧要。

    只能够自己承担起一切。养护,教育,训练,朝着某个目标或方向而去,直至生命力消失无以为继,或是达成了某个阶段目标,朝新的行进。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一切的终结,没有能够形容的实体,答案尽数崩塌,无法考量,没有真实。

    只要还活着,组成体躯的全部要素,以及体躯本身,永无止境地运动着。

    流动的力量。

    黯淡的,慢慢泛光,白色,斑斓七彩,数不清的色彩混杂一处,却各自缤纷。

    起初被蒙住了眼,渐渐摸清每一种颜色的特性。有些特别活泼,下一瞬已经闪现在三处;有些缓慢稳重,在分神注意他处,好些时候回来,发现还在那里,只挪动了头发丝粗细的距离,不够敏感全然无法觉察改变。

    这些并非自然界的光。以人眼能见的,被称作可见光的颜色也不过七种罢了。

    魔法,魔力……随便什么称呼。她能够觉察到的力量,细微层面看见的构成。

    在注视的那一刻就能够明白,所谓天赋。

    并不会感到意外,存在这里是自然,流动着闪动着躁动着舒缓着亦是自然。

    她与这些光点,这些色彩,自然地存在这里,呼吸着。

    如果能够为自己所掌控,为自己所用,是为自己的力量;否则,只是观赏着,无法触碰。

    这样的状态也挺好。只是被观察到,没有干涉,自由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是无数其他的元素一样。

    不把它作为少数,特别对待着,观测着,亲近着,感受着,它们与世界上无数其他的元素一样,没有分别,没有意义。

    没有人为干涉,赋予意义,是没有意义的。意义本身,也是被赋予意义的,被告知这代表着什么,无视本身的意愿,让它存在着,再度被观察到,就会被惊叹:是那个!那个——它被赋予的名字和意义。

    略微的悲伤。

    奇奇怪怪的共情,与根本不会有意识的东西,无意间感觉到它们和自己一样,被强制地赋予了什么,无法摆脱,因为一旦摆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连自己是什么也不清楚……想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这样的想法,又是谁加进脑袋里的呢?

    怀疑一切,恐惧一切,即使紧紧勒住自己身体也无法驱逐的阴寒之意,被世界的造物主故意玩弄的并不好笑的笑话。

    无法驱逐的,无法摆脱的,关于自己的定性的,只能够接受。

    她存在于这里,被称作人间的这里,这里是美林学院,人间最普通不过的充满喧嚣的学校,她不是其中多数派的人类,而是魔女,掌握着无法被外人理解的被称作魔法的东西。一样一样去解释,她牵连的关系,定语之类,很繁琐,也并没有什么人愿意耐心倾听,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习以为常不需要解释的东西。但是不加以解释,或者说不去理解,就只是停留在这个词语的字面上,永远也不可能去了解

    ……

    一不小心就会思虑过度。收回来。明白了关系,和名词背后的意思。丝丝缕缕的东西,慢慢拉回比较宏观的层面。力量总体的流动趋势,是怎样的?它们看似自由,仿佛随着世界存在,就存在于世界,就在这里,或者那里,在世界范围内,随心所欲运动。但是,为什么呢?背后总有遵循的规律。

    近乎病态偏执地寻求着规则、规律之类确切的线条界限,不能够行走差错,无法承担也不愿想象后果,在节省精力的同时尽量达成正确这件事……

    她看见这些光点,迟疑着,仿佛自己已经融入其中,被肢解成这样小的微粒,聚合又散去。

    错觉与真实发生的事情。谁来衡量呢?

    应该信任着什么呢?因为信任,所以以为真实,所以以真实为基准,进行下一步的考量与行动。如果环节或者基石有所差错……

    绝对能够确定的东西,甚至是唯一的。因为是唯一的,固定的,不加以干涉不会改变的,所以没办法动,不能够动——她活着的状态,有着生命力的状态。

    能够抓住的是什么呢?这些迷乱了眼,又逐渐清晰得让双目发疼的像是客观存在的力量?能为她所用吗,又要如何……

    如果觉得它们同样可怜,为什么非用不可呢?

    她摇摇头,丢弃繁杂思绪。

    这是她应该掌握的东西,所谓魔女的天赋。

    她所能够看见的,就是这些,所以应当没错。

    心思碾碎,成千万份,心神可以落在任何一处光点,随着光点原本的规律运动,耐心的贴近的,仿佛自己便是这个光点,没有多余的念头。

    揣摩着近乎自然的或者说只是呈现在她面前的这样的运动,这便很考验她的耐心和专注。

    但她不可能长时间沉浸在这种状态。随着韵术麒的呼唤,睁开双眼,更衣洗漱,学生日常的种种。只有碎片的时间,相对没有什么打扰,比较安全的地方,可以进行尝试。

    湖秋沙如影如随。他似乎放弃了其他行动,专注地注视着她,所谓监督。

    当问及为何他不出手,他回答:“这是只有你自己能够做到的事。而且——妖力与魔力是不相容的。你既然已经唤醒些许魔力,我再贸然出手,你的魔力可能会反噬你。魔力在你的体内与你的生命力共存着,若是发觉妖力干预,也许只会把你的身体当做是它们占领的容器,为了保护领地争斗个你死我活,不会顾及你是否会受到伤害。你需要自己与魔力沟通。”

    所以前几次出手,确实是冒险的行为。她彼时还过于弱小,对庞大得可怖的妖力生不出反抗的念头。现在稍微培养得亲近些,容许共存共生,被视为同类,再遇上妖力,定然不会无所作为。

    算是敌人吗,魔力与妖力之间?都只是,世间存在的一种力量罢了。不过若是幻想着让全然不同性质的二者和谐相处,也没有足够道貌岸然地理由。

    它们自然的状态、自然的规律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强行干预妄想改变,得不偿失。

    如果想要利用,必须顺势而为。

    生活在这里也一样。学会看人的脸色,说出来的话语真正想表达的意图,利益的申诉驱使,种种鲜活动态变化的东西。

    她不知道韵术麒是否会察觉到,她如今在做的事超乎他的预设。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所能够看见的日常。异族、魔力之类,是作为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自然不会去考虑预设。所以不必报备。这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事,湖秋沙也不过是束手旁观,偶尔在情况不妙的时候稍作干预。

    真正顺从自己的意愿,自己能够做的事。这种感觉还不赖。近乎于纯粹,只是专注己身,观察培养。努力耐心,倾听感知,宁静随和。

    成为魔女……

    来自于本能的**。

    生来就有如此能力,有意识地唤醒调用起来,略微奇妙。

    她几乎是从零开始。因为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即使湖秋沙提起她的身世,那些陌生的背景。她只能感知她现在能够感知到的,摸索着顺应着。

    这样养起来的体系固然很稚嫩朴素,但是踏实,每一步都是目睹着的,不会有差错。

    从最基础最底层建起,一点点积累,一次次尝试,把自主的零散的光点,以她的意志驱使,融合起来,变得凝实,更接近实体。耐心安抚着还不愿意聚合在一起的光点们,说服他们,即使位置改变,

    依然在她的范围之内,她依然注视着它们,听着它们的愿望,让它们能够自如选择散发或内蕴光芒。

    稍微有些荒谬感,它们并非机械地运动着,而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俏皮地打个旋,灵活飘然的,徐徐垂落的,多姿多彩。

    极力亲近,感知,觉察,顺应,安抚,小心翼翼,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意志。轻灵或顽固的,渐渐地也愿意倾听她的想法,运动的位置上并不冲突,所以允许尝试,听从。

    她的躯体似乎成为彩色的,所有的光点欢呼雀跃,顺从她的意愿改变流动的方向速度等等,不同的流域彼此光点交换流动,动态和谐着。

    她心念一动,炫目的光彩黯淡下去,但依然存在着,不仅在她的躯体内运动,还呼唤着外界的元素。

    魔女是能够不将所有的力量内蕴体躯,也能够调动起可观力量的存在。体躯虽然没有大多数妖族那么强悍,但是韧性足够,能够容纳也能够释放那样多的力量。与自然沟通着,与元素亲近着,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调用,只要承受得住。

    她不确定自己到达了什么程度。湖秋沙身为一族尊王,已是整个种族力量的顶点,其他标准都是浮云。对于魔女内部的力量等级衡量,湖秋沙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据我所知,魔女能够划分为三个等级。这个等级只根据能够承受的力量大小划分,血脉、地位、实际操纵或分配之类不在衡量标准之内。”

    最低一等是小魔女。越过一个标准即为大魔女。最后是万般尊贵的?。

    大多数资质一般的魔女,出生即为小魔女等级,当然也不排除部分不够幸运的,连小魔女都达不到。

    只有最高等级和地位的魔女才会较为注重血脉,他们一般选择力量相当的魔女结合诞生后代,保证后代的起始点就是一定水平的。但即使如此,后期被评估再有天赋的魔女,刚出生时也还是只有小魔女等级,这已经是默认的必然事实。

    出生已有的.asxs.大多相近。但同一个等级之内到底相距多少,不实际两两较量,得不出结果。

    一个族群内,平庸的还是多数。整个魔女家族之内,终身只能待在小魔女及以下等级的,可能占六七成。大魔女也许能占两成。此外不可估量。最核心的力量,即使是族内人,也无法肯定地回答究竟如何,何况这是无法外说的事。最高贵的?,只有被允许露面的可能被民众知晓。而统治管理着整个族群的长老们,是不划入等级之内的,属于超脱的存在。

    当然,也存在着,从高等级跌落至低等级的,但这样的转变,非死即伤,很难再有作为,大概也活不长了。

    可以比喻为一个壮硕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生机流失,力量枯竭,萎靡不振,即使躯体内依然有力量流动,但相比之前从大河大海一下子只能依靠小溪流苟活,可以想象必然是很艰难的。已经壮硕的躯体,不可能再退缩为瘦弱的姿态,对于瘦弱者溪流能活,也许还活得自在,壮硕者轻易就摧折了。

    “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等级?”枯针摊手,望着他。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愿意接受自己是一位魔女的身份事实,名字也该拾起来。不认同的话无法有所进步。

    湖秋沙注视着她,沉吟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应当是许久,没有和魔女打交道了。”

    “这样……”枯针有些失望。隐约觉察到自己期待湖秋沙无所不知是不合理的。

    湖秋沙随即开解道:“不打算将自己置身于那个体系之中,划定等级也不那么重要。按部就班地巩固力量就好,据我所知,每个等级之间并不存在艰难的阶段,也许你从小魔女到大魔女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觉察不到很大的不同。”

    枯针低语:“我不想限制在这样的等级之内……”

    湖秋沙微讶地看着她:“你想成为长老的存在?”

    她觉得说不清,含糊着:“不……我不知道。”

    隐约的反感厌恶,但说不出从何而来。

    没由来的烦恼厌恶,大多不了了之,无法在上面纠结思索,因为抓不住实体。

    两人在天台坐着,感受风的吹拂,各自想着心事,相对无话。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成为日常。

    有湖秋沙在,才能够如此待在这里……感谢的话应该不必言说,彼此只是利益牵连罢了。

    她默默垂眸,抿唇微笑。

    心中渐有所感。

魔花缕缕香 第八章 少女接近

    并非一开始就觉察不一样。

    具体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了。

    尽量保证每一天,愉快地活着,已经感到满足,不奢求更多。

    每一天都是新的,要去寻觅新的快乐,过去的无论喜悲,都不重要。

    目光停驻在眼前,微笑着,发觉脱节的时候怅惘。

    怎么会呢?明明一切都与昨天没有什么分别……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是谁?

    大家沉默严肃的姿态,埋首做着各自的事。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没有谁在意她。

    那紧抿的唇,深皱的眉,凌乱的发丝……一切都表露着,过于专注,以至于过于忽视。

    为什么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呢?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吗?大家都……

    好讨厌。讨厌和大家不一样。死气沉沉的。

    这样的氛围,要如何让自己开心起来呢?只剩下一个人的话,能够怎么做呢?

    当她因为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而忍不住放声大笑,窃窃私语着的教室一下子只剩下她干巴巴的笑声。

    可怕。

    声音低下去,假装自然地消失,回归沉默。窃窃私语也再度伴随弥漫,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怪异。

    到底是哪里不对?

    不想要去想太复杂的东西。快乐应该是简单的,来源简单,过程简单,结束也点到为止,不会意犹未尽。

    也许确实是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吧,但她没有,或者单纯只是还没有发觉。只是大家,很快地跨入新的阶段,只有她还傻乎乎地停留在这里,找不到通往下一个阶段的路径。

    怎么样都好。因为没什么觉得需要烦恼的,所以应该比其他人都要感到轻松。这不是挺好的吗?

    每一件事都按部就班,上课认真听了,作业认真写了,整整齐齐地交了。还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吗?构成每天的生活的要素不就是这些嘛!

    还是感到寂寞。为什么呢?大家能够忍受……不,根本不觉得煎熬。只是她这样认为而已。

    她被,孤立了?毫无征兆地……

    说不感到失落是骗人的。似乎没有更糟的情况,只是,不被理睬而已。

    这没什么的,对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

    大家……

    嵇绵奈眸中的光黯淡下去,沉默地站在阴影里,身边空无一人。

    “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低沉魅惑的声音轻轻缓缓地从耳畔传来,拨动心弦。

    嵇绵奈的身体微微僵硬,是因为积攒了许多愤懑、苦闷,以至于变得迟钝。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不需要和别人来往,所以反应没那么快也没关系。已经快要忘记,如何向别人开口了。

    “什么?”并非没有听清楚,只是无意义的重复。

    “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呢?”

    心神摇晃。沉默一会儿,脆生生的声音:“想和大家在一起。”不想要一个人。

    “不可以贪心。”玩笑的叹气。

    没有过多的迟疑:“至少有一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听上去很简单。全体人类里面,只要每个时间段抽出一人;又或是,让一个人,永久与你绑定,无论是否知情。”

    “后者,是不是更少麻烦呢?”嵇绵奈疑惑。

    “你想要的,是这个人的时间,空间,亦或是……”

    “一直记得我就好。”嵇绵奈相当干脆地回应道,不假思索。

    “很大的自由度呢。”声音笑叹,尾音微撩。

    嵇绵奈猛然抬眸四顾,压低止不住好奇的声音:“你是谁?”

    “谁也不是,只想为可爱的小姑娘解忧罢了。”笑谈罢,话锋一转,“想要实现愿望,是要付出代价的。”

    嵇绵奈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并不露怯:“代价是什么?”

    “待你觉得已经感到满足,或是极端的不满的时候,我会来回收约定的报酬。在此之前,平常心。”

    声音淡去,就如同声音出现一般,不会让人感到突兀。本该如此的感觉。

    嵇绵奈又安静地待了会儿,离开了教室。

    她望了望走廊上各自喧嚣的人们,头一回感觉,他们非常无聊。

    如果清醒的只有她一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不论如何,还是要继续待下去。

    ……

    铃声猛然响起,全身一震,血液的流动加快了。

    睡眼惺忪地从湿漉漉的课桌上抬起头,抬手擦掉不小心流出来的涎水,迷茫地四顾,其他人有的行步匆匆,有的不紧不慢,收拾东西的作态,看起来是下课了,甚至是放学了。

    过了多久了呢?没有被吵醒,没有被责难,平安无事地睡到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还是努力找出纸巾,把唇角下巴都擦干净,整理好凌乱的桌面,匆匆收拾一下书包,往肩膀一套一甩,便也走

    出了教室。

    顺着弯弯绕绕的走廊一路走过去,停在韵术麒的班级门口,也没急着喊他,只是等待着,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教室的装饰,窗外的流云,大声说话的同学,再绕回来。

    几个相识的同学经过,抬手互相打了招呼,没有停留。

    感受到书包袋子向下拉扯的力度,还是有些沉,肩膀有些酸痛。

    韵术麒写完最后一道题,把笔盖合上,纸笔都放置在桌面上,起身,拿包,迈动大长腿走出教室。

    夕阳的光芒薄薄地打在侧脸上,轮廓还是熟悉的感觉。

    他从教室门走出,一下子看到她,抬手打个招呼,淡淡的亲切:“绵奈。”

    嵇绵奈颔首,两人一起走过走廊,走下楼梯,走在校道上。习惯成自然。

    “又在课上睡觉了?这样下去……”韵术麒看见她脸上还未消去的红印子,无奈地笑着摇头。

    嵇绵奈不满:“还不是我的脸太娇嫩了,比不上你的皮糙肉厚。在人家安心补眠的时候,你那么用功,能提高几分?”

    “看见空白的题就忍不住想做,没想着提分……”看着嵇绵奈脸色黑下去,韵术麒不再扯这个话题,转而道:“饿了没有?去饭堂吗?还是要回宿舍继续睡你的美容觉?”

    “早就饿了,快饿得没感觉了。”嵇绵奈摸摸自己的腹部,毫不掩饰现在的不爽,“上课好无聊,就想睡觉,不睡觉的话肚子就更饿了。”

    “你想说如果你没在课上睡觉,就饿得都走不动了是吧?是不是还要呼唤我去把你扛到医务室或饭堂?”

    “你想得倒美!”嵇绵奈愤然抱臂,“到时候全校都知道有个女生因为上课睡觉饿晕了过去,就是大笑话了。你可是名人!”

    “名人个鬼……”韵术麒不以为然,稍作嘲笑:“知道丢脸还不打起精神来,走这么慢,一会儿饭堂就没菜了。”

    “是是是!你觉得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一米八大长腿吗?”她小跑几步提了一下速度,勉强跟上他的步伐,“能不能别再老揪着我的毛病了,照顾一下人家嘛!”

    “要我扛你么?”

    “闭嘴。”

    虽然是这样说,韵术麒还是不动声色地放慢了一点脚步,脸上揶揄的轻松笑意。

    嵇绵奈忍受着饥饿与困倦,抬眼瞄他,唇角也露出些许笑意。

    在这样的时候,他陪伴在身边——只属于她的时光。

    似乎无可替代。

魔花缕缕香 犹疑不定

    每天不固定时间的,与韵术麒汇合的场景。

    其实自从被韵术麒解围之后,与其他人的关系也还算融洽,也并非没有其他乐于相处的人。不过,韵术麒总是不可被替代的那一个。

    对发生转折的,第一个人,久久不忘吗?怎样解读都好。只要韵术麒不拒绝,那么便可以找他。

    他并非初印象看上去那么阳光开朗……但也没关系。她知道很多他的事,彼此是信任着的,能够倾诉的。她自信还没有谁能够替代这个位置,无论对于她还是他。是否必不可少,倒也不在考虑范围。目前的状态就很好,或者说,相识以来一直都挺好的。

    这种情谊无关别的,非要概括的话——直觉?自然而然的。

    要说成命运的指引也太俗气了。

    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没有经历什么磨难,就收获了现有的东西,人缘也好,乐观的心态也罢。近乎于本该有的东西,不需要别的感想。

    要说觉察到,什么时候有些异样,大概是,发现韵术麒的目光不再那么轻松的时候。

    没有办法不察言观色。自从被冷落忽视乃至显得孤立,不由自主地变得敏感,当然光鲜亮丽着的时候会隐藏起来,没心没肺笑着的样子。

    在意着的人,脸上的表情、眼里的光,几乎不落地捕捉到,分析着。表面言笑依旧。

    “如何了吗?连堂堂韵术麒也有想不开的事?”玩笑着发问。

    韵术麒也不瞒她:“有个女生——是我的一个亲戚,要转学到这里,委托我照顾一二。”

    她打趣道:“以你的名气,振臂一呼,一呼百应的势头,安置一个女生有什么难的?还是说,得让她在这里过得风生水起,也成为名人,被前呼后拥着?”

    韵术麒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名气有什么好的……徒增烦恼。只要安安稳稳地学习生活就足够了。”

    “跟你的张扬不同呢……”

    “你说的也对,我太招眼了。”韵术麒思虑着,“先观望着吧,不行我再出面。”

    “感情很好么?这么小心翼翼。”她忍不住嘲笑。

    “不太熟,有点印象。”但他的神情并没有说的那么生疏。

    韵术麒既然有意掩饰,她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因为明面上那亲戚之名,上心一些也是难免。当他拿捏不住程度,她也从好友的角度劝导他在一定限度内行事,不必做得过多,让那女生觉得欠下太多人情,让旁人觉得热情过了头。虽然并不清楚是否会这么想,又或者是贪得无厌恃宠而骄之辈。

    没有实际接触过,更多的是听韵术麒口述:她被恶作剧了、被嘲笑了、被诬陷了……

    非常正常的,这个年纪的没什么分寸的玩闹。不在自己身上发生,便是乐于旁观,甚至添油加醋地编造故事。

    韵术麒忧虑着,心思明显偏离了,但不好干涉。他被瞩目着,一举一动代表着的不单只是他个人,还有更多形象的东西。

    唯一感到宽慰的是,韵术麒并不瞒着她,基本上每次与他的小表妹接触都会与她说,让她以女生的角度分析是否行为妥当。

    一开始抱着好奇心,倒也不觉得什么,渐渐地时间长了,有些不耐烦:“她怎么想的,你去问她好了,我又不是她,怎么可能猜对她的想法。”

    “我没有其他可以询问的女生。”韵术麒显得坦荡荡的不知所措,“我不便与她接触过多,不只是做给别人看,也是实际的与她之间的疏远。如果敞开心扉地商量询问,倒会觉得莫名其妙,没必要说那么多。我能够问出这些的,只有你。绵奈,帮帮我。”

    嵇绵奈无奈烦闷的同时又有些清明:“好啦,我帮你想。”

    有种荒唐的想法,一开始是她以为韵术麒是她的救赎……渐渐倒变成了韵术麒信任甚至依赖着她。她是特别的,比与他有过言语的其他女生都要特别,甚至独一无二。

    她相信他这番话不会与第二个女生说,哪怕是他小心翼翼笨拙地呵护着的表妹。

    他或许是有些小手段,但是她并不反感,甚至感到受用。是不会被轻易舍弃疏远的朋友——这个位置就足够心安。

    如果能够抓住一人,永远不放,毫无疑问就是他。

    不会说出去的私心,或许他已经明了,才如此肆无忌惮,连试探也不需要。

    热热闹闹地相互嘲笑贬损,需要帮助的时候诚心相待尽力而为,不变的友情。

    太好了……

    好得不太真实。

    目光聚焦回到现实。

    嵇绵奈盯着对面韵术麒的脸,表情凝重。

    “你真的,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吗?”

    这样的一句问话一出,难熬的沉默。

    韵术麒扯动了一下唇角,语气中表露着连自己都不太肯定的意味:“身份上,彼此间,都只是兄妹啊。还是,很疏远的那种……”

    “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了吗?”嵇绵奈很想拍桌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但是这种场景只存在于脑海中一晃而过,她还是沉静地坐着,审视他,音量适中:“你当众,毫无余地地宣布,她属于你!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甚至不在乎她惊恐的表情,擅自发表这种言论!你把她当做什么了?你的玩偶?”

    韵术麒沉默。

    嵇绵奈也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你或许动机很单纯,只是想要警告和赶跑那些不知所谓地对你妹妹纠缠不清的人。可你这句话一出,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他们可能会以为……”

    她的话截住了,不好意思说下去。韵术麒倒很冷静,仿佛置身事外,等待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把话续上的意思,平淡地开口道:“以为什么?”

    嵇绵奈快被气急了,险些被呛到:“你是装傻还是逃避?不对……你知道的吧?你明知道,还要拉着她往火坑里跳!你说出这种谁都会误会的话,是诚心想把人家逼走吧!她怎么好意思再待下去!你真的关心她吗?”

    “你以为什么?”韵术麒淡淡地问。

    “你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保护,你这是占有欲!”

    咬牙切齿地发出愤慨,嵇绵奈喘了口气,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可不能再帮你想什么了,做得太过了,也不好澄清……”

    “就这样。”

    “嗯?”嵇绵奈不解。

    “他们认为什么样,就那样认为吧。”韵术麒面上有些淡淡的疲倦,似乎不愿再提,“你要觉得,我的方式不对,都已经发生了,也不想弥补什么。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忘了的,问题不大。”

    “对你来说问题不大,对于一个女生来说,简直就是污名。”

    嵇绵奈气愤于他平淡的态度,双手忍不住握紧了桌子边缘:“你要让她如何继续在同学间自处?这不单只是赶走了那些垃圾人……别人会如何看她?被自己的哥哥宣称是自己的所有物!未经许可不得与她单独相处!你这话说得不能再暧昧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韵术麒平静地看着她。仿佛默认了如她所想。

    嵇绵奈面上的表情迅速变化,定格在惊恐,如同听闻的当时雨晴珊的表情,随即收敛平静。

    虽然面对面的二者都是平静的姿态,但心中所想大有不同。

    僵持了许久,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嵇绵奈的声音很微弱,表露着不安,按在桌子边缘的手也缩起来了,放在腿上:“你已经决定了?”

    她的话很含糊。已经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

    韵术麒能够成为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眼热的学霸,自然是学习自主,有很强的自我意志,不轻易为外界所动摇。既然有所行动,必然已经自己决定好了才会展现。

    不得不感到担忧,这是未曾闯入脑海中的情景。

    她以为她了解他……其实不过是,他愿意让这部分给她看见。他是极有主意的。

    他根本不需要她。

    观察到嵇绵奈的神色波动,韵术麒打破了僵局,说道:“我说出那番话,确实欠缺了考虑……我会担责的。”

    嵇绵奈咬了咬下唇,艰涩道:“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关系背景也好……她是你妹妹!你也不过是个学生而已。你能负什么责?你还做了些什么?”

    她其实不太敢问下去。韵术麒的态度平静得决绝,由不得不心慌。

    他既然这般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也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她不知道他没有说与她的究竟隐藏了多大的秘密。试探着问,接受他愿意说出来的,然后想办法——他是她的朋友!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

    可还有挽回的余地,假装无事发生?那个叫雨晴珊的女生究竟……

    不该是这样的。

    “什么也没有。”韵术麒徐徐作答,看不出神色的异样,又或者是隐藏得极好。依然是诚恳的作态,眼眸带着温度:“只是在维护她这件事上,有些过激了。她大概也料不到我对她这样关心。确实是过了。”

    他的目光渐渐落下去,似乎有些懊悔:“我第一次这样关心一个女生,我不知道……既然她也不愿被莫名其妙的男生纠缠,被嫉妒的女生针对,凭她自己的力量难以应对,我就应该出面表态。”

    嵇绵奈听出一丝不同,警惕道:“她是怎样的人?”

    “她……很可爱。像是商店里的精美人偶,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或站或坐,举手投足无一不完美。”他的神色有些恍惚,言语虚构着那么个形象,“是那样柔弱、

    纤细……很难不生出保护欲。”

    “是很难相处的人吧。”嵇绵奈倒是泄了气,“身为表哥的你,除了外貌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说真的没什么特点。没人会喜欢徒有外表的空壳。温室的娇花在哪里都会受到摧折。”

    “怎么会……”韵术麒当即否认,喃语着:“她很好……”

    “你怎么就鬼迷心窍,被她迷住了?”痛心疾首地发问,倒是变了质问的初衷,“不是说过尽量减少干涉的吗?”

    “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韵术麒的神色依旧恍惚着,但眸中渐渐清明,“我会解释清楚的。”

    “向她解释,还是向其他人解释?趁着势态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绵奈,”他的声音沉稳,平和温热的眸光注视着她,语气郑重,“不用担心。我惹出来的事,我能够解决好。我一直扮演着让大家满意的角色,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还要怎么做?再度把你那妹妹推到风口浪尖上吗?”嵇绵奈心情复杂,毫无头绪,忍不住反复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和她……”

    “到此为止吧。”韵术麒叹了口气,显然不希望这种焦虑莫名的气氛继续存在着,缓缓说道,“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是我的过错,我会全责处理。不会怎么样的,我保证。绵奈,之后的事,不需要你再插手了……对不起,你不需要继续在意这些事了。我会解决好。”

    韵术麒很少对她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话。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心绪黯淡下,只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只言片语,在韵术麒本人面前得到了证实,画面和来龙去脉变得更完整清晰。她问,便回答,不至于无缘无故地没有结尾。算是不对她隐瞒,表示着信任,但也点到为止。

    清晰的界限,即使关系这样好,也不能够触碰到的属于个人的范围。

    嵇绵奈收敛目光,沉沉地呼吸着。听见耳畔让心尖发痒的诱惑低音:“如果感到不满,随时可以换人哦。人类都是一样的……”

    她摇摇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这才是韵术麒啊。就算显得昏了头,不合常态……他也还是他,不会为其他所动摇。距离能到这一步,已经是极致了。”

    她知道看不见的存在正在背后微笑着看着她,并不表态。

    “我并不试图,让他完全像是我设想的模样。”

    每说一句话,她就觉得更轻更飘,像是要融进空气里。

    “看着他,与他相处,随便聊些什么……就好。虽然他在意着别的女生……”

    “你确定,你所认为的事实,就是真实吗?”那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她,唇角似乎还噙着笑意。

    “什么意思?”

    极轻的因为笑着而发出的气流声。但笑不语。

    她本能地警惕起来,额头的肌肉紧绷。

    声音还回荡在她的心间,不紧不慢地叩问着。

    “我所认为的……难道不是吗?你想告诉我什么?你又看到了什么?”

    焦虑起来,莫名其妙的。

    她很不喜这种感觉。她倾向于让自己感到愉快地度过每分每秒,但这不可能……于是尽量减少愉快以外的情绪占据心间的时间……但这不可能……

    她不得不静下心来思索。

    她想起来先前对韵术麒的话的所想:她以为她了解他,但其实不过是,他愿意让这部分给她看见。

    是这样吗?

    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但是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清晰不起来。

    “相信你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判断——在这样多的人之中,只有你是不同的——只有你是,清醒的。”

    还是似笑非笑着,每一个字都很普通,却像是敲击在她的心灵,大为震撼,全身都紧绷起来,脊背感到凉意。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强压着令她战栗的恐惧,气息微弱地问,又像是不甘地挣扎着,“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过分的清醒会失去很多色彩,包括最想要保留的快乐也一并失去不可挽留。她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显得没心没肺的浑浑噩噩地度日,身边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样积极乐观的模样。

    但是为什么?

    “韵术麒在,欺骗我?”她难以置信。但是心头的不安是显而易见的。直觉,本能……不会说谎。

    那个声音没有进一步解释:“为什么你坚信,你没有见过雨晴珊呢?你失去的,有多少呢?也是,既然遗忘,就想不起来了,喜闻乐见的结果。”只是自己感叹着。

    嵇绵奈深深地皱眉,陷入迷茫困苦,又很快挣脱开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不是吗?”淡笑着,不再言语。

魔花缕缕香 亦真亦假

    嵇绵奈并不打算全盘推翻。

    既然如此呈现在面前,那么就是她将会接受的事实。并非三言两语就会怀疑动摇的。

    韵术麒其人……以她现在能够掌握的,便足够了。一旦过了度,又趋向于模糊不定。

    清醒的头脑吗?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如此。看着芸芸众生相,偶尔是会有厌倦,随即带上笑容可掬的面容参与其中。

    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矛盾或不妥之处。不过在意的确实是韵术麒这一个。

    韵术麒想让她看到的、听到的、认为的,只有这些,那便如此。不需要深究下去。如果愿意的话,这些本与她无关,只不过是与韵术麒有关罢了。

    她的反应也正是出于此。这很正常。至少她不觉得自己需要愧疚责难些什么。

    雨晴珊于她而言,只是素不相识的同级的女生。

    等等……同级?

    嵇绵奈困惑起来。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雨晴珊是同级的?她不是比韵术麒小上好几岁……嗯?

    她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和韵术麒是同级了的?经常地去找他,因为不在同一个班,穿越长长的楼梯走廊来到他的班级门口,自然而然地打招呼……竟是记不清了。无论同级与否,她都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想着他的面容和身影,这段路上竟是不觉得疲惫。

    是呀,为什么呢?怎么了呢?是哪里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去问清楚。

    如果这些都是韵术麒给她构建出来的希望她以为的事实……他会给出接近“真实”的答案么?他并没有明确表态,即使是质问着他与雨晴珊之前发生过什么。她所想的,只是她所想的罢了。

    这会细思极恐。

    她无法肯定了。

    不过回到最初的态度——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生活着自己的生活,而这与韵术麒所描绘的雨晴珊的事情没有实质的交接处。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聪颖。”那个声音赞赏着,“这样快就端正了姿态。”

    “你希望我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希望我会做什么——跑到他们面前知晓一切吗?对我来说没有必要。”嵇绵奈冷笑着,摇

    摇头。

    “你自然不需要做额外的事,何况并非出于本愿。”轻轻柔柔的,似乎正闭齿微笑着,“只想要让你看清一些东西,至于如何利用,全看你自己。”

    “是吗,是我会错了意。”嵇绵奈自嘲地抿了抿唇,长叹一口气,“既然知晓了些许我本不该知晓的东西,我总该做些什么。”

    “别期待我给你什么指导,你认为应该如何做,便如何。只要记得一点——你比他们都要清醒。想要从中抽身,置身事外,又或者是在当中搅局,无论如何,全凭你的意思。”

    “那还真是挺有意思。”嵇绵奈再度抿唇,唇角的弧度意味不明,“混淆了我的记忆,只为了提起我对韵术麒的怀疑和警惕,还真是有些大材小用。我当然得做些什么,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问你是谁,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否则在一开始便表明身份了。很好,很好。”

    “至少,你知道我并没有抱着敌意。”

    “就算是个看热闹的人,也很有能耐。”嵇绵奈叹了一句,随即说道,“你站在谁的一边呢?必定有着在意的谁——这个似乎也不是我该知晓的,算了。你站在局外的角度,能够看到什么新东西么?现在的韵术麒,还是一如当年作风吗?”

    “这些,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个声音也终于假假地叹了口气,很是疲惫的模样,“如果你觉得,什么时候需要我出现,就转过身来。不过那种时候,大概是你自己无法把握的情景,你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置身其中。”

    嵇绵奈抿唇微笑:“也不必高看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罢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还是尽量,不让你感到失望。”

    “自然不会让我失望……但这不是最终目的,不在意也行。”

    嵇绵奈想了想,还是问道:“让我能够找你——总该告诉我怎么称呼吧?”

    “你不必呼唤我。”那个声音直截了当,但语气突然软化,“若是认为有必要传递消息,告知给那个女生。”

    嵇绵奈有些意外:“你倒是不掩饰你和她的关系。”

    “打发时间的趣味罢了,也不甚上心。”

    “她知道你的存在?”

    “知道与否有何区别?我能够关注

    的也有限,她那边似乎趣味性更强一些……还是,你希望更多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那个声音玩味的轻笑着。

    她一时语塞。又想起先前自己说的话,便是限制着,没什么可说的了。

    “若是觉着知晓太多,难以保持原本的状态,容许我在此致歉。”恢复了轻快的语气。

    她摇摇头:“只是更加清晰罢了。”

    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接触的人……但实际上并不会发生什么作用。现实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不会因为感觉有异而发生改变。现实的环境牵扯太多,她不过是其中微小的影响因素。

    所以,更多的想法是:那又如何呢?没有如何,一切照旧,没什么意思。

    边缘变得模糊,更像是自欺欺人。能够期望在模糊与清晰的界限中得到些什么呢?现在的状况就很好。

    “能够继续隐瞒下去的吧,我与你的谈话?”低低的像是诱惑着什么的声音,在耳畔不远也不近的感知着。

    在刻意的干扰下,嵇绵奈只感觉自己过去的记忆被搅动,让某些东西浮现得清晰串联,对这个声音也只停留在知道音色上,此外一概不知。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与之打交道究竟经过了多长时间。仿佛是一直若有若无地陪伴着,知道她的小心思,刻意捉弄轻嘲着,却并不过火。

    对此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我也并不真正识得你,怎么说得出去?”

    那个声音对此表示满意:“你的直接坦荡确实值得赞赏,但我不能太长时间停留。那么便说到这里。”

    “完全为事情而来么?真的什么都不打算与我讲解?”嵇绵奈忍不住喷笑,有些意犹未尽。也未明白这背后来由,觉得有些莫名,但又稍有兴致。

    寂静了许久,久得嵇绵奈以为确实已经离去,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便也就不会有回应,有些恼火又有几分怅惘之时,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语句:“你清楚你的渴望所在,并且足够专注……若是对我感兴趣,我会很荣幸地为你叙说。现在时机未到,远远未到。”

    最末的几个字飘散在微风中,失去所有痕迹,仿佛不曾存在。

    但她已经感知到了。

    便无法忽视。

魔花缕缕香 温柔心灵

    阴沉的天空,云舒云卷。

    无论抬眸仰望的天空看起来如何,终究是同一片天空。

    无论踏步行走的地面崎岖或平坦,始终受限于视觉感知,以为的平地顺着大地的轮廓该是微微的弧形,以为的坡度该是自然的形状。纵使拥有铅垂线、肯定为直线的标准,得到的结果也并不尽如人意。

    有什么意义呢,或美或压抑的痛楚,光华变幻,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改变,只是尽力让自己投身其中,忍受着不平,把持着错觉,试图让自己与这个世界同调。

    生活在这里……和其他人一起……和你一起……

    从水中扬起脸,水珠顺着脸颊的边缘滑落。

    根本是不在乎的事。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罢了。口说着私语,以为了他人的伟大借口的形式。

    柔软干燥的宽大毛巾将面颊的湿意吸干,面容微微紧绷的表情。

    不断地曲解原本的模样,对待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景、不同的心情、不同的认知,得出来的面貌全非。

    遵循着自然而然感到舒适的方式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本就不可能太愉快。

    她唇角微微勾起,却不在意镜子中冰凉柔软的笑意,垂眸整理着身上衣物,把大的褶皱抹平。

    刚刚沐浴过的躯体,淡淡的芬芳,还有些水汽,莹润润的。人类极其年轻的女性的模样,却是魔女之心。

    还是偏好着在沐浴洗漱的时间,安静放松伸展着,无论体躯与精神。

    湖秋沙虽然无处不在的样子,但是这里是不会涉足的。最基本的礼义廉耻。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从湖秋沙口中得到承诺后也感到更加放心,自在地享受这段时光。

    算是冬季了,室温已是会感到肢体末端冰冷的状态,所以在浴室待的时间更长也能够被谅解。合理的允许的范围,不会被窥探猜疑着,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光。

    对着镜子将遮挡视线的湿漉漉的发丝拨开,她走出了浴室。无意义地延长时间还是没有必要的。

    已是很熟练地去找来吹风筒,不必再提醒督促,自觉地用热风吹着湿漉漉的发。若是她愿意,也能够使用魔力将头发吹干,但是操纵起来会笨拙得多,不如继续使用人类的工具省事。

    操纵魔力的练习还是每天坚持着,不定时的,除此之外基本上不会使用。一天之中的大部分事件,身边都有人类存在,于是还是谨慎的限制着,况且贸然使用没有必要。

    吹干头发,将吹风筒放回去,用梳子轻轻梳理着蓬松起来的发,神情安宁平和,丝毫不为外界所动摇的模样。

    韵术麒端详了一会儿,唤道:“晴珊……”

    她闻声,并不急着放下手头的梳子,而是随着自己的节奏,将最后一缕发丝安稳地垂落在肩头,才默默抬眸,水润的杏眸不知怎的缠上一缕风情,触人心弦。

    轻柔地握着木梳,双手垂放身侧,身上是绒绒暖意的宽松睡裙,露出一小截白皙脚踝,两足套进毛茸茸的拖鞋里,整个安静乖巧模样。等着他发话。

    韵术麒微愣,随即向她招手:“过来坐。”

    她很不喜他这般像是招呼小宠物的手势,但是也知道没有别的含义,只能沉着气挪步过去,缩在了熟悉的沙发一角。她的身形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沙发的质地,全身靠在上面的模样,像是原本就属于沙发的一部分,毫无违和。

    见她这般惺忪慵懒着,韵术麒轻笑一声,把她的水杯递过去:“天气干燥,要注意及时补充水分。”

    她默默接过来抿了一口,放回小茶几上。

    “最近感觉怎么样?”

    她缩回为了放置水杯而前倾的身子和手,眨巴眨巴眸子,音调毫无起伏:“什么?”

    她不想回答过于模糊笼统的问题,懒得猜。

    韵术麒双手相握:“自从给你换了班级,又过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事吧?我比较忙,也很久没和你聊聊了。”

    “没有。”温润地吐出这两个字,没有说得过快,免得感觉到敷衍。

    对于那些人类同学,她确实不怎么上心了。已经对情况有个大概的掌握,就不必再花精力观察记录了。避免出岔子,还是能够维持住的,不好也不坏。

    那些人没有价值,至少对她而言没有。所以敷衍着,虽然有人来搭话也会应付几句,但不会在意。无非是些收发作业之类的琐事,没有记住的必要。

    算是客客气气平平常常地,与人类一同生活着,没有异样。

    “穆青澪呢?”

    “嗯?”声调上扬表示疑惑。

    韵术麒搓了搓手:“他还有没有找你?”

    她的眉心微微拧起,觉得这个问题不该被问出来,过于无脑:“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同一个地方。”

    若是都规规矩矩的上下课行走,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除非她去高中部找韵术麒,才可能与穆青澪遇上。正好是隔壁班的关系,想不遇到都难。

    “谅那小子也没有胆子跑去初中部。”韵术麒哼着,即使她并没有回答

    有还是没有,但看这态度已是明了,“你和他还有来往吗?”

    “为何总是问他?”她终是皱了眉,忍不住问道。

    难道说,他对穆青澪也同样在意着?顺着穆青澪的思路,不免这么想,且不论是否有合理动机。

    “我是担心你。”老生常谈的论调,“你一个弱女子,要是被他堵着了,可能不知该如何是好。被缠着了,也不好摆脱。”

    她冷着脸,不语。心道还是被小看了。

    有些情况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略显匆忙地去寻他——便是留下这种印象。她虽然习惯了遵照已经知晓的规矩行事,又或者是懒于思考新的应对方式,干脆全数丢给他处理。可这也不意味着她就是愚钝之人,不懂变通学习。

    与人打交道太复杂……避开逃掉还是轻门熟路的。

    穆青澪其人,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何况刻意躲避?也并非韵术麒紧张着,她就要视其为洪水猛兽,至少她目前没感觉出危险。甚至隐隐感觉自己给穆青澪带来了压力。

    同样是人类男性,面对自己的态度全然不同,行为同样。

    有些小题大做了。亦或者是,问题本不在这上面,只是个话题引入。

    她倒是猜对了一次——只听韵术麒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的事,简简单单就好,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生事事就不来找你的。”

    她略一颔首:“先前班里的事。”

    是那次恶意挑衅的事……

    韵术麒意不在此,但这个例子也还算合格,便也颔首,继续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当然这个处理不好也很严重。你还没有经历……青春的男女,性子可能会比较走极端,不能用常理去推论。如果穆青澪对你存有那心思,也许后面还会生事,不得不警惕。”

    她斜看他一眼:“你经历过?”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韵术麒还想说教些什么,闻言心头一跳,讪讪道:“勉强,是吧。”

    “要怎么做?”她蜷缩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换了个受力的姿势,面上还是疏离淡漠着。置身事外的模样,不以为然。

    “既然来班上找我可能会碰到穆青澪……有什么事还是等到回来再说。”他握紧了双手,思索着,“对了,不是给了你手机吗?可以用手机联系我,不必亲自跑过来。”

    他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对策而眉开眼笑,提醒着似乎没想到这一点的她:“我的号码已经存在里面了,打给我很方便。只要避开老师,随时能用。”

    毕竟是学校,手机这等连接着外界的诱人事物明面上还是被管控着的。大家都有手机,也是心知肚明,不做得太过倒也不会很为难。

    不料,她平静地摇摇头:“又不能随叫随到,沟通了意思又有什么用?还是当面见到人比较安心。”

    她纯粹出于功用的想法。有些时候还是韵术麒这个人面子大,亲自出面解决会省下很多麻烦。对于手机这种只能传递信息,而不一定实实在在生效的手段,有些许抗拒。要用到他的时候,必须百分百有效,此外不予考虑。

    韵术麒倒是生出一分感动来,这似乎说明了见到他的人比听到他的声音或看到他的文字更重要,这种不可或缺的需要……当然也知道随叫随到是谁也不可能办到的事,她这般说着,使些小性子的模样,直率得可爱。

    带着这分感动,韵术麒安慰道:“那我只好尽量做到随叫随到吧,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之前是怎么样的?”她忽然问道,“你经历过的……”

    韵术麒虽然也想扯回这个话题,不过断然不是以自己为主角,听她再度提起,不得不想办法敷衍:“我啊……”

    “实话告诉我,关于过去的事。”她的面容突然严肃起来,容不得他扯谎,有意无意让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急切感,“我以前……也被人纠缠过吗?”

    韵术麒愣了愣,联想起来许多事,不免神色微惊:“晴珊……”

    她的情绪酝酿起来,用力眨了眨眸子,竟是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来,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不能告诉我吗?我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我要怎么面对其他事?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感到担心……应该害怕的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也忍不住过分担心……”

    韵术麒对所有事都见惯了的模样,温和亲切地点拨着,指导着,唯独对这件事长时间的反复叮嘱焦虑不安,一定存在什么问题。而这其中问题,必须由他自己开口。

    他既然对她与穆青澪的接触如此敏感,那么在过去……那个真正的“雨晴珊”的过去,必然曾经经历过什么,即使对象不一定就是现在被针对的穆青澪,而是另有其人。

    戒备起来,首先需要目标。穆青澪只是个不起眼的靶子,根本撑不住作为长期目标。目标指向过于空洞无实,扩展到其他所有人,戒备着与他们的来往,范围过大,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想要根本上让她的神经紧绷起来,确实地去防备着某些东西,必须阐释清楚缘由和真正的确定的目标。她可不会任由他想一步指挥一步

    ,便走一步,一昧盲从着也是无谓的损耗。

    她要塑造的形象,基本已经明确了,尽管只是基于她的猜想以及她的试探行为对应的韵术麒的反应:柔弱的美丽的,缺乏主见的,循规蹈矩的,胆怯的,依赖心强的……

    那么只要委屈作态就够了,掩藏起强势的自主意志,全凭指导的模样。即所谓的——需要他。甚至乎显得非他不可,重要性一下子便凸显了。

    只依据着韵术麒的反应行事……

    因为韵术麒显得紧张和担忧,所以一定事出有因,这个原因从何而来?那便指向自己。韵术麒的安排知道是不会有错的,那么出了疏漏的必然是她。但是自己失忆了,所以出了什么错竟也想不起来,更无从避免改正,所以只能求助于他。

    这个逻辑,当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自然也承认稚嫩,但总体上是不会生疑的。学了这么久的人类的察言观色,便是如此模仿着,实验着,且不论背后原理。

    韵术麒果然犯了难。他断然是想不到她会露出这种情绪强烈鲜明的表情,这眼泪一下子打乱了他的思绪,顿时便愣住了。

    只见他一下子松开了手,慌忙地找着纸巾给她递过去,紧张懊恼着:“晴珊,你没错,错的是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多让你远离——不对,让穆青澪远离你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我的要求是有些过分了……这样吧,我来妥协,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负责你的安全。把你调到高中部……”

    “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穆青澪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我往那边跑……”她一边啜泣着,一边强撑着语气说道,“我不该问他你在哪里,不该对他打招呼,不该……”

    韵术麒慌慌忙忙地捏着纸巾,尝试性的擦拭她的面颊,她的眼泪噗噜噜地直掉,打湿了毛茸茸的面料,形成深色的一圈,强撑着姿态被咬着的下唇粉中透白,很是凄楚。

    “不是你的错。”韵术麒终于将颤抖的手按在她的脸颊上,捧着湿漉漉的面容,盯着她的泛红的杏眸,郑重地重申道:“不是你的错。晴珊,出错的只是别人,不会是你。”

    先前的说辞全部推翻,只留下最基本的论据:孰是孰非。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需要的。韵术麒考虑着如何委婉地说服着她不重要,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才是重要的。

    明面上是希望她不要与其他人有过多或者干脆说不必要的来往,实际上——是占有欲。

    她的生活全凭他安排。她的视线和言语最好也只向着他一人。当然如此极端的**,是不能够明明白白地告知的。

    管不了其他人,免不得与其他人来往,那么就管束着她,让她树立独善其身的念头,轻视甚至忽视与他人的来往,着重维系好与他的关系便可。来往是双方互动的事,若是她单方面显现出冷漠抗拒的姿态,就算是有感兴趣的努力讨好接近,久了也倍感寒心,识趣地会远离。

    她只需要顺从他的安排,与需要建立联系的人展开适当范围内的来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美名其曰减少烦扰。

    她的行为是他的意志的延伸,顺心顺意即可。

    只要按着他说的做了,那么,她如论如何也称不上是错的。因为她完全代表着他的意愿。他发出来的指令,只可能沾沾自喜地称赞妙绝了,对极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她执行过程中感到困顿沮丧,只是她暂时无法适应,过段时间便习惯了。至多辅助以温和体贴的安抚。

    相当美好的设想。

    然后呢?

    拧着眉流着泪,模糊的泪光下却是一片清明。

    她并不想继续装作毫无力量任由摆布的傀儡,假意认同他的意思,而非手段,接着哭哭啼啼道:“我不去高中部……我知道你能够调动,但是其他人……我已经让你很难做了,不用再强调特殊。我会安安分分的。”

    伪装出一切如常的气氛,一如既往。

    相近的情景跑多几回,再愚钝也清楚该怎么做了。只是仍旧走动,让韵术麒深信她还是没有他就不行,即使看似安安静静待在那里,心思也是向着他的,于是一有困难便慌忙跑来。这想来相当容易满足他的被需要感。

    如今再假意反省,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坏了规矩,委屈自责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觉愧疚。

    愧疚了,便自然想要给出补偿。这时候提要求,想来会容易实现得多。

    相比无事的平日里,更容易心软,不设防。

    “晴珊……”他只是无措地念着这个名字,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源源不断的眼泪,一颗心都快化了,什么说教婉词也想不起来了。

    她面上还是悲怮迷茫之色,低声嘟囔着:“我不该给你添麻烦。除了这些天的琐碎事,以前还添了什么麻烦呢?我想要知道,然后避开,我不能……”

    已经不再谨慎地装作无事,而要让他看到沟壑,来源于与过去断层产生的空洞。行错踏错,可能万劫不复。想要粉饰的太平,不得不直白地揭露开,明显地暴露这份心思也无妨,早晚要面对的质问,还不如现在温软氛围不打自招。

魔花缕缕香 第九章 少女过往

    她的心境相当平和,心湖平静无波。

    她注视着韵术麒的神情变化,他受困于自己纷乱的想法,竟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眼泪已经停下来,只是冷眼看着。

    “过去的我,做过什么……?”呜咽着,悲怮着,反复哼着。

    不允许再逃避这个问题,不允许转移话题。

    想要更靠近“真相”一些。只有他才掌握着更完整的信息——经过多方试探之后还是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个学校的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有些奇怪,共性就在于此——他们印象中的过往都是残缺的。准确来说,是谈及韵术麒和雨晴珊的存在时,被敷衍过去,只说些众人皆知的模糊印象。

    要说很多人没有实际与韵术麒接触过,得出这样的描述和评价倒也罢了,就连据说曾经教过韵术麒的老师的说辞相当模糊。

    根据传闻,韵术麒在这个学校里不说一直很受瞩目,至少不是藉藉无名之辈。对这样的一个人,而且还是没有毕业还待在学校里的学生,收集各方意见居然惊人的统一和模糊不清,这绝对是很诡异的事。

    韵术麒虽然渐渐显得隐藏了很多秘密,至少明面上还是守规矩的学生,按时上下课之类。当他被限制在教室或者操场时,便可绕开他的影响试探其他人。

    瘦弱娇小的身形,不错的容貌,即使是陌生的模样也不会那么容易招致警惕。以几个月来习得的与人类打交道的经验小心试探询问,装作懵懂和谨慎的好奇,虚心求教般,挑选的对象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乐意作答的。

    并非问很刁钻的问题,更像是寻常的闲聊,也就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认不出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而是认得太多了,反而就不在特殊,不会刻意去记。在双方谈话当时以外,根本想不起来有什么值得再度提起。

    有意避开了嵇绵奈和穆青澪的班。

    前者与之关系密切,虽然曾经传达过友善之意,还是不得不警惕。

    后者则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影响变得强烈,也可能导致失真,再加上已经从穆青澪处得到挺多信息了,再挖掘下去,穆青澪为了显示自己有提供帮助的价值,可能编造出一定的信息量也说不定。

    虽然只是两个人,但是在有意无意间,本身的影响可能辐射到全班……这两人掌握的信息,比全班的还要重要。

    她知道自己的疑虑似乎有些过了,不过韵术麒本身……确实很棘手。在外围根本没有有用的东西,能够对他造成影响。能够影响到他的,似乎就只有自己——雨晴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不过是个人类而已。人类不该有那么大的力量,影响这么多的人,人们也不会喜欢自己被他人影响。

    绕不开的话题。必须从韵术麒这里下手。

    借雨晴珊的名义,想要知道些过去的事。在人类的规则之内,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晴珊,你真的想要知道吗?”沉默许久,韵术麒身躯后仰靠在沙发上,两手摊开,有些无可奈何的放松姿态。

    她哭着,情绪崩溃着,但是紧咬着话题不放……他不可能觉察不出来。

    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要试探着,确保主动权在自己手上,只是愿意表露出坦诚的模样。

    至于真的说出多少实话……谁知道呢?

    见他摆好姿态说故事的模样,她意识到自己这般作态还不够打动他……有些突兀,没有事件铺垫。好在也是争取来了一丝打开过去的契机。

    他不说破,而是顺着说下去……那便让他说。

    她自己抓着一张干燥的纸巾轻轻擦拭着面颊,侧首看着他,低声抽泣着,哭势在消退。

    “过去的事,可以让你接触,并不是我自作主张不允许。”他思忖着,眼神移动,“你可能已经猜到一些,但是想从我这里证实。没关系,能够说的,我会事无巨细地与你说……首要确保的是你不会受到伤害。”

    她的抽泣结束,半湿润的揉成一团的纸巾在茶几上堆了一座小山。她侧耳听着,很安静。

    “从什么说起呢?你我之外的,那些人……”

    韵术麒自问,与雨晴珊之间的关系,很纯洁,毫不复杂。需要为她打点些什么,购置些什么,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大大方方地与人看,也挑不出毛病,顶多被羡慕嫉妒照顾得事事关照细致入微。

    兄长对不谙世事的妹妹的关心。上至与相关的老师打好招呼,下至日常不时的小惊喜,如几颗甜美的糖果。在店铺看见粉嫩的饰品零食会想到她,看见上新的衣裙会设想穿在她身上的模样。

    在被他关注到之前,初来乍到的小女生,惶恐不安着、风雨飘摇着,孤苦伶仃。

    在他的照拂下……鲜花糖果、言语说笑,即使没有宣传,几乎成为关注的焦点。

    大概没什么人见过这么好的待遇,有人在背后默默关心体贴着的体验。

    最开始是匿名行动,后来听说些流言,便也亮明了身份,将被人们注意到的事情认领。

    他的名声……多少起了些作用。坦荡荡阳光少年的人设,关照着一个小女生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对她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影响……她隐晦地表示过不希望得到那么多人的注意。

    那么缩减他认为的“对她好的事情”的范围。免去小零食小蛋糕可爱的文具之类……

    先前造成的浮夸印象还在。缩减“好意”,反而造成更坏的影响。

    流言蜚语,他向来不以为然……当得知有人模仿他,冒充他的名义,依旧向她抛去鲜花糖果,他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劲了。

    她不会很在意是谁做出的事。她只感觉到因为这些事,后继对她产生的影响。这是她的切身体会,也无法判断对错。

    她被敌对了。对立方是谁,或者有多少人,不清楚,也不可能清楚。一种恶意是无形的,弥散的,可能是一个眼神,可能是勾起的嘴角。

    对于枯燥学习生活的人们来说是个值得关注的乐子。被压抑打造得千篇一律的模样得以排解释放的出口。

    且群起而攻之,面目模糊。

    表现尖锐突出的,不是没有。因为站在多数人一边,所以自由地进退,抛出一句恶毒的笑话,然后回到人群,笑容一体。

    也不需要具体的唯一的原因,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局面。

    被推嚷到对立的一方、少数人的一角,被定义为弱者,那么不需要什么理由,所有能够想到的污名都泼去,待着潇洒的快意。

    不会考虑被针对的一方……只隐隐希望能够承受更多,还尚未解气。

    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试图干预的时候,面容如商店里精致的娃娃的可人儿,眼神已经无光,望着他的目光与望向其他人的没有区别。

    已经不抱希望了,或者,希望死了。

    不企图改变现状,或者,现状本是如此。

    她可能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这里本就与她不合。

    编织了美好的幻梦,打破和脏污起来也如此自然

    ……都,不是她期望的。

    违背了她的期望,造成了伤害和痛苦,除了接受之外别无选择,她得在这里生活。

    在这里生活,待在这里,困在这里,以及……

    地域是局限的,但思维不会。欲念被放大,越过围墙,在学校之外还有别的手能够伸进来……

    万念俱灰的、在绝望中封闭沉沦的可人儿,失踪了。

    没有人再提起,没有人还记得,痕迹都消退不见了,只留下震惊怅惘的他。

    华丽噩梦般的故事说到这里。

    韵术麒叹息,目光重新落在她的面上,端详着:“你……怎么看?”

    枯针没怎么想,连眉头都不屑于皱一皱。既然是疑问句,那么该要回应,以怯弱的姿态:“是——其他人的错吗?”

    依然是模糊的夸张化的形容。雨晴珊的故事,该有多少个版本?不变的是悲剧色彩孤苦伶仃的主角特色。

    “不是简单判断对错的问题。”韵术麒抓抓脑袋,又颓然放下双手,“当然,关键的错误都在我。既然你还在我面前,我就不会容许犯第二次错误,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我是怎么回来的?”迟疑着,轻轻吐露疑问。

    如果对于她所不知晓的过去,可以肆意编造叙述得完整,那么对于她的出现,要怎么圆这个故事?若是信以为真……这自欺欺人的功夫确实上道。

    韵术麒脑海中浮现出她出现在天台欲坠的情景,猛然打个寒战,目光紧紧地抓着她,语气郑重而漂浮:“我也,并不十分清楚。你突然就出现了,还是以那样危险的情景……还好我抓住了你。那个时候,你的意识并不清醒,所以之后的安排,我就自作主张了。”

    干脆坦白呢……毕竟是双方都眼睁睁看着的事,再改成其他说辞,倒是贻笑大方了。

    枯针便没有在这上面停留,都清楚的事,不必再问,说多了便是谎话了,谎话没什么意义:“自那之后,已经过了这么久呢……让你担心了。”

    隐约记得是有带着她向有些权利的老师报备,但是过了这么久,那些人大概也不记得有自己这么个例外的存在。既定的规则之外的事,处理起来总是有些麻烦,甚至棘手的。若是装作忘记了,或没时间,不处理,便好。

    她也没急着融入人类的管理体系之内。

    自作主张……是啊,自作主张。连这个名字和身份也自作主张安排了,尽善尽美模样。如此迅速想出了一套说辞,堵住他人口,也让自己相信,实在了不起。

    “如果一意孤行,会导致灾殃,我会学着听别人的意见。”韵术麒叹息着,眼神柔和低垂,“如果你有所要求,我会尽量满足。我不是你,所以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不然我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没有长进。我所以为的好,不一定对你而言也是好的。我已经,明白了。”

    缓慢而有力地说着,一字一句,由心底发出,终于是有个合适的能够倾吐的对象。

    他会努力的。努力地,以合适的方式,对她好,尽可能的好。

    一片赤诚。

    枯针如此听着,不发表评价言论。

    “你想知道的过去,如果你需要,我会慢慢的、一点一点地,重现予你。”

    韵术麒注视着她的眼眸,温和缓慢地说,“一旦揭开,就不容许再盖上了。如果过程中你想起了什么、你感到痛苦,也不会停止。这是,你想要的吗?我不会恐惧,却不能确保你不会害怕。你知道,你确信,你会知道的……”

魔花缕缕香 安全危险

    枯针同样注视着韵术麒的眼眸,表情冷淡地回望过去,一片空洞清明。

    面对她的问题,做出开诚布公的诚恳姿态,倒也不落下风。

    无法有确切的指向,因为对于所谓的“雨晴珊的过去”不甚了解,所以该抓住什么点,不会太明确,也就无法逼问。韵术麒既然能掌握局势这么久,也不是泛泛之辈,逼问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拖延着,模糊着。

    如今的表态还算是好的结果了。还是由他领头,去接触她还未能接触到的领域。姑且认为他迄今为止说出的信息都是真实的,若是编造,一来记忆不深刻,容易前后脱节,而来编造新情节还需要额外的脑力,得不偿失,反正她什么也不清楚,无处求证,能够依赖的也只有他的言语罢了。

    还是被动着。但不急,也不需要不安。

    精神层面,她有足够多的时间自省,也只愿按照自己的方式解读和储存,被误导的可能性不算很大。思想上的独立是必须的,这是完全个人化的东西,不需要什么教导,天生就会形成的。

    物质层面,继续仰仗着韵术麒全方位的支持也无妨,除非什么时候韵术麒提出要收回去再做考虑。

    人身安全……

    在韵术麒疏于监控的这大半个月,在湖秋沙所谓的监督下,她基本上巩固了基础,实现了对自身魔力的初步掌控。

    若是估算无误,现在的她,相当于处在小魔女等级。看起来是魔女中最低的等级,在人间行走,已是可以不畏一般的人类势力了。

    区区一个韵术麒……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模样,更谈不上造成威胁。

    不是自信过头自负了,而是,根本就不值得考量。

    不论什么时候,她所拥有的力量,都是无法也无须与韵术麒相比较的。根本就身处在不同的体系里。

    既然无从产生畏惧,又何必瞻前顾后惶惶不宁?

    于是她没有应声。关于选择,彼此心知肚明。

    这是必然的事。不揭露过去,那么,未来也无意义,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姑且活着。

    韵术麒从她的眼神中也明白了,便是叹息,收敛心神,有些怅惘:“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吃穿用度,这些都不用担心才对。

    只是为了从他口中敲出过往……**裸的利用了,毫不顾忌他会作何想。

    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会顾及什么手段工具途径……只是自己活着,为了让自己活着,不必期望着被她利用后会生出些许感激,距离亲近。无法真正靠近,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人,自矜着,冷漠着。

    偏生无法对她置气……她似乎吃准了他会对她好,傲气地在一开始就说明了,她不屑于知道他的目的,让他藏好些。

    看不见的就不必心烦。

    想要看见的会自己去挖掘。

    正如对“雨晴珊”忽而疏远忽而靠近的态度。

    这般不惜表现出强烈的意图,愿意被他拿捏的姿态,也要得到雨晴珊的过去……意味着什么呢?若是傻傻的就以为,是真正认同了雨晴珊的身份,从而去考虑身边的事和自己的态度,未免过分天真。

    但怎样都好……渐渐把她带进来了,不论作何想。

    她的目的,不甚了解。那自己呢?

    韵术麒自嘲地勾勾唇角,却也没再专注精神盯着她。除了关键的事情上,其余都无关紧要,也

    不必每时每刻紧绷着精神,他也是会累的。她也不是会斤斤计较的性子……自问已经掌握了不少了,关于她这个人。长足的进步。

    枯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嗯……”

    一次只解决一件事,便可以心无旁骛地着力去做。现阶段想要攻破的就是韵术麒紧闭的嘴,一时间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够与他相谈。

    沉吟许久,才气息虚浮地问出:“你最近,在做什么?”

    枯针入学后,两人也是差不多的作息,在屋子或饭堂里共处的时间与以往相差不大。不过这大半个月里,每天虽然还是能看见韵术麒,但基本上就是匆匆一面,例如她刚起床从房间出来,韵术麒的身影便是迅速穿过客厅出门去了。

    乐于减少不得不与之相对的时间,更多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练习魔力……但是,这般忙碌的模样,太可疑了。为什么?

    不想绞尽脑汁只为了维系没什么必要的所谓感情,于是突然这么想到了,就这么问了,没有过多思考。

    韵术麒是全身重量靠在沙发上的姿态,以为稍稍卸下重担得以休息片刻,倏然听此言,不曾预料,竟是微微愣住了。

    她若是懒得应付自己这近乎结束话题的问话也就罢了……问他?

    她只是隔着半米的距离,在沙发上另一端望着他,纯良的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

    “考试,很多啊……”韵术麒这样叹气,摇摇头,表现出一个快要被沉重学业压垮的学生的模样,一边为自己做不完的卷子所忧心,一边不忘表达对她的包容,“你不需要在学业上努力也可以,认真投入学习实在有些痛苦。”

    枯针自然不会纠结于证实是否真的考试很多。理由未免无趣。

    既然他不愿细说,也就作罢。渐渐地容忍自己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比如此等社交。

    面子吗?谈话的完整性,你来我往……搪塞敷衍了便是。表面上的和和美美。

    应允之事,确定下来,便好。其余还是端着跟之前一样的态度,不需要做什么调整。

    她颔首表示明白了,抓起梳子,便起身回房间。

    一点也不留恋,也不收拾一下桌面的纸巾堆……

    韵术麒苦笑,还是自己收拾了。

    允许她有些小脾气小任性,整体局面还在控制中,细节也就无须介怀。还没到尖锐不可消停地矛盾出现的时候,其乐融融。

    关上房门,又是自己的一片空间。

    不用刻意闭眸屏息,也能够觉察到平和惬意地等待着她结束会话的妖族尊王的气息。

    “终于有些进展了。”枯针轻叹,依墙站着,对不请自来的这位影尊也没什么感想,只是对方才与韵术麒的对峙的总结。

    湖秋沙瞅着她脸色流露出的淡淡疲惫,眸光幽亮:“我得道一声‘辛苦了’么?按照你的期望,他只不过是小小的松了口,甚至可以随时再闭上。”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她眉间烦闷,“我知道的。我只是想不明白,倘若雨晴珊这个人真的存在……闹出再大风风雨雨的人物,终究不过只是人类之躯,有什么值得遮掩?何况一直听描述,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怯弱女生,放眼人类群体,多如牛毛。”

    “放置在大的群体之中,自然是没什么出奇的。但是于特定的个人而言,意义就不一样了。”

    湖秋沙站在窗边,稍稍拉开一点

    儿窗帘,两位都可从这缝隙中,看见外面来来往往行走的人。毫不出奇的面孔和身材,传这一样的衣服,彼此之间几乎毫无辨识度。

    “从这些人类身上,你能看见什么?根本不会去在意,因为这些人于你而言没有关系,自然不值得注意。可若是,其中夹了一个韵术麒呢?”

    枯针微微凝神,坦白道:“注意会落在他身上,提高警惕。”

    “你觉得不得不与之打交道,他于你而言有价值,那么便会生出在意,他于你的分量,便从普通大众中凸显出来了,即使,他依然是个‘普通’人类。”

    湖秋沙娓娓道来:“可曾听闻人类有句俗话,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旦觉着人群中某个人于你而言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那么,他便是特别的,哪怕只是对你来说的特别。特别得,不得不改变对他的态度,对他倍加注意,使得这个人,越发的不同,而你也相信这一点。”

    再引回来雨晴珊的话题:“人虽然要与很多人打交道,但是会有那么一些人,在某些特定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的。一个人的影响力完全盖住了其他人,对其他人不再感兴趣,无限地放大某些感觉,忽略另外一些。雨晴珊之于韵术麒,或许便是这么特别的一人。他对雨晴珊持有任何态度,都是正常的,也必然是独特的。”

    枯针渐渐明了:“正是因为韵术麒对雨晴珊的重视、特殊对待,才使得,三缄其口?即使她的事在其他人眼中并不算得了什么……”

    不以为特别,所以没有放置什么注意,遗忘起来更是干脆。

    到头来,掌握更多信息的,果然还是只有韵术麒本人。

    枯针头痛着,又听见湖秋沙风凉话般的建议:“你已经重拾你的身份和力量,雨晴珊是不是人类、是不是存在过、经历过什么,不去理会也行,帮我把魔药炼好,就再没有麻烦事了。”

    她抬眸瞪了他一眼,明媚如春水的杏眸含着微微娇嗔:“雨晴珊这个人,或者单纯说这个名字,已经纠缠我很久了,对我来说已经产生了联系,必须做个了断。既然已经冒犯了我,就要把她查清楚,不论她是谁。”

    她没有说的是,那个神秘的声音,浓雾中的少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得不弄清楚。

    一件事已经开始朝着终点进发,断然没有中途改道的理由。

    结果不可知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存在影响的可能,就不可假装事情不存在而离开。

    她还需要时间融合新获得的信息和力量,她的处境……她可不是风风火火的莽撞之辈,要从事情脱身也要徐徐图之,只是为了自己舒坦些。

    好奇……也是一个原因,不可否认。越是遮掩着藏匿着,就越想要刨根问底,哪怕会破坏得面目全非。

    更重要的是——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人间,偏僻的美林学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与她有关的信息?

    没有过去,简直就是蒙在鼓里,被迫走进迷宫,全部都要一点一点靠着自己去探索。

    当然湖秋沙也是不可小觑的助力……但他也没实际做出什么改变,安静地作壁上观,看着自己痛苦郁闷挣扎歇斯底里,高抬贵手指点一二,偏偏她还什么都对他做不了。

    和湖秋沙再谈了谈韵术麒那看似威胁警告的言语,分析一番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异族的视角爽快地决策,便也就结束美满的一天。

魔花缕缕香 缠绵悱恻

    眼帘开合,枯针望着尘埃飞扬的走廊,又看了看身前两步远的少年背影。

    这里是……

    “还记得这栋楼吗?我曾经带你来过。”少年背对着她,语气淡淡,陈述事实的气息,平稳坦然。

    枯针环视周围,无非是破旧场景,空气中也是浑浊不适。还是渐渐引出些许记忆碎片,拼凑起来:在她被他带着“逛校园”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因为那个脑子里的声音……被迫中止前行。

    与那次不同的是,韵术麒并没有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从眼前消失——他甚至敢于背对着她,想来是清楚,她会愿意站在这里,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也或许是,为了与记忆中的“她”相对,而选择不看她。

    枯针眨眨眼眸,不语。

    韵术麒停顿片刻,估摸着她已经想起来了,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平淡地说着:“不仅仅是来过,而是在以前,经常来。像是秘密基地一样——只属于我们俩的。”

    关于这栋楼荒废了多久,韵术麒也只是听闻些只言片语,判定很有年头了,却还是不倒,没有被拆除或挪为他用。有时候上锁,有时候则疏于管理,连门锁被腐蚀掉了也无人知晓。碍于一些鬼魅传说,基本上也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对这栋楼多看一眼。

    对于想找个安心之所的雨晴珊而言,是新奇可靠的好地方。

    “阿珊,这里……”

    面容还有些青涩的韵术麒微微笑起来,转身摊开双臂,展示着这片空间,振奋起来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引起尘埃震动,使得些碎屑簌簌地抖落下来。

    “这里,只有我们。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荒败的腐朽气息的空荡空间里,年轻的少年少女自在潇洒,言笑着,哭骂着,人与环境鲜明的对比有些奇异。

    避开行人,甚至避开监控,按捺着莫名激动的心情,穿越锈蚀严重以至于微微变形的门扉,来到独属于这对人儿的空间,以及时间。

    过于诱人,过于梦幻。

    一切外界不允许的在这里被拿出来,被消化,归于平静。

    平庸得乏味的日常俗事,千篇一律的面目,麻木的灵魂在自由的空间里才能舒展开来。

    紧皱的眉舒展开,紧抿的唇舒展开。

    羞怯的笑,开怀的笑,说着不像话的话。胆大妄为起来,骂着布置了恐怖数量作业的老师,嘲讽着拍老师马屁的学生,陈腐压抑的事物,被肆意挑拣出来肢解摔打,反正不可能光鲜亮丽,再毁损也无妨,只为了吐出一口浊气,发泄无端愤懑。

    笑骂过后,脸颊肌肉用力绷紧得微微发疼,却不免染上几分惆怅迷茫。

    “既然讨厌这里,为什么不离开呢?”

    少年少女靠着墙壁懒散坐姿,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看着窗外那一方翻涌无常的云雾,轻轻地叹气。

    “没有特殊的理由,怎么可能随意离开。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就读,熬过这几年,然后毕业,再然后……”

    “然后会怎么样呢?要去哪里呢?”

    “你想要去哪里呢,阿珊?”

    少女垂眸,睫毛很长,仿佛有星点在上面跳舞,轻轻颤动着。

    沉默许久,低声:“我没想过。只是觉得,无论去哪里,都很讨厌。”

    路上的奔波劳苦且不论,漂泊到全然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建立起来,充满不确定性,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接受新的环境,新的群体,试图融入,以这样毫不令人欢喜的姿态接近着,可笑而疲惫的徒劳。

    只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安稳些,靠着能够容纳进去的群体,慢慢地站稳脚跟,然后才敢以较为稳定的姿态去观察周遭的事物,那些善意或恶意。

    可有想过群体是否愿意接纳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允许权益交织着归顺当地的规则,共享一些资源,荣辱与共。

    防备着,自顾自地说笑,偶尔有眼神迅速试探过来,想要抓住痕迹的时候又若无其事。

    仿佛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在嘲笑着:你不属于这里。

    为什么一定要属于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生活其中呢?

    一个人也很好。没

    有必要……

    想要被谁看见,想要被谁作为焦点,目光坦荡荡地直视着,自然地说些什么。

    冒出这样的想法,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不重要,可是困扰着。

    这样的人存在吗?是你吗?

    但是你,又是因为什么而接近的呢?也许也只是当作笑话罢了。

    所以去哪里都一样。在哪里也一样。都是陌生的人。同样的眼神与碎语。不能理解。不期望理解。只想要保存好自己,能够正常的学习生活,就足够了。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不得不完成的学业而已,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未来……听上去就很遥远。远得陌生,更加不可捉摸。

    不想要冥思苦想,把问题抛回去:“那你呢?”

    “我也没有想过。”韵术麒干笑几声,并不装深沉,“大概还是常规的路子,毕业,升学,去更大的城市……”

    他看着少女的侧脸有些许落寞,收回跑远了的遐想,沉声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说的什么话。”少女微微抿唇,忍俊不禁,“你肯定要比我早很多离开这里。我在这里上学,跟你可没什么关系,更不要你挂念。”

    因为是完全中学,所以待在这里的时间很漫长。但是再长,终究也是要毕业的。凝滞的时光,忽然解冻,不可遏制地飞速流淌,很远很远,超出想象。

    怎么就谈到这伤感的话题,离别什么的……明明到哪里都一样,遇到什么人也是一样的。无所谓。

    韵术麒却不管她话中藏着的淡淡哀愁,目光炯炯地说道:“自从我亮明身份照顾你,就不能甩开了。我是你哥哥,一直是,永远是。不论去到哪里,我都会……”

    “不需要。”少女恬静微笑着摇头拒绝,淡淡神色温婉疏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没必要强加什么责任。我清楚我是多么麻烦的一个人……离开之后就断了联系吧。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都一样啊,能顾得上的只有自己的世界,毕业典礼上也会祝福你的。”

    怯弱着向陌生庞大的世界伸出小爪子,感到疼痛之后缩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壁垒更加牢固了。

    很早之前就信奉着某些观念,虽然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人该要一个人活着。可以站在群体中说着一样的话,做着一样的事,但是永远只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其他人接触不到,也不需要接触。

    很清楚地抓住这一点,善意承受着,恶意也承受着,都一样,对于她来说。

    可能是近乎本能的防备心让她无法与人交心,真切地撞击到人群的怀抱中,那保持着自己也挺好。有着这样的想法,人群离她就更远了。有点奇怪,又理所当然。

    不清楚被讨厌着还是喜欢着,假想若是存在着,也不过觉得都一样。

    她被排斥着,又或许是她已经感受到不可能被接纳,所以端着自己的清净独处。

    朋友什么的,才不需要,也不理解是什么。

    如果某个时间与某人产生了某种羁绊,那么时间到了,终要分别,分别之后也就和之前一样吧,一直一直是一个人。

    什么也不需要啊。

    “阿珊。”韵术麒皱着眉看她,那白皙面孔似乎更加苍白了。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清楚我自己想做什么,你也无法阻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说到做到。”

    “你不用毕业?你不用升学?你不用去大城市闯荡,看这里永远也不会拥有的风景?”少女依然在发笑,眼角隐约有晶莹闪烁,“留在这里……随时要腐朽发霉一样,每天都是一样的,看见的人是一样的,做的事是一样的……这样的生活迟早要摆脱,但不是我。我得在这里待很久,待上好几年,可能变得和他们没有区别了……也许就安定下来了,什么也不去想。”

    悲凉绝望。

    却是再熟悉不过。

    熟悉才会产生安心,生出喜欢。

    可是怎么会对这里喜欢呢?除非与他们同化。

    只有那个模样,才是适合在这里生活的。而她还太慢了,所以才感觉到痛苦,快要无法忍

    受的痛苦,碎语与眼神笑意,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够变成他们的模样,学着安心地待在这里。

    她感到不安,很久了。像是一直被嘲讽的:你不属于这里。她也觉得不属于这里。可是该是哪里?还能去哪里?

    只是因为某些可笑的原因,遥远地奔波,落在这里,结识了眼前人,就该收敛一切浮动的不合时宜的念头,死心塌地地闷头学习生活?

    太多不明白的事。她只是在这里。被丢弃在这里。谁也不在乎。

    再过不久,连眼前人也要离开了。

    有什么不同?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黑暗绝望,漫长难耐。

    可笑地说着含糊的激动的承诺,有什么意义呢?很快就会遗忘,更广阔的新鲜的世界,一下子会把过往的灰蒙蒙全部吹散撕裂,什么也不会记得了,本就没必要记得。

    腐烂在这里的只有她,只有她就好了……

    不对的只有她。无法适应环境安心地生活下去,是她的错误,不该给任何其他人带来麻烦。但是麻烦已经产生了,就尽可能少一些,甚至直白地告诉别人,不用在意她也可以。怎样辱骂也可以。作为陌生人闯入这里是她的不对,虽然她无处可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没什么不同,只是她变得更为脆弱惶恐了。如今,连他也要失去了。

    迟早的事。她清楚地知道着。如何让自己狠心,不去在意这些?

    会学会的。学不会的话该毁灭了。

    韵术麒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小手,牢牢地包裹在手心。

    他看着她低声抽泣着,虽然有些困惑,但觉察到应该是提起的话题大失败的缘故。

    她很脆弱敏感。很不容易让她信任自己,接受自己的好意,还和她一起建立起这个秘密空间。但是稍有不慎,还是会远远地推离。

    她并非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摔倒了会哭,习题太难了写不出来会哭,想到发生的窘迫尴尬的事情会哭。他隐约明白这次哭是因为什么。

    不舍得他吗?不全是。更多的是害怕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已经在这里快一年了,可还是对什么都小心翼翼,什么都陌生。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不会给她温暖的拥抱,贴心的慰问,猜疑妒忌像毒刺一样在暗中蔓延,好在是还没有人动手动脚,明面上的创伤。

    现在她勉强会试探着抓住他的袖子躲在他的身后,可是当他毕业那天,她得看着他衣着光鲜笑容灿烂地挥别母校,走向更远的世界,而她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灰暗的岁月,如何能不难过?

    他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但唯独不了解人心深处细微敏感的那些东西。其他人基本不会需要怜悯,但是初来乍到……不,就算来了一年,还是格格不入着。很奇怪,但隐约能够理解,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伴着她。

    如果连这微弱的陪伴都不存在了,她要如何是好?

    面对这样娇弱美丽楚楚可怜的人儿,没有办法不耐烦,只能试着呵护。他下的判断就是不能离开她,不论什么形式。

    还有些时间,距离他注定的毕业。

    什么时候开始,毕业变得理所应当呢?如果强行要留下来……不,也可以考虑一下将她一起带走?可是能用什么理由呢?毕竟在大人看来,只是在这里度过几年求学时光,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必经阶段罢了,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更是不容许冒出什么理由让他们去在意。

    韵术麒牵着她的小手,感受着手指的力度由坚硬的抗拒到无力的柔和,柔弱无骨地贴在他的手心里。身边的人儿仿佛是累了,长长柔发的脑袋也试探地靠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思忖着,捏了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抚,久久沉默不言。

    表明态度并不一定需要言语。就像他一直惯用的先付出行动,直到这些行动不得不引起施与对象的注意。

    他希望自己能更强大些,除了口头上争辩辱骂,也能够更强有力地抗拒那些理所当然的念头。

    只是为了身旁这个柔弱的少女。

    不希望她受到来自其他人的伤害。

    他自己却是顾不得了。

魔花缕缕香 幻梦现实

    枯针冷漠地打断韵术麒的遐想,置身事外的距离感,清清冷冷的,并不在意此情此景,也或许什么都觉察不到而感到困惑难挡:“所以这里,只是你用来给软弱的……我,哭哭啼啼的地方?”

    假意温柔体贴包裹着柔弱少女的身心,耐心哄劝着,背后包藏着什么心思呢?不想去猜,也不必要。

    她不在乎身处其中的雨晴珊怎么想。她只想得到关键的信息,更加客观实在的,而非这些虚无缥缈柔弱不堪的情感纷扰。

    代入其中还是很拗口。如果非要伪装那便尽力而为,总不能让自己被恶心到。被质疑也没办法,认她作雨晴珊的人是他,即便她已经几番提醒过了,那么这种固执也该由他自己继续保持着,认定着,不要动摇。

    凭着这些细枝末节妄自猜测是很无力的,也不需要。姑且听着,但不能全听,尤其是重心放在莫须有的感情描述上。适时还是要打断的,提醒他自己这个听众已经不耐烦了,换个叙述方式为好。

    要想把她作为故事的一员,就不能够全凭自己心思去讲,多少也要顾及她的意思。

    “当然没这么简单。”韵术麒依然背对着她,她看不见的面孔真实地落寞着,被阴影包裹,但是语气已经再度转为平稳,“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尤其是对你的——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同等效力。”

    枯针嘴角微抽,换个提问:“倘若,你并没有找回我——你会怎么办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既然雨晴珊失踪前,韵术麒便是处于将要毕业的时节,那么这个时间跨度便很可疑——他不该现在还在这里。

    这个特殊的原因是什么,想必他得在接下来进行解释。谁都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然而要抗住惯例、抗住全校师生的眼光,继续以寻常姿态的学生身份留在这里,这个理由必须得有足够的说服力才行。

    若是她没有出现在这里,又恰好被他拾到,该会是什么光景?他便是一如当下,成为永远的高三学生?且抛开学业压力这些世俗的考量……耽误的光阴能够做很多事,比作为一个什么力量也没有苦学生要有价值得多。然而为什么?

    他只是个人类……她忍住没有任由自己的眉头皱起。还不到时候。沉思的姿态也该放在合适的时机。

    故事不可避免的离奇起来,预料中的。然而他该如何解释?扯谎的话,她这个听众要真正不合格下去了。她已不再是一片空白,毫无力量。

    “没有如果。”韵术麒深呼吸一次,流畅地转过身来,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暖得堪比冬天里难得的灿烂阳光。

    “你就在这里。”他注视着她的身影,在几步之遥,触手可及的真实,在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眼前,清晰无比,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有预感,并且幸运地成为了现实。”他这样叹息着,满足着。

    枯针的困惑更深。

    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为什么?”

    “不仅有我答应你的……你忘了吗?我们彼此,也是有约定的。”恰到好处的温度的微笑,减轻了些许可能存在的嘲讽意味。

    你忘了吗……

    因为忘了,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来,让对方产生惶恐不安。

    但面对的是她,便是失了算。

    枯针盯着他,面无表情,没有被他的温暖柔和所打动。

    然后缓缓地,勾起唇角,微妙的语气:“是吗?”

    仿佛叹息,仿佛迷惘,仿佛天真,仿佛疑惑,简单的两个字,在喉舌婉转轻颤,幽幽地拨动心尖。

    她的声音带着魔力,一丝一毫的分量,效果便是大为不同。把极其微弱的魔力,融入单薄纤细的声音中,需要一定的较为高超的操纵能力。

    非破坏性的。只是想扰乱些什么,让它看上去不那么平静。一点儿涟漪浮现也好。

    韵术麒注视着她冰冷的俏丽面容,心头黯然,声线低沉:“晴珊,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你想象中的远,也没有猜疑中的那样近,恰好的时机,被信任着,然后约定,不成文也心知肚明。约定的内容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要一点点拾回过去,还需要一段铺垫,建立在确定你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前提下。”

    是在忌惮着什么?

    只是人类而已。人类的社会里,会存在的事。

    纵使再离奇……在异族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因为是有别于人类的种族,被斥为异族,那么再离奇的事也可以纳入其中。换言之,所有不被人类所容忍允许属于他们的,都归为异族,极好的借口。

    过去的雨晴珊所拥有的感伤等等,不被她所有,

    所以无法产生也难以想象代入其中的感受。这段说辞于她而言没什么意义,她不会感伤怀念这样的过去,联系当年的情谊,韵术麒的打动计划宣告失败。于是该往下走了?

    “只是这样吗?”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被榨取出来的价值,然而不清楚本来模样,只能试探着,“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吗?”

    只是闲聊着,充当写作业的地方,未免过于无趣,漫谈起来也只是徒劳地感伤几句当年时光,不会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这是一栋废弃已久的、不会有外人来的教学楼,这样的场所,极大的自由度,心底压抑的平常不被允许的冲动,难道不会被诱发出来吗?谩骂看不顺眼的现实,力量也过分弱小了。

    枯针想起闲来无事浏览的些许人类的故事传闻之类,知道人类这样的存在,倘若真的允许最大限度的自由,多半是会任由自己的本能,偏向寻常时间里会被称作“恶”的那一方。典型的例子如那个有名的行为艺术,放纵到最后,险些被枪杀。人类的恶有很多种形式,到底也只是恶罢了。

    要说什么也不值一提,不论是会被定义为善或者恶的,什么也没有,掩饰的意味就太刻意了。

    既然逃离无望,只能试着容忍,甚至接受。

    熬着既定的时间,直到意外出现,打乱了秩序。然而插曲又云淡风轻地消失了。宏观的稳定的秩序依然安稳存在运行着。

    什么样的力量呢?

    “这里也并非真的与外界隔绝的净土。”韵术麒收敛笑容,摇了摇头,“有别的人进来过。”

    总有些好奇的人,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悄悄钻进来,闲逛着,脚步放肆或小心翼翼。

    一栋楼很大,空间间隔很多。但是寂静下来,远远的声响也能够被觉察。

    话题止住了,面容上的神情收敛凝滞,半屏息听着动静。

    若是靠近了,似乎越来越近,那便蹑手蹑脚躲避到更远处,反正这里的结构已经熟烂于心,怎么跑都不会迷路。

    若只是远远的,听不真切,便也由他去,只是说话的音量有意识地控制小些,直至确定人已经离开。

    打破了两人的宁静,是很让人恼火的事,然而无可奈何,无法理直气壮地抗议,只能避其锋芒,黯淡的躲起来。

    并非来人都很谨慎,守着规矩,凭着无端的胆气,乱跑也是有的。这便是避无可避了。况且没有明文规定,其他人能来,他们自然也能够出现在这里。但是一旦碰上了,该怎么说?便是要当即编造出来的理由。

    不在意料之中的碰面,多少有些尴尬。至于碰面之时,两边在做些什么,探究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两边相遇总归是不愉快的。不免猜疑来意,震怒对方的质疑。如此种种不一而谈。

    非常迅速地判断出来避无可避,索性也不必刻意遮遮掩掩,是忽然闯入的人打扰了,而非原本就在廊道的人惊扰了来者兴致。坦然地继续先前正在进行的讨论、玩笑之类,等待着。

    韵术麒正飞速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意图把一道枯燥单薄的题目解释起来,在哪里加辅助线,哪里设点,等等。雨晴珊托腮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小脸不觉皱起,努力试图理解这些线条数字、空间结构之类。

    凌乱的喧哗声,突兀地直刺耳膜。

    声音近了,更大了,又突然息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二人了。

    韵术麒继续写着数字,仿佛每个步骤所有顺序数字都熟烂于心,只是这般一字不落严谨地拷贝出来,落在纸上,铺开来,力求明了。雨晴珊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停在纸上,那些字仿佛跳跃着,让人眼花缭乱,隐隐感觉神秘而不可捉摸。

    浓厚专注的学习氛围。

    然而存在于这破落之境中很是微妙。

    身着着皱巴巴宽大校服的几个学生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首先是保持对狂热学习者的敬畏之心,其次是怪异的感觉。

    不在教室里头,不在老师的监管之下,一男一女待在无人之地,只是在做题?谁信?

    他们瞄了眼韵术麒手边摊开的几张纸,上面已满满的是字迹,再没有多出一块空白之处可以信手涂鸦,略潦草地躺着各种神秘的符号线条,隐约猜测是数学、物理之类。

    还真的只是在做题,不是临时装的?

    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和脚步,从两人身边经过,惊疑不定的目光还是乱瞟着,然而一看到满满的字就头晕目眩,只好放弃解读字面的打算。

    若不是厌烦这些正经事,怎么会在校园闲逛,躲进预想中的无人之地?真是晦气,在这里也能碰到热爱学习的人……

    本打算快步远离这俩人了,目光又不觉往脸上瞟

    ——嗯?!

    撞撞胳膊,拍拍肩膀,窃窃私语。

    雨晴珊秀气的眉快要拧成一团,心脏难以遏制地怦怦乱跳。她还做不到镇定自若,在被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但是也不好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窘迫着,忍不住轻轻咬住嘴唇内的嫩肉,煎熬地、心不在焉地望着纸面。

    韵术麒垂下眼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觉察到身边人的不安,放下了笔,然后起身,走到了不知何故停留的学生面前,进行交涉。

    雨晴珊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越发低着头,畏缩着,听着心跳。

    她低着脑袋,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束成马尾辫,垂在单薄的背部,铺开如细腻的巧克力瀑布,几缕细碎的鬓发并不那么服帖,随着动作俏皮地粘在面颊上,也并不狼狈,白皙水润的侧脸于是显得更加柔美晶莹。鼻尖轻微颤动着,那轻微慌乱的呼吸也变得可视了。

    空间变得极其安静。人们只是注视着玲珑窈窕的少女,发丝的晃动,睫毛的轻颤,眼眸的光华,鼻翼的起伏,指尖的轻动。纤细,晶莹,美丽。不似真人。

    不知过了多久,韵术麒重新回到她身边,执起已经冰凉的笔,扫视一下写了一部分的公式,继续写下去,仿佛人没有离开过,思路没有被打断,依然流畅无比。

    “他们是来……”雨晴珊忍不住开口问,语气微弱着恐慌,柔软慌乱的呼吸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韵术麒把剩余的步骤写完,再度丢下笔,随口道:“逃课,来玩躲猫猫。不用理。”

    雨晴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又抬起头来:“我,我想去洗手间。”

    因为这里废弃已久,水电自然是都不行了,两人也只能趁着白天来这边待一会儿,如果要上洗手间,还得返回宿舍,或者找另一栋正常教学的教学楼解决。很不方便。

    “去吧。”韵术麒颔首,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几本厚厚的习题册,“我还有些作业没写完,我在这里等你。”

    雨晴珊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回眸看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

    取出手表看了眼时间,计算了下路程所需的时间,韵术麒沉着脸,继续写题。写到一半,忽然起身。

    “又是英雄救美的戏码?”枯针抿了抿唇,语气淡漠地开口,“韵术麒,你确定,就是如此?”

    如果韵术麒脑子里只有这些没营养的内容,似乎自己先前对他所作的警惕都成为了笑话,他不值得如此重视。

    近乎刻板的印象,对于她——雨晴珊这么个形象。

    还是说,是谎言?

    韵术麒不至于愚蠢到,开诚布公了,还要毁掉来之不易的信任。所隐瞒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我还是寄希望于,你自己记起来,”韵术麒叹了口气,目光淡淡的,似乎透过她,注视着当年的身影,“我说的话,你也不能够全信,不是吗?”

    枯针沉默。

    有个可怕的猜想,不可控地从心底生出来:他知道她不可能想起,所以才说得云里雾里,只是为了让她自己推断,让她自己得出能够使自己信服的“事实”。此外便不必过多解释,便是说过了,尘埃落定。

    他清楚她不是雨晴珊,所以才肆无忌惮——这件事早就默认下来,也几乎不再可能摆在台面上说清楚。

    他到底……

    如果要这么推断下去,彼此沟通的起始点,是建立在“她是雨晴珊”这个判断上的。如果韵术麒最开始就没有把她看作是雨晴珊,那么后来的一系列,没必要,也站不住脚。为什么?若他确实认定她是,哪怕仅仅是说服自己认定是,那么当质问过去的事的时候,他的说辞,也不该有这么多犹疑。

    韵术麒的情感态度,是直率赤忱的,他打造出来的好好学生的形象便来源于此。情感上做不得假,关切也实实在在地落在眼里,可是姿态却是矛盾的。不得不怀疑他的立场。又或者,他确实又如他所说的,对雨晴珊是独一份的特殊吗?

    不对。动摇起来。对韵术麒忌惮太多,思虑太多,竟是思绪杂乱,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猜想,那些是原原本本的他的话。还有湖秋沙的言语……信息凌乱起来。不能妄下判断。直白的质问不能太快。

    “罢了,晴珊,今天到此为止吧。”旧景重现似乎颇为耗费精气神,韵术麒的面容越发显得黯淡,甚至忍不住侧首打了个哈欠。

    枯针凝视着墙角的灰黑色蛛网,有些犹疑,最终还是缓慢地颔首。

    要如何判断正误,或许并非最关键的。关键在于人——如果足够信任的话,非黑即白,没有多余的疑问。

    深信不疑着吗?

魔花缕缕香 第十章 少女困惑

    凭栏而望,这座校园之中,一如既往的毫无趣味的喧哗纷扰。

    精致面容平静而淡漠着,眼眸中映出行走或静止的人,没什么情绪浮现。

    还得继续撕扯下去,过去的被掩藏的,亦或是眼下的现实。

    不会感到疲倦,还不清楚状况,未出力,何来的倦意?

    说谎,坦白,界限并非不可逾越。

    想要抓住的关键,被藏在哪里,被如何掩藏?

    “最有价值的东西,被藏起来,袒露在所有人眼前……”枯针唇齿轻动,念出曾经无端出现在脑子里话语,淡淡的迷惘,“是什么意思呢?我看不见吗?”

    这个“所有人”,若指的是人类,那么她理所当然的被排除在外。若是寻常的宽泛定义,所有灵智已开的生灵,为何她寻不到,无从解读?

    有什么被她遗漏了吗,所有曾经呈现在她面前的东西……

    她不是人类发明出来的机器,可以轻易调动所有留痕的数据信息。编码,存储,提取,拆解分析关联,她也会遗忘,她也会怀疑,真实与模糊的界限,真正客观地断定某件事几乎是做不到的。凭着自己的直觉,微妙敏感的细枝末节,试图抓住些什么。

    价值在何处?如何断定有价值?价值的程度……

    庸人自扰般的想法。强求着清晰层级,却是一个指尖不经意轻触,便会产生轻微的倾斜,甚至倾颓。过于严密精细的东西反而是最靠不住的。永恒的不变的东西不存在。

    在不断变化、变数诸多的世界里,那些或动或静的事物,代表着什么呢?

    不去探究,不去深思,能够福至心灵吗?

    枯针深吸一口气,侧首看向水蓝长发的影尊:“你观察过韵术麒吗?”

    蓝色的长发很是显眼,然而阴天的缘故,色泽也多了几分阴郁感,松松垮垮地披散在肩头,似乎刚刚眯着眼睛醒来,还没什么心情打理,自在慵懒。

    “不怎么刻意。”湖秋沙也如她一般凭栏远望,一双盈盈碧色光芒的眼眸却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对映照的万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她不仅仅是要得到陈述的回答,而是想提取些可能更有用的信息,便是说道:“他是个人类,然而不是寻常人类……特别之处在哪,便是他一直隐藏在寻常面貌之下的东西。还不到能够有力掀开的地步,你们之间还没有这种迹象。还不够深,对彼此的试探。浅尝辄止。”

    “还要怎么做?”虽然惶然无措,语气依然平淡,如什么味道也没有的纯净水,捞不起来丝毫能够成为痛点的因素,只是这样问着。

    “欲速则不达。”湖秋沙浅浅地抿唇,却非笑意,保留着某种态度,“跟他耗着。人类自以为聪明,能够将格局玩弄于手掌,却是经不起看不见的时间的

    侵蚀,对于自己曾经坚信的,也会磨蚀得不确定起来。”

    韵术麒现在确定的,是什么呢?她?

    他也不能算计所有事,至少他并不知道她在他的目光以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但是这些计划以外的事,能够根本上动摇他塑造出来的局面吗?

    因为不了解,所以敬而远之。寻常事宜上,倒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甚至有些许厌烦。

    韵术麒想要维持这个局面,这个看上去一派和谐的局面,平平淡淡的生活起居,打招呼,闲话家常,细碎的庸俗的,必要的。

    在此之外呢?在她看不见的面,他如何想着,如何做着呢?

    这样的局面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哪怕韵术麒自欺欺人。

    韵术麒所无法控制的因素。

    那些既定的规则——比如毕业。

    韵术麒既然扮演着高三学生,那么也会迎来这个。还有几个月时间。

    就这么等待下去,看他如何应对?既然他想要维持不变,那必然有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变数。

    太被动了,太无趣了。

    枯针下唇微抬,作个不喜的形状,开声说道:“等待着他不得不暴露特殊的一面……他既然知晓,也就会掩藏。他欺我无知,便是坦然,我也觉察不出异样。”

    “你害怕了?”尾音依然是些许让人心颤的韵味,似乎挑逗着,表情却是如常。

    枯针下视奔走的学生们,语意低沉:“他只是个人类。”

    他只是个人类,再怎么特殊,也能够容忍,在预期之内。

    恐惧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也不该用来形容她对他的想法。

    朝夕相处近三个月,由衣衫单薄的爽秋,到厚衣包裹的凛冬,她的身上多了太多他施予的印记,生活中的习惯,思维方式……

    与刚清醒过来,有很大的不同了。

    孤身站在天台边缘的,倒还是熟悉的模样。

    俯视着众生,漠然的表情。轻轻松松,毫不留念地,一坠而下的姿态。

    脑袋里是空洞的,心也是。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不知道在乎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不同了呢,韵术麒所带来的改变……

    现在的她,在意着什么呢?

    会忌惮防备着,那个叫韵术麒的年轻人类男性。试图从他口中挖出遮遮掩掩的和另一个人类少女的过去。

    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清醒过来,在那个屋子里,吃着韵术麒准备的食物,穿着韵术麒准备的衣物,听着韵术麒的话,安稳地生活在这里。

    除此之外……

    她想探究的是什么呢?

    寻常与否,人类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枯针的面容上闪过惘然之色

    ,却仅仅只是一瞬。

    如她自己判断的,她清醒以来,一直怀着清晰的认知。

    确定了什么,向着还不确定的前进。

    混沌的中心或许就在于那个男人。

    端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姿态,一步步稳定执着地走去,过程中面具被撕毁也没关系,她想要探究的想要抓住的关键,感觉在那里,便会继续前进。

    只是个人类的话,逃不掉吧?

    是她想要知道,而非由他牵引着。

    等到靠得很近了,不得不面对面,不会再让任何事脱离掌控。

    不会让他逃掉,不会让他隐瞒的继续藏在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阴影下。不论结果是什么,只是她产生了兴趣,然后要把它撕开罢了。

    在此之前,不改变也可以。

    是这样的。她对韵术麒的态度——准确来说,是对韵术麒闭口不谈的秘密。

    如此便很清晰了。

    湖秋沙在一旁,看着她的眉头轻挑,心下也渐渐明了,不必说透什么,只说些无关紧要的缓解略显紧张的氛围:“我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你加油打气的地步。对于韵术麒,对于我,你都很清楚你应该清楚的,如此便好。”

    枯针默然一会儿,再度侧首:“你要我炼制魔药……为了什么?”

    “这不是你该清楚的事。”湖秋沙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唇畔还是优雅的弧度,语气也没有降低些许温度,“你的好奇心专注在那个人类身上便是,因为什么缘故匀些给我则大可不必。我也不是无欲无求的。”

    “不论人类还是妖族,呼吸着,总是有什么追求的。呼吸着也是需要努力去维持的东西。”枯针淡淡地叹,便也不再纠结于忽然冒出来的一丝念头。

    两道身影平静地凭栏,或望着迷蒙的远方,或注视着呼吸着的躯体,秩序稳定地存在着,让一切如常。

    专注地投入一件事之中,此外不加理睬么?韵术麒一人,值得放置这么多心思么?

    人类啊……太过复杂了。

    搞不清的事情就不再试图搞清。想要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时间倒是极为富裕的,对于所有还能够呼吸的人而言。即便下一刻就死亡,这一刻也显得富足。

    还得找突破点。韵术麒从容地把刀剑拨开,那么就找另外一些方位,出其不意,使之自乱阵脚。

    弱点在她身上么?她还没那么自信能够拿捏他的态度,假哭也不是随时管用。还不够深入,插进土里的铁锹使力起来也不过掀起最表层的一些浮土。

    被他觉察到的情况下,一点点深入,挖到根基,把覆盖的杂碎尽数扬起,避无可避。

    寄希望于时间。等待着不可控的变数。

    没有其他需要忧虑的,专注于此便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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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花三部曲》:1.魔花点点酸(幽迷篇)2.魔花丝丝甜(雏夜篇)3.魔花缕缕香(冥苓篇)血泪痕——混沌魔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泪痕——混沌魔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泪痕——混沌魔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