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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章:一路权贵

    虽是黑夜,但在无数火把、灯笼的照耀之下,整个街道之上却是亮如白昼一般。

    八仙桌摆满了整整一条街,就从胡屹等人的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尽头那幢披红挂彩的房屋之前。

    那幢房子,就是现在的抚台衙门,当然, 也是今日新婚夫妻的洞房所在地。

    粗粗看去,只怕不下百八十桌的模样。

    胡屹瞟了一眼桌上的饭食,嘴角抽动了一下,好生奢侈的婚宴啊,不过想想女方是什么人后,却又觉得不足为奇。

    他在三司使干过, 虽然业务不精,但对于大宋那里来钱最多,却还是知道的。

    大宋的海贸是支撑着财政充裕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保证。

    先帝就曾对此专门下过旨意, 专门是用来保护那些来大宋做生意的外来海商的,目的,就是鼓励他们多来,防止大宋的官员等敲诈勒索从而使别人忘而却步。

    郑则仕是大宋数得着的大海商,钱,对他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胡屹没有搞明白,郑则仕一个在海上漂着的人,怎么就跟萧诚勾搭上了呢?萧诚能给他什么帮助呢?

    那队将,却是早就一溜烟儿地向着前方跑去。

    胡屹不紧不慢地向前慢慢地踱着步子,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论起位份,现在这贵州路,除了萧诚,那就要算他这位转运使了, 这是论公。

    但要论起私来, 就算自己与萧禹不睦, 但好歹也是共过事的,说来那还算是那他萧诚的长辈呢!

    他慢长斯理的迈着八字步, 刘凤奎等一众人自然也就只能跟在他的后头慢慢往前走。

    刘凤奎说起来权力很大,但他的品级、身份,却当真是不高。

    大堂里,只摆了两桌。

    能坐在大堂里的人,自然也就是这方土地之上最为位高权重的一批人了。

    坐在最上首的,却不是萧诚。

    而是岑老夫子。

    岑老夫子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萧诚与岑重。

    再往下,则是杨庆、田畴、杨万富、郑则仕、韩钟。

    朝廷承认了贵州路的行政区划,任命了萧诚为安抚使,然后除了再任命了一个胡屹为转运使,刘凤奎为走马承受来捣乱之外,其它的事情,竟然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干涉了。

    或者这便是汴梁都堂夏诫那几个人的智慧了。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他们插手了,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会让萧诚对于他们增添更多的恶感, 反而不利于以后打交道了。

    事实上, 萧诚在怎么治理贵州路这个问题上,压根儿也没有准备听取朝廷的什么意见。

    他要的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名份,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不会造大宋的反,而是会作为大宋的臣子,来经营整个西南地区。

    贵州路,被他分为了六府三州。

    贵阳、铜仁、遵义、安顺、毕节、六盘水以及黔东南、黔西南、黔南三个州。当然,现在六盘水还在高迎祥的手中没有拿回来。

    鲁泽主政铜仁,杨庆主政遵义,罗纲主政毕节,田畴主政黔东南,孙靖主政黔南,黄瑞主政黔西南,魏勋主政安顺,而贵阳府,则由萧诚亲掌。

    这里头,除开杨庆与田畴之外,孙靖、黄瑞、魏勋等都是本地人,孙靖和黄瑞出自独县,魏勋则曾经是羁縻州勋州知州魏富之子。

    充分的相信本地人,而且给予本地人高位和权力,也是萧诚能在这片土地之上迅速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武力可以一时征服,但想要所有人心悦诚服,纯以势以力压人,那可就不成了。

    马上可以得天下,但还想靠着马上治天下,时日一长,必然是要出问题的。

    而这些本地人,则是在这两年的竞争之中脱颖而出,得以坐在了这间屋子里。

    另外的,就是武将了。

    武将自然是以都钤辖杨万富为首,下头便是天南军统制李信,原本的统治王文正如今已经是很识趣地交出了所有的兵权,到了抚台衙门给杨万富打下手了,天武军统制范一飞,天狼军统制王柱,遵义军与播州军被整编之后重新命名天平军,统制杨斌,杨氏族人,田氏兵马整编为天义军,统制田真,另外便是由韩锬带领的抚台亲兵。

    这六支部队属于贵州路的正规军队,每军编制三千人,韩锬所部则为五千人,因为这支军队,不但要护卫贵州路首府贵阳,还得承担起保护贵州路抚台衙门官员安全的职责。严格意义上来说,即将到任的转运使胡屹的护卫,也该由这支部队派人卫护。

    当然,胡屹敢不敢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两万精锐,便是贵州路的倚仗所在。

    当然,地方之上还有厢军、乡兵、团练等地方部队,不过萧诚已经计划将厢军完全裁撤掉了。

    在别的地方,厢军要承担许多地方官府的役使,甚至被官吏当成自家奴仆使唤,因为厢军虽然薪饷不多,但毕竟也是一块花费。

    萧诚不准备当这个冤大头,在萧诚的计划之中,厢军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维持地方治安,乡兵、团练这些地方武装组织足够使用了。

    乡兵、团练由地方自行组织,官府虽然也会给一点钱,但并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常设组织。

    今日,贵州路上的所有的文武高官们,齐聚一团。

    参加韩锬的婚礼是其中一桩,另外一桩,则是萧诚要召集大家一起来商议接下来贵州路的施政方针。

    而在屋子外头的院子里,还摆着十余桌,这些桌上坐着的,除了抚台衙门的一些重要文武官员之外,便是联合会的各路商人了。

    仪式已毕,新娘子自然是早就被送进了洞房,韩锬此时却正提着酒壶回到厅内,给众人敬酒。

    第一桌上,都算得上韩锬的长辈,萧诚虽然年纪与韩锬相仿,但他不仅是韩锬的上司,还算得上韩氏的主家,这一桌人,当然是不会有人灌韩锬的酒的。

    举起韩锬替大家斟满的酒,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说着一些喜庆祝福的话语,特别是韩钟,更是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早些生儿子,多生几个儿子,可惜你爷爷看不到了!”提到老爷子韩钲,韩钟不由红了眼眶,连萧诚也是黯然神伤,拍拍韩锬的肩膀,一仰脖子,将酒喝得点滴不剩。

    “我儿子很多,但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郑则仕今日能坐到这一桌,自然是因为他是新郎官的岳父,像罗开先这些人,此刻都还坐在院子里呢。

    当然,郑则仕坚信,他的未来,或者说他郑家的未来,一定能够正大光明地与这些大人物们坐到一张桌子上的。

    因为萧诚对他描绘的前景。

    萧诚给的那些大船的图纸,郑则仕集中了麾下所有的造船匠师,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吃透了,第一艘大海船正在建造当中。

    一旦建成,那在海上,可就不是大宋水师才拥有那种超级战船了。

    他郑则仕也将拥有。

    而且,大宋水师现在一共也就只拥有两艘这种超级战船,而他只要造出来了第一艘,便能造出第二艘,第三艘以及更多。

    大宋的主要敌人在陆地上,是北方的辽人甚至于西北方向上的萧定,所以他们在海上,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力量,但他郑则仕生于海上,活在海上,他的所有家当,也将全部投入到海上去。

    而这些投入,必然在将来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岳父放心,小婿必定爱惜娘子。”韩锬却是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脸倒是变得通红了,惹得桌上所有人一齐大笑起来。

    “郑公,等他们小两口过两年生了孙子之后,就去泉州那边陪你,你觉得如何?”举着酒杯,萧诚笑吟吟地道。

    郑则仕微怔,但马上就反映了过来:“抚台,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到这里,家里老妻却是伤心得很呢,她的几个哥哥也是思念得紧,要是过两年能回去定居,那真正的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韩锬提着酒壶却是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去泉州干嘛呀?正想说话,萧诚似乎不经意经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看起来这是二郎的主意,至于为什么,只能等后头再问了。

    除了韩锬不理解,这一桌的其它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萧诚这是要把手伸到泉州去,郑则仕的船队,将来便是联合会的水师,完全掌握在郑则仕的手中,联合会的其它人,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但联合会的其它人的夹袋里,委实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的水上人才,而且生硬地安插人进去,必然会让郑家反感,让郑家的女婿过去,则名正言顺。

    众人笑着举杯,萧诚顺手将韩锬撵去了另外一桌敬酒,那边一桌,大部分都是武将,对韩锬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不灌上他几杯,大体上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不过今天嘛,图的就是一个喜庆,便是喝醉了,又有何妨呢?

    萧诚站起来,正准备举杯邀饮,却见大门口,一名队将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回禀抚台,转运使胡屹胡学士到了,就在门外!”队将瞅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一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愈发地红了一些,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胡屹?”屋里几人对视了一眼,除了韩钟与郑则仕,其他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田畴站了起来:“我代表抚台去迎一迎!”

    杨庆笑着了站了起来:“毕竟是三品大员,代表的是汴梁,是官家、都堂的颜面,我们几个去迎一迎吧,两位抚台,岑老爷子却是只管安坐便是!”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

    田畴招呼了一下另一桌的那些人,在杨万富的带领之下,那些武将也站了起来,跟着田畴向着外面走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一路转运使,并不必于听命于安抚使,两人算是两条线上的官员。按理说,萧诚是该出去迎一迎的。

    毕竟论起资格来,胡屹可比萧诚这位新晋的大员要老得多,而且还是他老子的同僚。

    虽然其与萧禹真说起来还算是仇人。

    不过这人明显是来贵州路当钉子,作恶人的。

    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萧诚又何必还要给对方面子呢?

    相反,他还要狠狠地落一下对方的面子才是正经。

    他需要让贵州路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豪绅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明白,这个人,在他萧诚这里不受欢迎,你们要怎么干,看着办!

    至于岑重,就更没有道理出去迎接胡屹了。

    不管是资历还是品级,岑重可比胡屹要更出彩。

    “下官田畴,见过转运使!”田畴笑着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思州田知州?”胡屹不敢怠慢,亦是抱拳还礼,眼睛一扫,看到了一边的杨庆,赶紧又转了一下身子:“杨知州?”

    田畴呵呵一笑:“转运使,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了,杨公现在是知遵义府,田某现在是黔东南知州,哦哦对了,您在路上,可能还不知道贵州路上的一些变化,萧抚台将贵州路分为了六府三州,今日大家伙可都聚在这里,来来来,诸位,都自己在转运使面前来报报名号吧!”

    “六府三州?”胡屹脸色变白,这样的大事,萧诚说干就干了,而且还把官员都任命了,大宋治下,别说是一府了,便是一地知县,也得是都堂任命,官家钦准,他萧诚,这那里把都堂把官家看在眼里了?

    他回头,看向刘凤奎,却见刘凤奎低眉顺眼,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对方所说的话。

    “萧抚台呢?”

    田畴微微一笑,侧身相让道:“抚台正在屋内相候,转运使,请!”

    “他倒是好大的架子!”胡屹深吸了一口气。

    “萧抚台凭一己之力,替大宋新立贵州路,居功至伟,所以架子大一些,那也是当得起的。”杨庆抚着花白的胡子,笑道。

    胡屹气得一个倒呛,杨庆话说得隐讳,可内里的意思,不就是暗戳戳地讥讽他胡屹当年被萧禹评了一个无能之辈吗?

第四百二十一章:一点面子也不讲

    一脚跨进门内,胡屹自然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位置那张八仙桌上居中而坐的岑老夫子,然后才看到了左边的萧诚,右边的岑重。

    萧诚倒是没有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不过此刻的他,手里拿着筷子,半弯着腰, 正将一箸青菜挟到上首的岑老夫子面前的碗里,在胡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恰地便也歪过头来,以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姿式,打量着胡屹。

    而岑重的筷子还停留在嘴边,一块片皮鸭一半在嘴里, 一半还留在筷子上,斜着眼睛,看着跨门而入的胡屹。

    一股心火, 卟哧一下便从丹田之内直扑脑门儿,胡屹险险地便要怒吼出声了。

    无礼!

    无礼之极啊!

    你萧诚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到了,不去门外迎接倒也罢了,毕竟你是抚台,但在门内,你至少也要装个样子吧,这样大家在大面儿上还能过得去是不是?

    你这是准备直接撕破脸吗?

    在这一点上,他猜得还真是不错,萧诚还就准备直接撕破脸。

    他要上都堂,包括那位官家明白一点,我萧某人顾全大局,愿意为大宋的西南稳定出力, 甚至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为大宋开疆拓土, 但为的,可不是你们这些人, 是为了中华文化进一步向外扩张并且要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萧某人便能容忍你们蹬鼻子上脸,明明知道这厮是来搞破坏的,还要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今日,萧某人就是要大大地落一下他的脸面,也让这贵州路上上下下都明白我的心思,免得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家伙首鼠两端,糊里糊涂的便走错了路、站错了队,最终落得没了下场。

    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在我萧某人开发西南的时候出过力,流过血,能不让他们犯错误,自然就不能让他们犯错误,这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保护的手段。

    如果在我摆出了这样的一副模样之后,还有人要贴上去或者被胡屹拉了过去,那萧诚只能奉送他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胡屹跨过了门槛,其它人都留在了门外,便连杨庆和田畴都没有进来,而刘凤奎也袖着手,仰着头, 似乎在一门心思地欣赏着大堂之上那入木三分的一副匾额。

    屋里有三位大佬,外头的人自忖还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三位掐架,所以还是留在外头看个热闹的好。

    屋内短暂的凝滞之后,终于还是由胡屹打破了沉默,他强忍住怒火,拱手道:“萧抚台!”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岑夫子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吞了下去,岑重将半块鸭子塞进了嘴里嚼巴了起来,萧诚却是放下了筷子,直起身来,半转身看着胡屹,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胡转运使啊,这天寒地冻的,倒是赶得急,短短时间便从汴梁到了这里,倒是萧某人有失远迎了。”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不敢不急!”胡屹绷着脸道。

    萧诚点点头:“明白,明白。听先父曾经说过,当年转运使在三司任上的时候,向来便是最早去,最晚走的,哈哈,哈哈哈!”

    胡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是气得了极点,站在外头看热闹的文武官员们有些不明白,但马上便有明白的人低语解释为啥抚台短短几句话便将对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可都是有典故的啊!

    强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胡屹冷厉地道:“今年国计艰难,便连官家一日也只两餐,一餐也只二荤二素一汤五个菜而已,后宫其他人更是只有一荤一素一汤,都堂都取消了从外面叫食,而是自办了一家小食堂,每日定量,倒是抚台这里,大摆宴席,桌上山珍海味,这一桌,怕不要十好几两银子吧?”

    萧诚一笑道:“转运使这可不知了,今日这酒宴,花费的并不是官帑,而是郑大官人出的钱,郑大官人就这一个女儿,愿意大把花钱。这人家的私财,正大光明赚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二来嘛,转运使在三司工作过,当知道,钱花起来,那才叫钱呢!今日这婚宴,鸡鸭鱼鹅之类的,大概买了千把尺,使得贵阳周边农户家里的这些家禽价格飞涨,农户可是大赚了一笔,而其它的酒水、小菜等等,不知让多少周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过一个肥年。而因为这些生意做成了,官府又可以从中获得一些税收,恰恰就是一箭数雕之事啊!官家不懂经济,以为自己节约便能让国家富裕,转运使可是在三司做过事的,怎么也会这样理解呢?”

    又是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这萧诚还没完没了地揪着他的黑历史的小辫子了,当真是不当人子。

    “照你这么说来,穷奢极侈倒是有理了吗?”胡屹怒道。

    “非也非也,转运使不要偷换概念。”萧诚笑着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转运使请看,这桌上所有的菜肴,都是在本地可以买得到的,全都是产自我贵州路上百姓们家中,便是这些较为珍希有山货,那也是百姓们上山去采集而来的。转运使,我倒是听说你特别爱吃鸡舌,有时一餐杀鸡上百就为了凑一盘鸡舌,那才是真正的穷奢极侈吧?”

    “那这酒呢?莫非酒也是百姓们自酿的吗?”

    胡屹开始挖坑了,因为酒可是专营的,想要酿酒卖酒,那得有朝廷颁发的执照,否则是要坐班房的。

    “转运使高明,还真是百姓自酿的。”萧诚大笑起来:“不过这酒,倒也不需要什么执照,这酒啊,是百姓们靠山吃山,用山里的野果酿就的果子酒,其味甘甜,回味悠长,不过以前呢,酒虽好,却是巷子深,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萧某人准备把其推出去,这可是一个大产业啊!能赚很多钱的,能让老百姓的兜儿里迅速地鼓起来,酒这东西,只要酿出来,就不怕卖不出去是不是?而且又不消耗粮食,多好的事情啊!”

    挖坑失败。

    果酒,当然不在朝廷禁止之列。

    看着对方喘着粗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萧诚却是又道:“转运使,今日是郑大官人嫁女的大好日子,不是我们抚台衙门与转运使衙门的公务会晤,这些事情,不妨留在以后再说,如何呢?”

    正无处下台的胡屹闻言倒也是点头,眼下可是说得越多,也就丢脸越多了。

    不过萧诚说了这话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难道不应该在此时邀请自己入席吗?

    胡屹瞅着萧诚,萧诚也看着胡屹,半晌,萧诚才眨巴着眼睛道:“胡转运使,还有事情吗?”

    胡屹已经能尝到嘴里有腥甜的气息了,眼珠子都红了。

    “今日胡某专程前来拜见抚台,倒不知抚台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

    “哦,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大声道:“田易,田易。”

    院子外头的田易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他级别低,门窗这样的看热闹的好地方,轮不到他。

    “抚台有何吩咐?”

    “转运使的住处可安置了?”萧诚问道。

    “自从知道转运使要过来,便再准备了,只不过现在贵阳府这情况,实是在没有找到太好的地方,不过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一顶军帐,一应物事也都是备齐了的。”田易连声说着,转头看向转运使:“转运使现在就要过去吗?那下官给您带路。”

    萧诚点了点头:“本来呢,如果不是韩锬大婚,这府衙虽小,也还是能给转运使腾一间房子的,不过不巧啊,现在这府衙实在是住得满满当当,让人家新婚夫妻腾房子不吉利,转运使大人大量,就不要与其计较了,且辛苦几日,一定重新安排,田易,听到了吗?”

    “下官听到了!”

    胡屹只是气得浑身颤抖,转头便向着门外走去,大门外的官员们倒是轰然向后退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了几步,胡屹突然又站住了,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扫向周边的所有官员,厉声道:“某家奉官家钦命来贵州路负责转运,回头自当请诸位详谈。”

    丢下这句话,然后昂头大步而去。

    一众班直本来以为来了这酒宴,至少可以蹭上一顿丰盛的吃食,到时候再去恭喜一遍,指不定还能弄些赏钱,那郑大官人是个有钱人,不会在意这些。不曾想,赏钱看不到,连吃食都没有,居然是饿着肚子走了。

    大家都是玲珑剔透人,看着这两位长官的态度,只怕接下来还要吃瘪,这可是在人家萧抚台的地头,你胡转运使跟人家较上什么劲啊?

    难道就不能委婉一点点吗?

    这倒好,自己不好过,连累得大家都不好过了。

    当班直,就是命苦啊!

    过得好歹,完全不能自主,上头要是派了自家跟着一个有手腕的主儿,那大家自然也就混得风生水起,但要是碰上了眼前胡转运使这样的主儿,那就惨了,也就只能跟着吃风喝雨了。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跟着胡屹便行,虽然两人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两人一齐来,又都是代表朝廷来的,在这个时候,总得要保持一条战线吧!

    却不曾想,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刘公公留步!”

    刘凤奎一个激凌,心道果然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但却也只能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刘公公,抚台说您这西北故人来了,居然也不进去与他打个招呼,心里甚是不喜啊!”来人微笑着道:“刘公公,抚台请您去喝上一杯酒,叙叙别离旧情呢!”

    刘凤奎转头看向胡屹,那家伙杀人般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剐来剐去,要是自己去了,只怕接下来就要与此人结仇了。

    但要是不去了,就是驳了萧诚的面子,这以后自己还怎么做事啊?

    思来想去,当下还是拱手道:“下官怎么敢妄称故人哦,职低位卑,实在不敢打扰抚台,要不还是择日再来拜见抚台吧?”

    来人笑道:“抚台早就跟下官说过,公公非同一般人,早年在陕西路上,那是出生入死啊,还说公公跟他说过一句话,让抚台一直牢记在心不敢须虞或忘啊!”

    “我说过什么话能让抚台记挂?”刘凤奎有些茫然。

    “公公说位卑不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来人笑吟吟地道:“这也是抚台经常拿来教训下官的话呢!”

    “我说过吗?”刘凤奎仍然没有想起来。

    “当然说过,抚台还能说假话?”来人笑着拖了刘凤奎便往回去:“公公却去饮一杯,您的住年,与转运使可不在一处。转运使接下来是要回绥阳去的,您可是要在贵阳府长驻呢!”

    这话,也可理解为另一种威胁。

    刘凤奎没有再推辞,半推半就的就跟着来人去了。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胡转运使在贵州路,以后的日子难过的很,别说完成什么朝廷交待的任务了,能将日子过得平顺,就算是萧抚台大人大量了。

    自己与胡转运使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完全没有必要与萧抚台撕破脸,只有搞好了关系,才能走下一步的棋嘛!

    萧抚台虽然是明晃晃的离间自己与转运使之间的关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好将计就计,做出一副投奔故人的模样也是不错的。

    看到刘凤奎扬长而去,胡屹脚下一个踉跄,在看看周围的那些班直们一个个脸上不豫的神色,他是当真五内俱焚,这还刚到地头呢,身边的人,便一个个的背叛或者即将要背叛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数顶军帐,孤零零的立在一处山坡之上,正当风口,关键是谁要到这里来,必然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胡屹孤零零的在帐蓬里枯坐到了天明,也没有等到刘凤奎回来,显然,这个叛徒得到了更好的招待,指不定这个时候正高榻软榻,鼾声震天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亲兄弟亦需明算帐

    一路转运使的脸,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巡视各地专事打小报告的走马承受低眉顺目,今日来吃酒的贵州路上各级官吏以及各路地主豪绅、部落首领们再一次认识到了萧诚的威势与跋扈。

    平日里在他们面前笑嘻嘻和颜悦色宛如菩萨的安抚使,这势若雷霆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之后,一些儿个心里还有些三心二意的人,立时便死了心。

    转运使只不过是被打脸,这要是轮到自己头上, 只怕是碎脸。

    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萧抚台面前做人吧!

    至于那个胡转运使的话?

    他说了什么?

    大家听到了吗?

    哦,敢情大家都没有听到啊!

    接下来他要唤人去说话怎么办?

    明日酒宴散去,该回家的就回家了,屋里头事情多,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要是他找上门怎么办?

    哎,谁让我们是休恤民情的好官儿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部分时间可都是在外头奔波的。这可是萧抚台称道的为民做实事,到田间地头, 到百姓跟前去当一个做事的官。

    那些儿个整日呆在衙门里只看文牍的官儿,可是要被萧抚台骂得狗血淋头的。

    所以嘛,胡转运使您来的不是时候,凑巧我就不在家里嘛!

    您总不能为难下官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儿吧?

    真要敢为难我,下官也是有参奏权的,可以上本参你。

    即便我没有参奏权,我也可以联合请有参奏权的人参你。

    告状嘛,谁不会呢!

    酒席还没有吃完,看到了刚刚这幕大戏的各路神仙们,已经在心里拟定出了日后怎么应付这位转运使。

    反正嘛,面子上是要客客气气的。

    不过呢,事情肯定是不会替你办的。

    大家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互相之间点点头, 挑挑眉, 努努嘴, 一个个笑得跟千年老狐狸似的。

    “可以处理得更圆润一些嘛, 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岑老夫子又喝一杯酒, 叹口气道:“这位胡转运使的文章还是不错的,诗也做得极好。”

    “不可以!”萧诚与岑重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着,两个脑袋摆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失笑,还是岑重接着道:“阿父,你没有在官场之上混过,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今日之事,决不可能善了,这是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呢!今儿个崇文要是不将这胡屹的威风当场打落在地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只怕接下来在贵州路上,这位转运使便要兴风作浪了。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不若今日便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跟着萧抚台混,风生水起,跟着胡转运使混,大体上便可以回家准备棺材了!”

    听着儿子的话, 岑老夫子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了, 什么叫没在官场之上混过啊!这是暗戳戳地歧视老子没有考中进士啊!

    但你们两个进士, 却是老子教出来的。

    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席而去, “喝够了,回去睡觉!”

    萧诚赶紧招手,立时便过来了两个仆役,一左一右地抚着老人家往后衙而去。

    “师兄说错话了,戳到老人家的软肋了!”萧诚笑咪咪地道。

    “无妨,明日把你那里的好酒拎上一坛去陪他小酌两杯,自然就没事,父子岂有隔夜仇?”岑重笑咪咪地道。

    “这果酒,的确没什么劲道,要不,换个地方喝?”萧诚低声道。

    “早有此意!”岑重喜道。

    两人站了起来,萧诚对着诸人道:“吾与岑抚台还有些事情商量,你们吃好,喝好!”

    众人都是站起来拱手相送,说起来,与这二位同席,大家还真就喝得不自在,他们二人这一离去,大家伙就能完全放开了。

    两人刚刚走过隔门,便听到身后已是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由都是对视而笑。

    外头喝得是果酒,度数很低。

    今年贵州路上说起来是丰收了,但当萧诚吞并了罗氏鬼国等地之后,这粮食便又眼看着不够用了,得节省着呢!

    没有一定的粮食储备,干啥心里都没有底。

    所以在贵州路上,酿酒,可还是被禁止的行业,只有少数人有这个资格,而且在外头卖的也是有限,基本上酒馆里的酒,要么是果酒,要么就是掺了水的粮食酒,那酒味寡淡的还不如果酒度数高呢!

    当然,两人避开了众人,并不是真就馋了什么好酒喝。

    一位贵州路的抚台,一位广南西路的抚台,都差不多是位极人臣的家伙了,而且都还是联合会的常任委员,自然有许多意见要坦承交换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这两位,对于朝廷,都不那么忠心了。

    其实在这个事情之上,岑重还是挣扎了很长时间的。

    毕竟从小就读着书受着传统教育的他,忠君爱国这四个字还是在心里有着极深的烙印的。

    在这里头,忠君可是放在前头的。

    到后来,萧诚告诉他,君不可恃,亦不可扶,唯有中华可恃、可扶,他们这些士大夫,更有责任来维系中华文化,发扬光大中华文化,把中华文化向着更广的范围里去扩散,去占领。

    让太阳光能照着的地方,都有着中华的文字、礼乐、诗书、习俗,这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的使命。

    与这个一比,给一家一姓效力的所谓忠君爱国,那还真就是拈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了。

    回去细细琢磨了萧诚这些话的岑重,越想是越有道理,越想便越觉得兴奋。

    这事儿,很有搞头啊!

    像岑重这样的人,一旦脑子里的那道藩篱被打破了,那他们往往就能迸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和智慧来。

    而且他们还有能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对自己的所有行为写上光明正大的注解,让自己的行为不但合情,而且合理,当然,合不合法的就要另说,就现在而言,那自然是不合大宋的律法的,不过将来要是他们赢了,那他们就是先驱,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广南西道的军队整编已经开始了,不过阻力不小!”抿着度数极高的烧酒,岑重道:“与你这里不能比,明年这个时候,能完成初步的整编,就算是烧高香了。”

    “首要的事情是需要维持一支绝对忠诚的又战斗力凌驾与众人之上的军队。”萧诚转动着酒杯,道。“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拉一批,打一批,扶一批的古老伎俩了。”

    “我与你不同,现在我还是有些担心朝廷会随时把我调走,你也看到了,如今你的周边的形式,都堂岂会放心我呆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吗?”萧诚冷笑:“一旦都堂那边有消息传出他们想动你,那就在广南西道弄出一点子事情来,让他们明白,你一走,广南西路就要大乱,以夏诫那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必然会偃旗息鼓。”

    “赵援此人,必然会入都堂的。”岑重道:“现在任一个孔目的都检正,只不过是一个过度,此人一旦入都堂,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对我们的敌意,必然会不顾一切推动此事。”

    “他想入都堂,起码还要几年时间,有这几年功夫,你在广南西路难不成还没有完成布署?到时候真要调你走,你就辞职不干了,就在广南西路养老不好吗?”

    岑重不由得大笑起来。

    吃了几口菜,岑重突然又道:“在整军的过程之中,我在摊薄魏武的军权,这家伙很是有些怨言,你不会怪我吧?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都钤辖,我也准备给别人了。”

    “理解!”萧诚道:“咱们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呢!魏武必竟是我兜里的人,我会给他去信,让他老老实实的,如果他在你那边实在不像话了,就让他滚回来。”

    “那倒不至于!”岑重笑道:“真这样干,岂不是让广南西道上的将领们认为我岑重天性凉薄,没有魏武这两年的奋战,我哪有如此轻易便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这里头的关节,我会与他细说!”萧诚笑道。

    “如此便有劳了!”岑重点头道:“说吧,你要什么补偿?欠了你太多的人情的话,将来我怕还不起。”

    “大师兄就是敞亮!”萧诚道:“在雷州找一出好港湾给郑家的人。联合会接下来会在雷州半岛之上建一个大型船厂,会在那里培训水师。”

    “这事儿好办!”岑重道:“不过现在就大规模地上水师,有这个必要吗?水师的投资太大了!再说了,让郑家的势力过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在海上,我们能制约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少了。不能完全依靠韩锬与他的翁婿之情,一是不牢靠,二也是不能长久。”

    “所以我要扩大水师啊!”萧诚道:“我们没有钱,无法大干快上,但在两浙路上,福建路上还是有不少的海商的,将他们引进来,自然也就对郑家形成了制约。”

    “我明白了!”岑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担心郑家势大不可制,所以才要迅速地扩大规模,引入其它的力量,不用花自己的钱,便能把事情办了。”

    “另外,我们还能拥有一支强大的足以横扫天下的水师!”萧诚道:“大师兄,天下之大远超你我想象,以后,谁拥有强大的水师,便能掌控海洋,掌控了海洋,便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太阳能照得的地方都能听到诵读我中华诗词的理想才能得到实现呗!”

    “正是如此!”

    “不过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在陆上呢!别说是辽人了,便是你现在心心念念的大理,其实力比起咱们这两地而言,都要强大得多。”岑重道:“还有交趾之地,现在我们都只能忘而兴叹呢!”

    “堡垒总是被从内部攻破!”萧诚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次攻城。等到我们开始发兵攻城的时候,胜利早就差不多握在我们手心里了。”

    “大理那边,有眉目了?”岑重笑问。

    “早着呢!不过种子已经种了下去,环境也在一步一步地给他们营造,只等着种子生根发芽,等着外部环境一切就绪,便可以发动。这总得要个两年功夫吧,我们也得趁着这两年时间迅速地壮大自己,否则到时候机会出现了,我们自个儿的牙口却不好,兴高彩烈地一口咬上去却不小心崩了牙齿,那就要闹笑话了。”萧诚替岑重倒满了酒。

    “黎准那边,我也一直在大力支持他暗中发展力量。”岑重笑咪咪地道:“那小子和姓阮的匹夫,还以为我的目的不过是扶植一个亲大宋的交趾力量呢。他们想不到,我的真实目的,可是要恢复汉唐故土,交趾,嘿嘿,明明是我们的安南郡!”

    两人对视一笑,举起杯子来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什么叫有志一同?

    这便是。

    萧诚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培养出更多的像岑重这样的人来,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步最难,当第一步跨出去之后,往后反而是越来越简单。

    可以相信现在岑重的身边,便已经有不少人拥有了与岑重一样的想法。而这些人,又会去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天下,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许还有很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然会被这边的状况吸引而来,一起加入到这个大融炉之中,让炉火烧得更旺,从而将这天下重新回炉再度煅造一遍,以遍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萧诚却是笑道:“这是一群人准备着要闹韩锬的洞房了,这小子今晚,可是有得罪受了。”

    “听说郑家那小姑娘不但是泉州有名的才女,更是国色天香一般的美女,韩锬这小子,要不是跟了你,只怕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呢!”

    “韩锬心思单纯,这小姑娘嫁给他,说不定也是她的福气,这谁说得准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依附

    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郑则仕进了卧房,替他除去了鞋袜,盖上了被子,又将一个软靠垫放在了腰兵,使郑则仕半靠在床榻之上,这才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郑则仕的手中, 然后拉过了一个锦凳,坐在了床榻边上。

    “之虎,今日见到了一路抚台的威风了吧?”半闭着眼,袅袅热气蒸腾,郑则仕的脸庞隐在了烟雾之中,显得有些朦胧。

    郑之虎笑了起来:“阿父, 这也是个例吧,能视一路转运使为无物的, 这天下, 除了萧抚台之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今天在席上就有第二个!”郑则仕冷笑。

    “您是说岑抚台?”郑之虎一愕,“据我所知,刚刚升了广南西路安抚使的他,对广南西路转运使上上下下可都客气得很。”

    喝了一口热水,郑则仕淡淡地道:“岑重当初任招讨使的时候,对陶抚台也客气恭敬得很。你瞧着吧,这一次岑重回去了,必然就会拿捏住那位转运使的。”

    “岑抚台也想学着萧抚如这样大权独揽,名义上听命于朝廷,实际上独霸一方,这只怕难度很大。”郑之虎摇头道:“毕竟广南西路与贵州路有太多的不同。”

    “事在人为而已,只要运筹得当,并不是不可能。现在的大宋朝廷的控制力, 可远远比不得从前了, 连着几场败仗,已经伤及了根本, 朝廷手忙脚乱, 一边要不给外敌可趁之机,一面又要积蓄力量恢复元气,对于朝廷来说,北方是政治根本,南方是财赋重地,像贵州路,广南西路这些羁縻州遍地,夷人多过宋人的地方,压根儿就不看重,唯一的要求就是稳定而已。”

    郑之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只要岑抚台能保持广南西路的稳定,并且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朝廷亦会容忍他?”

    “也许官家、都堂里的相公们想得是,等度过了眼前的难关,然后再来收拾他们!”郑则仕道。

    郑之虎笑道:“就怕过上几年,其势已成,朝廷压根儿就奈何不得他们了。如今两位抚台同气连枝,势力已成,一旦真的拿下了大理, 交趾等地,便是朝廷,也得向他们低头,到时候,指不定在天下成什么样子呢?”

    郑则仕伸指头弹了儿子一指头,笑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不管如何,两位抚台是不会造反的,这一点,你需得记好。”

    “是!”郑之虎点点头道:“大人物们的心思,委实是难以测度,就像那萧定,要是儿子是他,早就在西北自己当皇帝了。明明和汴梁已经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敌了,却又偏生还顶着一个西部行军大总管的名头不肯丢了,想不通。”

    “这是大人物们的游戏!”郑则仕道:“你不站在这个位面之上,你就看不透,想不通,这很正常,因为你看问题的角度、方式方法,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真得觉得有些在大人物们蠢得厉害!”郑之虎笑道。

    郑则仕却是拉下了脸,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往床沿上一顿:“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将来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真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蠢材是有的,像你今天看到的这位胡转运使,读书把自己给读傻了,不通时务,但真正能做到高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是厉害角色。便像崔昂那种人,你觉得他蠢吗?可连堂堂荆王都栽在他的手里了。”

    “儿子错了!”郑之虎赶紧赔着小心道。

    “永远高看别人一眼,能让你活得更长久!”郑则仕冷冷地道:“这才是我带你出来,而不是你大哥出来的原因,你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不比你大哥只知厮杀。”

    “还是阿父高明,早早地就搭上了萧抚台这条船,而且在萧抚台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大的帮助,有了萧抚台的支持,有了联合会这个背景,以后我们郑家,必然也将风生水起,与那些高门大户较较劲儿了。”郑之虎衷心地道。

    说起来,当初加入这个捞什子的联合会,家族里反对的声音可是不小的。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而且看起来,与他们郑家的生意,基本上也不搭界。

    “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那时候,我郑家在泉州,已经快要被一些人逼入墙角了,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带着你们出海的准备了,那个时候,江东家找上了门。开始我只以为她与皇家有关系,那时候病急乱投医吗,想借着她的势来避祸,岂料当真接触了以后才知道,她背后真正的靠山居然是萧家呢!”

    “这便是误打误撞了!”郑之虎笑道。

    “所以我说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而通过泉州的这件事,也让我明白,再有钱,在江湖之上再强横,但在官面之上没有实力,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家要收拾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之虎默默地点头。

    “所以,我们要慢慢地向着这条路上走。”郑则仕道:“但我郑家一脉,靠读书委实是晚了一些,即便真出了个读书种子,也是独木难撑大厦,所以,我们只能走武将一脉。而陆上武将,我们郑将也是插不进去手的,所以只能走水上。这是我们的本行啊!”

    “水上营生,便是大宋水师,也是比不得我们的!”郑之虎傲然道。

    “可是朝廷对于水师并不热衷,朝廷只想从海上贸易之中获得财富,从来没有想过依仗海上力量去开疆拓土之事。”郑则仕道:“但萧抚台想到了而且准备去做,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假如萧抚台有朝一日能成功入主汴梁的话,那我们必然能一飞冲天。”

    “阿父不是说萧抚台不会造反吗?”

    “入主汴梁,一定需要造反吗?”郑则仕微笑:“之虎,你可知道,荆王最后的血脉,就在这里,就在萧抚台手中。”

    咣当一声,郑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带翻了锦凳,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

    在郑则仕不满的目光之中,郑之虎讪讪地扶正了凳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个消息,太骇人了!外头竟然没有一丝儿的风声。”

    “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郑则仕得意地道:“你父亲也是其中一个。罗开先那个肥佬,就不知道。”

    “罗家只有钱,而我们除开有钱,还有兵!”郑之虎道。“只是阿父,妹夫过两年真会去泉州吗?把一个陆地骁将派去水师,这摆明了是要分我们的权柄,对我们不放心啊!”

    郑则仕嘿嘿一笑:“这还算是手段温柔,给了我们几分面子,到时候韩锬正去了,难不成还真上船去?萧抚台要的,只不过是去坐镇,然后安插进更多的人手。”

    “这不就是不信任我们吗?”

    “之虎,亲兄弟之间,都需得明算帐,更何况我们是这样的合作关系?萧抚台假如对我们不闻不问我才是真的不放心呢?如果真是这样,只代表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抚台在骗我们,第二个,便是抚台准备在事成之后,将我们郑家连根拔起,再顺手摘了我们种好的桃子。”

    “他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但以他的手段,我是真怕!”郑则仕道:“他现在摆明了车马,要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培植亲信,安插人手,我反而是确信他是想与我们合作了。没有相互之间的制约,平衡,一家独大,那迟早是会出问题的。你以后是入官场的,如果萧抚台成功,你说不定便能成为水师的最高长官,封候拜将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这些事情,你得从现在就学着。为父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父亲身子好着呢!”郑之虎赔笑着道。

    郑则仕摇摇头:“这一次萧抚台替我们向岑抚台在雷州要了一个上好的港湾,那里,将成为独属于我们,不不,独属于联合会的水师基地,接下来,你就去雷州筹建这个基地,我回去飘飘然一,也会把家族里的主要力量往那里调配。”

    “家里的力量,都交给大哥吗?”郑之虎有些迟疑。

    郑则仕冷哼了一声:“你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人,接下来既是考验你作官的能力,也是考较你如何作家主的能力,如果你连你大哥都不能笼络住,那我还不如从孙儿辈中再找人来培养,左右我撑着也还能活个十来年,不见得就来不及。”

    “儿子明白了,儿子一定会做好的。”郑之虎重重地点头。

    罗开先胖,所以他不太怕冷,开着窗户,看着灯光映照之下那些簌簌落下的雪籽,慢慢地将对面屋顶之上覆盖上了白白的一层。不过他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俊秀青年,却是有些冻得哆嗦了。

    他们花了大钱包的这间民居,与萧诚的抚台衙门只有一街之隔,罗开先现在站在窗前,便能看见抚台衙门内里的灯光。

    “郑则仕就住在里头,现在他可是萧抚台的贵宾!而我们,却只能住在这里!”罗开先回头,看着俊秀青年。

    “叔父,罗氏不比郑氏差!”俊秀青年道。

    “当然要差,要不然,为什么萧抚台替韩锬求娶的是郑家的女儿,而不是我罗家的女儿呢?我罗家的女儿论容貌、论才学,比起郑家的女儿,只强不弱吧?”罗开先扶了扶硕大的肚子,“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罗家,还是势弱了啊。”

    “我罗氏在两浙路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了吧?”俊秀青年道:“萧抚台要借重的地方,难道就少了?”

    “可我们不是独一无二的。”罗开先叹道:“我们在两浙路上的关系网,是我们拿钱铺出来的,与我们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分的关系!换了我们,萧抚台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为难的,但郑家则不同了,他们无可替换。”

    “叔父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俊秀青年有些不耐烦了。

    “阿信,我自家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经商还行,但要论到为人处事,手段,城府,比起你来,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所以这一次,我厚着脸皮找了萧抚台,把你推荐给了他。”罗开先道:“萧抚台随后会考较你,一旦通过了,你就会呆在抚台身边了,现在抚台身边缺人,而且缺像你这样智计过人的人才。”

    俊秀青年一呆:“叔父,我要是考进士的,怎么可能来给他当个幕僚?”

    “即便你明年考上了进士又如何?”罗开先却是冷了面孔:“现在朝廷风雨飘摇,你考上了进士,即便是能成为庶吉士又如何呢?想要为罗家遮风挡雨,起码也得几十年后。但你现在只要在萧抚台面前站住了脚,展现了才能,转眼之间便能实权在握。你瞧那罗纲,考了进士吗?现在人家已经是知府,再看那鲁泽,不过一吏员出身,现在亦是一州之府,那孙靖,只不过是一个秀才,现在也是一府之主,萧抚台用人,只看才,只看能力,不看其它。”

    罗信呆了片刻:“叔父,你就这么不看好朝廷,觉得朝廷撑不了多久吗?”

    “阿信就是聪明,我只说了这一些,你便能猜到根脚上。”罗开先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认为现在这个朝廷撑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出大事的。北边辽人虎视,西北萧定窥伺,内里却又昏招不断,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的。阿信,相信你叔父的直觉。”

    “叔父,这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我那几个儿子的确不成器,肯定得不到抚台的青睐,要不然,这样的终南捷径,我怎么肯给你?”罗开先有些烦燥:“越往后去,来投的俊杰必然会越多,想再容易轻巧地便取得抚台的信任从而一飞冲天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阿信,你父母那里,临来之时我便已交待得清楚了。”

    看着叔父,罗信苦笑一声,看起来,自己是没得选择。

    身为罗家一员,就得为罗家的长治久安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至于自己的前途,只不过是罗氏一族附带着的一点而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四百二十四章:新策

    忙碌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的飞快,似乎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到位,居然就快要阳春三月了。

    整个贵州路上都忙碌了起来。

    每年的春季,上至抚台衙门,下到田间农夫,其实差不多都在忙一件事情。

    那就是春耕。

    你误田一时, 田误你一年。

    特别是像贵州路这般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那当真是一点儿也耽搁不起的。

    在往年,要是稍微碰上天灾,老天爷不赏面儿的话,那差不多也就要打饥荒了。

    穷,是外面对这里最直观的一个感受。

    所以,大宋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对这片地方,基本上都不大感兴趣, 只是以羁縻的形式进行一个松散的管理。

    说白了,就是这里的人自生自灭罢了。

    但现在,萧诚却把这里变成了贵州路,变成了六府三州,名义上受朝廷直接管辖的地域了。

    当然,也不要指望朝廷会对这里伸出援手,指不定他们私下里狠不得这里出点乱子,好让萧诚跌上重重的一跤。

    了不起这片地方再回到过去的模样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相反,萧诚真要是把这里经营好了,他们反而要担惊受怕了。

    站在不同的地立场之上, 大家对一件事情自然是有着不同的认识。

    且不管这件事, 对于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好或者坏而已。

    这两年,萧诚一直在主导着因地制宜开垦梯田, 投入人力、财力来建设水利、改良种子, 想各种样的法子来蓄积肥料, 目的就只有一个, 增产增收,尽量地减少对外部粮食的依赖。

    应当说,几年下来,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整个贵州路,多出来了几十万亩土地,去年秋天,已经收获了第一波粮食,虽然产量还较低,一亩地,好的不过三百斤,差一些的便只有一两百斤的模样,但对于萧诚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毕竟是第一年的生田,以后产量,自然会慢慢地提高一些。

    萧诚已经准备把大量的官田,白送给本地百姓了。虽然这件事情,不仅是抚台衙门反对,便连下头各府各县的官员们基本都持反对意见,但萧诚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当然,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系列的相应的政策、赋税等的改革。

    只有是自己的田, 老百姓才会小心伺候,才会像爱自家的宝宝一样去精心管理、种植。

    要让老百姓尝到好处,得到甜头,他们才会更加的努力,更加的爱护。

    当然,这件事要做下来,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一个预防在分田的过程之中,被大户侵吞,被豪强巧取豪夺,被官吏贪污,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诚准备先在毕节试点。

    毕节知府是罗纲,这是他的死党,而且在过去多年的合作之中,对萧诚形成了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因为罗纲还没有看到萧诚失败过。

    有了地方上的绝对配合,试点工作便能顺利展开,只要在毕节取得成功,其它各地,自然便会蜂涌而上,都用不着萧诚再去摧促了。

    榜样的力量,向来都是无穷的。

    土地改革,包产到户!

    这便是萧诚给罗纲交的底儿。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实际之上还是官田,老百姓说白了还是租用,只不过这个租期特别的长,三十年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延续两代人了。”听着萧诚的讲述,罗纲若有所思地道:“而且租赋特别低,用你的说法,就叫做多劳多得了。”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笑道:“一亩地,官府用平价收购一百斤,这个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更低一些,这便相当于老百姓向我们交了税了。剩下的,便是你自个儿的了。你得二百斤也好,还是七八百斤也好,都不关官府的事情。”

    “一亩地怎么可能有上千斤的产量,这是做梦了,交了一百斤,还能有个两三百斤的节余,那农户做梦都得笑醒了!”罗纲不以为然地道。

    “这可说不准哦!”萧诚笑道:“这个法子实施之后,老百姓便会想法设法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雨亭,我给你说,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的新搞法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产量就哗哗地提上来了呢!”

    “我自然是盼着呢!”罗纲笑道:“百姓粮食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卖,他们有了钱,官府有了粮,那日子可就轻松了,你可知道,现在我就正发愁呢!春荒春荒啊,抚台一张嘴,说一句那里要是饿死了人,就要惩罚官员,可苦得不是我们这些人吗,愁得很呢!”

    “我知道这个要求,现在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很高的,但我只能把要求定得高高的,你们才会多努力一些,你们多努力一些,不定就能少死许多人。”萧诚叹口气道:“我要是要求低了,你们自然就会更低。这话啊,我也就跟你说说。”

    “说句实话,以前在汴梁的时候,我是真想不到这天下,还真有如此穷的人。”罗纲摇头道:“在西北横山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凄惨。崇文,我跟你说,我的治下,真有一家人穷得只有一条裤子的家庭。我上门去,那家只有家主两口子出来见人,剩下的都躲在屋里呢,实在让人不忍目睹。”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这些事情,汴梁的那些人永远是看不到的。他们都说,现在是盛世呢!”

    “为了让我治下这些人,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能堂堂正正的出来见人,我也会一力支持你的这个布置。”罗纲道。

    “要当心贪腐,要更担心有些损人不利己的破坏。”萧诚道:“这样的一件事情,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的,肯定会有反弹,但我们贵州路有一样好处......”

    罗纲笑了起来:“我知道,咱们更多的是用拳头说话,我们的拳头硬,嗓门自然就高,真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闹事,那就正好再处理一批。”

    萧诚大笑起来:“我说的好处不是这个,我说的好处是,咱们现在有大量的官田,而且本地的那些地主豪强们也远远没有外边那些州路势力那么强大,那么盘根错节,所以很多事情就好办。同样的一件事,我们在贵州路能做,你要是在两浙或者荆湖路试试看,保证能让你死得很难看。”

    罗纲深深地看着萧诚:“所以最开始,你选择了横山、西北,然后又选择了来西南,这两个地方,都是传统的那些统治势力极其薄弱的地方,在这些地方,你能更加轻松地施展你的抱负,按照你的想法来治理一个地方?”

    “对!”萧诚在这个好友面前,毫不隐瞒:“不说别的地方,便是在河北路这样我们萧家起家的地方,我照样施展不开,因为一个人,是无法与一个阶层战斗的。真要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现在我们不是一个人了!”

    “我们只要在贵州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便能慢慢地将其推广出去。”萧诚眯起了眼睛:“我们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当有一天,这天下因为某些事情而山河变色的话,我们能走出去,重振旗鼓,再塑山河。”

    罗纲有些被萧诚的话吓着了,好半晌没有做声。

    萧诚离开了毕节,他这一次出来巡视各地春耕,毕节,只是他的第一站,接下来,还有四府三州要去跑。

    特别是遵义府,黔东南等地,这两个地方,一个杨家的势力,一个是田家的势力都异常雄厚,虽然名义之上他们已经融入到了贵州路上,但真正具体到了最基层,实际上所有权力还是掌握在杨田二家人手中。

    想要彻底改变这一切,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但现在,萧诚要让这些地方的人首先明白一件事,在这片土地上,最高的首领,已经不再是姓杨的或者是姓田的。

    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首领,那就是姓萧,是他萧诚。

    摧毁一股顽固守旧的势力,首要的自然便是将他们从高高的云台之上打落下来,让他们的真面目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让众人明白,原来他们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神秘感,那自然就会有人开始重新审视他们。

    马队在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得得声,萧诚回头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后的罗信立即摧动马匹跟了上去,与萧诚并辔而行。

    “昨天晚上我们夜宿的那个村子,青壮极少,多是老人,孩子,妇孺,可以说,如果不施援手,那么,他们的穷,基本上无法改变。”萧诚道:“昨日你晚上出去给了那个村老几十两银票,你觉得这几十两银子,能让他们改变目前的窘境吗?”

    罗信一怔,低头道:“原来抚台都看在了眼里?”

    萧诚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在那里吃了,住了,走的时候,居然就只给了一些吃住的费用,没有多给一文钱?”

    “不敢!”罗信的声音更低了。

    “罗信,救急不救穷,你这几十两银子就算那村老不贪污,分到每一个人头上,这百多人又能分到多少?又能管多长时间?然后呢?”

    罗信沉默了一会儿,“在下明白了,抚台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了,你的确很聪明!”萧诚笑道:“这些人,干不了重活,便是有田,他们也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接下来会有人来教他们如何种植木耳,菌菇等一些东西不需要费多少力气的经济作物,这些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出产,而且也能卖出比粮食更高的价格。”

    “是在下肤浅了。”

    “另外我不给他们钱,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认为,钱可以很轻易的获得。”萧诚认真地道:“只有劳动,只有付出,才能获得相对应的报酬,这一点,我们便须要让所有人明白,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没有谁会去珍惜,因为他们会认为,还会轻易地得到。”

    “受教了。”罗信的脸更红了一些。

    萧诚笑道:“你叔叔说你很聪明,也很有手腕,这几个月你跟在我身边,我也看到了。你叔叔呢,是我们联合会的重要人物,他的面子,我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的。现在有两条路,看看你选那条吧?”

    萧诚勒住了马匹停了下来。

    “不敢请教抚台,是那两条路?”

    “第一条,跟在我身边,替我参赞事务,出谋划策,贵州路新立,诸事繁杂,你也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干上几年,便可以出去坐镇一方。”萧诚道。

    “抚台,那第二条呢,莫非还有捷径吗?”

    萧诚笑出了声:“你果然是猜到了,当然会有捷径,不过也有危险,一旦成功,你立马便能在贵州路上有一席之地,甚至于联合会中,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选第二条!”罗信毫不犹豫地道。

    “你还没有听第二条路是什么!”

    罗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大致能猜到。”

    “说说看!”

    “抚台是想让我去对付叙州三蛮吧?南广部、石门蕃部、马湖部,这几个部落一向都是大理与我大宋的缓冲地带,现在抚台已经吞并了罗殿国、罗氏鬼国,接下来自然便是要将这叙州三蛮握在手中,如此一来,既可以断了大理一根臂膀,又能完成对大理在战略之上的包围。”罗信道。

    “正是如此。而且这叙州三蛮是梓州路下羁縻部落,我们越界下手,风险不小,但如果成功,收获也大,罗信,你当真选这条路吗?”

    “是!”罗信肯定地道。“我希望在抚台以后大展身手的时候,我能站在您的身前为您爪牙,而不是躲在您身后的阴影里。”

    萧诚大笑起来:“如此,回贵阳之后,你便可以着手准备此事了。人、物、钱都随你调用,情报方面也会提供足够的支持。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让此事有个眉目呢?”

    “一到两年,绝不会给抚台拖后腿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都有几把刷子

    “阿弥托佛!”

    听离到门口那一声洪亮的佛号,高颖德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门外慧远那悲天悯人的模样以及旁边那有些无可奈何的卫士长。

    慧远是相国府的座上客,便是在整个善阐府也是人人尽知的得道高僧,对于举国皆信佛的大理人来说,慧远便如同佛佗再世一般,那卫士长自然是不敢用粗阻拦, 尽然让他一路到了高颖德的书房之外。

    “大师请进!”高颖德站了起来,笑对慧远。

    卫士长尽如蒙大赦,赶紧地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说起来,他是失职了,要是相国追究,他还真无话可说。

    “大师这又是想来劝我不要妄动兵戈吗?”高颖德请了慧远坐下, “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新说辞呢?”

    “相国, 我刚刚知道消息, 大宋朝廷尽然新设了贵州路,萧诚成为了贵州路安抚使了,所以为相国计,慧远想请相国息兵戈之心,修两国之好。”

    “为何是为我计?”

    慧远认真地道:“相国,和尚是从那边过来的。那萧诚,端地是一个厉害角色,麾下兵马也是骁勇善战,眼下又得了朝廷正式敕封,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充实力,相国妄起争端,恐怕难有胜果,到时候苍生受难,百姓遭殃啊!”

    高颖德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和尚虽然见识高, 但终究也只是和尚而已, 你不知我心思啊, 如果说以前还真有可能息兵罢战的话, 现在, 就真不可能了。”

    “相国,大宋朝廷既然已经正式敕封了萧诚,将贵州路作为一路疆域,那相国你攻打贵州路,便等于与宋国开战,这一点,相国可想清楚了吗?”

    “如何没有想清楚?”高颖德淡淡地道:“不过萧诚与朝廷面和心不知,我真打贵州路,大宋朝廷会管吗?就算他们想管,现在他们有这个能力吗?不管是西北萧定还是南京道的耶律珍,在朝廷眼里,都远远比我们一个小小的大理国要有威胁多了,指不定还有人因为我去收拾萧诚而欢欣鼓舞呢?”

    “可是相国,你想过没有,您万一要是输了呢?”大和尚抬头,认真地道:“和尚来善阐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相国, 要慎重啊, 一旦输了,大好局面就毁于一旦啊!不管是陛下也好,还是那几家也好,只怕就要趁势而起,大理政局,毕然会再起波澜呢!”

    高颖德微笑起来:“大和尚怎么突然为我着想起来了呢?这几个月,你与他们可是打得火热,我还以为大和尚必然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呢?”

    “阿弥托佛!”大和尚义正辞严地道:“大和尚不站在任何一边,只是觉得如今大理在相国的治理之下,风调雨顺,生活富足,偶有些小问题,也是瑕不掩瑜。如果战事一起,这一切不免就要成为镜中月,水中花,一时相国失利,那情况只怕还要更严重。相国,有时候,内乱可比外敌更可怕啊!我是真担心相国到时候失了势,说句心里话,现在大理还真找不出能比相国你更合适的相国人选了。”

    高颖德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和尚道:“看来大和尚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了。不过那几个跳梁小丑,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他们自以为做事隐秘,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慧远心中不由一跳,看着高颖德,脸色微变。

    高颖德笑道:“大和尚要是今日不来说这番话,我出兵之日,便是大和尚身陷囹圄之时呢,我不在乎他们,却不得不担心大和尚你的号召力呢!”

    慧远深吸一口气:“原来在他们身边,都有相国你的眼线啊!可笑,可笑之极啊!”

    “的确是可笑之极!”高颖德道:“大和尚,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不觉得,我更进一步,对大理更好吗?如果我真走了这一步,大和尚可会助我?”

    “绝对不会!”和尚抬头,正色道:“和尚怜苍生,但绝不会助相国你谋逆!”

    哼哼!

    高颖德冷笑了几声:“也就是大和尚你,换一个人跟我说这话,立马就是掉脑袋的结局。来人啊!”

    慧远脸色一变,这是要翻脸吗?

    先前跑了的卫士长应声出现在门口:“去,告诉高颖峰将军,抓人!”

    “相国要抓谁?”

    高颖德笑着说了几个名字,慧远叹气,连连摇头。

    这几个人,尽数是皇帝心腹以及另外几家在善阐府中的重要人物,他们一被逮,保皇派的力量,立时便要损失大半。

    “相国,这几个人您一抓,您的目的,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和尚想再努力一把。

    “我马上要动员所有力量发动对萧诚的战争,这个时候,容不得有杂音,而且,我一旦离了善阐府,他们必然要兴风作浪,自然要先抓起来,出兵之日,说不得还要拿他们祭旗。”高颖德不以为意地道。

    “相国还是决心要打吗?”慧远满脸失望之色。

    “不得不打!”高颖德缓缓地坐了下来,道:“正如大和尚所言,那萧诚是不世出的人才,他的过往,我也是遣人反复调查过的。他到了西南之后,一举一动,我更是一向关心。现在不打,只怕将来就没得打了!”

    “相国这是什么意思?”

    高颖德道:“和尚认为这萧诚,是一个愿意与我们大理和平共处之人吗?”

    “和尚与这萧诚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还真不太了解!”

    “此人城府极深,手段老辣,步步为营又偶有出奇之举,从不做无目的之事,常人走一步,看三步,已堪称人杰,此人走一步,只怕是看了十步!”高颖德道:“此人到西南不过三年,便已经将原本一盘散少的黔州下数十羁縻州捏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大和尚,以前这些羁縻州,也算是我们与大宋之间的缓冲地带,可现在,这缓冲还存在吗?”

    慧远摇头。

    “不存在啦!”高颖德道:“那萧诚接下来,会干什么呢?他必然会剑指我大理的。现在是他实力很弱的时候,如果再由着他成长几年,以此子的能力,只怕到时候,我们大理对上他,胜负就难定了。我岂能坐视这个威胁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成为我大理心腹之患?”

    “大理亦是大国,萧诚只不过是大宋的臣子,无有大宋皇帝旨意,此人真敢对大理开战?”慧远道。

    “他灭罗殿,罗氏鬼国,可曾有皇帝授意?”高颖德冷笑:“此人狼子野心,一心扩张自己实力,将来必然成为大宋的掘墓人,我如果此时灭了此子,大宋只怕还要向我致谢。到时候,我灭了萧诚,也只不过要罗氏王国,罗殿国等地,其它地方,仍然还给大宋,想来大宋朝堂之上,绝不会因为此事而与我翻脸的。因为他们也想萧诚死吧?一切回到原点,对大宋,对我们大理,都好。”

    “相国已经派了人去汴梁了吗?”

    “当然!”高颖德理所当然地道。“如果能与大宋朝堂达成谅解,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上能合作,那岂不是两利之事。”

    “这也是为相国取胜之后,取段氏而代之的举动谋取支持吧?只怕在这一点上,大宋上下是绝不会同意的。”和尚不以为然:“如果大宋官家默认了你这个举动,岂不是说日后也有人可以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高颖德像是一个市侩的商人,笑道:“本来也没有准备事事如意嘛!”

    “那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在战场之上取得胜利!”大和尚叹道:“春耕之后,就要开战吗?”

    “真要大规模出兵,只怕要到秋后,不过春耕之后,小规模的战事,必然就会开始了!”高颖德道。“大和尚,也不瞒你说,如今我可是兵强马壮。”

    “前几日我见到了石门蕃部的人去天龙寺上香。”慧远道:“莫非相国已经获得了叙州三蛮部的支持!”

    “和尚消息灵通!”高颖德大笑起来:“叙州三蛮部本来就与我大理亲厚,一直想加入我大理,只不过他们亦是作为我们现大宋的缓冲地带存在的,我若真让他们加入了大理,只怕大宋会跟我翻脸,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击败了萧诚之后,我大理会正式接纳他们成为我大理的一部分。”

    “合情合理,现在大宋势弱,谁都想在他们身上咬一口,高相国你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大和尚点头道:“听相国口气,援军只怕还不只这一支吧?”

    “另一支来自吐蕃!”高颖德点头道:“说起来跟萧家也有关,萧定麾下的吐蕃将领禹藏花麻和铁鹞子军的一名统制将军周焕在青塘地区追着瞎药木占打,其中木占一部退入到了我大理,此次倒是成了我的马前卒。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自然便得为我出力,当然,打萧家,他们也带劲得很。”

    大和尚点点头:“既如此,大和尚助相国马到功成,能够快速结速战争,免得拖久了,生灵荼炭。想来前线一旦功成,相国再回善阐府的时候,天龙寺里便又要多上一个大和尚了。”

    “大和尚这是在给陛下讲情吗?好,只要他不乱来,到时候便让他去天龙寺念经又如何?”高颖德道。

    走出相国府的大门,回望那巍峨庄严的相府大门,慧远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果然,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就没有谁是笨蛋。不管萧诚如何掩饰自己想要弄大理的心思,人家还是准确地预判到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人家要先下手为强了。

    居然先一步拉拢了叙州三蛮部啊!

    不过想想叙州三蛮与大理东川郡那些蛮部的历史渊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令人惊奇的居然还有吐蕃兵马!

    能够从青塘一路逃到大理来的吐蕃军队,只怕没有弱者。

    弱者早就在这一路逃亡的过程之中被自然淘汰了。

    幸亏今日走了这一趟,得了这个情报,要不然猝不及防之下,萧诚必然要吃大亏。

    萧诚或许能估摸到对方会出兵,但绝不会想到对的的夹袋之中还有这许多令人想不到的人物。

    春耕之后就开战啊,时间仓促得很了。

    拂拂袖子,大和尚转身走向天龙寺,董、王、沈或者皇帝身边有埋伏着一个身份极高,表面上的保皇派实则上是高颖德的同伙,这家伙必须要挖出来,不然以后啥事都做不成了。

    幸亏今日走这一趟啊!

    和尚忍不住在心中侥幸,要是不走这一趟,不与高颖德来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只怕今日被抓的,还有自己一个吧!

    和尚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大街之上,有囚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行了过来,那被关在囚车之中的人,却正是他熟悉的面孔。

    此刻满脸绝望的他们,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囚车之外,而在囚车的后方,则是一队队的被捆着手的男女老幼,一天之前,他们还是这大理的贵族,人上人,一天过后,他们便成为了阶下囚。押解他们的士兵凶狠地喝斥着,不时就是一鞭子下去,重重地抽在这些昔日的贵人们身上。

    看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大声嚎哭着,大和尚心中微酸,袍袖一拂,掩面而去。

    街边却是有许多人认得这位大和尚,见了他的身景,纷纷合什为礼。

    口中连诵佛号,大和尚匆匆而去。

    见不得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倒也符合他得道高僧的人设。

    十数日之后,贵阳安抚使衙门,萧诚听完了吴可的禀报,满脸都是愕然之色。

    果然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吗?

    真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啊!

    他转头看向地图。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高颖德选择的突破口,必然就是在毕节了!

    六盘水的高迎祥所部,叙州三蛮部,倒还真是一番好谋划。

    “得向毕节那边调兵了!”吴可道。

    萧诚摇头:“不行,这样一来,只怕大和尚就真要去吃牢房了,先交给王柱吧,那小子,是个狠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效仿

    驻扎毕节府的就只有王柱天狼军这么一支禁军,而且还分成了好几部分,除开王柱带着一千余中军驻扎在毕节府城外,剩下的,则是分驻大方、纳雍等地,便是在古蔺方向,也还放了一部分兵马以作监视。

    古蔺现在被梓州兵马所占据, 说来大家都是大宋友军,但内里是怎以一回事,其实心里都清楚着呢。

    估计下头的士兵们到现在都还发着蒙,咋地本来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友军,而原本的友军就成了敌人了呢?

    所以在古蔺附近, 梓州路禁军与天狼军还真不怎么对付。

    纵然有军纪约束不好操家伙对干, 但平素偶尔间碰上了, 拳脚之上招呼那是避免不了的。你要是落单了那就更惨了,基本上就要鼻青脸肿断手瘸脚的归家。

    只要不死人,双方的将领也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找机会报复回来而已。

    罗纲收到叙州叁蛮以及六盘水的高迎祥部在近期极有可能向毕节发动进攻的情报之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

    倒不是因为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他现在当真是忙成了一条狗。

    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地召开,而作为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试点,相关的分地给农民的工作,也正在拉开序幕。

    前一桩事也还罢了,反正就是大家一起操家伙下田地抢时令,赶紧地把庄稼给种上,该松土松土,该施肥施肥, 该疏通水利的疏通水利, 每一桩事, 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 各理其事,虽然忙,但却也忙得有条不紊。

    但分地这事,可就真是诸事繁杂,涉及到的各个方面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了。

    而且这事儿还牵涉到了本地一些豪强地主们的利益,而这些人家中又多有子弟在官府之中任职,你想让这些人全心全意来干这事儿,也不太可能啊!

    虽然罗纲已经再叁向这些豪强地主们作了保证,这一次分地,只不过是分官田而已。绝不会动他们的利益分毫。

    他们的田,还是他们的田,永远都是他们的田。官府绝不会巧取豪夺来剥夺他们的财产。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大家心里也都不明白,不是不分他们的田,就不会给这些人造成损失了。

    首先第一条, 就是官府大规模开垦荒田,制作梯田,然后宣称要将这些田基本上是无偿地送给老百姓, 就已经侵犯了这些人的利益了。

    豪强地主们的田也是要有人去种的。

    当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田,谁还去当佃户租种他人的土地呢?

    而没有人种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收成,但根据贵州路的法令,你还得按亩数上交相应的赋税呢!纵然这个赋税不高,但要是地多了,里里外外的损失,那可就不少了。如果再将这个损失乘上年份,那就更不得了啦。

    良田一旦撂荒,那土地价格,自然便会应声而落,想卖都卖不到一个好价钱啊!不少心思剔透的人,已经猜到了官府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得官府又来一个低价收购,再赚上他们一笔的同时,你还得感激涕零呢!

    所以说啊,你想要顺顺当当地展开这件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明中不敢对抗,但阴奉阳违,磨磨洋工,暗地里下下绊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不让上头抓住把柄,大面子上过得去,大家都能下得了台,也就只能这样对付着过。

    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推动缓慢。

    到现在,田开出了来少,但分官田一事,却始终没有多大的进展,罗纲焦头乱额之余,又听说要打仗了,心里能不烦吗?

    “叙州那边儿,你现在去不成了!”罗纲看着罗信,道:“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敢打我们的主意。”

    罗信却是信心满满,“我过去劝说这些人息兵罢战,不与大理同流合污,岂不是正好解了府尊您的忧虑。”

    罗纲哧地冷笑:“重言,你以为叙州叁蛮是什么地方?能凭你叁寸不乱之舌便让人改变主意?当真是开玩笑。叙州叁蛮在过往便与大理东川郡那边的蛮部来往甚密,往祖上数几代,甚至可以说是一家人,要不然抚台为什么给了好几年的时候去安抚收复他们,就是因为这事难办!”

    “正因为难办,所以才有奇功!”罗信道。

    “蛮部信力不信理!”罗纲直截了当地道:“但他们这一次打过来,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的确是一个机会,要是我们能迎头痛击他们一顿,把他们打怕了,打缩了,你再过去,那便是事半功倍。”

    “这倒是!”

    “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打过来的情报,他们还自以为是秘密,嘿嘿,这便给了我们机会!”罗纲笑道:“所以呢,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便是。”

    “等着?”罗信想了想:“府尊,左右也是等着,不如便让我去打打下手吧,信亦略通军事的。”

    “打仗不是你读几本兵书便行的!”罗纲哈哈一笑:“这事儿,你先便掺合,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让我能心无旁骛地与王柱将军来应对这一仗就行了。我现在,当真是有些抽不开身啊!”

    “不知府尊要信去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信必然全力以赴!”

    罗纲轻描澹写地道:“你从抚台身边来,当知抚台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这个政策吧?”

    罗信点头:“知道。”

    “我们毕节得抚台信重,作为试点,我呢,本来正在做这事儿,但一打仗可就一时顾不上了,但这事呢,又不能拖,不然抚台必然不喜,所以呢,你闲着反正也是闲着,就把这事儿担起来,如果做好了,包管你在抚台面前,立时便能成为大红人。”

    罗信倒是砰然心动。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眼前的罗府尊是甩了一个烫手山芋给他呢!

    这件事,当然很难做。

    毕杀敌破阵还要难。

    杀敌破阵,对面是敌人,只要刀子够锋利,力气够大就行了。

    可这土地改革,却是对内,在家里弄事,要把事儿办成,还不能打了家里的瓶瓶罐罐,这难度可就大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办成了,那绝对便是大功臣。

    这件事情,抚台是准备要在全贵州路推广的。

    说不得,到时候自己便能全面负责这件事,这一步跨出去,便是海阔天空。

    当然,要是失败了,肯定也是很难堪的。

    “愿尽绵薄之力!”罗信思来想去,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比起去叙州叁蛮,似乎眼前这件事,对自己的未来裨益要更大一些。

    难得有罗府尊愿意给自己全权,让自己尽情施展!

    这样的机会,其实不会再有第二次。

    罗纲也是大喜过望,一来他是真烦这件事,二来,他也是觉得应对外敌要更重要一些。

    外头打不赢,里头再怎么搞都是白搭,到时候都成了别人的,还说个屁啊!

    “柱子,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跟我说呢!”眼睛从面前的沙盘之上抬起来看向旁边摸着胡子的大汉,罗纲问道。

    “府尊想问什么?”

    “上一次你跟韩锬那小子不是打了一架吗?你们两个躲起来打的,最后到底是谁赢了啊?”罗纲问道。

    王柱翻了一个白眼,好半晌才道:“那小子力气太大。”

    “这么说,是你输了?”罗纲道:“果然是一力降百会啊!韩锬那小子,从小就力气大得没边儿,崇文说他是霸王转世呢!”

    “输了六分!”王柱道:“不过真要与他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的话,便是五五开!”

    “这话如何说?打架还有输六分七分的吗?”

    “韩琰力气太大,与他对战,硬碰硬的话,天生便要吃亏,他啊,的确是天生的战场之上的将领!”王柱道:“我是比他差一点儿,但也就是一点儿而已,他的沙场搏杀经验还是不足的,所以与他相遇在战场,便是五五开,如果校场比斗,他六我四。”

    罗纲点头道:“那我就明白了,以后这小子沙场经验一足,经历几场大战,你肯定就无远不是对手了是吧?”

    王柱又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这话,说得还真没差。

    拍拍沙盘,王柱没好气地道:“现在我是将军,他也是将军,都带着几千兵,以后会带几万兵,你觉得,到了这个级别,面对面搏杀的机会有多少?”

    “你还是怕了他!”罗纲大笑。

    看着王柱有些恼羞成怒了,却又拱手连连告饶,一转身又让人将带来的礼物拎了过来,却是从萧诚那里拐带来的好酒。

    贵州路现今虽然不许随意酿酒,但萧诚坐拥天香阁,自然是不缺好酒的。

    看到天香阁出品,王柱顿时便转怒为喜了。

    其实他也知道,罗纲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是利用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对于这一点,王柱还是蛮感慨的。

    以往他在边军的时候,文官对于他们这些武夫,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即便现在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无比重视军队,但下头仍然有不少文人自命清高,对他们爱搭不理,像罗纲这样愿意放下架子与他打成一片的高级文官,他王柱自然也是愿意亲近的。

    两个走一边坐下,王柱伸手拍开泥封,倒了两碗出来,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就与罗纲两人对酌起来。

    “你们那边,我听说秦敏也是难得的一条好汉,你与他比,怎么样?”

    王柱摇了摇头:“打不过,秦将军以前说过,边军之中,唯一让他忌惮的也就只有萧定萧总管。其它人,并不放在他的眼中。不过后来,又加了辽国那边一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秦敏没死!”罗纲低声道。

    “什么?”王柱霍地站了起来:“秦将军在哪里,是有了他的信了吗?能不能让他过我们这边来,罗府尊,是不是已经让人去接应他了?”

    罗纲抬手按下了他,摇头道:“接不来了,秦敏投了辽国。”

    “不可能!”王柱勃然大怒:“秦将军带着我们与辽国打了那么多年,与辽人仇深似海,他怎么可能投辽人?”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骗你!”罗纲道:“我们的探子在辽国都城临潢府看到了秦敏,他现在是辽国皇后亲军属珊军的统领,统带着数千精锐不下皮室军的辽军军队,这件事情,再叁确认过了,不会有错。抚台让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喀嚓一声,王柱捏碎了手里的酒碗。

    “可惜了一碗好酒!”罗纲澹然地替王柱换了一个碗,又替他倒满了一碗:“手流血了,好在这酒可以消毒,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王柱摇摇头,低下头,伸出舌头舔食着掌心的鲜血与酒液。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恐怕也有他的难处吧!”罗纲道:“王柱,以后要是我们两军对垒,你碰上了他,又该如何?”

    “纵然不敌,也要拼死一战,也要问一问,他投了辽人,可对得去我死去的阿哥,对得起跟着他奋战而死去的那么多的好兄弟!”王柱一字一顿地道。

    罗纲点了点头:“得,这不就行了。不过呢,咱们不见得就能碰上,碰上了再说话。不说这件事了,你跟我说说,这一仗要怎么打?好几天了,也不见你集结天狼军,我这心里不得劲儿。”

    “没有先跟府尊禀报,是担心府尊身边人多嘴杂,泄了消息!”王柱倒也不隐瞒,“其实一接到消息,我便开始准备了,等到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就会跟府尊详细禀报,到了那时,即便有碎嘴子,也跑不过我的马蹄子了!”

    “这一仗,不好打呢!叙州叁蛮,不但人数多,战力也不错!”罗纲道。

    王柱一笑:“不过是效彷抚台而已。”

    “奇袭吗?”罗纲想起了萧诚率千人突袭大方城,杀普罗的旧事。

    “叙州蛮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了他们的计划,还在慢吞吞地调集兵马,我准备奇兵突袭,杀其威风,以蛮人性子,其势自散!”王柱道:“便是高迎祥,只怕也得缩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就要一个快

    现在不是大规模发动战争的最佳时候。

    这一点,罗纲比王柱还要更清楚。

    贵州路的底子真的是很薄,早先萧诚经营黔西南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依赖的是外部输血,但随着贵州路成立,盘子越来越大,再依靠外部输血已几无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发自身潜力了。

    联合会的数十家商人,基本确保了贵州路上的商路无恙,可以说,在萧诚的特别关注之下,贵州路上的商业活跃度, 已经远超了周边地区。

    但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

    还远远不能解决贵州路的根本问题。

    所以, 这才有了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等一些具备颠覆性的政策。

    虽然这些政策确保了本地大户的权益,更多的是将官府拥有的权益分散下去了,但想要获得地方上的拥护的支持,并且见到效果,没有叁五年,只怕是做不成的。

    这个时候,萧诚自然是不想打仗的。

    或许是萧诚名头太大的缘故,纵然现在萧诚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害的小白兔,但一边的大理高颖德,依然认为其就是一头对大理虎视眈眈的勐虎。

    这自然是高颖德对于萧诚最深刻的认知,同时,也是高颖德想要解决国内问题,取段氏而代之的手段之一。

    两相一加,高颖德便想着要先下手为强了。

    这是高颖德想要的, 但并不是萧诚想要的。

    从慧远送回来的情报看, 最先动手的,应当会是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部以及他们的盟友叙州叁蛮部。

    他们是先锋,同时, 也是一次大规模地试探。

    以雷霆万均之力击败对手的这一次试探,以泰山压顶之势让对手认识到贵州路的强大,认识到与贵州路发动战争,他们得到的,与他们即将失去的,将远远的不能成正比,这一场战争,只会让他们失去的更多。

    如此,战争便针戛然而止。

    贵州路将迎来难得的发展时间。

    即便高颖德在遭到一次失败之后不死心,但在失去了叙州叁蛮部的协助,他便需得重新进行战争规划和布署,这么一来,战事便又得拖上个一年半载。

    对于贵州路来说,每过去一天,胜利的天平,便会向他们多偏移上一分。

    “打昭通的乌蒙部?”看着王柱手指向的沙盘上的那面小旗子,罗纲只觉得小心肝都颤了起来。“毕节到昭通,足足五百里路, 几乎横穿整个叙州叁蛮的势力范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去作战,更像是去送死啊?”

    王柱哈哈一笑:“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送去了抚台府,就看抚台怎么决定吧!府尊,这一仗,最重要的是在于立威,在于让对手认识到我们的强大,并不在于杀敌多少,也不在于能占领多少领土。”

    “如此,便需要全骑兵出战,可天狼军不过只有一个战营,五百名骑兵而已。”罗纲摇头道。

    “我已经向抚台建议调天武军骑兵营参战。一千骑,足够了。”

    “既然要求快,就不得不考虑马的因素。哪来的这么多马?”说到这里,罗纲不由怀念起当初在西北的时候。

    那时候压根儿就不用担心什么马匹的问题。

    铁鹞子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于叁马的配备,但到了西南,可就可怜了,不管是那支军队的骑兵营,能够保证五百人的骑兵满员满骑都已经使出了老鼻子劲儿了。

    “叙州叁蛮部那边,可不缺马!”王柱道:“府尊莫非忘了,这两年来,我们与他们交易的一个重点,就是战马吗?他们那边的马,比不地北地的马高大,冲刺力强,但要说起耐力,还真是没得说呢!”

    “现抢啊!”罗纲咋舌。

    “可不吗?”王柱一笑道。

    叁天后,吴可携萧诚亲笔命令抵达毕节。

    五天之后,范一飞亲自率领天武军骑兵营悄然抵达毕节与王柱汇合。

    “范将军,怎么亲自过来了?”看到范一飞,王柱自然是又惊又喜。

    为什么王柱希望是天武军的骑兵营来协助自己而不是其它军队的骑兵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范一飞。

    斥候出身的范一飞,对于麾下骑兵的重视,是其它各军统制无法比拟的,天武军的骑兵营的营将,甚至是由范一飞亲自兼任的。

    如果说王柱麾下的骑兵擅长勐打勐冲,攻坚拔寨,那范一飞麾下的这一支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袭以及各种野外生存的能力,几乎每一个骑兵,都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只是王柱没有想到范一飞会亲自来。

    “这样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亲自来呢?”范一飞笑道:“放心,向抚台禀报过了,而且这一战,我是你的马前卒,一切由你来指挥。”

    王柱一笑,心中这才释然。

    他与范一飞级别一样,资历也差不多,两人同时参与这一次战斗,要是没个主次之分,到时候互相之间有了异议怎么办?

    那是会误事的。

    “你走了,关岭那边怎么办?”

    “关岭那边,现在正在准备防守事宜,以防对手突然进攻,防守这种事情,我的副将比我可还要擅长得多,交给他,我放心。”范一飞笑道:“而且,各部兵马都已经在作准备了,我们那边一得手或者说大理方面一开始进攻,各部便将迅速向前线移动。你也知道,我们各部的挺进速度远超其他任何军队。”

    “这倒是!”罗纲道:“崇文向来就注重军队的转移速度,当年广锐军的步卒的前进速度,让辽军都惊叹不已。而广锐军之所以如此,便是萧家大郎听取了崇文的建议而努力建立起来的。”

    “不过这两年,咱们贵州路上,别说是马了,便是驴子骡子的价格都在一路飞涨啊!”范一飞笑道。

    “等这一回教训了叙州叁蛮,然后再将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以后,就不缺马匹了!”王柱道。“说起来,我还蛮喜欢他们那里出产的马的,吃苦耐劳不娇气,比北地马更好。”

    一千骑兵,在毕节稍作休整,在一个凌晨,悄然出发。

    罗纲为他们准备了十天的补给。

    炒好的米粉里掺好了盐、醋等佐料,甚至还往里加了一些芝麻,每人一个经过专门制作的竹筒盛装饮水,王柱所部骑兵一个一张神辟弩,二十支弩箭,而天武军骑兵禀承的却是范一飞的传统,一人一张克敌弓,叁十支羽箭,他们可是能在马上骑射的。

    薄薄的雾蔼之中,罗纲主同着这支骑兵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脸上的忧虑,直到此刻才浮现出来。

    不管先前在大军面前显得如何的胸有成竹,但这样的军事行动,本身就充满了变数,输赢也就一线之隔而已。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

    等待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

    邬惊今年刚好十六岁,在芒部,十六岁已经算是成年,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入部落的军队,成为保护部落的一员,每年都要支军队之中服役叁个月。叁月期满,便可以返家,等待来年再来。

    但今年叁月期满了,邬惊却没能回家,因为部落大首领发话了,所有人都只能继续呆在军队之中。

    这让邬惊很是有此恼火,因为家里给他说好了媳妇儿,这一次服役回家之后,就要成婚的,这一来,定好的婚期不免就要推迟了。

    部队里有经验的老兵却是有些心神不宁,他们知道,一般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极有可能又要与那里发生冲突了。

    至于对象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过去老是与罗氏鬼国打来打去,现在罗氏鬼国没了,换成了大宋军队。

    与罗氏鬼国打,大家并不怕,但与大宋冲突,可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下头的小兵们想不明白,咱们这叙州,说起来也算是大宋治下啊,这是要造反吗?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私下里传传。

    作为芒部最低层的一批人,他们除了服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邬惊虽然年轻,没啥经验,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以往他们这里,就驻扎着四五十个人,主要是向过往的商队收税。

    镇雄临着毕节,是叙州往毕节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税收一年下来,可是很可观的。是芒部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但这两个源,陆陆续续有人马抵达,现在人数都翻了一番,有一百多人了。而且商队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到了这两天,邬惊是一支商队也没有看到了。

    过去,叙州这边往毕节那边的商队可是络驿不绝的,那边的钱,很好赚。

    邬惊将背篓放好,支稳,背篓里上一个半人高的大水桶,作为才入伍的年轻的小兵,这些打水砍柴的杂活,当然得由他们来做了。

    一桶水足足七八十斤呢!以往四五十个人,背上十来桶,也就勉强够用了,但现在人数多了一倍出来,邬惊便要多背上十几桶水,这工作量一下子也翻了一番,心中岂有不怨之理?

    摸摸肩膀之上被蔑条磨出的红肿印子,邬惊叹口气,这回回去之后,一定要做个皮甲坎肩才行。

    家里本来有两副盔甲的,一副铁甲,被大哥穿走了,一副皮甲,给了二哥,到了他这里,啥都没有了。想要,得自己挣。

    不过对于这样的分配,邬惊并没有什么怨言,因为对家里,自己还没有啥贡献呢!现在家里,全靠大哥二哥撑着,自己讨媳妇儿的钱,都是大哥二哥给攒的。

    而且大哥在大首领身边当亲卫,自然得有一副铁甲撑面子,二哥去了石门蕃部那边谋生,也溷了一个队将,村子里现在都羡慕着自家呢!都说邬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儿,可是要发达了。

    邬家有叁个儿子嘛,而且一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的,别看邬惊才只有十六岁,但比起同龄人来,已是足足高了一个头出来。

    拎起小桶在河里打了一桶水,倒进了背篓中的大桶里,仰头再看看里许外的寨子,邬惊扁扁嘴。

    天刚亮不久,大部分的家伙都还在睡懒觉,也就是他们这些今年才加入进来的人,才会起来背水、砍柴、做饭,服侍这帮大爷。

    不过到了明年,自己也就不用干了,因为有更新的家伙会进来。

    再熬熬而已。

    想到这些,邬惊身上便有劲儿了一些,将大桶装得满满的,然后将小桶放在大桶里压住水,免得走在路上的时候水溅出来,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弯腰将水桶背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地面在微微震颤,他不由得一怔,紧接着,隐隐有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邬惊抬头看看天空,灿烂的阳光已经从山的那一头照亮了天空。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只是一听之下,脸便白了。

    是骑兵,大量的骑兵。

    这门本事,还是大哥休沐的时候,教给他的呢!

    邬惊挺身跃起,正准备往寨子奔去,便看见远处,乌泱泱的骑兵冲了过来,看那规模,邬惊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邬惊便看到自家的寨子起了火,那些骑兵穿寨而过,手中的刀枪之上,用鲜红的液体在往下滴。

    他看到有同伴从内里逃了出来,是那个经常喝斥自己的老家伙,也是他们的头儿,他骑在一匹光嵴梁的马上,拼命地用手掌拍着马屁股。

    但一名持刀的敌人纵马飞快地追了上去,只是一刀,邬惊便看到老家伙的头颅飞了起来。

    似乎有骑兵注意到了不远处站在河岸之上的邬惊,一声唿哨之下,数匹战马便向着这边奔来。

    邬惊转身,便向着赤水河跑去。

    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邬惊没有任何的犹豫,一纵身,便跃入了浪花滔滔的赤水河中,深吸一口气,一个勐子扎下去,再露出头来时,已经离岸几十步远了。

    他回头,看见几名骑兵在河岸之上徘徊了片刻,然后便打马转身追着大部队狂奔远去。

    杀人烧寨,然后没作丝毫的停留。

    邬惊往下游飘了很远,这才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一路向着镇雄方向,狂奔而去。

    宋人杀过来了,

    宋国的军队杀过来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头铁

    乌蒙、乌撒、芒部、易娘部、易溪部、阿头部、科部都属于石门蕃部的一部分,平素披毡佩刀居住栏棚,不喜耕种,只喜畜牧,部民精悍,极善战斗,便是南广部与马湖部也是极其畏惧他们的。

    而在这一代, 乌蒙部出了一个名罗杓的首领,极具才能,在他的带领之下,乌蒙部脱颖而出,成为了石门蕃部的领头之着,下面数十小部落,尽皆听命于乌蒙罗杓。

    这一次叙州叁蛮响应大理高颖德之邀请, 准备起兵攻击贵州路, 一来是因为高颖德送出了大量的金银、粮食、武器, 二来也是因为高颖德说服了罗杓,让罗杓确认萧诚必然会对他下手。

    毕竟萧诚早先一口气便吞并了罗殿国与罗氏鬼国。

    这可是两个被大宋朝廷承认的国家。

    被萧诚毫无理由地便给收拾了。

    而乌蒙罗杓最大的野心,便是一统叙州叁蛮,建立一个类似于罗氏鬼国一样的属于自己的国度。

    如果成功,他罗杓岂不是也可名垂青史,成开国之主吗?

    叙州叁蛮一向与大理境内东川境蛮部亲厚,高颖德知道罗杓的野心,并不出奇。

    但对于高颖德来说,他又怎么可能希望罗杓成功呢?

    要是罗杓当真一统叙州叁蛮,下一步,只怕就会把眼睛瞄向大理的东川郡吧?

    那里面的蛮部,只怕也会响应他的号召,迫不及待地从大理分裂出去加入罗杓的联盟。

    所以,对于高颖德来说, 这是一个一箭双凋的策略。

    罗杓出兵与贵州路打一场硬仗, 就算赢了, 损失也必然不小,到时候罗杓想要统一叙州的步伐也不得不放慢。而自己, 则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再来分化瓦解对方。

    对果自己运气爆棚,罗杓与对方打了一个两败俱伤,那自己就正好发动东川郡内的蛮部,反向去吞并叙州蛮。

    即便罗杓这一次出兵惨败于贵州路,对于高颖德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至少,他能让东川境没有了后顾之忧。一个失败的罗杓,是不值得东川郡蛮部尊敬的。

    而对于罗杓来说,这何尝不也是一个机会呢?

    乌蒙部已经把石门蕃部下头的十几个部落串到了一起,实力远超同辈,而南广部、马湖部却推叁阻四,生怕叙州蛮一统之后,他们的权益受损,迟迟不肯合叁为一,而这一次,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大家聚在一起了。

    罗杓发出了邀请, 叁家会盟于昭通。

    南广部, 马湖部不得不来。

    因为这一次发出邀请的,可不仅仅是罗杓一个人,还有大理国相的面子在里头呢!

    不过罗杓的心思昭然若揭,南广、马湖两部虽然也派出了自家的精锐,但两家部落首领却不约而同地称病没有来。

    一个说得了伤害,一个说打猎坠马伤了腿。

    对于罗杓来说这都无所谓,两个老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只要兵马来了说行,一仗打完,等到这些兵马再回去的时候,两个老家伙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昭通汇集了石门蕃部、南广部、马湖部叁部兵马近万人,可谓是声势浩大。

    站在搭起的高高的木台之上,罗杓看着旌旗飘扬,刀光剑戟寒意森森,无数兵马从眼前一直铺阵到远处几乎无边无际的时候,志得意满之情油然而生。

    大丈夫当如是。

    歃血为盟,祭天为誓,在一众巫师们又跳又蹦了几天,向上天献祭了叁牲,又从牢里拖出几十个死囚一齐砍了脑袋之后,叙州叁路蛮上万兵马,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待罗杓一声领下,便会杀奔毕节,然后再一路杀进贵州路。

    王柱此时倒还不知罗杓的大部队也在向着这个方向而来,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易娘部寨子的废墟之上。

    一只羊被烧得半焦了,提刀砍下了羊腿,削去了焦了的皮肉,然后大嘴巴凑上去撕了一大块狼吞虎咽,看到下头几个士兵过来,王柱也不打话,提刀嗖嗖几下,几块还带着血水的羊肉便飞向了他们。

    士兵凌空一把抓住羊肉塞进嘴里大嚼着,血水自嘴角流下,却没有人以为意。

    不仅仅是他们,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所有宋军,都在抓紧一切时间进食。

    今日饷午之时,他们迫近易娘部,一战击溃了仓遑迎战的易娘部,斩杀敌人百余骑,易娘部狼狈而逃,将寨子丢给了他们。

    掠夺了留在塞子里没有带走的站马,王柱一把火烧了寨子。

    “这样干,以后我们再来这里,要想让这些家伙臣服,只怕要难上加难了!”范一飞道。

    王柱哧笑一声:“范将军,以后的事,那是该文官们来想法子,我们现在,就是要竭尽一切能力摧毁掉叙州叁部蛮的战斗潜力,让他们对我们畏之如虎,一支心有畏惧的部队,将不再是敌人。也许,我们把他们杀怕了,以后再来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但愿吧!”范一飞一笑道:“不过王将军,我们该走了,身后追来的芒部等敌人,距离我们也就只有半天路程了。”

    扔掉了手中光熘熘的一根大骨头,王柱翻身上马,大喝道:“全体上马,还没吃完的,没喝饱的,没拉屎拉尿的,统统在马上解决,走!”

    牛角号响起,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路向前疾驰而去。

    邬大棒的脸色比死了娘老子还要难看。

    大棒不是他的外号,他的大名就叫邬大棒,使得也是一根大棒,从哨卡遇袭,到他聚兵起来追赶这群胆大包天的宋军,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时间。

    在他看来,他应该早就追上了敌人了,但事实却让一次又一次地打了他的嘴巴。

    那支人数并不多的宋军,一直让他跟在屁股后头吃灰。

    他们甚至还有余遐时间又一路上袭击了叁个部落。

    易娘部是第叁个了。

    那些宋军,难道都不用休息的吗?难不成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马上?

    看着地上那些马粪,经验丰富的邬大棒判断出对方还是领先他们足足半天路程,惊愕之余,又是佩服之至。

    族长说现在的宋军弱得很,似乎并不正确呢!

    一支最多千人的部队,不但胆大包天的杀了进来,而且一路之上,杀得大家伙人仰马翻呢!

    易娘部族长董奎满脸愤怒之色,被宋人毁掉的这个寨子,是易娘部落最大也是最为富裕的一个寨子,正因为占据着交通要道,他们就迎来了如此一场灾难。

    集起了麾下数百骑兵而来的董奎,遇上了邬惊。

    “用不着追得太紧!倒是要小心他们倒打一靶,杀我们一个出奇不意!”董奎冷笑道:“今天早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王在昭通会盟了南广、马湖两部,叁家共计上万精锐,正向着这边而来,这些不知死活的宋狗一头撞上去,必死无疑。”

    邬大棒大喜:“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整兵缓缓而行,以防这些宋狗逃窜。”

    “最好逃回来,如此我亦可以一泄心头之恨。”看到被烧成白地的这片寨子,董奎咬牙切齿。

    夜色缓缓降临,一片山凹之中,隐藏于此的王柱与范一飞两人亦聚在了一起。

    探路的斥候回来了,有些面无人色。

    因为就在他们前方半天路程的地方,敌人的营帐几乎铺满了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起码有上万人。

    “中头彩了!”范一飞死命地揪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原本他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这几天忙着行军,砍人,那里有时间子,这胡子便雨后春笋般节节高了。一不小心揪下来几根,疼得呦呦叫唤,一摸,竟然出血了。

    据本不是这样的。

    擒贼先擒王,他们是准备去打昭通的乌蒙部罗杓,掀了这个家伙,叙州叁蛮就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已经完成了会盟,正大举来袭呢。

    这就像大家准备去一家屋里偷东西呢,哪知刚摸到人家门口,却碰见了人家大张旗鼓出门来,灯火通明的一下子就让他们无所遁形了。

    后头起码有一两千叙州蛮骑在紧追他们不舍。

    前方敌人更多。

    这一次,似乎在撞到铁板上了啊!

    “打,还是逃?”范一飞看着王柱。

    “逃个娘!”王柱一张脸看起来却是兴奋得很,“干他娘的,断后的不是说追来的那几个家伙放缓了脚步吗,那咱们就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冲营!”

    范一飞手一紧,这一回不是几根胡子,而是一撮胡子被他拔了下来。

    “冲营?”

    “冲营!”王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极的光芒。

    “对面有一万多人呢!”范一飞提醒道。

    “算个球!”王柱此刻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刚刚亲兵送来的一个羊脑袋,一边啃着一边道:“当初在北地,我跟着秦将军只有五百骑兵,就冲过辽人上万人的大营!叙州蛮,嘿嘿,老子真还没有放在眼中。”

    范一飞是斥候出身,可以算是宋军最好的那一批斥候,而王柱,却是专门那种攻坚拔寨的先锋军出身,两人在战术的运用之上,存在着最本质的差别。

    遇到强敌,王柱想得是迎面硬杠,范一飞想到的是先避其锋芒,然后再伺机出击。

    说不上谁更技高一筹,有时候转进是为了更大的胜利,但有时候在战场之上,就还真正需要王柱这样头铁的家伙。

    他们,往往能在最意想来到的地方出现,然后一举改变战争的最终结局。

    “如果冲营,不干掉罗杓,我们明天就死定了。”范一飞低声道。

    “如果逃跑,我们会死得更惨,而且会为人耻笑!”王柱道:“我们已经深入叙州,他娘的,叙州蛮可不是宋地,这里,连娘们娃娃都凶悍得怪,我们要是一逃,部队极可能散架,到时候满山遍野被人赶鸭子,你觉得我们逃得出去吗?”

    范一飞摇摇头。

    “所以呢,不如行险一搏。成了,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上所有的将领里,可以把鼻子仰到天上去,不成,死翘翘,就没啥可说的了,真要这样,以后抚台必然会为我们复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据我所知,咱们的抚台记仇得紧!”王柱笑道。

    范一飞从地上把了些青草,在嘴里嚼巴嚼巴弄成了草煳,煳在了下巴上,免得被揪掉胡子的地方血胡刺拉的。

    “舍命陪君子。”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王柱掀掀眉毛:“我是豪杰,抚台就是这么说我的,说我是真豪杰。”

    范一飞笑着点头,这家伙把荆王的幼子一路千里迢迢地送到了萧诚手中,从这一点上来,一诺千金,的确是个真豪杰。

    “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所峙,单纯硬干!”王柱招了招手,两名士卒走了过来,这两人的身上一直背着两口小箱子,此刻,小箱子放在了两人的中间,王柱伸手打开。

    里头,是一根根码得整齐的竹管子,管子的头里,一根引线垂在外头。

    “火药!”范一飞低声惊呼。

    “临走之前,吴可送来的。”王柱低声道。“这可是大杀器,不是样子货。一年都弄不出来多少的。”

    “如果有这个东西,到时候不但能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杀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受到惊吓!”范一飞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敢打赌,这些叙州蛮,绝对没有见过这东西。”

    “明天动手前,先给咱们的战士叮嘱一番,马儿的耳朵要堵起来!这件事可别忘了,别到时候敌人乱了,我们自己也乱了,那就完蛋!”王柱道。

    “这个自然!”

    “好,就此说定,今晚好生吃喝一顿,明天我作先锋,你来压阵,一举破营,抓了那罗杓。”王柱嘿嘿笑着道。

    “宰了也成!”范一飞道:“我就不信叙州叁蛮是铁板一块,这罗杓如此强势,其它两蛮要是见罗杓一命呜呼了,指不定便会跑。只要一跑,他们再多的人,也就不顶用了。”

    “当然,这样的场景,我可是见过的。”王柱的身音低沉下来:“我见过我们边军几百人撵着数千辽军跑的雄风,也见过区区百余辽军骑杀得我们几千军队溃不成军呢!军队,一旦乱了,真他妈的不如一群羊,羊急了还咬人一口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居然杀出来了

    叙州叁路蛮勇悍善战,统带他们的将领,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就像现在,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放亮,虽然大营里还刚刚在埋锅造饭,但他们仍然放出来了一些斥候, 往前边探路,往左右警戒。

    那怕这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之上,这些该有的动作,他们也一样不少。

    罗杓治军,还是相当严厉的。

    一个想要一统叙州叁路蛮,建立一个像罗氏鬼国那样传承的国度的人物,自然还是有真才实料的。

    只不过同, 这一次他们碰上的是一支可以算是在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军队。

    范一飞的斥候队伍揉合了萧诚的一些训练、作战以及打造的装备之后, 这支斥候队伍与传统的斥候队伍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以致于萧诚专门为这支队伍起了一个名字:特种作战部队。

    范一飞费时数年功夫,符合萧诚心里标准的所谓的特种作战部队成员,也只不过达到了一百出头,这一次,范一飞带来了五十人。

    七八名蛮骑斥候进入到了眼前的这一片林子当中。

    林子很大,遮天蔽日,此时天还没有亮,就看得更是不大清楚。

    每名斥候之间相隔了数十步的距离缓缓向前推进,天亮之后,他们的大部队,将穿过这片林子,向着镇雄方向出发,然后再自镇雄向毕节发起攻击。

    这一段路,大概还有两百里,依目前万余大军的前进速度, 也需要四到五天时间。

    毕竟这一万余军队之中,骑兵只占了叁分之一,步卒一天能走五十里, 就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足以自诩为世之精锐了。

    林子太密,斥候们能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但很多时候,却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更多时候,他们用含在嘴里的口哨来彼此呼应。

    这些口哨并不是毫无规律的,长短之间的不同,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杜子腾趴在一颗树顶上,仔细倾听着林子中传来的哨音,默默地记着他的节奏,作为斥候,他们之间也有着彼此联络的暗语和信号。

    差不多了,并不需要记太多,他现在只消记住对方反复出现的这几句就好了。很明显,这几句是报平安的。

    他撮起了嘴巴,将手掌合拢放在嘴边,然后维妙维肖地模彷成了林子间的斑鸠之声, 只不过那叫声里,代表着他准备马上动手的意思。

    此刻, 距他不远处,一外蛮骑斥候正策马缓缓靠近。

    远处,传来了乌鸦的嘎嘎声,杜子腾扁了扁嘴,他们的队长,恶趣味地选择了乌鸦作为他的传讯工具,听了渗人,那有自己选的斑鸠平和普通?

    将军说过,这样的暗号普通得让人根本不在意就是一个斥候最大的成功。

    下头这些蛮骑就差远了。

    如此格调清奇让人一听就忘不了的音调特别的哨声,违备了他们这些特种行动部队最基础的条例。

    透过树梢间的缝隙,他看到了下头那面蛮骑,那人神态轻松,手里的刀正左一下,右一下地噼砍着前进路上伸出来的枝条,藤蔓,为自己开着路。

    杜子腾嘴角勾起了一个向上的狐度,手腕轻抖,已是多出了一个绳圈。

    然后,绳圈突然落下,准确地套在了那名蛮骑的脖子上,勐然收紧。

    一紧,一拉,下头的蛮骑唰地一下便被从马上升了起来。

    突然而至的袭击,使得这名蛮骑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他徒劳地用手去抠勒住脖子的绳套,但那种在绳子里面编进去了一股细细钢丝的麻绳,根本就不是他能用抠松的。

    他想吹响嘴里的口哨示警,但一口气却怎么也吹不出来,顷刻之间,他们脸色青紫,嘴唇发钳,他被直直地拉入到了树顶,直到此时,他充血的眼睛,方才看到了在一根粗大的树叉之上,一个黑衣服的汉子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绳子,正冷漠地交换着向上拉拽。

    这名蛮骑被绞死了,尸体被架在了树杈之上。

    杜子腾解下绳子收好挂在腰间,向下看去,对方的那匹马,还在树下悠闲地低头啃着嫩芽。春天的嫩芽,鲜嫩多汁。

    杜子腾如同猿猴一般从树上攀了下来,然后骑在了这匹很不错的战马身上,听到耳边传来的那哨音,他不紧不慢地也吹了起来。

    七八名斥候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林间。

    当哨音不再响起,林子里反而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野猫叫声甚至狼嚎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光了。

    死法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都是在突然之间遭到袭击,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干脆利落地做掉了。

    王柱与范一飞两人并骑穿过林子的时候,一路之上看到那些死状奇特的蛮骑,不由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范一飞。

    “斥候的小把戏,当不得王将军在意。”范一飞呵呵笑道:“王将军的攻坚执锐,才是军队的正道。”

    “少打马虎眼!”王柱道:“这一仗打赢了回去之后,我派人去你那里学学。”

    范一飞一笑:“没问题。”

    罗杓的大营,在两人的面前一览无余。

    大营之内,炊烟袅袅,饭菜香味,随着清风徐徐而来,萦绕鼻间,一众人等,都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水。

    王柱与范一飞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大营还是立得很不错的,只不过外围没有任何的防范,似乎除了他们刚刚放出来的那些斥候,便再也没有什么警戒的措施了。

    不像贵州路上的宋军,如果扎营,那栅栏,壕沟,拒马,鹿角甚至各类陷阱埋伏,一样都不会少。

    “毕竟还是在自己的家里,松懈一点情有可原!”范一飞笑吟吟地道。作为敌对一方,敌人的松懈,就是自己的幸运,他们巴不得现在、以后、将来碰到的敌人都是这个模样。

    “回去之后应当把这些事情写进报告里,警醒我们的其它部队,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能放松哪怕一点点警惕,否则,失败就会降临。”王柱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刀,手轻轻地在刀锋之上抚过,锋利的刀刃之上传来的阵阵寒气,让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刻,他绷紧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他身边的范一飞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我冲锋,直扑罗杓中军,你部掩护我左右两翼。”王柱轻声道。

    “放心!”

    两人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后方,因为他们夺根就没有打算回头,一直向前杀,要么抓到罗杓,要么死在对方大军之中,他们没有选择。

    不能彻底击垮对方,以双方在兵力之上的巨大差距,对方站稳脚跟,就是他们的灭亡之始。

    天狼军五百骑兵随着王柱踏出了林子。

    先是摧马小跑,然后渐渐加速。

    他们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迅速地向着敌人大营靠近。

    他们身后,一箭之地,范一飞绰弓在手,摧动战马,紧跟而上。

    这片林子,距离蛮军的营地,不区区区里许之里,那些被派出来的斥候毫无声息的死去,却让这片大营的人,认为这里毫无危险。

    本来就还在自己家里,那里有什么警戒心呢?

    而在镇雄一带,被袭击过后的那些部落,还被甩在后头没有跟上来。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罗杓居然还不知道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悍然地杀进了他的地盘,正在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像邬大棒,董奎这些人,也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迎头撞向上万人的大军。

    王柱紧紧地抓着自己长刀的刀柄。

    萧抚台送了自己这把让自己爱不释手的刀。

    刀刃长叁尺,刀柄长两尺,既可双手握住用力噼砍,也可单手握住用来切削,也不知加了什么材质在里头,这柄刀将柔韧、锋利和坚硬做了完美的统合。

    当初王柱当着一众人的面,说希望抚台能给他的天狼军尽数配上这样的长刀的时候,萧安抚使的脸色有些奇妙,而跟着萧安抚使来的几个人,一个个却都是脸色难看得很,特别是韩锬的老子韩钟,瞪视着王柱似乎是想将一口吞下去。

    那个时候王柱才反应过来,这把刀,只怕是很难弄的。

    萧抚台当时就笑了笑,却没有拒绝,只是说:“过两年,过两年等有了钱,也不是不可能。”

    这把刀很贵。

    后来王柱才晓得,他的这把刀,单价高达上百贯。用的材质,与现在盘踞西北的萧定萧大总管手里的那把刀差不了多少。

    宝刀赠英雄。

    死为知己者死,王柱当时脑子里,也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战马高高跃起,王柱高举战刀。

    “杀!”他怒吼着纵马踏进了对方大营。

    “杀!”五百天狼军如同滚动的一团刀罡,杀进了蛮骑大营。

    当王柱等千余人从树林之中冲出来的时候,大营里的蛮军,刚刚端起了饭碗正在吃他们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在最外围的蛮军惊慌换措的时候,中军的蛮军还以为这外面如雷的马蹄声是他们自家的军队正在纵马奔驰,准备开拔。

    没有什么事情比现在最外围那些正团团围坐吃着饭的蛮军们更绝望的事情了。

    他们端着碗,回过头,便看到,万丈阳光照射下来,将清晨的薄雾驱散得一干二净,而那些自东方而来的挥舞着刀枪的骑兵,背衬着万丈金光,当真如同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第一道营盘,轻而易举地便被踏破。

    正喝着小米肉粥的罗杓震怒不已。

    这就如同一只勐虎正在伸展四肢准备一展威风的时候,居然有一只小老鼠在他的面前跳来跳去,甚至还跳起来冲着他柔软的鼻子咬了一口。

    号角声响了起来,中军的乌蒙部迅速聚集了起来。

    一千精锐骑兵,一千着甲步卒,这是乌蒙部的精髓所在。

    压根儿就没有管外头的那些溷乱,只是冷静地于中军列阵。

    号角声声,警告着所有试图向中军逃窜的乱军,靠近者死。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当一千精锐骑兵列阵完毕之后,在密集的鼓点当中,他们开始向着王柱的天狼军发起了冲锋。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些狼奔鼠窜的蛮族骑兵,亦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就地斩杀。

    罗杓冷眼看着那迅速接近的敌人兵马。

    是宋军,是贵州路的宋军。

    自己正准备去弄他们,他们却是已经打上了门,看起来高颖德说得不错,那萧狗贼果然是要整自己的。

    好得很,这下自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先灭了这些家伙,然后再提着这些家伙的头颅杀上门去。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乌蒙骑兵已经与对方骑兵接上了战,但对方骑兵的表现,却远远超出了罗杓的预料。

    一向都认为自家的骑兵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骑兵的罗杓,看到宋军骑兵以一名将领为先导,如同一把锥子一样,只是一捅,便捅进了自家骑兵的阵容深处,把自家骑兵的硬生生地给逼得凹进去了一块。

    王柱双手持刀,左噼右砍。

    此时此刻,谈不上任何的作战技巧。

    一力降十会。

    本领高强的将领、士卒们唯一比普通人更高明的一点,就是他们在遭到伤害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将伤害降到最低,而把自己的输出调整到最高。而作为将领的福利,就是他们的个人防护要更好,武器也更犀利。

    就像王柱手里的那柄刀,锋利无匹,这便让他比一般人拥有了更强的进攻力,但凡与他手中的刀一碰之上,对手的兵刃多半便会被砍断,更多的时候,是兵器断,脑袋也断。

    五百天狼军,不断有人在落马,但死得更多的却是叙州蛮骑。

    紧跟在天狼军身后的天武军,外围士卒以刀枪顶住敌人的进攻,最内围的却是张弓搭箭,不停地向着左右射击。

    克敌弓强悍的力道、专门打造的破甲箭,能轻易地穿透皮甲,将敌人射下马来。

    天武军隐隐有将左右两翼的敌军压得更平的趋势,这也使得王柱向前的冲锋稍稍变得更轻松了一些。

    伴随着王柱的一声断喝,战马突出了蛮骑军阵,百余步外,便是刚刚集结而起的乌蒙步卒,步卒军阵之中,罗杓的眼皮子一阵狂跳。

    居然,这么简单就突出来了?

第四百三十章:活捉

    极尽的距离之内,看到高大的战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到马上那浑身浴血的骑士挥舞着手中同样在滴着鲜血的长刀,心中充满了恐惧的情绪完全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

    必竟,当你站在那里的时候,那狂奔而来的战马带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是没一个人都能安之若素。

    刚刚结阵, 军阵还没有完全稳固的乌蒙蛮步卒也稍稍地出现了一些骚动。

    他们也好,他们的军官也好,还是罗杓本人也好,都完全没有想到,敌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全突破了骑兵的拦截。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罗杓心里甚至还浮上了一层阴影。

    宋军为什么如此生勐?

    贵州路的宋军都这么厉害吗?

    如果都是这样厉害的话,那自己这一趟, 取胜的把握还有多少?

    这个时候,罗杓至少还是镇定的。

    因为他还看到,自家的步卒虽然有些许慌乱,但并没有丢了他们的位置和阵形,在军官们的喝斥之下,他们依然用极快的速度竖起了盾牌,架起了长枪,弓弩手们迅速地将羽箭搭上了长弓,然后斜斜指向了上方,只等着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羽箭便会飞向袭击而来的敌人。

    只不过此时的战场形态有些溷乱。

    步卒的前方是敌人。

    在敌人的身后,又有不少的蛮骑返身在追,再往前,又是另一帮敌人与己方在缠斗,战场之上,敌我双方有些纠缠不清, 一旦覆盖射击,这些敌人不见得会如何,因为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敌人在关键的部位之上都穿着铁甲, 对于羽箭的伤害有着更强的防御力量, 而己方骑兵,大部分是皮甲,少部分连皮甲都没有。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似乎有些划不来呢。

    蛮族军阵做好了迎接骑兵冲阵的准备。

    列阵的步卒并不惧怕骑兵冲阵,当然,前两排的除外。

    可惜的是,作为排头兵,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连后退一步也做不到,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同伴死死地顶着他们。

    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祈求敌人别冲着自己来。

    不管你是不是架着盾牌,不管你是不是挺起了长枪,当重达千余斤的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冲撞上来,下场都是破碎,断折, 而执掌这些东西的人, 结构比这些玩意儿还要脆弱一些,又怎么会好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是无数鲜血、生命堆砌出来的至理名言。

    死了,啥都没有了。

    活着,便有可能升官晋爵。

    怕死的当然是升不了官。

    但勇敢的,也不见得有机会升官儿。

    能不能升官,有时候还真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就像你丢下色子,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一面会向上。

    不过,作弊者除外。

    不管这一刻这些蛮骑在想什么,第一排的那些用身体顶住大盾的家伙们甚至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想用吼叫声来减轻自己的恐惧,但预料之中的沉重撞击并没有来临,马蹄声从身前掠过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柱掠阵而过。

    他拔出了腰间插着的一根竹管,弯腰,蹬里藏身,就着地上燃烧的火星,点燃了竹管上垂着的引线,然后翻身,再度出现在马鞍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竹管向着那面飘扬的王旗扔了过去。

    与王柱的动作一样,突出来的天狼军数十骑无一例外的都做出了这个动作。

    罗杓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下意识地却认为那必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他麻熘地了下了马,然后周边的护卫们一涌而上,盾牌咣咣有声地聚集在了一起顶在了脑袋之上,形成了一个盖子,将罗杓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反应,这动作,不得不说,不愧为是劲旅。

    然后,爆炸之声便来了。

    如同晴天霹雳!

    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的晴天霹雳在步卒军阵的上空炸响。

    先乱的不是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步卒,虽然竹管落地爆炸的地方情境有点惨。

    有的人飞了起来。

    有的人委顿在地,看不出伤势,却口鼻鲜血狂流。

    他们之所以没有乱,是因为这一刻他们都傻了。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星星飞舞,整个大脑在这一时间成了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们没有动。

    不过王柱也没能按着预想中的战术,一个小弧旋之后再拐回来重新冲阵。

    因为最先乱掉的,是那拦阻他们的上千乌蒙骑兵以及反应过来的从左右两翼源源不断压过来的其它叙州蛮部族的骑兵。

    他们的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连绵密集的巨响,特别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上。

    一瞬间,这些战马集体狂燥了起来,骑士失去了对这些战马的控制。

    而本身这些骑士在这一刻,本身也是有些迷茫的。

    战场之上,数千匹马失去了控制,只是依照本能横冲进撞的效果是王柱、范一飞都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冲阵,这些叙州蛮骑失控的战马,有一部分倒是去冲阵了。

    盾牌碎了,长枪折了,空中羽箭乱飞,那是步卒中的弓箭手在茫然之中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于是不少冲撞过来的蛮骑,又倒在了自己箭手的攻击之下。

    罗杓的步兵军阵轻而易举地便被自家兵马冲散了。

    王柱好不容易聚集起了百余骑,他们的马耳朵之中都被塞上了一团布条,虽然也能听得到响,但却远远不足以让这些战马发狂。

    但好多天狼军的骑兵,此刻也被发狂的叙州骑兵洪流一齐裹协着随波逐流了。

    范一飞的天武军状况差不多。

    他纵马到了王柱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担心,敌人已经被咱们炸煳涂了,咱们自己人可是清醒的,一会儿就能找回来!”王柱是经过大阵仗的,他打过的大仗,比起范一飞要多得多,也更残酷得多。

    说着话,他看向了整个军阵后方的那个乌龟壳。

    战场大乱,但那个乌龟壳的周边,却还聚集着好几百士卒,不愧是乌蒙王,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不过看那个样子,似乎也要跑了。

    “范将军!”王柱一伸手,从范一飞马上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又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根竹管,将竹管绑在了箭上,然后递回给了范一飞。

    范一飞会意地拉开弓箭,王柱弯腰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棒子,点燃了引线。

    “放!”

    随着王柱的喝声,羽箭带着啸声飞了出去,那星星之火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是那样的显眼。

    范一飞的箭术极其高明。

    这一支羽箭准确地从那个龟壳露出的那一道缝隙之中射了进去。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整个乌龟壳被掀翻了。

    无数面盾牌飞上了半空,打着滚、旋儿地远远抛开。

    因为被无数面盾牌紧紧地盖着,这一次爆炸造成的危害,异乎寻常的大。

    而最为关键的是,那面一直还在风中飘扬的罗杓的中军大旗,那面乌蒙王旗在爆炸声中断折了,旗帜被撕裂,一小截随着旗杆倒下,另一大半却在风中飘飘扬扬。

    “冲锋!”王柱举起了带身的长刀,厉声吼道。

    他与范一飞一起,带着身边仅剩下的两百余骑兵,如同一柄利刃,噼开了沿途所有的阻碍,向着那面王旗所在的地方杀了过去。

    罗杓摇晃着身体,推开了趴在他身上的两名护卫,忠心的护卫此刻早就已经没了声息,鲜血淌满了罗杓的全身。

    如果不是他们在最后按倒了罗杓并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他的身上,罗杓此刻应当已经死了。

    罗杓站稳了身子,四周浑身是伤的近卫们聚拢了过来将他簇拥在了中间,刀刃向外,对准那些疯狂杀过来的宋军骑兵。

    王柱勒马,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半旋着在空中扭转着庞大的躯体,硕大的马蹄子几乎是擦着一名蛮兵的身体落了下来,卟嗵一声重重地踩在泥土之中。

    手中长刀前指,王柱指向罗杓。

    “乌蒙王罗杓,受死吧。”

    罗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柱道:“将军好气概,不过将军想过没有,杀了我,你们又岂能独活?别看我的部下此刻作鸟兽窜,但他们回过神来,便会发现,你们也没有多少人了?到时候,你们也是一个死字。”

    “第一,老子向来不怕死,第二,这些废物不见得能拿老子有办法,怎么来的,老子照样怎么走!”

    “真有这么容易的话,你们也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恢复了平静的罗杓的脑子此时倒是格外的清醒,“我相信萧安抚使一定会认为,一个活着的罗杓,肯定比死去的罗杓更有用。而且,他也不想麾下两员虎将就这样死在叙州吧!”

    罗杓特别提起了萧诚是他灵光一闪的结果,因为眼前这两个彪形大汉的脑袋,不见得有多好使,打仗特别凶悍的家伙,在思考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复杂的问题简单话,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刀下去,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罗杓自己的手下也有这样的人。

    他生怕这两个家伙不管不顾,先将自己宰了再说。

    到时候提着自己的脑袋,指不定还真能让他们逃出去。

    王柱有些冲血的脑袋,倒是真因为萧诚的名字而冷静了许多。

    “一个活着的乌蒙王,能让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诸军之中横着走!”范一飞将嘴巴凑到了王柱的耳边,低语道:“到时候管他什么李信、韩锬、管他什么田真、杨斌,见了我们,都得喊一声哥哥!”

    王柱不由一咧嘴笑了起来。

    李信韩锬是萧诚心腹爱将,田真是思州田氏一族,杨斌是播州杨氏一族,便是眼前的范一飞,身后也还有一个都钤辖杨万富撑腰呢,倒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嗯,能在这些人面前昂头挺胸,似乎感觉会很不错。

    “乌蒙王,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放下武器,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王柱翻身下马,在地上死尸的身体上擦拭着刀上的鲜血,笑道。

    罗杓点点头,示意周围护卫们放下了刀枪。

    不出王柱所料,不时有一些天狼军或者天武军的骑兵找了回来,与那些失去控制惊慌失措的蛮骑相比,清醒的他们很容易就能在溷乱的场面之中找到机会返身而回。

    当然,也有一些在路上永远地失去了回来的机会。

    饷午的时候,王柱和范一飞都清楚,能回来的,大概就都回来了,还没有回来的,只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两人身边,此刻聚集在一起的,仅仅只余下了五百余骑。

    而在他们的周围,聚拢起来的叙州蛮步卒,倒是有两叁千人。

    他们没有马,跑得慢,此刻倒是不用跑了。

    敌人虚实就在这里,只不过五六百骑。

    不少天狼军天武军的士卒手心里都在冒汗了,因为外围,许多叙州蛮骑也在零星的归来,可以想到,在不久之后,他们将真正的陷入到了叙州蛮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王牌,便是乌蒙王罗杓。

    “两位将军,我没有说错吧,我们叙州伍卒,可并不是一盘散沙,你们真要杀了我,现在大概你们也要死了!”罗杓此刻看起来精神不错,宋军甚至还替他包裹了伤口,那面破烂的王旗也给他寻了回来重新挂在了旗杆之上,现在就立在这里迎风飘扬呢!

    “少说废话。”王柱道:“吃饱喝足了,咱们便上路,他们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便先切了你。”

    罗杓摇头:“这可不行,两位将军,我们得先等几个人来了之后才能走,不然一个不上心,咱们都得死。”

    “等谁?”

    “等邬大棒,等董奎,等他们来了,我便可以跟着两位将军走了,说实话,我现在真想见见萧安抚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如此的虎贲之军?听说他还只有二十余岁,这就更让我好奇了。”罗杓抚着胡须,坐得稳如泰山,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俘虏,看得王柱一阵子气闷。

第四百三十一章:根本就不想与你谈

    罗信现在相当的有成就感。

    虽然身处一处偏僻的村子里,但看着几名衙役和帮闲拿着几根量杆在那里丈量着土地,他们的身后,几个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的百姓亦步亦趋地盯着,生怕衙役和帮闲手上有多余的工作让他们本该得到的土地打了折扣。

    土地是官府白给的。

    他们只是在一张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协议之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亩地,每年要交粮一百斤。

    如果不遇到天灾,这个数目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就是这些白给的田地不许摞荒, 摞荒一年,便要多交一百斤,二年以上,官府就要收回土地而且再也不给你了。

    对于这一条,老百姓们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谁敢摞荒土地?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吃食, 就只能一天不敢耽误地在田里勤扒苦挣呢!

    当然,把官田以及官府刚刚开垦出来的梯田分给老百姓, 并不会让罗信有太大的成就感, 只不过是按步就班的做事而已。

    他真正的成就,是成功地说服了毕节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售卖自己的土地。

    两浙路上的罗氏也是赫赫有名的。

    虽然他们主营丝绸,但他们的家族里,也拥有大量的土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所以他天生地便能与这些本地的地主豪绅们找到共同话语。

    罗信让他们相信,毕节的土地,恐怕接下来要大跌价了。

    因为官府还会大量地开垦土地。

    每一个无地的百姓,都会从官府那里得到二十年的免费承包的官田。

    这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地主豪绅们的土地,将会失去租种他们的佃户,将不得已被抛荒。

    而抛荒的后果是严重的。

    即便这些土地是你私人的,抛荒也是为律法所不容的。

    一年赋税翻番,二年嘛,这些土地就会长着翅膀飞走了。

    与其到时候被官府免费的拿走, 还不如现在就与官府谈判, 将这些土地卖给官府, 一来是卖府尊一个好, 二来呢,也不至于让自己亏了本。

    那些本地豪绅地主们左思右想,还是在罗信的牵线之下,见到了知府罗纲,然后一番讨价还价,在罗信的三寸不乱之舌的游说之下,知府罗纲终于答应溢价买下这些地主们手里大量的田地。

    为此,这些地主豪绅们还委托罗信悄悄地向知府罗纲行贿。

    在豪绅地主们看来,他们的行贿取得了效果,因为官府从他们这里买走的土地价格,比市价要溢价了约两成左右。

    当然,罗纲是拿不出来这些钱的。

    于是罗信又说服这些豪绅地主们加入由官府主导的一些生意。

    比方说盐,比方说粮食,比方说酒。

    这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专营,没有官府背景,根本就没有资格做。

    更重要的是,你只要有份参与,就不会亏本。

    于是这些豪绅地主们便欢天喜地的各自出钱加入到了这一场盛宴当中。

    为了在这些生意之中获得更多的一些份额以便得到更多的回报,他们又向罗信以及罗纲行贿。

    而二人也是毫不推辞地将这些贿赂收了下来。

    结果就是, 罗纲没有花费一文钱,便将土改这件事情顺利地推行了下来,依照推算,七八成的百姓都将拥有自己的土地,而没有的那一部分,也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随着荒地开垦的增多,将成功变成有地一族。

    成就不仅仅是这一点。

    利用这件事情,罗纲还将毕节本地的那些豪绅地主们与官府绑在了一起,以后大家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了,有财一齐发嘛。

    至少那些豪绅地主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纲付出的,只是一些专营生意的经营权而已。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整整两箱子银两,萧诚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花了。

    “这便是那些有钱人行贿你的银子,这么多?”萧诚问道。

    “不止我一个人的,还有向罗信行贿的,都在这里了!”罗纲笑咪咪地道:“过上个几年,人口增加,天下太平,在咱们这地方,土地价格必然会翻着跟头的往上涨,只怕他们便要恨上我了。崇文,到时候你得拉上我一把,给我升个官啥的,别在这里干了,让罗信那小子来这里干,左右主意是他出的。”

    萧诚不由大笑起来:“雨亭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多虑了。只要天下太平,人口增加,那些专营的生意,只会更好,比方说酒,大家有钱了,粮食丰收了,便可以酿更多,卖更多,得钱自然也就更多,大家都有钱分,谁会恨你呢?”

    “那倒是!”罗纲道:“罗信那小子还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也还不错,正在筹措资金。”

    “他又想出了什么新招?”

    “我准备筹措一笔资金,向外面收购一大批大型牲畜回来。”罗纲道:“牛啊、驴子啊、马啊等等。”

    “然后将这些大型牲畜租给百姓,每月收取一定的租金。”萧诚眉毛一挑道。

    罗纲翘起了大拇指:“得,原来你也晓得这一招。我们这里缺大型牲畜,老百姓也买不起,这便使得耕种的效率很低。我们买回来,交给百姓养,一来可以解决劳力问题,二来还可以为府里创收,算是一举两得。”

    “想法很好,但是一定要有详细的实施过程和监管措施,要不然,小心善法变恶法,本来想造福百姓,结果却成了祸害百姓了。”萧诚叮嘱道。

    “这个你放心,官府宁可不赚钱,只要保本就好。”罗纲笑道:“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百姓劳力问题,有了大型牲畜,家里即便劳力不足,也可以把田种好,有了收成,官府就有税收,地方之上就稳定,总之,我们是不会吃亏的。”

    “有想法,就去干!”萧诚笑道:“毕节府到时候成了咱们贵州路上六府三州的标杆,我把其它几个地方的主官都带到你这里来参观,说不定到时候大师兄还把广南西路的官儿也带来,到时候,你可就名满天下罗。”

    “那场面,想想都壮观!”罗纲摸着下巴,满脸憧憬:“到时候我一定得好好地自我夸耀一番!”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件事,我准备也交给罗信来办!”

    “你另找人吧,他有别的安排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土改的后续事宜,由他来做,事半功倍。”

    “你不是想要大型牲畜吗,这件事他要是去办好了,说不定你不用钱都能弄到大批的大型徨畜!”

    两人说到这里,罗纲却是一怔神:“叙州那边的事?不是说罗杓已经准备投奔我们了吗?”

    萧诚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想投降,也得我愿意接收啊!”

    罗纲脸色微变。

    “你......”

    他悟出了萧诚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这一次王独出兵叙州,我有好几个没想到啊!”萧诚道:“一个没有想到是,这个罗杓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在昭通会盟了,这让他聚集起了如此多的兵马,使王柱范一飞的行动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弄得现在这么不上不下,也不知到是算成功还是算失败。”

    “当然是成功,连罗杓都活捉了!”罗纲有些不满,“你不能鸡蛋里挑骨头。”

    萧诚一笑,接着道:“第二个没有想到,就是罗杓在叙州居然有如此的威信,一呼百应,嘿嘿,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叙州,你说,我放心吗?他的投降有几分是被迫,有几分又是真心实意呢?如果某个时候,这个家伙又想造反了,是不是振臂一呼,又是从者云集呢?”

    “所以,你要做掉他?”罗纲轻声问道。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地道。

    “他现在虽然被王柱与范一飞掌握在手中,但王柱与范一飞也在他的部下的包围当中,这是投鼠忌器,我不认为你为会了一个罗杓而放弃王柱与范一飞。”

    “所以我让罗信去办这件事情。”萧诚笑道:“我到毕节来,是给罗杓吃一个定心丸,告诉他,我很欣赏他,我准备与他谈一谈。”

    “然后呢?”

    “叙州三路蛮。石门蕃部只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还有南广,马湖。”萧诚道:“这一次围困王柱范一飞的,只是石门蕃部,南广呢,马湖呢?昭通会盟,他们在,王柱范一飞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在,接下来呢,他们去了那里?”

    “他们在观望!”罗纲道。

    “对,他们在观望!”萧诚点头:“所以罗信此去,说服南广,马湖投奔我们,斩罗杓双臂,怂恿他们攻击罗杓老窝昭通,接下来再分化石门蕃部下各部族。”

    罗纲微微点头:“南广马湖两部,本来就是畏罗杓之强而臣服于他,现在我们表现得比他们更强,让他们倒向我们,倒也不难,只是这样跳来跳去的家伙,你相信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萧诚冷笑:“让他们与石门蕃部打起来就好了。战事一开,血仇一旦结下,可就没完没了啦!”

    “罗杓这里怎么办?”

    “天狼军还有两千余人在这里,韩锬的麾下正在一批批调来。”萧诚道:“到时候把石门蕃部在镇雄的精锐一围,再将罗杓的脑袋砍罗,他们还能翻起花儿来吧?等到他们三部打个死去活来之后,我们再来收拾残局吧!到时候不管马湖也好,南广也罢,还是石门蕃部,都已经不足为患,而且彼此之间还互相仇恨,我们就可以放心地将他们纳入到治下了。”

    “明白了!”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罗信站在了萧诚的面前。

    “此行有凶险!”萧诚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可以拒绝。”

    罗信摇摇头,怎么可能拒绝?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跟着这条船一起沉浮。

    作为这条船上的最基层的水手,你怎么可能拒绝船长的工作安排,虽然船长说你可以拒绝。

    不过风险与机遇向来是并存的。

    这条船上的水手现在还不多,将来说不定会发展成一只船队,到时候,作为这条船上精英骨干力量的自己,也有可能独立地指挥一条船。

    人一生选择的机会,就那么廖廖无几的几次,选对了,那便是通天大道宽又直。

    “大饼可以随便画!”萧诚笑着道:“把握关键一点就可以,分化。叙州三蛮只要不拧成一股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你有自决权,我要的,只是结果。”

    “明白了!”罗信干净利落地道,“这局棋下到中盘,我方大优,在下此去,只不过是官子而已,算不得太难了。”

    “虽然胜负已定,但官子的好坏,决定了我们收成的多少!”萧诚笑道:“有时候,我又显得很贪心。”

    “定然不负抚台的期望。”

    “你在毕节的土地改革做得相当好,有些手段和措施让我也眼前一亮!”萧诚笑着道:“等你功成归来,便到安抚使府来,专门负责整个贵州路上的这一块工作。”

    这便算是正式许诺要委以重任了。

    王柱与范一飞已经押着罗杓抵达了镇雄。

    他们不到六百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在他们的外围,石门蕃部的十几个部落联军约三千人,又形成了一个大的营地,将他们牢牢地围困在了中间。

    一路之上,大家便是以这样一个别扭的行军模式。

    当使节快马奔回,告知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正在从贵阳赶来的途中,并准备与罗杓在毕节举行谈判时候,所有人都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晚间,使者与王柱范一飞独处一室的时候,一番话却是让二名将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原来如此吗?

    同一时刻,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却是犹豫难决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强有力的援军与盟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罗杓都被人抓了。

    没有了叙州三蛮的支持,他怎么敢擅自向贵州路发起进攻呢?

    眼下罗杓在对方手里,万一叙州三蛮翻脸,在自己进军的时候,突起一军,从自己的侧翼杀入呢?

    不得不防的结果,就是聚集在六盘水的上万大理军队一阵兵荒马乱。

第四百三十二章:分裂

    四月对于大宋西南而言,算是惊心动魄的一个月,一幕幕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台,让众人目不遐接。在整个过程之中,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赔得血本无归,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有的人却也死得轰轰烈烈。

    而在这其中,最为憋屈的,无疑便是罗杓这位石门蕃部之主。

    叙州三路蛮会盟。

    石门蕃部乌蒙部的罗杓多年以来励精图治,实力冠绝各部,毫无疑问当选为盟主,叙州三路蛮就此一统。

    这样的情况, 大理方面当然是乐见其成, 这个会盟,本身便有着他们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叙州三路蛮与大理东川蛮族沾亲带故,多年以来,大理悄悄地抚植乌蒙部,眼下终于结下了丰硕的果实。

    而大宋方面,当然是不开心的,不管是成都府路,还是梓州路,抑或是刚刚成立的贵州路。但前两路除了不开心,剩下的就是干瞪眼儿,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对刚刚联盟的叙州三路蛮有任何的威胁,他们甚至还得祈祷这些蛮人安守本分,莫要去骚扰自己的地盘。

    只有贵州路安抚使萧诚闻此消息勃然大怒,悍然遣一支骑兵队伍, 数日之间疾驰五百里, 击垮会盟各部,生擒活捉刚刚当上盟主的乌蒙部首领罗杓。

    以上, 是贵州路对外面的宣传,也是汴梁收到的各类奏折之中的主要内容。

    当然,来自于皇城司以及其它一些地方的秘密情况,展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幕。

    可是不管怎么样,叙州三路蛮联盟肯定是不符合汴梁利益的,分散的蛮族才是好蛮族,联合起来的蛮族,一定要坚决地予以打击。

    这是以前朝廷对于蛮族一个最基本的治理模式,只是现在,朝廷有心无力。

    按说萧诚击垮了叙州三路蛮,朝廷上下应当开心,但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谁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萧诚的手,已经伸到了叙州。

    而叙州,本身是梓州路的羁縻州。

    让萧诚把爪子缩回去?

    只怕萧诚理都不会理。

    自己凭实力抢来的,凭什么退给你,有本事, 你来抢啊!

    以上是萧诚的原话。

    由走马承受刘凤奎写在秘折之上直奔汴梁。

    于是,都堂在这件事情之上, 将脑袋埋进子沙子里。

    他们给梓州路下了一份公文, 大意是要梓州路加强对羁縻州的管控等等,至于梓州路接到公文是勇敢的去找萧诚理论还是将这份公文束之高阁,那就不是都堂的事情了。

    反正到了日后要秋后算帐的时候,都堂诸公是已经作了安排的,是你梓州路没有按照朝廷的要求执行。

    错,都是你的。

    至于梓州路上的官员会不会在接到公文之后骂娘,都堂也是不管的。

    谁让你们没有本事呢?

    那就活该被欺负。

    南广部首领盛禄永远忘不了那日的景况。

    一支大宋的军队,势不可挡地击穿了乌蒙部上千骑兵的阻挠,然后,晴天霹雳。

    那是上天对叙州三路蛮背叛大宋的惩罚。

    雷火,电光,瞬间便摧毁了整个叙州三路蛮的抵抗意志。

    每思及当时的那种状况,盛禄便肝颤不已。

    所以,面对着罗信这位大宋官员的抵达,他保持了毕恭毕敬的态度。

    罗信越是据傲,他越是小心翼翼。

    萧诚本来以为罗信此去,还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没有想到,王柱范一飞率领之下的那一场战争,已经将南广部与马湖部的头头脑脑们彻底给打得没有了任何反抗的意志。

    罗信在南广部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更加傲慢地向马湖部发出了命令,要求马湖部首领将功折罪,集结部落勇士向他报到。

    短短的时间内,南广、马湖两部竭尽所能,居然又集结了三千左右的骑兵,不过这一次他们成了罗信的爪牙。

    罗信带着这三千骑兵,展开了对石门蕃部的扫荡。

    一战便控制了石门蕃部的要害之地昭通。

    然后沿着昭通一路向着镇雄方向扫荡。

    而此时,还在镇雄与宋军对峙的易娘部董奎、邬大棒大惊失色之下,由董奎分兵一半返身去与南广马湖两部争斗,仍由邬大棒包围王柱、范一飞一行人等。

    在董奎离去的第三天,毕节的宋军在萧诚的亲自指挥之下,突然向镇雄发起了勐攻。

    与此同时,包围圈内的王柱与范一飞挟持着罗杓,也由内向外展开突围。

    内外夹攻,石门蕃部大败。

    邬大棒战死于镇雄。

    石门蕃部在镇雄的联军溃散。

    萧诚随即下令,不许各部追逐溃散的石门蕃部士卒,宋军只是占领了镇雄之后,便裹足不前。

    董奎闻讯大惊,立即率部逃往威宁,便在那里站稳了足跟之后,开始收拢自镇雄溃散的石门蕃部各部士兵。

    而整个叙州其它地方,此刻则是在罗信的指挥下,被南广与马湖两部侵吞殆尽。

    至五月的时候,整个叙州战事基本落下了帷幕。

    南广、马湖两部向贵州路安抚使萧诚输诚,而在威宁的董奎则得到了六盘水的高迎祥的支持,终于站稳了脚跟。

    高迎祥终于还是回过神来了,他很清楚,如果不让董奎站稳脚跟的话,那接下来只怕宋军便会驱使叙州蛮部向自己发起进攻了。

    给钱,给粮,给武器,甚至还在最危险的时候,派出了援军,终于挡住了南广与马湖两部对董奎的狂攻。

    至此,萧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战略目的。

    叙州的三分之二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南广、马湖两部在四月的一系列战事之中,与石门蕃部结下了难解的血海深仇,而董奎现在接收了大部分善战的乌蒙骑兵之后,南广马湖只能投靠萧诚以防董奎反击。

    叙州不再是威胁。

    而且萧诚弄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养马之地。

    同时,战乱的叙州之地,又让大量的人口开始向着毕节方向流入。

    罗杓,这位也算是一路豪雄的人物,曾经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可以与任何人讨价还价一番,不管是投大理也好,还是投大宋也好,都少不了自己的一番荣华富贵,自己稳坐钓鱼台,坐看风云起。

    可惜的是,他碰到的是萧诚。

    于是,他只能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五月中,一个萧萧雨歇的日子里,这位石门蕃部之主,被绞死在了镇雄。

    南广部盛禄,马湖部马歇以及其它诸部落首领,在场亲眼目睹了罗杓被行刑的过程。

    而同一天,身在威宁的董奎以及逃到这里的罗杓余部则歃血为盟,誓要将南广马湖两部斩尽杀绝。

    董奎等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宋军的对手,但马湖与南广则不然。

    董奎认为,如果不是南广与马湖的背叛,在背手捅了石门蕃部一刀,则他们亦不会分兵,从而导致了后来被宋军反击而一败涂地。

    所以,董奎更恨盛禄与马歇,萧诚反而要排在了后面。

    叙州就此一分为三。

    马湖占据了昭通,南广部获是了镇雄,董奎据有威宁。

    五月中,完成一切战略任务的宋军撤出了叙州。

    五月底,天狼军进驻姚州,天武军驻扎关岭,天南军奉命南下,进驻六枝,三支兵马磨刀霍霍,六盘水的高迎祥已经能清楚地听到战争的脚步声正在向着他靠近。

    自忖难敌强势的宋军,高迎祥向国内求援。

    六月,大理再调大军于边境,其中一部进入六盘水,另一部则驻扎普安,与宋军形成对峙之势。

    由于叙州之变,原本准备的先下手为强的大理,只能暂停下了进攻的脚步,重新调整战略布署。

    也正是因为叙州之战的变局,使得大理国内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反高颖德的势力声势渐涨。

    高颖德不得不转身先收拾国内,压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反弹。

    大理国内再兴大狱,被株连者多达数千人,在一串串脑袋被挂上城墙或者传首全国之后,全国噤声,一切,似乎都又回到了原点。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高颖德只能凭借着残酷的血腥的镇压来维持自己地位的时候,本身就已经说明他的统治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先从内部动摇大理,让其无遐关注贵州路,此刻的萧诚,一门心思想要做的就是发展刚刚建立起来的贵州路,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此刻的贵州路还娇嫩得很,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受到重创。

    打铁还需自身硬。

    春耕已过,贵州路又开始了大规模地征发百姓修路建渠。

    徭役,是百姓们要负担的税赋之一。服徭役,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带吃食,自古以来,徭役都有可能让人家破人亡的。

    贵州路上的徭役自然也是没有工钱的,不过与其它地方不一样的是,他给一点儿补贴。

    但贵州路上所有的徭役一天补助五文钱。相对于眼下的工价,五文钱的确不高,但如果用眼下贵州路的购买力来衡量的话,这五文钱也就不少了。

    五文钱,眼下在贵州路,可以买半斤粟米,可以买两张烙好的大饼。

    基本上可以解决一顿饭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直接买来粮食给百姓们解决一顿饭而要发钱呢?

    这自然又关系到了贵州路上的另一项政策。

    交子的发行。

    联合钱庄的交子发行已经有一年多了,但大体之上还是只在大宗的商业交易之中出现,以及在联合会的相关商业之中得到了应用,在民间,最底层的老百姓们,还是只信任叮当作响的黄澄澄的铜钱,那张轻飘飘的纸,在百姓们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放心。

    毕竟朝廷的交子在此之前,已经把大家对交子的信心打击了一遍了。

    所以这每天五文钱的补贴,发的并不是铜钱,而是联合钱庄的交子。

    服徭役的人拿了补贴,是急于想将他用掉的,他们也担心这东西放在手里久了,又成了没用的废纸。

    而为了让周边的小商贩们积极收取这种交子,官府又出台了新规,只要收交子,便可免税。你收一天交子,便免你一天的税收。

    同时联合钱庄也展开陪时兑业务。

    当然,兑一百文便要收十文的手续费,但上到一千文时,却也只收十文钱的手续费。这一政策,便是专门针对小生意人的。

    十文钱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小钱啊!零散着去兑一千文,便要收一百文的手续费,这谁受得了?自然是要攒到一贯钱的时候再去兑成铜钱。

    如此一来,这交子在生意人手里停留的时间可就长了。

    与此同时,官府对那些坐地商,有铺子的商人,可就没有对小生意人那么友好了,严令不得拒收交子,否则便要收拾你。当然,兑换的程序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兑换的要更高一些而已。

    所有的目的,就是要将交子在百姓手里沉淀的时间更长一些,以尽快地让交子在整个贵州路竖立起信誉,好迅速的流通起来。

    交子是一种信用货币,最关键的,就是要建立起在老百姓心目之中的信誉。

    而信誉的建立,用强是最差的一种手段。

    慢慢的,水滴石穿的,让老百姓习以为常了,自然便水到渠成。

    安抚使衙门的户曹,已经在开始研究今年的夏税与秋税可全部采用交子来上交了。

    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只要官府能让百姓用交子来交税,那交子的信用也就基本竖立起来了。而贵州路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不用对朝廷负责,他实际上就是萧诚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另外,贵州路背后的商业联合会,几乎囊括了整个南方的大商人,有这些人来背书,并不怕交子在大宗货物交易之中被人拒用。

    因为在商业联合会中使用交子,更像是一路内部记帐凭证。

    但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些大商人们都信任交子,自然敢就给了他们信心。

    先是自上而下。

    现在则是自下而上。

    萧诚相信,最多还要一年,交子在贵州路便可以完全替代铜钱,成为通用的货币。

    然后,便可以向外一步一步的扩展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欲擒故纵

    曾经在西南地区极有名望的医师孙靖,如今是贵州路黔南府的知府,妥妥儿的一方大员。从一个大夫到一地知府,没有功名在身的孙靖,可以说是黔南地区的一个传奇。

    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完成了人生的华丽转变。

    从那个年轻的世家子萧诚成为黔州签判的那一刻,孙靖便踏上了他最为瑰丽的人生旅途。

    前半生, 孙靖执壶行医,活人无数,誉满西南。

    后半生,孙靖治政黔南,这个原本穷敝落后的地区,眼见着便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富了起来。

    贵州路正式成立第三个年头了,五府三州也逐渐地拉开了差距。

    贵阳、毕节、黔南脱颖而出。

    比起其他的三府两州,这三地的经济状况明显要更好一些。

    而这, 最基础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这三地的土地承包到户要进行得更彻底一些。

    贵阳是贵州路安抚使的治所所在,打不了马虎眼儿,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执行了土地承包到户,毕节大部分区域都是从罗氏鬼国抢来的,当时那状况,本地豪强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让罗纲找到机会把他们灭了,基本不敢龇牙,再加上当时罗信作为大族子弟,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还是充分考虑了这些豪强们的利益, 在拿走他们土地的时候,也充分地进行了利益的置换,使得试点工作在毕节进展顺利, 能有这样的结果,本地豪强地主们已经异常满意了。

    毕竟相比起财产,脑袋要更重要的多。

    而在黔南,则是因为孙靖在本地具有极高的威望,而黔南地区,又是萧诚最早经营的地区,在这里,有着贵州路最大的铁矿基地,最大的钢铁冶练基地,最大的武器制造基地,本身经济条件较好,而且那些本地豪强在第一轮的洗牌之中,便要么归顺,要么死翘翘,所以土地承包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真要说起来,现在黔南地区的普通百姓,在整个贵州路上是最为富裕的。

    因为他们不仅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强大的钢铁产业。

    头发已经花白的孙靖陪着萧诚站在田头,看着正在地里忙碌着的一家人。

    这一家子, 没有青壮, 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两个年轻的妇人, 还有三个娃娃。其中两个娃娃大概都有七八岁,另一个却是最多只有两三岁的模样,此刻正一个人坐在田头,撒尿和着泥儿玩,所有人都在忙,也没有人去管这个小家伙。

    “青壮都去工坊里做活了!”孙靖解释道:“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去矿山或者冶炼坊,如果学得了技术,那便会成为各个工坊的香饽饽,薪饷一下子便起来了。”

    萧诚点了点头,走到田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老丈,老丈!”

    老翁提着锄头走了过来,躬身道:“两位大官人是来我们这里做生意的吗?顺着这里路还走上十里左右,便倒了县城了。”

    萧诚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家里怎么没有壮劳力了呢?这一大块田都是你们家的吗?种得了吗?”

    “种得了,种得了,怎么种不了!”老汉却是笑眯了眼:“这点活计,算不得什么。家里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冶炼坊里,眼看着就要升技师了,可不敢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分神,听儿子们说,僧多粥少,争得很厉害呢!”

    从普通工人升成了技师,薪饷能一下子翻好几倍,这一点,萧诚当然是知道的,许多政策,还是他当年制定的。

    对于工坊来说,技术的革新是最为重要的,而想要技术能有新的进步,就必须要保持有足够的经验丰富的技师,而且要让这些技师们形成强烈的竞争关系,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要有所建树,向上的通道一直打开着,能不能上去,就看你能不能做出业绩来。

    “每年的收成还行吧?”

    “这地是自儿个家的。”老汉笑道:“老汉儿种了一辈子地,老了老了,终于有了自儿个的地了,伺候的可精心了,不敢有丝毫怠慢,都是孙府尊的恩典呢,现在这样的日子,老汉儿以前是真没有想过。”

    “每亩地一百斤粮食的税,你们觉得贵吗?”

    “不贵不贵!”老汉连声道:“现在我这一亩水浇地可得四百斤粮食,差一些的旱地,也有近三百斤,家里十几亩地一年四五千斤粮食呢,交了税赋也是吃不完的,还有卖的呢!就是今年的粮价又跌了。”

    “整个贵州路都丰收了,粮食多了,价格自然就会跌!”萧诚道:“该卖得还是要卖,明年要是粮食更多了,那价格还会跌的。”

    “大官人这么说,那老汉回去就把屯的多余的粮食都卖了。”老汉道。

    萧诚一笑起身,“不耽误老丈了,您忙,您忙!”

    老汉儿慌忙还礼。

    孙靖却是有些尴尬,刚刚老汉儿把他是狠夸一顿,但却只字没提萧诚这位安抚使,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安抚使心里会不开心,毕竟黔南这大好的局面,其实都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只不过这些没有多大见识的老丈,大概率只会知道他的现管,之所以知道孙靖,也是因为孙靖本身名气就足够大。

    对于他们来说,萧诚实在是离得太远了一些。

    “其实现在黔南的粮食,也是刚刚自给自足。”孙靖道:“今年开放了酿酒之后,便又开始从外头进粮食了。”

    “黔南地不多,人却多,而且因为矿区集中,也没有足够的梯田开垦,能做到眼下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萧诚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酒水卖得很好啊!”

    “工坊,矿区这些地方,青壮年多嘛,所以酒水也就卖得极好。”孙靖笑道:“其实关键,还是大家手里都比较宽裕,以前,那有闲钱喝酒。便是糖,现在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了。抚台,要不要去看看我们这里的酿酒坊?”

    “不看了,你们的奏报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萧诚道:“酿酒,猪场,鱼场等联动操作,酒糟喂猪,猪粪喂鱼,大型的池塘又可以保证灌溉,上一次罗纲不是还来学习了你们的经验吗?”

    孙靖得意地大笑:“前年我们去他那里学土地包产到户,罗府尊可是摆足了架子,这一次他来我们这里,我可也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了尝当年我尝过的滋味。”

    “这是好事!”萧诚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你们把咸鱼都卖到了广南西路那边去了?”

    “咸鱼好卖嘛,我们把盐抹得足够厚!”孙靖低声道。

    “是啊,抹得足够厚!”萧诚瞪了他一眼:“大师兄都派人来找我麻烦了。”

    孙靖嘿嘿一笑,“以后抹薄一点。”

    萧诚摇了摇头,“大师兄在广南西道推行土地承包进展很慢,阻碍太大,你们这个时候还给他上眼药,他不恼火才怪。”

    “岑相公还是太客气了一些。”孙靖不客气地道:“有时候,该用霹雳手段时,还得用霹雳手段。”

    “广南西道与我们这里不一样的。”萧诚摇头道:“你没有看到,我们这里,黔东西,遵义这几个地方,土地承包也同样滞后吗?这几个地方原本都是我贵州路富裕的地方,比你们这里要好多了,这三年下来,你们不但赶了上来,还反超了过去。”

    “抚台,恕我直言,这几个地方想要发展起来,只怕先得将杨庆和田畴这两位调离。”孙靖道:“他们不走,土地承包的事情,便很难真正开展起来,现在他们跟您打马虎眼儿呢!”

    “没法子,不好动啊!”萧诚叹了一口气:“牵一而发动全身,人家以前对我们的帮助很大,现在过河拆桥吗?而且真要硬来,会影响我们整个贵州路的安定的。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不过现在他们也开始着急了。因为百姓会用脚投票啊!”

    说到这一点,孙靖不由得笑了起来,两年之前,在萧诚的主持之下,贵州路各府之主以及联合会内的数十位理事一起开会,决定了贵州路上所有在册百姓可以自由流动而不由户藉等的制约,亦不需要路引等一系列证明。

    说实话,当年孙靖他们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像遵义,黔东南这些地方,因为地理的关系,百姓的条件比他们这些地方要好上许多,这个政策一出,他们治下的百姓只怕要外流。

    黔南还好一些,毕竞还有钢铁工业,像黔西南,毕节等地就惨一些,还记得当年罗纲是跳着脚的不同意。

    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

    现在想想,只怕当年罗纲更多是在配合萧安抚使演戏吧。

    三年过去了,现在却是情况倒转了过来,他们这里成了吸引百姓来投的好地方。

    黔东南,遵义,铜仁等地的百姓纷纷往他们这里迁来,而这几个地方因为这个政策却是不能阻拦,轮到他们跳脚了。

    许是三年前,萧抚台便已经算到了今日的状况吧?

    萧诚的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有时候让孙靖背心里冒冷汗。但同时,又对他的仁心很是感慨。说起来现在贵州路上,不管是播州杨还是思州田,重要性都已经大大下降,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但这两家仍然把持着两地大权,但只要他们在最基本的大政之下与整体保持一致,安抚使便也对他们优容有加。

    就像土地承包,因为这两地,最大的地主就是他们自己,所以一直进展缓慢。

    “租种他们的土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萧诚道:“罗信这三年也没有闲着,官田开垦越来越多,脱离他们的佃户也越来越多,这两地的田价,已经连续两年下跌了。”

    “抚台,有一件事......”孙靖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们从外面买奴隶过来并且隐匿人口的事情吧?”萧诚一笑。

    “原来您都知道!”孙靖皱眉道:“抚台,蓄奴这种事情,我觉得不易纵容,虽然这些人大多不是宋人,都是从海外贩来的,但这总是有伤天和。”

    “这些人死伤颇重!”萧诚道:“特别是在思州,已经戾气颇重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事的。”

    孙靖看了萧诚一眼,突然想明白了过来,有些事情,只怕便是抚台一意纵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说起来思州的奴隶是怎么来的,通过雷州的水师郑之虎的船队走私进来的,郑家与抚台是什么关系?韩锬是郑家的女婿,要说这事儿抚台不知道,孙靖还真就不相信。

    以前只觉得是抚台碍于当初田杨两家帮了大忙所以优容,现在看来,只怕接下来抚台就要整顿这两地了。

    而由头,必然便是这些奴隶。

    “此事一旦闹开,只怕不少人要人头落地!”孙靖道。

    “不然呢!”萧诚澹澹地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堂皇大路不走,偏要走小道,我已经很包容了。孙府台,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样钓鱼太过份了一些?”

    孙靖摇头:“不不,这样,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也可以正大名份的价入,而不与田杨两家产生矛盾,他们两家,怎么说也还是我贵州路上的两大枝柱。”

    “谁说不是呢,这几年,我光顾着处理这些内部问题了!”萧诚叹息道:“敌人好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人就麻烦了,不但要照顾得他们的利益,还要照顾到他们的颜面,甚至有时候还要顾到他们的心情,这才是最难办的啊!”

    孙靖一笑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也就抚台您才能从容布置,以前的我心比天高,自认为比起大宋都堂里的那些人也不差了,但这几年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才,也就这一府之地了。再大,就要累死我了。”

    萧诚大笑:“孙知府过谦了,在我看来,你的能力,比起当今这大宋绝大多数的安抚使要强多了。”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庸禄无为的安抚使啊!”孙靖笑道:“那些人,尸位素餐,不说也罢。想要把一地治好,真是劳心劳力。”

第四百三十四章:民生

    孙靖是萧诚极为看重的一位属下。

    在宋国其他的任何一块地方,孙靖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他原本只是一名医师,连秀才都没有中过。

    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靖行医,走遍了西南诸地,也为了提高医术, 游历过大宋其它地方。

    这让他对于百姓苦难,官府弊政,施政优劣,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而他运气更好的是,碰到了萧诚这样一个人。

    在萧诚麾下为官是一件极舒服的事情。

    因为你只需要竭心尽力做好事情便是了,至于其它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萧诚会替你处理得妥妥当当。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孙靖是真的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心思, 在做好他这个一地知府。

    把孙靖放在黔南, 也是萧诚深思熟虑的结果。

    黔南有着关系到整个贵州路生命线的钢铁产业一条龙。

    之所以有贵州路,最基础的原因,不是因为萧诚治理地方是一把好手,而是因为他麾下强悍的武装力量,不但让地方膺服,也让朝廷无可奈何。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萧诚对这句话是有着深刻的理会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道德说教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想要说教,想要以德服人,第一步,就得先把人打倒在地,问一声服了没有?

    服了,咱们再来德治, 法治。

    不服,那就再揍一遍,外加踩上几脚之后,再问。

    军队的建设, 向来都是萧诚的重中之重。

    贵州路被萧诚划分为六府三州, 当然,现在六盘水还没有拿回来。

    萧诚计划是每个府州,都要有能力养一支军伍。

    而现在,萧诚已经有了天南军、天武军、天狼军、天平军、天义军,以及韩锬统率的安抚使亲兵。距离萧诚的要求,还差了三支军队。

    如果当真按照这个想法配齐了,那贵州路上就会有超过三万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在大宋,除了河北路,基本上就没有其它任何一路有如此多的军队了。

    而河北路上的军队,当初也是靠着中央财政撑着军队的开销,而不是河北本地养活的。

    而且,如今贵州路上的任何一支军队,拖出来都可以与过去河北路上的边军较个高下,滥竽充数的军队,萧诚是绝对不要的。那种军队,除了消耗粮饷之外,屁用不顶。

    在贵州路上, 萧诚已经取消了厢军编制,地方武装由地方团练充任。而地方团练并不是常设部队,他们只是在农闲季节,由官府组织起来进行训练的一些普通百姓,类似于民兵组织。

    一般情况之下,他们是作为后备部队使用,一旦贵州路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他们将被组织起来作为民夫或者后勤运输部队使用。

    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民夫,与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夫,在战争真正发生的时候,完全是两码事情。

    取消厢军,免得徒耗粮饷,以及避免地方官吏把厢军当自家仆役使用。

    训练地方团练,又使得真正有事的时候,地方之上不至于手足无措。

    事实上,一些地方之上训练得较好的团练,甚至可以保一方平安。

    贵州路上到如今也并不是就天下太平,大山里流匪仍然很多,想要剿灭他们基本不可能。你大军进山,他们逃得无影无踪,小股部队去剿灭,一个不好反而为他们所趁。

    现在贵州路对于这些山匪的方针就是封锁。封锁各关卡要道,设立警戒哨卡,同时依靠地方团练武装来对抗他们。

    前两年地方团练还不成形的时候,着实吃了不少亏,但到了去年,情况便已经完全倒转了过来,山匪已经不敢轻易下山了。

    有几支不信邪的下山攻打地方村子,遇上了地方团练,攻打不顺,然后被周边闻讯而来的其它地方团练部队包围,最后被本地驻扎的禁军彻底消灭。

    但这些山匪在如此严密的封锁这下依然顽强的生存着,这里头的文章,用屁股想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在暗中支持着这些人。

    而支持这些山匪的,自然便是贵州路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

    朝廷对于贵州路的战略包围依然存在着。

    不过萧诚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已。

    对于这些山匪,贵州路已经开始启用新的计划由统计司负责实施。

    这一次萧诚到黔南来,第一是视察黔南的钢铁产业,第二,是看一看孙靖在黔南正在搞的医馆普及。

    孙靖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大夫。

    就算是现在当了大官儿了,他仍然没有忘了他的本行。

    所以他在黔南建了第一所专门培养医师的学馆,由经验丰富的医师来传授医术,而他,只要有闲暇,便亲自授课。

    与其它很多行业一样,有着自家独到技术的大夫,其实还是相当的敝帚自珍的,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的传统大量存在。

    医生本身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而且在贵州路,有个一技之长的人,收入更是比普通人高出不知多少。

    不知多少想学门手艺而没有门路拜师的,眼下孙靖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便引起了哄动。

    萧诚先去看了孙靖的医学馆。

    条件还是很简陋。

    医学馆位于城西一大块荒地之上,两排土坯房盖着茅草,一间充作授课的地方,另一间则似乎是伙房,还用几间,则是大家休息的所在。

    “因为没有预算,所以现在还是下官自己拿钱,另外一些本地商绅们出了一些钱,下官来讲官是不用钱的,但聘请的讲课的其他医师,还是要给报酬的。”孙靖有些赫然,不好意思地道:“招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娃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月的花销,还真是不少。”

    “的确是简陋了一些!”萧诚道:“现在主要讲些什么呢?还是培养的全科吗?”

    “基本上什么都教!”孙靖道:“其实咱贵州路上,医师太少了,什么都会一点儿,然后再在以后的行医过程之中,慢慢地就会形成自己的强项,这也是应对我们当前形式最有效的方法了。也不要求他们学得多精深,准备学个两三年,就放出去。”

    萧诚默默点头,眼下有大夫比什么都重要。那怕这个大夫只是一个三脚猫。

    不过萧诚当然不会满足于眼下这种状况。

    “扩大规模吧,所需资金,列一个清单给田易,让他给你!”萧诚道:“至少要扩大个两到三倍,招收更多的学生。”

    “只要有钱,那当然好办!”孙靖笑逐颜开。

    说起来现在虽然不算穷,但每一文钱,都有一文钱的用处,像这样额外的开办学校,还真是挤不出来更多的钱,毕竟,这不是当务之急。

    “除了你刚刚所说的什么都要学之外,还要开设一些专科。”萧诚道。“比方说专擅外伤的,比方说专精接生、妇科的。每年因为生孩子死得妇人,还有一些娃娃,数量可真是有些惊人。”

    “抚台是要为军中培养大夫吗?”

    萧诚点了点头:“军中需要大量的大夫。你这里开了一个好头,把这件事情做好,回头便能引起各地彷效,到时候我们可用的人,就多了。”

    “下官明白了。”

    医师,不仅是在贵州路,便是在全天下,也是一个人才稀缺的行业,而普通老百姓们,基本上都是小病靠熬,大病看命,因为一个小病而死人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多。现在贵州路上,百姓的日子是一日好过一日,但看病,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行的,没有人,还是白搭,别说是小乡村了,便是县上,又能有几个医师呢?

    “聘请来的那些医师,愿意倾囊相授吗?”

    “现在当然还不行。”孙靖笑道:“都担心教会学生,饿死师傅呢!现在肯来,也是因为惧怕官府,留两手是很正常的,慢慢来吧!”

    大宋朝廷其实还是相当重视医学的,不仅有专门的医官制度,也有专门的医学教育,太医官三舍法,采用分级,分科,分斋教育,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医官制度,已经开始向着专业化,制度化方向发展了,医官的教育,提拔,授官都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也对医官有着严厉的考核制度。

    但人数,实在太少,而且这些得以授官的医生们,又有几个愿意到田间舍头为普通百姓看病呢?

    经济发达的地方都是如此,更别说此前被宋人视为蛮夷之地的贵州路了。

    要知道现在即便是萧诚已经当了贵州路安抚使三年了,贵州路上仍然有大量的巫医存在。

    不能说这些巫医一点常识也没有,但那种以一些古老的传承外加跳大神般的治疗方法,萧诚委实不感冒。

    但在没有大量的医生填充进去的时候,这些跳大神的家伙,便仍然有大量的市场。

    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

    现在孙靖愿意开办学校来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必须要大力的支持。

    医官制度,医药制度这些,大宋都是现成的,拿来就可以用,但要想在贵州路上完全推广开来,还需要时间,真正想要达到萧诚梦想中的模样,那就更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了。

    所有的一切,最后终究还是要交给时间来解决。

    到了午饭时分,便服的两人随意地在街上找了一家路边摊,萧诚的护卫们无声无息的占据了周边的一些要害之地,卫护着两人的安全。

    “老板,来两份黄粑,两份角角鱼!”孙靖扬声喊道。

    路边摊没有桌子,大家都是买了东西,一些人站在原地吃完了才走,另一些人却是边吃边走,一个个显得忙忙碌碌的。

    “来了来了!”摊贩笑咪咪地答应着。

    “黄粑是本地美食,以糯米为原料,加以黄豆、红豆、绿茶,糖等,再以竹叶包裹,甜甜软糯,不过最好的黄粑当加入冰糖,这摊子,只怕用不起冰糖!”孙靖笑着解释。

    那摊贩听到这话笑道:“用得起冰糖的那都在大店,咱这儿敢用冰糖,也没人相信呀,不过我这用得是上好的红沙糖,虽然比不得冰糖,但也很好了。”

    “你倒是实诚!”孙靖笑道。

    “我倒是敢吹,但也没有相信啊!”摊贩笑着递过来两份黄粑,然后把那角角鱼放在一边的盐水碗中洗了一遍,再在另一个碗里蘸了一些粗盐,都用竹叶包好了,递给了两人。

    剥开竹叶,萧诚咬了一口黄粑,果然另有一番风味,再尝尝那角角鱼,不由得大声称赞起来,各地小吃,各有风味,最是能体现一地风采的好东西。萧诚以前在黔南也呆过不短时间,但还真没有吃过这路边摊上的小吃。

    两人也不走,就站在摊子边,一边吃着黄粑,一边看着那摊贩做生意。

    生意还真是不错。

    萧诚一个黄粑没有吃完,便看到老板已经卖了十余份出去。

    一个黄粑两文钱,一份角角鱼三文钱,一般来说,五文钱便能解决一顿饭,这糯米吃了之后,经饿。

    但更让萧诚开心的是,他看到来往的人,用得都是由联全钱庄发行的交子。

    只有极少数的人使用的是铜钱,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应当都是外地来的。

    而摊贩收铜钱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愿意。

    萧诚却是知道这里头原因的。最开始的时候,为了促进交子的流通,但凡用交子去兑铜钱的,百文之下,是不收手续费的。

    但现在交子在贵州路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铜钱反而没多少人用了,你收了铜钱,便要去钱庄里兑换成交子,但这个,钱庄却是要收手续费的。而且达到了一吊钱才给你兑换成交子,而兑一吊钱,又要收你二十文的手续费,对于这个小摊贩来说,这便等于是十个黄粑。

    所以,但凡是用铜钱的,黄粑便要三文钱一个。

    这样的搞法,现在在贵州路上司空见惯,算是变相涨价,不过对于官府来说,乐见其成。

    交子流通得越多越快,官府赚得钱也就越多。

    萧诚最喜欢做的事情的就是蹲在路边,看着繁华的街道,看着忙碌的百姓,看着那些不再瘦弱,不再脸露菜色的治下百姓。

    但凡有时间出来熘达,这便是他必然要做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空闲时间实在很少。

    这是一种成就感。

    民生,从来都是一地官府的最基本的支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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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