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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萧家大郎

    天气闷热的厉害,让人如同处在一个大大的蒸笼中一般,天上却连一丝阳光也看不到,铅云低沉,似乎随时都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模样,怕不是马上就会有暴雨来了。

    “王俊,这左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萧定看向一边一个正在整理战马鞍鞯的汉子。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才满二十三岁的萧定,却是宋辽边境之上一处极为重要的军寨,天门寨的寨主,辖下统领着五营马步军,按编制的话,足足有二千五百人,这支军队,又被称为广锐军,而萧定,是实实在在的边地统兵大将。

    别看他年轻,但在天门寨中,却是极有威望,可谓是一言九鼎。

    而这种威望,并不是靠着他的家世而来的。

    或者升官的时候,萧氏的门楣可以让他向上走得更顺利一些,不会有人暗中作梗,但想在军中建立起威信,这些却都没有用。

    下头的兵士,或者会怕你,畏你,但想要人敬你,服你,便难了。

    厮杀汉,特别是他们这种地方的厮杀汉,唯一让他们敬服的,就是能带着他们不断地打胜仗,而且要能活下来的人。

    萧定,就是这样的人。

    五年之前,萧定还不足十八岁的时候,还只是作为一名正将来统领天门寨的马军,原本的天门寨马军正将在与辽军的一次冲突之中不幸受伤而不得不退出了军队。

    萧定空降而来,让原本最有希望接替正将位置的副将王俊大为失望。

    而萧定的年轻,家世,注定了他刚来到这支马军中的时候,便会受到排挤,敌视,更何况还有王俊这个副将克意与其为难呢?

    而萧定的处理方式也极为简单粗暴,在马军大营之中摆开了架式,不管是马术、骑射、抑或是兵器、徒手,只要马军之中有人干得过他,他马上卷铺盖走人,但要是没有人干得过他,那他从此以后就是马军的老大。

    的确简单粗暴到了极点,但却也有效到了极点。

    当时的天门寨寨主,副统制陈铎保持了冷眼旁观的态度。

    对于他而言,自然也是不愿意像萧定这样的贵公子来到自己辖下的。这样的奢拦人物出现在自己麾下,于他而言,一点儿也不算是好事。要是嗑了碰了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明面之上萧家自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暗地里说不定就会记恨上了,自己一个武将,可万万惹不起这样的人家。

    如今萧定自己叫阵,要是输了,便可正大光明地将他赶走了,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萧定排开架势之后,陈铎甚至还带着其他各部正副将前来观战,美其名曰为双方助阵。

    而事实上,陈铎是巴不得王俊将这个萧公子给打得落花流水赶出天门寨的。

    王俊虽然不是他的心腹,但终究是在天门寨共事多年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领军作战,他都是放得下心的。

    岂料结果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连三天,马军之中不服气的人连番上阵,包括王俊在内,个个被打得落花流水。

    萧定不但没有被赶走,反而借此一事,在天门寨甚至是整个北地边军之中,名声大震。

    任谁都知道,驻守天门寨的广锐军,战斗力那是诸军之中最强的一支。不管是陈铎,还是王俊,都是赫赫有名的悍将。

    一战立威,站定了脚跟,接下来萧定便一步一步地将这支军队彻底变成了自己的兄弟和跟班,不管年龄大小,见了萧定,都是服服贴贴,不敢有二话。

    其实萧定对付这些军汉的手段也简单,第一步便是立威,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真本事。第二点嘛,就是把他们真正地当成自己的好兄弟。

    具备第一点的人很多,但具备第二点的人,在大宋军队之中,可就真不多了。不少将领甚至把士兵当作奴仆,随意差遣他们去为自己干私活,喝骂责打,家常便饭。

    与这些将领在边地置家置业不同,萧定压根儿就没有干这些,反而是竭尽全力想尽办法来补贴这些军汉。

    萧定本来不缺钱的。

    但自从他任了军中实职之后,钱就不够用了。

    自己的俸禄,赏赐,甚至于媳妇的嫁妆,他都拿来补贴士兵了。

    但凡有个婚丧嫁娶,他都要随个大大的分子,谁家手头紧了,跟他说一声,立马就给奉上,还不起了,不要了。上了战场,受伤了不能再在军中了,他想法子安置,无家无业无依无靠的,他安排出路。死了,他大力抚恤,朝廷的那点子钱,被上头一路克扣下来,到手中时已经所剩无几,他自己拿钱补足。

    他上任马军正将之前,四百马军编制,本来是要有四百骑兵,至少八百匹各色马匹的,但事实上,却只有三百零几人,马匹更是不到六百匹。这其中的空额,自然是被军将们吃了。

    萧定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一年时间,他让马军满编满员。至于那些军将们受到的损失,亦然由他萧定来补足。

    萧定方方面面都照顾上了,大家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而更重要的是,萧定能带着他们打胜仗。

    士兵们的俸禄是不高的,而战功的奖赏,是他们重要的一个收入来源之一,老打败仗,自然是啥都没有。在萧定来以前,大家对辽,不过是有胜有败,勉强维持一个收支平衡罢了。一个不好惨败一场,便要血亏。但自从萧定来之后,连续数年,在与辽军的对峙之中,大获全胜的总是他们。

    这赏赐就很可观了。

    一年年的下来,萧定的官职,愈做愈高,原本天门寨的副统制陈铎被升了一级,调去了其他地方,而天门寨广锐军,也就成了萧定的囊中之物。

    三年下来,天门寨五营兵马,已经被萧定经营得铁桶一般了,上上下下,对萧定无不膺服。二个月前的一场大胜,更是让天门寨的名声达到了顶峰。

    随着京中的御史专门来到天门寨点检了那些首级,确认了萧定等人的功劳回返之后,天门寨上上下下便都安心地等待着封赏了。

    每个人都极其兴奋。

    普通的士兵们期盼着获得大笔的赏银。

    大宋的军功是以首级来算的,不同的首级所获得的赏赐自然也是不同的,像真辽人的首级,那是最值钱的。

    而军官们,即便是负责后勤的人,这一次至少也可以转功好几级了。

    在天门寨,有一个公正公平的主将,所以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功劳会被抹消掉,每个人只消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儿事情就好了。

    天门寨,赏得重,罚得自然也严,做差了事情,大军棍揍下来,也是毫不留情的,甚至有些个人违了军纪,被萧定直接便砍了脑袋。

    被萧定叫到的王俊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看着对面的上司。

    二十二岁的萧定,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从外表上来看的话,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

    这是萧定克意为之的,他的本来面目,可是长得相当的英俊帅气的。最初见到萧定的王俊,下意识地就认为这又只不过是一个依靠着祖宗的荫护来混军功的纨绔子弟。

    他想将萧定赶出军队之中,除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挡了他的升迁之路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命交到这样一个家伙手中。

    当文官,即便混帐一点,贪腐一点儿,还不至于要人命。但在天门寨这样的地方,当军官统领军队可是要带兵打仗的,碰上一个没能耐的上司,一条小命儿,十停里倒先去了四五成了。

    但王俊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儿的小白脸,斗起狠来,比他这个老行伍厉害多了。当初交手,马战,步战,自己都没有在对方手下撑过十个回合。

    王俊也是一个光棍汉,输了就是输了,对方既然是一个有真本事的,而且背景又深厚,跟着他,自然会有大大的好处。

    事实上,这几年来,王俊也的确得到了很多的好处。他现在不但已经是马军正将了,而且这一次萧定晋升成统制,副统制的位子,便非他莫属。

    在大宋军队之中,骑将的地位,总是比其他步将要高那么一点点。

    哪怕大宋军队在与辽人交锋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依靠步卒。

    萧定蓄上络腮胡子,便来自于与王俊的一次酒后谈心。

    那个时候,萧定才知道,原来在军中,像自己原来那副相貌,给人的第一映象,就是不放心。自那以后,他便开始蓄胡子了。

    现在的萧定,看起来的确是凶狠多了。

    “统制,我就说这样巡逻的事情,那里就需要您来做了?”

    “是不是我不来,你也就可以偷懒了?”萧定又在脸上抹了一把,从一脸的胡子上抹下了一把黑不溜丢的汗渍来。

    “统制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巡逻斥候,我们马军这边可都是排了班的,哪天正将带班,那天副将带班,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今天本来就轮到我,即便您不来,我也一样要出巡的。”王俊叫起撞天屈来。

    “副统制!”萧定纠正道。

    “这不马上就是统制了吗?”王俊笑吟吟地道:“还要恭喜统制呢,这汴梁走一遭再回来,你可就正儿八经的高级军官了。”

    “你眼巴巴地盼着我快点升职吧?”

    “那是!”王俊毫不讳言,“您升了,我才有指望啊。跨上了副统制这一级,再过些年我退役的时候,怎么也能捞一个统制吧。”

    “就这点儿念想?”萧定斥之以鼻:“不过统制而已,就没想想指挥使、都指挥使、节度使甚至于横班、太尉?”

    “我的天爷爷呢!”王俊大笑着连连摇头:“统制您这个年纪,这个能耐,自然是可以盼着这些的,王俊我三十大几的人了,再过上几年,只怕连马都跨不上去,连刀也挥不动了,哪来的这多指望。还是巴望着统制这一级更现实一些。”

    有一句话王俊没说,那就是萧定是有强横的后台的,而自己,算个鸟啊?

    “真是没志气。好了,别跟我扯了,你熟悉这一带,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距此二十里,有个村子,叫共联村。村子不小,有上百户人家呢,我们可以去哪里避雨。”王俊道。

第三十一章:边地军事

    萧定也不废话,翻身上了平素骑乘的马匹,打马便行。

    身后百余骑兵,用不着打招呼,一个个麻溜儿地跟了上来。

    萧定是从马军之中出去的,这马军便是他的自留地,甚至于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得上来名字。哪怕这两年他负责全局了,但没事儿,他便要去马军之中转转。

    每人双马,一匹骑乘外加驮着盔甲之类的作战武器,另一匹,就纯粹是作战的了。

    一百多人,两百余匹马,听起来人不多,但走在路上,就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了。

    大宋的骑兵是真不多。

    精锐的骑兵那就更少了。

    一来,是大宋缺马,尤其是好的战马。二来,大宋的骑兵,在整体素质之上,与辽人相去甚远,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大宋占不到丝毫便宜,只有吃亏的份儿。而养一个骑兵,足足可以养七个步卒,所以大宋军队作战,一向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

    但这样的作战模式,就注定了在战场之上,大宋永远都是被动驻守的一方。辽人可以选择战场,也可以选择一击不中,即远遁而去,宋军即便是在正面战场之上打赢了,也无法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直到二大王到了北疆,主持整个战事之后,情况才慢慢地改观。

    二大王的身份摆在哪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这些年来,北地边疆,开始大规模地挖掘水塘,种植林木,蓄水种植水稻,大力地兴建各类军堡,形成了一个整体之上的防御链条。

    星落棋布的水塘、湿地这些地方,可以有效地迟滞对手大规模骑兵的冲击,而环环相扣的各类军堡,亦能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来援,一地燃起烽火,四处军堡驻军便可蜂涌而出,按照事先制定好的策略,或支援,或断后路,力图将来袭的辽军困住之后然后再寻机歼敌。

    虽然在战略之上还是一个被动无奈地选择,但从战术上看,却是大获成功的。

    近两年来,已经有多支不明情况的辽军,打草谷深入宋境之后,陷入到了这样的罗网之中,然后被击败。

    像上一次天门寨的大胜,便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入侵的辽军运气不好,被萧定带人兜了后路,损失最为惨重罢了。

    “共联村?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萧定有些奇怪地问道。

    “统制,这是去年刚刚建起来的一个新村子。”王俊道:“边地那些被辽人袭扰破败的村子,聚集到了一起,共建了这个新村子,共联共保嘛!所以就叫共联村了。”

    萧定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在边境实在是太常见了。

    “百多户人家,已经不小了,能聚集起多少青壮?”

    “被辽人侵袭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也基本上都是青壮了,所以共联村的情况还不错。”王俊介绍道:“百多户人家,壮丁便有近两百人,上一次我去看了一下,夯土的围墙足足有一丈来高,我又指点他们在四面建起了些箭楼,平素寨子里也多备有防御之物,小股的辽军,是无法打下这样的村子的。”

    “箭手多吗?”

    “便是妇女,也能挽弓的。”王俊道:“只不过都是些软弓,威胁有之,但想要真正伤到辽人,不太可能,除非哪个辽人运气背到了家,被一箭命中了面门要害等地。”

    “平是多派一些好手去指点他们,例如能简单运用的军阵等等。”萧定道:“可惜了的,如果能给他们配备克敌弓,神臂弓,这些边地村子,便能给辽人重创,打得他们不敢再来袭扰。”

    “统制,这不可能的。神臂弓这样的利器,军中都配不齐呢,哪有多余的给这些边地村民,而且给了他们,万一不慎落入辽人之手,又是祸害了。”王俊摇头道。

    “落到他们手里又如何?”萧定不屑地道。“神臂弓虽然厉害,但损耗也极其大,非常容易坏。辽人得了去,又能用几次?而且你当辽人那里真没有神臂弓吗?只不过他们的技术,仿制不出来,落了一个东施效颦而已。真要给边地村民善射者分配一些弓,哪怕一柄弓只能射杀一个辽人,于我们而言,不也是赚了的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是,我们生产的神臂弓,数量也不足啊!您没有看到每次新的神臂弓下来,各军之间争得头破血流吗?像我们天门寨连骑兵都配上了神臂弓,不也是二大王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萧定不由微笑起来。

    王俊说得没错。

    自己的出身,终究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不说别的,自己在二大王跟前,面子就很大。

    当然,自己也很给二大王争气。

    所以,每次新的军械下来,天门寨,总是头一份儿。

    连骑兵自己都给他们人手弄了一柄神臂弓,在别的军中,是想也不用想的。

    自己的父亲听说要任三司使了,以后只怕自己的面子还会更大一些。

    萧定已经盘算着,把天门寨的军队再多弄一点点。

    上面只是严查军官吃空饷,可没有说人多了他们也要管的。只不过这样弄,军饷从哪里来是一个问题。光靠着天门寨的军士家属来军屯,那是远远不够的。

    与辽人的回易,收入也不稳定。

    这一次回去,问问二弟,他虽然年轻,但点子多,想法与世人截然不同,或者能给自己多出一点点主意。

    说到与辽人的回易,这个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别看双方官面之上打生打死,军队一见面,便是不死不休,双方今天你来打我的草谷,明天我便要寻个空子去烧你的军铺,杀几个人报复回来。

    但打归打,私下里的生意,却还是照做不误的。

    而且主持这些生意的人,基本上都是边地的大将,便连二大王,也是如此。官儿越大,回易的商队也就越大,赚得自然也就越多。

    只要不贩卖那些犯忌的东西,其余却是无妨的。

    在大宋这边,像各类军械,铁器自然是不能沾的,而在辽国那边,战马就是绝不能交易的。

    不过规定是规定,真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然,萧定手下马军之中那么多好马是从哪里来的?

    只不过量不大,每次弄个几匹,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积少成多,几年下来,萧定手中也就多出了上百匹好马。

    唯一的不同就是,边地的这些回易,九成九是用来养肥了将领、官员自己,其中一部分拿来养了自己的亲军。而大宋军队作战,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便是这些将领的亲军,一旦亲军败北,剩下军队,基本上就一触即溃了。

    萧定不养亲军,天门寨二千五百人,他一视同仁。他回易所得,全都投入到了军队之中,或用来加强士卒的装备,或用来给士卒安家,或者是战后奖赏士卒,自己却是一文不取。

    数年以来,一直如此。这使得天门寨的军队,不用花费更多的力气去为了生存而挣扎,屯田的,只是军队的家属。而军队,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训练之上。只是在抢收之时,才会分配人手去帮忙。

    天门寨两千五百人,基本上人人类似于其他军队之中的将领亲军,战斗力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装备,士气,技战术水平,远超同僚。

    若非如此,萧定岂能在天门寨积累起如此的威望?

    天门寨上上下下,团结成了铁板一块,如臂使指,作战之时,人人奋勇当先。久而久之,辽军也不愿意到天门寨防御范围之内来打草谷了,因为一个不好,撞上了萧定,便会吃大亏。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周边的那些失去了家园的百姓,也愿意到天门寨周围来重新安家落户。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治下的百姓越来越多,精壮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而萧定能用到的人手也就越充裕。

    不像内地的百姓,边境之上的大宋百姓可都是十分彪悍的,虽然不能拿来正面作战,但输送物资,维护粮道,以致于大军作战胜利之后痛打落水狗,都是能起大作用的。

    “也就是统制你,才在几年之前,便规定了周边村子每月必须有一天抽出来进行军事训练,由咱们派出军官去指导。”王俊不惮于大拍马屁,“不是吹的,咱们天门寨辖下的这些民壮,比起一般的厢军还要强一些。真要打起大仗来,给他们发下武器盔甲,便能得用。”

    “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我那二弟给出的主意。”萧定叹道:“当初我任了天门寨的寨主之后,他便给出了这个建议。”

    “听说二郎他是一个读书种子,怎么还如此熟练军旅之事?”王俊道。

    “我那二弟,明年绝对是能中进士的。”萧定骄傲地道:“但你可别把他当一般的读书人来看,对于我们当兵的,没有半分偏见。常说国无强军,则必受外侮。一个国家的精气神儿,可就看着军队呢!”

    王俊楞了半晌。

    如今的大宋,除了这边境之上外,其余地方的人,哪里看得起当兵的?

    一句贼配军,便是对他们的标准喝骂。

    一个铁定能中进士的人,如此看得起当兵的,那可真是罕见了。

    “能中进士吗?那可太好了,要是将来能到边地,统御一方,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是有福了。”

    “哪有这么容易?真想等到这一天,起码也要二十年。我那二弟,虽然才华横溢,但想要坐镇一方,没个几十年努力怎么可能做到?”萧定叹道:“王俊,我们可是看不到罗。”

第三十二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说到这个,两人心中都是有些嗟叹,也有许多的不愤。

    即便是萧定,出身萧家这样的家族,但心中的感慨,也不见得就比王俊少多少。

    要不然,父亲萧禹也不会逼着二弟从小就读书了。

    自己是实在读书没天分的。

    当兵,在大宋,好像就是一个贱业一般。

    最早时候,士兵还要在脸上刺字以防逃跑,过了多少年,这个陋习才总算是取消了,但像王俊这样的,鬓角就还是有刺字的。

    而文官,轻视军人,简直就天经地义一般。

    就像这一次来点检首级的那个御史台御史一样,在天门寨,除了一个萧定,他还算给一点面子以外,对其他人,简直就是无视了。核检之时,百般苛刻,最后点检无误,确认所报军功没有半点水分,还一脸的不相信的模样,似乎军队没有谎报一些战功,就不正常一般。

    而萧定邀请他一起去边境之上转一转,说不定便能碰上辽**队,便能让这名御史好好地见识一下天门寨士兵奋勇杀敌的英姿。

    但这御史却是勃然变色,怒斥萧定不要妄自贪功,妄起边衅,于国于民,皆是不利,让一众军人们个个心中含恨。

    什么叫妄起边衅?

    在边境之上,两边互相仇杀,早就是家常便饭,三五日不杀上一通,反倒是不自在。难不成就任由辽人逞凶,自家忍气吞声吗?真要这样,只怕就会让人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了。

    边境之上有今日的大略的和平,那是多少军士拿血和命换来的,结果在这人嘴里,便成了妄起边衅了。

    可谁叫人家是御史,是进士呢?

    就算心里愤恨到了极点,脸上还得堆起满满的笑容来。便是二大王都不愿意得罪一个御史,何况他们这些人?

    这些人当真就自身一点儿瑕疵也没有吗?

    王俊真想喷那人满脸的唾沫星子,特别是临走之时,萧定送给了那人满满一车的天门寨特产的时候。

    说是地方土特产,但里面夹着一箱子白花花的纹银,足足五百两啊!

    也不见那人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将这些银子摔在统制脸上啊。

    反而是笑咪咪地跟统制说,绝对会在官家面前好好地替天门寨美言的。

    要你美言个屁啊!你要是在京中是个得宠的,像点检首级,核算战功这种苦差事,会派你来?明明就是一个在御史台打酱油的角色,到了天门寨,倒真把自己当成天使了,以为自己说的话,官家会信呐?

    再者有二大王站在身后呢,这一次的军功更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水份的。你要胡说八道,边地军士闹将起来,让你个穷措大吃不了兜着走。

    但萧定却知道,这样的人,成事不足,但坏事却是有余啊!要是回去之后当真在奏折之上胡说几句对天门寨不利的话,吃亏的还是他们。

    能有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萧诚所说的这句话,萧定觉得极有道理。五百两换一个太太平平,和和气气,那就比什么都值得了。

    这可不是与辽人对峙,除了铁与血,其它的都是白搭不一样。

    这是内部矛盾!是可以用各种办法解决的。

    而与辽人则是誓不两立的华夷之争,没有任何妥协的地方可言。

    萧定这几年,与萧诚通信极是频繁,而这个二弟,不但经常能给他出一些极为有用的主意,而有时候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能让他茅塞顿开。

    比方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萧定便奉为圭臬。

    辽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打得对方疼了,打得对方怕了,自然也就老实许多了。要不然,他们还以为大宋境内是他们的自留地,想来抢一把就抢一把呢!

    “这一次我要入京,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小半年。”萧定对王俊道:“我走之后,天门寨就是你拿主意,还是那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对面敢挑衅,那就一定得狠狠地还回去。”

    “统制放心。咱们天门寨,何曾忍气吞声过?”王俊握了握拳头。

    “但也要小心在意,别中了圈套。”萧定想了想,又道:“我离开天门寨的消息,对方肯定是知道的,对面这些人,上一次吃了亏,只怕就想着找补回来。所以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贪功。要知道,好多事情,吃亏就吃亏在一个贪字上。上一次我们的大胜,与我们事前的慎密算计有关,但也有一些运气的成分,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不能想着轻易能来第二次。”

    “我省得的。”王俊点了点头:“统制上京述职领赏,要是我们这里来一个败仗,岂不是给统制脸上抹黑?甚至可能连上一次的奖赏也要泡汤。所以在您没回来之前,一切都镇之以静。”

    “不错!”萧定想了想,又道:“对面的耶律斛因为上一次的大败,被揪回去问罪了,新来的耶律珍据闻是一个厉害角色,绝不可大意。听闻此人在辽东那边杀得女真部族人头滚滚啊!”

    “不过是些蛮夷而已,我们可不是女直人。那些人,连件像样的兵器也没有。”

    萧定却是面露慎重之色道:“我家二弟在信中与我也提到过女直人。还提醒我一旦碰到女直人的部队,一定要小心在意,还说了什么女直人满万不可敌的话,既然能让我家二弟如此认真提醒的人,就一定很不简单。”

    “不还是让辽人杀得血流成河吗?不还是在给辽人当牛做马吗?”王俊不以为然:“您家二郎这一次只怕是说得有些差了?”

    其实萧定自己也犯嘀咕,只不过二弟过去平常每每一语中的,他都有些习惯性地把二弟说的话都当真了。可女直人与二弟所在的汴梁离了千里万里,二弟是怎么知道这些人很厉害的?

    而且,眼下看起来,他们的确是不厉害。

    宋辽现在是互相鄙视,两家还在争着谁是华夏正统的问题。

    但这却正是两家谁也奈何不了谁,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两家也是互相承认的,逢年过年也好,官家太后生辰也好,两边都还是互派使者道贺的。

    但对于周边其他一些国家也好,部族也罢,两国都是有志一同地斜着眼睛看他们的。

    稍好一些的,能入两家法眼的,也就一个高丽了。

    而高丽,如今却也是墙头草,两边倒。

    既向辽国称臣,也向宋国纳贡,反正两边都不得罪。

    谁强一些,他们便与谁往来密一些,头垂得更低一些而已。可即便是某一家在某个时候吃了大亏,他们也不会趁势来踩上一脚。

    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是真惹不起,也不想惹。

    “反正这个辽主专门将这个耶律珍调来,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我们须得重视此人,没有摸清此人的底细之前,不要妄动。”

    “是,统制,我记下了。”王俊道。“除了日常的马军巡逻斥候,其他军队,在您不在的日子里,都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练兵,种田。”

    王俊是个实在人,他这么说了,就会这么办,这也是萧定放心他的原因。当下点点头,不再说话。

    天色愈发的阴沉下来,但终于也有风刮了起来,这让大家都感到清爽了不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雨马上就要来了的缘故。

    不约而同的,整个队伍稍稍加快了速度。

    平常时候,大家都是很爱惜马匹的,每一匹马,都来之不易啊!便算是骑乘的马,那也是他们最为宝贵的一笔财产了。除了作战或者有要事,像打马飞奔这种事情,每一个骑兵,都是不肯干的。

    不说损耗马力,要是一个不小心,马儿踩到坑里折了腿,那就废了。

    他们是宁愿淋一会儿雨,也不愿马儿稍有差池的。

    随着啪的一声响,一滴豆大的雨砸在萧定的盔甲之上,蕴量了许多的雨,终于是来了。

    而且一来,就如同被漏了底儿的水缸一般,哗哗地往外流。

    “大概还有十里路,所有人照管好自己的战马,还有弓弩!”王俊扯开嗓子道。

    马珍贵,弓弩也是。

    在雨中,弓弩不保管好的,像牛筋这样的配件,很容易就变得酥软,不换的话,就用不得了。边境上的这些军士,对这些看得尤其重。

    再往前走了大约里许,雨下得愈发的大了一些,萧定却是蓦然勒马停了下来。

    远处,一股浓黑的烟雾在雨中扶摇直上天空。

    接下来,许多军士也都看到了这股子浓烟。

    这样的烟雾,只可能是有人刻意点燃的,不然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烽火!”王俊失声道:“就是共联村哪边!有辽人来袭。”

    萧定冷冷地看着黑烟冒起的地方,“耶律珍这是想让我身上带着一砣屎去见官家吗?还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王俊瞅了一眼萧定,吼道:“二狗,去探一探。”

    一名瘦小的军士一言不发,换了胯下的马匹,一拍马臀,飞一般地向前奔驰而去,此时,却是再也不惜马力了。

    “所有人,下马,着甲,准备战斗!”王俊再一次吼道。

    百余骑兵,纷纷下马,从骑乘的马匹之上拿出盔甲,开始穿戴。

    不到十里路,对于骑兵而言,已经不算是多远的距离了。

第三十三章:袭击

    宋辽边境之上的将领,彼此之间可谓是知根知底。哪怕你是刚刚履新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方也会把你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你的作战风格,你的爱好,什么都瞒不过人的。

    而这些情报,绝大部分,就来自于双方回易的商队。

    说得直白一点,这些商队,差不多就是公开的谍探。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装聋作哑罢了,因为大家都需要这些回易的商队,来为彼此赚钱。

    一旦在边境之上,出现了大规模的商队被对方抓捕,那么只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打大仗了。

    耶律珍刚来不久,萧定已经搞清楚了这人的生平履历以及过往的战绩。由于时间太短,对方有什么爱好以及更加隐秘的东西,却还没有弄清楚。

    而萧定也知道,对方了解他,比他了解对方要更多一些。

    因为耶律斛走的时候,肯定把他所知道的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自己与耶律斛斗了这些年,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而自己即将上京去述职加上领赏赐,这就更加是公开的秘密了。

    想来耶律珍是不愤自己踩着他同袍的尸体步步高升,所以要想法设法给自己抹几把屎尿在身上。

    让他当真得手了,自己即便赏赐仍然能拿到,但只怕也是没那么光彩了。

    一百余人丢掉了包括骑乘马在内的所有东西,只带上了战斗所需要的武器,在雨中不疾不徐地缓缓前进。

    “让他们再打一会儿!”王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想要攻破这个村子,除非辽人来了至少几百人,而且还得带上或者就地制造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材,否则没可能的。”

    “正将说得是。”这支巡逻队伍的队将周焕竟然略略有些兴奋地道:“共联村我是去过的,这个村子里男男女女都彪悍的很,这两年,又一直接受我们正规的军事训练,就更强了。有又围墙,哨塔可以依靠,只要不面对面的与辽人肉搏,他们绝对可以抵抗很长时间。”

    “耶律珍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我们天门寨辖下的村子,可没有一个是绵羊的,每一个不说是条狼,至少也能算是一条看家的恶犬。”王俊接着道。

    萧定微微点头,辽人的战斗力他是清楚的,这些年来,边地的村子修的村墙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坚固,辽人深入我境攻击,都是骑兵,一旦被提前发现,很难攻破这些有准备的村子的。

    所以虽然共联村已经燃起了烽火,但萧定却也不着急。

    对方多耗费一些力气,待儿会双接战的时候,己方可就大大地占了便宜。

    生死搏杀,有时候,也就是那么一口气儿而已。

    双方在战斗的时候,宋军在装备之上是占便宜的。

    萧定麾下的这支骑兵,可都是装备了铁甲与神臂弓的。

    而在辽人哪边,只要不是皮室军,骑兵装备铁甲的概率就极低。便是宫分军,也只有其中的精锐部队才装备了铁甲。

    而耶律珍来上任的时候,是带了其一部亲军的,这部分亲军,便是装备了铁甲的宫分军。

    不过萧定不认为对方会将他手里宝贵的精锐派出来执行这种骚扰袭击抢掠的任务。

    任何一个理智的将领,都不会让自己麾下战斗力最强最为精锐的部队,沾染上这种烧杀抢掠的恶习。

    这东西是有瘾的,一旦沾染上了,尝到了甜头,就很难在制止了,而这种东西,对于军队的纪律的破坏是相当大的。

    萧定相信,耶律珍带来的这支精锐,只会坐地分赃,反正不管是谁抢到了东西,都要上交给耶律珍一份儿,而耶律珍也会把其中的一部分赏赐给他的心腹军队。

    也就是说,现在正在攻打共联村试图抢劫的,应当只是一支头下军而已。

    头下军的战斗力就差次不齐了。

    或者对上其他的宋军部队,他们仍然可堪称是劲旅,但萧定却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头下军州的那些部族头领们的亲兵,萧定才会重视一些。

    他的目标,一向是宫分军,甚至于辽人的皇帝亲军,皮室军。

    “统制,情况有些不对!”突然,王俊策马靠了上来,低声对萧定道。

    即便是在大雨之中,远处的烽火狼烟仍然是那么的明显,但现在,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却出现了另外一些灰蒙蒙的烟气。

    这不是专门用来示警的狼烟。

    萧定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胯下却是稍一用力,战马旋即加速。

    王俊赶紧跟了上去。

    但愿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前方马蹄声响,先前派出去的斥候二狗伏在马鞍之上疾奔而来,远远地看见萧定一行人,便扯开嗓子大吼道:“统制,破了,共联村被攻破了,快去。”

    萧定一声闷哼,反手一鞭子便抽在马股之上。

    胯下战马很少挨过打,此时吃痛,唏律律一声叫唤,猛然向前冲去。

    二狗赶紧策马避到道旁。

    百余骑从他身前呼啸而过。

    “是宫分军?”王俊掠过他的时候,吼道。

    “不是,头下军!”二狗大声道。说完这句话,王俊离他已经好几十步远了。

    等到所有人都冲了过去,二狗这才一拉马头,从后面小跑着跟随。

    他一来一去,快马加鞭地跑了近二十里,胯下战马已经微微有些气喘了,这时候再跟着大部队冲锋,等到了地方,战马早就没力气作战了,到时候自己只能成为兄弟们的负担。倒不如慢慢地跟上去,以蓄养马力。

    共联村破了,但抵抗并没有停止。

    这个村子里几乎每一个人,都与辽人有着深仇大恨,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了辽人手里,也知道落入到辽人手里是什么下场,虽然村子破了,但活着的每一个人,却仍然在战斗。

    阿孛合站在村子最中央的一个磨盘之上,冷冷地看着他麾下的战士们,正在逐屋推进,将每一个抵抗的人给揪出来,然后给就地砍倒。

    没有了城墙的庇护,这些孱弱的宋人,当真是不堪一击。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看模样,与宋人一般无二,但眼看着村子里的宋人正在被屠杀,他却无动于衷。

    他不是宋人,而是辽人。

    而阿孛合这一次也不是为了打草谷,搞抢劫,他纯粹就是来报复的。出身六院司的阿孛合一直跟着耶律珍在辽东镇压女真部族,这一次是跟着耶律珍过来的。

    他的弟弟,阿孛斤却是在耶律斛麾下效力。上一次与宋人的战斗之中,被宋军天门寨的军队给杀死了。

    阿孛合原本以为耶律珍来了之后,马上就会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岂料耶律珍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心思。

    对于耶律珍来说,死了百把人,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事。阿孛合想要攻打天门寨的想法,当真是可笑之极。

    天门寨是宋辽边境之上,宋人最为重要的一个军寨,大军想要攻打天门寨,最起码得一两万人才行。

    但这样规模的军事调动,能瞒得过谁去?只怕自己刚到天门寨下,宋人的援军,可就源源不断地赶过来了。

    这就不是边境上的小冲突了,而是大规模的战争了。

    现在宋人的二大王坐镇大名府,统领北地诸军,上下一心,边境稳固,这个时候发动这样的战事,于大辽有什么好处?

    双方对峙了数百年,早就摸清楚了彼此的底细,那是各有长处,谁也奈何不得谁?没有更大的利益,谁会没事打一场大战?

    阿孛合正是从耶律珍那里知道了对方真实的想法,这才愤而自己想办法。

    大规模的战争不允许是吧,那你总不能不许我打草谷吧?

    宫分军不许我动是吧?那我带着头下军去,你总没话说吧?

    “阿孛合,差不多了。带上你的战利品,该走了,杀光了这里所有人,于你有什么好处?战士们跟你出来一趟,总得有所收获吧?你把人都杀光了,大家从哪里来奴隶去种地,去放牧?再者你也看到了,狼烟被点起来了,天门寨的骑兵,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的。这里,距边境,可还有一段路呢!要是被萧定的骑兵追上,那就麻烦了。”

    站在磨盘下的这人明显地位不低,对身为契丹人,又是一部统制的阿孛合,语气之中并没有多少敬意。

    “卢春,不要以为你是卢家的人,老子便会给你面子。”阿孛合狞笑着道:“兵慌马乱的,死人太正常了,老子才不信,卢家会因为你一个旁系子弟的死跟老子翻脸。”

    卢春脸色一变,愤然之色跃然于脸上,却是再也不作声了。

    与阿孛合这种野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这样的事情,他真做得出来。而且他也说得没有错,这狗日的真将自己一刀砍了,最多赔一些钱给卢氏,卢氏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生死真与阿孛合这样的大辽悍将过不去。

    只要面子上下得来,自己死了也就白死了。

    但卢春心中着实不安。

    阿孛合不知道天门寨守军的厉害,但一向走这条线做回易生意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呢?便是萧定,他都打过交道的。

第三十四章:对冲

    村子里的抵抗极其激烈,即便是女人,也手持着锄头,钉耙之类的与杀进村子里的辽兵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但可惜的是,正如王俊所说的那样,只要不是面对面的肉搏,共联村的这些人,是足以依靠着城墙等来拒敌的,可一旦面对面了,那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了。

    殊死的抵抗,除了显得更悲壮之外,却也激发了杀进来的辽人的兽性。

    看到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娃娃被一名辽兵用长枪高高的挑了起来举在空中,孩子还没有死透,手脚不停地抽搐着,卢春就觉得有些犯恶心。

    骤然听到一阵撕人心肺的嚎叫之声,一个血古隆冬的汉子,手里挺着一柄朴刀,竟然从两名辽军的夹攻之中杀了出来,扑向了那个挑着娃娃的辽军,朴刀挥舞,瞬息之间居然勇不可挡,三两下便将那辽兵逼得手忙脚乱,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摔倒在地上。

    那汉子双手握刀,奋力便往下戳去。

    站在磨盘之上的阿孛合冷哼了一声,提弓在手,绰起一根羽箭,呼吸之间,已是弯弓搭箭,箭啸声中,羽箭破空而出,在朴刀刚刚便要落下的那一瞬间,已经是洞穿了那汉子的胸膛。

    汉子仰天便倒,朴刀远远丢开。

    被逼得摔倒的辽兵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地拔出了腰间佩刀,一刀便砍下了那汉子的脑袋,拎在了手中向着阿孛合走来。

    “多谢将军!”他举起手中的脑袋摇了摇。

    卢春还能看到那死去汉子瞪大双眼中的不甘与愤怒。

    “吹号,收拢兵马,我们该走了!”阿孛合吼道:“今儿个再做一场,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号角声中,一队队的辽军从村子各个角落汇集而来,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鼓鼓囊囊的,不少人的马匹之上,还挂着布帛以及鸡鸭什么的。

    阿孛合瞟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头下军,可不是宫分军。出来一趟,不抢点儿啥东西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从磨盘之上一跃而下,翻身上了战马,阿孛合率先向村外奔去。

    虽然表面之上他对卢春的提议不屑一顾,但实则上战斗经验丰富的阿孛合,很清楚像他这样的袭扰,是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而他也估算了天门寨到这里的距离,时间对他而言,是足够的。

    他还要随机选择下一个目标。

    就让天门寨的骑兵跟在自己身后吃屁吧!

    要是有机会,阿孛合一点儿也不介意再咬他们一口。

    杀多少这样的宋民,也不如砍杀一些天门寨的宋军来得解气啊!

    刚刚踏出村子,一名斥候已是在雨中狂奔而来。

    阿孛合和卢春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将军,宋军,宋人骑兵!”斥候大吼道。

    卢春目瞪口呆,本能地反驳:“怎么可能?天门寨距这里至少五十里,他们插了翅膀飞过来的吗?”

    估算时间,从狼烟燃起到现在,天门寨的骑兵,是怎么也不可能赶过来的。

    斥候看了一眼卢春,又转头看向阿孛合:“将军,足足有百骑左右。整整一个队的宋军骑兵。”

    “领头的是谁?”卢春紧张地问道。

    “看旗号,是一个姓周的队将!”斥候道。

    “周焕!”卢春长舒了一口气,天门寨马军四队将中的一个,看起来不过是在外巡逻罢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卢春觉得有些诲气,应当是这天气突然下雨,所以这支队伍准备到共联村来躲雨的。

    阿孛合却是狞笑起来:“不错,不错,他们一百骑,我们也是一百多人,一对一,我倒要看看,他天门寨的兵,到底是如何厉害?”

    辽军骑兵对于宋军的重步兵,弓弩兵还是很畏惧的,但说到骑兵,却都是普通看不起的。

    马背上的战斗,宋人能跟他们这些从小长在马背上的人比吗?

    只要不是攻打宋军厚实的军队,这样的骑兵野战,他们岂会怕这些三脚猫?

    “扔掉累赘,准备战斗!”阿孛合厉声吼道。

    虽然是头下军,不能与宫分军与皮室军相比,但辽兵的整体军事素质还是在的。阿孛合一声吩咐,所有人都是立即扔掉了刚刚抢来的东西,各色各样花花绿绿的东西,当下便铺满了一地。

    以阿孛合为首,所有人无声地列成了冲锋的军阵。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不远处的宋军,已经出现了。

    “出击!”没有丝毫犹豫,阿孛合摧动战马,缓缓向前而去。

    卢春也提起了自己的刀,不过他掉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不是士兵,地位也不是普通人可比,让他冲锋在前他是不干的,不过能尾随在后面捡点便宜,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宋军越来越近了,蓦地,卢春的眼睛瞪大了。

    对面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手里持着一柄长枪,特别是他胯下的那匹战马,高达五尺有余,通体黑色,即便是在大辽那边,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见鬼,这是萧定!”卢春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经将马速完全提起来的阿孛合以及其他辽军,心知此时再提醒也晚了。

    对方的确只有百骑,但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和没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完全是两码事。

    然后,卢春又看到了紧跟着萧定之后的另一员宋将。

    他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王俊。

    天门寨马军正将。

    又一个在辽人哪边挂有名号的宋军悍将。

    阿孛合完了。

    卢春悄悄地勒马减速,然后拨转马头,竟自向着一旁逸去。

    而此时,双方一共两百余骑,正各自满怀着愤怒,将自己的马速提到了最高,发起了最为致命的对冲,压根儿就没有人注意到卢春竟然溜了。

    阿孛合只听过萧定的名儿,却没有见过萧定的人。

    他以为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就是所谓的队将周焕。

    而萧定眼中,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什么所谓的阿孛合,在他心里,这个狗东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五十步,辽人弯弓搭箭,羽箭呼啸,透过雨幕,射向了对面的宋军。

    说到骑射功夫,辽人的确是独步天下,宋军骑兵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不过既然赶不上,也就不必东施效颦,强要去学习了。

    宋人有自己的办法。

    第一便是强加防护,以更好的盔甲来减少伤害。

    第二,便是在马上使用神臂弓。

    将神臂弓上好弩箭之后,放在马上备用,纯粹的一次性用品,一箭射完,也就没用了。这个时候,便只能丢掉神臂弓了。

    这样的打法,目前也就在天门寨萧定麾下的骑兵之中使用,在别军之中,神臂弓极少配备给马军,即便配备了,也没人舍得用完就扔。一柄神臂弓,怎么也能射出六七十支箭才会出现问题的,这样财大气粗的搞法,也就是萧定了。

    当然,萧定也不是真的财大气粗。不过在与萧诚的日常书信往来之中,深受其二弟的影响。所谓钱财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还在,啥都能赚回来,打赢了,可以去捡回来,打输了,以后再去抢回来,或者说再向上头要。

    反正他萧定是要得到的。

    可是一个成熟的骑兵士兵,那就难得培养了。

    对于辽兵的羽箭,萧定没有理会,甚至没有躲避,他只是略略低下了头。其他的宋军,也没有理会。

    这种骑弓,别说对他身上这种将领专用的甲胃没有用,便是对麾下士兵身上穿的那种在大宋只是大路货色的铁甲,杀伤力也是极其有限的。

    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是羽箭射在盔甲之上的声音。

    眼见着羽箭无效,阿孛合眼中微微变色。

    在双方对冲的这个速度之下,他只有射这一箭的功夫,现在,他率先攻击了,接下来,他就要迎接对方的羽箭洗礼了。

    在辽东,对付女真人的时候,都是这个路数。

    不过,阿孛合弄错了一点,他现在的对手是宋人。

    在他眼中,宋人比起女真人来孱弱得多。

    但是,女真人的箭头,大部分还是骨制的,女真的部族首领,都难得有一副铁甲,可是宋人不但是用神臂弓的,就连普通士兵都装备上了铁甲。

    这一点,便是辽人也比不了。

    三十步,萧定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厉啸声响起,百余支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呼啸着扑向了辽军。

    作为宋军克制辽军的神兵厉器,神臂弓一向便是辽人的噩梦。

    三十步之内,神臂弓连铁甲都能洞穿,惶论这些头下骑兵身上所着的皮甲了。

    阿孛合究竟还是一员有真本事的将领,听到神臂弓射出的羽箭的利啸之声,便知不妙,当下便伏低了身子,他躲得及时,但身后冲上来的辽军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神臂弓射出来的弩箭,比起普通的弓箭射出来的速度要快上了很多。

    惨叫之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卟嗵卟嗵坠马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冲在前面的阿孛合没有时间回头去看,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胡子宋军将领已经到了眼前了。

第三十五章:报仇

    其实也真怪不得阿孛合枉自尊大。

    宋辽对峙无数年,但在战场之上,获胜的基本上是辽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宋朝每年还要给辽国献上岁币了。

    所谓的花钱买平安。

    而阿孛合又一直在辽东那边与女真人交锋。

    平素多听说的是宋人如何孱弱,如何的不堪一击,心中自然也就存了轻视的念头。

    而他的兄弟阿孛斤这一次的战亡,从通报的情况来看,也是在人困马乏之后被宋军抄了后路这才力战而亡的。

    曲文饰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宋国才有的。

    辽国那边自然也是一样。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这样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阿孛合的脑子里的战争概念,还停留在与女真人作战时期的惯性思维之中。

    正是这样的思维,让他与宋军的第一次交锋之中,第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

    阿孛合是不幸的。

    他第一次与宋人交锋,便碰上了宋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军队以及最为强悍的一名将领。

    萧定有些遗憾自己射出去的弩箭居然偏了。

    这其实是极正常的,骑在马上,随着战马的起伏颠簸,射出去的箭支基本上都是以覆盖为主,你想要盯着某人来一个定点殂杀,基本上就靠运气了。

    谁在马上还能百步穿扬的,九成以上是在吹牛。

    而且在马上,一般人也是根本拉不开硬弓的,所以骑弓较之步兵用的弓,要软得多,力道,射程都差远了。

    萧定将神臂弓用在马军之中,其实便是提前上了弦,真正的神臂弓上弦,是需要踩在地上方能完成这一动作的,所以在骑兵之中,神臂弓就是一个一次性的用品。

    而且为了保证有效的破甲率,萧定强行要求在三十步之内才能射击,以骑兵此时的冲击速度,扣动了牙发,射出了弩箭之后,剩下的时间,也就仅够骑兵们扔掉神臂弓,然后端起手中的长矛或者抽出马刀了。

    谁想在这个时候还将神臂弓给收到囊中去,多半便会因此而掉了脑袋。

    两边武器上的差距,便决定了第一波交手双方的损失程度。

    辽人一波箭雨,宋人毫发无伤。

    宋人神臂弓一轮射击,辽人便有二十余骑当场坠马。

    从高速冲锋的战马之上掉下来,就算运气好没有被后面的同伴踩死,掉到地上,也就只剩半口气了。运气还差一点的还有一只脚套在马镫子上,就被战马拖着向前,那就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

    萧定扔了弓,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对面的阿孛合也正冲着他而来。

    双方的主将都冲在了最前面。

    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所有的技巧此时都体现在了双方控马之上了,两人都是双手持枪,拼尽全力一枪捅向对方。

    速度,力道,方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勇气。

    萧定快了那么一丝丝。

    他的长枪捅进阿孛合的胸膛的时候,阿孛合的长枪刚刚也接触到了他身上的凯甲。

    就是这么一点点迅雷不及掩耳的差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阿孛合手上的力道瞬息间便消失,长枪在萧定的盔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却是滑到了一边,因为他自己的身体被萧定的这一枪,戳得有些歪了,连带着手上也偏了。

    结果就是,阿孛合死了。

    萧定毛都没有伤到了一根。

    当长枪透胸而入的那一霎那,萧定已经脱手放开了手中的长枪,战马交错而过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对方,而是抽出了插在腿旁的马刀。

    要是不松手,长枪的反震之力,会让萧定的双臂受伤的。

    小股骑兵的交锋,迅猛而直截了当,一个对冲下来,胜负就已经一目了然了。

    辽人骑兵在第一轮对射之中便已经损失了二十余骑,而当双方各自交错而过,一片刀光闪烁之后,输了的人,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当然是逃跑。

    阿孛合死了。

    而对冲的结果,便是辽人骑兵又有近二十人坠落马下。

    转眼之间,百余人的辽人骑兵便损失了近一半,此时不逃,难道还留下来等对方再来一次集团冲锋吗?

    所以与宋军骑兵在交错而过之后,辽人骑兵是头也不回,径直加速向前,狂奔逃命。

    而等到宋军圈转马头转过方向来的时候,辽人已经奔出百步开外了。

    “杀!”萧定一夹马腹,怒吼着摧马向前。

    决战胜负已分,接下来就是收割更多胜利果实的时候。

    而辽军,此时要比的不是谁更勇敢,而是谁的战马的力气还更多一些,谁能跑得更快一些罢了。

    这一追,便是十余里,仗着自己马快,萧定与王俊,周焕等人又斩首十余级之后,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过了边境。

    而胯下的战马,已经在喘粗气了。再追下去,或者还能有些收获,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意思了。萧定勒停了战马,派了周焕带了一半人马,继续跟踪对方,确保对方是逃回辽境而不是继续呆在这边作恶,他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共联村。

    此刻,村子里不同的地方都是响起了嚎哭之声。

    终于还是有人幸存了下来。

    松口气的时候,萧定的心又揪了起来,遍地的尸骸,说明着共勤村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几个先前在对冲之中受伤的士兵,此刻已经包裹好了伤势,看到萧定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萧定翻身下马,沉声问道。

    几名士兵都是脸色惨然,“等于灭村了。只剩下了几个半大的娃娃和零星的几个大人,其他的都死了。”

    萧定面沉如水,打量着共勤村周边的围墙以及围墙之后的那些架子,全都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战斗过的痕迹。

    “共勤村到底是怎么被破的?狗日的辽人是飞进来的吗?”

    “问清楚了。辽人来袭,村子里的了望哨是提前发现了的。也关闭了大门,村子里的青壮也准备作战了。但问题是,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个商队正在这里收购货物。”一名士兵道。

    萧定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辽人奸细?”

    “是!”士兵点了点头:“那人都作我们宋人打扮,谁也没有防备,这些人突然抽出刀来,里应外合,打开了大门,然后辽骑便冲了进来。村子里的人,只来得及燃起了狼烟。”

    “统制,刚刚我们在砍首级的时候,发现了死了的辽骑之中,有好几个汉人面孔。看来便是这个商队的人了。”王俊走了过来,道。

    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边境之上这样的交易,是双方都默许的,这样的商队,你可以自由出入,收购货物,买卖产品,互通有无,甚至于打探情报,这都是无所谓的,但与军队里通外合,这就越线了。

    “将这个情况通报各村各寨,以后,不允许任何商队进入村堡,只能在村外交易,同时把这件事情上报大名府夏府尊以及安抚使府。边境之上,大家都要预防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萧定对王焕道。

    “是!”王焕点了点头:“统制,共联村算是废了,这些人怎么办?”

    王焕指得是村子里残存下来的不到二十个人,以女人与娃娃为主。

    “都带回天门寨安置吧!”萧定叹道。

    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除了谓叹,又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远处马蹄声响起,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一骑飞马过来,马鞍之上,竟然还横放着一人。却是先前的斥候二狗。

    “统制,王正将。”二狗策马到了二人面前,先是将马上那人掀了下来,卟嗵一声跌在地上,跌了一个七荤八素。“我在路上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上前询问,他居然打马就跑,被我拿下来了,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手脚被捆,此刻在地上如同蚯蚓一般的扭曲着。

    萧定看着这人的打扮,眼色先就寒了下来。

    上前一脚将那人踢得仰面朝天,再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

    “萧统制,我是卢春,我是卢春,我们见过面的,我还代表我们家主给您送过礼物的。”地上的卢春,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萧定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今儿个在共联村收购货物的,就是你的商队罗?”

    卢春脸色如土。

    “统制,看在我家家主面上,饶我一命!回头卢某人,定有重礼奉上。”

    “你做这事,你家家主知道吗?”萧定慢慢地从鞘中抽出了刀。

    “统制饶命,饶命啊,我能给你们做内应,我能为您办事啊!”卢春哭喊着大叫起来。

    萧定却是懒得再与此人多言,将刀抵在卢春的胸口,就这样一分分,一寸寸地慢慢地压了下去,直至穿透,抽将出来,却又再一次地按了上去。

    一边五六刀下去,脚下的卢春这才没了声息。

    入夜时分,周焕终于是回来了。而共联村这里,也才刚刚将死去的人给埋下了,也就是挖了一个大坑,将死难者给埋了进去,算是入土为安。

    至于那些被砍了首级的辽军,则是被扔在一间屋内,一把火给烧掉了。

第三十六章:荆王赵哲

    大名府。

    大宋皇都汴梁在北方的屏障。

    从大宋建都伊始,历代所有的皇帝都很清楚,这个地方,作为一国之都城其实是不合格的,地处平原,无险可守。

    开国皇帝一度曾想迁都,但迁都之事,却触及到了绝大部分贵族的利益,这些人在汴梁深耕多年,一旦迁都,多年努力将会化为流水,因而一力反对。最终使得迁都一事不了了之。

    但汴梁面对着辽国骑兵的威胁却又是一清二楚的。

    于是,大宋的朝堂,便想了一个替代的法子,那就是以立坚城,屯重兵,来保护汴梁的安全。

    而大名府,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现在的大名府,兴盛几乎不下于都城汴梁,同时,又是抵御辽人南下进攻汴梁的一道屏障,一旦大名府失守,则汴梁危矣。

    现任大名府知府夏诫夏治言其实一直都有些尴尬。作为整个大名府名义之上的最高长官,其实他并不能什么事都作主,拍板。

    因为在这座雄城里,还有另外一尊大神,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

    这个人就是大宋的二大王,时封荆王的赵哲。

    夏诫夏治言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知府,他可是从东府出来的参知政事,正儿八经的曾经当过相公的人,有资格打清凉伞的。

    一般而言,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知大名府的话,同时也会兼任河北路的安抚使抑或是经略使,军权政权一把抓的。

    而他当初上任的时候,也的确是兼任了经略使,但无奈何,这位经略使在军事之上,的确是欠缺了一些。一度被辽人打得极其狼狈,整个河北路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而夏诫,也因此失去了下面将领们的信使,各支兵马,渐有各行其事的趋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官家这才指派了二大王荆王赵哲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当初朝堂作出这个决断,也是出于不得已。

    夏诫夏治言的确在河北路把军事之上搞得一团糟了,但又没有丢地失土,对于他这种地位的人来说,算不上大罪过,惩处是不好惩处的。

    把夏诫调离吧?一时之间真还没有合适的位子让他去。除非是让他重回东府。但现在东府的那几位,谁愿意夏诫回去呢?

    另外安排一个人去取代夏诫的军事指挥权吧,身份上压不住夏诫,文武两方闹起别扭来了,只怕会让事态更加的恶化,说不定真就会出大事。

    掂量来掂量去,荆王赵哲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一来,荆王赵哲是知兵的。

    二来,他的身份,足以压得住夏诫。

    赵哲出任安抚使,夏诫便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而赵哲也能有效地将各路兵马整合起来,不求什么大的战绩,只求能够稳住边疆就够了。

    当然,这里头,也夹杂着大王爷一系与二王爷一系的争斗。

    赵哲一派认为这对于二王爷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能趁机掌握兵权,把事办好了,还能刷民望。

    要知道,大名府那边边患一起,汴梁这里可就是一日三惊。赵哲要是能把这事儿办好了,在汴梁城内百万军民的心中,那名望岂不是噌噌的往上涨啊。

    而大王爷一系,一来也不认为当初的赵哲有这个能耐,二来,也觉得趁此机会将二大王赶出汴梁去,远离统治核心,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而且留夏诫仍然知大名府,还有另一重原因,就是夏诫是主和派,与主战派可谓是泾渭分明,有他在大名府扯扯荆王赵哲的后腿,也是极不错的。

    双方一拍即合,赵哲便到了河北路。

    夏诫从此就坐了蜡,虽然还是知大名府,但实则上,基本上沦为了安抚使府的下属。

    当然,他的地位摆在哪里,便是赵哲,也对他极其尊重,纵然大略之上意见相悖,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少的。

    可能不管是官家,还是大王爷一系,都没有想到,赵哲在河北路的这几年,竟然做得风生水起,在军事之上的才华显露无遗。

    统合河北路诸路兵马,练军备战,整合地方资源,修建一系列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提拔年轻气盛敢战的将领,几年下来,不但稳住了河北的局面,隐隐还有占了上风的趋势。

    而原本被大王爷一系寄予厚望,想让其给荆王赵哲拖后腿的夏诫夏治言,或者是其心中不满朝廷对他的这一系列安置,这几年竟然异常的沉默,压根儿就没有给赵哲设置任何的障碍,反而是赵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了一个锯嘴儿的葫芦。

    这就让大王爷一系有些尴尬了。

    他们将赵哲赶出汴梁,可不是让他来立功刷名望的,这几年来,荆王赵哲的名气不但在河北路如日中天,便是汴梁也是交口称赞,说什么有荆王在河北路一天,那汴梁就肯定安然无恙。

    这样的局面可就不是很多人想要的了。

    既然不想要,自然就要想法子破局。

    同样的还是双方一拍即合。

    大王爷一系不想赵哲再立功刷名望了。

    官家觉得二王爷在军队之中深耕得太久了。

    而二大王赵哲呢,觉得自己的名望刷够了,功劳也足够多了,该回汴梁去重振旗鼓了。

    几方同时发力,赵哲重回汴梁,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见过安抚使!”萧定双手抱拳,躬身一礼。

    荆王赵哲,今年刚满三十岁,许是长年在边疆风餐露宿,又要事事操心,专心实力,颇为辛苦的缘故,显得皮肤黝黑,粗糙,扶起萧定的一双手也是筋骨突出,极有力道。虽然此时穿着宽松的便袍,但往哪里一站,犹如松竹劲立,再加上两眼炯炯有神,便显得极为英武。

    有了这些衬托,他身形比较矮小的短处,倒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荆王赵哲接见萧定的地方,是在自己的内书房。

    这便是不见外的意思了。

    而事实上,萧定也的确是荆王赵哲麾下第一得用的将领,虽然只是一个统制。

    而且萧定家族的背景,也值得赵哲格外高看他一眼。

    赵哲到了北疆,最大的一个举措,就是在很大程度之上,绕开了上面一个个的指挥使,都指挥使,路转运使等高官,直接将命令下达到了实际领兵的副统制,统制一级。在统制副统制这个级别上的将领,多半都还很年轻,还想凭着战功努力向上爬,不像那些高级军官,再无向上的动力,打赢了只是锦上添花,打输了可能就要被问罪。这些人一门心思地在想着如何多搂一些钱财,赵哲自然也就看不得这些人的作为。

    虽然如此得罪了不少的人,但赵哲却也是凭借于此,将军权给牢牢地抓到了手中,然后藉此开始了在河北路的整顿军备的事务。

    “长卿,辛苦了,坐,坐。”赵哲热情地将萧定摁在了椅子上,又挥手让使女给萧定送来了热腾腾的茶汤,这才坐回到了上首之上,笑咪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将领。

    比自己还小七八岁呢,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老成一些。

    “多谢安抚使!”萧定再度抱拳行了礼,这才坐了下来。

    与其他将领在赵哲面前战战兢兢不同,出身高官家族的他,却是极放得开的,丝毫没有拘谨胆怯之态。

    这便是眼界以及地位的问题了。

    萧定从小所见的高官世族金枝玉叶,海了去了。

    “去了夏治言那里了,他怎么说?”赵哲嘿嘿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都要上京去了,居然还能又立下如此的功劳?”

    萧定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却是没有救下共联村那几百名村民,死伤太重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赵哲道:“我们的防线如此之长,辽人又如此之狡滑,我们守,他们攻,到处都是空隙能容他们小股部队钻过来。能将他们堵住,杀之为我国民复仇,已经是很难得了。这一次,又是斩首数十,特别是阿孛合,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呢!”

    “夏府尊不太开心,说这仇是愈结愈深了,只怕接下来辽人又要报复回来,这边衅一起,便没完没了啦!”萧定道。

    赵哲冷笑一声:“难道说我们不杀这些辽狗,他们就感恩戴德,不来了吗?辽人畏威而不怀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唯有如此,方能佑护我边境安宁,也让辽人知晓我大宋境内,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末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萧定想了想,道:“安抚使,其实共联村这事儿,如果不是因为卢春那厮作了内应,辽人是攻不进去的。”

    “这事儿不要提了!”赵哲摇头。“关于你折子上的那段关于卢春的,我已经都删了,想来夏治言也会是这个意思的。”

    萧定沉默不语。

    “边地回易的事情,本身只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是盘子底下的交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大家悄然地处理了,不然一掀开盖子,会起轩然大波的。”

第三十七章:接任者

    一旦掀开盖子,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私下里与辽人的回易,明面之上朝廷是严令禁止的。

    双方的交易,只能是在规定的榷场之上,在官府相应机构的监视之下进行。

    一来,是可以防止相关的战略物资被走私到了辽国,使得辽人愈发的强大。

    另一个方面,当然是朝廷可以获得更多的税收。

    但这些,也只不过是替平民老百姓设置的门槛而已,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自然是形同虚设。

    边境之上的那些驻守军将,哪一个麾下没有一支回易队伍,偷偷地与辽人进行回易?只不过这些人大都还附带了一个搜集情报的功能罢了。

    辽人,同样也是如此。

    就像萧定,也是如此。

    荆王赵哲,当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河北路上军队的稳定。

    他好不容易才将河北路各地驻军收拾得七七八八,像模像样,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了。

    这个时候把卢春的事情捅到朝廷上去,岂不是给了朝廷那些看他赵哲不对付的人一个绝好的把柄?

    可以正大光明地派人下来查这件事情,然后藉此将事态扩大,最后将他赵哲的心腹干将一一拉下马来。

    而夏诫夏治言在这件事情之上保持沉默的态度,当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身在河北路,一时之间,只怕是走不了的,赵哲回了京城,他还得呆在这里。他敢将那些边境守将一一给得罪了吗?而且这些事情,当真只有边境守将吗?路中其他官员就没有参与其中?

    当真是笑话。

    他夏治言家里也是有商队的啊!

    他夏治言真敢捅穿了这事儿,下头那些骄兵悍将,必定要给他上眼药。故意放辽兵入境来烧杀抢掠一通这种事情,某些人绝对做得出来。

    好吧,赵哲刚一走,下头便出这样的事情,你夏治言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人,无能之辈,贴上了这个标签,这一辈子也难再翻身了。

    他夏治言人在河北路,岂敢与整个路中的官僚集团为敌?

    “末将给安抚使添麻烦了。”萧定有些歉然,当初他只考虑把这事儿上报给安抚使府,好命令各地军寨要严加防范同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有想过赵哲的政敌会拿这事儿来做文章。

    “无事!”赵哲笑道:“此事在河北路,只要夏治言保持沉默,便无人敢将此事捅到朝廷上去。长卿啊,别人在边境为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你倒好,越当越穷了。我还听说高家娘子竟然还拿了嫁妆来补贴你?”

    萧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高氏贤惠,末将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末将也是没办法啊,想要打造一支敢战能战的军队,钱财那是少不了的。末将又实在生财无道,虽然也有商队赚些银钱,却总是赚得少,用得多。”

    “朝廷对边境军士,还是苛刻了啊!”赵哲叹道。

    萧定低头不语。

    其实不仅仅是朝廷对军士苛刻,下头兵将对军士也苛刻得很,以兵为家奴的事情,是极普遍的。哪怕是赵哲这几年着力整顿这些事情,也只不过是让那些人稍微收敛了一些。吃空额的数字小了一些,喝兵血喝得不那么生猛了。

    赵哲也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真要一刀切下去,他也怕成为一个空头安抚使,总是要人做事的,只要明面之上大家过得去,大体上能把事情办得圆满,也就只能如此敷衍了。

    像萧定这样洁身自好的将领,那是凤毛鳞角的。

    “这几年来,我赵哲长面子的几件事情,大都倒是你长卿做的。”赵哲笑道:“我也不好与你庄子、铺子什么的东西,给你准备了十万贯钱,呆会儿回去的时候,你便带回去。”

    萧定一惊:“末将怎敢要安抚使的钱?”

    “这笔钱却不是与你的。是给天门寨的军士的。”赵哲笑道:“你宰了阿孛合,短时间内与对面的回易是做不成了。天门寨的士兵的补贴,总还是要发的吧?你拿什么给呢?”

    萧定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末将就生受了,末将替天门寨上下三千将士多谢安抚使。”

    “你们又立下一件大功,能让我如此风光地回汴梁,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赵哲笑道:“对了,你这次可是要先我回京的,给你父母、兄弟姐妹,嗯,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高家娘子带了什么礼物没有?”

    萧定一愕,尴尬不已。

    赵哲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准备。”

    拍拍手,后面却是转过来几名使女,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个盒子。

    “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无非就是人参、首乌之类的玩意儿,这在北地不稀奇,最好的也不过是几颗冬珠,那是我特意留下来,让你送给高家娘子的。”赵哲笑道:“不要拒绝,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

    萧定无法推托,只能再次拜谢。

    “安抚使这一次回京,不知谁会来接替您的职务?”萧定问道。

    夏诫肯定是无法接任这一职务的,因为他早前已经把事情给做差了,让朝廷对他失去了足够的信任。

    赵哲微微一笑道:“崔昂崔怀远。”

    萧定脸色微微一变。

    “不满意?”

    与一般的军将不同,萧定对于这些高官的底细是很清楚的。普通的老百姓,对于朝堂高官一向是高山仰止,不是文曲星就是武曲星下凡。但萧定因为有一个同样是高官的老爹,对于这些人的德性、才学、好恶可都是一清二楚。

    崔昂是同签枢密院事,在西府之中排在知枢密院事陈规之后,陈规一心想进东府,自然不会来,而崔昂则是觊觎陈规的位置,如果让他在河北路来做上一任安抚使,再回去的时候,那资历可就是够够的了。

    “枢密院中,崔昂算是亲自领过兵打过仗的了,也算是通晓军事。”赵哲道。

    如果带兵剿灭过一些叛乱,平定过一些流匪,也算是通晓军事的话,那崔昂的确是这样的。可萧定这样的边将却很清楚,与辽人作战,跟在国内平定叛乱,完全是两码事。

    “崔枢密一向是反对在河北大举用兵的。”萧定道:“这一次为何如此积极?”

    萧定这话说得隐讳,其实就是在明说崔昂是大王爷一系的人马,二大王在这一任职之上,要竭力反对。作为上一任的安抚使,对于下一任是谁,还是有着相当的发言权的,如果二大王一力反对,这崔昂也是来不成。

    赵哲摇了摇头。

    “不好说的。如果我竭力反对,显得我对河北军权念念不忘。”赵哲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崔昂虽然与我不对付,但只要是父皇有这个心意,那他一定会竭力奉承的。不过以后你行事就要小心一些了。崔昂来了,总是要寻人立威,清洗一批将领的,我可不想你离开天门寨。”

    萧定点头道:“我明白的。一定会收敛,夹起尾巴来做人。”

    言毕,又苦笑着道:“可是夏府尊还在河北路,崔枢密可是压不住夏府尊的,到时候只怕河北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谐了?两位大佬一旦起了纷争,下头可就难做人了。”

    “地方主官,彼此相制,本来就是常态。”赵哲道:“像我在河北路这样能大权独揽,不会再有第二例了。崔怀远是跋扈了一些,但夏治言却是柔中带钢,又在河北路多年为官,崔怀远到时候必然会束手缚脚,但或许,这便是父王的用意所在吧。”

    萧定苦笑不已。

    官家如此做,自然是放心了,但对于他们这些边将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不知二大王回京之后任何职?”萧定关切地问道。

    说到这个话题,赵哲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京里传来了消息,据闻是知开封府。”

    “当真?”萧定顿时大喜。

    知开封府这个位子,如果不是王子来做倒也罢了,一旦由王子来担任,基本上就是在向天下宣告,这个王子是东宫的最佳候选人了。也就是说,二大王一旦担任了这个职位,可就比大王爷处于更有利的位置了。

    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太关键了。

    对于萧定这样的铁杆二大王一派而言,这当然是大好事。

    “知开封府是一个好位置,但也是最难做的位置啊!”赵哲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好事。”萧定喜滋滋儿地道:“别人在这个位置上难做,您又怕什么?定是游刃有余的,末将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赵哲微微点头:“你先回京去,崔怀远大概也快要来了,说不定我回京的时候,你还没有走呢!到时候,我来请你喝酒。”

    “在汴梁,末将倒是不好去喝安抚使您的酒了,会替您惹麻烦的!”萧定摇头道。

    荆王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如果再与前线统兵大将在私人关系之上交往密切,的确是一件犯忌的事情。

    赵哲却是一笑:“倒也无妨,你是我旧将,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管你是要去赴任还是述职,回京了去我哪里坐一坐,谁也说不得什么?王法不外乎人情嘛。真要是不去,刻意疏远,反而让人瞩目,说我们掩耳盗铃了。”

    告辞出府,看到马车之上那一箱箱的铜钱,还有赵哲送给自家的人参,首乌等,萧定微微摇头。

    也罢,反正是甩不掉的二大王标签,那就只能贴得更牢一些,这些东西,收了也就收了。

第三十八章:夏诫其人

    知大名府,前东府参知政事夏诫夏治言,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

    进士出身,先做御史,然后外放做了一任知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地升到了参知政事,虽然距离东府首相还有那么一步,但也就是那么一小步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是真没有指望了的。

    到河北路来外放一任,积攒更多的资历,是他当初自认高明的选择,可谁想这一步踏出来之后,险些儿万劫不复。

    那几年,大名府当真是风雨飘扬啊。

    谁能想到,这里的边军,竟然溃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最危险的时候,夏诫已经准备以身殉国了。

    生不能步入人臣巅峰,死了总得捞个身后名吧。

    好在事情最终没有走到哪一步,辽人闹了一回,也就罢了。

    随后朝廷便调来了荆王任了安抚使。

    自己虽然被架空了,但当到担惊受怕的夏诫却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调来了荆王,却仍然将自己放在大名府,这自然有些惩诫的意思在里头,但彼时的夏诫却并不太在乎了。

    生死之外无大事啊。

    这几年,随着北疆形式一日好过一日,夏诫一颗死灰般的心,却又是活蹦乱跳了起来。

    荆王是个有本事的。

    这几年来,自己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懂的东西,不乱插言,依荆王之命行事,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做好一个知府的本份工作,努力为荆王作好后勤事宜,却也是得到了回报。

    荆王也是个会做人的。

    但凡有点功绩,总是要把他夏治言拉上的。

    一来二去,早年自己的那些污点,却是已经被洗得差不多了。

    而夏诫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在军事之上,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样一知半解了。

    刚来之时,总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军队打仗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吃了大亏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可笑自己以前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荆王要走了。

    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要被移开了。

    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崔昂崔怀远算个什么东西?

    自己进入东府任参知政事的时候,他在哪里?是在河东还是荆湖哪边做转运使吧?这几年再做得风生水起,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

    资历之上,比自己可差得远了。

    他来当安抚使,就能压到自己头上?

    当真是笑话。

    夏诫夏治言在京中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的。他可是已经提前知晓了朝廷虽然任命了崔怀远来任这个安抚使,但同时,也让自己以知大名府的名义,同时又担任了河北路转运使。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财政大权,都交到了自己手上。

    架床叠屋,彼此相制嘛,官家在这一套之上,一向是极熟练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安抚使,想要与在河北路上经营了多年的自己较劲儿的话,他崔昂还不是个儿。

    要是知机,哥儿俩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不知机,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将你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也枉自我在河北呆了这么多年了。

    更何况现在荆王回去知大名府了,官家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如果自己与崔怀远起了争执,官家一定会询问荆王的意思,难不成荆王还会不帮着自己吗?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在一起搭档过了好几年,而这几年,自己可是一直对荆王奉承得极好的。荆王立下的功劳之中,自己最少也有几份苦劳在吧。

    说实话,夏诫夏治言对于如今的两王相争,本身是没有态度的。

    他这个地位,他的政治出身,都让他有这个资本置身事外。

    不过现在嘛,他却是要立挺二大王的,就算不在明面之上,但暗地里帮着使使劲儿,也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二大王真的做了东宫甚至于将来做了官家,那他夏治言便极有可能回到汴梁,当上一任首辅了。

    用熟不用生嘛!

    真有那么一天,荆王绝对会更相信自己不会在他的大政方略之上唱反调。

    如果官家与东府不能步调一致的话,那官家在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

    东西两府要是铁了心跟官家为难,除非官家狠下心来将所有相公们都罢免了重新封麻拜相。但如此做的政治代价可是太大了,即便是官家,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官家当然也可以绕过两府,直接下中旨给地方官员,将领。

    但这个时候,地方官员和将领们领不领旨,就得两说了。

    没有两府附印,这样的中旨,从律法上来讲,是不合规纪的。官员们完全有理由将官家的中旨给顶回去,官家也只能无可奈何。

    地方官员们也不是傻子,奉了中旨做事,要是结果是好的,那当然皆大欢喜,要是坏了事,秋后算起仗来,难道还能问罪官家不成?当然是他们这些领了旨的人来做替罪羊了。

    两府这个时候绝不会手软。

    一句阿谀奉承,陷王于不义,便能彻底斩杀了你的前程。而且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在士林清议之中也绝对是坏了名声。

    顶撞,直谏,可以为自己搏得美名。

    但阿谀奉上,却绝对会为人所不齿。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便是一句与法度不符,直接将中旨顶了回去,反正官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真的降罪下来的。就算想降罪,两府会答应?

    像这样的事情,他夏治言这一辈子,已经干过好几回了。

    “长生,那萧长卿走了?”正在接受着使女按摩的夏治言看到从外面走过来的自家清客徐宏,问道。

    徐宏点了点头,也不见外,直接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夏诫的对面,看了一眼那使女。

    夏诫挥了挥手,使女立即无声的退了下去。

    “走了,荆王可是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的护卫说,应当是数目不少的铜钱,起码数万贯是有的。”徐宏道。

    “萧长卿是员猛将,关键是还有一个好老子,好家世!”夏诫叹了一口气:“那时的我们,要有了这么一员猛将,何至于当初吃这样大的亏?”

    “端明,即便是当初萧长卿便到了您的麾下,您也绝无可能给他那样大的支持的。”夏诫夏治言的馆阁贴职是端名殿学士,是以徐宏也以端明称呼他的东家。

    徐宏直言不讳的戳穿了夏诫的枉想,夏诫也不恼,而是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也是。荆王这便要离开北疆了,但还不忘加深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啊。”

    “萧家本来就跟荆王绑在一起了,现在萧禹萧龙图又做了三司使,那自然是要更加的好好拉拢的。”徐宏道。“父亲财神,子为猛将,荆王岂肯稍有怠慢?”

    “只怕到时候崔怀远不喜这萧长卿!”夏诫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那萧长卿可不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我明里暗里试探了多次,此子虽然年轻,但心志却是坚定得很啦!属于那种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一种。”

    “崔怀远初来乍到,总是要试一试的。”徐宏道:“不光是为了萧长卿,也是为了他的父亲萧龙图嘛!而且萧长卿亦是那种只要是为了公事,便不避忌的人。崔怀远只要不存私心,一意为公,那萧长卿绝对会是他的助力。”

    “那就要看崔怀远的胸怀了!”夏诫大笑:“不过以我对崔怀远的了解来看,这二人是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崔怀远名为怀远,事实上心胸狭碍的紧,不是他的人,绝对得不到他的信任。”

    “那端明您呢?”

    “长生随我多年,当知我也!”夏诫微笑道:“我或者也不是那种虚怀若谷的人,但比之他崔怀远,还是要强上不少的。而且我了解萧长卿啊!像萧长卿这样的人,你给他绝对的信任,他就能给你数倍的回报。可惜啊,朝廷终究是不太信任我了,要是我能全盘接手荆王留下的盘子,不说更进一步,至少也能维持现状。”

    “这么说来,端明是不看好崔怀远了?”

    “一点也不看好!”夏诫正色道:“你看着吧,崔怀远一旦上任,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清洗将领。”

    “端明不阻止吗?”

    “为何要阻止!”夏诫冷笑:“只有他坏了事,朝廷才会想起河北路上现在真正能当起大事的,还有我夏治言这个人,这也是我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我到时候能收拾好他崔怀远整出的乱摊子,东府首座的位置,离我还远吗?”

    徐宏拍手笑道:“端明这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还担心那崔怀远一来,您就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话,崔怀远一状告上去,吃亏的可就是您了。”

    “怎么会?我会很用力地支持他的,作为大名知府,河北路转运使,他要什么,我给什么,这样他真坏了事,也就赖不到我的头上了。”夏诫道。

第三十九章:白马

    道路之上,骑士策马奔腾,虽然只有十余人,但气势却着实不小。有懂行的人看着这些奔行的骑士,却是吃惊不已。

    道路很宽,很多行人远远地看到有马疾奔,早早地就避到了一边,这些骑士完全可以数骑并行,但他们偏生却是排成了一条直线,马首与马尾之间,不过相距两步距离而已。

    很好看,似乎也很简单。

    但放在行家眼中,这就非同寻常了。

    待到这些骑士走近一些,就更加让人吃惊了。

    打头里一名骑士所骑乘的战马,通体乌黑,竟是看不到一根杂毛,而难得的是,肩高最低也在五尺之上。而身后十余名骑士,每个所骑乘的战马,也大都接近五尺,虽然比不得领头那人,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了。

    这样的马,即便是在汴梁这样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最少每一匹也得值百贯之上。

    要知道,肩高四尺五寸以上,在大宋,已是难得的好马了。

    再看这些人,虽然没有顶盔带甲,但都是挂刀佩弓,枪弩俱全。

    这些人都是军人,但却不知是那里的军兵,看起来居然如此的威猛。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归心似箭的萧定萧长卿一行人了。

    上一次归京,已是两年之前,那一次,他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呢。

    萧定猛然勒马,胯下战马嘶鸣一声,两蹄抬起,人立而起,再重重落下地来,硕大的蹄子踩在地上,激得烟尘四起。后面十余骑几乎在同时也猛勒马匹,十余匹马也齐齐人立而起,与最前面的萧定不同的是,后面的马在人立而起之后,居然齐齐向左侧转了个角度,这才落下地来。

    十几骑同时来了这样一个动作,这就很炫了。

    避在路边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齐唰唰地鼓起掌来。

    虽然对当兵的没有什么好感,但这样的一支队伍,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统制,出了什么事?”队将贺正策马向前,走到了萧定身边,问道。

    萧定马鞭一指前方路边的一块界碑,道:“前面就是白马县了。”

    “哦!”贺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是真定人,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北路,哪里知道什么白马黑马。

    同样的道理,他身后的那些同样出身河北路的骑兵们,也都定定地看着他们的统制,委实不知白马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一路上,他们看过的界碑无数,也不见统制专门说上一声。

    “很有名的地方啊!知道关羽关云长吗?”

    “不知道!”回答得同样是干净利索。

    萧定不由哑然失笑。

    身后这些大兵,打仗一个比一个凶悍,可惜却都是不识字不读书的,自然也就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蜀国大将关羽关云长了。

    “就是在白马,关羽关云长万军丛中取敌方上将颜良首级,使得敌军大乱,从而一举解开白马之围,就是在这里了。”萧定大略地说了说。

    说到这个,贺正等人却是来了兴趣。

    他们就是当兵的,天然就崇拜那些武勇过人的悍将。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很多人以为这只不过是夸张之词,但这些人却是知道这真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支军队,一旦崩溃了,人数再多也没有用。被一员悍将于万人之中杀了对方首领,还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

    当然,如果是对方军阵严整,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一个笑话了。

    “今日,我们就在白马歇息过夜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萧定笑道:“正好来凭吊一番当年关云长的豪迈之气,明日再起程,今晚,许你们喝一个痛快,但接下来到了京畿路,可就要收敛着了,那可是天子脚下,不能失了分寸。”

    “多谢统制!”十几名军士都是大喜。

    这一路之上着急赶路,晚上都是撞运气的,有客栈就进客栈歇息,没有那就随便找一块野地对付一宿也就算了。

    虽然说路上算不上太平,但他们这一行人,又有谁敢打主意呢?

    而这种风餐露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倒也毫不以之为苦。

    不过这样类似于一种行军的方式前进,自然也就谈不上吃好喝好了。统制许诺今晚可以喝好,那自然是欢喜不尽。

    至于去凭吊关云长这种事情,那是统制才感兴趣的事情,他们还是觉得大喝一场更加有意思一些。

    看着众人雀跃的神色,萧定一笑,知道这些人的心事。

    他准备在今晚请大家吃好喝好,即便是醉了也无妨。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因为自己太想早一点回家了。

    真到了汴梁城,却也不敢让他们喝大发了。

    都是军中汉子,血气旺,心火重,一个个都是沙场悍将,真要在那种地方喝醉了闹出一点儿什么事来,都是不好收场的。

    不若在这里,请大家把酒喝好,进了京之后,一个个都得把尾巴夹起来做人。

    汴梁可比不得北疆那么自由自在,事事得受约束,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人,本来就受人嫉妒,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们,没事这些人还恨不得弄出点儿事来呢。真要出点什么事,肯定就会小题大做,弄得满天风雨。

    这一点,萧定可是想得很清楚。

    而且走的时候,荆王赵哲可也是再三叮嘱了的。

    放慢了马速,萧定缓缓而行,回头瞅一眼麾下那喜形于色的部下,也是不由发笑。其实白马,可不仅仅有关云长斩颜良,还有距现在更近一些的白马之祸呢。

    唐末天佑二年,朱温便是在白马驿,听了亲信李振的话,一夕之间便斩杀了左仆射裴枢、清海军节度使独孤归损、右仆射崔远、以及于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等所谓的衣冠清流三十余人并投尸于河,史称白马之祸。

    不过这些人连关云长都不知晓,更别说这件事了。

    不过这些人晚上可以放肆地醉一场,自己却是不行的。

    白马是滑州的治所,亦是武成军所在。自己不在这里夜宿倒也罢了,既然到了这里,于情于理,都要去谒节一下滑州节度使的,别人见不见是一回事,但自己要是不投贴子上门,那就是失礼了。说不定就会让人觉得自己轻视了他,从而莫名其妙的结下一些仇来。

    虽然说现在自己在北疆为统制,但官场之上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撞到一起呢。真要让人在心里有了疙瘩,到时候就麻烦了。

    以自己的身世背景,自然是不怕的。

    但也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之上为自己设置一个障碍。

    这就是萧定这种出身大家的武将,与一般的武将的不同之处了,他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在这些事情之上,有着比普通武将更加细腻一些的心思。

    远远地看到了城门,萧定率先翻身下马。

    他们这些人挎刀带箭骑马汹汹而来,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守门的那些军士,不紧张才怪呢!

    事实也正如萧定所猜测的那样,远远的,便看见城门那边有士卒在匆匆地集合了。

    反应还是不错的,在京西北路这样的地方,士兵们还能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应对也着实不错,倒是让萧定对武成军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宋的军队是什么样,萧定是一清二楚的。

    即便是在北疆,很多的部队也不成模样,真正能打的,都是将领们的亲军,其他的部队,顺风仗是不错的,但逆风仗,就很难说了。

    不过就总体素质而言,北疆的军队,仍然是全国最强的。

    毕竟那地方,大家还是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的,对士兵的盘剥,比起内地来说,要好得太多。

    示意贺正先行一个人上前去递过所等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其余人则都是缓缓而行。

    待得贺正与人交涉清楚,那边明显地是松了一口气,一个队将模样的人,却是急步跟着贺正上来了。

    “见过萧统制!”那队将满面笑容:“前几日职下见到了露布飞捷,萧统制却是大长了我皇宋威风啊!我武成军上上下下,都是敬佩不已呢!恨不能以身替之,也去杀几个辽狗呢!”

    萧定微笑颔首为礼:“侥幸而已。我等戍守边疆,防备辽狗,你们驻守地方,保一方平安,都是一样的为国效忠呢!”

    被萧定捧了一捧,那队将却是笑得嘴巴都歪了。

    萧定是何许人也?堂堂统制级别的将领,能和颜悦色的跟他一个区区队将说话,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而且萧定还不是普通的统制,人家可还有一个当三司使的老子呢!

    难怪人家能当这么大的官儿,待人多和气啊!不像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一个区区副将,对待自己就像对待家中奴仆一样。

    “统制请,统制需要职下派人给您带路吗?”他讨好地问道。

    “不必!”萧定摆了摆手,“虽然两年多没有回来了,但这里我还是很熟悉的,你忙你的去吧!”

    “是,是!”队将连连点头,指挥着手下将正在进城的百姓驱赶到了一边,先让萧定等一行人入城。

    入了城,萧定便一路向着驿馆而去。

    他是官身,又是奉诏入京,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住官驿的。

第四十章:无奈

    “什么,没房?”贺正怒目瞪视着对面白马驿的一个驿卒,再抬头看看占地数十亩的白马驿馆,“莫非你看我们是些军汉,想要刻意怠慢吗?”

    “贺队将,这里是白马驿。”驿卒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是你那军营,事事都要讲规纪的。”

    贺正看着对方的面皮,勃然大怒,正想发作,突然又想起了萧定先前的吩咐,只能按捺下怒气道:“可不仅仅是我等,是我家统制今日要在这里住宿。我家萧统制可是奉诏回京的。”

    听说是统制级别的将领,驿卒倒是吓了一跳,他可以瞧不起一个区区队将,但统制这一级别,就不是他能招惹得了。

    当下也是严肃起来,看了贺正一眼,道:“萧统制?莫非是先前在天门寨斩首百余辽人的萧定萧统制吗?”

    “正是!”贺正骄傲地道,看到眼前这个驿卒对自家统制还是非常尊敬的,他心里也稍稍舒服了一些。

    进城之后,萧定带了数人去了滑州知州府衙递贴子,便先让贺正来订房子,同时也准备一下大家入住的事宜。

    岂料就碰上了这种事。

    “萧统制,俺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即便是萧统制来了,今日白马驿也是无房啊!”驿卒两手一摊,无奈地道。

    贺正阴沉着脸:“你这白马驿,只怕有上百间房,难不成还都让人住满了?”

    “倒也不是住满了,而是让人包了!”驿卒笑道:“贺队正,听我一句劝,这里头住的人可不是你家统制能招惹得起的,不妨趁早去城里,寻一家客栈,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是花钱不花钱的问题吗?

    贺正怒火填膺,在边境之地,谁不敬着他们,到了这里,却连住一家驿馆,就被人如此瞧不起。

    “我倒想知道这什么奢拦人物,居然能包下白马驿,连我们统制也得退避三舍?”贺正阴沉沉地道。

    他的语气不好,身后跟着的几名士卒,也齐唰唰地向前一步。

    在战场之上浸淫久了的人,一怒之下,那种威势自然而然地便流露了出来。

    在对方几双狠厉的眼睛的瞪视之下,那驿卒却是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这才冷笑道:“好,好,你们这几个贼配军是想耍横吗?也罢,你们不是想知道这里头住的是谁吗?我且告诉你们。”

    “不管是谁,今日我家统制是住定了!”贺正怒道。

    “包下白马驿馆的是当今同签枢密院事,河北路安抚使崔公!”驿卒昂着头,斜睨着贺正,一字一顿地道。“你家统制不是今日非得住下吗,我这就去禀报!”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贺正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了。

    这个人,的确是他家统制惹不起的。

    不管是河北路安抚使,还是同签枢密院事,比起萧定的级别,都高了一大截。

    而且现在正是他们的现管。

    人家想要拿捏他们,简直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一句目不长官,悖逆无状,便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得翻身。

    眼见着那驿卒冷笑着转身便欲往里行,贺正一时惶恐之极,一伸手便捉住了那驿卒的手臂,叫道:“兄台且慢。”

    那驿卒顿时惨叫起来。

    情急之下的贺正,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用力一抓一握有多大的劲道,那驿卒麻杆一样的身材,那里吃得住贺正那挥惯了兵器的大手。

    这是这么一捏,驿卒也是惨叫着往下坠去,脸都痛得变了形。

    贺正一吓之下,赶紧松了手,但那驿卒却是蹲在地上杀猪般的叫了起来,这显然就是要讹上贺正了。

    贺正满面通红,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蹲在地上喔喔叫唤着的驿卒,竟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了,只是不停地跺脚,后面的几名士兵更加无措,面面相觑,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动静儿终于引起了内里的注意,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将从内里大步而出,喝斥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喧哗,不知道这里面住的谁吗?”

    “鲁班直,这些从河北来的贼配军,要强闯驿馆,我跟他们说了崔安抚使住在里面,他们还说不管是谁住在内里,今日他们是住定了。”驿卒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来人大声告状道。

    贺正的心都凉了,看那人的衣甲,听那驿卒的称呼,这姓鲁的,居然是御前班直,很显然这是官家派给那安抚使的护卫啊!

    “鲁班直,切勿听此人胡言乱语,贺正从未如此说过,是这厮故意设下圈套,引我入鹱。”贺正赶紧上前一步,抱拳向那鲁班直深深一揖。

    “河北来的?”那鲁班直却也不还礼,只是冷冷地瞅了一眼贺正:“那岂不正是安抚使麾下兵丁吗?是谁这么大口气啊,还不管是谁住在里面,都要闯进来?”

    贺正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这话,他的确是说过,但他先前,并不知道崔昂崔安抚使住在这里面啊?早知道的话,他拍拍屁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是的,不是的!”贺正结结巴巴,连连摇头,看着那鲁班直身后驿卒得意而又阴险的笑容,顿时怒火中烧,恨不能当下便拔出刀来,将那家伙一刀两断。

    “你家上司是谁?”鲁班直看着贺正,冷厉地道:“此事,我要回禀崔枢密。”

    贺正垂下头,却不言语。

    “你不说,难不成我就打听不到吗?”鲁班直冷冷地道:“这白马县,说大也不大。”

    贺正无奈何,抬起头来,道:“我家统制,姓萧,名定。”

    “萧定萧统制?”那鲁班直的脸色却是在霎那之间又是变了,“原来是斩了百余辽人首级的萧统制麾下,难怪如此傲气,霸气!”

    抬头看向贺正等人身后,却不见萧定的踪影。

    “你家统制呢?”

    “我家统制进了城,便去滑知知州衙门拜访去了!”贺正老实地道。

    那鲁班直却是笑了起来:“那你家统制可是走岔了,现在郑知州正在驿馆里面与枢密说话呢!枢密已经留了晚饭,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去了。”

    “多谢班直告知,职下这便去寻我家统制!”贺正此时只想脱身,至于后头的事,只能由着萧定来解决了。

    那鲁班直听说了他是萧定的人,倒也没有为难他,道:“你自去吧,不过我还是要禀报枢密的。”

    贺正无奈,只能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那驿卒看那鲁班直居然轻易地就将贺正等人放走了,不由有些恼火,“鲁班直,这些人对枢密如此无礼,就不教训他一下?”

    鲁班直看着对方,突然嘿嘿一笑,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一脚便踢在他的孤拐之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上。

    “你个腌臢混帐,别以为你打得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那驿卒吃了一脚,却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爬起来忍痛含恨地低着头。

    鲁班直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内里而去,“萧定的人,也是你个区区驿卒惹得起的,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贺正在半路之上碰到了白跑一趟的萧定,赶紧把刚刚在白马驿馆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说与了萧定,他可不敢有半分隐瞒,几乎是将他与驿卒之间的对话,完完整整地给复述了下来。

    萧定叹了一口气。

    还真他娘的是运气不好。

    说实话,他现在是真不想去见崔昂崔怀远。

    荆王赵哲现在可还在大名府坐着呢,自己在半路之上,就去拜见了崔昂,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呢?

    好死不死的,自己就想在白马住上一晚去凭吊一下古迹呢?而贺正偏生还与对方有了直接接触,这一下子,自己是想找借口也找不到了。

    只能乖乖地去拜见人家了。

    “那驿卒不过是想要几个钱而已!”萧定叹道:“他开头卖关子,意思就在这里,你塞他几十个钱,他保管马上将里面住的是谁一五一十地给吐露出来!看你没有给钱的意思,这才挖了一个坑,等你跳下去呢!”

    贺正垂下头:“末将哪里知道那王八蛋是这个心思?他要钱,直说就是,俺也就给他了。”

    萧定哑然失笑。

    拿刀枪搏命的汉子,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勾当。

    “吃一堑,长一智吧,这可不是军中呢!一个区区提不上嘴的驿卒,就能让你吃这么大一个亏,现在知晓,京城里该有多么危险了吧?”

    贺正连连点头:“统制,等进了京城,我们这些粗鲁汉子,还是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了,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别人的道儿。我们吃亏不要紧,要是连累了统制,那就罪无可赦了!”

    “倒也不至于此。贺正啊,这内地不比我们边地,有时候,钱还是很好用的,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知道吗?以后多长个心眼吧!”

    “可挣钱真得很难呐!我们砍一个敌人首级,才多少钱?”贺正闷闷不乐。

    拍了拍贺正的肩膀,萧定翻身上了马,道:“那鲁班直既然放了你走,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后面的事儿,就是我的事了。走吧,迟早都是要见的,我便去拜见一下这个即将上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吧!”

第四十一章:面子

    萧定出现在白马驿馆之前的时候,门外倒是再也见不到先前那个驿卒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袍子,国字脸,大额头,蓄着整齐的小胡须的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书生。

    不过看到鲁班直也只能站在此人身后,便可知此人身份大不一般了。

    远远的萧定已是翻身下马,那书生却也是大步迎了上去。

    边走却是边大笑道:“长卿长卿,多年不见,还识得我否?”

    萧定却也是笑着迎了上来:“子喻,你这是在取笑我么?当初在汴梁,我们这一群人,可都是你子喻的小跟班呢?你带着我们可是……”

    说到这里,萧定却是左右瞄了一眼,住口不说了。

    被萧定称作子喻的书生,是新任的河北安抚使崔昂的次子,崔瑾,字子喻。

    崔昂自己中进士,授翰林,一路官运享通五十出头成了两府相公,得了清凉伞,但却似乎将他家两代人的文运给占尽了,两个儿子,崔博,崔瑾,应试多年,竟是连年铩羽而归,到得后来,不但崔博崔瑾信心全无,便连崔昂也是没了心力儿来逼着两个儿子读书。

    好歹他的身份摆在哪里,两个儿子也都有荫官,于是给大儿子崔博谋了一个职位,外放州郡做官去了,这几年下来,却也做到了一州之地的司理参军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不过因为没有中过进士,崔博的前程也就肉眼可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这一辈子到顶了,也就一个下州或者军州的知州、知军罢了。

    将来崔昂告老还乡的时候,或者朝廷给一个恩典,调到汴梁某个衙门里,做一个副贰罢了。

    小儿子崔瑾,却是一直跟在崔昂身边。

    一来是可以在京中照料父母,二来也是替崔昂处理一些家中事务。

    这一次崔昂争到了河北安抚使一职,一颗心倒也是活泼泼起来了。如果能在河北立下殊勋,小儿子指不定便也可以就此有一个正途出身。

    既然文途走不通,那转为武职,也是不错的。

    他崔昂既然身为河北安抚使,为儿子弄点军功,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都不需要他授意,到时候有的是人紧紧地贴上来。

    与萧家狠不得甩脱将门世家这个名声不一样的是,他崔氏即便家里出了一个武将,也绝不会妨碍他们崔氏千年世家的名头的。

    眼见着萧定抱拳要向自己施礼,崔瑾却是赶紧一把将萧定扶住了,含笑道:“长卿,你如今可是副统制,从五品的官员,我却只是从七品,你这是想折煞我么?还是想让我向你行礼?”

    萧定笑着却是就此作罢。

    大宋重文轻武,武官的品级虽高,但只要没到那个份儿上,见了文官儿总是自觉矮一头,像上一次去天门寨核验首级功劳的那位御史,不过一个七品官,比萧定低多了,但在萧定面前,照样是耀武扬威,对于萧定的见礼,向来也都是大刺刺地都受了。

    对于这样的人,萧定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而又如此据傲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不就是向你行个礼么?也不少了一块肉,只要你不在核验首级之上找岔子,使阴招,原原本本地报上去,免得下头兄弟们吃亏就好了。

    将来的事,那就是将来再说了。

    “不意竟在此地碰到子喻。听说安抚使就在内里?”萧定笑问道:“这一次子喻你随安抚使到河北上任,不知是担当了何等要职?”

    崔瑾微笑道:“我可比不得长卿你,文不成,武不就,这一次却是跟在大人跟前,做一个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萧定不由苦笑。

    管勾机宜文字只是一个差遣,倒的确是没啥品级,但问题是,也要看这个差遣是在哪里做了。河北路安抚使跟前的管勾机宜文字,那就了不得了。

    河北路可是大宋顶顶重要的一个重镇,担负着抵御北辽进攻的重任,下辖着七个节度使州,十个防御使州,四个刺史州,三个团练州以及十二个军。

    这样的一个管勾机宜文字,只怕是这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们,也得敬着奉着托着了。

    崔昂也真是拉得下脸皮,将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让自己的儿子来做。

    崔瑾可不是那种名满天下的人物,也不是那种胸怀韬略有勇有谋之人。

    只能说,崔昂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连脸皮也拉下来不要了。

    “那可真要恭喜子喻了,接下来在河北路大展身手,青云直上,等闲事耳!”萧定真心实意地道。

    这倒不是假话,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子,但凡河北路有什么功劳,这个管勾机宜文字,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插上一手然后从中分取一份功劳,可不就青云直上了吗?

    “不能与长卿你相比啊!”崔瑾连连摇头:“你如今可是名动天下了,便是官家在看了天门寨那一战之后,都对你是赞不绝口啊,听说这一次回京,官家还要亲自召见你呢!”

    萧定倒是吃了一惊:“我这个级别的将领,不是只需要向枢密院述职即可了吗?”

    “那也要看谁啊!”崔瑾笑道:“别忘了,萧龙图如今贵为三司使,他的儿子立下这等大功,官家焉有不好奇之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萧定不由得有些发愁。

    真要如此,又是一桩麻烦。

    他是一个嫌麻烦的人。

    崔瑾却是不嫌麻烦,握着萧定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半晌才道:“长卿啊,说起来你可是比我小了好几岁呢,可是现在看看,倒似是倒了过来,你比我大了好几岁一般。”

    萧定今年不过二十二,但蓄上了满脸的大胡子,又在北地多历风霜,看起来倒似是三十许,而崔瑾倒真是快三十了,但一直在汴梁养尊处优,两相一比较,萧定就显得老多了。

    “汴梁的水土养人嘛,不像我呆的那地儿,除了石头,就是沙子,平常连棵树木都难得看到!”萧定笑道。

    “这是为何?”崔瑾好奇地问道。

    “天门寨顶在最前头,是防备北辽入袭的第一道重要关卡,周边十数里之内,稍有长得像样一点的树木,都被我们砍得干干净净了。”萧定解释道:“不然辽军一旦打过来,这些树木,转眼之间便能成为对手攻击我们的器械。”

    “原来如此!”崔瑾合掌道。

    萧定看着对方,也是一阵无语。

    这可是河北路安抚使的管勾机宜文字啊!

    这可是在朝中以知兵事而闻名的同签枢密院事崔相公的公子啊!

    怎么连这样一个小兵也知道的常识都显得茫然无知呢!

    是不是在装样?

    心里正转着念头,崔瑾却是牵了他往里头便走:“家父正在与郑知州说话,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完事儿。又怕怠慢了长卿,但知道你我自幼相熟,所以遣了我来相陪,想来长卿也不会怪罪,走走走,我们先去屋里喝茶。”

    “子喻说哪里话来?枢密是上官,我等着自然是应有之意。”萧定连连摆手道。

    不称崔昂为安抚使,自然是因为现在崔昂还在白马,还没有到大名府与荆王赵哲交接,从程序上来说,还没有完成。

    真要论起来,萧定现在可还不算是崔昂的直系下属呢!

    听到萧定如此说,崔瑾眼中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又掩饰了起来,道:“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一个小跨院出来,你和你的这十几个部下也没多少行礼,尽可住得下了。”

    “枢密既然在这里,我怎么敢打扰,等拜见了枢密之后,我便去城中,寻一家客栈住下便好,左右不过是一个晚上,明早就起程了。”萧定连连推辞。

    “这可不行!”崔瑾却是停了下来,看着萧定,认真地道:“家父说竟然在这里意外碰到了长卿兄,便是缘分,而且家父上任河北路安抚使,现在却对整个北疆局势不是太清楚,长卿你也知道,下面来的奏报,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很难看到真实情况的,眼下既然长卿兄当面,家父自然要细细与你谈一谈,也好做到心有中数啊!”

    萧定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崔瑾这话,可是将二大王荆王赵哲也给扫进去了,等会儿与崔昂的谈话,只怕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但说都说到这里了,他又能如何?

    真要坚辞嘛?那岂不是安抚使还没有上任,自己就把他得罪死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个大麻烦吗?

    以后还要在人家手下做事呢!

    当下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下,还没口子的向崔瑾表示着感谢。

    而在他的后头,那鲁班直此刻却笑咪咪地看着贺正等人道:“枢密有令,你等都是抗辽功臣,不可怠慢,已经收拾了一个小跨院与你等住,据说晚间还有赐宴呢。”

    “多谢鲁班直!”贺正先前看到自家统制与那枢密公子两人谈笑风生,显然是熟识的,心中正在感叹着自家统制果然是神通广大,交游广阔呢。听了这话,赶紧连声称谢。

    “对了,那个不长眼的驿卒,已经被打断了腿赶回去了。”鲁班直行若无事地一边走着一边道。

    贺正顿时楞了楞。

    不就是一点子小冲突嘛,虽然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对方的坑里,不过终究是没事儿,那家伙虽然可恶,但这就打断了腿?

    看着鲁班直的模样,他心里不由一阵子胆寒。

第四十二章:直言

    萧定终于被请进了崔昂会客的小间。

    而此时,滑州知州郑雄却不知去了哪里候着了。

    别看郑雄是一州知州,但在崔昂面前,还是不够看的。甚至在崔昂的眼中,现在的郑雄,未必就有萧定重要。

    见过礼之后,萧定在椅子之上坐得笔挺,看了一眼崔昂之后,便眼睑微微下垂,双手放在膝上,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姿态。

    崔昂他自是认识的。

    从小就认识。

    不过那个时候的崔昂,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慈详的长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子侄辈与长者的关系,但现在,他们却是上下级关系,是枢密与统制之间的关系。

    那自是大不相同的。

    “当年在汴梁,你与二郎都算得上是有名的浮浪子弟了,不过区区数年,你已经功成名就,声名雀起,做下好大一番事业了。”看着对面这个虽然年轻但却很沉稳的年青将领,崔昂不由感叹起来。“看来军中的确是一个磨练人的好地方,当初就应该也将二郎送到军中去锤炼一番。”

    说实话,他对于萧禹是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瞧瞧萧家这两个儿子。

    长子靠着战功,已经是高级军官,名声已经直入官家耳中了。

    次子在汴梁之中,亦是名声远播,据那岑夫子说,举人进士的功名,应当是不在话下。

    说不得,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萧家必然会再上层楼了,而自己家,却是要随着自己的离职而衰落下去。

    都是别人家的儿子!

    长子年龄已经大了,这一辈子做到一个下州知州已经到了头,但次子却还有无限可能。

    大概是昔日的小伙伴如今功成名就刺激到了崔瑾,这小子这两年终于开始洗心革面,有点模样了。

    这一次自己厚着脸皮向官家给他求了这个位置,有自己照拂,他再争气一点,说不定便能后发而先至,将来照样能坐在眼前这个萧定萧长卿的头上挥斥方遒。

    听到崔昂的赞许,萧定略略欠声,道:“枢密谬赞了,职下立下些许功劳,也不过是上有安抚使指挥有方,下有士卒用命,时势而已。倒是子喻久在枢密身边,有枢密耳提面命,长进可不是职下在前线搏命可比的。子喻聪颖远胜于我,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崔昂嘿嘿一笑,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萧定在称呼之上的区别,点头道:“我与你父亲,自然是希望你们都是能长进的。说来这一次离京之前,我可是专门还宴请了你父亲的,希望他能看在我们几辈人的交情,在财计之上多多向河北路倾斜一下呀!”

    “家父为人方正,定然是以国事为重的,绝不敢误了枢密的事!”萧定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倒也是,你父亲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崔昂点头道:“长卿,如今北境,到底如何,你详细与我说说。你一直在前线,所知所闻,可比那些奏报上详细而且准确得多了。辽人,如今还是如此猖獗吗?前些日子,你不是又斩了那阿孛合吗?”

    萧定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家常寒喧已毕,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上下级之间的应对了,作为前线大将,他当然有责任让这位即将上任的安抚使,了解到真实的边境现状。

    “枢密,边境之上,大体之上还是平静的。像几个月之前的那样涉及到数千人的冲突,其实是极罕见的,而此事发生之后,双方高层经过协商,也算是抚平了这件事情,不至于引起双方全方面的战争。”萧定道。

    “可这场战事,却是辽人挑起,在我大宋境内爆发的。”崔昂有些不满地道。

    “枢密说得不错。所以最后我方斩杀百余辽人,击溃对方主力,对方也是无话可说。为了给我方一个交待,还撤换了前方驻军大将耶律斛。”萧定道:“如此一来,面子里子我们也都有了,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崔昂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来,其实在军力之上还是辽人占着上风是吧?”

    “倒也不能如此说。”萧定摇头道:“而是因为双方作战方式的不同,使得我们双方的应对方式也不同。辽人骑兵更多,机动性强,而且全民皆兵,随时都可以组织起相当规模的兵马四处出击。相对于辽人,我们则以步卒为主,以堡寨等结成防御链条,先稳守再寻机歼敌为主。”

    “还是辽人主动嘛!”崔昂不以为然地道:“这几年来,朝廷每年可都是大力投入资金,在北疆筹建骑兵的。”

    萧定小心地道:“是,不过我们是万万不能以骑兵与辽人作正面对撞的。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所长了。骑兵在北疆,更多的还是用于斥候,保护粮道等辅助性作战,正面对抗,还是须得以步卒为主。”

    “短时间内,不能以骑制敌?”崔昂询问道:“大汉时期,卫霍二将,可都是组织起了庞大的骑兵队伍,将匈奴人打得溃不成军几乎亡族绝种,如今我大宋富庶,远超汉唐。”

    “我大宋缺少养马之地,战马难得。”萧定直接了当地道:“如果想要组织起大规模的骑兵队伍,首先便要取得养马之地。而即便将来我们有了战马,末将也不建议组织大规模的骑兵,一个合格的骑兵,非数年之功不可也。”

    “既如此,我们又何必非得要养马之地呢?”

    “枢密,如果有大量的马匹,哪怕不是战马,我们也可以大大地增强我们士兵的机动性的。”萧定解释道:“行军之时,士卒有马可乘,作战之时,士卒下马列阵,仍以步战为主,如此,便可扬长避短。再从军中,挑选善骑之士,组建一支精悍的真正的骑兵,不需多,只要在关键时刻能作致命一击足矣。”

    “骑到马上的步卒,你这个提议倒是别处心裁!”崔昂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要主动进攻北辽,力图收复幽燕,你有何良策?”崔昂直接问道。

    萧定一怔,这个问题,他真是没有想过。

    边境之上,一直以来,大宋都是守势,这也是双方实力使然。赵哲在北疆这几年,大力整顿军事,也不过是尽力革除了过去的一些弊端,力求军队更加善战,同时修建堡寨,挖掘水塘,大力推广水稻种植,拼命种植林木,以拒辽兵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边境之上在这两年,才能屡屡挫败来犯的辽军队伍,使得边疆渐渐平静,至于反攻辽境,收复幽燕,说实话,萧定是没有想过,他相信,赵哲现在也没有想这个问题。

    看到萧定沉默不说话,崔昂有些不耐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现在不是时机?”

    萧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回枢密,正是如此。”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良机?”

    “想要北伐辽国,单以河北路一路之人马,是不可行的。”萧定道:“真要动手,须得举全国之力方有可能。而且从末将对河北路这两年的粮草,军械储备之上来看,也是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

    “荆王殿下这几年在河北路都做了一些什么?”崔昂不满地道:“难不成就挖了一些水塘吗?”

    萧定瞅了一眼对方,又垂下头去。

    人家枢密使公开表示对荆王的不满,他能说什么,能替荆王辩解么?

    赵哲去河北路的这两年,先是下了大力气整顿人事,光这,就不知牵涉了多少精力进去。做事先要有人,这是必然的。把这些事做定,这才抽出手来修造边境的这些设施,而这每一项,都是要花大钱的。

    整顿人事,又不可能像修剪树木一般,将看不过眼的枝枝叉叉全都用剪子,给剪得干干净净,牵涉到里面的,都是钱、物以及庞大的利益。

    而那些军寨,塘泊,林木,看着不算什么,但真正操作起来,却是海量的银钱。

    不过虽然投入大,但从去年开始,终于是开始收到效果了。

    “长卿,你我两家是世家,你又跟子喻有交情,今日咱们不以枢密使与统制的身份说话,你只以家中后辈的身份,跟我说一句实话,北取幽燕之地,需多长时间方可行?”

    萧定愕然,半晌,才咬咬牙道:“荆王殿下已经打好了基础,如果在荆王殿下设定的方略之上,举全国之力,十年生聚,集五十万以上兵马,方可一战。”

    崔昂看着萧定,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定垂下头,知道自己的话,肯定是不符合眼前这位崔枢密的意思的,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如果是别的事情,顺着对方的心意倒也无妨,但军国大事,却是万万不能胡来的,一个错误决定,便是千万条人命。

    眼见着屋里冷了场,萧定站了起来,躬身道:“枢密,末将告退。”

    崔昂这时却反应了过来,道:“今晚我设宴,你将你麾下的那几名军士也一并带来吧,前线厮杀,都是功臣,我这个即将上任的安抚使,也须得犒劳一番他们。”

第四十三章:留不得他了

    郑雄与萧定两人并辔而行。

    今天上午,两人刚刚送走了新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现在,萧定也将继续他的行程了。

    郑雄执意相送,倒是让萧定有些意外。

    两人并不熟络,更无交往,郑雄的表现,显得有些突兀了。

    不过萧定却也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长卿昨日让崔枢密不高兴了?”骑在马上,郑雄微笑着问道。

    萧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枢密问起了北疆之事,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崔枢密如今正满心巴望着去河北路大干一场,立下不世功勋,长卿你肯定是兜头一盆凉水下去,也难怪崔枢密今天对你如此冷淡呢!”郑雄含笑看着萧定:“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下头任事,只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就怕崔枢密太过于热切了,北疆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安稳,一个不小心,就极容易功亏一篑的。”

    听到萧定如是说,郑雄却是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像长卿这样的武将,而且是功勋着著的武将,肯定是盼望着双方大打一场,才好从中攫取功勋呢?”

    “谁不巴望着能立下功勋呢?像我们这些武将,太平年节可是不容易往上升的。”萧定道:“但与辽国开战,却绝不是一件能轻忽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误国误民。我纵然再热心功勋,也是不敢拿麾下将士与边地百姓的安危来冒险的。”

    “长卿觉得现在我们并无胜算?”郑雄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不错,荆王殿下这几年来,已经打好了基础,如果这一任的安抚使能够沉下心来,在荆王殿下的基础之上,再踏实地做上七八上十年,那便有了极大的希望。”

    “十年生聚,嘿嘿,只怕崔枢密等不得了,他已经快六十了。”郑雄有些讥讽地道。“他恨不得马上就能与辽国大战一场,收回幽燕,青史留名了。当年太祖留下的复幽燕者,可封王,这可是张绝对有诱惑的大饼。”

    “辽国带甲百万,地域之广,更胜我大宋,想要攻辽,需得从国家层面之上计划周详,岂是河北一路能够胜任的!”萧定道:“要么不打,要么便是举国之战,否则,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是说辽国内乱不断吗?不是这里在造反,就是那里在暴乱?”郑雄好奇地问道。

    “这倒是不假,但辽国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自己也习已为常,地域太广了,利益自然就难得调和,但不管哪里造反,也都成不了气候,旋起旋落。”萧定说到这里,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与我们皇宋,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内乱,压根儿就动不了朝廷的根基。”

    郑雄哑然失笑,“长卿回京之后,还是想办法调和一下与崔枢密的关系,让萧计相出面,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手下做事的,要让他看你不顺眼了,虽然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这日子也难捱得紧。还有,你这一次回去之后是要面圣的,如果官家问起来,有些事情,你也不必说得那样详细,万不可像面对萧枢密一样。有时候,你表现得更勇敢一些,莽撞一些,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

    萧定看了一些郑雄,有些迷糊,也有些吃惊,郑雄这是典型的交浅言深了。

    特别是说到面圣的时候,这是在隐讳地叫自己不要在官家面前说实话了。

    没有听说郑雄与自家有交情啊!

    但毫无疑问,郑雄这是对自己好。

    这一点,萧定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的。

    “多谢知州提点!”萧定认真地抱拳为礼。

    “长卿如此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仕宦之途,凶险无比,步步小心方是上策。”郑雄抱拳还礼:“一路顺风,郑某就送到这里了。”

    看着萧定一行人打马扬鞭消失在视野之中,郑雄这才圈转马头,缓缓往回行。

    “知州?”身边一名相陪的幕僚却是忍不住了,直接开口询问。

    “长明是觉得我交浅言深,说得太多了?”郑雄却是看穿了对方所想,直接了当地反问道。

    “正是!”幕僚有些疑惑:“这不像是知州的作事风格啊?”

    “昔日我受过萧枢密的一份恩情。而事后萧枢密亦从未对外人言起过。”郑雄道:“而这件事于我有莫大关系,萧枢密是贵人多忘事,我呢,却是不能忘的。”

    幕僚恍然大悟:“原来知州与萧家还有这段渊源?”

    “当初郑某不过一芥末小官尔已,萧枢密或者早就记不得了。看起来萧长卿也是不知道的。”郑雄笑道。“我是有些担心萧长卿年轻,没有搞清楚崔枢密的心事,所以想提醒他一下,没有想到此人却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为何非要忤逆崔枢密的心事呢?”幕僚摇头道:“此非智者所为也。”

    “这萧长卿的性子,与当年的萧枢密有些相似。”郑雄若有所思地道。

    “但现在情势,可不是当年,萧长卿如此性子,只怕要吃亏。”幕僚不以为然地道。“萧计相也有些闷头往前冲的意思。”

    郑雄深以为然,“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有机会,能帮就帮我一把,无愧我心罢了。这萧长卿,只怕也不是轻易会听人劝的。不过听了他那些话,对于崔枢密此行,我倒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真如萧长卿所言,崔枢密此行,指不定会坏事!”幕僚担心地道。“河北路一坏事,可就天下震动了。”

    “这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滑州知州能操心的事情。”郑雄却道:“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便让朝廷的大佬们去操心吧!”

    萧定一路向开封而去,郑雄自回他的州衙过他的安定小日子,同一时刻,渡河北上的崔昂却是眉头紧锁,倚窗看着外面河水扑打在船舷之上激起的浪花若有所思。

    “这萧定,不能留了!”突然之间,崔昂开口道。

    这话,把一边的崔瑾吓了一大跳。

    “大人,这萧长卿可是统制,而且是萧计相的长子,高氏的女婿,信阳韩家的外孙。岂可轻易动得的!”

    崔昂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崔瑾:“你想哪里去了?我说留不得他了,你以为我要杀了他?”

    一路安抚使,要杀一个统制级别的将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前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只不过萧定的背景更深厚一些而已。

    崔瑾松了一口气。

    昨天父亲与萧长卿一席长谈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对,显然是萧长卿的应对不合父亲口味,但他也不想父亲因此便对萧长卿动了杀心,不管怎么说,也是幼年的玩伴嘛。

    “那父亲的意思是?”

    “萧定自然是不能杀的,但河北路,却也留不得他了。等我正式上任之后,便想个法子把他弄走!”崔昂道。

    “萧定可是北疆第一战将。如此勇将,父亲不能留为己用,岂不可惜?”崔瑾道。

    崔昂冷笑一声:“天下勇将何其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比诸萧定要更胜一筹,但却没有机会,得不到赏识,便只能在下头苦捱岁月,你还真以为某件事离了某个人,就办不成了吗?大宋子民千千万,有勇有谋者不可胜数也。这萧定虽然勇猛,但他既然与为父不是一条心,那么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如果不是此人实在是不好轻易杀之,我可就真要拿他来立威了。”

    崔瑾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原来父亲还真动过这样的心思。

    新官上任,杀人立威,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稀奇的。

    “可是大人,仓促之间,您又能在哪里寻到能比美萧定如此的猛将呢?”

    崔昂哼了一声:“你父亲身为同签枢密院事,掌管天下武事,夹袋里岂能没有人?这些人的才能丝毫不在萧长卿之下。想要笼络萧长卿,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萧禹的儿子,信阳韩氏的外孙罢了。既然他不识相,那就远远的拨拉开,换了我信任的人,而且只能一心一意跟着我的人上来做事了。”

    “萧长卿统带的广锐军,可是一支劲旅。”

    “也是留不住的。”崔昂道:“昨日宴席之上,金枪班的那些人,与萧定的那些人同席,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

    崔瑾想了想,道:“似乎长卿的那些部下,更斯文一些。”

    “一些是长住汴梁,一些不过是边疆的土包子,可面对美食美酒,居然是长住汴梁的人没了个模样,说起来我都替官家感到丢人。”崔昂哼了一声:“这些北地士卒如此斯文,我请他们喝一杯酒,他们还要看一看萧定,萧定点头了才喝,你说,这样的士卒,我留得住?我敢留?”

    “带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嘛!”

    “错,留在天门寨的那些将领,才是萧定真正放心的人!不然何以敢相托大事!”崔昂道。“除了此事,今日相别,我再赐金于那些军士,你看他们可是爽快收了?”

    崔瑾想了想,“似乎也是萧长卿发话了之后,那些人才向大人您道谢的。”

    “萧长卿已经彻底收了广锐军之心了。我既然要弄走萧定,那这广锐军,不妨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一并带走吧!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萧禹面子,信阳韩也好,汴梁高也罢,大家以后还能再见面。”崔昂道。“将天门寨彻底换上我们的人,也能放心。”

第四十四章:重逢

    开封府外城北墙,通天门外,进进出出的人无不留意到在城外百十步处,聚集着约莫数十人,十几个青衣家丁将一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外间还有数匹好马,只看那这形状,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不管是那辆雕工精巧的马车,还是那几匹高大的骏马,无不彰显着这群人的身份。而且那守门兵丁的队正,一直就哈着腰候在这群人的边上,似乎随是都在等候着这些人的吩咐。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十几个家丁,居然残疾的占了多数。

    这是在等人呢!

    看这架式,大家也都明白了。

    不过像这样的情景,在开封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作为皇宋的都城,每天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络驿不绝,只不过今天的架式似乎更大一些而已。

    马车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萧旖略有些焦急的面孔。

    “二哥哥,大哥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啊?”

    萧诚微微一笑,道:“算着时辰,也就这一会儿了,耐心一些,开封城外道路人多,又不能奔马,只能慢慢行来,你莫急。”

    “我急个啥子哟!”萧旖嘻嘻一笑:“可是有人急啊!这会儿都坐立不安了。哎呀!”

    似乎是被人掐了一把,萧旖惊呼了一声,却又旋即捂住了嘴巴,回头瞅了一眼,恨恨地道:“大嫂,我又没说你,我说得是大嬢嬢呢!哎呀!”

    又被掐了一把,似乎还挺狠,萧旖的脸都白了,不过这一次却没敢做声了。

    萧城别过头去偷笑,耳边却传来了萧韩氏低低的声音。

    “大庭广众之下,无形无状,说话都没个忌讳,成什么样子?”

    萧旖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头缩回到了车窗之内,车窗又啪地一声关上了。

    萧诚抬头看了一眼天光,幸好今天没什么太阳,不然这暑气的最后挣扎,坐在狭窄的马车厢内,还真是挺让人难受的。小妹是那种活泼的性子,今天大家又出来的早,也难怪她觉得有些受不了啦。

    但只要不出太阳,却又觉得还是很舒服的。

    其实并不需要那么早出门的。

    别看萧韩氏现在似乎很沉得住气,其实在家里,就数她最为焦燥了,一大早便起来摧着家里人洒扫庭院,还特意跑到二进的东跨院里瞅了好几趟,然后吩咐老管家许勿言往里头又搬了不少的东西。

    最后家里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便又摧着萧诚赶紧准备车马,好出城来迎接萧定的归来。

    其实萧诚挺能理解萧韩氏的心思的。

    亲生骨肉在战场之上踩着刀尖过活,为人父母,岂有不担心的?岂有不念想的?往日不能回来,那也罢了。但一听说今日就要到,那颗思念的心那里还能按捺得住呢?

    便是萧诚,也着实有些想念大哥了。

    两年多没有见着了呢!

    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心道马车里,除了萧韩氏,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怕此时也是煎迫得不得了,只不过掩饰得好,强自忍耐罢了。

    以萧定的级别,其实是可以携带家眷去驻地的,但一来呢,是萧定的孝道,想要留着媳妇儿在家里替自己孝敬服侍父母,二来呢,也是高家那边,实在不舍得自家的娇小姐离开汴梁这样的花花世界去北地吃苦,高绮便也就留下来了。

    大哥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萧诚撇了撇嘴,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包,从内里掏出一个指甲钳,开始慢条斯理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这是天工铁艺坊最新出产的一整套的小产品,包括了指甲钳,小锉刀,以及刮胡刀等七八样小玩意儿。

    别看玩意儿都很小,但卖价却是一点儿也不便宜,这么一个小包,足足要五十贯,普通人根本就买不起,现在也只接受提前预定。

    东西是小,但里头蕴含的技术却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高超的。

    就那拿刮胡刀来说吧,外头的器件不算很特别,虽然设计精巧,但高明的匠人,一看也就明白了如何制作,但那薄薄的刮胡子用的刀片,就不是随便能制作出来了。

    刀片其薄如纸。

    再说那指甲钳,使用方便,省力,刀口设计成了弧形,能轻巧地将人的指甲剪成圆弧的形状,还可以变形,收折。更高档的还在上面加上了烤漆的工艺,或者是贴上了一些木雕的图案,当真是美轮美换。

    而这样的两个小东西,都对材料的要求极高,而现在能做这些的,也就只有天工铁艺一家。

    一经推出,立刻风靡整个汴梁,但凡家境还可以的,都以拥有一套这样的小工具为荣。

    不过这些玩意儿,做起来却是费工费时的,哪怕天工铁艺已经尽量地将工艺流程简化到了极致,也无法大量生产,只能预约定制。

    萧家是天工铁艺的保护神,自然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萧禹甚至拿了它去送人情。

    刚刚修完了一只手,萧诚的耳边便传来了魏武惊喜的声音。

    “来了,来了!”

    萧诚抬头,视野之中,便看到一群骑士模糊的身影。

    像魏武这种箭术绝佳的人,视力也是异乎寻常的好。

    至于萧诚,常年夜读,虽然有意保护,却也不可避免地视力下降,他现在已经在担心自己的视力问题了,以至于已经在琢磨是不能弄出近视眼镜儿来以防万一。

    玻璃是暂时弄不出来的,但水晶磨片,还是可行的。至于度数,那就只能多磨一些水晶片然后来挑选了。

    不过这不是当务之争,自家老子眼神儿还好,用不着,家里其他人也年轻,用不着,至于其它人,看不看得见,与萧诚有很大关系吗?

    家丁们都有些骚动起来了,而马车窗户再一次被打开,萧旖的脑袋探了出来。

    终于看清了,一行十余骑,再加上几辆马车,正浩浩荡荡地向着通天门而来。

    “还真是不引人注目都不行!”萧诚暗道。

    十几匹马,个个都这样高大神峻,就没有一匹的肩高是低于四尺五寸的,便连拉马车的那几匹也是如此,马上的汉子,虽然穿着便装,但个个佩刀挂弓,这样的排场,便是汴梁许多高门大户也是望尘莫及啊。

    这些马,每一匹在汴梁,随随便便都可以卖个百多贯钱,至于最前头的那一匹,有价无市,拥有这样马匹的人,压根儿就不会卖。

    好像家里老头儿宝贝得不得的了浮影,比起大哥胯下的这一匹,也要略逊一筹了。

    大哥在边境,果然弄到了不少好东西啊!

    萧诚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匹马,很明显的小弟弟啊!与这些马站到一起,绝对抬不起头来。

    萧诚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微笑着迈步,从家丁群中走了出去。

    他是男丁,主事儿的当然就只能是他了。

    “大哥!”他扬起手臂,高声呼道。

    萧定早就看到了萧诚,一夹马腹,几步便撩到了萧诚的跟前,翻身下马,两手抓住萧诚肩膀,用力地握了握:“长高了,壮了,比两年前结实多了。”

    “大哥,我十六了,前年中了秀才,已经提前加冠,有了表字了!”萧诚笑道。

    “知道,知道,崇文嘛!”伸手拍了拍萧诚的肩膀,萧定笑道:“不过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小老二!”

    这名字可真不好听。

    萧诚抽了抽鼻子,看着萧定的一脸大胡子,两年之前还没有这么浓密的,现在这模样,一眼都看不出真实年龄了,而且也显得格外沧桑了一些。呆会儿只怕有人会哭鼻子。

    萧定又捶了一下萧诚的胸口,便径直越过了他,向着那辆马车行去。

    家丁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马车门终于打开了,萧韩氏、牵着儿子的高氏以及萧旖脸上都戴着遮掩面孔的轻纱,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只看了一眼萧定的模样,萧韩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的儿啊!”

    叫了这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高绮眼中泪光闪烁,竭力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却还是与萧旖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萧韩氏。

    “母亲,孩儿不孝!”萧定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起来,快起来,让为娘好好看看!”萧韩氏抹了一把眼泪,将萧定从地上扯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确认了自己的儿子只是沧桑了一些,并没有缺少什么东西,这才破涕为笑。

    家里一大群在战场之上受了伤缺胳膊少腿的,萧韩氏嘴上不说,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可不管你是小兵还是将领,有时候在战场之上,将领们受到的冲击会更大。

    所谓擒贼先擒王嘛。

    虽然一直有信来说平平安安,但总要亲眼见到了,这才放得下心。

    “娘子辛苦了!”萧定瞅了一眼高绮,微笑着道。

    高绮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似乎被噎住了,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好半晌才回过气来,牵过身边的小家伙:“叫大人!”

    小家伙仰着头看着萧定,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我的爹爹吗?”

    萧定大笑,一只手就把小家伙提了起来一抛,小家伙凌空飞了起来,然后被萧定稳稳地接住抱在怀里。

    小家伙倒也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正是你爹我!”

    萧定的动作唬了几个女人一大跳。

    “大哥哥,还有我呢!”

    抱着孩子的萧定笑道:“看到了,我家小三已经长大成人了,都已经定了亲了,这一次回来,我是一定要去见见我那未来的妹夫的,看看他配不配得上我家小三。”

    萧旖顿时变成了大红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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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