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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梓钧     梦回大明春txt下载     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74【东归纪闻】

    经过数月的海上奔波,大明使节船队终于在果阿港停靠补给。

    在王崇出使欧洲之前,果阿港还是葡印总督的属地。如今,葡萄牙直接撤销印度总督职务,改派总督常驻霍尔木兹港,即葡萄牙阿拉伯总督,简称“葡阿总督”。果阿、孟买等葡萄牙殖民港口,也连带各种设施,整体移交给宗主国大明。

    大明海军之西洋水师,总部也从锡兰岛北部,直接移往印度果阿港,这样更方便控制阿拉伯海。

    如今,大明海军总部在北京,海军提督衙门(实际总部)在柔佛。西洋水师在果阿,控制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南洋水师在新加坡,控制马六甲海峡,以及整个南洋地区;东洋水师在舟山,控制从福建到东北的沿海地区,以及日本、韩国、琉球等国海域。

    “这就是传说中的印度吗?”

    玛丽公主双眼闪烁着光彩,这种光彩名为贪婪,她早就听说过印度的“富庶”。她若成了英国女王,也必定学西班牙那样,在平定国内叛乱之后,就派遣船队去发现并占领殖民地。

    亨利王子带着妻子凯瑟琳,犹如逃难般出船舱,迫不及待想要下船登岸。横渡阿拉伯海时,他在船上实在憋坏了,甚至都提不起兴趣跟玛丽上床。

    凯瑟琳跟在丈夫身后,再后面是他们的仆从和侍女,全都颇为兴奋的眺望远处港口。

    一个年轻大明船员,哼着小调走来,凯瑟琳立即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林先生,前面是哪座港口?”

    林姓船员热情回答道:“美(第奇)夫人,前面是果阿港。以前在葡萄牙总督手里,如今应该交给大明了吧,就是不知道港口的名字变没变。”

    “多谢先生,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凯瑟琳微笑道。

    林姓船员扫了一眼凯瑟琳的白胸脯,不由吞咽口水,连忙把视线移开说:“没打扰,我是船上的阴阳师,靠岸补给没我啥事,正好下船去透气解闷儿。”

    凯瑟琳让开道路,优雅欠身说:“先生请。”

    这位姓林的阴阳师,其实还想跟凯瑟琳说话,却又不得不迈步走开,因为凯瑟琳的丈夫就在旁边。

    整座封舟之上,无论是欧洲留学生,还是船上的汉人、葡萄牙归化民,所有男性都喜欢围着凯瑟琳打转。相比起来,玛丽公主黯然失色,容貌和身材被甩出几条街。

    作为束腰的首倡者,凯瑟琳腰身纤细。也不知是她自己发明的,还是从哪儿学来的,凯瑟琳此时已经穿上鲸骨裙。束腰配合鲸骨裙,让凯瑟琳的身体曲线惊艳无比,白花花的胸脯更是对汉人船员极具杀伤力。

    不仅只是姿色,出身美第奇家族的凯瑟琳,学习速度也非常惊人。

    刚开始,她跟归化的葡萄牙水手闲聊,渐渐的竟然能与大明船员交流,如今甚至已经在学写汉字了。

    偏偏咱们的亨利王子,对妻子没啥好脸色。他们本就属于政治联姻,彼此的家族还有大仇,结婚之后又找不到共同语言,而且凯瑟琳一直无法怀孕。

    其实,能不能怀孕,就看凯瑟琳是否想得通。

    历史上,她结婚十多年都不怀孕,甚至当上法国王后之后,依旧被国王的情妇蹬鼻子上脸。终于,凯瑟琳豁出去了,母猪下崽似的生一堆,其中三个儿子陆续继任法国国王。

    “嗨,凯特,不一起下船走走吗?”阿方索突然笑嘻嘻过来说。

    亨利王子瞬间气得发抖,那混蛋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称呼妻子的昵称,邀请妻子一起下船。

    忍了,为了加冕为王,老子今天就忍了!

    亨利王子挤出笑容,对妻子说:“好长时间没着陆了,就一起下去走走吧。”

    谁知,阿方索得寸进尺,居然伸过来手腕,想要跟凯瑟琳挽着下船。

    凯瑟琳微笑着后退一步,牵起裙摆欠身道:“真是抱歉,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阿方索的笑容更加猥琐:“我曾在米兰学过医术,或许可以回到房间,由我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凯瑟琳说道:“这并非疾病,而是每个女人的私事。”

    阿方索只能耸耸肩:“好吧,那太不巧了。”

    凯瑟琳虽然出身名门,但从小父母双亡,在修道院中长大,十四岁就嫁给亨利王子。她恪守天主教戒律,拒绝任何男人的接近,因此一直无法怀孕了,稍微开放些肯定能给“亨利”生孩子。

    这也是亨利王子嫌弃她的原因之一,凯瑟琳太过循规蹈矩,就连上床都似块木头。

    玛丽公主确实姿色远不如凯瑟琳,但公主胜在热情似火啊,甚至还能帮着亨利解锁新姿势!

    公主唯一的缺点,就是随身携带羊肠套子,说什么不想在船上怀孕。她的羊肠套子也就几幅,用完了还得清洗再用,虽然环保精神值得赞誉,但亨利终究不想跟其他留学生做同套中人。

    此时此刻,封舟还未驶进港口,玛丽公主已经等着下船。她左右挽着一个年轻教士,都是教皇选派去中国交流的,顺便尝试在中国传播天主教。

    可惜,年轻教士们还未抵达中国,就已经被英国公主以身传教,甚至有些不满足于传教士姿势。

    这批欧洲留学生,几乎被玛丽睡完了,甚至把自己的侍女也送出去睡。

    她并非天生下贱,而是没有别的资源,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慢慢积攒自己的力量,如此才有机会谋夺女王之位。谁让她的父亲,是英国历史上最残暴无情的国王呢,因为连续两任皇后都只生女儿,竟将一位皇后软禁,又将另一位皇后处死!

    主舱之内,满正指着甲板上的玛丽调侃:“这就是一国公主?连娼妓都不如。”

    王崇微笑说:“莫管他国闲事。”

    满正说道:“这些泰西学子,都是要进国子监的。我怕此女去了国子监,会把里面的监生睡一个遍,到时候国子监祭酒恐怕想杀了咱们,毕竟是咱们把人带回大明的。”

    王崇撇撇嘴:“北京国子监,长期听课的学生有好几百,她真能全部勾搭上,也算是女中豪杰了。更何况,国子监不收女子,此事还需礼部商议处理。”

    封舟渐渐驶入港口,满正说道:“仲德且登岸歇息两晚,船上我自会看着。唉,等回到大明,此生恐难再登海船,一辈子都得在北京闲置。你们在船上是受罪,我在船上却是享福,能多待一天是一天。”

    王崇说道:“都督莫要埋怨朝廷,大明水师远悬海外,不得不防海疆藩镇之事。”

    “道理我都懂,搁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满正苦笑。

    何止藩镇之事,若朱厚照当初不把他们骗回北京,估计朱英、满正和宁搏涛都在南洋建国了。即便两人不建国,也会支持子侄辈建国,随便占几个破岛就是一个国家。

    二人又闲聊几句,王崇抱拳说:“都督,那我就先登岸了,海上飘着确实有些疲乏。”

    满正开玩笑道:“仲德留心一些,莫要染上花柳病。”

    王崇忍不住翻白眼:“断不会如此。”

    几乎每一个港口,都有许多妓院存在,专门做海商和船员的生意。

    十年前,梅毒就已经传到南洋,接着又传到广东、杭州、福州等港口。现如今,高级妓院都会定期检查,解雇那些罹患梅毒的可怜女子,而低级妓院则根本不管那么多。

    有些恩客也学精了,会仔细观察情况,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申请退款走人。

    中国沿海大城市,甚至出现专治梅毒的“老中医”。

    王崇上岸找地方休息,普通船员则轮番登岸。一些负责采购补给,剩下的全是找乐子,无非喝酒、赌钱和逛妓院,在海上漂久了真能把人憋坏。

    果阿港的妓女,以前都是低种姓和贱民女子,后来渐渐出现混血女子。

    这是一块法外之地,比贾普尔国的苏丹,不敢招惹葡萄牙,更不敢招惹如今的汉人。妓院和酒馆,都是绿教严令禁止的场所,可苏丹只能装作不知道,当初葡萄牙百十号人就把果阿给占了。

    王崇在码头走着走着,就见十余汉人妇女,每人抱着一个婴儿过来。他好奇地拦住问道:“你们来自何处?”

    一位领头的妇女说:“这位老爷,我们是王公子派来的,接这些婴孩去北方抚养。”

    “哪位王公子?”王崇问道。

    那妇女回答:“王公子尊讳芳。”

    王崇又问:“这些婴孩从哪里来?”

    那妇女说道:“都是妓院里孽生的,遇到王公子算他们命好。”

    王芳占领古吉拉特之后,汉民人口奇缺,两年时间只移民五千多。如今,他只是古吉拉特名义上的主人,地方再次被印度贵族所统治。

    王渊送去一批流放军户,既不听话,也无法用来打仗,甚至养马都不够格,只能扔去耕地种粮食,也就几个武官还勉强顶用。

    王芳想要组建骑兵,只能矮子里拔将军,折腾一年多仅练出八十余骑,而且能不能拉去打仗还两说。他一边招募成年人扩建骑兵队伍,一边在印度各港口的妓院收罗婴孩——这些婴孩几乎全是混血,也不知混了哪国的血。王芳让汉族妇人抚养,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从小练习骑术,十多年后必成精锐骑士,而且一个个都忠心耿耿。

    妇人们抱着孩子登船,那是一艘从大明驶来的海船,船上还有一千多流亡军户,且军官占了很大比重。

    就在去年,王渊打算对开中制动手,今年直接在各大边镇见血。

    王渊和杨廷和,当时只改了一半盐政,剩下一半盐政改革,牵扯到边镇、藩王、太监、豪商和中央财政。

    想要彻底改革盐政,首先要中央不缺银子,其次要解决蒙古边患。这两个因素缺一不可,否则别想对开中制动手,一旦乱动必然兵变四起、蒙古大军席卷而下。

    这两个因素齐全了,还得对藩王开刀,对镇守太监开刀,对豪商大贾开刀,对北方世袭军官开刀,对文官利益集团开刀!

    谁占得齐?

    张居正都不敢碰。

    王渊也是谋划了二十多年,才敢彻底解决盐政问题。蒙古已经被干趴下了,中央财政也丰盈无比,各地藩王更是吓得像鹌鹑,太监、武官、豪商和文官还敢跳出来闹事?

    他们不敢闹事,王渊却主动挑事,遣御史四出,彻查开中贪腐情况。

    北方藩王们,再次被王渊没收部分田产,镇守太监一口气下狱五个,有八家豪商被罚银抵罪(行贿)。北方世袭武将最惨,之前已经被搞了好几回,这次又严查他们贪墨开中粮草。

    贪污数额超过千两的武官,全部革职流放,拖家带口被送到天竺,扔给王芳充实古吉拉特的汉民数量。

    朱元璋定下的开中制,在弘治年间就名存实亡,国家收不上盐税,边镇得不到粮草,利益都被权贵、武官和商贾赚走。

    而今,王渊终于快刀斩乱麻,彻底将开中制给废除,每年盐税收入至少能增涨千万两!

    另外,新复的交趾布政司,打着一条鞭法的旗号,实际却在搞摊丁入亩。今年激起地主造反,林富和沈希仪带兵平叛,花了半年时间才大致搞定,但还有一些地主武装藏在深山老林里。

    田赋、关税、盐税、商税、矿税……这些税收的总和,今年可能会达到三千万两,其中两次盐政改革,就能贡献一千多万两的岁入。

    三千万两白银岁入,还不包括海外殖民收入,朱载堻是躺在银山上做皇帝的。

    当然,王渊这次改革盐政,把各方势力给得罪狠了。虽然没人敢反抗,但越是如此越可怕,不知多少人等着反攻倒算,不知多少人诅咒王渊壮年暴毙。

    南京的《士林旬报》,这段时间大量刊载“仁政”文章,说圣主贤臣不应与民争利,而是应该搞什么藏富于民。

    反正酸溜溜的,含沙射影诋毁王渊,又吞吞吐吐不敢把话说穿。

    这些文章的作者,包括他们的老师和族人,全都被记上黑本本,这辈子是别想再升迁了。

675【绍丰出海潮】

    “噢,上帝!”

    一群欧洲人站在甲板上,齐刷刷发出一声惊叹声。

    六十多米高的海宁塔,还建在赭山之巅,与海面的垂直高度足有三百多米。众人站在甲板上眺望,就像看到夜空中的星辰,正在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此时,大明使节团队,只剩一条封舟和十多艘海船,其余船只则回到各自所属的水师驻地。

    船队渐渐驶入港口,海宁县南部沿岸,密密麻麻全是大小海船,王崇乘坐的封舟因为体型太大,竟找不到合适的泊位来靠岸。

    在亮明身份之后,市舶司官员火速赶来,指挥商船赶紧给封舟腾位子。

    阿方索双目圆瞪,震惊道:“这……这就是中国的海港吗?我以为广州港已经很繁华了,没想到杭州港更让人难以置信。”

    亨利王子笑道:“中国是不可战胜的,仅这里停泊的海船,就比整个欧洲的海船还多。”

    阿方索居然忘了跟亨利抬杠,自言自语道:“是啊,不可战胜,西班牙绝对不能跟中国开战。”

    如今,大明有四大港口,分别是杭州、广州、天津和福州。

    杭州港依托江南的丝绸、茶叶、棉布、纸张等商品,成为大明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港。

    广州港依托岭南和江西的茶叶、瓷器等商品,成为大明的第二大港口。这里出口的瓷器最多,同时还搞军火走私,佛山镇有多家非法兵工厂,海商和海盗甚至可以在广州买到新式火炮。

    天津港则主要依靠纺织工业,向朝鲜、日本大量出口棉布。同时,北直隶需要的商品,也常走海运在天津卸货,每年有大量黄金、白银、铜锭从天津运往北京。

    福州港的贸易对象,主要是琉球、吕宋、香料群岛和日本岛津氏,殷州回航的商船也在福州登陆。

    除了这四大港之外,次一级的港口还有很多,宁波、泉州、漳州、潮州、登州、莱州、旅顺、海州等等。对了,还有交趾的永安、清化、顺化、占城、华英等等,其中占城的来往船只数量仅次于四大港。

    折腾半宿,市舶司终于给封舟腾出泊位。

    次日清晨,官员、船员和欧洲留学生们,欢天地喜的登陆消遣去了。

    “我喜欢这里,跟广州一样繁华。”亨利王子一路微笑,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在码头看到啥都感觉稀奇。

    凯瑟琳说道:“中国人太多了,杭州码头的人数,可能抵得上整个佛罗伦萨。”

    亨利王子疑惑道:“这里没有黑死病吗?”

    凯瑟琳说:“或许,中国医生可以治疗黑死病。”

    即便钱塘水道大力整治过,但入海口还是日渐淤积泥沙,经常造成海船意外搁浅。

    为了防止搁浅现象的发生,如今杭州的海港泊位,几乎全部移到海宁县境内。王渊建造的旧港,当然也在使用,但仅停泊河运船只。

    即各地商品,走运河、钱塘江或陆路,运到旧港进行仓库储存。再通过码头搬运工,运到海宁县新港装船出海。海宁知县因此变得抢手,没有人脉关系或者政绩突出,根本别想被派到海宁当县太爷。

    王崇带着随从来到一家码头饭馆,准备改善一下伙食,却听几个商贾在议论。

    “听说了吗?上海县也要开埠了!”

    “真的?若上海开埠,南直隶的货物,岂不是直接就从上海出海,杭州这边今后可得惨淡了!”

    “何止南直隶,就连浙江的湖州府,货物也肯定走上海出去。还有四川、湖广的货物,沿长江而下直接去上海,哪还会辛辛苦苦跑杭州?”

    “这消息准吗?杭州港可是王相的政绩,上海县一旦开埠,不是在打王相的脸?”

    “王相是在乎功绩的人?”

    “也对啊,咱们可得早做准备。”

    “……”

    听到这段话,王崇先是愕然,随即又微笑摇头。

    上海县开埠,已经讨论十年之久,如今看来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阻止上海开埠的因素有两个:第一,上海县一旦挂牌做生意,至少得抢走杭州一半的货源,而杭州港又是王渊的重要功绩之一;第二,王渊主政下的内阁和六部,充斥着大量的浙江人,这些人当然要阻止上海开埠。

    夏言等南直隶官员,联合四川、湖广、江西、浙江湖州府的官员,不断上疏请求朝廷在上海建设港口。同样是利益使然,只要上海开埠,这些地方的货物出海,将极大减少运输成本和运输时间,江西瓷器也不用翻山越岭走广东了。

    于是乎,广东籍官员也站出来反对,联合浙江籍官员共同反对“上海开埠”奏疏。

    王渊为了顺利进行改革,尽量缓和改革派内部的矛盾,导致上海县迟迟不能开海。现在则没必要压制了,一是改革已经走上正轨,二是上海已经变成江南地区最大的走私基地!

    明代上海县的治所,大概在后世上海市区的十六铺。

    那地方跟杭州一样,各种围湖造田、围江造田、建塘夺地,导致泥沙淤泥严重,江河数次改道,不断形成新的陆地——上海浦东机场,此时也属于海面,机场以南的区域大部分是海。

    不过在朱棣时期,治水造成江浦合流,黄浦江已经成为优良航道,上海在弘治年间就日渐繁华起来。

    在王渊的主导之下,内阁已经做出决定:

    第一,上海县准许开埠,在宝山一代建设海港。

    第二,撤销大明所有沿海卫所,全体军户就地转为民户。沿海卫所说白了,就是用来防止海盗和倭寇的,早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当然,用以守卫盐场的卫所,这次没有被王渊裁撤掉。

    王崇坐着封舟离开杭州之时,内阁政令终于送达此地,浙江都指挥使气得想要骂娘。

    只因浙江是倭寇、海盗的重灾区,百余年来设置了大量沿海卫所。朝廷一纸文书下来,浙江直接裁撤二十八个千户所,不知让浙江都指挥使损失了多少油水。

    至于被裁撤掉的世袭武官,朝廷直接花银子买断官身。

    有不服的?

    呵呵,江南承平日久,武官都是窝囊废,他们敢像边镇那样闹兵变?真有个别猛人,也无法兴奋作浪,因为王渊还留有余地,这些猛人可以去参加武举啊。

    顺便一提,山东的登州卫也被裁撤了。

    年仅八岁的戚继光,不用再受制于军户之身。他从小就学四书五经,父亲被买断武职官身之后,正在鼓励儿子们考科举当文官,戚大帅指不定能当封疆大吏呢。

    杭州。

    大量被转为民户的贫寒旧军户,拖家带口来到海宁港,想要移民去南洋闯荡。

    他们的田产早就被军官侵占,就算王渊不裁撤卫所,每年也有大量军户逃亡。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去当水手,或者跑去南洋赚钱糊口。现在没了军籍制约,瞬间全家出动,终于不用困在老家等死了!

    这个现象,不止出现在杭州,整个沿海地区都普遍发生。

    沿海军户根本无地可种,以前给军官当农奴,领取口粮艰难度日。转为民户之后,他们连口粮都没有了,要么做佃户种地,要么进城去打工,而闯南洋则成为优先选择。

    这些沿海军户,可不是消息闭塞的内陆百姓,每年都听说谁谁谁在海外发财。

    王策、王芳、天竺棉会、各路海商、殷州殖民头子们,瞬间闻风而动,派遣海船前去招募移民。

    殷州开价最优渥,普通移民,每人分配一百亩土地,识文断字者分配三百亩土地,反正只要去了殷州就是地主。当然,得自己开荒耕种,十年之内都不用上税。

    南洋开价最垃圾,有些甚至只招工人,但因为离得比较近,去南洋的移民反而更多。

    王策在吕宋的开价,是每人三十亩地,政府免费发给种子,免费租借耕牛,移民们只需卖力开荒即可。

    这股沿海移民潮,在各地引起巨大轰动,连带着普通农民也跃跃欲试。特别是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山东等省份,因为一条鞭法的实施,地主把赋税转嫁到佃户头上,导致佃户的日子更加艰辛。

    现在,佃户被移民军户搞得心动,也纷纷跑去报名出海。

    沿海地区,竟出现佃户荒,地主突然发现召不齐佃农。特别是靠近大海港的地区,本就有大量失地农民,跑去城里或码头做工,现在又突然出现移民潮,更加造成佃户的奇缺。

    无奈之下,地主只能降低田租,至少得恢复到一条鞭法之前的水平。

    同时,地主豪绅们联合起来,向各地父母官们施压。地方官员只得上疏朝廷,请求禁止农民出海,否则沿海之地无人耕种。

    朝廷中枢,响应此事的还真多,就连毛纪都对王渊说:“农耕乃国本,沿海农户皆蹈海逐利,长此以往,抛荒日甚,恐国家粮食不济,各地粮荒四起也。”

    王渊笑道:“若非豪绅盘剥过重,怎会有人远离故土,去那海外蛮夷之地讨生活?”

    据后世史料统计,绍丰七年、八年、九年这三年间,至少有50多万沿海百姓移民。大部分去了南洋,少部分去了印度,更少部分去了殷州,史称“绍丰出海潮”。

676【胡姬风靡大明】

    绍丰七年春,王崇终于回到北京,因功升任右副都御史。待元宵之后,他要去巡抚广东,好生整顿广东市舶司,顺便整顿火器走私乱象!

    “一别经年,仲德兄远赴泰西,实在是辛苦劳顿了。”夏言抱拳道。

    王崇笑道:“哪里,哪里。”

    王崇既然升官,鸿胪寺卿空缺,夏言正好补上来,总算混到了正四品。

    王崇说道:“这次一起回来的泰西学子,皆为贵族子弟,其中还有一个公主。不要给他们好脸色,莫要怠慢即可,该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

    夏言问道:“异国公主也能进国子监?”

    王崇笑道:“我只负责把人带回来,至于其他事情,自有礼部商榷解决。”

    两人不再聊公事,夏言出于好奇,询问欧洲那边的风土人情。

    王崇概括叙述道:“泰西如同春秋战国,大小诸侯林立。景教势大,有一教皇,各国国王都须教皇来册封。”

    夏言惊讶道:“那教皇岂非诸国的太上皇?诸国国主怎容得了此人存在?”

    王崇说道:“英格兰国王,就已经跟教皇闹翻,在景教之内另立新教。他越权任命了一个国师(大主教),不给教皇上贡,还休了王后另娶,于是教皇就革除了他的教籍。另外,泰西还有一个姓马的、一个姓加的和尚,都在倡导宗教改革,反正就是想脱离教皇的控制。”

    夏言点头说:“看来教皇暴虐,天下皆反矣。”

    王崇又说:“泰西还有一个皇帝,但名存实亡,只相当于周天子的招牌。相传其皇位,源自汉代的西域大秦国(罗马)。西域大秦国覆灭之后,泰西诸国群雄逐鹿,分分合合至今,大秦皇位完全成了摆设。如今,西班牙国王,靠贿赂夺得大秦皇帝之位,此人在泰西风头无两,国力、权势当属泰西第一。”

    夏言说道:“那大明当谨防西班牙国。”

    王崇摇头说:“西班牙在万里之外,只靠海军纵横称霸泰西。陆上之国,奥斯曼更当提防,据说这奥斯曼国,乃突厥后裔所立,其国土已经不亚于大明。”

    夏言惊道:“可是被大唐所灭的突厥?”

    “正是。”王崇说道。

    夏言感慨道:“俗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非远赴泰西,又如何能知晓,突厥余孽竟也建起偌大国家。”

    一通闲聊之后,王崇告辞离开,夏言则亲自去见留学生们。

    这些欧洲留学生,都兼任各国使者,由鸿胪寺接待并教导礼仪,教会了礼仪才能送去见皇帝。

    “拜见大鸿胪!”司宾署署丞朋璋作揖道。

    夏言随口问:“给他们吃的是什么?”

    朋璋回答:“一切按制给餐,以藩国使节礼仪接待。各国正副使,第一餐皆为金陵烤鸭,绍兴黄酒佐之……呃,说句不好听的,此等蛮夷使臣,不知礼数甚矣,狼吞虎咽犹如饿死鬼投胎。”

    夏言说道:“带我去看看。”

    第一次招待宴,由鸿胪寺左寺丞负责接待。由此可见,大明对欧洲各国的鄙视,连一个少卿就懒得出面。

    此时此刻,左寺丞陈魁坐在主位,自顾自吃着金陵烤鸭,竟不愿跟欧洲留学生们说话。

    夏言站在门外,顿时也是无语。

    不论男女,不论身份,全都吃得满嘴流油。而且不懂使筷子,都用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只有凯瑟琳是例外,这女人正在模仿左寺丞陈魁的吃法。

    司宾署署丞朋璋,指着里面说:“左首第一,是西班牙侯爵的儿子和儿媳。右首第一,是法兰西国王的儿子和儿媳……”

    夏言仔细观察之后,对凯瑟琳印象深刻,因为全场就那一个使筷子的。

    翌日。

    欧洲人被带去司仪署,由署丞教导礼仪,把那些家伙整得一愣一愣。

    此时的欧洲各国,即便法国都礼仪欠缺,还远不是那个“优雅高贵”的法兰西。

    这些贵族子弟,学起来非常认真,似乎是想把礼节带回去。在他们眼中,中国的皇室和朝廷礼仪,远比中国的先进知识更宝贵,一旦带着礼仪回到欧洲,他们必然成为最受尊敬的贵族。

    训练数日,元宵节放假。

    夏言亲自来见这些家伙,翻译官连忙介绍:“这位是大明鸿胪寺卿夏言阁下,他是外宾接待衙门最大的官,也是大明九品十八级官员中的正四品。”

    这些贵族子弟,已知大明的官职有十八品,王崇出使欧洲的时候就是正四品。

    在他们看来,王崇是非常牛逼的,因此正四品肯定都牛逼。

    用刚学会的礼仪,众人纷纷上前拜见,夏言也拱手回礼道:“元宵假期十日,鸿胪寺官吏亦要休沐。诸位去国离乡,值此佳节,我便带大家一起去观灯。”

    观灯?

    众人听到翻译,有些搞不明白,灯有啥好看的?

    第二天晚上,他们终于知道答案,满城绚丽华美的花灯,看得这些欧洲贵族不愿眨眼。

    一个叫亚历山大的年轻教士,仰望着皇城内外的鳌灯,目瞪口呆道:“上帝啊,我们一定是到了天堂。”

    那几座鳌灯,乃天竺棉会所献,提前半年从苏州订制,运到北京来组装,平均高度为三十米!

    不管是法国王子,还是什么英国公主,此刻全部进入梦游痴呆状态。

    亨利王子对公主说:“玛丽,我都不想回法国了,就想一辈子都住在中国。吃着中国的烤鸭,看着中国的花灯,听说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玛丽公主笑道:“你可以求中国皇帝给一个官做。”

    亨利王子突然指着夏言,低声说道:“那位姓夏的中国官员,你接触得怎么样?”

    玛丽公主耸耸肩:“毫无进展,他似乎更喜欢你的妻子,对我的主动勾引只是装作不知道。”

    亨利王子说:“我们当中,现在只有凯特(凯瑟琳),能够熟练的跟中国人交流。我让她打听过了,中国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叫内阁的机构,五位宰相拥有最大的权利。首相叫做王渊,就是《东方行记》里那位,我们必须跟这位首相搭上关系。首相的家在城外西郊,等学会中国话之后,可以去西郊尝试拜访一下。”

    玛丽公主问道:“首相是个老头子吗?”

    亨利王子说:“只有四十多岁。”

    玛丽公主顿时兴奋起来:“或许,我可以试试看。”

    亨利王子道:“估计很难,听说首相有好几个妻子,每一个妻子都非常美丽。中国似乎不流行床上政治,男人可以拥有许多合法妻子,因此没必要去招惹家庭之外的女人。而且这是一种忌讳,官员被允许去妓院,但不能跟普通女人有染。”

    “真是古怪的风俗。”玛丽公主皱眉道,她感觉自己一身本领无法施展。

    夏言领着一群欧洲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居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因为北京的西方面孔越来越多。

    今天出来逛灯会的,许多富商身边都跟着胡姬,少数官员身边也有胡姬。

    首辅王渊的一切喜好,都在被人们刻意模仿,包括纳了几个胡姬为妾。这事儿经常被言官弹劾,说王渊纳妾太多,但官员和富商却纷纷效仿,挥舞着银子到处求购美貌胡姬。

    这已经形成一种生意,天竺棉会弄死印度贵族之后,经常贩卖漂亮的高种姓女子到大明。南方还稍微便宜一些,北京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一个漂亮胡姬动辄数百两银子,有才艺在身的至少得千两白银以上。

    京城的青楼被整顿之后,有一家重新开业改名潇湘馆。

    潇湘馆去年买来一个波斯少女,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专门演奏波斯歌舞。其色艺双绝传得神乎其神,想见一面甚至得预约,先交一百块钱定金再说,有几位勋贵甚至争风吃醋打起来。

    “杨学士!”夏言正好跟杨慎撞见。

    杨慎似乎是克妻克子,两年前,他的续弦夫人也死了,儿女陆续夭折三个。如今,他已经不敢娶正妻,此刻身边只带着两妾,其中一个是从青楼赎来的胡姬。

    可怜的杨慎,只有一个女儿活下来,今年还没满五岁,现在正坐他脖子上观灯。

    杨慎瞟了夏言身后一眼,问道:“这些便是泰西使节?”

    夏言说道:“正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继续观灯去了。

    亨利王子问道:“大鸿胪阁下,刚才那人是谁?”

    夏言介绍说:“大明第一才子杨慎。”

    翻译说:“这位是中国最博学的学者、最具才华的诗人,名叫杨慎。他跟王相同一年考中进士,王相第一名,他第二名。只论才学,他还在王相之上,不过王相自创物理学派,也不可胡乱进行比较。”

    在欧洲,诗人和学者还是很受欢迎的,贵族们为了装逼往往给予优待。

    这些贵族子弟,听说杨慎是大明第一才子,都忍不住冲着其背影多看了几眼。

    接下来,夏言陆陆续续又遇到许多官员,终于在东华门外撞见王渊那一大家子。

    借着花灯光亮,玛丽公主看到王渊妻妾的容貌,瞬间就失去了勾引首辅的勇气。无论容貌、身材、妆容、气质,怎么比较起来,她都像是一个烧火丫头。

    亨利王子指着王骥,悄悄对玛丽公主说:“我让凯特打听了一下,那个是中国首相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四岁。他稍微有些欧洲人特征,听说具备波斯血统。你可以试着跟他接触,小孩子比较好糊弄,生下一个孩子也更容易被英国贵族接受。你想想,如果你为中国首相生下孙子或者孙女,他会不支持你吗?”

    “可是……”玛丽公主正在自惭形秽,因为王骥的母亲(香香)太漂亮了,王骥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亨利王子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凯瑟琳,再看看王渊的儿子王骥,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677【英国公主名朱芝兰】

    二月初三,早朝。

    亨利王子半夜便被叫醒,鸿胪寺送来些点心果腹,洗漱之后便被带去紫禁城。

    事实上,他们提前三日,就沐浴更衣等着见皇帝。

    这三天时间里,他们不准吃辛辣食物,甚至被要求不得男女行房,否则就是对大明天子的不尊重。

    所有欧洲贵族子弟,都对此感到深深震撼。他们还未见到中国皇帝,中国皇帝的无上权威,就已经犹如大山压在他们头顶。

    至于洗澡问题,只在黑死病肆虐的百余年间,欧洲人害怕染病才不经常洗澡。如今虽然还有些影响,但除了狂信徒之外,无论贵族抑或平民,只要有条件的都会洗澡。

    黑灯瞎火的,众人被带去东安门外,在勒令取下随身兵器之后放行。

    进入之后,时辰还早,鸿胪寺官员带他们去喝茶等待。

    光禄寺衙门附近有许多房间,其中一些提供给官员们候朝。有热茶、点心和干果,官员们随意取用便是,但严禁带在身上悄悄拿走,这些吃食都是王渊改革后的福利。

    “好多官员啊!”

    欧洲佬们震惊莫名,密密麻麻全是官服,中国官员的数量碾压他们任何一国。

    亨利王子学着磕了一把瓜子,突然有太监说时候快到了。于是他们又前往东华门,并且在此排队接受检查。也不检查别的,官员只需亮出腰牌即可,欧洲佬们也有临时发放的腰牌。

    再然后就是绕一大圈,在午门前的广场集合等待。

    其实走长安街进承天门,是最方便的路径,但承天门除非大事不会打开。就连六部大臣散朝办公,也得绕一大圈去办公室,这玩意儿设计得极不人性化。

    但是,只这么一绕路,皇帝的权威再度加强!

    亨利王子感觉宫墙森严,绕来绕去犹如迷宫,越走越觉得自己渺小,对尚未见面的皇帝更为景仰。

    午门之前,文武官员分班排列,欧洲使节团单独排在最后。

    晨光熹微,城楼炮响,礼乐声起。

    文武官员分别从两侧小门进入,欧洲佬们全部跟在文官身后。亨利王子以为进去就能见皇帝,结果却见一个超级大广场,全体官员都列队于一座小桥之前等候。

    稍许等待片刻,前方突然响起鞭声,一阵一阵传来喊话声,文武官员终于能过桥了。

    但还不能见皇帝,继续等在广场之上。

    亨利王子环顾宽阔的广场,眺望那高大的宫殿,仿佛灵魂受到剧烈冲击。

    此时的奉天殿,远比后世故宫那座更高更大。历史上,嘉靖三十六年火灾,三大殿被一把火烧光。朝廷采不齐大木,只能缩减奉天殿尺寸,高度、长度、宽度都大大减小。

    而今,亨利王子面前这座大殿,是正统年间依旧例重建的,巍峨庄重让人不自觉想要匍匐朝拜。

    这才是皇帝,这才是权势!

    教皇算得了什么?神罗皇帝算得了什么?法国国王跟中国皇帝相比,仿佛就像乡下土财主那般可笑。

    亨利王子暗暗下定决心,等他当上法国国王之后,也要建这么恢弘的宫殿。仿照中国的礼乐,制定法国的礼乐,命令大臣排队前来朝拜国王!

    同样的,玛丽公主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那无上的权威让她浑身都在发抖。一方面是对中国皇帝的敬畏,一方面则是对权力的渴望,梦想着回到英国做女皇帝。

    终于,皇帝升殿了。

    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文武官员分批进入,而欧洲使节和部分小官,则依旧只能站在殿前广场。这还是王渊简化了上朝规格,大部分底层官员不用上朝,否则广场此刻也得站数百人。

    处理了几件日常政务,王崇、满正、宁搏涛三人出列。

    王崇汇报着出使结果:“陛下,臣等此次出使泰西,葡萄牙国王恭受册封,其国已为大明藩属,并将天竺果阿等三港献与我朝。臣等又与罗马皇帝、西班牙国王签署盟约,肉迷国(奥斯曼)、大食国(波斯)以东,殷洲以西之百万里海洋,皆为我大明海疆!”

    出使成果早就汇报过了,连王琼等人的封赏都已经决定,这话是专门说给文武大臣听的。

    许多官员都反对出使欧洲,因为船队花销太大了。

    百万里海疆有什么用?

    沿海地区出身,或者在沿海做过官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依旧有很多内陆官员迷糊。海洋不能种地,便是亿万里海疆又如何?

    王崇继续说道:“此次出使泰西,虽来往靡费无数,但官船载有许多货物,刨去各种开支,净得黄金六万两、白银五十二万两,又得铜锭九万斤。随行汉民商船,亦颇有所获,共上交朝廷五万余两银子(保护费)。”

    “嘶!”

    奉天殿内,许多官员都在吸凉气,这他娘哪是去出使藩国的,简直就是去做生意的!

    朱载堻非常高兴,说道:“出使官员,皆有封赏。”

    满正和宁搏涛已有爵位,官职也不可能再升,各升一级武散、一级武勋,再予加俸一级。

    王崇擢升右副都御使,着其巡抚广东。

    “泰西诸国使臣觐见!”

    欧洲贵族子弟们,终于被带往奉天殿,半途却又在丹陛处停下。

    亨利王子已经对大明礼制,佩服得五体投地,老老实实站在殿外,视线穿过殿门往里面偷看。

    却听鸿胪寺官员喊道:“宣葡萄牙国公爵世子、世子夫人入殿!”

    “宣葡萄牙国侯爵世子、世子夫人入殿!”

    “宣西班牙国公爵世子、世子夫人入殿!”

    “宣教皇国枢机主教世子入殿!”

    “宣法兰西国亲王世子、世子妃入殿!”

    “宣英格兰国公主入殿!”

    “宣……”

    众人被稀里糊涂带进奉天殿,文武大臣纷纷侧目围观。

    欧洲佬们没见过这番市面,只觉金座上的皇帝形象高大,下意识的想要跪地拜服;文武百官则第一次听说这么多国名,对这群红毛鬼、金毛鬼饶有兴致。

    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欧洲贵族们集体跪地,用夹生汉话喊道:“下国使节,叩见天朝上国大明皇帝陛下!”

    朱载堻龙颜大悦:“平身,皆赐罗衣一袭。”

    “谢陛下!”众贵族高呼。

    玛丽公主突然喊道:“陛下,请……请赐臣汉名。”

    船上几个月,贵族们跟汉人交流不多,但在鸿胪寺期间却天天学汉话。玛丽公主已经能说简单日常用语,至于“请赐汉名”这种话,则是请教的鸿胪寺司仪署署丞。

    鸿胪寺司仪署署丞,正九品末流杂官,国子监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就是等待着分配类似工作职务。

    而堂堂的英国公主,初来乍到没搞清楚状况,以为署丞是很大的官,竟在学习礼仪的时候,把那个署丞给勾搭上床。

    不过嘛,玛丽公主也不吃亏,至少署丞可以帮忙她出主意。

    果然,朱载堻立即就对玛丽印象深刻,笑道:“你是英格兰国公主,也想取一个汉名吗?”

    玛丽公主说:“大明……很好,我叽里咕噜……”

    说着说着,就说回了英语,翻译只能说道:“英格兰公主说,她仰慕大明国威,尊崇陛下圣德,愿长留大明以沐王化,请求陛下赐予汉名汉姓。”

    朱载堻笑道:“《孔子家语》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汝既欲沐汉家教化,不妨取名‘芝兰’,便叫‘朱芝兰’吧。”

    翻译连忙说:“还不快感谢陛下恩德,陛下赐你国姓。”

    玛丽公主大喜:“谢谢陛下!”

    其他贵族连忙说:“请陛下赐名!”

    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能赐第一个就够了,他对礼部尚书罗钦顺说:“赐名一事,便由罗先生来办。”

    众贵族颇为失望,只恨自己没有玛丽公主那么聪明。

    朱载堻又说道:“尔等泰西诸国女眷,不便进国子监读书。礼部议之,选一宫中女官,专为尔等开课教学,便学《列女传》、《女诫》、《女鉴》、《内训》、《闺范》、《女论语》诸书。”

    王崇忍不住嘴角抽搐,就玛丽公主那放浪行径,上课时完全可以被当做反面教材。

678【商贾如猛虎,当在笼中卧】

    文渊阁。

    王渊放下印度发来的密信,表情虽然平淡,眼神却带着疑惑。

    莫卧儿皇帝吃了败仗,一战丢失十分之一国土,皇帝胡马雍正在求购大明火器。

    在王渊的印象当中,莫卧儿帝国会统一印度,这咋建国只有十多年,就被自己的叛将打得满头包呢?

    王渊连写几封亲笔信,一封写给广东巡抚王崇,让他严查火器走私乱象;一封写给大明水师,让大明水师通知各路海商,不得把火器卖给莫卧儿;一封写给王芳,让他盘查所有过往货物,古吉拉特是与莫卧儿通商的必经之地。

    绝不能让莫卧儿帝国强大起来,王渊今后还要去统治印度,迟早与莫卧儿会有一战。

    舍尔沙的叛乱,比历史上提前三年。

    此人出身于阿富汗地区,投奔巴布尔成为莫卧儿将领,并常年在孟加拉地区打仗。打着打着,这厮开始养寇自重,没再继续吞并孟加拉领土,反而在莫卧儿国内扩张势力,数年时间就发展成边疆藩镇。

    现任莫卧儿皇帝胡马雍,纯属智障,坐视亲兄弟割据地方,坐视异族藩镇不断壮大。

    这傻皇帝忙着发展文化艺术,偏偏他自己还是半文盲,他爹的评价是:“你的信勉强能读。”

    王芳占据了古吉拉特的重要养马地,地盘直接跟莫卧儿接壤。换成别的皇帝,早就警觉起来,胡马雍竟然喜滋滋搞贸易。他调动国库资金,大量采购中国奢侈品,甚至答应每年按贸易比例出售战马。

    只用了一年多时间,早就已经腐化的莫卧儿贵族,争相抢购中国奢侈商品,钱不够就加大力度盘剥老百姓。低种姓和贱民榨不出多少油水,这些家伙就向高种姓开刀,直接导致东部高种姓家族,勾结舍尔沙进行叛乱活动。

    去年冬,舍尔沙发动叛乱战争,重创皇帝胡马雍的军队,随即在比哈尔自立为王,正式建立“苏尔王朝”。

    顺便一提,舍尔沙是胡马雍的老师,这场战争是老师跟学生在打。

    学生明显扛不住了,只能向大明求购火器。莫卧儿帝国早就拥有火器,都是从波斯进口的火铳和火炮,但年久失修已经不堪使用,顶多再过一年半载,舍尔沙就能将莫卧儿给灭国。

    三封信件写完,王渊召见回京述职的俞大猷。

    “参见太傅!”俞大猷单膝跪地。

    王渊笑道:“志辅勿须多礼,兵部和都督府都去报道了吧?”

    俞大猷说:“已去过了。”

    王渊说道:“此次调任你为辽东总兵,不仅是为彻查兵变之事,更是要解决辽东的势家问题。”

    俞大猷说:“请太傅示下。”

    王渊说道:“我会派遣聂豹担任辽东总督,你协助他将辽东都指挥使法办,辽东都司今后皆由流职武官担任。你这个总兵,还有辽东总督、辽东都指挥使,三人一起清查辽东军田。听话的从轻发落,不听话的严肃法办。不要怕激起兵变,有兵变你就去平定,平定不了我让大宁边军帮忙!”

    “是!”俞大猷表情严肃,知道这回责任重大。

    王渊本想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替换辽东武将,结果武进士派了许多过去,迅速被辽东世袭武将拉拢腐化。

    去年冬天,辽东出现大雪灾,今年春天青黄不接,陆续出现“人相食”级别的灾荒,辽阳、抚顺、海州全部爆发兵变。说白了,就是底层军官和普通军户活不下去,组织起来杀高级军官造反抢粮。

    只要仔细查看明代中后期的辽东大事记,就知道辽东问题不在异族,而在世袭武将盘剥太甚。只要出现大灾,接下来必定是饥荒,再然后就是兵变抢粮。

    “去吧,好生整顿辽东。”王渊挥手说。

    俞大猷领命离去,隐约觉得这次任务不简单,恐怕王渊还会有后续操作。

    后续操作是啥?

    借着兵变为由头,将辽东总兵革职,任命俞大猷为辽东总兵。再任命聂豹为辽东总督,联合俞大猷行动,将辽东都司给拿下,换一个心腹武进士去担任。如此,辽东总督、都司、总兵,三管齐下彻查辽东军田,不听话的一路杀过去!

    等在辽东清田完毕,立即设置辽东布政司、辽东按察司,彻底将辽东从军管变为民管,同时将辽东的卫所制改为营兵制。

    一旦辽东改革完成,大明就会拥有两京十五省,多出来的两个分别是辽东省和交趾省。

    既然要玩大动作,那就跟交趾省一样,直接在辽东搞摊丁入亩,反正杀出来的改革不惧阻力。这两年在交趾摊丁入亩,可是因造反前后杀了一万多人,现在交趾的士绅地主们都非常听话。

    “太傅,户部的揭帖明细,去年岁入三千一百七十多万两。”毛纪笑着递过来一份文书。

    每年的秋粮,要到翌年二月结算,年末只是大致估算,如今才把去年的岁入统计出来。

    王渊喜道:“真破三千万了。”

    “为太傅贺!”毛纪、汪鋐、王廷相、张璁四位阁臣抱拳庆祝。

    王渊笑道:“是为大明贺,为陛下贺,此亦诸位同僚之功,非我一人而能为之。”

    去年秋天,阁臣王宪病故。冬,刑部尚书颜颐寿,因病致仕归乡。

    于是,中枢重臣再次变动。

    张璁授东阁大学士,终于做了内阁辅臣,内阁排名为:王渊,毛纪,汪鋐,王廷相,张璁。

    凌相转任兵部尚书,曾与王渊一起在辽东督理马政。

    金罍转任刑部尚书,王渊的同年兼好友。

    郑善夫转升仓场尚书,王渊的弟子。

    桂萼转升工部尚书,王渊的同年,曾与王渊一起在浙江开海。

    常伦转任刑部左侍郎,王渊的同年兼好友,曾一起在浙江开海。

    史道转任工部左侍郎,王渊的弟子。

    硬要说王渊提拔党羽、排除异己,那也真没说错,中枢重臣大部分是王渊自己人。

    掌管制敕房写诏书的,是王渊的同乡田秋;吏部尚书何瑭,两个儿子全拜入王渊门下;户部尚书严嵩,更是早早投靠王渊;礼部尚书罗钦顺,孙女嫁给了王策。

    各部左侍郎,也就吏部宋沧,是杨廷和的门生。兵部方献夫,是王阳明的弟子。礼部许瓒,纯靠政绩和资历提拔。

    内阁一团和气,六部一团和气。

    这种和气,纯粹是摄于王渊权势,暗地里早就在争权了。

    王党内部渐渐分出派系,虽然大家都拥护改革,但彼此利益之争在所难免。

    严嵩跟郑善夫就关系恶劣,之前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工部尚书。工部由于铁道司的设立,以及每年大量拨款兴建水利和边防,过手的钱财让户部看着眼红,偏偏每次开工还要户部支援银两。而且部分机构财政管辖重叠,导致户部和工部成为冤家死对头。

    在多次争夺财权之后,严嵩和郑善夫的斗争已经公开化。

    如今更有意思,王渊把郑善夫调去当仓场尚书,直接负责管理户部的钱袋子,严嵩私底下甚至对王渊产生怨言。

    同时,严嵩也明白,王渊在刻意敲打他,因为他上次争权越界了。

    郑善夫和方献夫也有矛盾,纯粹是学术之争。

    物理学派弟子当中,郑善夫官做得最大;阳明心学弟子当中,方献夫官做得最大。两人各自发展弟子,导致中央朝廷里面,王渊和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不断发生学术理念争执,渐渐影响到郑善夫和方献夫两人。

    另外,兵部尚书凌相,工部尚书桂萼,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私仇,都是各自那暴脾气给闹的。

    内阁五位辅臣,除了王渊之外,其余四个全是橡皮图章。

    可毛纪跟汪鋐这两位橡皮图章,仇怨越积越深厚。毛纪的内阁资历更深厚,但加官和散阶却一直不如汪鋐,直到这两三年才终于实现反超。汪鋐虽然能力超强,却喜欢阿谀奉承、弄权徇私,常被自诩清流的毛纪鄙视讥讽。一来二去,两人就杠起来,已经发展到互相揭短的地步。

    至于刑部尚书金罍,可谓树敌无数,满朝皆是政敌。他办事儿喜欢较真,多次惩处权贵子弟,就连皇帝最宠幸的淑妃,淑妃之父都被金罍抓进过大牢。

    吏部尚书何瑭,更是一个强力mt。他本身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犹如一个邋遢的糟老头子,在任免官员时又按政绩说话,挡住了很多人的升迁通道,也让许多重臣感到不满,他每年收到的弹劾奏章最多!

    只有礼部尚书罗钦顺,做官堪称四平八稳,朝野内外一片赞誉之声,竟找不出一个说他坏话的。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其实这才属于正常。

    王渊真正警惕的,并非改革被反攻倒算,而是“东林党”有诞生的征兆。

    “东林党”不在南京,而在中枢朝廷。

    大量士绅商贾,因开海通商而暴富。他们试图获得政治力量,一边培养子嗣科举做官,一边让子嗣拜入高官门下。他们通过政治献金,想要左右朝廷政策,甚至毛纪、汪鋐两个死对头,居然异口同声建议降低出口关税。

    这些暴富的家伙,有足够的资源培养子嗣,数十年之后必然大量入朝做官,到时候满朝都是帮商贾说话的人,岂非形同“东林党”?

    当然,这些人如今全是王渊的改革助力,他们主动跟南京“在野派”硬刚,在民间大肆鼓吹王渊改革,把皇帝和首辅吹捧为千古罕见的明君贤相。

    朱载堻的儿子继位,恐怕有够头疼的,很容易被商贾阶层绑架。

    前阵子,朱载堻设宴邀请王渊,君臣二人在西苑闲聊。

    朱载堻问:“先生,如今国库丰盈、四海承平、万国来朝,还有什么须当努力的?”

    王渊说道:“当防止商贾做大,防止商贾干涉朝政。”

    朱载堻笑道:“先生一力开海,又自办工厂,世人皆称先生为天下第一大贾。先生为何还要警惕商贾呢?”

    王渊回答:“商人逐利,即便坐拥万金,也会与小民争一针之利。商贾既已大兴,今后商家子弟必定大量为官,他们只会帮着士绅商贾说话。国家之利,百姓之利,皆可夺之,皆可卖之!”

    朱载堻表情严肃起来,问道:“先生可是要抑商?”

    王渊摇头说:“不可抑之,只可控之、驭之。商贾犹如猛虎,必须关在笼中,一旦放出就会择人而噬。陛下只需记得孟子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民’非士绅、非权贵、非商贾,而是天下亿万百姓。民安,则社稷稳固,则天子垂拱而治天下。民危,则国危,则天子有难,则士绅、豪强、商贾兴风作浪。利小民而弱士绅、豪强、商贾之策,可为之;害小民而利士绅、豪强、商贾之策,切不可行之!”

    朱载堻若有所思。

679【惠及穷省】

    文渊阁,内阁会议。

    王渊开场就蹦出一句:“唉,国库积钱太多了。”

    毛纪忍不住打趣:“太傅之忧,殊为罕见也。”

    王廷相也说:“还有嫌钱多的?”

    王渊摇头道:“大明富裕之省,银钱泛滥,物价腾贵;大明贫穷之省,银钱稀缺,民生凋敝。此必虑之!”

    说白了,白银和铜锭大量流入,朝廷每年都在不断铸币,造成富裕省份的通货膨胀。

    刚开始,士绅大贾要么把钱放在地窖,要么把钱拿去大肆购买土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通胀。但随着商业大兴,白银、铜锭加速流入,富裕省份的通胀还是没能压住,个别地方的正常米价,已较正德年间翻倍。

    而在陕西、贵州等穷省,由于百姓必须用银币或铜币纳税,导致平民手中总是缺钱可用,钱变得越来越值钱。那里的富人于是囤积银钱,不断放高利贷,如此恶性循环导致通货紧缩。

    通货紧缩现象,是一条鞭法改革造成的,继续以前的实物赋税就没这种烦恼。

    历史上,张居正改革的负面影响更恶劣,因为交税只能用白银,而百姓平常赚的却是铜钱。

    这就相当于,你平时打工赚人民币,交税却非得用美元不可,“火耗”便是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手续费。

    当时,西班牙若能稳住,大明经济就能稳住,西班牙财政破产之后,大明财政也就跟着破产。明末经济非常古怪,白银通货紧缩,铜钱通货膨胀,崇祯在位时,粮食白银价几年时间下降70%,粮食铜钱价却同比涨了十倍。

    两个字:银荒。

    偏偏朝廷税收只认白银!

    王渊的改革政策还好,提前进行了币制改革,老百姓用铜钱交税也行。现在说是岁入三千多万两银子,其实朝廷收到的大部分是铜钱,太仓库为了装铜钱不得不进行扩建——太仓库不仅是仓库,更是储存钱币、粮食及各种物资的军事城堡,那里有城墙和驻军在把守。

    王渊虽然对经济学没啥研究,但各省的情况他却熟知,而且是高屋建瓴的观察全局。他简单解释了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现象,说道:“必须让富省多出的钱粮,流通到穷省那边去,顺其自然是肯定不行的,直接给穷省百姓送钱更不可行。”

    张璁理解得最快,点头说:“此事确实棘手。”

    汪鋐也大致明白情况,问道:“太傅可有定策?”

    王渊说道:“我仔细考虑了大半年,只想出一个办法。每年岁入最少的五个省,以及北方各边镇,总督上任皆带十万两银子过去。这十万两银子,有灾赈灾,无灾则修桥铺路,或者修建水利工程,或者修建边疆长城。一切工程,皆不得招募役夫,只许雇佣农闲百姓。如此,农民和游民有了收入,商贾也能因此获利,地方也得到兴旺发展。”

    毛纪惊道:“每任总督都带十万两赴任?”

    王渊说道:“只是穷省和边镇总督才有银子,而且若有大灾发生,总督可申请追加银两。”

    王廷相问:“财帛动人心,如何防止总督和地方官员联手贪腐?”

    王渊笑道:“杜绝不了,只能尽量监察,每个总督赴任,都派一个给事中跟着。给事中可带典薄账房,随时记录银钱去向,若事后查出重大问题,给事中不论是否贪腐,皆与总督同罪而论。”

    内阁重臣面面相觑,竟有强令总督带着银子赴任的事情。

    今后穷省和边镇总督,绝对会变成香饽饽,而且一个个手握实权。地方商贾为了承包工程、出售物资,必然争相巴结新任总督,稍微有能力的总督都能轻松办事。

    王渊说道:“诸位若无异议,吾这便上疏陛下了。”

    能有啥异议?

    都是王渊说了算。

    无论君主或大臣,最能获得权威的事情,便是重大军事胜利,古今中外,无一例外。而王渊,已取得一系列军事胜利,只这个就能让所有人闭嘴,更何况他的改革还让国库溢出来。

    张璁仔细思考,赞道:“太傅此法,便如以工代赈。只不过并非赈灾,而是赈穷。”

    王渊笑道:“不是赈穷,是赈钱荒。穷省的富户肯定有钱,但银钱不断升值,他们不舍得拿出来用。富人的钱藏起来,穷人的钱都交税了,市面上的银钱愈发稀缺,钱就变得越来越值钱,市面上的钱于是更加稀缺。如此恶性循环,必须从外部输钱进去,总督带十万两银子赴任勉强可以缓解。此非定例,若有朝一日,国库也缺钱,未来君臣亦可取消。”

    至于贪污,只要别太过分就行,王渊对官员贪污还有容忍度。

    身边有给事中盯着,给事中又都是些小年轻,稍不注意就会把事情捅出来。因此,但凡聪明又想贪钱的总督,多半会从工程方面下手,比如吃回扣啊,又或者让亲友参与招标啊,只要别搞豆腐渣工程都还算凑合。

    修桥铺路,兴建水利,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有利于地方的持续发展,即便银子被贪走一半也值得去做。

    朱载堻收到王渊的奏疏,绞尽脑汁愣是没想明白,只能把老师召去乾清宫。在详细解释之后,朱载堻仍是半信半疑,但还是批准了王渊的建议。总督几年一任,任期最长的甚至能达到九年,就算一年一任,全国每年也只拨百余万两而已,这点钱对大明来说不算个啥。

    内阁政令一出,满朝皆惊。

    来自穷省和边镇的官员,纷纷称赞王渊爱民如子,其中不乏有人悄悄给家里写信——总督手里有银子,赶快去打听总督想干啥,说不定就能借机参与工程捞一笔。

    让王渊啼笑皆非的是,无论穷省还是边镇总督,拿到十万两银子之后,清一色跑去地方兴办学校。在广办社学的同时,又翻修扩建官学,或者帮学校购置学田,真正搞水利或边防的少之又少。

    因为办学见效快嘛,而且还能得到读书人称赞,于自身而言也是重大政绩。

    至于边镇总督,蒙古人都被干趴下了,根本不着急修长城堡垒。在边镇多办学校,教化军户和异族,才是总督心里的头等大事。

    鉴于此情况,王渊只得追加政令:每任总督的十万两赈款,不得用于兴建佛道寺庙,不得用于兴建名胜古迹,最多只能拿一万两用于办学,剩余银两以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巩固边防为先。

    朝中各派系,为了总督职位,简直抢破了头。

    贪钱的想要捞银子,有能力的想要干出政绩,反正十万两银子握在手里再说。这只是额外银子,若遇到突发事件,又或者启动重大工程,还能继续找朝廷要钱。

    王渊不是西班牙贵族,不会有钱了就做暴发户。

    你很难相信,弄到巨额财富的西班牙,几十年时间就搞得财政崩溃,且国内的工农商业得不到任何发展,底层百姓因为物价上涨反而过得更艰难。

    西班牙有钱了只做两件事——

    第一:到处买买买,无论是奢侈品还是日用品,全都向国外购买。抢钱就能买东西,我为啥要自己生产?

    第二,扩建军队,继续打仗,继续抢劫。西班牙的军队在极盛时,可以同时跟欧洲三个强国打仗,如果按照士兵和人口比例,相当于21世纪的中国拥有7000万常备军。

    英国总是宣传自己干翻了西班牙无敌舰队,其实当时损失的,只是西班牙舰队的一部分,根本就没有伤筋动骨,且西班牙第二年就造船补齐了。西班牙衰落的真正原因是财政崩溃,军队养太多,打仗打太多,四面树敌又不发展自身,且又沉迷于奢侈享乐,最后每年从美洲弄来的金银,竟然无法支付军事贷款利息。

    如今,大明国库丰盈,当然要搞西部开发、北部开发!

680【国富论】

    黄峨亲自端着肉糜粥进来,对王渊说:“过几日便是上巳节,靳夫人(金罍之妻)邀我们一家去郊外踏青。你可走得开?”

    王渊涂改着稿件,点头道:“去吧,很久没走动了。”

    黄峨又说:“靳夫人之意,是想将她家的媛儿,许配给骐儿(王骐)为妻。”

    “骐儿已满十七岁,确实应该张罗婚事,”王渊说道,“可趁上巳节踏青,让小儿女们自己聊聊,若是情投意合便可遣媒人提亲。若他们哪个早有心上人,也不要一味强迫,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省得。”黄峨随手拿起几张书稿,入眼却是《国富论》三字。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王渊在高中时囫囵读过,依稀记得某些概括内容,但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反倒是马克思经济学理论,什么生产力、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剩余价值……这些东西王渊记得更清楚,他曾经高中分班到文科,老师上课都有讲过的,只因背书背得头大无比,学着学着又跑去读理科。

    王渊现在写的这本《国富论》,部分来自亚当斯密,部分来自马克思,部分来自穿越前的各种阅读,部分来自穿越后的为政经验,堪称一本政治经济学的大杂烩。

    黄峨翻开第一章【绪论】,只见稿子写道:

    “国之度,民之用,皆劳作而得。若废生产劳作,国无税赋可支,民无衣食可活,未闻世间有不劳而获之事也……劳作有序,分配有度,则国富民强;劳作无序,分配无度,则国贫民弱。”

    “工匠造物,农户耕种,可称劳作。商贾货通有无,学者著书立说,亦可称劳作耳。”

    “劳作生产,须有人与物,二者缺一不可,此谓‘生产资料’。欲得粮食,须有人耕种,亦须有土地、种子、农具之类……”

    “人,可称‘生产者’。创造财富之多寡能力,可借物理学属于而强名之,谓‘生产力’也。推而大之,以工厂拟人,以国家拟人。则可论及‘工厂之生产力’、‘国家之生产力’。”

    “一妇人以旧式纺车织布,昼夜可得几尺?若以新式纺车织布,得布数倍之。若以蒸汽机织布,得布百倍之。生产者人数不变,而所得财货骤增,此谓生产力之提高也。”

    “若欲提高生产力,改进生产工具只得其一。生产工具为物,为‘生产资料’,人亦‘生产资料’也。是问,可改进人否?必可改进之!”

    “一书生,一老农,同耕一亩地,谁得粮食较多?一农户,一盐户,同煮一锅卤,谁得盐教多?人有专精,此生产技能之别。提高生产技能,亦可提高生产力。”

    “又问,兴修宫室城墙,为何当设督造官?乃分工劳作也,不使役工闲之,不使石匠做瓦匠活耳。生产力愈高,则分工愈细化,后文将详而论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劳无所得,则必怠工懒散。大明工匠,为官府服役,必得过且过;为自家谋生,则辛劳勤奋。灶户亦然,煮正盐懈怠,煮余盐积极,皆因正盐无利可图,余盐乃妻儿生计所依。此谓生产积极性,大明户籍之别,乃生产力之一大桎梏。”

    “究其所因,分配不均也!”

    “推及天下,百姓耕作,得衣保食,朝廷征收,可支国用。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若海内百业旺,国库尚空虚,此分配之大弊也。财富何匿?权贵、士绅、豪强、商贾,上夺国之计,下夺民之利也。”

    “由此可知,国富民强之策有三:其一,政令通畅,分配有序;其二,发展知识,推广技能,提高生产力;其三,逐步取消户籍之分,逐步允许游民存在,尽最大可能解放生产力……”

    绪论看完,黄峨再看第一章正文。

    迎面一大堆名词阐述,商品、货币、劳动、分工、市场、资本、生产力、生产资料之类,看得黄峨不由发笑:“你这是要致仕做商贾吗?”

    王渊说道:“我在写一本君臣必读之书,此书学问经世济民,可称之为‘经济学’。”

    人类社会形成之后,经济学便自然产生,只是一直没有形成专门学问。

    西方最早的经济学著作,应该是古希腊的《经济论》,作者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专门论述奴隶主家庭经济。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有一些经济学思想。

    特别是亚里士多德,认识到货物有两种用途,一种是本身固有的,一种是交换产生的。这个思想,后来被亚当斯密发展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进入中世纪之后,欧洲只剩下神学,经济学成为神学的一部分,能发展成什么鬼样子可想而知。

    至于中国,诸子百家皆有经济学思想,荀子还专门著有一篇《国富》,并影响接下来两千多年的中国。荀子以农为本,提倡“重本”治国,同时又肯定工商业的作用,但必须对商贾进行必要限制。他认为富国必须富民,达到上下俱富,从汉代起成为主流,只不过“富民”经常被搞得走样。

    法家也差不多,富国强兵,重本抑末。但是,商鞅和韩非主张“强国弱民”,只给百姓保留基本财富,而且疯狂打击工商业。

    而道家嘛,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政府尽量不干预经济运行。

    王渊这本大杂烩《国富论》,主要思想只有三个:国家有限干预;提升科技,细化分工;解放社会人力资源。

    细节方面,提出并阐述各种经济学名词,简单论述历代各朝的经济问题。着重阐述明初建国时的经济环境,与正德、绍丰两朝经济环境的巨大差别,便是不同时期应当用不同的经济政策。而在不同的省份,也该适当调整经济政策,做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至于更深入的内容,王渊写不出来,就算能写出来,读者也无法理解。因为大明的社会经济,还在资本主义萌芽当中,许多益处和弊端都还未显露出来。

    当然,王渊还重点讨论了棉吃人、丝吃人的问题。

    山东大量农田改种棉花,江南大量农田改为桑田,如今已形成北棉南桑的经济局势。如此不但导致地域性粮荒,而且商业大兴加剧土地兼并,富户通过合法手段并购土地。就各省鱼鳞册变化来看,山东、浙江、南直隶三省,这几年的土地兼并异常严重,个别豪商巨贾已经聚得百万亩土地。

    由此产生大量失地农民,一些成为佃户,一些成为游民。城市人口规模迅速扩大,运输、码头和工厂工人急剧增多,海外移民和商船水手也大量增加。各地方官员,应该加快“游民册”的制定,给这些游民一个合法的身份,不能再将其视为流民,否则久必生乱。

    整本书字数不多,只有四万多字,王渊却足足写了一年半。

    乾清宫。

    随侍太监捧着一本手抄线装书说:“陛下,这是太傅献上的新书稿。”

    朱载堻好奇的接过来一看,《国富论》的书名就让他精神大振。绪论只是概括,已令小皇帝感觉新奇,正文的细节阐述更让他茅塞顿开。

    仅一个社会分工,王渊就写了近万字,这是前人从未有过的经济思想。

    儒家一向提倡重农抑商,王渊却将土地和粮食,也归为生产资料和商品,甚至土地也是一种商品。

    花费好几天时间读完,朱载堻叹息说:“吾知先生为何宣扬物理学了,物理门人研究万物之理,可以制造更优良的机器。如此,便可提高生产效率,也可细化社会分工,以更少的劳动力产出更多的财富。先生亦未违背儒家圣贤之言,国富第一策,便是要政令通畅,朝廷干涉经济运转,以保障小民之生存。来人……”

    “陛下,奴婢在呢。”随侍太监躬身道。

    朱载堻说:“着令司礼监经厂,印五千本太傅新书,分发给天下官员细细品读。”

681【第一个法定上巳节】

    绍丰七年,三月初三。

    这是设为法定假期后的第一个上巳节,京城的官宦人家、富商大族,甚至是殷实小民,都结伴到郊外踏青。

    翁山(万寿山)、玉泉山、香山、卢沟桥……诸多景点热闹非凡,特别是京西、京东一代,火车可以通行,有钱人家能跑得老远。

    张璁和严嵩两家住得近,都是小皇帝赐予的宅第,上巳节自然要结伴出游的。

    张璁之妻已病逝,身边仅有长子、长媳照料。

    张璁的三个儿子,都只考中秀才,浙江那地方科举竞争激烈,阁臣之子竟连个举人都考不上。长子张逊志,蒙荫进国子监读书,如今在太仆寺做正八品小官。长媳程氏,是张璁的旧时同窗之女,那同窗一直隐居山林不愿科举。

    严嵩家里也很简单,妻欧阳氏,子严世蕃,媳卢氏。他一直没有纳妾,妻欧阳氏还是个麻子(天花病愈)。儿子严世蕃,也非历史上那严世蕃,整整小了五岁有余,只因严嵩提前进京复职,没来得及让妻子怀孕。

    两家都带着第三代,孙子、孙女有好几个,乘着两辆马车前往西郊。

    蝴蝶翅膀扇得很有意思,张璁如今被视为“礼学大宗师”,严嵩则被誉为“海内第一清流”。两人住得也近,一来二去成为至交,还发现各自小时候都写过《咏蛙》。

    张璁的《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儿虫儿敢作声?”

    严嵩的《咏蛙》:“独坐池边似虎形,绿杨树下弹琴鸣。春来我不先开口,谁个虫儿敢出声?”

    这两首诗,都改自李世民的《咏蛙》,少年们写出来抒发志向,张璁和严嵩因此更加引为知己。

    男人乘一辆马车,女眷小孩一辆马车,各自说着感兴趣的话题。

    张逊志和严世蕃两人,都掀开窗帘欣赏沿途春色,有一遭没一遭的闲聊扯淡。他们两个年龄相差十岁以上,坐在一起真没啥共同语言,而且严世蕃已在江西中举,不像张逊志秀才出身只能恩荫小官。

    严嵩比张璁仅小五岁,两人自是平辈论交。前者随口问道:“秉用兄,可看了太傅的《国富论》?”

    司礼监经厂还在刻版,张璁读到的是手抄本,他点头说:“已然拜读过了,此书离经叛道,竟将社稷民生都归为商贾事。但细读之,又令人茅塞顿开,确为经世济民之学问。太傅此书,字字言利,却又透出对‘利’的大恐惧。”

    严嵩说道:“吾曾听太傅所言,商贾如猛虎,当在笼中卧。但猛虎毕竟是猛虎,关是关不住的,当御之驱之防之,不可使其害民残民。去年我回江西,我的老家分宜县,竟也学那景德镇烧制瓷器,大片山地全都改种茶树。此逐利之举也,瓷器和茶叶可销海外,于国于民皆有益处。”

    张璁笑问:“也有害处吧?”

    “确实,”严嵩点头道,“江西本就土地兼并严重,以前是勋贵和官绅兼并土地。而今商贾骤富,南直隶和浙江米价腾贵,江西粮商便屯米运至外省贩卖,导致江西粮食也年年不足。江西百姓缺粮,买不起价格日高的粮食,只能向商贾典当借贷。一旦还不上钱,小民土地就被收走,豪商大贾皆田连阡陌。失地小民被迫沦为佃户,亦有诸多变成游民,被商贾雇佣去做工。”

    张璁摇头叹息:“江西还算好的,旧时好友在信中说,我的老家温州府,小民之田已所剩无几,全被那些豪商巨贾买去。又因米价腾贵,一条鞭法的赋额杂项,全都被地主摊在佃户头上,便连做佃户都艰难得很。佃户纷纷举家出海,远离故土去那南洋求活,不去南洋也在城里或码头做工,温州地主竟招不齐佃户。如此境况,乃千古未有之奇闻。”

    “传言竟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江南报纸夸大其词。”严嵩惊道。

    张璁说:“浙江沿海州县,几乎家家有人出海。一些人葬身鱼腹,一些人埋尸南洋,但也有许多人得活,每年都往家中捎回银两。更有甚者,在海外兴产置业,将全家都接去海外过活。小民蒙昧,看不到海外横死之民,只看到海外骤富之人,趋利之下更是踊跃出海谋生。”

    严嵩感慨道:“世间之事,惟利而已。”

    张璁严肃道:“小民自当言利,我辈眼中更当有天下社稷。”

    严嵩笑问:“天下社稷,国之大利耳,终究逃不出那个利字。”

    大明的资本主义萌芽,真还算是比较温和的,历史上的英国才是沾满了血腥。

    当时西班牙获得大量金银,在整个欧洲买买买,英国工商业是如何在各国脱颖而出的?

    圈地运动。

    先是圈占公有地,农民对公有地虽无所有权,但有实质上的使用权。把地一圈,把农田全部改成牧场,只保留少量农民养羊,剩下的农民任其自生自灭。

    公有地圈占殆尽,又圈占佃农租地,以及公簿持有农的份地。

    不服从圈地的农民,直接烧毁房屋,提着刀剑让他们滚,甚至当场杀死或者投入监狱。圈地运动持续三百年,英国一半以上土地变成牧场,大量失地农民涌入城市变成无产阶级——至少在大明,谁都不敢这么玩,只能通过合法或非法手段买地。

    英国农民涌入城市之后,几十上百人抢一份工作,工厂主趁机压低工资,促使英国的人力成本低于其他国家。

    资本家依旧不满足,随着机械越来越先进,能雇佣童工绝不雇佣女工,能雇佣女工绝不雇佣成年男工。只因,童工的工资仅为成年男工的八分之一,女工的工资也只有成年男工的一半。

    英国童工年龄,最低记录只有三岁,可以一些简单工作,而童工平均年龄则为八岁。

    由于导致大量童工死亡,英国政府为了保护儿童,规定童工年龄不得低于九岁。但连英国的专利官员,都跟政府对着干,甚至批准发明家在申请专利时,可以注明“连五六岁小孩都能操作该机器”。

    几岁大的孩子,每天工作14个小时,有的甚至工作16个小时,每天只能吃一块面包,而且工作环境奇差无比。

    英国儿童在进工厂之后,基本上两年就废了,要么病死,要么残疾。

    在工厂四年以上的童工,必死无疑,无一例外!

    有人戏称,英国之所以成为日不落帝国,始终能够压制欧洲各大列强,就是因为英国童工平均只能活两年,而法国和德国的童工可以活过三年。

    当时英国大量成年男性失业,因为资本家不愿雇佣他们,只能靠妻子和儿女做工养家。儿童成了消耗品,五六岁就进工厂,两三年后死亡,期间男人无事可做,还能啪啪啪继续生孩子。

    一个社会,大量男性失业,必然造成治安恶化。

    于是英国制定五花八门的法律,当时偷一块面包,就有可能被流放到澳大利亚,以此来缓解国内层出不穷的治安问题。后来澳大利亚被开发出来,流放犯人寄信回英国,让妻儿也坐船过来团聚。人们发现,澳大利亚流犯居然比英国工人过得好,于是大量工人主动犯罪,且专挑流放澳大利亚的罪行。

    马克思说,资本从诞生的那天起,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话可不是特指殖民运动,英国工人的血泪,才是英国崛起的原始积累。

    只希望,这个时空的大明,不会像英国那样疯狂。

    严世蕃突然指着路边,回头说:“父亲,那些泰西学生也来踏青,他们梳着汉人发髻可真滑稽。”

    严嵩透过车窗一看,果然一大群欧洲贵族子弟。

    男男女女都骑着马,也不知是买来的还是租来的。又有一群欧洲仆从侍女,跟在贵族后面小心服侍,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周围一切。

    而跟欧洲贵族同行的,居然是一群大明勋贵子弟,双方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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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2【翩翩佳公子】

    来到大明的欧洲贵族子弟,以西班牙的阿方索为尊。无它,惟钱多耳!

    阿方索带来了两个箱子,一箱黄金,一箱白银。

    这货的汉话依旧很烂,日常交流都有些困难,但他在国子监的人缘却最好。监生同学一起出门,吃饭喝酒都他付账,甚至请全班同学去逛青楼。

    整个国子监,都知道泰西来了散财童子,一些高年级的监生刻意跑来结交。

    渐渐的,阿方索感觉不对劲。

    在他的既定思维当中,能在大明国子监读书的,必定是官宦贵族之后,这些人值得他花钱笼络。可金银撒出去一大堆,才发现身边全是些平民子弟。而勋贵、官宦、富豪的子弟,就算成了监生也不到校读书,人家都是花钱拜入名师门下的。

    阿方索毕竟是贵族,老爹是西班牙公爵,明知掉坑里还得强撑着,继续在学校里请客吃饭,否则他闯下的响亮名声就毁了。

    多方打听之下,阿方索得知学校里有一位亲王,而且还是大明皇帝的堂叔。

    当然,曾经是亲王,现在已经放弃王爵。

    阿方索有些搞不懂,为啥亲王必须放弃爵位才能读书,但这并不妨碍他去结交朱厚烷。可惜朱厚烷一心苦读,课余时间还拜师杨慎,并在物理学院选修数学、物理和天文,哪有功夫跟一个欧洲贵族瞎混?

    终于,在观看一场足球赛时,阿方索意外认识几个勋贵子弟。

    如今阿方索整天逃课,跑去跟勋贵子弟一起踢足球。他甚至承诺拿出千两白银,跟勋贵子弟们合资组建丙级足球队,发誓明年一定要升为乙级球队。

    阿方索从小生活在马德里,距离首都几十公里,那里有一座艾派度宫。这货在国子监啥都没学到,反而足球技术进步神速,打算把足球运动带回西班牙,自己组建一支马德里队。

    亨利王子等欧洲留学生,也因此认识大明勋贵子弟,纷纷成为勋贵子弟们的跟班。他们一起看球,一起逛青楼,一起斗蛐蛐儿,一起看戏听曲,一起斗鸡斗狗,五花八门的耍乐方式,令欧洲贵族子弟们沉迷不可自拔。

    大明勋贵子弟,则震惊于欧洲贵族的开放程度,全部成为玛丽公主的裙下之臣。

    玛丽公主并不漂亮,但可是一国公主啊,仅那身份就让勋贵子弟们兴奋。

    紧接着,阿方索的妻子,也有了一个秘密情人,即武安侯次子郑晟。

    郑晟本来是不敢的,朋友妻,不可欺。如果让他跟阿方索的侍女上床,郑晟毫无心理负担,贱妾和侍女在大明都可互相赠送,但正妻和良妾却绝对不能沾染。

    无奈阿方索之妻太过热情,对英俊高大的郑晟仰慕有加,还崇拜郑晟驰骋球场的威武风姿。一来二去,两人勾搭成奸,阿方索有所察觉也不在乎,这种事在欧洲贵族圈子里太常见了。

    至于阿方索,则迷上一个青楼女子,旬月间便贡献上百两银子。

    郑晟骑在马上招手呼喊:“玉华兄,你们今日也来踏青啊,竟不巧在此遇上了。”

    “光德兄,好久不见。”李瑛抱拳回礼。

    李瑛,字玉华,秀才功名,李应第三子,与王骐、王骥年龄相仿。

    李应如今已不做锦衣卫了,正式官职为后军左都督。现任锦衣卫掌事、管事和提督,都是小皇帝自己提拔的亲信。

    这种变化,是王渊有意为之,权力逐步移交给小皇帝。

    毕竟朱载堻即将年满二十一岁,心智日渐成熟,王渊不能啥都霸占着不放,否则君臣之间必然暗生矛盾。

    作为回报,李应加官太保,封忠毅候,并掌管后军都督府,京畿和边镇都是他的军事辖区,属于所有都督里面权力最大的那个(其实是被闲置了,除了可捞银子之外,只能参与讨论边镇军事计划)。同时论及加官,每次上朝,李应排在武将第一位,而王渊排在文官第一位。

    两个贵州人,一个文官班次第一,一个武将班次第一。

    有人戏言,此乃贵州人之朝廷,其措辞用心极为险恶!

    李瑛作为李应的第三子,也被京中子弟呼为李三郎。他从小就受名师教导,扔勋贵堆里也算文武双全,可惜在贵州考秀才都只勉强过关,这辈子估计难有中举的希望,正打算转行去考武举人。

    今日上巳踏青,李瑛与王骥同行。

    两人骑马出游,各自护送一辆马车,车上坐着心仪的清倌人。

    郑晟策马上前,笑问:“玉华兄,怎只有良才兄(王骥),弈章兄(王骐)呢?你们三个,平时可都是形影不离的。”

    王骥随口解释道:“今日家兄另有要事。”

    王骐是夏婵之子,王骥是香香之子,兄弟俩同年出生,关系最为要好,但彼此的母亲有些不睦。

    今天金罍的夫人,张罗着与王家联姻,也只看中了王骐而已。

    王骥作为混血儿,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虽然外型帅得一逼,但总免不了受到歧视。这种歧视平时不显,谈婚论嫁却表现出来,金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王骥。

    王骥也明白个中原因,干脆不去参加家族郊游,邀李瑛带青楼的清倌人一起出来玩。

    郑晟说道:“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来自泰西的贵族子弟。有王子、有公主,亦有公爵世子。这位是阿方索,汉名方素,是一位公爵世子……”

    李瑛和王骥抱拳:“见过方公子。”

    听说王骥是大明首相之子、李瑛是大明第一将军之子,阿方索顿时重视起来,抱拳问候道:“见过王公子,见过李公子!”

    双方相见客套,女眷们亦来见礼。

    王骥今天穿着丝绸常服,玉带缠腰,金冠束发,脚踩皮靴,腰悬长剑。更兼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只论帅气,能把他爹王渊甩出八条街,断的一个翩翩佳公子。

    这些欧洲贵女跟王骥说话时,一个个都眉目含情,玛丽公主恨不得把王骥直接拖去野地交流人生。

    没办法,人长得太帅了。

    而且,王骥身兼东西方相貌特征,比普通的汉人男性,更符合欧洲贵女们的审美。这货生得又白又高又帅,而且自带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气质,如果这是一部偶像剧,王骥能够翻身上位当男主角。

    便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凯瑟琳,跟王骥近距离说话都小鹿乱撞。元宵灯会那天,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今日再见让凯瑟琳颇为心动。

    众人结伴继续前行,王骥不喜欢跟这群酒囊饭袋玩耍,因此一路都不怎么说话。

    那种遗世独立的气度,更让凯瑟琳情难自已,双眼视线始终停留在王骥身上。相比起来,她的丈夫亨利王子,犹如一只乡下的癞蛤蟆。

    似乎感觉自己头顶野草疯长,亨利下意识朝妻子看去,又顺着其视线看向王骥。

    一瞬间,亨利王子也默然不语,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得失。

683【幼骥伏枥,志在四海】

    北京万芳亭公园,在明代叫做玩芳亭,最初为元代官员的别墅。

    改朝换代,别墅早已毁败,只剩一亭屹立不倒。经过此亭沿官道南下,不久就能抵达涿州,往西可去山西,往南可去河南。

    明代官员遭遇调任或贬谪,亲友常送其至玩芳亭。在亭中备酒食依依惜别,文采好的就会写送别诗,渐渐成为文人心中的送别代名词。

    玩芳亭紧挨着凉水河,距离北京城墙又近,且景色优美宜人,自然是上巳踏青的好去处。

    河边早已聚了许多小贩,卖些瓜子、花生、蜜饯、蒸糕之类。小贩们半夜就准备完毕,晨钟一响立即打着灯笼出门,等着守城官兵打开城门。

    今日上巳郊游,听说皇帝、皇后和太后,也已全家去了好山园,官员和平民自然也蜂拥出城。在内阁政令之下,朱元璋时代兴盛的上巳踏青,再度成为全国人民欢庆的节日。

    等王骥等人来到玩芳亭,有些小贩已经卖完归家,脸上挂满了欢喜笑容,决定明年定要多备些货品。

    “杏花来一枝。”王骥对河边一个卖花姑娘说。

    卖花姑娘穿得很朴素,见到英俊的贵公子,顿时红着脸说:“公子,一枝八……五文也行。”

    新钱1两银子恒定为500文,因此正德通宝铜钱非常值价。北京的米价,一石在600文至800文之间浮动,5文钱可买一斤米,一枝杏花卖5文钱可真够贵的。

    5文钱买一斤米,不要觉得物价很低,相反已经非常高昂。

    古代稀缺营养摄入,基本靠主食为生,若是干力气活还想吃饱,每人每天就能消耗一斤粮食。一个月下来,需要几十斤粮食打底,全吃大米就得200文钱,一家三口至少五六百文钱。而生活开销不光是主食,还有油盐酱醋茶柴,还得交税,还得穿衣,小民怎么消费得起?

    因此,大部分老百姓,都以吃粗粮为主,而且还不能真正吃饱,每顿白米饭、白馒头只是奢望。

    王骥也没有还价,掏出一枚幺银(一角钱):“只要一枝。”

    卖花姑娘喜滋滋找还45文钱,连同杏花一起递给王骥:“公子您拿好。”

    春明三月杏花香,三月三上巳踏青,其中一个项目就是赏杏花。可惜玩芳亭没有杏花可赏,精明的百姓便折花来买,富贵人家也不差那几斤米钱。

    王骥拿着杏花返回马车,书童正在跟车夫闲聊,旁边一个青楼侍女俏生生立着。

    “常姑娘,请下车吧。”王骥说道。

    潇湘馆的清倌人常梦兮,掀开车帘莲步而出,微笑着接过杏花说:“多谢公子。”又转身吩咐侍女,“怜儿,把车上的食盒拿出来。”

    玩芳亭已经被一群文人霸占,王骥等人只能在河边玩耍。寻得一块野花遍布的草地,铺一层布匹,将各种酒食置于其上,侍女怜儿甚至拿来了两只风筝。

    “良才,快过来,你们怎的独自一处?”李瑛在远处招手大喊。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王骥只能给对方面子,便移去跟大明勋贵子弟、欧洲贵族子弟们一处。

    家里的幼童,一直是黄峨在管教,直至蒙学才随老师读书。

    王家的家教挺严,王骥自然也受到影响,他跟纨绔子弟没啥共同语言。就连逛青楼,也是被李瑛怂恿的,且只能眼前这常梦兮聊得来,纯粹在清倌人那里听曲诉衷肠。

    别看王骥长得人高马大,还有四个月他才满十四岁,不过也可对外宣称虚岁十五。

    清倌人常梦兮年方十八,王骥将其视为可以说话的大姐姐,有什么烦恼委屈就去清倌人那里倾诉。

    穷孩子的烦恼是吃不饱饭,书香子弟的烦恼是科举无望,王骥的烦恼则是找不到存在价值。他的四书五经还算凑合,数学物理也还凑合,武艺兵法同样凑合,除了相貌英俊之外,其他一切都普普通通。如果他作为游戏人物,能力数据化之后,估计一水儿的60,只有魅力值是95。

    偏偏家里的老爹厉害,大娘子黄峨、宋灵儿也厉害,王策、王素、王澈、王骐几位哥哥都各有所长。

    王策骁勇凶悍,武艺超群,已在吕宋自立建国。

    王素是物理学社成员,数学、物理、天文、机械……样样皆通,做驸马正好有空闲搞学术研究。

    王澈作为宋灵儿的次子,可谓文武双全,如今只有十七岁,却已高中贵州举人,正摩拳擦掌准备考进士。

    王骐跟王骥同年,虽只有十四岁,但也是个读书种子,今后多半能够考取进士。

    只有王骥,啥都凑合,从小生活在父兄阴影之中,偏偏他的生母还是西域女子,身具异族相貌让王骥颇为自卑。

    我能干啥?

    我应该干啥?

    端起一杯黄酒,王骥突然问:“玉华兄欲考武举?”

    李瑛笑道:“明年就参加武举乡试,有我爹的面子肯定过关,就看武举会试能考第几名。就算我爹不出面,想必考个武进士也没问题,毕竟武会试以兵法策论为主,我可是从小就学习兵法的。我不但开炮放铳利索,还知道火器怎样排兵布阵。各省那些武举人,恐怕连火铳都没摸过,他们怎么跟我比?”

    郑晟在旁边吹捧道:“玉华兄之兵法韬略,放眼京中勋贵子弟,有哪个比得上?要我看啦,玉华兄去考武举,必然能中一个武状元!”

    “对,武状元!”众勋贵子弟齐声附和。

    “哪里,哪里,哈哈,”李瑛颇为得意,谦虚道,“武状元我不奢望,能中一个武探花就心满意足了。”

    王骥默然,不再言语。

    就连浑人李瑛,都有人生目标,他却不知该做什么,只能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黄酒亦醉人,十余杯下肚,王骥脸上飞起红霞,犹如抹了胭脂一般。众女子都看呆了,今日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能如此好看,令人赏心悦目犹如品鉴艺术珍宝。

    聊了一番斗鸡走狗的话题,又说起泰西各种趣闻,欧洲勋贵子弟们大吹牛逼。

    阿方索吹得最厉害,炫耀自己的爷爷,如何赶走阿拉伯人,最终统一了西班牙王国。他说爷爷骑术了得,身强力壮,每顿饭可以吃半头牛,打遍伊比利亚半岛无敌手,论军事才能仅次于大明首辅王渊。

    其他欧洲贵族子弟,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能任由这家伙胡扯,然后也开始吹嘘自家祖宗。

    紧接着,又说起美洲殖民,瞎扯美洲的各种土著文明,还说西班牙将军只带几百士卒,就灭掉了数千万人口的阿兹特克帝国。

    虽然各种夸大其词,却令王骥拨云见雾。

    对啊,世界那么多,我为何要拘泥于王家,为何要拘泥于京城?我可以驾巨舟纵横四海,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总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归处。

    当晚回家,王骥就对老爹说:“父亲,孩儿欲出海闯荡!”

    王渊愣了愣,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笑道:“你想去海外何地?”

    王骥回答:“不知。”

    王渊又问:“决定了?”

    王骥回答:“孩儿心意已决。”

    王渊说道:“那你先在海船上历练,从一个水手做起,学会如何洗甲板,学会如何升降帆,再去学怎么驾船开炮。如何?”

    王骥回答:“可以。”

    王渊笑道:“暂且留在家中,再过四个月,等你年满十四岁之后离京。”

684【半月恋情】

    王骥不笨,但也不甚聪明,只是中人之姿而已。

    偏偏这孩子性格要强,做什么都参照父兄,结果就是遭受一系列打击。

    不过他的底子很坚实,懂得基本的数学、物理和天文知识,四书五经也大致领略其意,从小操练武艺、学习兵法。啥都懂一些,啥都不突出,由于年龄太小、阅历不够,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

    王渊深知儿子的性格缺陷,无非就是心气儿太高,却又没有与之相符的资质和毅力。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得三分本事,就要跟父兄相比,实在比不过又转而去学别的。如此心性,这辈子都别想成功,除非能改掉一身坏毛病。

    所以,王渊让他从水手做起,老老实实去洗甲板,以此锻炼他的意志力。

    留京的四个月,也不让儿子闲着,王骥被扔去学习海上知识,三位老师分别是:大明海军提督太监朱英、海军左都督满正、海军右都督宁搏涛。

    这三位全都官居一品,却只能在京城闲置养老。

    听说王渊的儿子要拜师,三位海军大佬总算有事做,满心欢喜的对王骥倾囊相授。

    朱英教导王骥如何管理军官,如何管理海外领地。满正教导王骥各种海船形制,以及这些海船的性能优劣特点。宁搏涛教导王骥海上作战要领,以及海上和海岛天气变化,并反复强调:海外登陆作战,最大的敌人不是土著,而是地形、气候和疾病。

    对于一个没见过大海的少年来说,这些东西都太高深了,王骥能听懂却无法领会,更不能直接拿去运用。他只得拿起纸笔,把三位老师的讲课内容,全部白纸黑字写下来,今后出海随时翻阅复习。

    学习之余,王骥也主动跟欧洲贵族子弟接触,旁敲侧击的问一些泰西实情。

    就在还有半个月满十四岁时,王骥终于酒后中招,向凯瑟琳·德·美第奇献出自己的第一次。这孩子早晨醒来吓坏了,衣服都没穿好就夺路而逃,跑到半路又折身回去拿自己的东西。

    “王公子,不留下享用早餐吗?”亨利王子微笑道。

    王骥心虚不已,吞吞吐吐说:“不……不必了。我昨晚醉酒,睡得有些糊涂,今早有些东西忘了拿。”

    亨利王子说:“我也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什么意思?

    王骥吓得额头冒汗,这是话里有话啊,明摆着奸情已被别人丈夫发现!

    “王公子不必惊慌,贱内仰慕公子多时,这在泰西不算什么的。”亨利王子的汉语进步很快,居然知道用“贱内”这种词,估计是跟那帮勋贵子弟学的。

    “嗯……啊?”王骥目瞪口呆。

    亨利王子真的有些不择手段,虽然欧洲贵族圈子很乱,但一般都不会说穿,夫妻彼此装作不知道。一旦奸情曝光,丈夫必定恼羞成怒,指不定干出啥事儿来维护面子。

    亨利王子笑道:“今天约了郑公子蹴鞠,就不陪王公子了,再见。”

    亨利说完就离家,王骥傻站在当场。

    凯瑟琳穿着一袭大红色背子出来,这是明代贵妇们的常服,优雅端庄而不失女性妩媚,在明代影视剧中经常出现。凯瑟琳明显逾制了,大红色背子,按制只有后妃可穿,但到了明代中期已经没人去管。

    庄重优雅的背子,被凯瑟琳穿出几分性感,王骥没来由想起早晨醒来看到的白胸脯。

    初经人事的少年,只感觉浑身燥热,王骥羞愧低头:“夫人见谅,昨夜……昨夜……”

    凯瑟琳妩媚一笑:“公子不必惊慌,且坐下说话。”

    凯瑟琳诉说起自己的身世,出身名门,父母双亡,只得在修道院长大,十四岁嫁入家族仇敌法国王室。受到公婆冷遇不说,夫妻感情也不睦,丈夫责备她无法生育,几乎半公开的蓄养情妇。

    王骥毕竟是个少年,而且对方还是他第一个女人,难免变得心软失去理智判断。多可怜啊,名门闺秀,却从小被扔去尼姑庵,还被迫嫁给家族仇敌,这些年不知受到了多少苦难。

    眼见气氛到位,凯瑟琳又胡扯道:“泰西诸国的习俗,跟大明有些不一样,男女婚后也可有情人,只要不当面说破便可。公子莫要觉得我下贱,我从小生活在修道院,一向恪守戒律,结婚之后并没有另寻他欢。只因仰慕公子才德,昨晚才……”

    王骥忍不住问:“尊夫知道此事?”

    凯瑟琳说:“他今早撞见了,并不反对。”

    “那还好,那还好。”王骥总算舒了一口气,生怕亨利王子闹起来,父亲知晓了把他吊起来打。

    凯瑟琳又说起往日凄苦,忍不住中途落泪,哭得是楚楚动人。王骥心生怜惜,走过去柔声安慰,稀里糊涂就抱到一起。

    一个还有半个月就十四岁的少年,一个已经结婚四年的十八岁少妇,抱着抱着就天雷勾动地火。

    王骥的意志力非常薄弱,完全忘了自己纵横四海的志向。食髓知味之下,接下来半个月,几乎天天往亨利家跑,都懒得再去跟三位老师学知识。

    终于在十四岁生日这天,王渊说道:“你最近很忙?”

    王骥急中生智道:“即将离京,忙着告别京中朋友。”

    王渊似笑非笑:“你年幼无知,少跟那些泰西之人来往,把你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父亲教训得是。”王骥有些懊恼自己的书童,定是书童向父亲走漏了消息。

    王渊说道:“出海之事,已经忙你安排好了,过几日你便启程吧。”

    王骥恋奸情热,有些不舍离去,忍不住说:“父亲,出海的各种学问,孩儿还没学得透彻,想跟三位老师再学一年。”

    王渊冷笑:“你如此用功求知,为何这半月来,不见你往老师家跑,反而天天去那法兰西王子家中?”

    “我……我……”王骥慌张道,“泰西也在海外,孩儿是去请教泰西风俗民情。”

    王渊问道:“请教完了吗?”

    王骥回答:“差不多完了。”

    王渊也不说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向三位老师学习一年,不如老老实实洗一年甲板。明日便走,不得逗留!”

    王骥浑身一颤,明白父亲已知奸情,只得应声道:“孩儿谨遵父命。”

    当晚,王骥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告别信,晨钟敲响便让书童送去给凯瑟琳。

    凯瑟琳估计也动了真情,大清早悄悄前来送别。一对有情人不敢当面说话,只能遥相对望,随着火车的呼啸,这段短暂的恋情就此结束。

    两个月后,凯瑟琳开始呕吐,大夫问诊说是喜脉,亨利王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为啥结婚四年,妻子迟迟不怀孕,只跟王骥睡半个月就怀上了。如此法国那边,自己的情妇为啥又能怀孕生子?那可是自己的专职情妇!

    哐!

    越想越气,满肚子憋屈无法发泄,亨利王子一脚将桌子踹翻。

685【皇帝试探,王骥出海】

    王骥刚刚离开京城,太皇太后张氏就死了。

    这本没掀起什么浪花,朱厚照跟张氏就关系冷漠,朱载堻就更不待见这位皇祖母。

    可是张氏刚刚下葬,朱载堻就突然下达旨意,拆掉仁寿宫隔壁的大善殿,专为自己生母的顾氏修一座宫殿。

    很诡异,王渊年年颁布变法政令,满朝文武都无人反对。小皇帝只是拆殿重造而已,朝臣立即出现激烈回应,三分之一的大臣赞许,三分之一的大臣劝谏,剩下的笑嘻嘻嗑瓜子看戏。

    大善殿是用来干啥的?

    别称大善寺!

    里面供奉着一百六十九尊金银佛像,另有一万三千斤佛牙佛骨舍利。

    历史上,嘉靖皇帝崇信道教,怎容许自己寝宫旁边是佛寺?于是就把仁寿宫、大善殿全拆了,佛骨舍利一把火烧个精光,金银佛像融掉改善财政,兴建慈宁宫作为太后的专属居所。

    嘉靖这事儿办得一举三得,其一符合自己心意,其二弄到许多金银,其三彻底抹掉先朝的存在感。只因正德的母亲张太后,一直霸占着大善殿,在嘉靖继位后常年于此礼佛,拆掉大善殿就是跟正德朝说拜拜。

    至于朱载堻嘛,父亲啥都信又啥都不信,母亲对佛教没啥好感,几个老师对佛教也没好感。

    在这种成长环境之下,朱载堻总觉得大善殿碍眼,皇祖母一死就迫不及待的想拆掉。

    顺便,看看群臣作何反应。

    “有点意思。”朱载堻翻阅着群臣奏疏,脸上不由泛出玩味笑容。

    反对拆除大善殿的官员,以次辅毛纪为首。理由嘛,大善殿已经建成百年,历代皇帝、后妃皆在此礼佛,为大明国祚祈祷许愿,拆除此殿恐怕招来不详之事。

    支持拆除大善殿的官员,以兵部左侍郎方献夫、礼部右侍郎霍韬为首。两人都是心学大家,在地方为官时就拆过寺庙,这次趁机把佛教贬得一无是处,并请求拆除全国私自营建的非法庙观。

    至于物理学派弟子,没有一人上疏论事,拆不拆大善殿他们都没意见。

    鸿胪寺卿夏言的奏疏,给朱载堻留下深刻印象。夏言说,大明以孝治天下,与其礼敬佛祖,不如礼敬生母。紫禁城自营建以来,未有太后之专殿,陛下今日拆佛殿而建太后寝宫,正是至情至孝的体现(注:仁寿宫并非太后专殿,最初只是皇帝的行走别宫)。

    朱载堻对这些奏疏,不做任何批示,就连随侍太监,都不知皇帝是何想法。

    但是,夏言被皇帝记住了,他未来亲政需要帝党!

    这并非意味着,朱载堻要推翻王渊的旧有势力。而是想引入一股力量,慢慢平衡朝中派系,皇帝借此从容收拢大权。

    绍丰七年八月,紫禁城中大善殿拆毁,原地营建太后专殿慈宁宫。

    大善殿内,一百六十九尊金银佛像,全部拿去融掉,作为慈宁宫的营建费用。一万三千斤佛牙佛骨舍利,分往天下各处寺庙供奉,并下令拆毁全国非法佛寺道观。

    没有朝廷颁发执照的庙观,就属于非法庙观,占全国庙观的九成以上。

    这些非法庙观,大部分都有地方豪强的影子。士绅豪右打着宗教幌子,支持僧道兴建佛寺道观,一来可以获得声誉,二来可以借机敛财,有魄力的地方官员经常灭寺拆庙。

    朱载堻一道圣旨下去,数十万和尚道士被迫还俗——也不算还俗,他们没有度牒,并非朝廷认可的出家人。

    于此同时,朱载堻往全国派出锦衣卫密探,让密探们啥都不做,只照实记录各省拆了多少庙。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皇命出了京城,究竟有多少官员会老实听话。

    老师说过,皇帝是否有权威,全看政令是否通达地方。

    今年六月,朱载堻年满二十一岁,越来越在乎自己的权力,纯粹孩子长大了想要自己做主。他忍耐了足足七年,已经算非常有耐心,这次的各种操作,也都是些试探行为,并没有跟王渊翻脸的意思。

    ……

    王骥坐火车前往天津,又乘船前往天津棉厂镇,身边只有一个书童周翡。

    周翡比王骥年长两岁,大管家周冲的第四子,能写会算,弓马娴熟。

    主仆二人来到棉厂镇,也就是王渊最初办工厂的地方。此时已经形成繁华小镇,以工厂区为中心,辐射出大片的生活生产商业区域,其繁荣程度不亚于山东颜神镇、江西景德镇、广东佛山镇。

    “咳咳咳!”

    王骥连声咳嗽,盯着那些黑烟囱说:“此地虽繁华,却不宜人居,数里外都能闻见呛人的煤烟味。”

    周翡笑道:“北京的沙尘,可比这难受多了。我听人说啊,海上啥都能遇到,少爷可得遭不少罪,要不咱们现在就回京算了。”

    “我可不敢回去。”王骥摇头叹息。

    周翡憋笑不已,知道少爷在怕啥。

    二人来到工厂码头,找到货仓的一个管事,递上介绍信说:“这位先生,我们想寻个水手的差事,还烦帮忙安排一下。”

    管事好奇查看介绍信,信中写道,王骥是京中某位权贵之子,纨绔恶劣,不学无术,被父母扔到海船上打磨意志。具体的海船都安排好了,烦恼工厂那边接洽,至于别的则不准多问。

    管事瞧瞧王骥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心中鄙夷又羡慕,当即说道:“两位若欲做水手,可得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哪有穿绫罗绸缎的水手?”

    王骥说道:“我们带了衣服的。”

    周翡打开随身包袱,撤出两套普通面料的衣裤。

    管事连连摇头:“还是穿得太好了,而且不耐磨损。往东不远有家店面,里面有‘苦力布’的成衣卖,你们且先去买几套吧。”

    于是乎,主仆二人去买衣服,那店中清一色全是短打衣裤。

    “这便是苦力布?”王骥问道。

    周翡说:“少爷,我在京中也见有人穿过,筑城工匠有些穿的便是苦力布。”

    苦力布,说白了就是帆布,这种帆布做成的短打,类似后世的牛仔裤、牛仔衣。

    帆布至少在元代就已经传到中国,一直不怎么受待见。

    直至前几年,江南布商别出心裁,用短绒棉做成帆布服卖给苦力穿。因其耐磨耐洗,大受码头搬运工的喜爱,并迅速在底层百姓中流行,还得了个不雅称呼“苦力布”、“苦力衫”。

    江南成为“苦力布”织造基地,就连天津的苦力布,都是从南方运来售卖的。

    天津工厂当然不会制作苦力布,因为暴殄天物啊,山东棉花质量上乘,可以织造更好的棉布。反而是江南、湖广的劣等棉花,适合做便宜的苦力布来走量,苦力布也算为江南棉花开辟新市场。

    主仆二人,很快换上一身“牛仔装”。

    可王骥长得实在太帅,即便穿上廉价苦力衫,也没有半点苦力的模样。

    货仓管事连连摇头,对王骥说:“这位公子,要不弄点烟灰抹在脸上?”

    王骥从善如流:“有劳了。”

    工厂烟囱里,烟灰多得是,很快就弄来一把,随便在王骥脸上抹了几下。

    货仓管事叹息道:“公子天生丽……俊朗,烟灰也难遮住啊。”

    在棉厂镇逗留几日,王渊安排的货船终于来了,主仆二人顺利被招聘为水手。他们坐货船前往天津海港,登上一艘名为“破浪号”的海船,先去见了船上大副,又被扔给一个负责甲板的管事。

    大副悄悄跑去找船长,问道:“这两人什么来头?”

    船长名叫安长贵,杭州工商学院二期生。他笑道:“太傅之子,纨绔不堪,便被送来海上磨炼。”

    大副惊道:“太傅家的公子?咱船上岂不是来了个活祖宗?”

    安长贵说道:“太傅信中有言,只要保住公子性命即可,其他随便咱们如何使唤。还有,公子的身份,你知我知,不可泄露出去。”

    大副郁闷道:“做水手哪有安全的?若遇上暴雨大浪,水手都得豁命啊。如果次次遇到危险,都不让这位公子上甲板,其他水手该怎么想?公子的身份能藏得住?”

    安长贵无奈道:“太傅信中还说,若公子真的葬身鱼腹,他也不会追究我等责任。”

    大副翻眼白说:“公子若真有不测,哪里用得着太傅发话?商社里那些师兄,就得把咱们弄死。”

    王渊组建的海上商队,最初跟朱厚照合资,一直打着大明皇室的招牌。后来渐渐赎买皇室股份,已经不跟皇帝沾边,大股东是王渊,其余股东都是物理学派弟子。

    发展到现在,就连这艘船的船长和大副,也是从杭州工商学院、天津工商学院的毕业生里提拔的,论关系全是王渊的徒弟徒孙。

    王骥嘛,祖师爷的儿子,凭此关系可在海上横着走。

    且不说船长和大副的烦恼,主仆二人被带去见甲板管事。

    管事第一反应就是质疑:“你们这是富家公子落难?能干得下来吗?”

    王骥点头说:“家道中落,只能到海上讨生计,还请管事大哥招抚。都是男人,别人能干的活,我肯定也能干下来。”

    管事只能说:“那行,你们先去打杂,接着再学洗甲板。”

    不错,王骥和周翡,连洗甲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给洗甲板的水手们打杂。

    王骥很快就惊讶无比,原来洗甲板不是只用布料搓洗,还要用板砖大的砂石在甲板上磨。力道必须掌握好,否则很容易把甲板给磨坏,这他娘的居然还是个技术活。

686【济州岛?大明南直隶耽罗州!】

    船队驶离山东之后,并未前往任何地区贸易,而是去胶澳(青岛)停泊等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胶澳船只越来越多,王骥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终于在十月份,一支由40多条商船组成的船队,在“不知名”海商的领导下,齐刷刷朝着济州岛杀去。

    “少爷,要打仗了咧。”周翡兴奋莫名。

    王骥嘀咕道:“这仗打得偷偷摸摸,并非大明东洋水师出征,而是由各路商船联合进发。恐怕,不是打朝鲜,就是要打日本!”

    周翡没搞明白:“为什么不是朝鲜就是日本?”

    王骥说道:“我出京之前,熟记过许多海图。此去向东,只有朝鲜和日本,否则就是前往殷洲。日本、朝鲜皆为大明属国,藩属没有犯下大错,宗主国怎能直接武力征讨?即便要打,也不能官方出面,只能由民间商船挑起事端。”

    这就是家学渊源,王骥虽然啥都平庸,但眼界极为宽阔,对政治外交也有理解。

    “操帆啦,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甲板管事呵斥道。

    王骥和周翡连忙跑去打下手,他们还没有上手操帆的资格,只能在甲板上到处做力气活。

    折腾半天,累得要死不活,主仆二人直接躺甲板上喘气。

    仰望着纯净的蓝天白云,吹着咸湿的海风,王骥只觉神清气爽,竟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听周翡呵斥:“你们要作甚!”

    王骥猛的睁开眼睛,却见身边围了七八个水手,周翡站在中间正跟他们对峙。

    一个水手贱兮兮笑道:“咱哥儿几个打赌,就想知道小周(王骥)是男是女。小周,快让哥哥摸一下胸,我赌你衣服里面还缠着布。”

    “混账!”周翡大怒,握拳逼近此人。

    王骥笑着扯开衣襟,袒露胸膛说:“某自是男儿之身,谁想摸就过来吧。”

    众水手居然颇为失望,但之前那人却眼睛发亮,咽着口水上前:“嘿,明明是个男人,胸膛竟比妇人还白嫩。且让我试试手……啊!放放放……放开,断了断了断了……”

    此人往前走的时候,周翡笑着主动让开。

    就在其伸手的一瞬间,王骥迅速抓住对方手腕,借巧力拧动轻松将来者制服。将此人双臂反剪,用膝盖跪压在甲板上,王骥笑问:“还想摸吗?”

    “不不不……不摸了,你快放开,疼!”这水手哭丧着脸道。

    周翡双拳紧握站在旁边,扫视这家伙的同伴,那些水手摄于气势,竟然无人敢上前救助。

    王骥伸手探向对方裤裆,讥笑道:“摸胸有甚意思?要摸就摸下面啊。”

    这水手求饶道:“小周,哥哥错了,且放我一马……啊!”

    却是王骥抓到对方的裆下一坨,猛地使劲握住,几欲将此人给疼晕过去。

    王骥慢腾腾站起,脱下上衣,赤膊说道:“是我不对,这么晒的日头,竟还将衣服穿得严实,让你们一个个都误会了。且散去吧,今后我赤膊出工便是。”

    船长室。

    安长贵颔首微笑:“不愧是太傅之子,小小年纪便进退有度。既立了威,又不结私仇,还能放下身段。”

    大副咋舌道:“这也算纨绔子弟?可比江南那些权贵富豪之子有出息多了。如此麒麟儿,哪用得着在海上历练,太傅的门风可真严得过头了。”

    “太傅人中龙凤,对子嗣自然要求严格。”安长贵说道。

    两人一阵闲聊,大副突然说:“明日便至耽罗(济州岛),不知那朝鲜国主作何反应。”

    安长贵笑道:“能有何反应?捏着鼻子认了呗,耽罗本就是大明国土。”

    济州岛,明初还真是中国领土,朱元璋在衡量政治利弊之后,答应把济州岛赏赐给朝鲜。

    但是,朝鲜必须按照元朝的牧马管理模式,将济州岛的马匹进贡给大明,给多少补偿全看大明皇帝的心意。同时,大明有权插手济州岛的管理,甚至可以往济州岛派遣官员。

    这就是承认元朝法统的好处,前朝遗留的所有领土,大明都能顺理成章的继承。

    济州岛的主体人口,可并非什么朝鲜民族。

    最早的岛上土著,要么已死绝,要么被同化。

    宋元时期,高丽权臣叛逃至此,朝鲜人开始统治济州岛。但很快,元朝将济州岛征服,大量囚犯被流放此岛养马,其中包括元朝的魏王阿木哥。

    明初,陈友谅之子及心腹部众、明玉珍之子及心腹部众,还有元代的一堆皇族宗室,全被朱元璋一股脑儿的扔到济州岛。此外,方国珍的残部,也主动逃到济州岛,因此岛上以蒙古人和汉人为主。

    济州岛横在大明、日本、朝鲜三国海域之间,大明海商早就眼热得很,这次打算搞一个大事件。

    顺便,敲打一下不听话的朝鲜国主李怿。

    翌日正午,海商船队来到济州岛附近,直接将北部的耽罗港封锁。

    码头上喊杀声震天,却是岛民正在杀戮朝鲜官员,大明海商船队并不直接动手,只封锁港口不让朝鲜官船逃走。

    不惟此处,整个济州岛都在暴乱。

    提前约好日期,双方配合行动。岛上的蒙古和汉人后裔,对朝鲜官员、朝鲜平民展开屠杀,发泄百年来所遭受的压迫与怨气。

    当然有压迫,当然有仇怨,朝鲜当初接手济州岛,岛上之民会乖乖听话?济州岛的汉人与蒙古人,跟朝鲜官兵对抗十多年,经过多次镇压和诱降才勉强平息。然后,朝鲜不断往岛上移民,不断派遣官员进行盘剥,汉人和蒙古后裔早就不堪忍受。

    数日之后,几个义军首领,汇集在耽罗港码头。

    其中,有陈友谅的后代,有明玉珍的后代,有方国珍的后代,有元魏王的后代,有元梁王的后代……只说出他们祖宗的名字,就能把大明官员听得心惊肉跳。

    众首领跪在码头,对此次大明船队的临时首领吴守业说:“朝鲜残暴,岛民不堪压迫,因而奋起反抗。耽罗(济州岛)自古便是大明属国,明初又曾是大明国土,岛上百姓皆欲归母国之怀抱。若大明陛下愿意接纳,请封敕耽罗为藩国。从今往后,耽罗国世代永为大明藩篱!”

    吴守业是天津工商学校一期生,王渊的再传弟子,现为“广源会”(王渊及诸弟子的海商会)的日朝贸易二把手。

    吴守业叹息道:“耽罗岛,早被太祖赐予朝鲜国主。汝等义举虽感天动地,却陷大明皇帝于不义之中,天朝上国又如何能出尔反尔?”

    陈友谅的后代陈婺说:“太祖皇帝虽将耽罗岛赐予朝鲜,但前提是朝鲜为大明进贡足额战马。而今,朝鲜每年为大明进献战马几匹?朝鲜国主,早就忘了当初的约定,只知对咱们岛民盘剥无度。此事乃朝鲜国主出尔反尔,大明自然可以收回当初的赏赐!”

    吴守业点头道:“此言亦有理,我会转告大明君臣。”

    陈婺说:“我等请求觐见大明天子,请先生以海船护送。”

    “可以,”吴守业指向旁边跪着的朝鲜官员,“这些都放回去吧,不可多造杀孽。”

    那些朝鲜官员,是故意留着不杀的,放他们回去给朝鲜国王报信。

    陈婺笑道:“放人!”

    朝鲜官员连忙磕头,感谢吴守业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吴守业问:“知道回去怎么说吗?”

    朝鲜官员们纷纷回答:“知道,知道!”

    绍丰七年十月,耽罗岛诸部起义,推翻朝鲜的残暴统治。

    各部首领赴京觐见大明皇帝,请求复设耽罗国,但因元梁王后裔元震临时争求王位,与陈友谅后裔陈婺激烈冲突,设立藩国之事只能作罢。

    元梁王后裔,在济州岛很有势力,自然不服陈友谅后裔做耽罗国王。其中,明玉珍后裔还在暗暗挑拨,反正不能让陈家统治济州岛。

    后世韩国的元、梁、安、姜等姓氏,许多人的先祖都是蒙古元梁王。

    经过反复调解磋商,陈友谅、明玉珍、方国珍、元梁王、元魏王的子孙,各有一人被大明皇帝朱载堻封为伯爵。大明又置耽罗州,隶属于南直隶管辖,派遣官员治理济州岛,但须划出部分地盘给各部,让几位新出炉的伯爵世代担任知县。

    而另一边,朝鲜国主李怿,得知济州岛丢失而震怒。

    他派人前往北京讨说法,朝鲜使者还没回来,大明使者就已经抵达汉阳(首尔)。

    大明使者呵斥道:“耽罗之岛,本为大明属地,太祖仁慈,赐予朝鲜国主。而今,朝鲜背信弃义,进贡战马愈发欠缺,可曾记得当年之承诺?不惟如此,耽罗岛多为汉人、蒙古人后裔,此皆大明子民也。朝鲜既得耽罗,为何不善待大明子民,暴虐无度激得岛民揭竿而反?朝鲜既不知仁义,不念礼信,大明自当收回此岛。从今往后,朝鲜不得再觊觎耽罗,否则天朝必定兴师扬帆!”

    李怿都听傻了,是我丢了国土,我他娘的还有错?

    李怿执掌朝鲜国政多年,利用朝中两党的仇怨,反复横跳镇压大臣,早已将王位做得稳稳的。他坐井观天,志得意满,还敢妄自点评大明历代皇帝,说除了朱元璋之外谁都不如他。

    但此时此刻,一个小小的大明使臣,就让李怿惶恐不安,躬身作揖道:“请上国大使回禀天子,小王必定严惩耽罗官员,今后一定善待耽罗百姓……”

    “不必,”大明使者打断说,“天子已决意收回耽罗,国主管好自己的领地便可。”

    李怿顿时语塞,他回宫之后召集大臣,询问耽罗岛究竟咋回事儿。结果大臣们都说,根据旧时国书记载,明太祖赐予耽罗岛的条件,确实是让朝鲜帮着养马进贡。

    这些话,都是为了挽回朝鲜君臣颜面,证明朝鲜不是丢失国土,而是把代管的大明国土还回去。

    李怿觉得自己稳掌朝政,但其实他的大臣们,早就以大明天子为尊。

    或者说,是以金银为尊!

    随着大明海贸兴盛,朝鲜也诞生两大港口。一个是汉阳附近的济物浦(仁川),一个是挨着日本的釜山浦(釜山)。

    大明的棉布、丝绸、茶叶、瓷器、折扇……源源不断从这两大港口流入朝鲜,朝鲜相关产业早就被击溃。或者说几十年前就苟延残喘,面对大明传统工商业,仅靠进贡贸易和走私,朝鲜以前都抵挡不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了蒸汽机,还敞开了往朝鲜卖东西。

    同时,朝鲜的矿产、大米、药材……也源源不断流出,赚回大量正德元宝、正德通宝。

    朝鲜国内几个大族,联合垄断了中朝贸易,同时联合操控朝鲜国政。他们不管谁做朝鲜国王,只怕大明禁绝中朝贸易,一旦出现外交纷争,总是会帮大明这边说话的。

    这些家伙,以前还自己组建船队,遇到多次“海盗”之后,干脆老老实实做国内生意,只这就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而今,朝鲜的主要城市,市面上全是正德元宝和通宝。朝鲜自己铸造的钱币,因为质量欠佳,商人和百姓已经不收了,大明的钱才是真正的好钱。

    跟随王渊修习物理十多年的柳湄,刚回到朝鲜还没人当回事儿。

    可现在,柳湄已是朝鲜儒学宗师,是各大家族公认的鸿儒。只因朝鲜的第一贸易对象,就是王渊及诸弟子的船队,柳湄乃是许多船长的师叔,跟“广源会”的许多贸易负责人是师兄弟关系。

    柳湄也不去当官,只在汉阳收徒讲学,如此名望反而越来越高。

    此时朝鲜国的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正是柳湄的亲弟弟柳源。

    朝鲜国王李怿,根本就不知道,朝鲜两党早已和解,只想一起快快乐乐赚钱。他们平时的争吵政斗,都是在给国王演戏呢,就算哪天属于真吵,也是贸易利益分配不均所致。

    王骥第一次出海,就见证了此等大事,立即让他感受到海洋的魅力!

687【今夕何夕】

    农历十一月,辽东天寒地冻。

    王骥所在的海船,被朝廷紧急征调,从天津和山东运粮前往辽东。

    辽东总督聂豹,辽东都司张猛,辽东总兵俞大猷,三人联合清查辽东军田,同时还伴随卫所制改为营兵制。

    这是要掘世袭武将的根子,终于在秋天激起叛乱。沈阳中卫、铁岭卫、定辽右卫(丹东)、三万卫(开原)皆反,甚至勾结女真各部作乱,言官们纷纷弹劾聂豹、张猛和俞大猷,但王渊一锤定音将三人强行保住。

    王骥已为辽东官军运了两趟粮草,终于在第三次到达旅顺口时,一位官员对他们说:“你们不用再来了,运粮费自去找兵部结算。”

    众人忍不住打听,却是辽东叛乱已平。

    这些家伙从秋天开始造反,被俞大猷带兵打得抱头鼠窜。不过东北的深山老林很多,叛军失去城池之后,反而变得更难对付,期间俞大猷还遭伏击兵败一次。

    入冬之后,形式彻底扭转。

    大量参与叛乱的官兵,受不了可怕的严寒,每天都有士卒逃回卫城请降。渐渐的,一些中低级军官,带着部队成建制投降,只求能保住一条狗命,就算被流放殷洲他们都认了。

    而那些高级武将,却绝无投降可能,因为他们必死无疑。

    这些家伙跑去投靠女真部落,如果换作其他季节,女真酋长还会跟他们勾结,一起跑到大明境内劫掠。但冬天有啥意思?大明官军那么厉害,这些叛军跑过来,只能浪费女真部落的粮食。

    于是乎,陆续有三个指挥使,被女真各部酋长砍了脑袋,送到辽阳请求朝廷赏赐。另外一个指挥使,则早就被俞大猷阵斩了。

    辽东局势就此安定,大量军田被分给军户,所有军户就地转为民户,甄选其中部分青壮编为营兵。

    卫所制,在辽东成为历史。

    次年正月,朝廷设置辽东布政司、辽东按察司。辽东边镇就此消失,今后当呼为辽宁省。

    大明辽宁省地界,几乎跟后世的辽宁省一模一样。西边到达山海关,南边则是沿海区域,北边和东边都以山峦、河流、边墙为界。

    为了防备异族入侵,辽宁各地依旧驻扎有重兵。但都不再是卫所,全部转为营兵(武将流职,士兵招募),分设沈阳营、铁岭营、抚顺营、三万营(开原)、凤凰营(丹东)。

    顺便一提,山西、陕西、辽东以及各边镇,陆续由卫所制转为营兵制,再加上食盐开中制被废除,导致中央军费支出翻了好几倍。

    卫所制配合开中制,等于地方军费自给自足,无法自足就用盐税去补,盐税补不起再让地方官府筹措,最后还有缺额才由中央财政提供。这样搞下来,朝廷大臣倒是省事儿了,却让地方官府和商贾百姓苦不堪言,贪腐损失反而是正常军费的好几倍,并且朝廷还渐渐丧失对军队的控制力。

    历史上,明朝的能臣为啥不能更改军制?

    无非政治、经济和军事原因。

    敢动卫所制,必定激起叛乱,有可能叛乱还未平息,倡导改革者就已经被罢官下狱。

    就算扛得住政治压力,也扛不住财政压力。卫所制取消之后,中央军费开支成倍提升,大明君臣上哪儿找那么多钱补窟窿?

    另外,军事压力不仅是官兵叛乱,还有蒙古、女真虎视眈眈。改革初期必然生乱,明军一乱,则蒙古、女真趁机闹事,谁敢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王渊也是先把蒙古和女真打趴下,消除外部军事压力。再进行币制、税制、盐政改革,让国库银子变得多起来。如此,最后才敢对卫所制开刀,先后次序不能颠倒,否则大明就将乱成一锅粥。

    辽东军制一改,还剩甘肃镇需要清理,到那个时候,整个北方就没有卫所制了。

    反正改到哪里,哪里就人头滚滚,总有头铁的会冒出来。

    山西和陕西的军制改革,说起来还相对轻松和谐,因为当时收复了河套和集宁。王渊携大胜之威,迁徙两省卫所前往新复之地,通过土地转换跳过清理军田,也诱使世袭军官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如此,世袭军官失去造反的勇气,也没有积攒那么多被清理军田的怨气。

    沿海的卫所,去年也被王渊废除。

    这些地方的官兵早烂了,想造反都造不起来,乖乖配合朝廷政令,大量失地军户自发移民海外。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慢慢的逐步推行。

    先在南北直隶改革军制,接着再是河南、山东、湖广、江西、四川……越富庶的地区,卫所数量就越少,改革难度也就越低。

    收复耽罗,辽宁设省,王骥都亲身参与进去。

    只不过嘛,他的工作是当水手,如今洗甲板已经洗得很利索,船长立即让他学习如何操帆。

    学习操帆,先学会跟缆绳打交道。

    体积越大的海船,缆绳数量就越多,密密麻麻能把人看得头晕。

    这年除夕,王骥在日本度过。

    福冈是日本第一大港,码头附近商铺林立,一半以上由大明商贾投资开设。

    王骥在破浪号的水手中混得很开,好几次打架他都赢了,以武力获得众水手的尊重。同时又出手大方,下船时经常请客吃饭,从情感方面将众水手征服。

    如今,未满十五岁的王骥,被水手们尊称为“周大哥”。

    嗯,王骥暂时改名“周骥”,随从周翡改名为“王翡”,免得因为姓氏被人猜中身份。

    除夕这天,王骥被簇拥着下船,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笑闹着前往妓院。

    福冈的妓院生意,并非大明商贾经营。

    不是出于什么道德因素,而是黄、黑、赌三大产业,肯定掌握在地头蛇手里。

    这是一家低级妓院,主要给船员和码头工人提供服务。

    王骥随便叫了一个娼妓,便领进屋里快活。

    屋子很狭窄,而且光线阴暗,床铺垫着竹板、稻草和棉布。幸亏大明出产的棉布廉价,否则床铺上连棉布都没有,顶多铺一层葛布或麻布而已。

    王骥被海上烈日晒黑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没怎么搭理,身上穿的也是普通棉袄。

    即便如此,依旧俊朗,且比以前多出三分坚毅气质。

    娼妓大概二十多岁,长相勉强及格,身高犹如女童,腿还短得很。她看清王骥模样,不由有些欣喜,一进门就服侍王骥脱衣服。

    “不必了,坐着说会儿话吧,”王骥问道,“你可会说汉话?”

    娼妓一愣,点头回应:“会……一点,不能……说快。”

    王骥问道:“你每月营生几何?”

    娼妓疑惑:“啊?”

    王骥再问:“你每个月赚多少钱?”

    娼妓回答:“看……多少客人。多时赚800文,少时赚300文。”

    王骥感慨:“很辛苦啊,除夕也要工作。”

    这种低级娼妓,做生意全靠走量,交钱就做,做完收工。

    今天是王骥请客,知道每人的嫖资是五文钱。

    娼妓得将一半以上交给老板,自己顶多只能留两文。按每月赚800文来算,一个月就要接400个客人,每天便是10多个客人。

    王骥的话语,让娼妓非常感动,如此俊美的大明客人,居然会体察她的辛苦。她甚至想要免费,自己掏钱上交份子,当即露出真心笑容:“都……辛苦,你们……也辛苦。我……赚钱养家里,不……辛苦。”

    “叫大声点。”王骥突然说。

    娼妓不解:“嗯?”

    王骥指着隔壁,笑道:“不能让我的朋友看扁了。”

    娼妓莞尔,随即扭动大呼:“啊!啊!啊……”

    王骥也不顾床铺肮脏,仰身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闭眼哼着悠闲小曲。这是一段很离奇的经历,去年除夕他在阔气的大学士第,今年除夕却在日本的廉价妓院。

    什么叫民间疾苦?

    王骥以前不知道,现在却见识得多了。

    日本真的很有意思,他们除了矿产和日本刀,也没啥商品能够出口赚钱的。各地领主竟联络大明商贾,把治下妇女送去南洋为妓,极大缓解了南洋移民的生理需求,这又是一段无比肮脏黑暗的历史。

688【去殷洲!】

    山口城。

    大内义隆非常高兴,笑着对家臣们说:“岛津氏的海船,已被海盗尽数击沉。”

    “恭贺家督,又除一大患!”相良武任立即说道。

    陶隆房也连忙说:“从今往后,西线战事可赞息,我们可以全力攻略赤松、浦上、山名诸氏。”

    屁的海盗,大明的东海和南海,哪还有成规模的海盗?

    纯粹是琉球扼制中日贸易的南方航线,岛津氏想要夺取这条航线,顺便把琉球国给吞并了。双方爆发多次海战,琉球国的海船损失殆尽,于是请求大明水师帮忙。

    根本不用大明水师动手,大明海商的武装商船,伪装成海盗就把岛津氏的船队给灭了。

    如此,中日贸易的南方航线,彻底掌握在大明海商手中。岛津氏和琉球国,片帆不得出海,老老实实给大明海商供货、收货。

    大内义隆好歹在杭州工商学校读过几年书,早就收到师兄弟们的警告。他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让出中日贸易北方航线,大内氏的海船从此专跑濑户内海,快乐无比的做起了二道贩子——购买大明船队运来的货物,经濑户内海转运到东日本贩卖,又收罗各地物资转卖给大明海商。

    如今,大内氏几乎已经控制濑户内海,但依旧有无数日本海贼暗中捣乱,关东诸侯们也喜欢劫掠大内氏的商队。

    大内氏在日苯,有些类似西班牙之于欧洲,被其他诸侯一边仇视一边羡慕。

    它和岛津氏一南一北,联手垄断中日贸易,赚钱的同时还能获得先进武器。经过多年高价求购,自有海商铤而走险,大内氏已拥有一支6000人规模的火枪队。

    旁边的尼子氏哪扛得住?

    双方数次野战,都以尼子氏大败告终,然后便龟缩在城里坚守。终于在半年前,月山富田城被攻破,大内氏将尼子氏彻底吞并。

    山名、浦上、赤松、别所、六角……诸多领主唇亡齿寒,放下彼此恩怨结为同盟,共同抵御大内氏的凶残东扩。同时,岛津氏与大内氏瓜分九州岛后,岛津氏向西扩张捅了马蜂窝,干脆数年如一日的捅大内氏菊花。

    大内氏看似威震西国,控制日本七分之一土地,但早已是四面皆敌,还有半独立的毛利氏在潜伏。并且由于穷兵黩武,辖内常年饥荒不断,山贼匪寇横行,底层武士和普通民众苦不堪言。

    “锵!”

    陶隆房起身拔出武士刀,声音洪亮道:“趁着岛津氏船队覆灭,我们应该立即进攻肥后地区。”

    相良武任反驳道:“岛津氏也有铁炮(火枪)队,而且财力丰厚,短时间内不可能打下来。”

    “当然打不下来,”陶隆房笑道,“只是佯攻肥后而已,以弱旅吓得岛津氏不敢轻举妄动。而我方精兵,则向西直取浦上氏。听闻我们与岛津氏作战,浦上氏肯定疏于防备,此次必然可以一战而下!”

    大内义隆微笑赞许:“绝妙的计谋!”

    相良武任劝谏说:“主公,辖内未稳,不可再扩领土。当务之急,是消灭大友、有马、尼子等家的余孽。他们平时盘踞在深山之中,劫掠我们的商队,抢劫我们的百姓,还招揽浪人作乱,怂恿百姓造反。此心腹大患也,怎能坐而视之?”

    陶隆房冷笑:“诸家余孽,只是身上的跳蚤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相良武任抱拳说:“主公,理顺内政要紧,主公不想一円支配吗?”

    “一円支配”就是集权,彻底掌控下辖领地,收回分封给家臣的私领。

    此言一出,家臣们纷纷变色,趴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陶隆房握着刀柄怒视相良武任,在场的家臣当中,他拥有私领最多,怎么舍得把地盘上交?

    大内义隆眼见气氛微妙,立即转移注意力,对方灵犀说:“兄长怎么不言语?”

    方灵犀是大内义隆的结拜兄长,被流放南洋之后,受邀来到日本,担任大内氏的军师。去年攻破月山富田城,便是方灵犀在出谋划策,但他跟相良武任走得比较近。

    方灵犀微笑道:“元宵之后,我便离开日本,想去殷洲那边开开眼界。”

    大内义隆惊问:“可是哪里薄待了兄长?”

    方灵犀摇头说:“贤弟待我宽厚,并无刻薄之处。”

    大内义隆问道:“那兄长好端端的为何离开?”

    方灵犀说:“一个地方待得久了,自要换换新地方。”

    陶隆房心中欢喜,恭维道:“方先生是天上的飞鸟,是海里的鲸鱼,总要远游高飞的。”

    其实吧,方灵犀刚到日本时,也想有一番作为,但现实很快让他闭嘴。

    在方灵犀看来,大内氏罔顾民生、不休内政、四面树敌、穷兵黩武,而且内部还将相不和,迟早都是要崩溃内讧的。他建议大内义隆收拢权力,改善内政外交,可这个结拜兄弟根本不听话,或者说没有勇气去改革变法。

    权威最盛时不变法,今后怎么可能变得了?

    内政派领袖相良武任挽留道:“方先生,即便要远走游历,也可再等一年半载,内政稳固之后再走也不迟。”

    方灵犀摆手道:“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

    方灵犀终究还是走了,大内义隆送给他千两白银,但方灵犀只收下其中一百两。

    离开山口城时,十多个日本武士主动追随,这些都是方灵犀在日本收的弟子。

    “你们当中有家室的,都回去照顾妻儿父母吧。”方灵犀挥手道。

    众武士匍匐跪地:“先生便是父母,做弟子的应该终身服侍。”

    方灵犀说:“我此去殷洲,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们走了,家中父母妻儿怎办?”

    众武士不言语,他们宁愿放弃家人。

    方灵犀一声叹息:“唉,这样吧,都给家人带些钱财回去。”

    方灵犀带着武士们前往博多港(福冈),从结拜兄弟徐家的商铺,支取千两白银分给众人。这些武士弟子,立即拿着银子回家,很快又孤身跑来拜见,没有一个吞掉银子不归。

    “方师兄!”

    方灵犀正在码头上打听海船信息,突然听到有人用汉话大喊。

    扭头一看,却是个俊美少年,方灵犀疑惑道:“阁下是?”

    王骥笑道:“方师兄,有一阵子,你可是经常来我家做客。当时我才八岁,至今对方师兄印象深刻,你的发簪一直都是用竹筷代替。”

    方灵犀还是没印象,打死他都想不到,王渊的儿子会跑来当水手。

    王骥提醒:“我姓王,家住北京城西。”

    方灵犀瞪大双眼:“你……你是骥哥儿,怎会在日本,且还这幅打扮?”

    王骥笑道:“我自己要来海上闯荡,如今在破浪号做水手。破浪号是除夕前几天到博多港的,船体受损还在修缮当中,船上的货物已经散完了,但还要等着收货回航。方师兄呢,要回大明吗?”

    方灵犀苦笑:“我在杭州杀人自首,被判流放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明。日本大内氏家督,是我的结拜义弟,受他款待逗留了几年。如今,我欲去殷洲看看,不知何时才能回南洋。”

    “殷洲?我也要去!”

    王骥突然生出冲动,他没有耐性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半年来,王骥每天在甲板工作,来往于中国和日本之间,期间被征用帮着辽东官军运粮。他感觉枯燥得要死,再下去人都要发霉了,迫切想换换新的花样。

    知道王骥为啥样样平庸了吧?

    没耐心,没毅力,性格太过跳脱,其实这货聪明得很!

    方灵犀被吓了一跳:“殷洲远隔万里,一路凶险莫测,师弟莫要任性。”

    王骥笑着说:“方师兄不敢带我去殷州,我自去便是,我一个大活人,谁还拦得住啊?”

    方灵犀沉默片刻,随即叹息道:“那便一道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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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介绍:
穿越到大明朝,考科举是黑户,想读书又没老师。好在隔壁就是流放王阳明的龙场驿,不过还得等几年,那就先抢一个老师回家凑合着学吧。梦回大明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回大明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回大明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