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不要活的
圣旨诛杀多尔衮?
硕塞再一次震惊,虽然世人皆知多尔衮有篡位称帝之心,可眼下这局面多尔衮怎么可能谋反!
瞧着硕尔惠高举过头的黄绫圣旨,硕塞一时难辩真假。
帐篷中瓦克达同侄子喀尔楚浑等人都已经冲出,瓦克达持刀在前朝发愣的堂弟硕塞喊了一声:“承泽郡王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等那逆贼多尔衮过来杀我们吗!”
“杀多尔衮,保大清!”
硕尔惠将黄绫旨意往怀中一塞,提刀便朝多尔衮所在的中军大帐奔去。
一众镶蓝旗兵丁也是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不管是甲喇章京还是牛录额真个个都面色果断,显然事先这些镶蓝旗的将校已经达成一致。
“承王叔,杀多尔衮是太后皇上还有我玛法、郑亲王他们的意思,你就别犹豫了!”
“快杀了多尔衮替肃王叔报仇啊!”
喀尔楚浑箭步冲到发愣的堂叔硕塞面前,猛的晃了晃硕塞。
“啊?啊!”
硕塞回过神来,不管旨意是真是假,不管多尔衮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他已然牵涉此事,这会就是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
眼下不成功便成仁,万一事败,多尔衮能饶得过他!
当下把心一横,对部下一众正黄旗兵丁喝道:“都随本王奉旨诛杀逆贼多尔衮!”
两黄旗虽因为索尼、谭泰、巩阿岱等人的背叛导致有很多牛录归附多尔衮,但也有很多人并不服多尔衮,硕塞手下这些正黄旗兵丁就是忠心于太宗一系的。听承郡王这么一喊,再见镶蓝旗的人已经杀了过去,又是奉旨杀多尔衮,哪个还犹豫,二话不说便拥着承郡王杀向多尔衮的中军大帐。
附近的正白旗人马早被此间动静惊动,一个个惶恐之时耳畔就传来奉旨诛杀逆贼多尔衮的叫喊声,这让不少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白旗兵都是愣在当场。
.........
“主子,硕尔惠得手了!”
听到东北方向杀声响起,正红旗梅勒额真额尔克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其身后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是早已披甲等待的两红旗将校同兵丁。
随多尔衮南征的满洲八旗兵约24000余人,其中两白旗最多有38个牛录11000余人,两红旗其次有25个牛录不到7000人,再其次就是正黄旗的11个牛录3000人,镶黄旗4个牛录1300余人。
镶蓝旗和正蓝旗出的牛录都不多,镶蓝旗只有议政大臣硕尔惠率领的3个牛录900余人,正蓝旗则是由饶余郡王阿巴泰三子、固山贝子博洛率领的2个牛录不到700人,两蓝旗加一起也不到两千人。
原因是镶蓝旗的三分之二牛录都在英亲王阿济格麾下,这也是当初多尔衮故意打压镶蓝旗主济尔哈朗的结果。
而正蓝旗一半牛录随旗主肃亲王战死在山东,实力已经大损,余下一半牛录抽了几个牛录随何洛会出关,又有十个牛录随阿济格出征,最终只有两个牛录随多尔衮南征。
硕尔惠被串连了,博洛那边更是同罗洛浑密谋,在硕尔惠鼓动承泽郡王硕塞去抢人时,博洛已将那两个正蓝旗牛录忠于多尔衮的甲喇同额真全部处死,让自己的奴才接管了这两支牛录的指挥权。
硕尔惠之所以鼓动硕塞同他一起去“抢人”,一来是因为硕塞是太宗皇帝的儿子,于军中影响力极大。二来则是因为需要硕塞来压制两黄旗那帮依附多尔衮的官员,如索尼、叶臣、图赖、巩阿岱等人。
这样乐观估计就能形成六旗同抗两白旗的局面,再差也能分化两黄旗那15个牛录。
至于蒙八旗那边,不管是罗洛浑还是硕尔惠亦或是博洛,都没有派人去联络,因为这些蒙八旗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只会等满洲主子分出胜负再向获胜一方继续效忠。
“主子,动手吧!”
额尔克心头也跳的厉害,这等大事在场的人又哪个不扑通扑通的。
罗洛浑转身缓缓扫视身后数十名两红旗的将校,以及他们黑压压的两红旗官兵们,他们才是杀多尔衮的主力,两蓝旗同两黄旗那边不过是吸引多尔衮注意力,分散两白旗兵力的。
一开始,博洛建议是明日诸旗将校一同去见多尔衮“逼宫”,若多尔衮仍就不肯让朝廷钦差宣旨,他们就当场发动兵变拿下多尔衮,然后挟制多尔衮迫令两白旗服从。
可这个计划危险性太大,也充满不确定性,万一他们当场抓不住多尔衮,肯定会被怒火中烧的两白旗人马乱刀砍死。
最后,就是现在的方案,趁夜色以奉旨诛杀多尔衮的名义六旗同时动手,打他两白旗一个措手不及,多尔衮能活捉最好,活捉不了便就地格杀。待天亮之后尘埃落定,再同顺军方面商议出关的事。
“动手!”
罗洛浑挥下了长刀,黑暗中无数的辫子兵如潮水般往两白旗涌去。
..........
“镶蓝旗反了!”
“正蓝旗也反了!”
“两红旗做乱!两黄旗作乱!”
在罗洛浑、硕塞、硕尔惠等人的指挥下,两红旗、两蓝旗及部分两黄旗辫子兵从不同方向往多尔衮所在的中军杀去。
多尔衮同麾下的亲信们想过很多,却没有想到在这大军存亡之时,六旗的人竟会失心疯做出叛乱的事来。
变故陡生之下,两白旗仓促应战,难免陷于混乱。很多两白旗的官兵本来是准备同叛军拼死作战的,可当他们听到叛乱的六旗竟是奉旨诛杀逆贼多尔衮,很多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白旗兵们不禁陷入茫然和不知所措中,结果就是让叛乱的六旗兵越突越深。
远处的顺军大营也沸腾了,一队队的士兵从营中开出,一匹匹战马被拉到了阵前。
一直静静观望清军大营的顺军将领们几乎在听到清军营中喊杀声,不约而同的兴奋起来,一个个眉笑颜开。
之后不待闯王下令,将领们就相继消失在深夜之中。
只有一个将领仍留在闯王身边,他就是三天前才赶到的原淮军铁甲卫统领黄昭。
黄昭带来了四千铁甲精兵。
这支精兵是大顺监国闯王最看重的兵马,也是给予清军最后一击的主力。
“破营之后,见人砍人,见马砍马,人,我不要活的,畜生,我也不要活的。”
陆四回去了,前线的指挥权他已经下放。
往哪打,是他闯王说了算。
怎么打,他闯王不插嘴。
第五百九十八章 忠心的索尼和苏克萨哈
清军大营中,到处是向中军大帐冲来的乱兵,到处是奉旨诛杀多尔衮的叫喊。
祸起萧墙!
完全无备自家人作乱的两白旗哪怕牛录兵丁超过其余诸旗,此时也是被彻底冲乱。
参领找不到协领,协领找不到佐领,佐领找不到披甲人,到处都是混乱,直如大营已被外面的顺军突破一般。
镶白旗防区更是大乱,硕尔惠带所部镶蓝旗三个牛录冲杀进来后就到处放火,使得一座座帐篷被点燃,受惊的战马在营中到处乱奔,更加剧了镶白旗的崩溃。
人喊马嘶,火光照映的却是满洲将士在自相残杀。
“阿其玛,你疯了吗!”
佐领功间色来不及从帐篷中跑出来就被乱军团团围住,火光下他看到了在镶蓝旗任梅勒额真的连襟阿其玛。
阿其玛迟疑了下,但还是狰狞着向妻妹的丈夫扑了上去。
因为他知道功间色是多尔衮的侍卫出身,此人绝不会背叛多尔衮。
如此,只能杀死他了。
没有同民夫一样被抛弃的几千汉人阿哈都叫眼前一幕惊住,看着主子砍杀主子,一个个要么老实的躲在帐篷中不敢出来,要么就是跪在外面头也不敢抬一下,唯恐杀得性起的满洲主子们会顺手给他们一刀。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叫吓破了的胆的汉人阿哈到处乱跑,结果自是被冲进营来的叛军所杀。
“不要杀尼堪,不要杀尼堪!”
承泽郡王硕塞在众侍卫的簇拥下攻进来后,看到镶蓝旗的人在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汉人阿哈,急忙下令制止。
倒不是承郡王舍不得这些“财富”,也不是承郡王仁义,而是担心这些汉人要是死得多了会让外面的顺军借题发挥。且他们的目的是擒杀多尔衮,不是这些如猪狗一样的汉人阿哈。
“摄政王绝不会谋反,朝廷也绝不会下旨杀摄政王!”
“你们这帮叛贼,犯上作乱,你们不得好死!”
镶白旗甲喇额真毕依图愤怒的紧握刺在他胸膛上的长矛,鲜血从他的胸口、从他的嘴巴不住往外泛着。
他却仍死死握着长矛,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猛的扎去,吓得长矛的主人松开了手,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废物!”
喀尔楚浑从人群中跃出,一刀挥落毕依图的脑袋,尔后扬刀朝那些尚在顽抗的镶白旗将士吼道:“都给我听着,放下武器,朝廷一概不究,否则当逆贼多尔衮同党处置,杀无赦!”
上千名镶白旗兵丁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放下武器,因为他们害怕这些作乱的叛军会不讲信用。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本王是太宗皇帝之子、多罗承泽郡王硕塞!”
硕塞出面了,他的郡王身份比起只是镇国公的侄子喀尔楚浑份量更足。整个大军中,除了多尔衮就是他和罗洛浑身份最为尊贵了。
“我以先帝名义发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再跟从反贼多尔衮,此事不仅于你们无关,将来出关之后你们也都是铲除反贼多尔衮的有功之人!你们的妻儿不会有事,你们的财产不会有事,朝廷还将赐给你们更多的土地和奴仆!...”
一向胆小并且只有18岁的硕塞仿佛太宗皇帝附身一般,让很多镶白旗的兵丁下意识将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
不远处硕尔惠同瓦克达等人见状均是称奇,都道他们从前皆是小看了硕塞。
这位多罗郡王到底是太宗皇帝的血脉!
周边帐篷升起的大火烫得硕塞年轻的脸颊为之发热,也将他英武果毅的一面完整的呈现了出来。
硕塞是真希望两白旗的人不要死得太多,八旗不要自相残杀,因为那样对大清没有好处,对他硕塞也没有好处。
多尔衮一死,正白旗主就空了出来,加上他大哥豪格死后空出的正蓝旗主,八旗就一下多了两个旗主空缺。
以他硕塞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成为两位旗主中的一位,所以保留两白旗的元气,或者说让两白旗的人感激于他,有助于他硕塞竞争空出的旗主之位。
朝廷旨意加太宗皇帝之子的双重作用下,几乎一半的镶白旗兵丁放下了武器,然而还是有一些人仍紧握着手中的刀矛。
领头的将领都是摄政王或豫亲王的亲信。
硕塞眉头微皱,这些镶白旗的人要是冥顽不灵,为了尽快诛杀多尔衮,他也只能下令杀过去了。
远处两红旗已经突进正白旗防区,喊杀声城天彻地,镶白旗防区内混乱也在继续蔓延着。
硕尔惠不能再等了,正当他准备带人冲上去时,却有另一队人马突然往这边涌来,听脚步声来得不少,硕尔惠不由紧张起来,他以为是镶白旗的将领带人压了过来,待近了透过火光才发现来得是正黄旗的人,且为首的是索尼。
这下硕尔惠更是惊慌,众所周知索尼背叛豪格后就投入了多尔衮阵营,并深得多尔衮信重,两黄旗的十几个牛录都是由其在负责,此时索尼带人过来显然是联合白旗镇压他们的。
硕塞也是紧张,不想索尼尚未接近时就喊了起来:“承郡王,奴才索尼愿奉旨杀贼!”
直到索尼带着正黄旗的将校跪在硕塞面前,这位太宗皇帝的儿子才确认索尼是真心要帮他的。
“索尼,你很好。”
硕塞将索尼扶起,扫了一眼那帮曾依附多尔衮的正黄旗将校,脱口就道:“从前的事,本王知道不是你们的本意,今天只要你们随本王诛杀了那逆贼多尔衮,本王就一定向皇上、太后奏明绝不追究你们从前的事!”
“奴才等愿为朝廷诛杀逆贼多尔衮!”
索尼带头站起,杀气腾腾的看向一众惊恐不定的镶白旗兵丁。
“本王再说一次,放下武器!”
有了索尼带来人马的支援,硕塞底气更足,耳听两红旗那边都快杀到多尔衮大帐了,自家这边还在同镶白旗纠缠,心下已经不耐。
诛杀多尔衮的大功可是关系他硕塞能不能当上旗主的!
可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让硕塞没有想到的事。
多尔衮的心腹苏克萨哈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可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原因,苏克萨哈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穿了条裤子,上身是光着的,脑袋上也没有头盔。
“混蛋,你们是要抗旨不遵,是要造反吗!”
苏克萨哈接连从两个协领手中抢过长刀丢在地上,对着那帮想要死保主子的镶白旗官兵就是一阵斥骂。
硕塞惊得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可事实明白无误的在告诉着承郡王,多尔衮最信赖并依为左膀右臂的苏克萨哈也要奉旨了!
索尼和苏克萨哈还真是小人,难怪鳌拜宁死也不与他们为伍,并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杀了这二人。
瓦克达微哼一声,这一声既是对索尼和苏克萨哈的不耻,也是对多尔衮大势已去的庆幸。
..........
作者注:鳌拜为什么非要弄死索尼和苏克萨哈,想来大伙都明白了吧。
鳌拜,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不要为本王报仇
多尔衮的确大势已去。
当第一个镶白旗士兵死前的惨叫声打破沉寂的大营时,就注定大清九王要陨落于此。
或者说,当他决定亲征时,他就注定回不了北京,也回不了关外。
保定一战,两红旗因为被多尔衮催逼攻城损失惨重,再加上入关之后一直被多尔衮打压,此时在奉旨杀贼大义之下爆发出来的怒火很快吞没了正白旗。
同镶白旗那边差不多,正白旗也没能组织有效的反击就被两红旗冲垮。
随着两红旗的突入,多尔衮的中军大帐附近几乎都已失守。
正白旗的红甲摆牙喇兵同摄政王的侍卫们拼死抵抗着,叶臣赶来了,詹岱赶来了,图赖也赶来了,但最终只有这三人出现,其余人如索尼、苏克萨哈都不见了踪影。
多尔衮似是意识到什么,他轻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带领两红旗谋反的多罗郡王罗洛浑的身影出现在了多尔衮的视线当中,多尔衮却没有半点愤怒之情,反而微微点头,喃喃说了一句:“不愧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当断则断,手够黑,心也够黑,不错不错。”
“杀多尔衮,保大清!”
“奉旨诛贼,抗旨不遵者,杀!”
“......”
公仇私恨交织在心头的两红旗将校们真是欲置多尔衮于死地,完全占了上风的他们肆无忌惮的将拼死抵抗的白旗摆牙喇同侍卫们一一砍翻在地。
而更多的两白旗军官同士兵却选择了放下武器——他们不敢抗旨不遵。
望着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下不住倒地,饶是多尔衮此刻再如何强迫自己安定,他的心血也在不住涌动。
这些,都是满洲最好的勇士啊!
他们没能死在同敌人厮杀的战场,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中,太可悲,也太可怜了。
“主子,奴才先走一步!”
多尔衮的内侍詹岱嘶吼着向罗洛浑那个叛徒冲去,已连中数刀的詹岱终是在离罗洛浑只有三尺的地方被数根长矛戳中,他大声咆哮咒骂着,声音随着力气的消失而消失。
“詹岱!”
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多尔衮喷出一口鲜血,叶臣同图赖见状赶紧架住摄政王,扶他到帐篷内缓缓坐下。
叶臣想为摄政王倒一碗参汤,可壶中却是空空。
外面的厮杀仍在继续,但叶臣同图赖都清楚,这不过是最后的抵抗而矣。
镶白旗始终没有人过来增援,且防区那边突然就静了下来,就好像几千人就此消失般。
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唯一的解释就是镶白旗停止了同叛军的厮杀,甚至是参与了叛乱。
这让面色更为蜡黄的多尔衮心中极不好受,也是彻底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叶臣沉默,图赖也在沉默,二人不知道说什么,心头都是灰暗异常。
大帐外的厮杀声也渐渐变小,然后突然安静下来,透过帐帘朝外看去,就见一队队的乱军打着火把拿着武器向大帐缓缓逼来。
两黄旗的人来了,两蓝旗的人也来了,失踪的索尼、苏克萨哈他们也来了,但此时这些摄政王忠心的奴才们却如深仇大恨般死死看着中军大帐。
多罗郡王罗洛浑、多罗郡王硕塞、固山贝子博洛、镇国将军瓦克达、镇国公喀尔楚浑等爱新觉罗宗室默契的同时出现在大帐外。
他们没有下令冲进大帐对大清的摄政王乱刀相向,而是静静的站在外面,似是不忍,又似是要给摄政王最后的体面。
这是胜者的骄傲,也是他们这些做晚辈该尽的亲情义务。
“我这帮侄子和侄孙是要本王自我了断吗?”
多尔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也算是对我这个睿王叔的尊重吧,真难为他们了。”
“王爷,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奴才就是死也要保着王爷冲出去!”叶臣悲愤莫名,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掉落。
三等公图赖也是紧握双拳,可他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冲出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陪摄政王一起赴死。
“算了,已经这样了,你们就不要无谓的牺牲。”
多尔衮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叶臣,抬头看向大帐外站着的一众晚辈,嘴抽搐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就算是本王活着,就算是本王逃出生天,你以为他们还认本王这个摄政王吗?”
说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自嘲道:“其实不是他们要我死,也不是顺贼要我死,是我的兄长们要我死啊!”
咳嗽了几声后,多尔衮艰难的站了起来,然后对叶臣、图赖道:“你们不会有事的,他们要杀的只是我。”
想了想,又对二人道:“本王死后,你们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让我的哥哥阿济格同弟弟多铎为我报仇。”
“为什么!”
叶臣无法理解摄政王的遗言。
“因为,大清不能再乱了。”
多尔衮缓缓走出帐外,看着外面黑压压要置他于死地的满洲儿郎们,看着他那一帮好侄子、好侄孙。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个敢正视他的。
索尼同苏克萨哈更是羞的将头垂得低低。
多尔衮笑了起来,没有愤怒,也没有咆哮,而是朝着东北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动不动的跪在那,缓缓的将脑袋向下低了低,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你们不是奉旨要杀本王吗?本王大好人头在此,还不来取!”
多尔衮侧头蔑视的看着一众好侄子(孙)们。
罗洛浑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硕塞不敢上前,博洛不敢上前,硕尔惠不敢上前,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你们不是奉旨要杀本王吗?怎么本王现在就在这里跪着,你们反而不敢杀本王了?难不成你们也要抗旨不遵吗?”
多尔衮的语音充满讥讽,尤其是抗旨不遵四个字。
最终,19岁的喀尔楚浑硬着头皮提刀走向了叔祖。
“好孩子,是条汉子。”
多尔衮赞许的看了眼喀尔楚浑,很是平静的将脑袋再次垂了下去。
喀尔楚浑颤抖的举起长刀,所有人都秉气呼吸,大帐附近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能听的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喀尔楚浑的刀迟迟未能落下。
直到多尔衮吼了一句:“还不快动手!”
叔祖的厉声让喀尔楚浑的身子为之一颤,然后长刀重重落下。
噗哧!
热血飞溅,青天为之变色。
第六百章 天王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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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大清有今日之危局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多尔衮终是死了,死在了自家侄孙刀下,年仅36岁。
或许,这对多尔衮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主子!”
一名正白旗的摆牙喇兵从人群中冲出扑在多尔衮的无头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继而愤怒的望着那一众爱新觉罗子弟,说道:“你们说摄政王谋反?笑话,这大清的江山都是摄政王的,他谋的什么反!你们逼死摄政王,就是要亡我大清啊!”
“放肆!”
硕塞大怒便要命人将这摆牙喇拖下,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事后断不容他活着出关。
“摄政王,您等等奴才,奴才同您做个伴!”
那摆牙喇却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猛的朝脖间挥去,一道血柱顿时喷出。
这一幕惊呆在场满洲众人,就是硕塞也被震住。
摆牙喇死了,带着满腔悲腔追随他的主子去了。
大帐周围沉寂了片刻,然后却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摄政王是冤枉的,朝廷有奸臣!”
“摄政王都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摄政王就没有大清!”
“王爷,您慢些走,等等奴才们!”
“摄政王就是大清的岳爷爷,你们这帮秦桧逼死岳爷爷,你们不得好死!”
“.......”
无数叫喊声中,竟有数十名白旗兵拔刀自刎,硕塞、罗洛浑他们拦都拦不及。
在场的八旗将士都是惊呆了,从帐中走出的叶臣和图赖看到那些以死追随摄政王的将士,二人心中更是痛苦,但他们不能死,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办。
二人上前双双跪在了多尔衮尸体前。
“王爷,这两人是杀还是不杀?”
额尔克低声询问主子罗洛浑,照他的想法斩草得除根,绝不能让叶臣和图赖活着出关。
索尼在边上迟疑了下没敢上前进言,苏克萨哈倒是想劝衍禧郡王除恶务尽,但又怕此举会导致多尔衮的余党与他苏克萨哈不死不休,毕竟多尔衮的胞兄英亲王和胞弟豫亲王尚在,尤其前者还手握着重兵。
罗洛浑犹豫了下,叶臣同图赖虽然都是多尔衮的亲信,但二人也是八旗名将,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遂让额尔克带人将叶臣同图赖先行关押起来,等大军出关之后再交由议政王大臣会议裁夺。
硕塞对罗洛浑的决定没有意见,他一心想要招揽两白旗人心,自是不可能主张处死叶臣和图赖。另外要人将多尔衮的尸体先行用布裹了,待明日再制口棺材就地埋了。
这位十四叔的尸体肯定是不能带到盛京的,毕竟圣母太后同十四叔关系不清不楚,万一睹尸思情,他硕塞就要倒霉了。至于十四叔的首级却是用木盒装了,因为明日要送顺军那里核验。
很快,多尔衮的尸体连同那些战死的、自杀的正白旗将士尸身都被拖了下去,大帐附近除了地面的血迹告诉活着的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一切又同杀戮之前般平静。
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黑暗的一幕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消逝,阳光也带走了八旗内讧给满洲士兵心中留下的阴霾。
蒙八旗那边果如罗洛浑、硕塞他们猜测的一般,自始至终都老老实实的呆在营帐中,并没有加入厮杀的满洲任何一方。
大帐那边尘埃落定之后,蒙八旗的将校如释重负的前来参见二位多罗郡王,并同满洲八旗的将校们一起跪接了朝廷颁令议和出关的圣旨。
这些个蒙八旗比满洲人更盼着出关,因为他们的损失比满八旗更大,前番庆都之战,蒙八旗主力在明安达礼的带领下可是差不多全军覆没了,如今营中蒙八旗不过十来个牛录三千来人而矣。
其实这道圣旨就是硕尔惠从瓦克达手中拿到的那张黄绫圣旨,但旨意上却没有诛杀多尔衮的内容。
硕尔惠是“矫诏”,假借朝廷之名诛杀多尔衮,但现在谁又会深究此事呢。
议和出关最大的绊脚石已经搬除,接下来便是要同顺军具体谈判了。
在瓦克达的建议下,硕塞以满洲多罗承泽郡王的身份与其一同前往顺军大营,除交验多尔衮首级外,便是就清军出关的路线同顺军详谈,同时希望顺军方面能够提供清军一些粮草。
硕塞一行打营中出来后就发现顺军似乎增加了不少人马,硕塞不禁有些怀疑。
瓦克达劝他不要想,朝廷同太后、皇上的銮驾都出北京城了,顺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北京,现在巴不得他们赶紧出关,哪里会节外生枝。
还是在上次的帐篷,陆四接见了硕塞同瓦克达,在正式与满洲人会谈之前,陆四让祖可法核验多尔衮的首级。
祖可法忙上前从瓦克达手中接过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果有一颗人头,也不嫌血污小心翼翼将人头取出,再三端详之后肯定的朝闯王重重点头,声音略有激动道:“是多尔衮,没错!”
陆四看了眼那脑袋光秃,看着依稀有些英气的首级,轻轻点了点头,心道多尔衮其实也没什么冤的,因为就算他现在不死,也顶多再活三年多。
所以早三年走,晚三年走,也没多大区别,反正多尔衮活着对大清真的没好处。
比如陆四就准备过个七八十年就走,不带一丝遗憾和留恋,干脆利落的走人,省得糟蹋粮食。
硕塞不知如何称呼面前的顺贼闯王,叫陛下吧,此人并未登基,叫殿下吧,似乎有些与人家大顺国主的身份不符,思来想去不知怎的想起从前看过的几份奏疏,上面说贼首为陆四天王,当下便道:
“天王,我国与贵国既已达成和议,从此两国交好,彼此不寇扰...我等现奉国主谕令班师出关,贵国当按和议所拟诸款给予我军方便,却不知天王准许我军自何处出关,又是否可为我军提供出关所需的粮草?”
天王?
陆四觉得这称呼有些晦气,当场就有些不快,袖子一挥,朝那满洲的年轻郡王颇是不高兴道:“和议诸款我并未细看。”
“这...”
硕塞朝瓦克达看去,后者忙将离京时携带的顺清议和协定书复本取出。
“此北京和议相关条款,请天王过目。”
瓦克达不敢直接上前将议定书呈上,因为那样有刺杀之嫌。
祖可法忙从瓦克达手中接过议定书,双手呈于闯王。
陆四接过,却是看也不看,就将此协定书一撕为二,随手扔在地上,口中说出一句话来:“所谓和议,不过是战争的暂时中断。现在,战争,又开始了。”
说完,起身看向惊愕的硕塞同瓦克达,冷笑一声:“你们在关内杀了那么多汉人,屁股拍拍就想走人,是我傻,还是你们傻?”
第六百零一章 清天当灭,白旗当反
清军大营中,一众满洲将校正焦急的看着顺军大营方向,已经两个时辰过去,却还不见承郡王他们回来,这不禁让一众满洲将校感到忧虑。
“王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硕尔惠刚刚接报,有一支顺军骑兵突然从东边的琉璃河往北边开了过去,约有三千人的样子。
在此之前,虽然琉璃河一带也有过顺军骑兵活动,但多是些探马,今天突然有大股顺军骑兵出现在这一带,让硕尔惠难免有些紧张。
“两国已经议和成功,我朝廷业也离京出关,当不会有什么变故。”
罗洛浑认为可能硕塞同瓦克达他们正与顺军就他们如何出关进行磋商,所以迟迟未回。
贝子博洛也没什么好担心,和约已签,朝廷已走,多尔衮又已死,顺军即将成为中国北方的新主人,大清对他们而言已经重为关外的满洲,不再是他们一统中国的阻碍,如此自是没有任何理由拦阻清军出关。
真要存了歼灭他们的念头,虽说经历昨夜内乱两白旗损失了近三千人,但大军元气尚存,顺军想要吞掉他们也得崩掉一嘴牙。
说难听点,穷寇莫追。
现下两万多满蒙八旗将士个个急于出关回家,顺军除非疯了才会跟对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的清军决战。
“苏克萨哈,正白旗的人马你要领起来,也要看住了,要是有人胆敢出营投奔顺军,丢了我满洲的脸面,我第一个找你苏克萨哈算账!”
博洛不担心顺军会食言,倒是担心多尔衮虽然死了,可两白旗毕竟是他的老家底,昨夜又有不少忠于多尔衮的军士自刎而死,所以两白旗内肯定还有很多多尔衮的余孽潜藏着,万一这些人中有人串连闹事,甚至出营投顺,那就大事不妙了。
叶臣和图赖等两白旗的重要人物都被关押,便是防止这些人起带头作用。
苏克萨哈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早已做了部署,便是将军中甲喇以上的军官都集中起来,这样没有军官的带头,下面的人就算想造反也没人领头。
不过博洛同苏克萨哈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却有一帮低级军官在一座帐篷中借着酒劲发泄着对摄政王之死的不满。
这些军官是正白旗第四参领所属第八、第九、第十七三个佐领的,职务最高的是第十七牛录的佐领图勒慎,其余是第八佐领的纠兵官门都海、壮大雅什它、奇木纳等,另外是第九佐领的的骁骑校图巴和伊沟。(此处人员致敬反清复明的满洲好汉子)
主子摄政王为大清出生入死,又带着八旗儿郎入关占了北京城,现在却落个被诬蔑谋反的下场,这帮人心中岂能不悲愤。
酒是第九佐领的的骁骑校图巴拿来的,这坛酒图巴可是藏了好些日子。
壮大雅什它已是喝了两碗,心中不无悲凉道:“主子死了,咱们这些人就算回到关外,恐怕也要被人家另眼相待。”
“说是不追究咱们,真等出了关,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汉人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到那时,咱们也只能学主子一样把脑袋伸出让人家砍了。”图巴端起剩下的半坛酒给众人一一倒了一碗,模样既悲愤又颓丧,似乎这坛酒是他们这些人生平喝的最后一顿。
第八佐领的纠兵官门都海“咕噜”一口大酒下去,呼了口气,看着一众绝望悲观的同僚,忽的咬牙道:“大不了不回去!”
“不回去?”
十七牛录的佐领图勒慎愣了一下:“不回关外,咱们去哪?总不能跑到英亲王那吧。”
英亲王大军远在几百里外,怎么可能跑过去。
图巴和雅什它等人都是苦笑一声,知道那是痴人说梦,他们眼下是无处可去,只能任由六旗的人摆布。
“实在不成,咱们就投汉人!”
门都海不知道是酒多了还是心中对旗主之死恨意难平,竟将碗猛的朝地上一砸,大碗碎裂同时也是割伤了他的食指。
可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任由鲜血从指中流出,只瞪着众人。
“投汉人?!”
一帮人叫门都海的话惊住,他们想过很多,却独没想过投汉人。
再说,那汉人能接受他们吗?
“投汉人也不是不可以...”
佐领图勒慎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打了个酒嗝,呸了一声道:“就算回去之后咱们这帮人的性命能保住,难道以后就要看着他六旗的人在咱们白旗头上拉屎撒尿?”
言语竟是支持门都海的投汉人一说。
众人犹疑起来。
“投了汉人,咱们就做不得满洲人了。”奇木纳有些咂舌。
“现在汉人可不是从前的汉人,咱们满洲人也做不得从前的满洲人了。”
门都海摇晃着身子,红着脸走到角落拿起一把匕首从袖子割下一条布来,然后跪在地上用流血的食指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是满洲语“中国”二字。
众人迷糊,不知什么意思。
“满洲不过十年,中国却有千年,从前中国无人,我满洲可以纵横。今中国有人,我满洲断难匹敌...如今连一心为我满洲的摄政王都叫秦桧们害死,我等当重为中国之人,保那中国天子,以为百世之功,不然,便是不被小人所杀,也必为中国所灭!愿随我投汉人的,便按了手印,大家从今而后就生死同命,进退同心!”
说罢,门都海“叭”的一声将血手掌按在了布条上。
“好,便跟你门都海!”
壮大雅什它、奇木纳也是二话不说割破手掌拍上了掌心。其余诸人彼此看了一眼,有觉得门都海所说不失好前程按上去的,也有是酒劲上头怕被别人看轻按上去的。
佐领图勒慎也按了上去,然后端起酒碗环顾众人:“要做便缩不得,干了这碗酒,咱们就是中国人!”
“干!”
一众要反的正白旗军官人人脸色通红,端起酒碗一饮二净。
门都海直接抱起坛子灌了几口。
坛碎,碗碎,刀出鞘。
六旗不仁,白旗当反!
.........
永历之自缅归也,吴三桂迎入坐辇中,百姓纵观之,无不泣下沾襟,永历面如满月,须长过脐,日角龙颜,顾盼伟如也。有满洲人见之,以为真天子,遂有密谋以图中兴者。事泄,诛四十余人焉。——《广阳杂记》
四月二十五日,上暴崩,东宫亦遇害,是日晴天无云,忽霹雳大振,云雾塞天,大雨,平地水深三尺,滇人老雉悲恸。逆贼吴三桂营中,有割辫欲讨贼反正者万人,机泄,具为贼所害,共见有黑白二龙上腾天际云。太后、中宫同日自尽。——《皇明末造录》
时满师有甲喇章京,少年骁勇,阴连满人之壮健者,自称平汉王,刻印缮装,乘城中演戏,约以戏场举事。欲先入王府,然后劫上驾入秦,尽杀汉中大营,故以平汉为号,已布置定妥。会章京性颇严急,有小子犯过,扑责将毙,置之马房,小子乘夜走出,报与白旗卓固山。擒章京以下共十一人,具疏磔之于市。——《狩缅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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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大顺也有八旗
都正午了,承郡王硕塞一行仍就没有回来,连派回来报讯的都没有,这让已经等得很是焦急的满洲将校们开始觉得事情不对了,一些人不禁怀疑顺军是不是要出尔反尔,撕毁和约不许他们出关。
“主子,奴才派人过去问问。”
正红旗梅勒额真额尔克的心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恐有大变出现。
罗洛浑同样不安,为了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让额尔克选了两个精明的摆牙喇兵骑马出营奔顺军大营而去。
然而,这两个摆牙喇兵就跟被黑洞吞噬一般,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下,营门处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不少满洲将校脸上紧张的表情丝毫不亚于昨夜对两白旗动手之前的样子。
贝子博洛的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此时竟是隐隐后悔不应该同罗洛浑联手对付十四叔多尔衮。
“七叔,怎么办?”
博洛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按辈份罗洛浑得管他叫七叔。
“事到如今,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博洛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直以为顺军不会发疯想要阻拦他们出关,因为那样对顺军并无半分好处,但此时种种迹象又在表明顺军可能真的要背信弃义,这让博洛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是好。
昨夜临阵才倒戈的索尼之前一直不敢说话,这时鼓起勇气劝说罗洛浑同博洛赶紧下令各旗备战,防止顺军突然来攻,措手不及。
“怕是来不及了。”
罗洛浑有苦难言,经昨夜之事满蒙将士都已知道朝廷同顺军议和成功,朝廷连同他们的家眷已经离京出关,而他们马上也要踏上回家的路,现在却突然要他们准备同顺军决一死战,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将士们一定会瞬间感到绝望。
更可怕的是罗洛浑同博洛、硕尔惠等人,鼓动各旗军官参与诛杀多尔衮重要理由就是多尔衮抗旨不遵、阻挠议和,也就是多尔衮不死,所有人都回不了家。
所以,他们必须要杀死多尔衮!
现在多尔衮死了,可他们还是回不了家,参与起事的八旗兵会如何想?
恐怕他罗洛浑同博洛真就成了八旗儿郎眼中的活秦桧了。
那多尔衮就真是被冤杀的岳爷爷!
绝望之余的各旗兵会干出什么来,罗洛浑不敢去想。
博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索尼在两黄旗以智著称,如何猜不出这两位“主谋”的心思,但为大局着想,还是劝说二人赶紧下令各旗备战。
“只要顺军仍就攻不破大营,议和之事方有望成功。”
听了索尼的话,罗洛浑一个激灵,旋即以多罗郡王的身份召集诸旗将校,命他们即刻备战,人马不得松懈,一旦顺军来攻立即要予以反击,绝不能让顺军突入大营。
“死战,方可活!”
于此,博洛却又派了三名士兵前往顺营,固山贝子这是还对议和抱有希望,或者说心有不甘。
只是,贝子爷很快就绝望了,三名士兵同先前的摆牙喇兵一样,再无音讯。
“流贼无信!”
博洛拔刀狠狠砍在营栅上,不待长刀收回归鞘,营门处的士兵却是一阵骚动,继而有人叫喊:“尼堪来了,尼堪来了!”
尼堪是满洲人对汉人的称呼,倒没什么贬义,相反倒是一种喜欢的称呼。比如多罗贝勒尼堪就因为长得像汉人,所以被其阿玛禇英起名就叫尼堪。至于为什么尼堪长得很像汉人,一点不像满洲人,就没有人知道原因了。
尼堪真的来了。
来的是一队约数十人的骑兵,为首的是大顺监国行营护卫官之一、掌旗官陈威力。
陈威力的马术其实并不娴熟,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早早的就在离清军大营半里处就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相对还是有些远,但足够安全,说话声音大一些也是能保证清军大营里的人能听清的。
“哎,里面的鞑子们听着咧!俺家监国闯王有令,凡鞑子满洲、鞑子蒙古者一律放下武器,出营归降,如此皆可免死!否则,就跟他们一样!”
陈威力说话间将用辫子系在马鞍上的几颗人头一一用刀挑断,然后又一一拽在手中跟套马索一般先是在半空中使劲甩上几圈,然后“呼”的一下向着前方的清军营门扔去。
一颗颗首级在半空中呈抛物线掉落于地,“咕嘟咕嘟”的又往前滚去。
好像一颗颗皮球。
第一颗皮球是多罗承泽郡王硕塞的,第二颗是镇国将军瓦克达的,第三颗、第四颗...
不知道是哪个的。
“是承郡王!”
营门处的清军惊叫起来,蜂涌上前抓着营栅惊恐的看着滚落于营门十几丈外的一颗颗首级。
“四叔!”
望着叔父瓦克达的脑袋,喀尔楚浑痛不欲生,双手死死攥着栅木,眼中的怒火如要燃烧大地般。
博洛也是眼目为之一花,失神落魄。
罗洛浑怒不可遏,愤而指着那远处的尼堪贼将喝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我朝廷已与你国和议成功,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已经做好顺贼背信弃义的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终究发生后,罗洛浑也是无法抑止怒火。
远处的陈威力却根本不答,只再次重复喊道:“满洲、蒙古,放下武器出营投降,免死!”
其身侧数十部下亦同声重复三次。
“尼堪无信,放下武器必遭屠戮!凡我八旗将士,随我杀贼!”
硕尔惠拔刀在手,哪里还信尼堪的鬼话!
有上百名八旗兵已然翻身上马,准备冲出将那该死的尼堪剁成肉泥。
却见远处的尼堪不慌不忙摸出一物用火折子点上,旋即此物于半空中炸响,红、黄、蓝三色烟火同时绽放。
数个呼吸后。
东方的地平线上,“嗖”的一声有烟火绽开。
南方、北方、西方...
四面八方,无数烟火都在绽放。
继而地平线上出现一面面旗帜,有红旗、有白旗、有黄旗、有蓝旗、有黑旗,有紫旗,有青旗、有绿旗。
八旗。
..........
作者注:清初满洲对南宋岳飞最为敬重,皆称岳爷爷,并同关内汉人一样于盛京立武圣庙祭祀。后入关因政治需要不断降低岳飞地位,武圣方为关羽。
第六百零三章 天王当空舞
赤橙黄绿青蓝紫,
谁持彩练当空舞?
淮扬陆文宗!
此时的大顺监国闯王骑于骏马之上,远眺前方。
红旗,高一功第九镇;
白旗,蔺养成第十镇;
黄旗,辛思忠第十一镇;
蓝旗,赵忠义第十二镇;
黑旗,贺珍第十三镇;
紫旗,马科第十四镇;
青旗,黄昭之铁甲卫;
绿旗,胡茂桢部骑兵。
另有祖可法、蔡士英、王世选、张朝麟等原汉军八旗、绿营降兵无旗,但臂皆扎红布,脖系红巾。
此役陆四集中了顺军西路军主力,连同胡茂桢部骑兵、汉军绿营降兵近七万人,是被围的清军总兵力的两倍多。
而此前,陆四一直避免同清军决战,因为他认为想要全歼清军,己方至少要集中四倍于清军的兵马。
但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去堆积胜利。
因为,多尔衮死了。
因为,清军失去了斗志。
因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大顺。
大势之下,以势即可压人。
看着东南西北一支支向清军大营开去的兵马,看着那一面面旗帜,陆四心头畅快。
这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亲自指挥军队数目最多的一战。
说实话,要不是有贾汉复、高一功等协助,陆四对指挥如此多的兵马集团作战还是有些吃力的。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换他陆四,却是已尽全力。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大旗下的陆四胸中有万丈豪情。
这一次,没有将军令;
这一次,没有大碗酒。
但这一次,顺军上下却有着从未有过的信心,哪怕是归降的汉军绿营此时对过去的真满洲大兵也建立了心理上的绝对碾压之势。
如同当年奴尔哈赤最初起兵时,建州辫子兵对明军有着本能的、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但随着不断的胜利,辫子兵对明军再也不再恐惧,反而皆以割取明军首级为荣,甚至一人能追赶十几明军甚至更多。
今天的顺(淮)军俨然就是当年建州的翻版。
两三个辫子兵就能攻下一座城池的历史,结束了。
汉人,不醒则已,醒则惊天动地。
“今日长缨在手,谁于我缚苍龙!传我军令,”
陆四的右臂坚定右力的抬起,诸将同行营一众旗牌亲兵聚目凝视,等来的却是这世间从未有过的军令。
“砍他妈逼的!”
陆四的右臂重重挥下。
“呼!”
行营书记姜学一张了张嘴,心道这位大顺监国闯王还真是不改流贼本色...啊,不对,是农民本色,不过这似乎才是真豪杰当有的英雄气啊。
“砍他妈逼的!”
伴随着号角声,闯王的军令被上百名纵马奔驰的传令兵传达到每一名顺军将士耳中。
从军官到士兵,每一个听到此军令的顺军将士无一不是愣了一下,继而爆发欢呼声。
这才是我们的闯王!
“闯王有令,砍他妈逼的!”
曾于太原大败顺军大将陈永福的原清汉军正黄旗甲喇章京蔡士英呼了口气,拔刀带领所部数百人向着清军大营扑去。
王世选动了,张朝麟动了,祖可法也动了。
数千原汉军八旗兵并部分绿营降兵从东侧向清军发起攻击,让人称奇的是这些第一波发起冲锋的“炮灰”们竟然没有半点畏缩,反而勇猛的很。
祖可法部推了十几架看着像是投石车的东西,但却没有石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的清军也看到了那些高高木架,正当他们惊疑那是什么武器时,“轰”的一声震动了平原,掩盖了所有人的喊杀声,腾起的黑烟,十数里外涿州城看得一清二楚。
一声又一声,接连数次爆炸响起。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很强,以致已经上马准备发起反击的额尔克直接被掀翻在地,站起来时,这位梅勒额真的鼻子和耳朵都在往外渗血。
是保定城顺军曾经使用过的药包!
投石机投的不是石头,而是闯王包。
好像弹弓一样,一个个药包燃烧着火焰砸向了清军大营。
耳鼻出血的额尔克还算好的,很多位于爆炸中心的八旗兵直接被撕成了数片,没被扯开的也是真正的七窍流血,就算没倒看着也跟个木头桩子一般。
爆炸扬起的黑烟和灰尘就好像地龙滚过般遮天蔽日,伴随着爆炸冲击波的是无数铁钉和铁片,仿佛是拉满弓弦的利箭一般“嗖嗖”的四下飞射,中者非死即伤。离的近更是直接从身体穿过,带出的血洞里连骨头都砸得稀巴烂。
祖可法改进了闯王包,这位汉军降将在闯王包外围又裹了一层以铁钉、铁片制成的“铁衣”,随着闯王包的炸开,铁衣立时转化为夺去人性命的厉器,漫天飞舞,如天女散花。
人的、马的,到处都是碎尸,内脏肝肺、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远远压住了呛人的火药味,让人吸上一口胃中都如翻江倒海般。
木栅被摧毁一片,帐篷被掀翻无数...
死了的八旗兵硬挺挺的或趴或躺,没死的则或哀号,或捂着伤口满地打滚。
受惊的战马发了疯,再也不受主人的控制,撒开双蹄狂奔,遇人就撞。
黑烟中没死的八旗兵,骇得都忘记顺军正在朝他们杀奔过来。
“救我,救我!”
被爆炸掀翻上天又重重落下的锡翰忍着巨痛,痛苦的朝周围的同伴叫喊。可是同伴们这时都叫爆炸惊了魂魄,跟无头苍蝇般乱跑哪里顾得上他。
“阿玛,你忍着,我来救你!”
锡翰年仅13岁的儿子额纳海听到了阿玛的求救声,父子连心,奋不顾身从惊慌的人群中冲到了阿玛身边。
他的阿玛腰身以下被一匹死去的战马压着,痛苦的用双手撑着上半身惨叫着。
“阿玛,孩儿来救你,孩儿来救你...”
额纳海的声音满是哭腔,阿玛的每一声惨叫都让小小年纪的他心如刀绞。
可是他怎么也抬不动足有他身体几倍重的战马,泪水夺眶而出的他只能在那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尖声嘶喊:“谁来救救我的阿玛,谁来救救我的阿玛...帮帮我,帮帮我....”
额纳海的声音很大,可并没有人听见,因为营中的爆炸声还在持续。
而听到他声音的那些满洲叔叔们都在地上滚着,挣扎着...
一个脸上布满铁钉的什得拔无力的靠在半截栅栏上,呆呆的看着哭喊让人救他阿玛的额纳海。
“阿玛,你坚持住,我去找阿牟其!”
额纳海能想到的就是他的叔叔毕佳索了,视线中却没有叔叔的身影。
风一点点的吹散黑烟,顺军的火药包没有再掷进营中,但他们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额纳海,你快走,不要管我!”
锡翰痛苦的推开了13岁的儿子,他的大儿子死在了山东,他不能让这个小儿子也死了。
“快走!”
锡翰使劲想将自己的腿抽出来,然而怎么也抽不动。
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
“阿玛,你别急,别急...”
额纳海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他才13岁,但他已经是一个有一年军龄的优秀八旗兵了。
牛录里的人都说他比他那个随肃亲王战死在山东的哥哥要厉害,而哥哥死的时候只有12岁。
“快来人救救我阿玛,救救我阿玛!”
额纳海不停的喊人,不停的喊人,终于他的声音引来了两个牛录的大爷。
“怕是没救了。”
沙尔虎达见锡翰已经昏死过去,不打算将这个已经战死的同伴弄出来。
雅尔璧希也不想浪费力气,尼堪贼人马上就要冲进大营了,得留着力气杀敌。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小额纳海看出两位大爷好像不肯帮他救阿玛,急得跪在他们面前不断磕头,脑袋都磕破了。
“唉!”
看在小额纳海如此孝顺的份上,沙尔虎达同雅尔璧希再是铁石心肠也过意不去,便咬牙去抬那战马,二人涨红着脸同时喝喊用力,总算将战马的身子抬了一点出来。
“快把你阿玛抱出来!”沙尔虎达大喝。
“噢!”
额纳海赶紧蹲下身拉住阿玛的一条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将阿玛往外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阿玛出来的同时,他却整个人向后倒去。
顾不得后脑勺的疼痛,额纳海赶紧起身去看阿玛,这一看却让他“啊”的一声再次尖叫起来。
他阿玛的两条腿早就断了!
突然没了重物挤压,锡翰的两条腿好像充满血的皮球被戳破,血液如喷泉一般狂射了出来,喷的沙尔虎达和雅尔璧希满脸都是。
这两位满洲大爷也都是呆了。
锡翰死了,他的脸很白,很白。
“啊...呃...”
接受不了阿玛之死的额纳海失心疯的叫喊起来,从地上捡起阿玛的战刀向着远处杀过来的尼堪冲了过去。
他要为阿玛报仇,他要为哥哥报仇!
玛法说过,马佳氏没有懦弱的人!
一个脑袋光秃秃,脖子上系了一条红巾的尼堪一矛就将额纳海戳翻在地,好像得到一个旷世奇珍似的,这个尼堪迅速蹲下摸出匕首就去切割额纳海的人头。
这颗人头,能让他马大奇成为真正的顺军好汉。
第六百零四章 可怕的尼堪
马大奇,汉军镶黄旗包衣出身,崇德三年以披甲人身份随满洲多罗贝勒岳托入关征明,前后割取明军首级数十颗,救治真满洲三人,积功抬入汉军旗。
以匕首割取首级难度相当大,当年如马大奇一样的随军披甲人多是以刀斩断,独马大奇好匕首,且手法独特,往往别人三四刀才能剁下的首级,他用匕首割两下便能摘取,故而为满洲大兵所赞叹,问其原因,答说不过苞丁解牛,熟能生巧而矣。
不过今日割取这满洲兵首级,马大奇却费了好大劲,匕首割了又擦,擦了又割,等到好不容易将那小鞑子首级摘下系在腰间时,抬头一看,同伴们早就冲入清营,与他要好的宋三柱子手里都提两颗满洲兵脑袋了。
情急之下,赶紧持矛跟了上去,唯恐最后就落了一颗首级。
大顺军功,一颗真满洲首级只能让他马大奇从降兵变成顺军在册的正丁,却不足以让他马大奇升官发财,所以,人头必须多多才好。
以首级记军功的制度源于明军,如军纪严明之队伍,各队互分首级,彼此之间不争不抢,如此战场之上士卒相互配合,斩级更多。然遇上军纪焕散之队伍,则多半就会因为争抢首级而延误战机,甚至由此转胜为败。
此例,在前明军队数不胜数。
按理,两世为人的陆四当抛弃这一陋习,改以更先进的军功激励制度,然而截至目前,顺(淮)军同前明军队并无区别,首级记功仍就是军功赏赐的主体。
不知道是陆四没有时间改变制度,还是他本人酷爱看士兵们提着一颗颗辫子兵脑袋在那大声报功。
据说在山东,陆四本人曾与石灰、盐腌制防腐的豪格、孔有德首级共眠一晚,夜里忽从睡梦中惊醒,持刀将清廷二王首级剁得稀巴烂,不见皮肉,只余森骨方罢,不知是真是假。
以首级记军功于主力各部因严格军法约束,后果尚不严重,然于新降兵马却隐患极大。
结果就是以归降的汉军八旗同绿营组成的先锋营在冲入清军大营,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满洲兵尸体后,这些先锋兵们就一下失去了“理智”,“嗷嗷”叫唤着就开始抢割满洲首级了。
祖可法以闯王亲赐“闯王包”轰开清军营栅,为的是方便先锋营突入,继而搅乱清军阵脚,供主力杀进给予清军最后一击。
没想闯王包威力太大,近四十颗药包被投掷出去后炸得清军大营东南角死伤无数,狼藉一片,这就导致尸体太多。
尸体多,脑袋便多,而脑袋又是降兵转正晋升的唯一凭证,“红眼”之下争抢再所难免。
所以,真不能怪降兵们贪婪。
脚边的军功,白要白不要啊!
各级军官有的在试图约束喝止,有的则也在争抢人头。
蔡士英、张朝麟等将领弹压不住,只能由着这些兵士去抢。
东南角驻防的清军是满洲镶蓝旗兵和抽调过来的镶白旗两个牛录,另外就是奉命准备出营反击的镶红旗三个牛录骑兵,结果几十颗药包往他们头顶上一砸,当场就炸死炸伤数百人之多。
战马都被炸死好几十匹,营内乱得一塌糊涂,栅栏、拒木、车辆掉落的到处都是。
侥幸没被炸死的满洲兵也是七零八散,没法第一时间冲上堵住被炸开的缺口。
镶蓝旗的议政大臣硕尔惠见势不妙也是果断,立即带人往后退,准备稳住阵脚聚拢士卒再将突进来的尼堪贼兵赶出去。
这样一来,冲进清营的先锋兵更是肆无忌惮的割起首级来。
与军功相比,他们脚下的血泊,那些好像下雨一样散在各处的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根本就不算什么。
很多只是受伤失去行动能力却没有死的满洲兵眼睁睁的看着尼堪如群狼一样冲向他,继而为了他脖子上的脑袋互相咒骂、捶打。
“呃...”
那个先前一直看着锡翰父子满脸都是铁钉的满洲兵,双手死死掐着骑在他身上尼堪的脖子,可他的力气不足以让这个尼堪感到窒息,反而兴奋的用刀刃狠狠压着他的脖子。
然而不知为何刀刃虽然入肉,也卡在了骨头上,但就是压不断。这尼堪气急败坏的将双膝往上一挪,直接跪压在刀背之上。
也不怕硌得痛的这个尼堪怒吼一声,就听骨头被切断的声音,之后那满洲兵的双手再也使不上劲,软绵绵的掉落于地。
“妈的,骨头还真硬!”
成功“斩获”一颗首级的赖大强子不无兴奋的将成果提在手上,但很快他的脸色就为之一变,失声叫了一声:“主子!”
这个被赖大强子用双膝压断脖子的满洲兵,正是十一年前将赖家从关内抓到关外的纠兵官蒙格。
赖大强子同他的爹妈、姐姐还有哥哥一家给蒙格家种了好几年地,也跟蒙格到关内来了两次,叫了蒙格好几年主子这才脱了奴籍转入汉军旗。
在蒙格家的几年,赖大强子多了一个弟弟,也多了一对双胞胎外甥女,同时也失去了嫂子——那个不堪受辱跳进浑河的可怜女人。
蒙格密布铁钉的脸庞,脖子下方不住流着的鲜血让赖大强子的回忆为之中断,他放下了蒙格的脑袋,缓缓站起身用长刀划开了蒙格的裤子,然后轻而易举的割了一样东西下来,用力的拿脚跺了又跺,直到那东西变成地上的一滩烂肉泥方才止住。
尼堪们疯狂割取首级的举动吓死了一个满洲兵。
是真的被吓死,活活的吓死。
但更多的是临死前都如在地狱之中,他们是被活活割下脑袋的。
甚至,有的脑袋被割下后眼珠子还在转动。
“啊,啊...”
一个没被炸死的辫子兵捂着什么都听不到的耳朵,当他终于从耳鸣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本能的想往后跑,可是脚下的血泊却让他在上面不住打滑。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摔到...
哪怕两手两腿并用,这辫子兵也始终爬不出那堆满了血肉的修罗场。
一只大脚踩在了他的背上,一根长矛狠狠扎穿了他的棉甲,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跑不动。
辫子兵在颤抖着,手、脚、身子都在剧烈的抖动着,他害怕,他真的害怕。
尼堪,太可怕了。
第六百零五章 顺,大大的顺
多罗衍禧郡王罗洛浑的军令早已传至蒙八旗驻地,命蒙古八旗立即从北侧攻击牵制顺军骑兵,以确保清军侧翼安全,可军令传过来都一柱香了,蒙八旗驻地仍是静悄悄。
既不见将校披甲上马,也不见士卒张弓执刀,营中更是连走动巡逻的士兵都没有,相反一座座帐篷中却盘腿坐着一圈圈的蒙古兵。
远处满洲大营的厮杀声恍若不存在,如同昨夜满洲人内讧一般,这些平日冲锋在前丝毫不比满洲八旗差的蒙古八旗兵竟是按兵不动。
稳如泰山!
真叫人瞠目称奇。
原因出在蒙八旗的高层。
明安达礼死后,统领残余三千蒙古兵的是正蓝旗的固山额真永安,此人同明安达礼一样都是西鲁特蒙古,崇德年间任正白旗的甲喇章京,入关之后方改任正蓝旗固山额真。
永安也是蒙古八旗将领中唯一到过中国最南方的人,崇德七年他随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南征明朝时,曾受命领所部从济宁一路南下打到了明朝南直隶的海州(连云港)。
也是在那里,永安吃了生平唯一的败仗。
那次他被明朝一个叫袁时中的反贼打的差点全军覆没,为了逃走,永安甚至派人给袁时中送礼,希望对方能够网开一面给他这个二鞑子一条生路。
结果,礼物,对方收了,可送礼的人却被挨个割了一只耳朵,然后城继续围,把个永安气得在城头直骂娘。
要不是从淮安、徐州赶来的明军重创了袁时中,并且为永安送来了急需的粮草,一路礼送他去济南同大军会合,并且还帮着驱赶永安部抓到的汉人青壮,永安恐怕早已为大清战死。
因此那一战之后,永安对明军的态度改变许多,凡他部下俘虏的明军都予以善待,若其中有淮安、徐州籍的明军,更是偷偷命人释放。
这叫报恩。
蒙古汉子,讲究这个。
现在淮扬的恩人们又来了,永安实在是违背不了良心,所以他决定改邪归正,不再追随该死的满洲人同中国为敌。
为了避免同淮扬恩人们发生误会导致冲突,永安特意学听来的汉人打仗故事在满洲郡王的侍卫走后,叫人在他的营门上高高挂了一块牌子,同时把营门用大车堵死,防止满洲人狗急跳墙找他拼命。
牌子上是两个大字——“免战!”
副将都克觉得“免战”二字还不足以表明他们的态度,建议直接同三年前北京城的汉人一样在营门上写上汉字“顺”,这样就能让大顺军一目了然,知道他们不再跟满洲人混了,从今往后要奉大顺皇帝的心意。
“这样好吗?”
永安觉得这样也太过不要脸皮,总得等大顺派人来招抚他才好嘛。正在犹豫时,部下马克礼冲了进来,愤怒质问为何于营门挂上免战牌,难道固山不知道尼堪汉贼正在攻打大营吗!
“马克礼,你不是真的要为满洲人送死吧?”
都克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马克礼,大手一扬激动道:“满洲人完蛋了,汉人起来了,起来了,你懂不懂!以后没大清了,咱们也不用再为什么大清卖命了!”
“朝廷只是出关,大清没亡呢!...大敌当前,你都克不为国效命,反而在这危言耸听,动摇军心,你无耻!...你不要忘了没有大清,就没有我们这些人!”
马克礼气得真想上前给都克一拳头,好让这家伙清醒过来。
“我无耻?我这是为了大伙的性命着想!再说,没有大清,我们还在草原放着牛羊,喝着美酒呢!”
都克哼了一声,懒得理会马克礼,谁不知道他马克礼的妹妹嫁给了满洲英亲王阿济格的儿子傅勒赫做侧福晋,所以这老小子就是铁了心的要给满洲人当走狗。
“你!”
马克礼气得一跺脚,永安抬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叹了一声,和声道:“局面已然如此,再打下去有何益呢?大顺可是说了,降者免死,不降者统统要死的。”
“大人,满洲将士正在同尼堪浴血奋战,若我们此时背叛大清,我等与禽兽何异!还请大人下令儿郎们出战,迟了恐就来不及了!”
马克礼没想到竟是永安想降贼,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得跪在永安面前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出战。
永安眉头微皱:心道这个满洲人的岳父是要害死他们吗?
他决意免战真不是为了他的性命考虑,而是为了这三千蒙古人,眼下局面明眼人都知道满洲人大势已去,那帮贪生怕死的家伙为了出关活命连多尔衮都逼死了,还能指望他们打赢大顺军?
多尔衮若在,满蒙还能齐心,现在,永安心头冷笑一声,反正他是不会替那些愚蠢的满洲人陪葬的。
再说,蒙古八旗乃是漠南各部蒙古人组成,但蒙古从来不是满洲的附属,反而在从前这些辽东建奴不过是他们蒙古人的牵马奴,如今中国再次强势,他们蒙古汉子难道还真要为牵马奴继续流血流汗不成!
“马克礼,你别拉着大伙一起死!此地已是绝地,大顺军把咱们围死了,又没有援军,傻子才去打呢!”
“要打你马克礼去打,我们反正不去!”
“......”
帐中一众蒙古将校纷纷出言指责马克礼,有人还说他们满洲人根本不看重他们蒙八旗,更有人提醒不要忘了多尔衮是怎么抛弃那五千汉军八旗的。
“能舍了汉军,就能舍了我们蒙军!”
见大部分人都同意降顺,都克底气更足,永安更是没有半点迟疑,可马克礼家伙却像吃了满洲人的**药似的,还是在那死命求出战,甚至说什么别人不出战,他马克礼愿率所部出战,要不然对不起太祖太宗,对不起大清。
永安的眉头越皱越深。
“大人!”
马克礼再一次磕了下去,抬头正要乞求时,却见固山额真的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一把刀,然后那刀直接朝他的脖子挥了下来。
“满洲人的走狗,祖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永安气的一脚将马克礼踹倒,丝毫不理会对方捂着脖子在那翻滚,朝都克道:“你去写字。”
“写字?写什么字?”
被固山大人的突然出手愣住的都克没反应过来。
“顺,大大的顺,大大的大顺啊!”
永安很气,也很急。
第六百零六章 谁敢做我万岁军!
蒙古汉子为了报答南直隶明军的救命之恩,决意阵前反正之事尚未被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知晓,先锋营的溃败却是尽数被千里镜收在眼中。
争抢首级的后果在满洲兵稳住阵脚后立时反应出来,为了将攻进大营的顺军赶出去,多罗郡王罗洛浑将两红旗的所有摆牙喇兵都调给了硕尔惠,确认顺军不会再有那种可怕的火药包投掷进来后,硕尔惠立即指挥两红旗的摆牙喇并所部镶蓝旗及镶白旗溃兵向那帮正在营中到处争抢首级的顺军攻了上去。
几轮箭雨便射杀了大量无序的顺军,发现满洲人反扑过来,统领降兵的蔡士英、王世选等将领立即组织亲兵拼死抵抗。可他们的部下太乱了,面对满洲精锐摆牙喇的疯狂攻击,蔡士英等被迫往后退却。
此时局部兵力对比降兵仍是超过赶来满洲兵的,并且士气上这些降兵已经对满洲兵没有太多恐惧,因此若各部配合得当,还是能挡住满洲兵反扑的。
然而,由于降顺时间过短,各部又是临时编成先锋营,彼此从前隶汉军不同的旗,有的将领手下有上千人,有的却只有几百人,甚至还有几十人的,再加上为了争抢满洲兵的首级,很多军官都加入了争抢人群,这就导致几千先锋营竟是难以拧成一股绳反击满洲兵的反扑。
当一个抢到三颗首级的降兵认为自己赚够了,下意识往回跑后,溃逃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蔡士英、王世选等将领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法阻止部下的溃退,他们只能带着不多的亲兵尽量抵抗涌上来的满洲兵,试图减缓满洲兵的冲击,从而让大部分人安全撤下去。
可他们的努力却是起不到丝毫作用,即便这里稳住,可其它地方的兵还在乱跑,如何能制止得住。
“杀!”
硕尔惠并不知道攻进来的是曾经的汉军八旗同绿营兵,以为对方就是顺军的精锐主力,眼见反击轻易得手,几千顺军狼狈逃窜,顿时士气大振,喝令所部满洲诸旗兵随他砍杀驱赶顺军,试图利用这些溃逃的顺军冲乱他们的大队。
罗洛浑、博洛等也发现了这一难得的良机,纷纷组织骑兵准备扩大战果。正如索尼所言,只要顺军攻不破他们的大营,并且从中尝到苦头损失惨重,那他们只能放开道路让清军出关。
............
“坏了,先锋营被鞑子撵出来了!”
行营书记姜学一见攻进清营的那帮先锋降兵竟然又被赶了出来,且清军紧随其后顺势驱赶,不由担心那帮降兵会引发后续主力部队的混乱。
“可惜咱们的闯王包太少,要不然这帮降兵都能大破鞑子。”
行营参军贾汉复颇是有些遗憾己方威力巨大的闯王包数量太少,要不然清军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慌什么,鞑子不过回光返照,锅灶里的刨灰还能发发热呢,况鞑子?”
陆四神情平静,千里镜中看的一幕丝毫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放下千里镜后,对面色有些慌张的姜学一道:“知道那帮降兵为什么之前猛如虎,现在却跟一群羊一样吧?因为,他们降得太顺了。”
“降得太顺了?”
姜学一不知道闯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汉复却知道,降得太顺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这帮降兵不知道珍惜,如果他们知道珍惜大顺接纳他们这一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狼狈而逃了。
老淮军主力三分之二是由降兵组成,但却能在对清战事中屡屡战胜凶狠的敌人,靠的就是珍惜机会——升官发财,荣华富贵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也不是换身衣服就能有的,而是要靠他们的双手和勇气去搏取的。
你不拼命,就没有富贵。
你拼命了,就有一切。
“没有大刀我们还有拳头,没有拳头我们还有牙齿,如果连牙齿都没有,我们还有必死之心!一颗哪怕死也绝不屈服的心!有这颗心在,才有我们淮军,才有大顺,才有今日!”
陆四目光中的坚毅是世间万物都无法侵蚀的。
“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在历史之中亦不过沧海一粟。放眼世间,海天之内,称雄称霸者何人,勇者也!”
陆四点燃妻子李翠微自西安给他送来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今日之战,乃我大顺重新定鼎北方之战,此战过后,谁人敢缨我刀锋!大江南北,又有何人敢与我陆文宗为敌!擂鼓传令,问诸军,谁愿为我大顺万岁军!”
“擂鼓!”
“咚咚”战鼓声中,闯王军令随风飘扬。
“闯王问,谁愿为我大顺万岁军!”
“闯王问,谁愿为我大顺万岁军!”
“......”
战鼓荡九州,闯王问四海:万岁军何在!
红旗摇动,白旗摇动,黄旗摇动,蓝旗摇动,黑旗摇动,紫旗摇动,青旗摇动,绿旗摇动。
“万岁,万岁,万岁!”
八旗摇动,万岁之声响彻天地,声震云霄。
“铁甲雄兵,有进无退!”
铁甲卫统领黄昭放下铁面,手执斩马大刀昂首向前。
其身后,四千铁面重甲精兵,百人为队,在青色军旗指引下向着清军大营层层踏进。
“举!”
“斩!”
前排斩马大刀如一人般整齐挥起落下,数十溃兵尸首分离,惨死当场。
“进!”
铁甲重潮如泰山压顶,如离弦之箭,绝不回头。
当者不问敌我,一律刀劈。
“万岁军?天子亲兵?我来!”
胡茂桢纵马冲出,数十面绿色大旗引领三千披甲骑兵平端长矛向前无畏冲去。
诸旗摇曳,铁流奔出,万岁之军,人人皆争。
“万岁,中国第一人!”
姜学一看向监国闯王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代太祖,他知道此战过后眼前这年轻的淮扬子必将登基为帝,号令天下,结束自前明崇祯以来长达二十年的乱世纷争,开万世之太平!
万岁?
陆四深吸一口,“叭嗒”一声吐了个烟圈出来。
亲历大明王朝谢幕的他,见证汉民族沉沦的他,奋起一击,我以我血溅轩辕,为的不仅仅是万岁,为的更是这个民族的再次辉煌!
第六百零七章 刀林 老将 荣誉
青旗指引下的顺军铁甲精兵人手一把斩马大刀,毫无任何畏惧的向前进着。
这是一支铁军,真正的铁军,一支用猪肉、鸡肉、鹅肉...以及无数高邮咸鸭蛋养成的铁军!
这是一支大顺监国闯王吸取晋王李定国、国姓郑成功经验教训,从而提前十年便打造的灭奴利器。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今天,就是这支被其他诸军无比羡慕但也无比小瞧的铁军表现时候了。
“举!”
“落!”
一声声军令中,铁甲兵如砍菜般砍倒了数百名狼狈逃窜过来的降兵,哪怕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提着满洲人的脑袋。
挡我者,死!
这四个字,就是铁甲卫的军魂。
顺军大爷们的冷酷骇得后面的降兵再也不敢往回跑,等到发现四面八方各式旗帜引领无数人马向清军大营扑去后,这帮子降兵一下如打了鸡血般猛的掉头,龇牙裂嘴无比凶狠的向那帮紧随他们身后追砍的满洲鞑子又扑了过去。
满洲人发现了前方的不对劲,他们一边于马上挥刀砍杀胆敢掉头的尼堪贼人,一边朝人潮后方看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一片“刀林”。
“刀林”移动虽慢,但却让满洲八旗兵无不为之胸口压抑,呼吸急促起来。
“拦住尼堪!”
硕尔惠没有退路,他绝不能让顺军的那片“刀林”接近大营。听到命令的满洲兵或在马上张弦,或在地上搭弓,各式箭枝如雨泼一般向着“刀林”射了过去。
但如同幼童伸出小手试图推倒一个壮汉般,不仅无法让这壮汉倒地,其行为更显得极其可笑。
缓慢向前移动的“刀林”以决绝之态任由箭枝落在他们身上,前进的步伐根本不为所阻,甚者连迟滞都没有。
“进!”
黄昭的声音闷沉有力,几十名旗牌亲兵同时重复的声音更是雄而有力。
“进!”
四千人同时的吼声惊得当面满洲人的战马都本能的嘶鸣起来。
没有任何选择的硕尔惠聚拢了他所能聚拢的几百名满洲兵,咬牙大喝纵马向着“刀林”冲了过去。
这些满洲兵的意志是最坚定的,战斗力也是最高的,他们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因为无法阻止这片“刀林”靠近大营的话,所有人都要死。
“定!”
数千铁甲兵不是同时定住,而是如浪花一样,一**的到来,一**的停歇。
望着奔驰而来的数百满洲骑兵,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的大刀手们哪怕经过无数的训练,也不禁心跳加快。
“举!”
黄昭将斩马大刀高高斜举至半空,加长刀柄之上的刀刃于阳光中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急速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疾驰的马蹄声...
远处的大顺监国闯王也为之一动不动,紧紧的透过千里镜看着两军交接的一幕。
李定国能做到,郑成功能做到,那他陆文宗一定也能做到!
“呼!”
闯王长长的呼吸声中,高速奔驰的满洲骑兵如利箭撞上了大顺的铁甲兵,然后便如撞在铜墙铁壁之上。
刀起刀落!
战马的哀鸣声,冲撞导致的铁甲碰撞声,人类受痛的惨叫声,交织于一起,奏出这平原大地上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声音。
硕尔惠的身子从战马突然脱离并向前方飞去时,有那么瞬间的恍惚,他好像成仙了。
然后,这位镶蓝旗的议政大臣重重坠在由无数斩马大刀组成的刀林之上。
穿着铁甲的议政大臣身子在折断几把大刀的刀柄之后,重重落在地上。
第一排到第三排的铁甲阵中侧被满洲兵的决死冲锋撞出了一个缺口,看上去就像一个凹口,但这个凹口就那么大。
凹口内,凹口前,遍地的人马尸体。
更多的是战马的前蹄。
斩马大刀,斩人更斩腿!
双方接触的瞬间,首先是无数的马腿脱离马身,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的满洲兵如断线风筝般向前坠落于“刀林”之中。
大刀不住挥舞,直到再也没有一个骑在马上的满洲兵。
“中翼止,两翼进!”
随着黄昭的军令,铁甲大阵的队形为之变化,从一个大方阵变成了一个倒三角大阵,越往前推,这个倒三角就显得越大。
停滞的那个角是原先大阵的中央,也就是满洲骑兵冲撞处,那里的士兵有些混乱,不是队伍被冲乱,而是前方的人马尸体让他们的队形无法保持齐整。
从前大顺有三堵墙骑兵,现在则有一堵墙步兵。
闽军出身,在日本多年的黄昭对重步兵战法极其推崇,难得的是他遇上了伯乐。
这个伯乐当时只是一个为了求活而奋死一拼的淮扬农家子。
怎么组建铁甲卫,怎么训练,怎么打,陆四全交给了黄昭,他只提供军饷,提供吃喝,提供装备。
黄昭没有辜负陆四对他的信重,在他的带领下铁甲卫对阵形变化进行了诸多演练,从而确保可以通过快速转换队形减少整体大阵的混乱,避免被敌军所趁。
说起来,这还是铁甲卫于实战之中的第一次阵形转变。
刚才满洲骑兵的冲击仅仅导致了五十余名铁甲兵的伤亡,敌我杀伤比达到了一比六还多,战果之好远超黄昭先前的估计。
“进!”
以倒三角阵形继续向前推进的铁甲兵几乎是摧枯拉朽斩杀了当面零星的满洲兵,之所以是零星,是因为随着镶蓝旗议政大臣硕尔惠的战死,那些目睹几百同伴被“刀林”吞没的满洲兵本能选择后退。
他们的人马太少,挡不住这黑压压过来的顺军重步兵。
战场空间的被挤压,也让他们无法做到游射牵制。
远处火铳声大作,打着紫色军旗的马科部拥有西路军唯一的火铳部队,近四千杆火铳推近清营后,一**的轮流发射,打得没有掩体的满洲兵叫苦连天。
营中的帐篷上都叫铳子打的满是洞。
躲在栅栏和拒马及各种工事后的清军或是趴在地上,或是躲在盾牌后咬牙忍受着。
更远些的满洲兵则在不断的朝营外放箭,试图打乱冲上来的顺军铳兵阵列。
马科也是老将了,多次参与过对清军的战事,也打过顺军,大西军,屡战屡胜能成就名将,屡战屡败成不了名将,也能让人经验老道。
所以,马科只是下令部下以火铳射击清军,并不冲锋。
自己部下的真实战斗力,老将还是知道的,自己于顺军阵营的重要性,老将更清楚。
求稳,是老将的心态。
只要他十四镇能牵制住当面的清军,哪怕只有上千人,他也是立功了的。
至于万岁军这个荣誉,还是让贺珍他们去抢吧。
第六百零八章 狗奴才太精
清军大营四侧,各式旗帜引领下的顺军各部都在往前推进,彼此好像憋着劲比赛似的,都在不要命的往清军大营突入。
没有主攻,没有助攻,因为都是主攻。
除了一心求稳的老将马科部。
黄昭部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突进了清军大营,而在他们前方奋力挥动兵器的也不是负隅顽抗的满洲鞑子,而是那些先前叫他们斩马大刀斩怕了的降兵们。
高一功部第九镇的红旗出现在清军大营西南角,蔺养成第十镇的白旗也伴随着呐喊声出现在清军大营的东北角。辛思忠第十一镇的黄旗、赵忠义第十二镇的蓝旗,贺珍第十三镇的黑旗也相继突入清军大营。
赵忠义部第十二镇突击方向正是蒙八旗驻地,已经做好血战的第十二镇官兵一直冲到蒙八旗营门前,才发现营门上除了一块免战牌,还有无数大大的顺字。
闻讯赶到的镇帅赵忠义见到了一众跪拜于地的蒙八旗将领们,然后让他们马上割去脑后的辫子拿上武器替十二镇开路攻进满洲大营。
为了区分这些主动归顺的蒙八旗,赵忠义让他们于脖子上系红巾,可一时之间永安等人又到哪找红巾,最后只弄来许多白布系在脑袋上,看起来像是为曾经的旧主大清送葬似的。
蒙八旗“不放一枪”便打开营门的行为让十二镇顺利通过其驻地,迅速向毫无防备的清镶红旗驻地攻去。
永安、都克等蒙八旗将领更是积极表现,奋勇替十二镇冲击镶红旗,使得该旗在短时间内就陷入大乱。
随着各路顺军的相继突入,清军大营距离最终崩溃取决于还有多少满洲勇士愿意以死抗争。
罗洛浑、博洛、喀尔楚浑、索尼、苏克萨哈等仍在做最后的无用抵抗,他们多次组织人马试图将攻入大营的顺军赶出,罗洛浑更是亲自带兵反击顺军的重步兵,可大势已去,他们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终于,有满洲兵受不了压抑往回跑去,他们不敢再正面去对抗涌进来的尼堪,一窝蜂的往大营深处争先恐后逃去。
哪怕他们明知道现在的大营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他们也还是头也不回的跑。
清军营垒是依一条无名小河而设,这是当初多尔衮为了防止被顺军切断水源特意选的地方。
连接河两岸的是一座老木桥,现在这座木桥也成了西岸满洲兵逃跑的唯一生路。无数满洲兵被蒙八旗的白布兵追赶着涌上木桥,你抢我夺,桥上挤成了一锅粥。
不断有满洲兵被同伴从桥上挤落入河,那些倒下的人不及爬起,身上、脸上、脑袋上便被无数人无情的踏过。
正蓝旗的两个牛录兵都叫顺军冲散,镶黄旗的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五三个牛录也溃了,唯一尚在坚持的是正黄旗的几个牛录,指挥他们的是索尼。
索尼其实知道败局已定,但他没有就此放弃,最后的信念驱使着这位深得太宗看重的两黄旗名臣做着最后的反抗。
索尼纠集了上百名溃兵试图守住木桥,不让西岸的顺军同叛乱的蒙古兵冲过来,他的身影也吸引了不少溃逃过去的旗兵,纷纷聚拢过来,渐渐的倒是有不少人。
蒙八旗的兵冲到这里因为木桥实在窄小,对面满洲人的箭雨又厉害,被迫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第十二镇也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镇帅赵忠义过来后只扫了一眼,就下令部下泅河渡过去。
随着一声令下,数千顺军将士跳入河中,嘴里咬着兵器,奋力划动双臂朝河对岸游。
对岸的满洲兵不断放箭,不时有顺军将士中箭沉入河中,河水也为之染红。
“游过去!”
赵忠义一鞭子抽在永安头上,他的部下在牺牲,你们这帮蒙古鞑子站着看什么戏!
永安不敢违令,赶紧让手下蒙古兵们也下河,同时让都克组织人手继续冲桥。
木桥两侧的河水之中,全是攒动的人头。
水性好的顺军士兵一个猛子下去便扎到对岸,继而吸口气刀一挥就朝那帮满洲兵冲过去。
索尼再是想努力守住木桥,也架不住那么多的顺军从河中游过来,战了片刻见实在是守不住只得赶紧带人往后撤,试图同贝子博洛或多罗郡王罗洛浑他们会合。
顺军这边,老将马科求稳,可见清军大营已经被其余诸部突入,再求稳也知道机会难得,赶紧带人压了上去,一阵拼杀击退当面数百满洲兵成功突进。
继续攻击中,正好撞见带人退下来的索尼部,马科急命放铳,一发铳子正好打在索尼的右眼眶,眼珠子当时就被打的稀巴烂,疼的索尼捂眼大叫,鲜血顺着五指喷涌而出。
目睹索尼中铳惨状,那些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满洲兵仅余的一点勇气瞬间消散,竟然就此扔掉手中兵器,跪地向对面的马科部求降!
这让随后赶到的赵忠义暴跳如雷,这帮狗鞑子要降也得向他降啊,马科这老鬼尽捡便宜!
让赵忠义更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清军大营的整体崩溃,营中的汉人阿哈竟也组织起来开始围杀满洲主子兵,可笑的是竟有不少满洲兵被这些只拿了木棍的汉人阿哈给打死,还有更多的满洲兵抱着这些汉人阿哈哀求投降,希望他们能够在同为汉人的顺军那里为他们求情。
........
博洛彻底慌了手脚,当他看到本应该牵制顺军骑兵的蒙八旗竟然带着顺军杀过来后,不禁恶毒咒骂那些蒙古鞑子没有信义。
视野内见不到罗洛浑的身影,博洛也不知道罗洛浑是死是活,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冲出这鬼地方。
可当他刚刚翻身上马准备寻找一处顺军薄弱处冲的时候,几百名正白旗的兵却从北侧朝他所在杀了过来。
为首的是第十七牛录的佐领图勒慎,第八佐领的纠兵官门都海、壮大雅什它、奇木纳等人。
一开始,门都海、图勒慎他们只是鼓动了几十个人,可等他们杀将出来时,他们的身后却跟了好几百人。
这帮该死的多尔衮余孽!
“完了,完了...”
博洛跟没了魂似的怔怔望着,正前方是疯狂砍杀两红旗的正白旗,其余各处则到处是顺军的旗帜,到处都是挥舞武器的顺兵,以及一群群跪在地上哭喊饶命的满洲勇士们。
千军一发之际,博洛回过神来,猛的勒马就往西边跑,可没等座骑跑起来,他的腿却被什么东西拽住,然后整个人翻倒在地。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脑门就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然后就见一个身影飞速的翻身上了他的座骑,之后竟是跑了。
阿西巴,你个混蛋!
博洛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戈什哈阿西巴骑着他的战马逃命,这狗奴才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第六百零九章 大顺忠贞营
“是博洛!”
要做中国人的门都海发现了呆立在人群中的固山贝子,昨天夜里逼死旗主摄政王的秦桧中就有这个固山贝子。
纵马接连撞倒两个红旗兵的门都海不顾一切的冲向博洛,绝望的博洛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待发现一个白旗的纠兵官挥刀朝他砍来时,博洛下意识的往下一蹲。
长刀掠过,一缨鸡翎飘落于地。
险些魂飞魄散的博洛生怕那白旗的叛贼兜马再来,也顾不得捡那掉落于地的头盔,抬起身子便要往西边跑,可一群被白旗叛贼撵过来的两红旗溃兵却朝他涌了过来,堵住他去路的同时也将其夹在当中。
一心要替冤死的旗主报仇,并从此不再做满洲人的正白旗兵下手之狠毒丝毫不亚于远处的顺军,他们或直接纵马冲撞,或挥刀砍杀,将那两红旗连同一部分并没有叛乱的白旗兵一一杀死。
真正是内外夹困,前后受敌。
急于逃命的两红旗溃兵哪还理会得了什么贝子爷,你推我挤之下将博洛的鞋子都踩掉了一只。
博洛急的团团转,只能光着一只脚跟着那帮溃兵在营中乱跑,光着的脚不时被周边的溃兵踩来踩去,疼得这位固山贝子嘴都抽抽,却既不敢喝斥,也不敢喊疼,只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随着人群充当“盲流”,直到再也流不下去。
反正的正白旗兵同冲进来的顺军胡茂桢部骑兵对上了,就在胡部骑兵挥刀纵马便要砍杀时,那帮正白旗兵中懂汉话的就叫喊起来,并用实际行动向大顺天兵表明他们是大顺天兵友军,而非敌人。
“那个,博洛,贝子,爱新觉罗家的!”
门都海翻身下马,提刀走向那群跪在地上的六旗兵,在大顺天兵好奇目光的注视下,门都海从中揪出了一个身材矮小,但体格健壮,却在浑身发抖的家伙出来。
这人,正是左脚已经青紫一片的博洛。
“这个,坏人,杀了的!”
门都海的汉话不是太流利,砍人的动作却很流利,一刀就将颤抖着的博洛砍倒在地,又一刀狠狠斩在了这个活秦桧的脖子上。
“大顺,中国,我们,投诚的,满洲人的不做...以后,为中国皇帝效力的!若有不忠,萨满神天诛的...”
说完,门都海提起博洛的首级朝那帮跪着的六旗兵,朝不远处随他们起事的白旗兵用满洲话大声叫了一句,起事的白旗兵听后兴奋的大叫起来,跪在地上的那帮六旗兵听了之后仅仅犹豫了一下,便纷纷朝着大顺天兵叫喊着什么。
语言不通,但脸上的真诚和渴望,以及对强者的畏惧、顺从却是一清二楚。
“这鸟不拉鸡的喊的啥?”
胡茂桢的副将安国海半句也听不懂鞑子在说什么,胡茂桢也听不懂,但知道这些鞑子是向他们投降。
“怎么处置?”安国海低声问道。
胡茂桢想了想,让安国海过去接受这帮鞑子兵的归降,然后让他们去杀其他没降的,至于战后闯王是活埋这帮鞑子还是坑杀,照闯王吩咐就是。
.......
尚在抵抗的满洲八旗兵越来越少,诺大的清军大营到处飘扬着顺军红蓝黄黑紫等各式军旗。
罗洛浑受了伤,先前拼死阻击顺军重甲步兵时,这位多罗衍禧郡王的腿被顺军砍中,若不是他的部下拼死抢救,此时的亲王以下第一人已经被顺军的斩马大刀斩成两半。
望着眼前满地的族人尸体,望着那些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顺贼,罗洛浑的心在滴血,疼痛也让这位年轻的郡王面色极其狰狞可怕。
胜负已经毫无悬念,多尔衮死后的满蒙八旗兵虽然还有两万余人,但真正能做到与尼堪决一死战的却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当这部分人战死之后,余下的人除了投降就是进行最后的疯狂——垂死挣扎。
19岁的镇国公喀尔楚浑还在拼死与顺军厮杀着,绝望的年轻宗室面孔透着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疯狂,他大声吼叫着,每砍一刀都会大吼一声,可他的吼声再响,手中的长刀再如何拼命挥动,却没能斩杀一个顺军,反而次次落空,最后,年轻的宗室已经挥不动刀。
喀尔楚浑不再吼叫,他的嗓子嘶哑的难以出声,只能在心头默默的咒骂。身边的满洲勇士也是越来越少,他不住的往后退,不住的往后退,直到被一具尸体绊倒,然后一个提着刀却在腰带上系了一颗人头的尼堪扑到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说就在喀尔楚浑怒目注视下一刀斩断了他的脖子,拎着斩下的首级兴奋的站起身,接下来却有些不甘心的将这首级恭敬的递给了一铁甲大汉。
“嗯。”
那铁甲大汉瞧了眼手中的首级,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这是鞑子的大人物。又看了将这首级割下送到自己手中的降兵,瞥了眼对方系在腰间的人头,嘴歪了歪示意对方站到他后面去。
马大年松了口气,他真担心顺军大爷连他这颗人头也要抢去。先前这帮铁甲大汉砍瓜切菜斩杀他们降兵的样子可是吓人的很。
不远处,黄昭取下戴在脸上的铁面,打量着面前被几十个满洲兵护着的罗洛浑。
“本王的头盔呢...”
罗洛浑艰难的坐起四下寻找自己的头盔,他不想在尼堪贼将面前丢了大清郡王的脸面。
他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可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黄昭的刀抬了起来,两队铁甲兵立时执刀上前向着那帮满洲兵砍去。
惨叫声过后,地上只余罗洛浑一人。
罗洛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如果他知道顺贼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话,他是怎么也不会做出昨夜之事的。
视线中,一个顺贼的铁甲兵拎着一颗首级走了过来,他认出那是他的弟弟喀尔楚浑。
好样的,没给阿玛丢人!
罗洛浑拿袖子抹了抹嘴边的血水,他是不会向顺贼投降的,那样会让九泉之下的阿玛也为之丢人,更会让玛法爷爷也跟着丢脸。
可是...
罗洛浑打了个激灵,他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顺军不惜代价也要消灭他们,那离京的朝廷和爷爷他们真的会被放出关吗?
罗洛浑不知道答案,在凝视了面前尼堪贼将许久后,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抹了下去。
黄昭没有制止。
对鞑子,他永远残忍。但对鞑子,他也会给予足够的尊重。
因为,不管是怎么死的,死了的鞑子都是好鞑子。
刀刃过后,血如喷泉般射出,罗洛浑的身子没有倒下,但脑袋却是微微下垂,直至耷拉在那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没有人知道,满洲的多罗郡王临死前,脑海中回荡着的竟是汉人大英雄岳飞的《满江红》。
小的时候,罗洛浑就听阿玛对他讲过精忠报国的岳爷爷故事,那时他恨透了那些女真人,也恨透了那个汉人的皇帝和奸臣。
他也不知道太祖皇帝为什么要说他们是女真人的后裔,要将国号定为后金,还是叔祖皇太极英明,及时纠正了这一错误,说满洲从来就不是女真人后裔,只是无知之人才叫他们为诸申(女真)。更说明朝非宋之后裔,大清也绝非金之后裔。
满洲既不是女真人后裔,和那个金也没有关系,那汉人的大英雄岳爷爷自是能得满洲人尊敬。
西边已经看不到日头,只有一抹红云绚烂如血。
琉璃河畔,持续了半天的呐喊厮杀声逐渐远去。
微风拂过,只有浓烈的血腥味。
旧的八旗被一一砍倒,新的八旗一一矗立。
一具具尸体被汉人阿哈们抬到一处,尸体将被掩埋在这涿州境的土地上,从而让这里的土地变得更加肥沃。
等到来年春天,琉璃河畔一定会成为飞禽走兽的乐园。
或许,用不了两天,这里就将有成群的野狗出没。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堆堆的篝火在经历了血腥一幕的清军大营中燃起,如璀璨星斗般让这片平原散发奇异的光芒。
北斗星移,紫薇凌于星空。
大顺监国闯王一袭白衣于白马之上缓缓奔来,所到之处将士们无不爆发万岁的欢呼声。
欢呼声之大,惊得琉璃河畔的野鸟都腾空飞舞,向着漆黑的夜空远遁。
多尔衮的大帐被重新布置,周围的血迹被从别的地方运来的黄泥铺洒掩埋。
大顺军的所有将校们都齐聚于此,从今天开始,他们将是北方最强大的集团。
“奴才永安拜见皇帝陛下!”
“奴才门都海拜见皇帝陛下!”
“奴才图勒慎拜见皇帝陛下!”
“......”
一声又一声,归顺的满洲、蒙古将校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从前到后,数千满蒙八旗兵匍匐于地,静侯大顺皇帝的发落。
陆四尚没有称帝,但快了,因为,他离皇帝宝座太近太近。
望着跪倒一地的满蒙降兵,陆四右臂轻轻抬起,道:“念尔等悔罪投诚,真心归顺,仿前明朵颜三卫旧例,特赐尔等忠贞营号,盼尔等以赤子之心待我大顺,坚定中国之心,与鞑虏不共戴天。”
第六百一十章 陆四爷进京赶考
清晨的琉璃河畔,阳光明媚,微风吹拂,空气中虽然还有很浓郁的血腥味,但明显比昨天淡的多。
远处的荒野中,成群的汉人民夫(原阿哈)正在辛勤的忙碌着。
挖地,抬尸,埋土...
一切,有条不紊。
大量泥土被从地下挖出来后,吸引了无数以蚯蚓、蚂蚱为食的飞鸟聚集于河畔上空。
胆大的白鹭甚至直接飞落地面,在人群中信步叼食着。
官道上,各式旗帜从南到北,一眼望不到头。
卯时便开始收拾装备准备拔营前往北京的大顺军各部,在官道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南北绵延数十里地,仅用于拉运辎重粮食的大车就多达千余辆。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从内心深处迸发的喜悦之情——他们要进京了,大顺要第二次进京了!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被赶出来,因为他们打败了满洲人!
忙碌喜悦声中,陆四从帐篷中走出,他昨天夜里就睡在多尔衮生前所在的这座大帐。
在翻看了一些多尔衮生前物品后,陆四脱掉鞋子和衣睡了下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香,也睡得很美。
睡得从未有过的踏实。
“四爷爷,该吃早饭了。”
侄孙陆义良的声音将睡梦中的陆四从春梦中带回。闯王的早饭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碗稀粥,一碟咸菜,两颗高邮咸鸭蛋。有的时候还会有两根油条,那是淮扬人喜欢的早点。
在给四爷爷盛好粥后,陆义良也坐了下来,打跟着四爷爷那天起,不管是早饭还是晚饭,他四爷爷都是叫他一起的。
“咕噜”几口喝了大半碗粥后,陆四对侄孙道:“等进了京,给你找个师傅学几个月字,然后出去做事,总不能老跟着我。”
“孙儿犯了什么错么,四爷爷要赶我走?”
陆义良被吓到了。
陆四笑了起来,告诉这个堂叔伯侄孙他并没有犯错,而是他这个当四爷爷的要给侄孙一个前程。
“将来到了地方后,不要对人说你是我的侄孙,就好好做事,不要对上官无礼,更不要对下面的人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记住,你姓陆,我这个四爷爷才给你前程,但也因为你姓陆,你要做错了事,别人做牢你就要杀头,明白吗?”
陆四语重心长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的侄孙,他这人重亲情,重乡情,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他也不是没有原则性的照顾宗族,照顾家乡人,机会可以比别人多一点,但承担的责任也要比别人多一点。
这叫公平,也叫不公平。
但这世上,又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他陆四只能从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陆义良点了点头,跟着四爷爷这么久了,哪怕他不识字,但好多道理他都懂。
但他其实想跟四爷爷说他不想去当官,如果四爷爷真要撵他走,他还是想回去种地。
因为,那样就不用怕将来哪天办错了事,犯了糊涂被四爷爷骂。
而且,种地不用担这心,担那心,多好。
“闯王醒了么?左辅顾大人来了!”
外面传来行营书记姜学一的声音,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刚刚从卫辉赶来的大顺左辅顾君恩。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过来吃早饭吧。”
陆四示意侄孙拿两个小凳子来。
顾君恩进帐之后见闯王眼圈颇重,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对付多尔衮,肯定不得休息,故而关切问道:“闯王昨夜睡得可好?”
陆四笑了笑,亲手给顾君恩和姜学一各盛了一碗粥,尔后方道:“睡得还行,不行可不行啊,今儿是咱这闯王进京赶考的日子,必须打起精神来,这要是精神不好怎么能行呢。”
“进京赶考?”
姜学一有点没理解闯王的意思,顾君恩却听懂了,若有所思,道:“既是赶考,那闯王理当考个状元郎才好,要不然穷书生进京赶考落了榜那如何了得。”
“先生这话就错了,能进京赶考的都得是举人老爷,又哪来穷书生一说?不管哪朝哪代,穷秀才可进不得京噢。”
陆四哈哈一笑,继而面色一凝,坚定说道:“这次进京,我陆文宗绝不当李自成,更不能落个崇祯的下场。”
“闯王能有此大志,我大顺必将如日中天!”
顾君恩感慨万分,些许日子不见,这位年轻的陆闯王真的是更胜从前了,正所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大顺,能有此明主,是大顺将士的幸运,也是天下百姓的幸运啊!
“崇祯昏聩,刚愎独断,岂能同闯王相提并论。”
姜学一虽是崇祯年间的进士,也做过崇祯朝的知县,可对崇祯却是半点好感也没有。
顾君恩微微点头,拿起桌上一颗咸鸭蛋剥了起来。
“崇祯这个人不得世人同情,却得后人同情。”
陆四将碗中余下的小半碗稀粥喝了,放下碗道:“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
这段话出自李自成永昌元年的《登极诏》。
“说白了我那老丈人还是很敬重崇祯的,想着法子给崇祯开脱。说崇祯非亡国之君,大臣却皆亡国之臣,这无疑是给崇祯脸上贴金了。”
对崇祯观感,因为对满洲异族殖民中华的痛恨,导致陆四对崇祯这一汉人王朝最后一位皇帝产生了一些民族感情外,其它并无半点好感。
倘若不是满洲因素,崇祯于后世之评价也绝不会被没理由拔高。
而这“没理由”全部建立在满洲人身上。
“崇祯治国独断,却又朝三暮四,轻信妄断。开始靠铲除阉党得了天下人望,转眼却又重用太监,此非明君所为。”
姜学一的意见与其是前明官员有离不开的因素。
“一个人做17年的皇帝,不算短,就算是不懂事的少年郎有这17年也历练出来了。看他崇祯呢,今天在削籍大臣,明天在砍封疆,弄得朝中的官,地方的官都不敢给他这皇帝做事,唯恐被皇帝推出当替罪羊...
出了事虽说常下罪己诏,说爱民,可都是口惠而实不至,反而变本加厉征税,弄得地方民乱这里刚平,那里又起...便是再如何给他崇祯贴金,总改不了是他这皇帝逼反了他的子民,要不然老百姓吃饱了撑的要造他皇帝的反。”
顾君恩的意见就一针见血了。
陆义良听不懂四爷爷和顾丞相、姜书记说的话,但也觉前明那个朱皇帝不行,要不然他四爷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拉着河工造反呢。
“是啊,崇祯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剧失措。”
陆四的评价相对是客观的,多疑与刻薄寡恩才是崇祯这个汉家王朝最后一位皇帝真实的写照。
“崇祯朝,百姓惨啊。”
姜学一语气有些沉重,“臣做前明知县时,任上一年无雨,草木枯焦。**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姜学一以父母官的角度述说了让人发指的事,当树皮也被吃光后,百姓只能掘山中石块敲碎了往肚中咽。那石块到了肚中哪里消化得了,不过三两日时间吃了石块的百姓就因腹胀下坠而死,很多死者肚中器官都坠出体外。
“臣想开仓放米,上官却说贼盗甚烈,官兵剿贼须粮,不许开仓。可百姓不得食又不甘食石而死,定会相聚为盗,官兵剿来剿去,剿的不都是百姓...”姜学一有些悲愤。
“此不算可怜,最可怜者臣闻安塞城西冀城等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子者矣。“
顾君恩见的无疑比姜学一更多,叹言崇祯年间小儿辈失踪最多,往往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而城门外的灾民流民烧火所用都为人骨,人骨之肉哪里去了?
“……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亦悖旨私征;才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路诡名轿抬...”
顾君恩直言崇祯年间的灾难除了崇祯治国无方外,更是那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的大多官员中饱私囊,漂没成风所致。
“今闯、献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非附闯也,苦兵也。”
顾君恩所言出自崇祯死后第一个自缢而死的前明官员马世奇的廷对书。马在此廷对书中直言天下所苦者非李自成、张献忠等“盗贼”,而是朝廷的官军,是被皇帝寄予厚望与重任的各路官军。
“官军越多,盗贼越多,官军越凶,人心越失,致而有崇祯于煤山自缢一幕。”
顾君恩说完,亦放下碗,看向对面的年轻闯王。
陆四知这位左辅不会无故将前明旧事与他说这么多,观其样,思其意,无非是提醒自己当考虑大顺重进北京之后的施政之事了。
这也是他先前所言赶考的那个“考”字。
“自古欲图大事,必先尊贤礼士,除暴恤民。今虽明朝失政,然先世恩泽在民已久,近缘岁饥赋重,官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汤火,所在思乱。今前明已失北方,满洲亦不能居我中国,故臣以为进京之后当以收民心为重...”
顾君恩言,欲收民心须托仁义,扬言大兵到处,开门纳降者秋毫无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虐百姓者,即行斩首。一应钱粮,比原额只征一半,则百姓自乐归大顺,愿为新朝子民。
陆四听后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不须顾君恩提醒也要如此。
姜学一却提醒道:“赋税之事,先前永昌诏令免征三年。”
“倒是忘了这事。”
顾君恩觉棘手,陆闯王承继李自成衣钵,大顺仍就是大顺,先前免征三年之策总不能换了个闯王就尽数推翻吧。
于百姓而言只图实惠,谁于他们实惠,便心向谁。
“我那老丈人三年免征,可坑了女婿了。”
陆四苦笑一声,这问题真的困扰人。
顾君恩建议分地区施政,比如从前顺军实际经营有一年的,这一年免征照算,所以顺军重新占领这些地区后征两年就是。从前顺军没有实际到达建立统治的,就免三年。
“要免就都免,多一年少一年小家子气而矣,”
陆四大手一挥,“新官不改旧政,说三年免征就三年免征。”
顾君恩问:“若都免征,大军粮饷从何而来,朝廷开支从何而来?”
“怎么弄钱,自古无外乎开源节流,眼下这个流是节不得了,那就开源。”
陆四起身,负手走到帐外,看着远处正在拔营北进的大军,“这么多将士,出去抢嘛!”
顾君恩同姜学一双双一怔,细细品味这个抢字,倒也不失是个解决当下大顺财政紧张的好法子。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谁有钱粮就抢谁,世界这么大,只要咱大顺的刀够快,难不成还能让将士们,让百姓们饿着不成。”
陆四可不是胡说八道,事实上他规划的大顺将来国策就是一个“抢”字。
对外开拓,对外贸易,殖民经济,以他国之血养本国之民...
当然,也可以说促进中华文化圈对外交流。
“将来的事,我心中是有数的,现在的事,你们也要有数。这次咱们打败了满洲人,即将要进北京城,那你们就要替我这个闯王接管好北京城,其它如天津、太原等都要接收好,咱这个闯王要考试,你们也要考试。”
陆四边说边负手向远处走去。
“今后军政要并举,军队要打仗,地方要治理,双管齐下,军队为地方之保护,地方为军队之保障,怎么个双保法,你们要开动脑筋,要认真对待...”
陆四提出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北直隶、山东、陕西、河南已占领地区的社会秩序,要恢复发展生产,稳定粮价、物价,让乱世结束,让百姓安居乐业。
“要将旧貌换新颜!”
陆四停留在一处已被平整过半的荒野中,看着四下的新土,摸出烟来,继续说道:“总之,要让天下人知道,我陆文宗是代表这天下穷人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一昧仇富,过去的追赃助饷不能再搞了,要结合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比如我从前在淮扬地区搞过的清乡,值得你们借鉴。”
陆四从护卫统领樊霸手中接过铁锹一边挖一边道:“那些官僚地主士绅说咱们大顺是泥腿子,是,咱们这些人的确是泥腿子,但咱们要让那帮人知道,咱泥腿子能打得天下,也能坐得天下!”
挖了片刻,陆四就停了下来,事实上这个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他这闯王只不过是象征性的弄两下而矣。
“还行,不挤。”
陆四满意的打量了下这个可以容纳三个人的大坑,然后挥了挥手,樊霸他们便将三个人推进了坑中。
叶臣、图赖、苏克萨哈。
“埋!”
攀霸吐了口唾沫在手中,提起铁锹带着一帮亲兵挥土如雨。
顾君恩、姜学一等人在边上看着。
叶臣的眼睛张得大大,目中满是怒意。
图赖一付认命的样子,闭着眼睛任由泥土在他脸上泼落。
苏克萨哈拼命挣扎,但每次挣扎只会这位正白旗议政大臣的身子更紧。
终于,坑平了。
“四爷爷,给!”
陆义良将用纸包着的一袋种子递给了四爷爷。
陆四接过,如老农一般躬着身子将种子一粒粒的洒下。
他在前面酒,侄孙就在后面用耙子将搂匀,确保种子被泥土覆盖,这样来年四爷爷种下的南瓜就可以长出果实来。
今天,对中国而言,是个伟大日子。
对陆四而言,更是一个勤劳的日子。
第六百一十一章 名不正,言不顺
种下希望的种子后,陆四在诸将、亲兵的簇拥下翻身上了白马,启程前往北京“赶考”。
这一刻,大顺监国闯王的内心无疑是澎湃的,也是豪迈的,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国必将走向一个崭新的时代。
在他陆文宗的带领下,华夏民族也必将重新站起来,高举旗帜,开创属于这个民族的再次辉煌!
胯下白马原先的主人正是多尔衮,据说这匹千里马是科尔沁人进献给大清摄政王的,不过现在却成了大顺闯王的座骑。
骑在多尔衮曾经骑过的千里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陆四勒缰纵马,向着百里外的北京城疾驰而去。
所到之处,莫不是万岁的欢呼。
随陆四前往北京的并非西路军全部,而是高一功的第一军、贺珍的第三军,胡茂桢部骑兵,及若干汉军、绿营降兵,总兵力不到五万人,当年李自成东征的本部兵马却有六万。
这不是陆四狂妄自大,而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李自成东征时关外有满洲虎视眈眈,尔今,满洲已成过去,世间只有强顺,再无东奴!
且大顺在北京周围的兵马多达十数万,除山东战区的第一镇、第二镇两个主力外,还有高杰的第六镇、徐和尚的第八镇,洪宝的炮镇,以及陆四外甥李延宗从关外引来的第七镇部分人马,反正归降的耿仲明部,不计裹挟的百姓,总兵力就多达十万人。
加上陆四带去的这五万兵马,大顺在北京一带就有十五万军队,虽然战斗力可能不及当年多尔衮带入关的八旗兵,但兵力却是完全不差的。
如今北方能对大顺构成威胁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零,关外虽有部分清军残余据守盛京、辽阳,但关外同样也有第七镇在牵制这些清军。
满清的盟友漠南蒙古又被漠北喀尔喀部攻击,根本不可能腾出手各部落举族入关拯救已经实质灭亡的满洲。
山西方面满清任命的巡抚吴惟华已向大顺投诚,愿以太原城及其所能控制的地盘换取大顺的接纳,而山西境内其余反清人马虽众,但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占据大同自号大将军的姜骧部稍微引人侧目,可这位出了名的墙头草将军是不是愿以所部三四万人,对抗再次攻占北京的十几万大顺军,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针对姜骧部的劝降已由陕西总督孟乔芳着手实施,太原城一旦易帜,大同方面肯定会做出明智选择。
倘若姜骧冥顽不灵,陆四自当率军亲征解决这个山西最大的隐患,从而确保将正在西北之地席卷的大西军扼制在黄河以西。
西军出川时张献忠号称二十万,然实际可战之兵最多八万人,即便其在西北收编收降大量清军绿营及各地土匪,形成同大顺争夺北方的势头,可张献忠真的想渡过黄河东征同大顺再决雌雄,恐怕也不是他八大王想干就能干的。
首先,张献忠得解决西边粮食问题。
而粮食同样也是陆四迫切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北京一带大顺军云集十数万人,每天吃喝消耗的粮草那可是吓人的很,仅靠淮扬地区北输及当地不多的粮食肯定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入京之后陆四首先要做的就是重建大顺的中央政权、地方政权,恢复民生,安定百姓,让已经残破不堪的北方重新焕发生机,从而能够为大顺政权提供坚实的后勤保障。
其次就是用着手“开源”。
“开源”有买与抢两个手段。
从时间效力上讲,抢无疑比买来得更快,所以怎么抢,抢谁就成了当务之急。
抢的对象基本达成共识,一是南明朱家,二是漠南蒙古。
准确说是南明朱家的大米,漠南蒙古的牛羊。
那么,陆四进京后,大顺“对外”就要形成三个集团方向。
第一,是负责对南明朱家的集团;
第二,是负责防御大西军的集团;
第三,是出塞扫荡漠南蒙古的集团。
主次关系上,陆四定下南明先,蒙古次,大西再次的顺序。
在这个方案下,刘体纯第二军并新编忠贞营即刻赶至河南参与对清阿济格集团的围堵。
第二军所辖的是第十一镇辛思忠部、第十二镇赵忠义部,两镇一支是原顺军西路军的精锐,一支是以从山东西进的原淮军旗牌、重甲扩充改编而来,战斗力较高。昨日攻坚之战,两镇合计歼敌三千余,伤亡一千余。
第二军提督刘体纯接到的军令是参与“围堵”而不是“封堵”,表明围歼清军多尔衮集团后,大顺的战略态势已经完全铺开,整体形成了对清军阿济格集团的绝对优势,所以现在就要加强局部对阿济格集团的优势,不仅要让阿济格不得北返,更要将其围堵在南阳、荆襄地区。
只要河南兵团能够阻住阿济格北进,随着满洲“中央”覆灭消息的传出,阿济格集团很有可能会分崩离析,根本不必军事解决。
为此,刘体纯携带了多尔衮首级。
这颗首级将是大顺给阿济格的大礼。
顾君恩分析阿济格有两个选择。
首先排除阿济格降顺的可能,因为随着对多尔衮集团及北京满洲中央的剿灭,阿济格再傻也不可能把脑袋伸出让大顺砍。
那么,在知道北方败讯后,阿济格要么回师荆襄,据湖广自立,要么就是降明。
顾君恩认为阿济格据湖广自立为下策,因为他麾下满蒙汉八旗集团虽然兵马众多,但实际已是孤军,处于大顺同明朝势力范围中间,两家都不可能容忍一支丧家之犬继续盘卧中间。
而且,阿济格麾下的汉军如吴三桂、如尚可喜等都不可能再跟阿济格一条道走到黑,很有可能清军会发生一场内讧。
所以,顾君恩觉得阿济格如果降明的话,倒不失为上策,因为南方明朝军事实力很差,有一支满洲人的精锐为他们所用,明朝能笑得眼泪掉出来。
陆四觉得阿济格那小子说不定还真能降明,不过要看阿济格降哪个明了。他要是降南都的明,那可就是真瞎了眼。
不管阿济格是自立还是降明,陆四首先要做的就是确保阿济格再也回不了家。
因此,他将战斗力最高的第二军派往河南,另外新降的满蒙八旗忠贞营也一同调到河南战场。
出发之前,忠贞营主帅原蒙八旗固山额真永安接到命令,立即统计所部满蒙将士家眷名单。
忠贞营副将、原满洲正白旗佐领图勒慎将带一支人马前往北京,他们的动作要快,迟了的话就救不了人。
.......
北京城,所有的满洲兵及其家眷都已从城中出来,顺军统帅陆广远却没有进城,而是继续留在广渠门外。
左潘安好奇大侄子怎么不进城,正准备去问问,副帅郑思华拉住他,低声道:“少都督进城,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