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启明1158TXT下载启明1158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启明1158全文阅读

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启明1158全文阅读

一 熙春楼晚宴

    宋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晴。

    午后,临安城内吹起了微风,微微的风裹着阳春三月的些许暖意拂过临安城,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间。

    微风吹到晚间,才有了丝丝凉意,但这丝丝带着凉意的微风,哪里吹得灭临安酒楼的灯火辉煌呢?

    夜色降临之际,苏咏霖从租住的客栈里乘租来的驴车出发,前往熙春楼。

    这场晚宴他做东,宴请者唯有一人,为当朝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苏咏霖先一步抵达熙春楼,要了一间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温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熙春楼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私营酒楼,高有三层,顶层楼上南北两廊都是包房。

    包房唤做济楚阁,是很好的私人厢房,除酒楼服务人员以外,不准外人进入、窥探。

    厢房有大厢房小厢房之分,大厢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中间空地可用来欣赏歌舞。

    客人环坐在方桌之后围成一圈,吃酒、听曲儿、观舞,兴致高昂时亲自下场与人共舞,肆意享乐,欢愉无边。

    小厢房就是苏咏霖包下的这间。

    私密性不错,装饰极为奢华,一张桌子,两人对面坐着,点上熏香,推杯换盏聊些私密话题,哪怕犯些忌讳,倒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

    戌时,一脸富态、面色红润的孙元起挺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的抵达了熙春楼三楼包房。

    “哈哈哈哈,贤侄啊,之前对你说不要如此破费,随便找一间酒馆吃酒即可,你却总是在这种地方设宴,这里贵啊。”

    孙元起一进门便大笑出声,脸上的笑容宛若弥勒佛一般慈祥和蔼、喜感满满,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恶感。

    苏咏霖躬身行礼,笑容可掬。

    “叔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侄深受叔父帮衬,若无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楼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会让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贤侄啊,数月不见,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咯,哈哈哈!”

    孙元起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便双手背后,挺着滚圆的肚皮当先往包房里头走,步履交错之间,满是气派。

    苏咏霖则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敬的小厮,朝他点了点头。

    “起菜吧。”

    小厮唱个喏,倒退几步离开房间,为苏咏霖和孙元起关上了房门。

    孙元起已经坐在了桌前,拿着桌上香气扑鼻的精致小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笑着说道:“司里事务繁忙,中午匆匆吃几口饭,便一低头忙到现在,饿的心慌,贤侄莫怪。”

    苏咏霖走到孙元起身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斟了一杯茶。

    “叔父忙于公务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去年与叔父见面,见叔父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担忧,唯恐叔父身体有恙,于是托人从金国为叔父重金购置百年辽东野山参,小侄来时,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孙元起眉头一挑,嘴角笑意更甚。

    “还是贤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边念叨着要钱买东买西,说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却没有,很没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钱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体。”

    听着孙元起的吐槽,苏咏霖轻笑一声。

    “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务繁忙,整日流连于官府,叔母无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闷,这女人一多,难免攀比,眼见旁人有,自己却没有,自然不爽,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孙元起一脸【你太年轻了】的模样看着苏咏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妇人啊,就不能依着,越依着她,胃口越大,一开始还只是要些小玩意儿,现在她要珠悦轩最新的金银首饰啊!我的俸禄就光给她买首饰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叔父勿忧。”

    苏咏霖满脸无所谓。

    “此话怎讲?”

    孙元起满脸不解。

    苏咏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经包下了珠悦轩最新款式金、银饰品各十件,与辽东野山参一起送往府上了,还真别说,珠悦轩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绝,那金丝编花钿炫彩夺目,想必叔母现在应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了。”

    “啊,这……”

    孙元起顿时一脸大为感动的模样:“贤侄啊,这也太破费了吧?”

    苏咏霖连连摇头,叹息一声。

    “没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正是因为有了叔父帮衬,小侄才能重振家业,这份恩情,小侄一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区区几件金银首饰呢?”

    如此这般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过,立刻拆开,逐一扫视内里纸张,笑逐颜开。

    “贤侄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啊……”

    孙元起笑眯眯的看着苏咏霖,意有所指。

    苏咏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全赖叔父相助,没有叔父庇护,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脑袋的。”

    “贤侄此言差矣。”

    孙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怀里,笑道:“当年岳公北伐时,你祖父对我有提携之恩,你又是苏家独苗,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家破人亡呢?不过举手之劳,你却每每给我送这些,我受之有愧啊。”

    “叔父,来日方长。”

    苏咏霖用眼神暗示,孙元起心领神会。

    气氛起来了,一切就好说了。

    方才那小厮及时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内,孙元起食指大动,下筷速度几成幻影,可见他的确是饿了,熙春楼的菜色也的确是不错。

    苏咏霖笑眯眯的给孙元起布菜,自己却吃的很少,一桌菜几乎都是孙元起吃掉的。

    酒过三巡,苏咏霖看孙元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门顿时打开,两名姿色艳丽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进来。

    这临安城内但凡是上点档次的酒楼都会养着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楼是高档酒楼,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酒楼内养有陪酒娘子数十,个个浓妆艳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唤,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来到这等大酒楼吃酒并不单单是为了吃酒,常常也会喊上一两个小娘子陪酒,小娘子们竭力推销酒水,也能从中赚点外快。

    同时,只要愿意花钱,那些姿色艳丽的小娘子们也不介意与酒客春宵一夜。

    这不,孙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弯,便笑了出来。

    这两个陪酒娘子当然不是一人一个。

    孙元起全都要。

    虽然他没有长着白胡子,也没有戴着红帽子,更没有手握成爪声色俱厉地说一句【我全都要】,但是苏咏霖也不会没有眼色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在这个场合与他一人一个分享这两位艳丽美人。

    他是长辈,更是官。

    苏咏霖是晚辈,更是个小民。

    苏咏霖站起来给他斟酒,看着他一边一个美人抱着,温香软玉满怀,那骨头都酥了似的模样,脸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经备好,叔父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贤侄有心了。”

    孙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满面的脸上涨的通红。

    可忽然,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孙元起想着怀中美人固然香软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销魂,但家中黄脸婆也不是好相与的,那黄脸婆万一生气,化身河东狮闹将起来,自己很难镇的住,面子上也不会好看。

    苏咏霖却仿佛有先见之明般咧嘴一笑。

    “叔父忘了?叔母那儿……现在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哦!正是!正是!”

    孙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贤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贤侄尽管放心,有我在,你那儿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账目我已经全部办妥,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更何况那些查验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谢叔父!”

    苏咏霖长身一礼,向孙元起表示感谢。

    孙元起笑呵呵的,面上继续与两个美人调笑,心里却寻思开了。

    这苏家小子能力很强,脑袋瓜子也灵光,下手也狠辣,时间久了,怕是不好驾驭。

    不过也无妨,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点苦头尝尝,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这样就可以了。

    这小子脖子上的绳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可千万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这聚宝盆就捞不出宝贝了。

    多亏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苏家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可要好好利用起来,将来升官,苏家的财力可绝对少不了。

    贤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宝盆吧!

    孙元起心中满是愉悦。

    亥时,这私人晚宴宣告结束。

    孙元起迫不及待的挺着大肚子和两位美娇娘前往上房,准备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脸色涨红气息短促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大展拳脚。

    而苏咏霖则十分恭敬的目送他离去,恭祝他有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转身走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厮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厮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对着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们说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来的东西全给倒到泔水桶里喂猪,懂了没?”

    “懂了,懂了。”

    小工们一同出声。

    小厮转过身子,堆起一脸笑容看着苏咏霖。

    “客官,我给您带路,请这边走。”

    “嗯。”

    小厮在前领路,苏咏霖跟在他后面,走在楼梯间,很寻常一般的落下半个身位。

    “药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纸包都塞到炉灶里烧了,绝无痕迹。”

    “嗯,这差事跟掌柜的辞了没?”

    “辞了,就到今晚。”

    “好,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们城外会合,尽快回定海。”

    “喏。”

    “还有,盯着他们把泔水喂了猪再走,给官府添点难度,咱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喏。”

    话说完,两人也下到了一楼,“小厮”恭敬的把苏咏霖送出了熙春楼的大门。

二 苏咏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离开熙春楼,苏咏霖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暂住的万隆店。

    万隆店是临安城内有名气的私营高档旅店,专门接待往来土豪客商,虽然不如太和楼这等官营酒店的规模,但是与熙春楼一样,也有三层。

    一层是普通房间,二层是中等房间,最上层的都是上房。

    上等房间装修精致,家具用料考究,被褥柔软、温暖、整洁,躺上去软软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要陷入床铺一样,舒服的很。

    更妙的是,这全天候十二个时辰都有服务人员值班,专门为上房客人准备,每时每刻,只要你需要,都会有极为贴心且及时的客房服务。

    热水、热食是最起码的,全都可以送上门。

    洗澡也没问题,你只要自己带着换洗衣服就可以,旅店里为你烧好热水、准备好洗浴用具,让你充分享受沐浴的快乐。

    你若懒得出门,店家还可以为你提供叫外卖和外卖送达的服务,让你有宾至如归之感。

    服务如此感人,价格自然也很感人。

    住一晚要五百文钱往上跑,还有不少服务项目都是要额外收费的。

    当然,从事“海上行商”之业的苏咏霖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笔钱。

    上了三楼,走到房门前,苏咏霖一把推开房门,便见着里头坐着的贴身亲卫苏勇睁大眼睛看着他,面色惊慌,双手背在身后,气息紊乱。

    苏咏霖盯着他的脸看了他几秒钟,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拿来。”

    “阿郎,我……”

    “拿来!”

    “喏。”

    苏勇秒怂,低下了头,双手把自己方才正在看的东西递给了苏咏霖,十分顺从。

    苏咏霖接过一看,是一本《赵飞燕别传》。

    打开来翻了翻,见着这本原来挺老少咸宜的传奇故事里头被添油加醋的增加了很多赵飞燕和汉成帝一起进行运动的细节。

    笔触相当细腻,描写非常细致,一看就是某位经验丰富文笔上佳且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大才之作。

    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也吃了一点,眼下也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但是为了保证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严,苏咏霖立刻把这本书合上。

    “我教你识字,是为了让你读懂孙子兵法这些兵书,学学战阵之术,以后用得到,能帮帮我,你倒好,看起赵飞燕别传了,看完这个是不是还要看杨太真外传啊?”

    苏咏霖话音刚落,苏勇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像是被侦探戳破阴谋的犯人一样。

    苏咏霖顿时了然。

    “拿出来,全都拿出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阿郎……”

    苏勇一脸哀求,低眉顺眼的像只犯了错的大金毛乞求主人的原谅。

    苏咏霖一瞪眼睛,苏勇秒怂,也不敢乞求原谅了,立刻把自己该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交给苏咏霖。

    好家伙,一包袱七八本书,杨太真外传是有的,还有什么李娃传,什么玉海棠,什么游仙窟,翻开来稍微看一眼,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全是马赛克。

    有些书本身也不是什么有问题的颜色书籍,只是普通的传奇小说,还有很深刻的批判意义,可以拿来批判封建社会。

    主要是有些吃饱饭没事儿干的人才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把一个原本老少咸宜有启发意义的故事改写的面目全非、颜色满满,再悄悄的重新发售,很受临安市民们的欢迎。

    教育的进一步下沉和造纸术的改进、印刷术的改进,以及商业的繁荣带来的市民阶层的壮大,居然在这种层面上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于是苏咏霖的心跳更快了。

    他也更生气了。

    啪的一声合上那本魔改版杨太真外传,把杨玉环和唐玄宗激烈的多人运动场景从脑袋里赶出去,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苏勇。

    “全都没收!你这厮,好的不学,坏的无师自通,都哪儿买来的?啊?”

    苏勇一听,急的像是被主人踩了尾巴又不敢发作的忠犬。

    “阿郎,赵飞燕就算了,其他的你别没收啊,那都是弟兄们让我……啊。”

    苏勇一把捂住了嘴巴,两眼瞪的跟铜铃一样大。

    好家伙,还是团体作案!

    苏咏霖顿时产生了要搞一搞整风运动的冲动。

    “教你们识字,教你们读写,让你们有文化,好啊,有了文化就开始看这种东西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磅礴的怒气让身材壮硕的苏勇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过转念一想,苏咏霖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搞颜色这种事情,他们喜欢,自己未必就不喜欢,毕竟都是人。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个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扔。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收好吧,长生那边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临安,回定海。”

    苏勇一愣,随后面色一变。

    “阿郎,让孙元起那狗贼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当初咱家那么危险,全都是这狗贼从中作祟,之后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施以援手,我觉得不把他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实在是不解气!”

    苏勇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大金毛,现在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强壮藏獒,恨不得一个猛子冲上去咬开孙元起的喉咙。

    苏咏霖为孙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开始筹备的。

    他早早地安排亲信之一的苏长生打入熙春楼做小厮,跟里面的人混熟,又花点小钱在熙春楼内部请吃吃饭,请喝喝酒,把内部人缘搞好。

    行动的时候,苏长生已经在熙春楼里混成了领班,得以亲自为苏咏霖和孙元起“服务”。

    然后就在上菜的时候,往饭菜里加了一点料。

    每一盘菜都有,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较少,最多晚上脸红一些,心跳加速一些,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孙元起素来很爱吃,饭量很大,熙春楼的菜又很好吃,每次请他吃他都能把饭菜一扫而空,进行光盘行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挺爱惜粮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剂量,差不多能让他兴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达旦的奋战至死。

    所以也难怪苏勇觉得不解气。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孙元起这种狗贼怎么配得上这种风流的死法?

    这家伙做苏家庇护者的要价可不便宜。

    日常送礼、逢年过节送礼都是小儿科,绞尽脑汁搞些新鲜玩意儿也很难让他真的高兴。

    这家伙最喜欢的还是地。

    苏咏霖要讨他欢心,就要帮他在他的家乡买地,帮他盖房子,他家乡的地价又贵,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有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要价还是挺实在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他对苏家图谋不轨,使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不是苏咏霖下手果断,难保苏家不被他彻底吞掉。

    就这样,苏咏霖也不能报复他,因为需要他继续做苏家的庇护者。

    没了孙元起的庇护,苏家干的这种掉脑袋的生意还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当孙子。

    “趁火打劫,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多亏了他,咱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才能积累足够的本钱去北边,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北方,捏紧了拳头。

    “阿勇,赵开山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很快就该过去和他会合了,临走之前让孙元起死在床上,咱们也就两清了,从此之后,我与南宋……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南宋。

    苏勇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跟着苏咏霖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宋国。

    苏咏霖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赵官家,觉得赵官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然后他慢慢给苏勇这一群从小跟着他的伙伴们讲述当年宋国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说得很仔细,很详尽,还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妻女。

    他的讲演很有感染力。

    讲到动情处,苏咏霖会热泪盈眶,谈到岳飞的死,更是怒气勃发。

    于是他的这种态度很快也就成为了苏勇等人的态度。

    听到赵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纳入洗衣院供金国权贵们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满腹怒火,感觉被侮辱的是自己。

    紧接着就鄙视南宋,鄙视怂包一般的赵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中满是要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

    但是具体该怎么雪耻,他们不知道,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十分难受。

    于是苏咏霖趁机告诉他们,待在南宋是无法雪耻的,南宋是没有希望的,若要雪耻,必须要离开南宋,去广阔的中原大地寻求希望。

    “堂堂男儿,宁愿战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苏咏霖面向他们这群小伙伴发表了如此的演说,让小伙伴们热血上涌,攥着拳头大吼出声,纷纷表示要和苏咏霖一起战死在中原。

    然后苏咏霖就真的拟定计划,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了。

    至今为止,已经有八年。

    期间,苏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苏咏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再过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践行曾经的誓言了。

    这一去,也许真的会死很多人,说不定他们这群人还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们要去对抗的,毕竟是一个时期内的东亚霸主,最强的国家。

    但是,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人终有一死,与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温柔乡,不如就轰轰烈烈战死。

    一念至此,苏勇的心中一片火热,望着苏咏霖的背影,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对着苏勇望着窗外的苏咏霖忽然出声。

    “阿郎,怎么了?”

    苏勇忙问道。

    苏咏霖转过身子,微笑着看他。

    “肚子饿吗?”

    “啊?”

    “我肚子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哦……好!”

    苏勇憨憨的笑了出来,便收拾收拾,跟着苏咏霖一起走了出去,两人一起汇入了人流涌动灯火通明的临安之夜。

三 醒不来的梦

    有宋一朝,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和灯具革命,照明燃料这一关卡终于被突破。

    与此同时,宋朝统治者出于庞大军事开支的需求,也乐于取消严格的宵禁,推动消费,扩大内需,以获取更多的税收对抗北方强敌。

    夜市虽然从唐代后期就已经在大都市内出现,但是并不名正言顺。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登场亮相。

    灿烂的灯火与丰富多样的商品,彰显着生产力进步的事实,也让部分有钱宋人的夜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苏咏霖显然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份子。

    他在临安感受到的夜市,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时光回到了现代,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身处于现代的某个繁华都市。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这是临安夜生活的真实写照。

    两三点钟,街上的行人才开始减少,夜市才渐渐结束,而凌晨四五点,勤劳的人们又开始准备早市了,商业生活通宵达旦。

    只要有钱,就算是个夜猫子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属感。

    对的,只要有钱。

    当然,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比如中国人终于开始普遍熬夜了,随之而来的黑眼圈和脱发问题也逐渐遍及民间。

    苏咏霖倒还好,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动下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熬夜虽然不是偶尔的事情,但生活富裕,营养补充得当,怎么着也不至于英年早秃。

    临安夜市之繁华,远胜于他的“老家”庆元府定海县,就他看来,哪怕是现代都有很多地方远不及之。

    夜市街头处处有茶坊、酒肆这类店面,还有推着小车流动叫卖的小贩,称为行贩,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各色美食,蒸煮烤闷炒无所不有。

    清河坊、市西坊、官巷口、众安桥是临安夜市的四个集中点,酒楼歌馆和勾栏瓦子分布甚密。

    每当夜幕降临,打更人敲响第一遍鼓时,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仿佛焕发新生一般,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当年有卫星图,这座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个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颗光点,璀璨夺目。

    苏咏霖和苏勇走在众安桥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街道两旁设有路灯,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排列着,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没有终点。

    于是街面上灯火通明,驱散了阳春三月夜里的寒气,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此时此刻,苏咏霖和苏勇一样,都是腹内空空,口水直流。

    之前熙春楼那顿饭是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没好意思跟他抢,只吃了一点点,所以眼下腹内空空如也,饿的紧。

    苏勇纯粹就是饭桶。

    他七岁开始习武,食量本就很大,现在种种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更叫他无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笑。

    “放开吃吧,都算我的。”

    “多谢阿郎!”

    苏勇大喜过望,宛若貔貅一般双目放光四处扫视,仿佛要将整个商业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临安夜市上当然不是只有小吃摊,但是小吃摊绝对是主力选手。

    放眼望去,街道两边有卖澄沙糕、十色花花糖的,有卖胞螺滴酥、杏仁膏的,还有卖焦酸馅、千层儿、煎白肠的,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黄独和馓子。

    除此之外,街面上还有香气扑鼻的蒸饼与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与八宝饭,还有各类鱼、羊汤食、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吆喝不止。

    稍微有些资本的店家往往会雇佣样貌姣好的女郎在街边揽客,如此引来食客众多,纷纷掏钱尝鲜。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儿,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这笔揽客开销。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见着不少拎着食盒行色匆匆的店头小厮,他们虽然在跑动着,但是手上的食盒却惊人的稳当,一看就是练出来的专业人士,也不知是去谁家送外卖。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边的商铺或者摊贩随意摆放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不少食客。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一个个越是谈话就越是能吃,仿佛没吃过晚饭似的。

    也难怪,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刚刚吃了饭,也难免食指大动,定要扯一个“塞缝”之类的理由买点东西吃吃,否则肚里馋虫实在不饶人。

    苏咏霖首先掏钱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酥黄独。

    这是一种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榛、松、杏、榧等仁研为末,和面拌酱,油炸,又香又好看,色泽金黄,吃起来香脆美味,一口下去还想再来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苏勇则是买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吃相十分不雅。

    走着走着,苏咏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黄独吃光了,可肚子还饿着。

    摸了摸肚子,苏咏霖就又买了两份煎白肠,叫店家切片,油纸包着,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勇,两人边走边吃。

    煎白肠咬在嘴里口感劲道,油香四溢,哪怕是个终年见不到几两油花的庄稼人,吃上几口也难免会觉得腻歪。

    可苏勇不会,他一手拿着馓子,一手拿着煎白肠,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咏霖吃了几块煎白肠之后就觉得腻了,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苏勇嘴里,这家伙大口咀嚼,满嘴油光。

    吃了煎白肠之后苏咏霖仍觉不够,看了看苏勇这饭桶,他显然也没吃饱。

    于是苏咏霖又买了两份羊脂韭饼,两只油焖鸡腿,一人一半,油纸包着大口撕咬,大口吞咽,只觉得满口留香。

    吃着吃着苏咏霖又觉得口干,想喝点什么,放眼一扫,见着左手边有家卖汤食的行贩。

    他便掏钱在街边行贩那儿买了两份清汁田螺羹,两人一起端着清汁田螺羮坐到街边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羹汤。

    碗里除了羹汤,还有极具嚼劲的螺肉,口感甚好。

    喝着羹汤,嚼着田螺肉,咬着羊脂韭饼,啃着鸡腿肉,只觉得肚里温饱的同时,身子也暖了起来。

    此时,苏咏霖的耳边除了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的谈笑声。

    坐在苏咏霖和苏勇旁边那一张桌上的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细细一听,苏咏霖得知他们正在笑谈清河坊某条街上的陈家老五拿了家里积蓄去花月楼吃花酒结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从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凶悍无比,挥着炒菜勺子打的陈家老五满地乱窜,于是一整条街的邻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话,一群孩子连蹦带跳拍手叫好,场面热闹极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只顾相夫教子,温柔贤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可民间管事婆娘不认字儿,不懂女戒,可没那么好脾气,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遇上不省事的当家人,说打就打,一点颜面都不给。

    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苏咏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座临安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华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华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把手上最后一块韭饼塞进嘴里,端起碗把羹汤一口气喝尽,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然后放下汤碗,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几文钱?”

    “两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钱。”

    店家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苏咏霖便掏出钱袋,摸出八文钱放在店家手里。

    “挺实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边吃一碗鱼羹,还没你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钱。”

    “这临安物价自然较别处贵些,但是一碗鱼羹要七文钱,的确有点贵,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们这儿用料十足,不掺假,明厨亮灶,价格也实惠,您之后有空,多来几次便是。”

    苏咏霖望着店家一张讨厌不起来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有来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准随意涨价。”

    “好嘞!”

    说罢,店家笑起来,苏咏霖也笑呵呵领着吃饱喝足的苏勇的离开了这里。

    店家弯腰把苏咏霖留下的碗勺端起来,洗一洗,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便放回原处,接着又忙乎手上事儿,忙着忙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若有来日?

    这位年轻郎君说话倒是有趣,讲的和他没有来日了似的,这等晦气话怎敢随意放在嘴边?

    店家不明所以。

    苏咏霖和苏勇吃饱喝足,离开了这条商业街,等走到街口,人已渐渐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经到了最深的时候。

    走着走着,苏咏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灯火阑珊处。

    “阿郎,怎么了?”

    苏勇好奇的回过头一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看不出来,苏咏霖却看得出来。

    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只是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可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站起身子,跑到杭州来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苏咏霖朝苏勇笑了笑。

    “没什么,最后看一眼,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苏勇面色一滞,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选的路,纵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孙元起的事情一旦事发,他们必然没有退路,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满门抄斩,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条可走。

    这已是背水一战。

    PS:还是再更一章好了~

四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咏霖和苏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准备。

    下到一楼,苏咏霖把定海县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凭证递给店掌柜,交代了去处,店掌柜便开始细致地做记录。

    【庆元府定海县行商苏咏霖、苏勇二男,居甲子号上房二晚,三月初七日早自定海县至临安,三月初九日早离店,自临安返定海县】

    住店的一切讯息都是要备案的,以备官府随时的查验。

    记录完毕,店掌柜为苏咏霖结算房钱,这次愉快的住店之旅到此结束。

    “客官下次再来临安,小店必扫榻以待。”

    店掌柜恭敬的行礼,送二人离开旅店。

    离开旅店,两人直奔城门口,此时临安城门已开,两人大大方方的通过城门守军聊胜于无的盘检,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安城。

    出了城门往东走,两人进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苏勇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三个汉子出现在了苏咏霖面前。

    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负责行动的苏长生。

    三人在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

    “阿郎。”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嗯,立刻出发。”

    “喏!”

    林子里有一准备好的驴车,负责接应的苏海生和苏绝两人驾车,准备前往港口换乘船只,苏长生则和苏咏霖、苏勇一起进入车内。

    “阿郎,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店里还没有消息,估摸着孙元起的事儿还没有被发现。”

    苏长生低声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苏勇却有些疑问。

    “那药真的管用?能让人弄到死?我看阿郎昨天也没什么反应啊。”

    “阿郎吃的很少!就算是最好的药,也要吃到一定剂量才有用,就算是砒霜那种东西,你就稍微吃一点点,最多肚子疼一下,也不至于让你立马就死了。

    孙元起那狗贼吃得多,本身食材还都是肉之类的东西,效果就更好,他年纪又大,身体痴肥,要是个壮汉,搞不好还能活,就他那痴肥体态,九死一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废了,生不如死。”

    苏长生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勇:“你真就是一莽夫,除了力气大敢打敢冲,你还有什么长处?”

    “嘿!你这厮想打架是不是?”

    苏勇瞪起了自己的一双牛眼,满满的威慑感,活像一只浑身毛发炸裂的大藏獒。

    苏长生一脸不屑,十分淡定。

    “这里施展不开,赶路重要,等回去,回去之后咱们好好练练。”

    “行,你说的!”

    苏勇满脸不爽。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约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五人抵达港口,寻到了早就准备接应的苏家船只,上了船,船只立刻起航,往定海县而去。

    站在船尾,苏咏霖最后一次遥望临安城。

    这一次离开,应该就是永别,再次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苏咏霖将带着自己积攒的一切,北上金国山东,与当地豪强赵开山联合,举兵起义,以期推翻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夺回中原,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当然很难,九死一生,但是这样做会让他好受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

    生活在南宋,他很难受。

    生活在一个向金国称臣的南宋,他特别难受。

    有句话说的不错。

    但凡有点天赋,努力个三五年,也该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总把锅扣给秦桧,秦桧的确是个无法去洗的奸佞,可现在都绍兴二十八年了,秦桧都死了三年了,南宋还是南宋,一点也看不到变回北宋的希望。

    还能怎么说呢?

    南宋当然没有希望。

    苏咏霖不想做什么风流才子考取功名,也完全不想和陆游、范成大、杨万里等一群爱国诗人们一起名垂青史、做一辈子的主战派大臣,然后得到后人的敬仰。

    那很讽刺。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也没能改变什么。

    诗词写了千万首,眼泪流了千百遍,南宋还是南宋。

    再怎么主战,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爱国,南宋还是南宋。

    它再也没有变回北宋。

    苏咏霖知道躺平放弃之后南宋的结局,所以他想要战斗,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拼一个前途渺茫的未来。

    这个时代不再需要多一个痛心疾首大声疾呼的主战派爱国诗人了。

    它需要的是多一个愿意提三尺剑战死在中原的战士。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脑子一抽热血上涌就要单枪匹马杀去中原送人头的铁头娃。

    他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他有这样去做的基础——苏咏霖是个贩私盐团伙的首脑,势力还不小。

    他手下管着三百多号训练有素的全职核心成员,还有几千号外围兼职成员作为臂助,以及三十多条表面上是商船实则随时都能武装一下驰骋海面和竞争对手厮杀的中小型战船。

    这自然不是他攒下的家底。

    事实上,从他的祖父苏定光开始,苏家已经连续三代人都在干着贩私盐的勾当,这份家业也是祖父苏定光苦心孤诣攒下来的。

    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他是个明面上做着官,暗地里利用手中职权贩卖私盐并从中获利的私盐贩子。

    杀人、越货、武力兼并其他私盐团伙,什么事情都干过,称得上心狠手辣,一手拉起了一个上规模的私盐贩卖集团。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苏家是北人,原籍山东,靖康之难中,当时尚且年轻的苏定光不愿做金人的奴隶,于是毅然南渡,迁居定海县。

    南渡之初,苏定光尚且还有着北伐的理想,他是真的不甘受辱,真的想要北伐,并且大声疾呼,积极参与到北伐大业之中。

    他曾为岳飞北伐做过后勤保障工作,甚至有那么一次亲身参与到了守城作战之中,亲手格杀金兵三人,呕心沥血,一心盼着北伐成功。

    绍兴十二年,岳飞冤死,主和派主持朝政,积极议和,大力排斥主战派官员,北伐大业从此成为泡影。

    苏定光作为最坚定的主战派,自然也被调离战争前线,一阵操作之后,成了一个不参与军事的彻底的文官。

    理想破灭之后,苏定光眼见落叶归根成为奢望,痛苦万分,一度陷入消沉。

    至于他是如何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如何走完这段心路历程,苏咏霖也不知道。

    苏咏霖只知道这条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在整个南宋地方官场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暗地里操纵私盐贩卖团伙制造私盐、贩私盐获利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而几乎所有手上有点权势的官员都会私下里购买价廉物美的私盐食用,不去购买价格昂贵且质量低劣的官盐。

    苏定光只是其中一员罢了。

    定海县位于海边,有海盐之利,苏定光利用自己的职权给最早一批贩卖私盐的定海县居民提供庇护,给他们方便,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

    有宋一代盐税极重,南渡之后通货膨胀,盐税更重,一斤盐的价格之中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税。

    平民百姓苦于官盐质量低劣,潮湿、泛黄,苦涩,不堪食用,甚至用半斤充当一斤,有时甚至断货,无法供给。

    质量差就算了,价格也贵,绍兴初期南宋战乱,盐价甚至飙升到一贯钱至两贯钱。

    平常年月制盐本钱十五文左右,售价能到一百至二百文之间,也有更高的,惊人利润,折腾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私盐色白,纯度高,不苦涩,为了获得市场,常常以一斤半做一斤出售,价格一般比官盐便宜一倍以上。

    所以市场极为庞大。

    有市场,就有勇夫,大量“有胆有识”的私盐贩子组织起来,武装贩售私盐,越是沿海、距离临安远的地方,私盐贩售活动越是猖獗。

    苏定光敏锐抓住其中商机,渐渐不再满足当保护伞,于是出手干掉了原来的首领,自己充当新的首领,亲自下场整合一支私盐贩售团伙,获取高额利润,赚的盆满钵满。

    他还很有危机风险意识,赚钱之后知道上下打点,而不单单是武力对抗。

    整个庆元府和定海县的相关官府组织、地方的提举茶盐司还有中央的金部,管的到盐这一块的都被他打点的明明白白。

    地方官员其实不愿意和武装私盐贩子真的作对,私盐贩子那是真的狠,官方真要下手狠了,他们玩些私下里的阴沉手段,地方官员家人不保。

    官员不管,私盐贩子也不会过于扰乱社会治安,相安无事,所以出了临安,地方官员基本上都不太愿意掺和与私盐贩子相关的事情。

    于是以庆元府定海县为基地,他甚至把私盐生意做到了庆元府之外,往南边进发,和其他私盐贩子争夺市场。

    为了争夺市场,他豢养打手,组织武装力量,私自拥有军械,用从岳飞北伐工作之中学来的军事知识和后勤知识武装自己的打手集团。

    不止陆上,更多的是海上。

    他用赚来的钱造船、买船,用亲朋好友的名义创办商行,找人做白手套以正当名义建立商船队。

    名义上是做正规贸易的商船队,实际上是武装贩私盐船队,往返于定海和南部诸州县,是私盐贩卖领域颇有名气的一支。

    绍兴十六年前后,风声渐紧,陆上贩售私盐逐渐变得危机重重,多亏苏定光上下打点,朝中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给他,让苏定光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苏定光苦思冥想,在儿子、也就是苏咏霖的便宜老爸苏胜仁的建议下转变思维,把私盐制造基地从陆上迁移到了海岛上。

    他将自己的制盐工场整体迁移到了定海县东北部大片群岛当中的一个未开发的小岛上,在岛上山洞内重建制盐工场。

    海岛上制造,用海船运往沿海各地贩售,不仅起到了隐蔽的作用,还能杜绝有人私自告密和官府巡捕。

    制盐工场内的所有工人和家眷都要居住在海岛上,一应物资供给全由海船运送,以此增加保密性和组织性。

    如此,绍兴十六年前后一大批私盐贩售组织被临安禁军打击,私盐行动一度遭遇重创,但是苏家私盐集团却没有遭到打击,并且快速抢占份额,扩大了市场占有率。

    苏家的“商船队”最多的时候拥有三十七艘船,把沿海地区变成了自己的聚宝盆,家财万贯。

    苏咏霖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不仅读书,也秘密参与到了贩私盐行动之中,美其名曰——继承家业。

    他七岁习武,学习一些军事知识,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做准备。

    和苏胜仁一样,苏定光也为苏咏霖安排了一些亲信跟在他的身边,方便他们从小培养感情,将来可以作为核心团队把控私盐集团。

    由于苏家南渡的时候只有苏定光一人携带妻、子南下,后来多加努力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苏胜仁也就生了苏咏霖一个,所以苏家人丁稀薄。

    没有血脉亲眷,就只能接纳外人,然后给他们苏姓,让他们成为自己人,这些人主要是家生子,还有一些从外面买来的孤儿,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好用。

    苏咏霖身边的苏勇、苏长生、苏海生等人都是这一时期被苏定光精挑细选送来的。

    眼看着苏家私盐贩售集团蒸蒸日上,美好的明天正在招手。

    可惜,人不能总是一帆风顺。

五 苏咏霖并不想做海贼王

    绍兴二十年,为了争夺市场,苏家船队和另外一个大型贩私盐团伙在海上决战。

    苏家船队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便宜老爹被流矢击中,不幸丧生,老娘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苏咏霖一下子成了孤儿。

    苏定光只有苏胜仁这一个儿子,经此打击,大为悲伤,一度不能理事,以至于苏家的贸易份额错失了扩大的最好时机。

    通过战斗抢来的贸易份额被另外一些团伙抓紧时间火速占据,苏胜仁的死没能换回任何利益。

    苏定光自此一蹶不振,常常生病,勉强坚持到绍兴二十四年,就病逝了。

    他一病逝,苏家顿时没了官面上的当家人,苏咏霖当年才十六岁,谁也不认为他能继承家业,苏家私盐集团人心惶惶,所谓主少国疑大概就是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苏定光在临安朝廷内的帮衬孙元起眼看苏家“主少国疑”,起了心思。

    他暗中挑动苏定光的两个重要助手杀掉苏咏霖,瓜分苏家的销售份额,承诺给他们当保护伞,并试图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孙元起没想到,苏定光对此早有防备。

    苏定光生前秘密安插在两个重要助手身边的眼线把他们和孙元起的阴谋告诉了苏咏霖。

    孙元起更没有想到的是,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他很早就加入到私盐贩售的行动之中,经过数年历练,早已对贩售私盐的全过程了若指掌,对整个苏氏私盐集团也并非毫无掌控能力。

    而且他有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方向,他需要贩私盐这一途径为他积累足够的资本,方便他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北上金国进行武装暴动。

    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一个不入流的贪官的手上。

    他当时甚至想直接去临安杀了孙元起,然后直接北上。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必须要有合适的时机,更要有周密的准备,不能一拍脑袋瓜就去送人头,所以他忍了下来。

    孙元起不能杀,自家内部的叛徒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当即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定光私盐集团的核心人物们在海岛上开会的时候抢先下手。

    他安排自己的亲信苏勇、苏长生等人在开会的时候骤然发难,那两个助手和他们的亲信被一网打尽,当场被杀。

    苏定光活着的时候,苏咏霖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心狠手辣、行动果断,这边开着会,忽然暴起发难,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一通乱战之后,苏咏霖把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信全部杀死在了海岛上。

    稳定局势之后,苏咏霖奔赴临安拜见孙元起。

    他哭着诉说自己【遇到危险之后绝地反杀】的故事,向孙元起送上大量财货和地契,请求孙元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继续庇护苏氏。

    孙元起当时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苏咏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挑动的。

    但是既然苏咏霖来拜见自己并且继续行贿,就说明苏咏霖打算把这个生态继续维持下去。

    知道或者不知道不重要,生意继续做下去最重要。

    苏咏霖别无选择,需要他。

    而他,也挺需要苏家的财力。

    所以他只能暗自恼火,觉得那两个家伙太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表面上却连连抚慰苏咏霖,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

    于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就此落下帷幕。

    苏咏霖继续贩卖私盐,上下打点。

    孙元起继续作为苏氏在中央的庇护者,利用苏家的财力上下打点,谋求自己在仕途上的前进。

    很快,他就从原先的金部司员外郎升职为郎中,获得了可喜的仕途进展——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事权在手,油水丰厚,赏识他的大佬对于他的打点很开心,言语之中透露着要继续提拔他的意思。

    时间一久,之前的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贩私盐的贩私盐,吃回扣的吃回扣,中央管中央的,地方玩地方的。

    亲自操作贩卖私盐的官员绝对不止苏定光一个人,收私盐贩子好处费、做保护伞的官员也绝对不止一个。

    可以说是一种并不罕见的现象。

    据苏咏霖所知,有些地方的官员明面上打击贩售私盐,实际上就是在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

    他们聪明的很,用劣等货以次充好,顺手抬高价格,一边让一些老实人吃亏,赚老实人的钱,一边也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忍无可忍不去买官盐,而去买他们有参股的私盐。

    一样盐,赚两遍钱,血赚。

    苏定光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和本地盐务官员们唱双簧,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排挤官盐的市场份额,让私盐大行其道,大家一起赚的盆满钵满。

    那吃相,啧啧啧,简直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祖父的不是,因为他现在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同样都是【国家蛀虫】,把官盐排挤出流通市场,让老百姓都买他们的私盐吃。

    但是该说不说,官盐名声臭还真不是一两个官员能折腾出来的,本身这种强买强卖的模式就不可能出现好货。

    南宋的盐务是从上烂到下,从里烂到外,从制作程序开始就发臭发烂了。

    有些地方的官盐那是真的吃了都要生病。

    他们的私盐都是色白细微颗粒的好盐,经过工艺提纯,安全性远超官盐,而且价格比官盐便宜很多。

    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之后,经常搞惠民利民的活动,什么买二送一,买五送二之类的,理所当然得到老百姓的欢迎。

    这年头临安百姓的平均日收入也就一百文钱左右,日常生存所需也差不多这个价格,底层百姓基本上都是月光族,攒不了几个钱。

    就这样官盐还能卖出高价。

    所以别说定海县,整个庆元府几乎都在吃他苏家的私盐,其余地区吃苏家私盐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还都很感谢苏家的私盐,自动帮着苏家私盐贩子们隐藏踪迹,逃避官差的侦查和追捕。

    百姓如此,官僚们也差不多。

    苏咏霖为了进一步获取他们的支持,不仅送钱打点,专门给他们提供免费的【精制盐】。

    如此这般,虽然苏定光去世了,苏家暂时没有官面上的人物,但是这层官面上的关系还是被苏咏霖维持住了,自有人帮着打掩护。

    朝廷每一次“雷霆迅猛”的打击行动都没能落到苏家头上。

    苏咏霖还知道,金国在盐的方面比南宋良心多了,价格相对便宜,质量也更好,所以宋金交界处的百姓几乎都吃金盐,不吃宋盐。

    这就又催生了宋金边界的私盐贸易集团。

    这样干的人多了去了,他苏咏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最牛的那一个。

    当然,苏咏霖的人生理想也不是当一个贩私盐的海贼王,这只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而已。

    而现在,就是他实现目标的时候。

    很快,苏咏霖就回到了定海县大本营,然后争分夺秒的开始行动。

    首先,他把苏家情报部分工作的负责人、也是他的亲信苏隐喊到了面前,询问北边的最新动向。

    “赵开山那儿筹备的如何了?有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有,赵开山派人告知我等,他准备在四月正式举事,具体时间未定,目前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请我等速速前往会合。”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能聚集多少人马?”

    “约有万人。”

    “万人?那么多?”

    苏咏霖有些意外:“又有人要加入他了?”

    苏隐点了点头。

    “是的,前几个月,金廷又往山东之地迁移了数个谋克的女真人,其中两个就决定安置在莒州、密州一带,按照以往惯例,又有人要倒霉了,所以赵开山秘密游说,莒州和密州的几个地主决定加入赵开山,粗略算算,能聚兵万人。”

    苏隐这一说,苏咏霖顿时感觉金人简直是要把山东之地拱手送给他们。

    他更有把握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说金人有错,小族临大国,可不要心虚吗?

    虽然宋政府被打跑了,原来居住在中原的汉人又没有走,他们还是居住在那儿,祖祖辈辈扎根于此,金人看着那么多汉人,心里也犯嘀咕。

    打归打,统治归统治,这是两码事。

    干的过几十万宋军,但是能统治几千万汉人吗?

    他们没经验,所以最开始才连续设立了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来代管中原之地——苏咏霖感觉这两个孙子政权的性质就和日本人扶持的满洲国差不多。

    这一时期,金国的首都甚至不敢放在中原,而远在辽东之地的上京会宁府,足可显示金人对于统治中原汉人的心虚。

    为了证明这一判断,苏咏霖在苏定光去世以后的四年间多次派遣苏隐北上潜入金国刺探消息,在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做实地考察。

    考察的结果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并没有错。

    苏隐的实地考察为苏咏霖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关于金统区民众的生活水平和政治现状等等。

    苏咏霖对此做了细致的研究和分析,种种迹象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没有错。

    金人名义上是统治了中原,但是实际上这种统治漏洞百出,和筛子一样,不用捅,自己就到处破洞。

    于是苏咏霖整理了手上全部的资料,开始给自己的核心团队上课。

六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苏定光开始培养苏咏霖作为苏家第三代首脑的时候,他就开始亲自教自己身边的十多个亲信读书识字。

    手把手教他们写字、作文,传授他们表达造句的能力,并且跟他们讲历史知识,告诉他们这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

    苏勇、苏海生、苏长生这一批十多个人是苏咏霖身边最早的一批亲信,也是最早识字,甚至可以说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苏咏霖解开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只是有些人开眼的方向比较正常,阅读一些专业书籍,产生自己的思考,而有些人则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比如赵飞燕别传之类的……

    这倒是苏咏霖没想到的。

    苏定光和便宜老爹苏胜仁都问过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咏霖只是含糊的搪塞过去。

    不识字,怎么能成为自己的起家班底呢?

    不识字,就不能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认了字,有了文化,才能认识这个世界,产生自我认知,进一步走向未知的高峰,并且,这也是收买人心的一步。

    那个时候苏咏霖就开始考虑自己未来要怎么行动。

    他认识到要行动的话就必须要具备一个可靠的起家团队,一个基本盘。

    他根本不打算出仕南宋,对那帮主战派爱国诗人词人们也兴致缺缺,再说了就算他想,以一个私盐商人的身份又能招揽到什么人才呢?

    只能自己培养,从底层人民身上入手,而放弃走高端上层路线。

    教他们读书写字是第一步。

    利用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现有的教育资源和实践机会让他们掌握军事、情报和经济能力,则是第二步。

    因为私盐贩子团伙经常需要通过干仗来解决市场分配的矛盾,大家几乎不会坐下来好好谈,主要还是用武力解决。

    可以说私盐贩子是南宋最为武德充沛的一群人——虽然打群架居多,但也是战斗经验。

    在长期的市场争夺战中,苏咏霖通过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途径培养了自己的第一批军事、情报和经济方面的人才。

    军事方面以苏勇、苏海生、苏绝等人为主。

    情报方面以苏隐和苏长生等人为主。

    经济方面则是一批集团里搞财政的老人,人数很多,也不都是本姓人,不少都是从苏定光时期就一直为苏家办事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执掌整个私盐贩子集团。

    他清洗被孙元起诱惑的叛徒之后,扩大了核心团队的范围,把苏定光时期和苏胜仁手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全部纳入自己的核心团队,建立了新的统治集团,然后开始用教育收拢人心。

    他让自己教出来的第一批亲信们和他一起去给这些“新人”上课。

    教他们读书认字,办业余识字班,识字多的有奖励识字少的要惩罚等等。

    这一批受到教育的人有三百一十七人,而他们很快也都成了识字的人。

    整个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制盐工人与他们的家眷共七百多号人,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外围兼职成员都是散居各地的平民,并不接受苏咏霖的直接影响。

    除了核心团队之外,苏咏霖能影响到的就还有那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和他们的家眷。

    苏咏霖也把他们作为自己重要的起家力量,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改变了原本制盐工场里的血汗模式,进行劳动改革。

    每天定时定量工作,给午休,每天给三顿饭,增加工钱和逢年过节的福利,自己经常登岛亲自发福利,与民同乐,彰显仁德。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学着官府,每十天给工人一天休息。

    甚至准许他们轮流离开海岛到定海县逛街消遣——当然要有核心团队成员的跟随。

    等识字的人多了,苏咏霖还在工场里开设识字班,利用每天午休之后的一个时辰教工人们和他们的家眷、孩子认字,甚至还自己充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工人们不理解原因不要紧,公布奖惩条例。

    认字多的给赏,认字少的要惩罚,奖励非常丰厚,有钱,有假期,有肉蛋水果之类的福利。

    惩罚也很让人郁闷,一般就是减少假日,加班之类的。

    于是工人们争先恐后的学习认字,一点也不落下。

    还有些工人把字写在纸上贴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一边制盐一边认字,还要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认字,非常努力。

    两年的功夫,花了不少钱买纸,扫盲行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团队和制盐工场内成功完成,这世界上多出了一千多个能读会写的人。

    认字之后就是讲课。

    苏咏霖做老师,把工场工人和核心团队成员编在一起,主要给他们讲南北宋之交的那一段历史。

    他着重讲徽钦二帝和他们的妻女被侮辱的事情,潜移默化间激发他们对赵构的鄙视和痛恨。

    接着又从他们各自的卑微凄惨出身着手,带他们回忆曾经的卑微和凄惨,饭吃不饱盐吃不到,饿得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过往。

    包括核心团队在内,还有工人们,跟着苏家贩私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苦出身。

    只是现在干的活儿不一样,有的刀口舔血,有的只是制盐,但是出身差不多,都是给逼的没办法,为了活命加入了苏氏私盐集团。

    所以说这些事情特别有效果。

    苏咏霖就从这里入手,讲述他们的凄苦,接着跳跃到苏家对他们的帮助——带他们走上这条虽然危险却能吃饱饭拿到钱过上好日子的道路,让他们知恩。

    并且带他们着重学习南宋政府对私盐贩子们的处置规定,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死,营造他们的危机感。

    知道恩德,有了危机感,就更容易和苏咏霖站在同样的角度看问题。

    这个时候,苏咏霖再发表一番演说。

    主要讲述自己为了让大家活命从而面对南宋官府的压迫下委曲求全的事情,讲述自己如何卑微的在孙元起的淫威下跪舔以求生存的故事,由此引发大家的共情。

    很多人都是头一次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苏咏霖居然也要干这样的事情。

    他也要在官老爷面前下跪求情送礼哀求以获取他们的一点点帮助。

    苏咏霖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的苦楚,讲述自己舍弃尊严的事情,绘声绘色,把一些心肠比较软的人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吝啬滴下宝贵的男儿泪。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

    “我知道一开始你们很多人觉得我是为了挣钱才这样做的,但是如果我是为了挣钱,为什么我要教你们读书识字呢?原因很简单,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升斗小民,我不比你们高贵。

    你们看我光鲜亮丽,看我锦衣玉食,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我在那些官员面前,我……我就是一条跪着爬的狗!知道吗?我就是狗!有些时候我连狗都不如!

    我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是官宦子弟,曾经很优越,可是祖父去世之后,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忍着泪,跪在孙元起那狗贼面前乞求他的施舍,这才保住了祖业。

    所以我知道你们的苦,我知道你们的痛,我给你们工钱,给你们假期,给你们各种好吃的东西,因为我理解你们,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就算日子苦,至少,还能有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成功在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的群体之中凝聚人心。

    他成功塑造了一个为了祖业和他们这群苦命人而甘愿牺牲尊严的伟大形象——当然实际上也差不多,只是他的目标更远大一些。

    他这样做,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让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忠诚于他,效命于他,完成了私盐集团内的“中央集权”。

    但是苏咏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海贼王团队。

    他不打算把贩售私盐这种事情干到天荒地老,他需要的是一个造反团队,一个愿意跟着他去把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的造反团队。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也不隐瞒,就提出来了。

    他要脱离南宋,北上金国造反,最终目标是驱逐金人夺回中原,拥有实力,然后再掉过头来拯救南宋那些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苏咏霖有问题。

    贩私盐和造反并不矛盾。

    南宋私盐贩子造反的多了,明目张胆自立山头和官府作对的也不少,每年都能听到造反的消息,不差他苏咏霖一个。

    但是你在南宋贩私盐,却跑去金国造反,再调过头来回南宋,这是什么路子?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

    咱们自己贩私盐自己有盐吃不就可以了?

    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穿有钱,还有假期,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造反呢?

    别人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身上特有的短视与小富即安的想法一览无遗,这是扫盲无法解决的,需要进一步的教育。

    于是苏咏霖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步——政治教育。

七 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自古以来造反的人很多都是因为被逼着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为的就是活下去,混口饭吃。

    而当这个最直接的目标被满足之后,他们就开始迷茫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仅首脑如此,底下人也是如此,为了吃饭而造反,等吃上饭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混乱与内斗就开始诞生,最后导致官军毫无难度的把这些起义镇压下去了。

    苏咏霖吸取了这些失败经验,知道光会打仗、搞经济和情报还不行,也要懂政治,否则造反就是单纯的暴乱,而没有重要的可持续性政治目标,注定失败。

    造反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应该是政治方面的目标。

    大家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远大的政治目标,比如建国。

    在这个大目标之下,设定一个个小目标,每一个阶段都能得到成就感,得到成就感之后,又能继续往下一个阶段去奋斗。

    这样才能把一个造反团队带起来,带成拥有问鼎天下霸业实力的争霸团队。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造反团队都倒在了转型成争霸团队的路上。

    苏咏霖不能吃这个亏,他需要政治目标,更需要一大批有政治思想的人才。

    统治手段可以后期学习,政治思想必须要先期具备。

    目标和理想这种东西,不能只有苏咏霖一个人有,大家最好都要有,有的人越多,才能影响更多的人,争取更多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于是苏咏霖把苏隐带回来的情报整编为教材,把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编成数个学习班,自己亲自上阵,轮流给他们讲课。

    把北方金国的基本情况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对南宋也直呼南宋,毫无顾忌。

    讲北方金国的基本政治生态,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官府的行政现状等等。

    同时也会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

    比如苏咏霖讲述北方汉人在金国的生活状态时,有人提问说听讲北方汉人生活很苦,很期待南国王师去拯救,这是不是真的。

    当时是两个学习班混在一起的大课堂,苏咏霖面对一百二十多双眼睛,笑出了鹅叫。

    那场面就特别好玩。

    苏咏霖一个人在台上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下面一百二十多号人傻愣愣的看着。

    笑完了,苏咏霖擦了擦眼睛。

    “王师?北方汉人需要王师去解救他们?诸位,我为什么从来不带你们去淮南贩私盐?你们知道吗?”

    他们纷纷摇头。

    苏咏霖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淮南人都吃金盐,因为金盐远比南宋的盐便宜,淮南边界那帮贩私盐的人,把金盐卖到淮南,给淮南百姓吃,转手能赚五六倍利润,比我们赚的还多。”

    人们感到十分吃惊。

    那么赚?

    “有件事情你们可能都不知道。”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南宋官盐之价格,其中接近九成都是税,剩下的一成多,才是真正的价格,而制盐成本,还不如那一成多的价格,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他们都是认了字学了算数的,自己心里有个算盘,一打,就都明白了。

    “这就是剥削。”

    苏咏霖在墙面上用毛笔写下剥削两个大字:“一斤盐,一百多文钱,半成不到的成本,半成多的利润,加上八成多的税,这就是南宋干的好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加入我苏氏以前吃不起盐!”

    人们纷纷严肃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咏霖。

    他们的眼睛里有小火苗正在跃动着。

    “南宋盐贵,为什么?因为军事压力大,它要养很多兵,还要养很多官,地方比以前更小,军队、官员却没有更少,只能想方设法弄钱,钱从何来?当然是我们身上。”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指了指底下的人们:“我们,平民百姓,就是他们赚钱的法子,盐,不能不吃,每个人都要吃,不吃就要出事儿,他们就把盐给垄断了,疯狂加价,逼着我们买!”

    苏咏霖对底下人呼吸加粗加重的反应很满意。

    “那么为什么金盐便宜呢?一者就是我说过的,金人治理地方很粗放,就和牧羊人牧羊一样,很多东西他们没有经验和精力去管,二者,金国的军事压力没有南宋那么大。

    所以你们问我,北方汉人是不是等着南宋王师去拯救,我告诉你们,那是放屁,北方汉人不需要南宋王师去拯救,拯救回来干什么?继续吃一百多文一斤的官盐?还是像我们一样,过着不知道哪天就要掉脑袋的日子?

    对北方汉人来说,横竖只是换个皇帝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完颜皇帝也好,赵官家也罢,对于咱们平民百姓来说,没有不同啊,谁来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认字了,读书了,见识广了,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和我,咱们,都是老百姓,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对咱们而言,差不多。

    对什么人差得很多呢?那些当官的,和那些上等人,南宋还是北宋的时候,他们吃香喝辣,日子舒坦,北宋没了,他们的日子没有以前舒坦了,皇帝被抓了,他们个人感到痛苦。

    诗词一首一首的写,天天喊着北伐北伐,又能怎么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宋国,还是金国,真的有区别吗?苏隐经常去北边,亲眼看到北方汉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他们怀念宋吗?他们,还有咱们,真的知道宋意味着什么吗?我问你们,宋是什么?宋对于我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宋对于我们,有什么原因是一定要拼命去保住的?”

    苏咏霖的问题问下来,人们满脸迷茫不知道苏咏霖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很不清晰,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

    苏咏霖等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没人知道宋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来说答案,答案就是什么也不是,宋,是上等人的宋,是科举进士和王公贵族的宋,我们,只是上等人的牲口!”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上等人眼里,我们就是猪,是牛,是马,是狗!我们不是人,我们不配做人,我们只是牲口而已,为他们生产,供他们剥削的牲口!”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声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底下人鸦雀无声。

    “想想你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想想你们吃不起盐的时候,赵官家有来帮过你们吗?那些上等人有来帮过你们吗?没有,他们只会嫌弃的看着你们,恨你们为什么不能只干活不吃饭。

    他们恨啊,恨咱们这些人还长了张吃饭的嘴,还要喝水,还要睡觉,他们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吃,只是埋头干活,给他们种粮食,给他们晒盐,给他们织布,给他们当牛做马!”

    苏咏霖回身在墙上写了一个宋字,然后拍了拍墙面。

    “宋,是他们的宋,不是我们的宋!他们怀念他们的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苏咏霖的话说完,下面的人有的瞪圆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有些皱着眉头,惊疑不定,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们认了字,读了书,开了眼界,已经有最基础的理解能力了。

    话进到他们的耳朵里,不会再和原先不识字的时候那样左耳进右耳出,而是会进到脑袋里,更深入一些的话,会直接进到他们心里。

    显然,这话不仅进到了他们的脑袋里,也进到了他们的心里。

    统治者们强加给他们的精神枷锁正在遭受着十分剧烈的冲击。

    苏咏霖留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纷纷抬起头重新望向自己的时候,苏咏霖才接着说。

    “你们或许还有疑问,既然宋不是我们的宋,那么我们造反也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不在宋造反,而要去金国造反呢?我的答案是,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大家再一次感到惊讶。

    苏咏霖自己都说了宋给金国打成南宋,一路溃退败的特别惨,根本不是金国的对手,又怎么能说造金国的反比较容易呢?

    南宋对于金国的恐惧自然也蔓延到了民间。

    民间对于金国也有恐惧,大家习惯性的认为金国人更加凶悍,结果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这是为什么呢?

    苏咏霖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这样说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从一个大的角度来说,南宋国内只有两种人,我们这帮牛马,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所以南宋国内的矛盾只有一种,我们和上等人之间的矛盾。

    金国就不一样了,金国的上等人是女真人,所以不仅有上等人和牛马的矛盾,还有女真人和汉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奚人的矛盾。”

    苏咏霖咧嘴一笑:“诸君,现在的金国,就是一个装满火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颗火星进去,就能把金国炸的四分五裂,而我们,就是那颗火星!”

    接着,苏咏霖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分析当成一份报告,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八 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金国的括地政策,是女真人和中原汉人之间矛盾的主要原因。

    这个政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稳固统治,把女真人南迁到中原。

    苏隐探听到的官方公文是说皇帝派人到各地拘收原侵官地和荒闲的牧地,授予南迁的女真猛安谋克户耕作,以此让他们定居。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女真人逐渐在中原站稳脚跟,增加金国统治的稳定性。

    官方公文明面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从苏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国地方官府就不是这样做的了。

    金灭宋太突然,本身根本没有统治汉地的计划,所以才要设立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搞过渡。

    为了避免汉人进一步反抗,他们在伪齐成立后就收敛了抢掠行为,没有进一步掠夺中原汉人。

    结果金廷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并且大量移民女真户口的时候,发现汉人已经重新占据了大量土地恢复生产,迁居而来的女真人缺乏生产资料,没有土地可以耕种。

    金廷又为了社会稳定,认为汉人一样是子民,不准他们抢劫,所以只能去开荒。

    可是开荒是多难的事情?

    平整土地,排水,挖沟建渠,养地,好几年功夫才能把一块荒地变成可以用于生存的良田,女真居民原本过着渔猎生活,农业技术不高,骤然奉命南迁,哪里能应付这样的生活?

    金太宗金熙宗时期,南迁女真户口数量有限,这一问题尚且不突出,到了完颜亮统治时期,这一情况骤然加剧。

    完颜亮在中央做的事情暂且不论,落到基层,他要求女真人迁居到山东之地,甚至要自筹路费,限期抵达,不然就要治罪。

    于是南迁到山东之地的女真人甚至大量的成为贫民,衣食没有着落,使得女真人对金廷的怨恨非常剧烈。

    而金廷自然不可能让女真人真的就贫病交加而死,开荒又办不到,皇帝下达的括地政策又要执行,怎么办?

    只能【购买】汉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租给女真户口,让他们来耕种,以此生活。

    这所谓的【购买】,当然就是强制购买了。

    苏隐带回来的资料上描述了他看到的情况——

    官员带兵上门,拔刀子架在农户脖子上,瞪着眼睛让他们在交易契约上签字,把土地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卖给官府。

    农民哭着签下交易契约,然后打包滚蛋,官府转手就把这些土地租给了女真人。

    这样女真人得到了土地,终于满意了。

    而失去土地的汉人要么流浪,要么只能卖身到原本的土地上成为佃农,为女真人耕种土地。

    而且不只是一般的农民,连大地主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大量失去土地财产。

    这一情况在金国正隆元年以后大量出现在河北和山东地区,使得山东地区的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了起来。

    括地政策的本意是为了稳固统治,但是这样执行下来,也不见得就稳固了统治。

    女真户口只是抢占一些土地,监管一些汉人民户,本身很快化身地主,不仅没有起到多少积极作用,还失去了原先的剽悍,变的安于现状,快速腐化。

    这样的负面情况在金熙宗时期已经出现,到了完颜亮时期进一步激化。

    女真户口大量高速的南迁,导致地方官府来不及括地,有些女真人成为地主,开始富裕,有些女真人排队排不到,只能继续贫穷,对金廷充满怨恨,很不爽。

    这一局面就造成不仅汉人农民和地主对金廷很不满,连部分女真平民都对朝廷很不满。

    于是苏咏霖得出结论。

    金国统治者粗糙的移民和括地政策使得河北、山东地区在北宋时期本已尖锐的阶级矛盾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部分民族矛盾。

    在部分地区,民族矛盾甚至还暂时掩盖了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

    这带给金国更多的反而是负面影响,并未强化金国对基层的控制。

    由此,他进一步意识到眼下的金国根本没有在中原站稳脚跟、建立稳固的统治,中原人心并未归附金国。

    苏咏霖对此很好奇,于是他把金国和满清政权做了对比,发现金国之所以没有站稳脚跟的原因,就是因为北宋溃败得太快了。

    满清入关之前和明政府血战多年,通过多年交战俘获大量汉人,占领大量土地,不断地优化自己渔猎部族的局限性,在黄台吉时代基本完成了从奴隶部落向封建政权转变的历史进程。

    满清入关打败顺、明,实际上是封建政权之间的对决,而不是野蛮战胜文明。

    但是金灭宋就是真的野蛮战胜文明了。

    他们用十年消灭了辽国,灭辽之后仅仅两年就消灭了北宋,再三年,打的赵构称臣,从此不敢北顾。

    北宋败的太快了。

    感觉就像是趁金人不注意一样,啪的一下就崩溃了,别说宋人自己没料到,金人估计也是懵逼的。

    完颜们肾上腺素上头的时候一路猛追,搜山检海捉赵构,等冷静下来回头一看——卧槽!玩这么大?

    金国从立国灭辽再到灭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年,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完成从奴隶政权向封建政权的转变,他们根本没有灭宋、占据中原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

    所以金廷还一度闹出要归还宋廷黄河以南土地的事情,可见金国政局当时的混乱。

    到了完颜亮时期,通过血腥的政治清洗和迁都燕京的行动,金国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完成了中央集权,开始了封建化。

    完颜亮很有才能,也很有志向,接受了非常完善的汉式教育,他想做整个大中华的君主。

    但是从完颜亮登基到现在,总共也不到十年。

    封建化进程是开始了,也加速了,但是远远没到完成。

    眼下的金国根本就不是一个封建帝国,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的状态之中。

    他们根本没有建立起切实有效的基层统治,根本不能高效合理的运用中原地区的巨大战争潜力,只是初步建立了征税和征兵的机制,其他一切沿用旧制。

    或许在他们的理解之中,统治就是强行征收土地和签发壮丁当兵。

    他们平时不声不响,对百姓不怎么打扰,但是一项政策下达,就可能让你倾家荡产。

    对这一点,金国统治者们倒是得心应手,一顿操作猛如虎,成功把民族矛盾激发为金国河北、山东等部分地区的主要矛盾。

    而且不只是汉人,金国还有契丹人这颗定时炸弹,他们如果在山东打出局面,一旦引发金国主力南下平叛,苏咏霖就不相信契丹人不会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综合各方面资料,加上自己的一些认知,苏咏霖判断出在完颜雍之前的金国造反闹事,成功的几率至少比在南宋闹事要大。

    完颜雍之于金国,等同于黄台吉加上雍正之于满清。

    他继承了完颜亮未竟的事业,通过献祭完颜亮,完成了金国的封建化。

    所以只要抓住完颜亮肆意作死而完颜雍未曾登位的窗口期,一举击破金国夺回中原,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打败此时的金国,需要的是打败它的军事主力。

    单纯的只要打败它的军事主力,它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根本不用顾忌人其他任何因素。

    “综上所述,此时的金国不得人心,只要主力军队战败,金国必然覆亡!金国也根本无力反攻,它内部的矛盾一旦失去军队的弹压,自己就会彻底爆炸,把他们炸的粉碎!”

    苏咏霖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沉闷的声音一震,台下每一个听课的人的心也随之剧烈的一跳。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甚至有点滑稽。

    放在其他地方,很容易让苏咏霖觉得自己就像是穷途末路的元首,把希望寄托在根本不存在的斯坦纳的反攻上,觉得只要斯坦纳发起反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情况也的确如此。

    只要击垮金军,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和沙子堆砌起来的城堡一样,轻轻一推,便轰然崩塌,只剩满地渣渣,徒留笑话。

    听起来有点凡尔赛,可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现实做不到的。

    这样的政治课在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的几年里经常有。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和政治思想的传播,逐渐为他的起家团队构建了一个共同的政治理想。

    打败金人,夺回中原,一雪前耻!

    然后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家破人亡。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铤而走险。

    所有和我们一样惨遭压迫和剥削的人,再也不会走上和我们一样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路!

    所以,跟着我北上吧。

    让我们一起去实现这个理想,这个目标!

    驱逐金贼,光复中原!

    当我们实现这个理想之后,我们就能调过头来,让南宋国土上数千万和我们一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民众得到救赎!

    苏咏霖如是说道。

九 你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苏咏霖一样感觉他们应该为了更多人可以不那么凄惨而战斗。

    他们只是很正常的认为只要自己不挨饿就好了。

    现在的日子挺不错。

    有吃有喝有工钱有假期,还有什么需要争取的呢?

    但是苏咏霖并不气馁。

    他数年如一日的列举自己贩卖私盐的时候所了解到的那些普通百姓的悲惨故事。

    “南渡以前,地主打死佃客虽然减罪一等,但还是要发配邻州的,等赵官家南渡,绍兴元年的时候,他宣布地主打死佃客减罪一等,只需要发配本州,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于是绍兴以来,佃客连自己的命都不太能保住。”

    “我在处州亲眼见过两个佃客给地主吊在树上抽打,活活打死,我问一下原因,得知是日日耕种实在是太累了,就在田间偷着睡了一下,给发现了,就被打死了。”

    “在松阳,我见着一个老乞丐断了腿在乞讨,我给他一些钱,问他为何年老乞讨,家人呢,他说他原本是佃客,给地主家种地,女儿生的不错,给主家纳了妾,本以为过上好日子。

    结果没几天,就看到一具尸体往外送,他跟上去一看,是自己女儿,身上全是伤,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他去讨公道,给打断了腿,赶出了庄子,只能乞讨,想报官,官府根本不理他。”

    “在台州贩盐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过有穷人因为买不起盐,就撒尿在一块石头上,我问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们说这是老人教给他们的方法,等太阳把尿蒸干了,石头上就会出现盐,他们就把那些盐弄回去接着吃。”

    “前年大雪,我在寿宁和人谈事,在县城外,看到一些人正在搬运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的尸体,我问他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说都是城外那些没地的农人,也没地方住,大冬天睡在外头,一晚上就冻僵了。”

    “你们都是苦出身,若非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怎么会来我家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怎会不愿继续耕种土地?”

    这些凄惨的事情不说也就算了,一旦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心生凄凉呢?

    有着共同悲惨遭遇的人们很容易就产生了共情。

    于是苏咏霖稍一引导,就能让这些苦命人们把自己的过往也说出来,那是他所不知道的斑斑血泪,但是听起来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是了,因为世间苦楚大抵总是惊人的一致。

    苏咏霖跟着家人或者自己外出贩私盐那么多年,走遍南宋东南数十个州府,见过无数在南宋残暴统治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最开始他很难过,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钱接济他们,让他们能吃一顿饱饭。

    但是他的便宜老爹苏胜仁阻止了他。

    “你心怀慈悲,当然是好的,但是你管得了他们一顿饱饭,难道还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这句话让苏咏霖怔住了。

    说老实话,刚刚“诞生”在南宋的时候,苏咏霖的生活优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他虽然对南宋很不爽,对赵构很不爽,但是也没有到一定要起来造反的地步,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脑袋上顶着个“杨伟”官家。

    但是他又想着赵构也老大不小了,等他退位给孝宗皇帝,自己大概就能心绪平定了。

    反正自己的生活那么好,宋朝的美食还特别棒,日子舒坦,等熬死了赵构,那种不爽的感觉大概也就没有了。

    而这样的想法从他九岁开始跟着父亲苏胜仁外出贩私盐见世面之后,就消失了。

    他外出之后,入目所见的,是惊人的贫穷与苦难。

    在富宋做个农民,除了要交田赋外,还有【支移】,也就是把赋税运到交纳地点的路费。

    这条税目可供操作性非常强,没有硬性规定,官员们可以随意操作,缺钱了就乱涨钱,通常是【官收一岁之租,人输两倍之赋】,各级官员层层扒皮,全算在农民身上。

    就算农民交足了赋税,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说你交的不合格,还得咬牙继续交。

    要想少交一点,可以,民间有专业帮农民和官府打交道的生意,当然代理费也不便宜,一次要价两三千钱。

    更可怕的就是五等户制度。

    大饼画的不错,财产越多交税越多,但是操作起来就变成官府花样坑人,说你是富户你就是富户,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也是富户,而那边地主老爷良田千亩,却是贫困户。

    苏咏霖终于明白,两宋的所谓富裕究竟是多少农民的血泪灌溉而成的。

    那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力也就那样,却能产生富裕的印象,不是加倍凶残的剥削,又是什么?

    接着就是苏胜仁的那句话点醒了苏咏霖。

    我能管他们一顿饱饭,还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就算我能管他们一辈子的饱饭,还能管所有流民一辈子的饱饭吗?

    贩私盐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苏咏霖看着眼前那些饿到皮包骨、都不成人形的流民们。

    他确定,大概是不能的。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吃上饱饭呢?

    当时,长着九岁身体的苏咏霖把目光朝着临安方向投了去。

    他想到了那些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的上等人们。

    掀翻你们,埋葬你们,让你们万劫不复,应该就可以了吧?

    于是到了如今,苏咏霖以饱满的情绪、通俗易懂的白话和丰富的肢体语言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以强大的情绪感染力感染了所有人,整个团队的氛围逐渐改变。

    他们抱头痛哭之后,开始渐渐地往外看,回想自己的过去,看看现在依然活在自己的过去之中的那些凄惨的农户们。

    他们产生了想要伸手拉他们一把的朴素情感。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呢?

    苏咏霖有办法。

    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又不断宣扬金国必败、他们必然获得胜利的道理——打败了金国,我们就有本钱和底气拉他们一把了。

    于是在绍兴二十七年以后,苏氏集团就基本上统一了思想和目标。

    再也没有人觉得北上金国造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且当他们拥有了这个目标之后,制作私盐和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忽然变得很热血。

    对,就是很热血很激昂向上的那种,根本没有在犯罪、在刀口舔血的感觉。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贩卖私盐,是为了筹集北上造反的军费,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实现他们的理想。

    为了这个可以实现的目标,他们现在要努力的贩私盐,努力的赚取更多的钱财,然后全部上交给苏咏霖统一安排。

    他们现在赚的越多,将来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大家就能更快的实现理想。

    于是整个团伙的成员们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的努力工作,制盐工人们努力制作,负责贩卖的成员们成天架着船来来回回的跑,就朝着这个目标勇敢前进。

    感受到成员们的热情,苏咏霖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定期召开学习班,在学习班上继续讲课,并且把北上造反这件大事的具体进度公之于众,让他们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造反之路走到什么地方了。

    比如攒了多少军费,存了多少粮秣,存了多少刀剑、盔甲、弓弩和其他的军械等等,这些事情都会一一告知大家。

    苏咏霖让他们切实的看到自己的团队正在朝着理想大跨步的前进,所以整个团队都极具向上冲的冲劲。

    造反是个技术活,想要成功造反,就需要一个造反的基本盘——可靠的人手和相对充足的资金。

    苏家的私盐贩售集团给他提供了这个基本盘,人心凝聚在了一起,资金也相对充裕,这个条件初步具备了。

    接下来就是造反根据地。

    造反,是要根据地的,而且苏咏霖还是异地造反,从南宋跑到金国造反,根据地就更加重要。

    他人生地不熟,没有本地人相帮,想要在金国造反就很难。

    所以他派遣苏隐带着情报团队北上,一方面是刺探金国政权的统治强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适合当造反根据地的地方。

    找来找去,他发现还是山东地区比较合适当他的造反根据地。

    而且他的运气也不错。

    苏隐奉命刺探情报的时候,在很巧合的情况下结识了沂州土豪赵开山。

十 造反,开始了

    赵开山是沂州大地主,传统豪强,在本地很有势力。

    他本来应该是封建统治者的帮凶,奈何撞上了尚未晋级为封建政权的金国,被金国的政策损害了核心利益,极为不满。

    数年之间,赵开山被南迁的女真人侵夺了不少土地,他多次抗议,一点用没有,该侵占还是侵占。

    忍无可忍之下,赵开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奋起反抗,驱逐金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隐完成任务返回的时候途径沂州,在一条乡间小径上碰巧撞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商量着把赵开山准备起义的消息向官府告密。

    苏咏霖给苏隐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有意反金的壮士,苏隐当机立断,带人将这两人擒拿,送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大为震惊,处死了这两个叛徒,向苏隐表示了感谢。

    苏隐则把自己的任务和苏咏霖的希望告知赵开山,赵开山深感惊异,但是很愿意和苏咏霖做进一步接触。

    苏隐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得知以后大喜过望,立刻派苏隐携带一些金银秘密回去拜见赵开山,讲述自己私盐贩子的身份和遭遇,还有心中的志向。

    赵开山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是个奇怪的人,但是他这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咏霖有人有钱,正是他急需的重要助力。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合伙造反。

    一年前,苏咏霖和赵开山乘船相见于海上,一见如故,而后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约定日期,两人都会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投入这次起义之中,和金人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距离约定的起义时间已经很近了,苏咏霖想要在南宋办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孙元起干掉,现在这件事情也办完了。

    去临安杀孙元起之前,他让苏隐联络赵开山,告知赵开山他们打算在莒州老地方登陆,让他安排可靠的人接应,方便他们把所有物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大量的钱财、粮秣和军事器械,那都是苏家多年私盐贩子生涯之中积累下来的。

    起义军刚刚起义,装备肯定不会太好,需要攻城略地,从金人手里抢装备才能渐渐变强,但是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像陈胜吴广那样用竹子削成竹枪就去起义了显然是不太好的。

    苏咏霖就把苏家的家底子都给拿出来投入这次的起义之中了。

    出发的准备一旦全部完成,苏家所有的家当和人就会乘船北上,和赵开山等人会合,然后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行动。

    苏家的物力财力很充沛,但是人力方面主要还是要看赵开山等人。

    这一波苏咏霖北上,带走的人还是会有一些,但是不会很多。

    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及家眷,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核心团队基本上都是精锐打手,本身就是军事化管理,是苏家赖以在私盐贩售领域站稳脚跟的主要依仗,拿工资和福利。

    他们都是苏咏霖最直接的亲信,每一个人苏咏霖都能喊出名字,绝对是要带走的。

    制盐工场内的工人都是苏家秘密从各地流民之间招募来的——主要是因为频繁的农民起义,流民始终杜绝不了,苏家就招募这些流民到制盐工场里干活儿。

    他们没有户籍,属于纯粹的黑户,官府想查也查不到。

    苏咏霖对他们比较优厚,他们对苏家也是忠诚的,也受了教育,是苏咏霖心中的火种,所以带走也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的两三千兼职成员都没有相关福利,属于临时工性质,干一票有一票的钱。

    他们拖家带口散居各地,是苏家贩私盐的过程之中发展的下线,有的甚至是下线的下线。

    他们不参与核心行动,只是等盐制出来之后上船拿到盐,然后转运各地发售,最后拿利润回来和苏家分成,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和他们产生联系。

    虽然因为贩私盐的危险性,他们都很可靠,不会泄露苏家核心人员的踪迹,但是北上造反这种事情指望他们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算有钱可以去养这些人,苏咏霖也没有那个精力给这些人也一起上政治课。

    苏咏霖真正能引为臂助的人,就是已经接受他的影响、挣脱了精神枷锁的核心团队与制盐工场的工人们。

    他们将是燎原大火成型之前的星星之火。

    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合格的军队,但是时至今日,当年骁勇善战的女真精兵死的死,老的老,当官的当官,当地主的当地主,早没有了当年的锋锐。

    新一代的金军在战斗力上甚至已经无法对南宋形成有效压制了。

    别说汉人为主的签军,就是他女真兵自己,也烂的可以,这一点可以从苏隐刺探到的军事情报上得到证实。

    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也就是前年,苏隐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刺探到了一场金兵的军事操演行动。

    当时,金地方将领召集当地的猛安谋克户壮丁进行军事操练,想看看他们还有几分战斗力,结果一塌糊涂。

    应召的女真壮丁十之七八拉不开硬弓,有一多半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都能摔下来,舞刀弄枪也是个花架子。

    有些人身体孱弱到根本无法挥舞沉重的兵器,结阵队列也是乱七八糟,步履不能统一,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他们父辈或祖辈的勇猛。

    这腐化的速度是真的可以。

    准确的说,连当年的宋军都不如。

    赵匡胤一手带出来的宋军好歹是在和辽国签订和约之后才彻底废掉的,好赖坚持了四五十年。

    金军倒好,横竖二十多年光景就衰败成这个样子。

    苏咏霖就此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金帝国设置在北部和西北部边疆地区用来防备草原骑兵和西夏军队的边军之外,基本上没有可以对起义军造成巨大杀伤的精锐了。

    金军的腐化对苏咏霖来说当然是好消息,但是还有更好的消息。

    宋金绍兴和议以后,双方将近二十年不打仗,宋金边界在这一时期根本没有精锐军队进行战备,南宋没有用主力防备金人,金国也没有。

    这一时期,至少在表面上,金国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应付北边的蒙兀部和塔塔儿人。

    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时期,北边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金国的边患。

    金熙宗时期,一帮把宋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金军猛将轮番上阵讨伐草原游牧人,连年征战不能平定,被宋人称为金兀术的完颜宗弼率领八万军队北上征讨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金国就和真正的中原王朝一样,也面临着北方草原的威胁,为之头疼脑热,烦躁不已。

    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好,更不像南宋某些人所以为的那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蒙古诸部就是他们一直没能解决掉的外患,金国和蒙古人的战争打的一点都不漂亮,完全没有灭宋的时候那么剽悍。

    在苏咏霖看来,金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在哪里都能点燃造反的星星之火。

    南宋远比金国难对付的多。

    金国是军队强大,但只要打败它的军队,它就完了。

    南宋军队看起来不强大,但是也挺有韧劲,更关键的是仅仅打败打败它的军队,距离它真正完蛋,还有一段距离。

    先打弱的,再打难缠的,逐渐发展,由弱变强。

    苏咏霖的大战略从来不曾改变过。

    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十一,苏咏霖一声令下,集结在定海县东北苏家海岛上的船只开始载着大量钱财、粮食和军械装备前往山东。

    造反,开始了。

    ————————————

    PS:本书已经签约,可以向大家求点月票了~月末了,大家没用完的月票都用来砸我吧!

十一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三月十一日开始,苏家还能动弹的二十多艘海船全力出动,乘风破浪,把苏家的人、财货和各种多年筹备的物资一趟一趟的往山东转运。

    山东莒州那边,赵开山已经安排了当地决定起事的豪强孙子义、刘永强协助苏咏霖运送物资抵达他们的地盘,然后再抵达赵开山的起义大本营,随时准备起义。

    三月十四日,苏咏霖最后一批乘船离开定海县。

    离开之前,苏咏霖已经把整个家都搬空了,还秘密转移了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坟地,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地,他不要了。

    人,他也不要了,那些外围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上线联系,他们不可能知道苏家核心集团的具体动向。

    有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

    因为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能否真的把这场起义搞活。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

    对外当然不能这样说,要满怀希望,要永远坚持。

    可是金国就算只有军队,也是足够强大的,尤其是那些剽悍的边军精锐,当年名震天下的铁浮屠拐子马强悍的战术精锐。

    苏家一共只有三十多匹马,算不上有骑兵,赵开山的整个起义军也谈不上能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兵,这是一个巨大的弱势。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以前,义军还是要面对宋军当年的尴尬处境——没有足够的骑兵。

    当然,起义前期,金国也不会贸然动用边疆精锐去镇压他们,大概率还是用当地的女真兵和签军,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蟊贼。

    那是起义军扩大实力增强实力的重要窗口期。

    那个窗口期必须要把握住,增强实力,锻炼骑兵,以应对金国随时可能抵达的精锐边军。

    起义,脑袋一定要清楚,要永远充满危机意识,直到把金人赶出长城外、重新占据长城为止,都不能懈怠,绝不能停下脚步。

    当然了,一旦起义,私盐肯定是卖不成了。

    他之所以可以贩私盐,是因为孙元起这保护伞的存在,孙元起一旦出事,就算没有查出来问题出在哪里,他所掌握的私盐市场份额也会立刻成为一块肥肉。

    很快,就会有大量与朝廷高官显贵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私盐贩子们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争抢、撕咬,苏家的势力很快就会被他们联起手来连根拔起。

    没有孙元起来自官方的庇护,就没有他的私盐生意,多少人是因为苏家的背景关系而对苏家客客气气,这一点苏咏霖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以后南宋这边会发生什么。

    对了,还有孙元起那边的事情,他死了吗?

    被发现了吗?

    南宋官府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死在床上,死在美人怀里。

    事发之后的三月初九快到中午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熙春楼掌柜站在查案官员的面前,哆哆嗦嗦的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其余那些当天为孙元起服务过的小厮们也被找到,一一接受问话。

    死掉的毕竟是当朝官员,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虽然他死在床上这种事情挺搞笑的,查案官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蓄意谋害的事件。

    “孙郎中是……是当日戌时抵达的咱们酒楼,和友人吃酒,然后就……就和两个陪酒小娘去上房休息了,第……第二天早上,就……就被发现已经没了……”

    掌柜的虽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但是真的官儿死在他这里,他也怕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负责查案的官员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小厮。

    “孙郎中吃酒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看出来,很正常的吃酒。”

    一名小厮回答道。

    查案官员点了点头,觉得这就是孙元起这个著名的老色鬼不爱惜身子,牡丹花下死了,真是搞笑。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当天和孙郎中一起吃饭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

    “知道,是一位姓苏的商贩,和孙郎中很亲热的样子,叫孙郎中叔父,孙郎中唤他贤侄,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咱们这里吃酒,好几次了,所以我有印象。”

    “姓苏的商贩?”

    查案官员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觉得有点在意。

    “嗯,挺年轻的一个后生。”

    掌柜交代道。

    “年轻后生……哪里人?临安人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

    查案官员细细想了想,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肯定是孙元起又受了谁的贿赂了。

    这个事情他管不了,孙元起在朝中人脉挺深,关系网比较复杂,受他好处的人肯定也多,就算死了,也不能往深入查。

    他打算结案了。

    “当天所有见到孙郎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准备让这些人签字画押做个见证好结案了。

    “大部分都在了,还有一个,前几日就辞了工,今天早晨就走了。”

    “走了?”

    查案官员觉得有些奇怪:“这边出事了,你就放他走?这不太对吧?”

    “他早几日就说了要走,我说没找着代替的人,让他再顶一阵,他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必须要走了,我也就答应了,没挽留。”

    “哦。”

    查案官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想了想,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

    横竖是牡丹花下死的,现在就等仵作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东西了,暂时就先这样了。

    大约到下午的时候,仵作那边报告,说孙元起不对劲,是吃了药的,所以做起来没个节制,还不是一般的牡丹花下死。

    查案官员们感到有点问题,正巧这个时候孙元起的妻子王氏来官府大哭大闹,说苏家小子不怀好意,就知道给孙元起安排女人,结果害死了孙元起,这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重视。

    据王氏嚎哭着交代,苏家小子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定海县人,祖父苏定光生前是官员,父亲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过功名,但是早丧。

    他本人没有参加科举,而是从商,经营不错,因为祖父和孙元起曾经的关系,所以和孙元起多有往来,经常送礼请孙元起多多关照。

    昨天孙元起赴宴,晚上就没回来,根据惯例,这混小子肯定又给孙元起安排了女人。

    以往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孙元起第二天都回来了,所以王氏没有在意,结果这一次孙元起却死了。

    王氏觉得孙元起老色鬼该死,但是苏咏霖这混小子给他安排女人也有罪,让官府抓苏咏霖,杀了他,给孙元起偿命。

    查案官员于是告诉王氏孙元起是因为用了药,所以才管不住自己,最后导致死亡,问王氏孙元起有没有吃药的过往。

    王氏哭着想了想,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这挺像孙元起这死鬼会干的事情。

    这一下查案官员们就觉得有点郁闷了,因为这搞不好是孙元起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和那个姓苏的后生搞不好没关系。

    可王氏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就把这个事情往上交代,让上面人做决定。

    上面人迟迟没反应。

    结果到三月十日,最后一次勘察现场的相关人员在房间内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孙元起老家严州淳安县附近的土地地契,数量很大。

    这一发现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高度重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地契,这分明是行贿,还是数量巨大的那种!

    事情的走向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不要帮一个死掉的家伙隐瞒这件事情,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一群人研究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悄悄上报,让上面人决断。

    因为孙元起管的是盐的收入,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和贩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开关系。

    贩私盐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惊天大案,他们不敢私自做主。

    最后上面传下来消息,说要把事情压住,不能闹大。

    首先叫孙元起的家人闭上嘴巴不准闹事,然后随便给那个私盐贩子苏咏霖安排个罪名拿下,尽快弄死,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掉。

    最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孙元起就是意外死亡,立刻结案,不要深究。

    所有查案的一线官员纷纷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谁也不知道孙元起的关系网络到底通达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一群人立刻商讨该怎么拿下苏咏霖。

    考虑到苏咏霖是个私盐贩子,身边一定有武装力量,所以要集结精锐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袭,一举结果掉他,不能给他还手反击的可能。

    以宋廷多年来和私盐贩子武装交手然后屡屡吃瘪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在贩私盐领域站稳脚跟的,没一个是简单货色,都有点本事。

    既然决定要干掉他,就要快,就要迅猛,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避免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狗急跳墙,真的就造反了。

    一旦他造反了,事情就大条了,朝廷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难免官家也要知道,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对谁都没有好处。

    地方官员和地方驻军不能指望。

    一个两个不是和私盐贩子同流合污就是缩头乌龟,根本不敢正面和私盐贩子冲突,要打,还是要调动临安附近的兵马,甚至还需要调动水师帮忙围剿。

    但是调动兵马从来也不是小事,能压住不让旁人知道吗?

    计划定完上报审核,没了下文,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指令传来。

    禁军和水师不能调动,否则必然泄露消息,上面有人通过关系协调了两个私盐贩子武装,准备联合在一起把苏氏集团剿灭。

    朝廷方面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和善后就足够了。

    好嘛,官方不便出面,就让私盐集团出面,来一出黑吃黑,官方也能坐山观虎斗。

    而且……

    这些私盐贩子集团还真是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查案官员们至此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等结果,然后立刻就可以做销案处理。

    这种事情牵扯太深,对他们没有好处。

    打探消息的人三月十三出发前往定海县一带打探消息,结果等探子抵达定海县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苏氏已经不知去向了。

    整个定海苏氏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夜之间,人没了,就剩下空屋子,到处找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当地官府后知后觉,居然比朝廷探子知道的还要晚,根本不知道苏家人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到处找,到处托人打探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基本上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但是也有据说和苏家内部消息人士有关系的,说苏家好像的确是有些异动。

    这些所谓的消息人士里,有人说苏家人往南去了温州,还有人说去了台州,还有人说去了泉州、广州、惠州等地,甚至还有人说去了更南边的交趾和更北边的金国。

    这一听就是瞎扯。

    探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头,就不知道上头会作何反应了。

十二 苏咏霖不太看好这帮人

    有些人永远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把世间的一切都看的和他自己一样龌龊,或者把所有人都看作和他一样没有格局。

    苏咏霖从来没有把南宋这一亩三分地放在自己的战略大局里。

    在他眼里,南宋君臣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秦桧死了,赵构也即将退位,但是这一对极品君臣给南宋小朝廷带来的格局打击几乎是不可逆的。

    北宋有宋太宗和宋真宗父子这对极品父子,带领北宋失去了成为大一统王朝的机会,退化为一个比较大的割据政权。

    而南宋有赵构和秦桧这对极品君臣,再次把北宋的格局进一步往下拉,变成了一个局部性的割据政权。

    如果说北宋是二级伤残,那么南宋就是高位截瘫。

    就算内部偶尔出现一两个有战略眼光的战略家,也会在无止境的内斗内耗中失去一切。

    那些没有格局的人会竭尽全力把有格局的人拉到和他们同一个档次的地步,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

    所以南宋终究不能变回北宋。

    南宋甚至不能算做战略上的对手,它的上限就是赵构。

    赵构算什么战略对手?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侥幸夺回了中原,那么南宋君臣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呢?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恶趣味和小小的期许,面朝北方而去,乘风破浪,于三月十六日从莒州登陆,带领自己的战士们成功会和孙子义、刘永强,与他们会师。

    会师以后,孙子义、刘永强两人给苏咏霖举办了接风宴,并且对他的经历和志向感到十分的好奇。

    在他们看来,苏咏霖一个南宋私盐贩子不好好的贩私盐,却要抛弃产业掺和到他们这种危险的事情中来,真的特别的奇怪。

    苏咏霖在接风宴上叹息连连,红了眼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家原籍山东,祖父年轻时不甘受金贼折辱,毅然南下,意图反攻中原,驱逐金贼,但是宋廷并无恢复中原之意,还害死了一心北伐的岳将军。

    祖父忧愤而死,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他想回到家乡安葬,想要落叶归根,可家乡被金贼侵占,我不北上,又如何能完成祖父的心愿呢?所以有此决心。”

    “原来如此。”

    孙子义和刘永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理由还是由本人说出来比较靠谱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怀疑什么的,人家都把贩私盐的家业给抛弃了跟咱们这群人一起玩命,没理由怀疑人家。

    只是单纯的觉得奇怪。

    这趟浑水不是什么人都敢来蹚一下的。

    本次义军起义,大家公推发起人赵开山为首。

    而苏咏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因为比较大的军械物资入股等等原因而地位比较高——大家都是大地主,不缺钱和粮食。

    赵开山就是希望苏咏霖用自己的关系多搞点军械物资,钱和粮食他们这边多得是。

    酒过三巡,大家伙儿都有些微醺,苏咏霖趁着这股酒劲询问孙子义和刘永强为什么要协助赵开山造反,以及造反的目标。

    “为什么?不还是金贼欺人太甚?前几年一个谋克的女真人迁到密州,官府用十个钱一亩地的价格把密州我好几个朋友的地给抢光了,我那几个朋友不愿意,就给杀了。”

    孙子义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脸怒容:“欺负到这份上了,还能忍?再忍下去,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

    刘永强也连连点头,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浑身肌肉绷紧,就像一头即将发起冲锋的愤怒的公牛。

    “欺负到脑门子上了,要拿命开刀了,还能忍?就算赵兄不打头我们几个迟早也是要造反的!”

    苏咏霖连连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略作安慰,又问道:“那造反之后有何目标?”

    “目标?”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

    “就是要让那帮北蛮子不准再抢我的土地!”

    刘永强一拍桌子,把厚实的木桌子拍的一震。

    “没错!要杀到他们怕!要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不敢再来咱们这儿要地!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苏咏霖大为赞叹,连连称赞两位起义者的勇气。

    接风宴宾主尽欢,大家约定明日休整,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准备和赵开山会和,等待四月起事了。

    离开接风宴的大客厅,苏咏霖回到了孙子义安排给他的住处。

    今晚是苏海生负责起苏咏霖的守夜工作。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帮人。”

    苏咏霖站在床边,脱掉了外衣,看了看苏海生。

    苏海生正准备给苏咏霖打水洗脸,闻言一愣。

    “阿郎为什么这样说?”

    “海生,你没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这……”

    回想起接风宴上的种种,苏海生用苏咏霖传授的思维思考一下,还真的发现孙子义和刘永强根本没有说到未来的发展什么的。

    “他们只是因为被逼到没办法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祖产而起事,目标就是让金人不能威胁他们的祖产,但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办到,他们只觉得杀人就可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这一点,赵开山也是一样。”

    苏咏霖回想起一年前和赵开山的海上会面。

    赵开山以朴素的情绪和被逼上梁山的事实为缘由,被逼无奈决定起事,看的到眼前,看不到未来。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起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不会考虑后果。

    眼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起义能否成功,亦或是刚刚举办就被残酷镇压。

    当时苏咏霖没说什么,后面他越来越确定山东的金人战斗力十分孱弱的事实,就觉得必须要规划一下以后的事情。

    他数次写信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做长远规划,赵开山却不太在意这种事情,认为水到渠成,打到哪儿走到哪儿即可。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阿郎,那怎么办?”

    苏海生想起苏咏霖给他们规划的明确的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建立理想国度的目标。

    他是真的愿意相信的,也相信苏咏霖的几步走战略,但是他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和苏咏霖一样有明确的战略规划。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苏咏霖叹了口气:“眼下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祖产,并没有更大的想法,我跟他们说那种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根本不会相信我,他们不像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

    但是一旦起事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几十万人几百万人追随,就容不得他们不去设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想要停下来也是很难的,而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完了。”

    顿了顿,苏咏霖又有些顾虑。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本身的局限性太大了,一旦咱们在山东打出了名堂,一定会出问题,山东,只能攻,不能守。”

    苏海生想了想,觉得也是。

    “虽然咱们的目标的确很远大,但是阿郎,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我们这帮弟兄也是因为相信你,才会一起来北边的。”

    苏海生的眼睛里有光,是火光,是那种就算在绝境里也不会熄灭反而会越烧越烈直至燃尽自身的火光。

    看到这火光,苏咏霖很满意。

    他的政治思想刻没有白教,至少,他的本部还是相信他的,是有目标和理想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在队伍急速扩大的窗口期壮大自己的队伍,让拥有目标和理想的人更多一些,力量更强一些。

    星星之火,谁言不可燎原?

    ————————————

    PS:大家多投投推荐票和月票哈~~~

十三 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在莒州休整一日,苏咏霖暂时辞别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前往沂州会和赵开山。

    孙子义和刘永强,还有密州的几位豪强已经和赵开山约定了时间,大家会在同一日同一时间共同举事,一起造反。

    苏咏霖带着自己的本部一千多人,还有孙子义和刘永强派遣跟随他的二百人,踏上了前往沂州的道路。

    苏咏霖带来的一千多人里,有三百多妇女儿童,肯定只能做后勤,不能打仗。

    算上苏家精锐三百一十七人,还有制盐工场的壮男三百六十五人,苏咏霖可用的战力加在一起也就六百八十一人,还不到七百人。

    而这群人里还要算上苏隐的三十五人情报队,所以就算把后勤人员都算上,能跟着苏咏霖上战场的,也就六百四十七人。

    因为赠送孙子义和刘永强部分钢刀、长枪、盾牌等兵器,两人很高兴。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人东西,不能不做出点表示。

    他们只有粮食和人手,粮食,苏咏霖不缺,于是他们看苏咏霖本部人手稀少,就很大气的各自从自己的部曲里划出一百男丁交给苏咏霖指挥,增强他本部的战力。

    苏咏霖很高兴,谢过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带着大部队上路了。

    一群人打扮成寻常百姓,分批分队前进。

    他们把军械物资伪装成正常布匹、粮食等货物,还有熟悉路况的本地人带路引导,只要愿意花点钱,就算走官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花了四天功夫,苏咏霖等人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临沂县郊外赵开山的地盘。

    赵开山是本地大土豪,广有良田、佃户,积累了很多财富,若是在北宋,怎么着也是值得地方官府拉拢的统治阶级的帮凶。

    但是在这个时期的金国,赵开山却因为完颜亮的政策和地方官府的乱执行,硬生生被逼到了金国的对立面,可谓是搞笑。

    当然,苏咏霖很欢迎这一切的发生,官府越是凶狠,他们能争取到的朋友就越多,他们的朋友越多,金人的对手就越多。

    赵开山很欢迎苏咏霖的到来,亲自在城外农庄门口迎接苏咏霖,两人见面便极为亲热,赵开山以苏咏霖为弟,苏咏霖以赵开山为兄长,两人称兄道弟,气氛热烈。

    赵开山划了一块地交给苏咏霖,做为苏咏霖带来的一千二百多人的驻地,还拍胸脯说一应开支全算在他身上,管吃管喝,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自然是接风宴。

    赵开山亲自设宴,亲自给苏咏霖敬酒,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堆亲戚朋友作陪,对苏咏霖极力推崇,相当友好。

    一夜尽欢。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应邀来到赵开山家里的书房中和赵开山的几名亲信、亲戚商量军机大事。

    赵开山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山东地形图,地图较为详细,很多山川河流道路都有标注出来,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好处很大。

    “贤弟你看,咱们就在这儿,临沂县城附近,这里是临沂县城。”

    赵开山指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给苏咏霖讲解周边地势地形,对于这一带地形并不熟悉的苏咏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帮助。

    “兄长打算起事以后如何发展?”

    苏咏霖打算听一听赵开山的起义计划。

    赵开山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贤弟之前的建议我也考虑过,咱们是要有个计划,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敌强我弱,咱们必须要巩固自身,才能考虑往后的发展,所以我是觉得我们先攻占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地,作为发展根据,再考虑其他。”

    苏咏霖侧过脸看了看赵开山的表情、眼睛,见他紧锁眉头,表情一点也不放松,嘴角向下,便知他内心不安。

    “兄长,山东之地,可攻不可守,眼下山东没了黄河天险,金人铁骑从燕云之地南下,六七日便能抵达,我等缺少战马,就算有了战马,骑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练出来的,需早做打算,化被动为主动。”

    苏咏霖这样一说,赵开山的抿紧了嘴唇,表情更加严肃,望着地图不言不语。

    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十八岁,比苏咏霖还小两岁,为人较为开朗活泼,行事作风颇为高调,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雨亭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还没有起兵就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一点,就按照父亲所说,等咱们拿下了沂、莒、密三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赵玉成的话似乎很合乎赵开山的口味,于是赵开山笑了出来。

    “不错,不错,我儿言之有理啊,贤弟,不如暂且就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之后也不一定用得上,先拿下三州之地作为根本,再徐徐图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开山这样说着,他身边的亲信和一帮亲戚朋友也连连称是,觉得赵开山和赵玉成说得有道理。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微笑。

    “也好,那就先制定攻取三州的计划吧。”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心头的压力顿时消失,笑的十分畅快,于是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似乎起义已经成功了似的。

    临近中午,会议结束。

    三州攻略的计划并不复杂,起义军骤然起事,官府必然没有防备,拿下三州一点都不难。

    沂、莒、密三州一共九个县,起义军只要行动足够快,把这九个县城拿下来,就能获取起义的根基,以此为根基,再讨论其他的事情,也就有了底气。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苏咏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申请。

    “行动时,兄长可否让我这支兵马为偏师,兄长攻城,我扫荡周边乡村、绞杀猛安谋克户,以此孤立县城,兄长以为可否?”

    赵开山正在想着该让谁去对付那些乡村之中当地主的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

    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听说凶得很,尤其是镇防猛安,算是正规军,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财富最集中的地方肯定是城池。

    拿下城池,城池之中金人的仓储和财富自然也就归了他们,乡野之中无非多点粮食,没什么油水,他们不稀罕。

    苏咏霖主动提出要去扫荡农村,赵开山很开心,于是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愿意承担如此重责,为兄非常欣慰,贤弟尽管放心,贤弟扫荡猛安谋克户,功劳与破城无二!事成之后定有赏赐!”

    “多谢兄长。”

    苏咏霖微笑行礼。

十四 佃户们没有选择

    所谓的军事会议商量完毕,就是午饭,午饭过后,赵开山就带着苏咏霖去阅兵。

    所谓阅兵,也就是看看赵开山的本钱,看看赵开山有多少实力,炫耀一下。

    赵开山是当地大土豪,临沂县周边老大一块地都是他家的,赵家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五代。

    可谓是奋四世之余烈,从一普通自耕农成就了如今赵家大土豪的身份。

    赵开山拥有大量土地,自然也少不了佃户。

    “之前做了一番统计,除却留守的,我这里能用作兵马出击的大约在四千人左右,加上密州和莒州那帮朋友的,凑个一万人不是难事,贤弟还带来一千人,这人数肯定超过一万,一万义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吧?”

    赵开山不无得意的带着苏咏霖观看自己的雄厚实力。

    那是真的雄厚。

    北宋末年,地主们已经不怎么缴税了,之后宋金战乱,伪齐统治中原,那时候当然就没交过税。

    之后金廷直接统治中原,是个干脆的小政府,治理技术粗糙,根本也别谈编户籍什么的,底下的这些汉人地主们就更加不会缴税了。

    最多象征性给官府一点小小的礼物,买通某些官员,做做假搞搞账目那是轻轻松松,没有压力。

    多年不缴税,中原之地类似于赵家这样的大土豪数量不少,实力也比较强,积蓄的粮秣钱财相当多,若是全部联合起来,推翻金国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他们也联合不起来。

    金廷知道自己的基层力量薄弱,无法有效统治,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就严格限制汉人拥有兵器,对铁制品的管制较为严格。

    早先汉人地主还是有不少兵器的,但是兵器属于消耗品,放着不用、不好好保养也会生锈,十几年不打仗的和平生活过下来,汉人地主的武力水平自然而然就下降了。

    这也是赵开山让苏咏霖利用自己的关系多弄点铁制军械的原因。

    除了兵器,粮食、战兵、根据地,他什么也不缺,而苏咏霖带来的大量装备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眼下,苏咏霖就看到一些农民兵正手持他带来的南宋兵器像模像样的挥舞着,引起周围人的阵阵叫好声。

    有一个看上去很壮实的汉子挥着一柄宋军中也只有真正精锐才能使用的重斧,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非常好看。

    重斧部队是宋军赖以反制北方骑兵的重要精兵,据说当初岳飞就曾用训练精良的重斧部队面对面硬撼金军铁骑,取得重大胜利。

    不错,也有高素质的兵员。

    “的确是声势浩大,对付三州之地的金兵,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如此估算,只要行动顺利,一月之内拿下三州并不是难事。”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赵开山只要小心一些,以有心算无心,金人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一旦赵开山暴起发难,沂州两座县城转瞬即下,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折。

    莒州和密州那儿应该也差不多。

    当地土豪自然熟悉当地的事情,尤其是官府人员,平时都没少打交道,一个个的什么性格,有没有勇气和胆量之类的,都清楚的很。

    赵开山根本不怀疑自己拿不下沂州。

    “那是自然的,沂州防御使安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麾下也没几个能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庸官、贪官,贪腐捞钱是一把好手,胆子还很大,至于打仗……哼!”

    赵开山这样说,苏咏霖当然也相信。

    所以赵开山计划的斩首行动他也认同。

    反正赵开山也不是第一次请沂州防御使和沂州大小官员吃饭,这帮人里汉人有,女真人也有,甚至曾经还有少量的契丹人。

    “父亲,把安贞那个狗贼杀死之后,请让儿子带兵攻打临沂县城!”

    跟在一旁的赵玉成主动请战,希望可以带领军队建功立业。

    少年人嘛,总是热血上涌容易激动的。

    赵开山犹豫了片刻。

    赵玉成是他的独生子,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说干掉安贞之后沂州就群龙无首,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们这帮地主豪强打架斗殴次数不少,但是真的打仗又不同,攻城略地和打架斗殴完全是两码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开山犹豫不决。

    但是赵玉成坚持要领兵做拿下首功的少年英雄,赵开山到底也没有否决。

    宝贝儿子坚持要求领兵出战,赵开山觉得骄傲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那我就给你一千人,突袭拿下临沂县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玉成,你记住,入城之后火速占领官府官署和各大仓库,杀死还敢抵抗的金人,尽快控制城门和要险之处……你知道哪里要险吧?”

    赵开山不放心的开始给赵玉成讲一些对自己来说也仅仅只是知道的攻城常识。

    毕竟这是第一次造反,大家都没什么经验。

    只是当年宋金战乱期间,不少溃兵逃到山东的时候被当地豪强收留,成为了豪强们的私人打手。

    这些人里就有专业的军官。

    当年北宋溃兵们虽然胆子没有,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些军事人才的流入让地方豪强的武力水平有了显著提升,得以在宋金之交的乱局之中自保。

    所以苏咏霖就发现这些地方豪强虽然不曾真正打过仗,但是一个个的基本军事常识还都是具备的,并不需要接受过专门训练的自己来普及。

    难怪敢于造反。

    跟着赵开山走走看看,苏咏霖对于整体的局面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作为一个造反者,兵员、粮食、钱财,这些东西赵开山都不缺,所有他的实力明显是足够的。

    但是他也发现赵开山手底下只有一部分丁壮有士气,剩下大部分农民兵还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些丁壮应该就是赵开山对外威慑对内震慑的看家护院卫队了。

    剩下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农民,没有接受过训练。

    他们身上穿着简单的衣服,略显破旧,身材也不结实,甚至可以算是单薄,几乎都面有菜色。

    大部分即将上战场的农民兵身高不高,也没有几两肉,所以有些意外的高个子看起来就特别的瘦,有种皮包骨的既视感。

    皮肤普遍黄黑,没有光泽,皱纹很多,因为缺肉而没能撑起来的脸蛋上镶着两颗大大的眼珠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他们的表情是苏咏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到的麻木感。

    那种对于世事完全不通透,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麻木感。

    似乎他们生来只有耕种土地和吃饭睡觉生娃这四件事情去做、也仅仅只知道这四件事情似的。

    见着赵开山等人走来的时候,很自觉地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

    苏咏霖觉得他们一定不知道赵开山为什么要造反,同时可能隐隐知道造反失败的结果是什么,所以本意可能是不愿意造反的。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的资格,赵开山对他们有生杀大权。

    完颜亮是赵开山的皇帝,赵开山就是他们的皇帝。

    跟着自己的皇帝造皇帝的皇帝的反,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是既然主家决定造反,哪怕他们平时吃不饱饭,也要壮着胆子豁出性命去拼去干,不然打仗的时候会不会死不一定,不去打仗,恐怕立刻就要被杀鸡儆猴。

    以农民为主体的起义,却并非农民起义。

    这可真是讽刺他妈给讽刺开门,讽刺到家了。

十五 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见着这些农民一个两个营养不良的模样,苏咏霖心里有些酸涩。

    他总是难以接受这世上最辛苦的一群人过着最悲惨的生活。

    仿佛所有苦都是他们的,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风流都不属于他们,他们只能用血汗浇灌土地,生产出丰富的物资,装点着帝王将相如梦如幻般的奢华生活。

    可是作为生产主体的他们,却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苏咏霖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农民,沉默片刻,向赵开山提出建议。

    “这些农人是要上战场的,不吃饱一点,可没有力气拿兵器,也无法与金兵交战,兄长还是注意一下他们的伙食,让他们吃饱一些。”

    赵开山听了苏咏霖的话,打量了一下他统治之下的“臣民们”。

    见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此话言之有理,平时就算了,打仗还是要吃些东西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贤弟放心,打仗的时候,粮食管够。”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平时其实也没少给他们吃,总不至于叫他们饿死,但是这群人啊,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吃饱了,就懒了,就不会拼命种地了。

    似饱非饱时,他们最勤快,干的活儿最多,种地是这个道理,带兵打仗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要把吃饱饭当成赏赐,他们就满意了。”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凑近了苏咏霖咧嘴笑道:“这帮人平时若是就吃饱了,等打胜仗以后就要跟你要更多东西了,人性本贪,无穷无尽,到那时,你给,还是不给?”

    苏咏霖听了,嘴角还是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和赵开山一样得意洋洋。

    “兄长言之有理,此防患于未然之法,小弟佩服。”

    “哈哈哈哈哈!贤弟就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啊,等贤弟立下大功得到土地,这日子久了,无师自通,让他们吃的太饱了,这些农户就不容易管啊。”

    随后,很开心的赵开山决定额外再拨给苏咏霖一部分丁壮,增加他能指挥的兵力。

    苏咏霖所拥有的作战部队也就八百多人,赵开山一挥手给苏咏霖凑个整,让他凑齐了一千人的作战部队。

    赵开山需要苏咏霖在他率领主力攻打县城的时候扫荡周边乡村的猛安谋克户。

    还让苏咏霖顺便号召更多没有参加起义的汉人地主豪强站起来一起参与到起义之中,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者,扩充起义军的人数。

    “咱们现在也没有多少兵力,贤弟也不要觉得人少,只要能打几场胜仗,把猛安谋克户杀一批,肯定有人愿意投靠你,到时候人马就多了,贤弟以为呢?”

    赵开山期待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

    “兄长所言极是。”

    赵开山更开心了。

    “放心吧,贤弟,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行动的时候,只要我攻克城池,就会安排军队来帮你,不会让你单独对付那些金兵。”

    “多谢兄长。”

    苏咏霖顺从的答应。

    和赵开山商议之后,苏咏霖回到自己的驻地,召集了三百人大会——这些苏家老底子建军之后肯定是充当军官的,所以现在的大会就是军官会议。

    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先了解起义的大局面和未来要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这些事情就需要开一次大会来讲一下。

    “起事之初,赵开山大统领会利用他和沂州防御使安贞的特殊关系邀请安贞赴宴,在宴会上杀掉安贞,让沂州官府失去控制,然后火速出兵临沂县城,攻打临沂县城。

    这个时候,咱们也需要立刻出兵,从赵家庄出发,攻打镇守在沂州的两个金人的镇防猛安,将这两个镇防猛安拿下,消灭掉沂州范围内的女真正兵,这是咱们的任务。”

    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苏咏霖就开始讲起了金国地方的一些军政常识。

    金国的州分三种,节度州防御州和刺史州。

    节度使、防御使和刺史名义上是一州军政首脑,虽然说他们并没有指挥军队的实际权力,但是打起仗来,他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比如他们可以负责签发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平民当兵,然后组织签军当炮灰来协助女真正兵干仗之类的。

    干掉这些州主官,可以扰乱金国地方官府的行动,使得他们无法快速反应过来并且组织有效的防御。

    这会给起义军在起义初期抢占先机创造最佳条件。

    至于金国的军事方面,那就相对而言比较复杂。

    完颜亮登基以后着重在军事方面做了一些改变,这些内容也是苏咏霖多年搜集资料总结出来的。

    完颜亮取消了女真贵族主导的都元帅府,参照宋朝制度设立枢密院,以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在中央管军事。

    地方上则设置了三个招讨司和三个统军司主要负责军事,与中央的军队算在一起,一共七大军区。

    招讨司主要在北边,在辽东地区,应付的是北方游牧民族。

    统军司设置在中原地区,主要应付的是南宋,兼有防备西夏的作用。

    赵开山等人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完颜亮设置在山东东路的益都统军司。

    金国设置在中原地区的军事力量并不少。

    根据赵开山等人提供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目前金国南迁到整个山东的女真户口一共有十二个猛安,山东东路六个,山东西路六个。

    根据他们的推算,基本可以确定每个猛安约有三千户、三万人,其中女真正口两万四千人,奴婢六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面对的山东东路的女真人数量约有十八万人。

    而整个山东则为差不多三十六万女真人。

    当然,这些都是女真民户,一般不负责军事,只有当皇帝征兵作战的时候才会参军,平时主要负责农业生产,还要承担如“牛头税”等专门税种,比起军事,可能生产职能更为重要。

    军事方面,主要是服兵役的女真正兵组成的大约五十个左右的镇防猛安,也就是非战时的常备军。

    镇防猛安是金人为了控制中原而设置在地方的军事机构,就像是一个个驻兵所。

    镇防猛安和民户意义上的猛安并不一样,民户猛安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而镇防猛安一般则在三百人以上,至多不超过五百人。

    金廷会给镇防猛安提供土地、衣服和一定的米粮、钱财,让他们可以屯田,所以镇防猛安也被成为屯田猛安,屯田军等等。

    “也就是说非战时,除却地方州府所掌握的数量不一的杂役、警卫性质的射粮军之外,山东有约两万人规模的女真正兵接受益都统军司的领导,负责山东地区针对南宋的防御警戒工作。

    而一旦到了战争时期,皇帝下令扩军,那么整个十二个猛安的三万六千户女真户口都要出壮丁参军,地方州府还要签发汉人平民参军,加上射粮军这一类的杂役部队,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275/ 第一时间欣赏启明1158最新章节! 作者:御炎所写的《启明1158》为转载作品,启明1158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启明1158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启明1158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启明1158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