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兵临城下(二)
外出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怎么搞出这幅阵势出来了?
陆离放下布帘,退了出去。
同时,压下各种纷乱的心思,不断提醒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接下来,他既要应付不知心怀何种想法的主公,又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根本无暇分心。
“孟明老弟,你不是进城巡视了吗,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一名披着鱼鳞铠的男人走了过来。
“宋虞侯。”
陆离眉头一挑,先是转身朝来人拱了拱手,而后叹息道:“城中百姓多艰,不忍卒视。”
“唉,自从前年起,年成就不好,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一直在默默忍受。”
宋宪是个中等身材的边地汉子,比陆离矮半个头,但肌肉却结实得像块磐石,只见他快步走来,一改先前打招呼时的和善,愤恨道:
“民生如此艰难,匈奴与休屠各胡却狼狈为奸,结伴劫掠边关,简直不当人子!”
对此,陆离颇为认同,心中怨念稍减——
他并非一个没有肚量的人,可是,自己梦寐以求、唾手可得的先锋官职位就这么没了,哪怕跟对方无半点关系,也会心存些许芥蒂。
“血债血偿,来日定要杀得这帮灭绝人性的畜生胆寒。”
不知怎地,一想到那位跪地哀求自己的老者,陆离总感觉有一股逆血涌上心头。
十几口人,大半死去,女眷尽数被抓。
死的是什么人?
男丁!
匈奴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不管老少,只要是男丁,肯定会尽数杀死。
而女眷被劫走,下场又如何。
为奴为婢?
陆离根本不敢往下深思,太屈辱了!
而宋宪性格直爽,许是见惯了这种事,心中少了分悲伤,多了分从容,拍着陆离的肩膀,宽慰道:
“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杀个痛快,看谁的武器先卷刃,如何?”
“莫敢不从。”
说完,陆离长呼一口气,努力平复再度纷乱起来的心绪,补充道:“便以一个月的俸禄作为彩头,输者请众位兄弟吃酒。”
“理当如此。”
宋宪舔了舔嘴唇,“若非军法严苛,营内禁止饮酒,定要请兄弟喝个痛快。”
话落,他整了整身上的甲胄,拉着陆离撞进了中军大营。
帐内。
别驾丁原依旧跪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表情极其严肃。
兄长张辽则立于一旁,虽不说话,但自有一番气度。
而下方,坐着五个脸上布满褶皱的老人,为了不让他们累着,主公还特意吩咐侍从搬了几张软垫过来,都无须跪坐,直接盘腿趺坐,跟佛寺中的菩萨一般自在。
察觉到陆离心有疑惑,与他一同站在角落的宋宪低语道:“这几位应该是定襄城内德高望重的乡老。”
【汉法:百岁以上得授王杖,持杖者待遇与持节同,比六百石吏,入官寺不趋,得行驰道,以示尊老之意】
经过宋宪一番解释,陆离点了点头,视线再度投向前方,准确来说,应该是五位长者手中拄着的拐杖,这玩意儿足有九尺长,而前天见到的飞将吕布身高不过八尺。
这玩意儿,举着不累吗?
当然了,陆离也就在心里说说,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这长拐杖就是王杖,只授予年高德劲者。
一县万余口人,年长者至少有两千,唯独眼前这五位长者成为被朝廷认可的乡老,自然不可轻觑。
“别驾亲率锋镝,前往边关作战,老朽替定襄、云中、雁门各地的百姓……”
这时,五位老者在本县文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同时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酒樽,颤颤巍巍地走了上去。
见状,主公丁原顾不上仪态,急忙站起来,躬身接过酒,说道:
“怎敢劳长者如此!”
“闻将军率王师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自旬日之前起,胡人犯边,吾县深受荼毒之苦,周边郡县更是十室九空,民死大半、死者枕藉。”
这时,一名说话利索的文士向前迈了一步,看模样以及谈吐,陆离感觉这人应该是县令,只见他斟了一觞酒,语调扬起:
“而今,终将王师盼到,庶民有救矣!这樽酒,为将军洗尘,望将军莫要推辞。”
可能是经常遇到这种事,丁原矜持地点了点头,朗声道:
“此行,本将军率两万精锐先发,我儿奉先领狼骑随后,便是为国家杀贼,为百姓平乱的!”
话落,他双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紧接着,拭去残留在嘴角、胡须上的酒渍,慷慨激昂道:“明日天明,大军开拔,急行七百里,为并州父老除此恶贼!”
站在角落看到这么久,陆离终于看明白了,这分明是作秀、捞声望啊!
飞将吕布领狼骑随后?
要不是亲耳听闻主公的战术安排,陆离差点就信了,狼骑分明去了南方,协助镇守太原,不仅如此,这群精锐还被下了死命令:
坚壁不出、固守待援。
虽说黄巾军不容小觑,但能打得过足以纵横天下的狼骑?
再加一个在世魔神吕布,以及一群生猛无比的悍将,哪怕鲜卑人出兵相助,都不够打!
另外,五位乡老、定襄县官员、几十名被特意挑选出来的百姓,箪食壶酒,说是前来慰军、感谢将士们奔波劳累,可是,这点东西有什么用,主要是为了表明态度,给主将涨涨面子。
可怜刺史张懿,这个时候还被困在云中郡,生死不知。
陆离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全军上下能够想到刺史的人,只他一个了。
“杀!”
“首领有令,生擒张懿者,赏赐两百丁口、汉人奴婢十人,割张懿首级者,赏赐一百丁口,黄金二十斤。”
在丁原与乡老会面时,喊杀声在云中城上空久久不散。
对于匈奴人而言,丁口意味着一切,比金钱、女人更加重要。
要知道,草原上的一些小部族都没有一百丁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时间,马蹄声愈发急促,匈奴骑兵跟疯了一样,来回呼和着,四处搜寻刺史张懿的下落。
第三十四章 批命
兵法云:趋一日力疲,经昼夜者神惫。
连续急行军五个时辰,从晌午到夜间,连骑兵都感觉两股酸疼,就更别提那些士卒了,所以主公丁原下令埋锅开灶,让大军在城外扎营休息一晚,等天明再拔营向北。
而那些前来慰军的乡老、地方官员,本想邀请众将入城,说什么已备下酒宴,还望赏光。
但丁原只是领了好意,言称“今贼未平,无颜赴宴”,委婉拒绝了邀请,毕竟大战在即,主帅不在中军大营待着,带着一帮将领进城喝酒吃席,是何道理?
虽然蔑视匈奴等异族,但他还没有飘到这个地步。
见状,那些挤在营帐中的无关人等,也没有再过多打扰,告辞离开了。
“孟明,你代老夫去送各位乡老。”
由于有军务要与张辽商量,丁原无暇离开,刚好瞥见站在角落的陆离,便叫他出营相送。
一是为了表示对乡老的重视,二是想让陆离在这些年高劲德者面前刷下存在感,收割一波声望。
“诺!”
在宋宪羡慕的眼神中,陆离揖手行礼,而后掀开布帘,躬身示意长者先行。
百岁以上得授王杖。
年岁如此高,竟然有力气拄着一根九尺长的木杖到处晃悠,肯定有过人之处。
战魂。
术法。
眼前这五人走路都在颤抖,应该与前者扯不上关系,大概率跟后者有关。
一念至此,陆离表现得愈发恭敬,沉声说道:“长者请。”
“咳咳,有劳将军相送。”
说完,为首的那个老头搭眼瞧了他一眼,瞬间轻咦出声,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拄着鸠头拐杖朝营外走去。
何事?
陆离皱眉,尤其是发现五名百岁长者从身旁经过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
视线投向定襄县的文官,这群人倒是正常了许多,笑着朝陆离揖手,同时,口中忙称有劳。
至于县民代表,除了发出友善的笑容,再无其它表现。
一想到自己尚在离开大营,陆离只能按下心中的各种疑惑,默默走在五名乡老身侧。
入夜后,为了防止士兵到处乱窜,以及细作混进来,各营必须派人定期巡查,而方式分为两种:行走与坐守。
刚走过十几个帐篷的距离,便有震动弓弦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火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走出一道人影。
这是行走的巡查,此刻已弯弓搭箭,只待手指松开,鸣镝便会冲天而起,惊醒全军。
而陆离面色如常,随意扫了来人一眼,从怀中摸出一道令牌举起。
按照规定,军营戒严后,能够正常待在外面的人,只有巡查,而行走遇到可疑人士,会主动拨动弓弦制造声响,如果遇到的是坐守,他们会敲打手中的长矛三下作为回应,然后呼唤口令,一旦对不上,立刻示警。
“见过将军。”
低语声从角落传来,那名行走松开弓弦,明显松了一口气,同时颔首行礼。
由于夜禁时期禁止高声交谈,陆离也没有回答,继续走在前面带路。
“见过将军。”
“见过将军。”
一路上,遇到了不下二十处暗哨,若非主动现身,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正因为如此,那些县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黑暗中飞出一道冷箭将自己射杀
直到众人离开营寨,看不见那些鹿角形的拒马,气氛才稍稍缓和。
与此同时,等待许久的陆离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向五名乡老,想要进行讨教,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亦或者,不清楚该开口问些什么。
因为,他对术法所知甚少。
搜魂、改变天象、撒豆成兵,比起武将的大开大合,这个时代的谋士明显更加神秘。
正当陆离思索如何开口时,那位曾轻咦出声的老者主动拄着鸠头拐杖徐行而来,苍老的声音令人不禁想到了枯树皮:
“老朽有一言想赠与将军。”
闻言,陆离大喜过望,忙道:
“还请高德示下。”
批命?
眼下这场面,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词,毕竟古人对占卜凶吉很有研究。
就这样,在陆离的注视下,这位胡须都快要掉光的老者从袖袍中抽出一支竹签,用小刀不断刻画着。
在此过程中,又一位老者朝陆离笑了笑,显得很是和蔼:“巧了,老朽也有一言想赠与将军。”
“孟明喜不自胜,望高德示下。”
陆离郑重行礼。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错觉,今夜自己时来运转,遇到了传说中赠送机缘、帮人走上人生巅峰的老爷爷。
一念至此,陆离不由得看向另外三人,似乎在问:你们就没什么想要说的东西吗?
可惜,那三名驻足原地的乡老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吾等不擅相术”之后,再无其它表示。
相术?
果然没有猜错。
陆离心中愈发期待,同时又有些担心,万一算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出来,该怎么办?
立刻改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如果是上吉……
念头急转之间,两位擅长相术的乡老同时放下刻刀,抬眸看向彼此,仿佛好奇对方究竟在竹签上写了什么、是否与自己一致。
一旁,倍感煎熬的陆离克制住自己,保持揖手行礼的动作,默默等待着。
然而,两位乡老并没有交流,将视线收回后,同时将刻有批命的竹签递了过来。
“将军,切勿将此物示与他人。”
不待回答,两人便转身朝黑暗中走去,像极了世外高人。
而陆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视线扫过竹签,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将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气之相】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率兵打仗的将领,最忌讳长得一脸死相,要挑选那种看上去就有福气的人。
颜值重于一切?
不是自夸,陆离觉得自己就是个美男子。
可是,长得帅并不意味着有福。
【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
必须长成刘皇叔这副模样,才算气运加身。
第三十五章 刺史之死
福与祸。
坦白来说,陆离认为这东西太玄了,根本把握不住。
刘皇叔卖过草鞋,最后成了蜀汉的开国之君,一路上遇到各种贵人提携、襄助,可最后下场并不是很好。
换而言之。
人有千算,天则一算。
气运这东西终有穷尽之时,战场上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能说他们拥有福气,可是,第二场、第三场恶战呢,没能活下去,又该如何算?
官职再高,只要置身险地便有倾覆之祸。
因此,第一位长者的批命实在令陆离费解,过于空泛了,他哪里知道自己算哪种人,总不能在行军路上抓个算命先生过来吧。
除此之外,就算知道自己有气运加身,又能怎样?
难道要仗着这个玄之又玄、不可摸捉的东西去赌上一把?不到万不得已,陆离绝不会如此。
相比之下,第二位老者的批命倒是值得琢磨。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虽然自从来到东汉末年以后,陆离如愿成了一名武将,但他人生前二十年并非一片空白,是个读过书、接触过圣贤知识的儒生。
上面那句话并非乡老杜撰,而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意思也很好理解:
兵器,是个不祥之物,令人厌恶。
君子平时居处就以左边为贵,若非要用兵打仗,付诸于武力,那就以右边为贵。
可能是竹签太小,无法写下太多字,没有把道家老子的整句话全部写下来,后面应该还有几句,大体意思同样与眼下的局势相符合——
君子迫不得已之下,必须用战争来达到自身目的,那么,在取得胜利之后,不要因炫耀武力而随意杀人。相反,对于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伤,妥善安置死者。
对照自身处境,陆离简单揣测了一下:若不动兵戈,一旦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选择左边,如今带兵在外且大战在即,假如遭遇险情,最好选择右边。
至于那位老人的批命是否可信,陆离确实拿捏不准,心中隐隐侧重于相信。
他劝自己不要随意杀人。
然而,在此之前,因耳闻匈奴人的恶行,陆离曾在心中发誓,要血债血还,一旦与之对上了,必视其为畜生。
“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杀个痛快,看谁的武器先卷刃,如何?”
不知怎地,宋宪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这是两人在中军大营旁的约定。
那个时候,乡老正在营帐中与主公交谈,难道他能隔着厚实的牛皮帐子,避过所有人的感知,探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不成?
要知道,兄长张辽同样在场,他可是顶级武将,一身手段神魔莫测。
随着深思,陆离不由得叹气起来,尚未撞见敌人,就有种手脚被缚的感觉,不得痛快。
“孟明,乡老已走,你怎么还不归营?”
“主公有军情要事急召众将前往大营商议。”
张辽骑马而来。
不多时,那匹青鬃大宛就立于陆离身前,不断打着响鼻。
嗷呜呜……
黑鬃马则围着他们打转,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大事,兄长竟然将它给带了过来。
“有两位乡老一时兴起,临走前给小弟相面。”
说着,陆离跃上马背,一甩缰绳,马蹄翻飞之间与兄长一同冲向立着纛旗的大营,巡夜守卒莫敢阻拦。
张辽明显对此有所了解,口中叮嘱道:“没想到孟明此行竟有如此收获,将写有批命的竹签贴身收好,切勿示与他人。”
周身的事物飞速倒退。
三言两语,两人便看到立于辕门之上的红色大纛。
黑鬃马通灵,根本无需绳索捆系。
趁着这个空当,陆离决定追问一下张辽对命数的看法,低语道:“兄长……”
才吐出两个字,就看到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盯着自己。
其实,从一开始,张辽便察觉陆离脸色阴沉,肯定是心中藏着事。
“可是批命不好?”
“谈不上,只是难以捉摸。”
“这东西不可尽信,若是将来有一日置身死局,孟明可愿引颈受戮?”
“自然不会。”陆离舔了舔嘴唇,心中若有所思,“困兽犹斗,何况吾等武将。”
“哈哈哈,本该如此,当年有一相士曾拦住奉先,说要为他卜筮吉凶,你猜如何?奉先根本不理会,径自走了。”
话落,两人并肩走向营帐。
然而,就在陆离心思刚定之时,他掀开帘子,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一具尸体躺在前方,主公丁原与宋宪等人则围在一旁,面沉如水。
死者头戴兜鍪,穿着玄色两当甲,身披绛色战袍,手中死死握着一柄卷了刃的环首刀。
精锐汉军。
还是刚刚经历过大战。
另外,哪怕他穿了两层甲,身上依旧插满了箭矢,有铁箭、有铜箭,甚至还能看到断成两截的骨箭,武器很是杂乱。
陆离瞬间想到了七百里外的云中城。
刺史有难!
“刺史,赶紧趁乱逃跑吧!”
密室内,一名脸上抹着血,披头散发的士兵正抱着张懿的大腿,声音几度哽咽:“城内有人勾结异族,私开城门接应他们,而今我军已被匈奴骑兵冲散,不成建制……”
左股中箭且伤口溃烂的张懿瘫在床榻上,又急又气,几度挣扎之后,叹息道:“你逃吧,不要贪图财货,杀人、扒甲、夺马、冲围,以你的本事应该能杀出一条生路。”
张懿知晓亲卫的本事,若非心存大义,若非需要保护受伤的自己,早就独自一人杀出重围了,哪里会如此狼狈。
而那名亲卫神色激动,先是摇了摇头,接着起身攥住张懿的手,直接将其背了起来,声音急促:
“主公,匈奴人根本猜不到您躲在民宅之中修养,此刻,他们的大股部队正在围攻衙署。”
挣扎了几下,张懿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复先前那般从容:“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没想到危难时刻,竟有人依旧视我为主公,想必这个时候,丁原还在聚将宴饮……”
突然,他眼前一黑,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咕噜噜~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第三十六章 故人
卯时,风雪已停。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帐篷,在周围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低声交谈着。
按照军令,在军营内,不能随意走动,更不得喧哗。
这个时候,睡了不过一个半时辰的陆离也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用木炭、凉水简单清洁了一下牙齿,然后走出营帐。
由于现在是冬天,加上天气恶劣,四周依旧一片昏暗。
不过,每隔三五丈都设有火盆,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陆离路过时瞥了一眼,一个陶土烧成的釜架在火盆上,里面正咕嘟冒泡,士兵们用昨夜吃剩下的猪肉,熬了一锅浓稠的粥吃。
看得出来,他们对此非常满足,毕竟这几年收成不好,只有在梦里才能吃上肉粥,而现在,每一顿都能见到荤腥,并且还是一天三顿。
除了将官,以及少许值夜的巡查,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名死者的身份已得到确认,他是云中郡守卒,冒死突围,向外传递了一则信息。
城内士气低落,匈奴人常常在半夜发动袭击,并利用飞箭传信,以重金、官位,蛊惑那些百姓、士卒打开城门,情况不容乐观,急需援军。
因此,主公丁原下令,天一亮就开始急行军,务必在十二个时辰内抵达云中城。
考虑到郡兵整体素质不如狼骑,且以步兵为主,这个速度确实不算慢了,要知道,当初丁原的命令是,三日之内赶赴边境,如今才过去一天而已。
一时间,陆离竟然搞不清楚,这位枭雄对刺史张懿究竟怀着怎样的态度。
帘帐掀开。
兄长张辽跪坐在桌案旁,甲胄已穿戴整齐,此刻正在吃朝食,嘴角还黏着些许汤渍,显然吃的很急。
“孟明,坐下来一起吃吧。”
闻言,陆离也不客气,从食盒中取出陶碗,盛了一碗肉粥。
盐味足、点缀嫩绿色的菘菜。
能在行军途中,吃上一口热乎粥,陆离感觉很满足了。
这个时候,张辽放下碗筷,将嘴角的汤渍抹掉,沉声叮嘱道:
“孟明,每次大战主公必定冲锋在前,鼓舞士气,他的安危便交给你了。”
见状,陆离停下动作,郑重地点了点头:“诺。”
由于吃得太急,他的短须上也粘了些许汤渍。
见状,张辽摇了摇头,不再出言打扰,默默端起碗,又给自己添了一碗粥。
休整、确认行军路线、填埋痕迹、整队集合。
就这样,忙到了大约辰时,天色蒙蒙亮,这支北上驰援的部队再度开拔。
夜间前来慰军的五位乡老拄着鸠头拐杖,立于城头,目送他们远去。
只见旷野上车骑旌旗,矛戟如林,行军队伍拉开之后,足有十数里之长,前为骑士,后为步卒。
而担任左虞侯的宋宪领着六七百骑士策马扬威,走在最前方开路,身后,近千名步卒持矛前行。
远望之下,烟尘弥漫,军容甚盛。
……
云中郡治所,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数不清的火蛇从瓦缝间蹿出,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发出避里啪啦的声响,房屋接连坍塌。
紧接着,大火连成一片,滚滚黑烟涌向天空。
这座屹立于边境数百年的城市被大火所笼罩,地面裂开大缝,墙壁在火舌舔舐中融化。
此刻,金氏戴着刺史才能佩戴的进贤冠,腰间悬着铜官印,看着眼前即将化为火海的郡城,发出得意的笑声。
与此同时。
许多躲在密室、夹墙中的郡民涌出来,他们个个狼狈不堪。
其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人衣襟上还燃着火,一边奔逃,一边发出凄厉惨叫。
不少稚童因受不住呛人的浓烟,中途脱了力,被绊倒在地上,只能呼唤着阿爷阿娘,不断痛哭流涕,直到被大火吞噬才没了声息。
至于那些侥幸逃脱的百姓,心中都涌起一股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
恨不得生啖了眼前这帮匈奴人,同时又渴望活下去。
“男丁全……”
这时,金氏想到了攻城期间死去的勇士,举起的手顿了一下,改口道:“算了,把那些没有车轮高的孩子带回部落。”
“其他男丁全部杀了。”
“填井。”
一时间,马蹄声急。
喷溅的血液在高温炙烤下,愈发腥臭,披头散发的匈奴骑兵抓起一块块残躯,扔进水井之中。
很多匈奴兵并不清楚首领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而金氏也懒得解释。
这是他从兵书中看来的方法,可以污染水源,传播瘟疫,给前来支援的汉军造成麻烦。
“我是工匠!”
“别杀我!”
哀求声响起。
可惜,匈奴兵听不懂汉话,只当他是在求饶,脸上露出草原狼一般狰狞的笑容,举起长矛向前一送。
铛!
火星四溅。
一只飞箭将青铜长矛击飞。
金氏的声音响起,腔调怪异,但确实是汉话:“你会什么,铸兵器,还是冶铁?”
“小人是石匠。”
“会什么?”
“筑城,前些年参与修缮城墙……”
下一刻,惨呼声响起,一只铁箭贯穿了石匠的前胸。
金氏收起机关弩,“拖去填井。”
那名手持青铜长矛的匈奴兵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忙叉起石匠的尸体,扑通一声扔进井里。
“你在想什么?”
金氏转过身来,看向跪在一旁的黑衣青年。
闻言,杜泉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在下听闻单于礼遇有才能的汉人。”
事实上,西汉建立伊始,就不断有汉人出塞逃亡到匈奴的记录,这些人被称作“越塞亡人”。
而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深受单于的重用,有些甚至成为匈奴统治阶级中的一员,如马邑之谋中被俘的雁门尉史,被封为天王,李陵投降后,更是被封为右校王。
“没错,但我们不需要只会修缮城墙的石匠。”金氏摆弄着手中的机关弩,“另外,单于算什么?他是一头没了牙的狼,不,犬。”
语气中透着森然。
闻言,杜泉谦恭地匍匐在地上。
【三国志:汉灵帝中平五年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张懿,与南匈奴左部胡合兵,杀南匈奴单于羌渠】
第三十七章 隐忍的反派
如果有的选,没人愿意跟异族打交道,更何况,这群灭绝人性的匈奴畜生连耄耋老人都不放过,直接砍了填井。
至于女子……
一念至此,匍匐在地上的杜泉恨不得暴起杀人,来个血溅五步!
但是,身为尖峰艺术学院的表演系新生,杜泉只能按下心头不快,向金氏效忠。
毕竟拿了什么剧本,就该将其演好,这是一个演员该有的基本素养。
几天前,杜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古朴气派的厅堂内,前方跪坐着一个中年文士。
由于突然间接收了一段陌生记忆,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而那个衣着显贵的文士,在察觉到异样之后,不仅没有呵斥,反而温声关怀了几句。
随后,杜泉被几名一同站岗的护卫带回了卧室,而那位中年文士正是刺史张懿,理论上,并州境内最具权势的人。
消化完记忆的瞬间,杜泉感觉天上掉馅饼了,自己竟然成了刺史的亲卫首领,没有奋斗、没有拼搏,平白捡了一个五百石的官位,以及远超凡俗的武艺。
那时候,杜泉心中涌起万千豪气,满脑子想着领悟什么战魂,亦或者,成为顶级武将,然后等待曹操发布讨董檄文,劝说主公进京勤王,成为十八路诸侯之一。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又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乐极生悲,什么来自校长的降维打击。
穿越的第二天,匈奴人与休屠各胡同时入侵边境,云中郡与雁门郡首当其冲,被大军团团围住。
再后来,杜泉发现刺史张懿只是个空架子,麾下只有两千名士卒,武将更是一个没有!
当初,通过小道消息提前知道期中考试为三国背景时,他特意记了一份别出心裁的笔记——
查阅东汉末年到三家归晋时期,所有将领、谋士的资料,按照籍贯、生卒年,依次排列下来,以确保自己一穿越,就能找到大腿抱。
在杜泉的认知中,并州这苦寒之地,简直是人杰地灵、豪杰辈出,堪称最适合考生的新手村。
【吕布】
【字:奉先】
【籍贯:并州九原】
【官至左将军、温侯】
【张辽】
【字:文远】
【籍贯:并州雁门马邑】
【官至晋阳侯】
【谥号:刚侯】
【张杨】
【字:稚叔】
【籍贯:并州云中郡】
【官至河内太守、安国将军、大司马、晋阳侯】
【主要成就:迎汉献帝东归】
【郭淮】
【字:伯济】
【籍贯:太原阳曲】
【官至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封阳曲侯】
这是三国时期,凭借一身武力封侯拜将的大粗腿,随便搭上哪一条,都能吃香喝辣,被各路诸侯高看一眼,捞取不少好处。
当然了,最后一位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郭淮是名绝世猛将,曾多次在曹魏西线抵御蜀汉的北伐,力克诸葛亮、姜维的进攻,但他活跃于后三国时代。
换而言之。
眼下,郭淮是否降世都是个问题,只能去报他爹的大腿。
当然了,杜泉不可能只关注以上四位猛将,像什么宋宪、侯成、魏续、郝萌之流,他同样不挑。
因为,考试提醒上写着,凡是演义中有名有姓的武将全部领悟了战魂,而这些并州出身的边关悍勇,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不巧的是,大腿们全部集中在别驾丁原麾下。
坦白来说,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杜泉才想起来,三国演义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出场打了个酱油就领盒饭的角色,竟然会是大佬级人物!
要是校长能给一次选择的机会,杜泉一定毫不犹豫地改旗易帜,哪怕给丁原当个马夫都行。
以皇叔为首的刘关张社团。
以丞相为首的曹氏、夏侯氏社团。
比得过并州社团?
根据他从其它侍卫口中探听到的信息来分析,如今,能跟丁原扳手腕的只有西凉董卓,四世三公袁绍。
“起来说话吧,你们汉人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而今你立下大功,割下张懿的首级献与本王,要是不封赏,实在说不过去。”
金氏出言打断了杜泉纷乱的回忆,在他眼中,这个叛主之人,能在自己面前跪这么久,其心可鉴,确实值得提拔。
闻言,杜泉默默站了起来,头颅低低垂下,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忠仆。
若是张懿没有受伤、守卒晚些时候再叛节,他拼了性命也要护其周全,一是为了忠义(谁不希望做个顶天立地的豪杰),二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坐上刺史之位,怎么可能没背景?
“本王曾说过,能生擒张懿者,赏赐两百丁口、汉人奴婢十人,割张懿首级者,赏赐一百丁口,黄金二十斤。”
金氏把机关弩挂在带子上,抬手道:“选吧,许你五百骑,再分你一车财货,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女人,也可以直接领走。”
为了表达求贤之意,金氏不介意提高奖赏,他时刻告诉自己:
此行必要牧马中原,云中郡不过是天下一隅罢了。
一念至此,金氏转而看向脚下,用靴子拨弄了几下,那是一颗头颅,双目瞪得浑圆,仿佛不敢相信死前看到的事。
“哈哈哈……”
狂笑声中,杜泉将头微微抬起,双拳不自觉地捏紧,眼中跳动着不甘的火焰。
这不是他想要的三国。
忠义、名声,英雄气!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儿,杜泉再度垂下脑袋,不断告诉自己: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时机一到,反了他娘的!
另外,陆离,希望你能活到虎牢关之战,你我之间还有一笔账要算啊!
三百里外,白渠水。
“阿嚏……”
骑在黑鬃马背上的陆离打了个喷嚏,低语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被人惦记。”
“孟明,可要传医者过来看看?”
一旁,端坐在车架中的丁原掀开布帘,满脸关切。
领悟将魂者,寒暑不须避。
因此,丁原担心陆离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影响接下来的大战。
“禀主公,末将无碍,可能是被宵小之辈惦记上了。”
第三十八章 两军对垒 上
由于大族名士主持乡闾评议、控制选举过程的流弊,察举制不断崩坏,社会上出现了一种新阶级,他们世代做官,并且,依照世代官位的高低,高者为大士族,或称世家、大姓、高门,次者成为小姓、寒门,若祖先没有做官,则是寒素。
依照这种社会观念与标准,并州陆氏绝对算不上高门大姓。
丁原曾派人调查过陆离的家世,五代以内,直系均有任官的记录:
五代祖克己为太原郡丞。
高祖文安为平陶县令。
曾祖居常为平陶县尉。
祖父承吉为平陶主簿。
父诩为平陶县贼曹。
一代不如一代,并且所任都是幕佐之官,算不上是显宦之家,更谈不上世家门阀。
当然,比起那些百姓黔首,太原陆氏要强上无数倍。
除此之外,丁原并非一个只看出身门第的肤浅之人,毕竟他崛起于微末,真要论起来,家庭背景还不如陆离呢——
年纪轻轻便觉醒战魂,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生得相貌堂堂,再加上女儿铁了心要嫁。
因此,经过一番权衡,丁原觉得只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品性方面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将婚事给定下来了。
到时候,有义子奉先,有女婿陆离,何愁自己不能封侯拜相?
念及此处,丁原看陆离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
“孟明说笑了。”
“有老夫在,何须担心宵小之辈?”
话落,爽朗的笑声从车厢内传出。
“……”
陆离则一阵无语。
主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算他求贤若渴,也不至于这样吧?
要知道,当初兄长张辽前来投靠时,也不曾享受这等待遇……
这时,充当先锋官的宋宪飞马而来,扬声道:“禀主公,前方三里为白渠水,是否需要搭桥?”
若部众不多,倒是可以直接踩着冰面过去,但此次北上驰援的郡兵足有两万,纵使冰层再厚,也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重量。
身为一名老将,丁原的战场经验堪称丰富,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发号施令:“伐树架桥,余者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全军饱腹过河。”
“诺!”
在主公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的宋宪揖手行礼,而后扯动缰绳,临走前这家伙还朝担任牙门将军的陆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不多时,车架旁又只剩下陆离与丁原二人,其余护卫则分散在周围,小心戒备着。
然而,见没了旁人打扰,许是闲得无聊,车内又有声音传出:
“孟明,你可知兵法?”
“末将不才,若非文远兄调拨一二,怕是连军队建制都搞不清楚。”
闻言,丁原微微皱眉,以为陆离是在自谦,直接出言考校道:
“年轻人莫要藏拙,当毕露锋芒,你且说说,若在春日,眼下该用何种对策渡河?”
“是。”
陆离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这题张辽曾经讲过,忧的是主公这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略作回忆,他回答道:
“白渠水乃人工开挖,用以灌溉田野,因此,河面虽宽,但水流并不湍急,可派遣一支奇军伐木制囊,于夜间前往上游断绝流水,使大军渡河。”
兄长曾说,此法费时费力,却最为稳妥,不用担心在架桥时,遭遇敌人袭击、干扰。
坐在车内的丁原微微颔首,抚了抚颌下胡须,追问道:“若贼趁我军渡河时,半渡而击之,该如何是好?”
陆离眉头一挑,心道:难道文远兄能未卜先知?
念头刚一浮现,旋即被按下,沉声回应:“匈奴人粗鄙,不通兵法,可使水淹龙且之计!”
数百年前,楚汉相争,韩信与项羽麾下猛将龙且在潍水交战。
两军对垒之时,韩信下令连夜赶做一万多口布袋,装满沙土,趁夜在潍水的上流堆土囊造堰塞水,白天则带领一半军队渡河,攻击龙且,并假装战败。
见状,龙且大呼:“固知信怯也。”遂率楚军追击。韩信见其上钩,便令士卒决堰放水,数万楚军被从中间冲断,士气大落,而韩信趁势反击,龙且被杀。
连深谙用兵之道的楚国大将龙且都中了此计,就更别提匈奴人了。
这个时候,丁原再度笑出声来,对陆离这个女婿候选人愈发满意。
“如今正值二月,倒不必如此麻烦,若遭遇敌军袭扰,可以依仗弓弩之力,掩护少许骑兵率先过河,先与之杀上一场。”
说着,丁原从车架内走出,表情异常轻松,仿佛是带兵郊游一般,恐怕连镇守中军大营的张辽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几乎是同一时间。
云中郡外,劫掠完毕的金氏同样在作战前部署,他准备趁着现在士气正盛,趁势拿下定襄县,在那里与休屠各胡的首领会面,共商大事。
突然,两骑冲来。
派去前方探路的斥候送来了官军已在白渠水扎营、搭桥的军报。
结合不久前黄巾军送来的情报,金氏顾视周围的部族首领,默然片刻,说道:“汉军自从在九原集结以来,马不停蹄,不到两天的时间,急行近千里,在定襄城下仅仅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又出兵,已至巾车乡。”
“这是急着与吾等一战啊!”
略作停顿,金氏语气变得森然:“若本王所料不差,迟则今夜,汉军就会横渡白渠水。”
身为南匈奴左贤王,竟然被人蔑视至此,尤其是在杀死并州刺史、士气大涨的时刻,见汉军如此张狂,他心中涌出一股戾气,想要将其全歼!
反倒是刚刚得到提拔,初步掌握军权的杜泉心中一突,不动声色道:
“敌军将渡,大王有何对策?吾等是暂避兵锋,还是正面击之?”
当听到暂避兵锋四个字时,左贤王金氏脸上浮现出不快。
余光一扫,见提议者是昨夜立下大功、献刺史首级的那个汉人,金氏脸色稍霁,一字一顿:“半渡击之。”
紧接着,又有一名披发左衽的壮汉挤了过来,嚷嚷道:“那支汉军不过两万人,且以步卒为主,趋行近千里,中途几乎不得歇息,士卒必疲……”
第三十九章 两军对垒 下
事实上,匈奴人中不乏谋士,虽说他们不通术法,但依旧可以建言献策,为各部头领分析敌情。
只见那个将衣袍系成左衽的匈奴壮汉说道:“如今河流上冻,一旦两军对垒,必定是骑兵踏冰先行,而汉人麾下骑卒不多,根本不是吾等的对手。”
金氏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同时补充道:“我们在南边的盟友传来消息,这次北上的士卒只不过是些郡兵罢了,并非狼骑。”
并州狼骑,威震塞外。
身为左贤王,金氏自然不会是什么昏聩之辈,他知道,只要将【狼骑坐镇南方、不曾出征】的消息传播出去,定能稳定军心。
果然三言两语之间,士气大振,不少部族首领瞬间有了信心,争先恐后地请战,生怕去晚了吃不上肉。
要知道,汉军可是个个披甲,而且大部分是做工精湛的铁甲,防御力远超皮甲,若是能夺几百套,部族实力一定大增——
弱肉强食是草原法则,在左贤王的号令下,各部聚在一起,共同南下劫掠,但行动结束后,一切将回到原点,各部落为了争夺草场、水源地而明争暗斗。
此时此刻,荣升为五百长的杜泉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一切。
狗头军师。
盲目自信的左贤王。
真以为杀了刺史、屠灭云中郡,就能纵横并州了?
先不谈飞将吕布,恐怕张辽亲至,一只手也能将他们打废。
念及此处,杜泉往后退了退,在搞清那支汉军究竟为何人统帅、以哪些人为将之前,他拒绝当这个出头鸟,以保存实力为主。
毕竟,自己卖主求荣,舍弃一切才换来五百骑兵的指挥权,万一被开了无双的猛将给屠灭干净,可没地方哭去。
“大王,下令进攻吧,机不可失,要是再犹豫,敌军主力就要渡过白渠水了。”
“是啊,两万士卒过河至多只需三四个时辰,吾等现在派出勇士,纵马疾驰过去,刚好能将其打个措手不及。”
左贤王金氏见各部首领求战心切,虎视周围一圈,按住配刀,发号施令道:“广遣探哨,确保北上的汉军只此一支。”
“另外,各部调遣帐下精锐,随本王先行击之!”
说完,金氏拔出弯刀,仰天长啸:“此行定要将其全歼!定要牧马中原!不破雒阳终不还!”
一时间,应者如云,荒野上空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匈奴语。
没人注意,有一道微不可查的汉语夹杂其中:纵使华夏再乱,随意一路诸侯都能打得你们这帮异族生活不能自理。
坦白来说,杜泉都不知道这帮匈奴人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莫非没被打疼过?
基本上每一次中原出现乱世,都会伴随着异族入侵:什么五胡乱华、八王之乱……螨清入关。
唯独东汉末年是个例外,各路诸侯为了逐鹿中原,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却很少看到异族的身影,仿佛他们只是个陪衬。
怀着这种疑惑,杜泉特意查了一下:原来,汉朝将领犯下错误后,戴罪立功的手段,就是一路北伐,以异族的脑袋换取宽大处理……
“算了,找个机会开溜吧,跟着这帮异族混,根本没什么前途。”
“要是知道天哥在哪里就好了,以他的本事,肯定能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混出一个名堂。”
压下各种念头,杜泉跃上马背,跟上先头部队的同时,余光瞥向身后:五百骑,皆是弓马娴熟的青壮年。
可惜,披发左衽、身上散发着恶臭,搜遍全军,能找到三个会说汉话的人,都得谢天谢地。
三百里外。
陆离立在河边,先是望了望西北方,而后伸手抚了抚黑鬃马的鬃毛,慨叹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云中郡数万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去晚了,恐怕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悲剧。
“孟明勿忧,待宋宪率军架好桥,老夫便下令骑兵先行,留那些步卒看守辎重。”
丁原抬眸远眺,仿佛嗅到了百里之外的烽烟,喃喃道:“到时候老夫亲率士卒,冲锋在前……”
后面的话陆离没有听到,只能看到他嘴唇翕动,表情怅然。
时间慢慢推移。
酉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将黑未黑,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站在高处俯瞰,一条条火龙缓缓向河对岸行去,算上被甩在后面、尚未来到河畔的那些步卒,整支队伍足足拉了有二十里长。
难以想象,若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又会是何等景象。
望着云中城所在方向久久出神的丁原,终于开口了:“孟明,随我渡河。”
说着,这位沙场老将敛起眼中的凶光,语气平稳:“趁着夜色袭营,先杀上一场。”
袭营?
饶是陆离练出了一颗大心脏,依旧有被镇住。
冷兵器时代,最凶险的事,莫过于此,别看影视剧中,对于那些猛将来说,袭营、冲围就很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真正做起来,大概率要凉。
甘宁,甘兴霸足够勇猛吗?
被尊称为江表虎臣!
与曹军对战时,轻率百骑劫营,拔鹿角,逾垒入营,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犹豫,可结果如何,惊动了暗哨,大军合围之下,最终只是斩首数十级而归,而死者其实就是守卫大营门口的士卒,根本突不进去,若不是赶紧找了一个营门呼啸而出,下场只有一个——
死!
纵观三国,不管是正史,还是演义,只有一员大将在夜袭中一战封神。
那便是此刻代主公镇守中军的张辽。
逍遥津之战,他视敌方十万大军如猪狗,夜募八百勇士,趁孙权立足未稳之际袭营,并顺利杀出重围。
【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陈,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
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
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
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
场面不亚于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
这时,丁原转身望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审视:“孟明,心中怯否?”
“禀主公,末将正欲杀贼。”陆离舔了舔嘴唇,语气森然。
第四十章 夜战
亥初,月明星稀。
坐镇中军大营的张辽站在高处,右手背在身后,虚握佩刀,俯瞰着大军渡河的同时,朗声道:
“各位将军且宽心,有孟明护持左右,主公定不会出事。”
在其身后,分别站着左右二军的各个营主,这时候,他们正抬眸远眺河对岸,哪怕听了张辽的安抚,心中依旧忍不住担心。
本以为主公离开大营,带着亲卫去前军巡视已是冒险行事了,没想到他竟然……
若非有所顾虑,众将恨不得当场骂出声来——
而今刺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要是别驾再出什么事,后果谁来承担?
并州的大局由谁来把控?
心神恍惚之间,站在高处的众将突然听到一阵阵隐约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并有喊杀声随夜风传到。
与此同时,不少正准备渡河的士卒悚然而惊,立在原地,讷讷地望着河对岸。
只见原本只有汉军步卒的荒野上,突然雪尘四起,数百名骑兵高举火把,冲锋而来,口中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匈奴人?
杂胡?
反正不可能是汉人。
由于觉醒战魂,目力惊人的缘故,立于高丘之上的一干将领发现,这批匈奴兵与前些年不一样。
以往这些异族从来不敢跟成建制的大军正面碰撞,都是趁朝廷不备,来边境劫掠一番,抢完东西就跑,根本不会逗留。
而这次,他们竟然敢带兵深入,不仅如此,还主动发起进攻。
另外,异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作为屏障的云中郡恐怕已经被攻破!
“列阵!”
仓促之际,已经渡河的汉军士卒在校尉的组织下,开始结阵防御。
可惜,骑兵对战步卒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加上左贤王金氏根本不打算正面作战。
咻!咻!咻!
锐利的箭矢如蝗虫一般飞来。
事实上,这些机关弩本该为云中郡守卒所有,但城破之后,全成了匈奴人的战利品。
另外,渡河时遭遇敌军突袭,本就会影响士气,加上害怕冷箭,士兵们陷入了混乱和踌躇之中,有人想踩着冰面跑回对岸,有人则心生死志,决定死战不退。
一时间,心思各异。
正因为如此,校尉下达的列阵命令,迟迟不能得到执行,只能任人宰割。
“若狼骑在此,不至于这样。”
张辽脸色不变,瞥向身后。
诸将瞬间会意,齐齐揖手:“末将请战。”
“右虞侯郝萌何在?”
“末将在!”
“冰面承受不住大军齐渡,你拣选百骑,前去稳住阵脚,为大军渡河争取时间。”
“诺!”
郝萌面沉如水,翻身跃上马背,没有半句废话,单骑冲向山下营地。
紧接着,站在高处俯瞰战局的张辽又发现,敌军正在源源不断地得到增援。
若把刚才的骑兵比作是一条火龙,那么现在赶赴现场的敌人就是一片火海,前后连续,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并且中间没有一丝缝隙。
“看来,南匈奴左部胡的十五万大军,并非虚张声势。”
“火把甚多,这股贼骑怕有万人之众啊!”
偏将成廉看了多时,依旧不敢确认敌军数目,只感觉其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而月辉之下,那一小股汉军步卒如倒伏的麦子,河对岸尽是断肢残骸,根本无法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此刻,戴着黑色独眼罩的金氏甩了甩弯刀,因为,手心处黏腻的血肉让他差点握不住武器。
“汉军主将何在?速来拜见本王。”
生硬的汉话在两军上空徘徊。
刚刚拣选了百名勇士,准备冲过去增援的郝萌勒住坐骑,停止冲势。
谁也没有想到,五百步卒,竟然连半刻都撑不住,就这么被屠戮一空。
下意识地,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小山包,等待张辽的命令。
而金氏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瞬间看向高处,视线透过黑暗,与张辽等人视线碰撞,他将弯刀插回腰间。
一名匈奴亲兵瞬间会意,主动献上长弓。
只见金氏从箭筒中摸出三支羽箭,对准山丘,大拇指拉开弓弦,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咻!
破风声连在一起。
数里之外,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立于青鬃大宛背上的张辽眼如鹰隼,微微偏了偏头。
三道冷芒擦着脸颊,又从坐骑腹部拂过,最终没入山石,溅起阵阵沙尘。
胯下骏马受惊,在夜色下扬蹄长嘶。
“传令!”
张辽依旧不以为意,加紧马腹,扬声道:“架设大黄弩,与敌军对射。”
“诺!”
闻言,早已准备多时的军中悍勇扒去上衣,双手灌足力气,用力一扯,需要十石之力才能拉开的车弩瞬间被拉成满月,难以想象,这一根根绷紧的弓弦内蕴藏着何等爆发力。
河对岸,左贤王金氏同样发出厉啸,高亢的匈奴语压下了一切杂音。
大黄弩,乃汉朝镇国神器,射程足有六百步之遥,一旦被命中,人马俱碎,谁人不知?
不过,云中郡的武库中同样有此物,虽然数量不多,但还有大量三石弩作为补充。
白渠水仅十丈宽,以三石弩的射程,足以将攻击到敌军大营了。
张辽看清了匈奴人的动作,心中一寒,只见他们不断后退,同时推出各种汉军制式武器,明显不熟悉武器,正笨拙的摸索着。
“刺史没守住云中郡。”
“不,是我们来晚了。”
话落,张辽拨马冲下山丘,口中高声呼呵:“弦!”
下一刻,无数粗如梁木,长达丈许的巨箭被按到了车弩上。
“疾!”
弓如霹雳弦惊。
匈奴语同时响起。
只听得白渠水两侧的弓弦发出雷鸣怒吼,破风声不绝于耳,双方不断有士卒在其中闷声倒地,碎成无数血块。
二十里外,一座山丘的背面。
数百名骑兵从黑暗中窜出,人衔枚,马摘铃,犹如幽灵一般。
先锋官宋宪兜转马头,与丁原、陆离并行。
相比刚才,身后东南方向传来的鼓声愈发激昂,喊杀声也愈发高亢,若倾耳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弓弦震动的嗡鸣声。
一静一动。
若非嘴里咬着木棍,骑兵们早就忍不住内心的惊惶,出言交谈了。
第四十一章 无声
事实上,相隔如此远,很难听到战场的厮杀声。
因此,有人认为这是错觉。
可是,数百名骑兵都听到了这股动静,不仅如此,连直觉敏锐的战马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纷纷打着响鼻,四蹄来回踢踏。
见状,不少骑兵急忙控住缰绳,俯身抚摸马鬃,使其镇定下来。
如果条件允许,陆离很想拨转马头,去亲眼看看,白渠水那里的战况究竟激烈到了何种程度。
要知道,这里是古代世界,没有枪炮,只有冷兵器!
至于胜负,陆离觉得没有任何悬念,毕竟张辽亲自坐镇指挥……
唉,又无缘看到顶尖武将出手。
这个时候,丁原冷声说道:“二三子莫要分心。”
陆离微微颔首,他目前的身份是牙门将军,只需保证主公安全无虞,至于其它,就是先锋官宋宪该操心的事情了。
“诺。”
低声应了一句后,宋宪转身望向不安的部众——
此行是为了袭营,得保证行动的迅捷,所以他抛弃步卒,只带了五百骑兵。
也许是主将目光瘆人,亦或者,敬畏严苛的军法,士兵们立刻压下各种杂念,咬紧口中的木棍,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误了主公大事。
“敌军扎营的地方距离这里,应该不会太远,至多百里。”
说到这里,丁原不由得压低声音,“依目前的形式来看,云中城应该已被攻破,而且时间不会太长,按理说,匈奴人这个时候应该在大肆搜刮财物、劫掠丁口……”
陆离听懂了丁原的言外之意。
昨夜在定襄城扎营歇息时,那具出现在中军大营的守卒尸体上藏着一封求援信,这表明,云中城并当时并未被攻破,而现在,匈奴人的精锐却来到了白渠水。
由此不难推测出城破的时间。
一边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财货,一边是即将渡河的汉军。
以匈奴人贪婪的性格,绝对不会抛弃前者,因此,他们只能分兵,挑出精锐之士长途奔袭,而另一部分则找了一个地方安营扎寨,一边看守战利品,一边等待天明。
很显然,聪明人不止陆离一个,宋宪同样想到了这些,忍不住说道:
“敌军主力袭扰大军渡河,后营一定空虚……”
说着,他用余光看向丁原。
孙子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此刻,云中城内怕是十室九空,假如主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率性而为,眼下这支小股骑军,很有可能会折在偷营的过程中。
不过,丁原老成持重,冷声下达了命令:“宋宪,你派出探哨摸清敌军后营的位置,等到了寅时再出兵袭杀。”
寅时,又称平旦、日旦,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对应现在的凌晨三点钟到五点钟。
那时候天色灰蒙,营内的匈奴人闹了半宿,肯定是浑身疲惫,而哨兵站了一夜岗,同样困顿不堪,正是劫营的好时机。
“诺。”
宋宪亦不再犹豫,点了四十余骑,并且亲自带了一队,沿着不同的方向摸索。
人声散尽。
丁原眯着眼睛,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云中城所在的方向。
他在后悔吗?
陆离迎着寒风,揣测着眼前这位枭雄的心思,若是当时征调狼骑北上,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对了,城破人亡,想必刺史张懿也已经以身殉国,正好遂了丁原的意。
【士为知己者死】
【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
不知怎地,陆离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两句话,又觉得自己在心中编排主公的行径,难免有小人之嫌。
自从他投靠以来,丁原一直是以礼相待,日日设宴,并且予以重任,没有半点怠慢的地方……
慢慢的,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为保证行动的隐秘性,每匹马的蹄子上都裹着布匹,待陆离回过神、听到声音时,宋宪率领的探哨,已经进入视线之内。
“看来是有所发现。”就在此时,一直闭目不语的丁原睁开了眼睛,看向迎面赶来的宋宪。
此时此刻,这家伙满脸激动,若非担心暴露行踪,他都想高呼几声,以此来传递消息。
五十余里外。
一处半面环水的军营。
杜泉带着一丝烦躁与忧虑,在自己位于营地最角落的营帐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众所皆知,匈奴人以左为上,所以单于之下以左贤王为贵,其权利和地位要比右贤王高,属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正因为如此,这次叩边,金氏不仅能征发十余万控弦之士,其麾下更是聚集了大量部族首领。
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胥等候……
换而言之,他一个麾下只有五百骑的叛节者,很难有什么话语权——
不久前,自己尝试劝阻那些贵族老爷们少喝酒、远离美色,提防汉军分兵袭营,结果被喝醉了的谷蠡王赏了一记马鞭,脸上的红印至今未消,而且肿得老高。
特么的!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合该你们这帮杂碎被汉军揍趴下,根本不配打胜仗!
若是左贤王在便好了,虽说那家伙性格跋扈,但做事多少带点脑子,另外,从不折辱降将。
杜泉捂着火辣辣的右脸,越想心中越窝火,恨不得汉军神兵天降,弄死这帮匈奴狗!
不过,他的理智又不断提醒:你是个叛主之人,失了忠义,在遇到盟友之前,只能跟着这帮异族厮混。
一念至此,他长叹一口气,掀开布帘,找到麾下会说汉话的匈奴兵,让其挨个通知部众:
禁止饮酒,枕戈待旦,违者军法从事。
幸亏左贤王治军极严,加之匈奴内部阶级分明,虽然那些头脑简单的匈奴兵内心抗拒,但不得不照办。
就这样,一支与其它营区不同的队伍出现了。
这些骑兵骂骂咧咧地扔下酒具,枕在箭筒上闭目养神——
由于这东西是用皮革制成,晾干后质地坚硬、中间空心,因此,紧贴放在地面上,相当于一个声音收集器,只要地面上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耳中。
第四十二章 冲营(补更)
如果有大量战马在几公里外奔驰,震动地面的声音,很快会引起士兵们的警觉。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算计都是笑话。
想到这里,杜泉不安地翻了个身,心中愈发烦躁,有些后悔袭杀刺史张懿了,可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在杜泉抱着羊皮毯、心神不宁时,五里外的小坡地后面,有一支骑队在集结,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惦记的人,即将以神兵突降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当然了,陆离同样不知道,有同学成功混进了匈奴部队,还掌控了军权。
“再等上半个时辰。”
丁原声音依旧沉稳,只是紧握环首刀的手表明其内心颇不平静。
袭营。
昔年,他就是靠这种方式打破世家门阀的桎梏,从一介小吏跃迁至百石官,完成了鱼跃龙门的转变。
其中承担的风险与压力,亦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今成了一州别驾,掌一州权柄,一腔热血依旧未冷,毅然率领一支奇军奔赴敌军大本营。
细细想来,真真觉得物是人非,直教人生出几多感念。
可惜,宋宪这个糙汉不合时宜地窜出来,出言打断了丁原的回忆:“主公,匈奴人并未发现吾等的行踪。”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不久前,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星月,而呼啸的北风送来阵阵膻腥味,其间还夹杂着酒味。
很明显,大胜之后,有些匈奴人忍不住了,开始饮酒作乐。
天时、地利、人和,眼下正是作战的好时机!
“看来确实是精锐尽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说着,陆离提议道:“主公,不如现在就杀进去?”
“不,继续等。”
丁原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战场之事,岂能当做儿戏?定下寅时出兵袭击,便不要轻易更改。”
事实上,劫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但必须保持时刻保持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千万不能断了节奏。
陆离与宋宪沉默不语。
相比之下,两人勇武有余,而智谋不足,远不如丁原这般经验老道。
只见他盯着敌营通明的灯火,又皱眉思索了片刻,改口道:“现在分兵绕道,从北方发动突袭。”
“为……”
不待宋宪追问,丁原便偏头斜了他一眼,声调微扬:“老夫怎么点了你这愚鲁之徒当先锋!”
“敌军营盘设在北方,吾等逆风偷袭,还怎么借助天时纵火制造混乱?”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丁原这个沙场宿将恨不得耳提面命,好好教导一下后辈。
“主公圣明。”宋宪哂笑。
而陆离则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多嘴询问,否则,自己在主公心中的印象恐怕得下降了。
“噤声,勿要废话。”
话落,丁原抬手指向黑暗中的某处,吩咐道:“接下来兵分三路,吾等各领一彪人马,分散绕过敌军营盘,去北边高地集合。”
乌云遮天,对于普通士卒来说,二十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了,哪怕骑卒身强体壮,力能举鼎,极目远眺之下,也不过能依稀看清五十步外的事物。
显然,丁原并非凡俗,也与神石产生共鸣,觉醒了战魂,否则哪能看得这么远。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陆离拉住准备领军先行的丁原,劝阻道:“主公,身为牙门将军,末将必须待在您左右,寸步不离。”
“不如分成两路……”
丁原没有理会,板着脸说道:“孟明何必作小儿女态?如今这情况,分三路行军最为稳妥,不会因地动声过大而引起敌方警觉。”
军令如山,见主公语气决然,陆离不再劝阻,拱手道了声诺,而后点出百余骑,缰绳一扯,从另外一个方向绕道前往北方。
可能是这些天经常跟战马打过交道,神驹黑鬃马变得愈发沉稳,潜行途中不曾发出丝毫声响,默默载着主人冲锋。
约末两刻之后,丁原率先抵达,毕竟亲卫队皆骑乘大宛名马,速度非同寻常,其次是陆离,他不敢纵马疾驰,需要等待部众一同行动。
又等了半刻,三彪人马再度聚首,无一人一骑失踪。
对此,丁原心中颇为满意,松了一口气道:“稍作休息,人去枚,明火执仗冲入敌营制造混乱。”
所谓混乱,无非是沿途纵火、高声呼呵、刺杀敌将……
恐惧可是会传染的瘟疫,只要有一处地方乱起来,连锁反应之下,其它营区会跟着一起陷入慌乱。
尤其是在敌军将领无法有效传达指令、安抚军心的情况下,数万名士卒很可能在惊慌之下,彻底引爆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
届时,彻底摆脱军纪束缚的匈奴人,会做出些什么?
敌我莫辨、肆意杀戮,直至力竭。
不多时,骑兵们摘下口中的木棍,解开裹在坐骑四蹄上的布匹,整装待发。
看了眼昏暗的天空,丁原长出一口气,此刻,整盔贯甲的他拔出环首刀,仿佛回到了年轻时挥斥方遒的状态,声音清朗:
“宋宪,你率领麾下骑兵从那个营口冲杀进去,尽力杀穿,若事不可为,便找个方向突围,切记不可恋战,一旦被缠住,神仙难救。”
“诺。”
“孟明,你率领亲卫队随老夫一同行动。”
“末将领命。”
话落,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丝兴奋。
传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却也能磨砺武技、明悟自身,而他渴望一场血战,来建功立业,来称量自己。
环顾四周,见士气正盛,如烈火一般,丁原决定再浇上一层油,他仰天长啸:“举火,杀!”
接着,不等他人作出反应,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见主公不惜千金之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心生死志的众人只感觉体内血液滚动如泵,面目不由得狰狞起来,跟在后面咆哮道:
“杀匈奴!”
霎时间,喊杀声震天。
陆离拔出佩刀,一夹马腹,低喝道:“驾!”
杂乱的嘶鸣声中,两股洪流跨过完全上冻的溪流,涌入敌军营垒。
第四十三章 营啸
平旦,人最困顿疲倦的时刻。
数百骑分成两路,齐齐举火,纵马冲向匈奴人设在山下的营盘。
并且,主公丁原生怕敌酋不知道自己是来袭营,大呼自名。
一开始,陆离觉得偷偷摸进去是最稳妥的方法,等敌军反应过来,火势已成,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样做的好处非常明显,一是气势高涨,二是让敌人摸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兵马。
只见站在瞭望塔上饮酒的匈奴人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黑暗中突然亮起的那一大一小两条火龙,疾驰而来,根本不做任何抵抗,直到百长的马鞭抽了下来。
“敌袭!”
“看什么,搭弓射箭啊,蠢货!”
厉呵声中,这个头戴狐皮帽子的草原大汉抽出弓箭,对准天空,准备发射鸣镝,警示正在营帐内饮酒作乐的族人。
可陆离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幕,握住提前准好的角弓,从挎筒中取出一支兵箭(能射穿甲胄的钢镞箭)。
“着!”
眼睛微眯,陆离在高速移动状态下,射出了第一箭。
而兵箭化作一点冷芒,撕破黑夜,眨眼之间,直接将对方头颅射穿。
见状,那些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匈奴兵瞬间慌了,看着瘫软在地上,只剩下半颗脑袋的百长,反应不一。
有人借着酒意,拉开弓弦,竭力阻止袭击者冲刺的步伐;有人则瘫在地上,以为自己喝醉了,看到了幻象。
当然,其中并不乏急智之人,弯腰捡起地上的鸣镝,试图再次发出警示。
就这样,弩矢稀稀疏疏地射来,有的射近,有的射远,然而均未能射中人、马,至于那些手持鸣镝者,直接被陆离射杀当场。
“快,赶紧下去……”
可一切都晚了,潮水一般的汉军已经杀至营门。
黑鬃马一骑绝尘,载着陆离越过鹿角,无视了那些布置在营地门口的障碍,率先冲入营垒深处。
顺势纵火、乘夜杀人……
今夜,可干之事实在是太多了。
更何况,大部分匈奴兵都醉得不省人事,不少营区几乎是不设防。
“孟明,不用管其他人,随我冲营!”
丁原胯下坐骑同样神异,不过三四个呼吸的时间,便突破重重阻碍,来到陆离身旁,叮嘱道:“中途不要停顿!”
这个时候,一名脚步踉跄的匈奴士兵掀开帘帐,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瞬间激得满身冷汗。
而他嘴唇翕动,正想要说些什么,瞳孔中就映出一道寒光。
丁原随手一砍,锋利的刀刃便划开这名匈奴兵大半个胸膛。
血腥味的刺激下,陆离瞬间进入状态,拔出长刀,与丁原并驾齐驱,带起阵阵腥风血雨。
四肢残骸时不时地从空中落下,不成人形的血肉溅得满地都是。
事实上,征战沙场数十年,丁原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关于劫营的心得:
不能站在一个地方等着,必须移动作战,在敌将稳住局势之前,源源不断地制造混乱,使其疲于奔波,无法下达有效军令。
正因为如此,在他的带领下,陆离根本不与大股匈奴兵厮杀,将其凿穿后,直接扔出火把,上演一出火烧连营的戏码,然后,扯动缰绳前往下一处营区。
几乎是同一时间。
宋宪率领的那支大股骑兵也冲入了营垒,乱兵在不断拼杀,如同沸水一样扑腾开来。
场面太特么乱了,落在后面的亲卫队连主公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不断冲杀、奔袭,尽力制造出动静,吸引丁原的注意。
一时间,火光乱闪。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同时又有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的伴奏。
若不是耳边不断响起匈奴人鬼哭狼嚎的声音,陆离甚至会产生在过除夕的错觉。
咻!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暗箭穿过烟尘疾射而过,擦着丁原的肩膀,射中了三步外熊熊燃烧的帐篷。
由于事发突然,丁原被唬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弩矢擦过的地方,确认没有受伤后,立刻扬刀冲锋,口中呵骂道:
“竖子!欲射乃公?”
见状,陆离也不恋战,长刀四下劈砍,杀出一片真空地带后,拨马跟了上去。
匈奴人竟如此孱弱。
为何看不到可堪一战的武将?
按下心头疑惑,陆离骑马冲到丁原身侧,护持左右。
“何事喧哗?”
且莫车正斜靠在毛毯上,右手端着酒具,曲左腿而坐,在他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姬正在且歌且舞。
不过,从帐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令他心中一阵烦躁,莫非是篝火太盛,点燃了什么东西?
算了,听动静应该有人去救,何必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且莫车换了个姿势,将手架在桌案上撑住半个身子,食指慢条斯理地顺着上唇胡须滑动,眼睛则死死盯着前方腰肢纤细的美姬。
突然,一阵寒风卷了进来,嘈杂声愈发明显,只见一名匈奴兵窜了进来,声音仓惶:“大当户,外面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且莫车出言打断了,“不就是失火了吗?闪开,别挡着我的视线。”
“不是!”
匈奴兵眼神躲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外面有汉军劫营,人数足有万人之众,为首者自称并州别驾丁原!”
登时,且莫车打了个激灵。
万骑?
不是只有两万郡兵吗?
哪里来这么多的兵马!
从何处来?
莫非消息有误,是并州狼骑摸过来了?
瞬间,酒醒大半。
“起来,随我去看看。”且莫车拿弓取矛,改口道:“不,你立刻去王帐,将此事告之谷蠡王。”
紧接着,帘帐被掀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营帐、淄重着火,焰光冲天而起,惊恐的惨叫声和吼叫的喊杀声混在一起。
此刻,陆离已经开了战魂,在他的屠戮下,自发赶来的匈奴兵终于支撑不住了,崩溃逃窜开来。
整个大营之中,再次恢复混乱,而且,青色天狼在黑夜中格外显眼,越来越多的汉军骑兵从各个缺口涌了进来,赶来汇合。
然而,没人注意到,营盘最边缘,有五百骑整装待发。
第四十四章 激突
劫营!
正如杜泉所担心的那样,汉军趁着夜色掩护发动了突袭,而匈奴人几乎没有防备,大部分高层都聚集在谷蠡王的王帐之内饮酒作乐。
此时此刻,他觉得最该搞清楚的问题有两个:何人率队、军力几何。
若是飞将吕布,亦或者张辽亲自带队劫营,那么,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除此之外,一旦汉军骑兵人数超过两千,同样无法挽回败局。
要知道,一个士兵因恐惧而变得歇斯底里时,必定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
长期围攻云中城,全军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接着,细作偷开城门,他们一窝蜂地入城劫掠、发泄、作乐,强烈紧张后骤然放松,而今却又突然遭遇袭击。
杜泉几乎可以断言:要是敌人攻势猛烈,匈奴人不能快速稳住阵脚,左贤王牧马中原的野心将到此为止了。
毕竟,全军在黑暗中惊叫而起,精神崩溃状态下,会做出些什么事?
实在不敢往下深思。
念及此,杜泉勒住胯下胡马,示意身后的五百骑原地待命。
将这些精锐劲卒放去镇压敌军,或许会使局势出现转机,但他不想赌,更不敢赌。
自从来到这乱世,杜泉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而这五百匈奴精骑,便是翻身之机,有了他们,何愁找不到容身之地。
至于忠心?
匈奴可是实行奴隶制,说不好听点,这些人就是自己的私人财产,再加上现在的官职为左贤王亲自封赏,悄悄操作一下、使点小伎俩,就能将其全部带走。
数里之外。
刀刀入肉的惨烈拼杀又开始了。
金铁交鸣声、马嘶声、咆哮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与冲天而起的烈焰,一同构成了一副地狱景象。
陆离确实杀尽兴了。
按理说,为磨炼武技,在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武将之前,他不会主动觉醒战魂,但架不住敌军人数太多。
四下劈砍、收割贼首的同时,大量鲜血溅起,哪怕刀柄处刻满纹路,增大摩擦,防止武器脱手,但黏腻的血液依旧使人难以持握。
因此,陆离只能选择开无双。
天狼加持下,他犹如尸山血海中的一座孤岛,单人单骑,硬生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只见他横行于各个营区之间,时而横冲直撞,时而凭借黑鬃马的灵巧,快速转变方向,化身人形绞肉机,所到之处,必定掀起血雨火海。
“哈哈哈,陆将军,可还记得你我先前的约定?”
声音远远传来,至少隔着两个营区的距离,但陆离听得分明——
宋宪。
他从另一处营门杀到了这里,气势愈发摄人。
“孟明未敢忘记。”
说着,陆离劈出一刀,身后青色天狼亦是仰天长啸,光刃似乎离体了一般,将前方的一切尽数斩成齑粉。
“昔日,我曾在中军大营外对虞侯说过,有机会定要杀得这帮灭绝人性的畜生胆寒。”
言语间,血如雨下。
在旁人看来,他整个人都被一层血雾笼罩着,看不清楚面目。
“不错,你我兄弟二人约定,看谁的武器先卷刃。”
话落,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冲至身前,绛色披风虽浸满了鲜血,但却飘逸不减。
先锋官宋宪率部前来驰援,在他面前,一排又一排匈奴兵被挑杀,好似镰刀割草一般,长枪所过之处,竟然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很显然,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扩大效果,宋宪与陆离一样,直接开了无双,用战魂所带来的加持,碾压全场。
援军赶至,压力瞬间消失一空,陆离握刀的手收了三分力气,稍稍停歇,而喷张的血液不断冲击着耳膜,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耳朵也有种失声感。
这是热武器时代所不能体会到的感觉,更为残酷、更为直观。
随手一挥,世间多了几条亡魂。
下意识地,陆离用余光扫向宋宪,想要看看他觉醒了何种异象。
熊罴。
麒麟奔于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
一头土黄色的熊罴在其身后若隐若现,察觉到有人在窥视,竟昂首看了过来,恍若活物。
宋宪如同一座可以移动的泰山,坚如磐石,一边挥动长矛,一边询问:“主公何在?”
“左。”
陆离回了一句,再度杀向下一个营区,那些酣睡不醒、醉意朦胧的匈奴兵只要不作死撞上来,他也懒得出手,算是听从那位乡老的嘱托,不要弑杀、恣意。
当然,如果不幸被借助风势燃起的火海吞噬,那就得另算了。
“不要恋战,合兵冲向中军大营,找那个立着大纛的营盘!”
丁原老当益壮,身上笼罩着一团青烟,虽不如陆离二人那般显化为猛兽,但在其加持下,同样势不可挡。
直刃环首刀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兜鍪上的红缨随风飘扬,胯下战马更是傲视全场,比陆离黑鬃马还要神气——
身上披挂着马铠,面帘、颈甲、当胸,一个不少。
而护持左右的二十骑亲兵,虽然不能与之相比,但也格外悍勇。
因为陆离受命,单独杀穿一条路,他们便代其紧随主公身侧,浴血奋战,哪怕武器已经卷刃,手起刀落之间,依然能让异族授首。
“孟明、宋宪,莫要恋战。”
丁原平复心中翻腾的杀意,再度长吼出声:“敌军已乱了七分,但中军王帐还不曾捣毁,只要藏匿其中的各部首领不死,战果如何还是两说!”
闻言,陆离与宋宪互视一眼,旋即扯动缰绳。
不用吩咐,整支骑队再度整合在一起,呈锥形杀向前方。
身为武将,陆离与宋宪二人当仁不让地攻坚在前,亲卫队则分布两翼,而那些杀出重围的普通骑卒则缀在队尾,将发号施令的主公团团护住。
“顶住!”
这时,大当户且莫车姗姗来迟,看见这一幕后,瞬间目眦欲裂,带着紧急集合的数百部众迎了上去:
“要是王帐出事,尔等就在草原上的家小都要陪葬!”
恐吓之下,那些溃散的匈奴兵硬着头皮围了上去,试图收缩包围圈,却被汉军一次次撑开。
死亡——填补——死亡——
如此往复。
匈奴人就像原野上无穷无尽的野草。
第四十五章 破营
随着时间推移,地上多了不知凡几的亡魂。
与此同时,陆离愈发觉得手中的长刀不怎么趁手,在马战之时,远不如长矛、槊来得爽利。
只见宋宪手持一杆血色长矛,将其夹在腋下,根本无需挥舞胳膊,直接利用坐骑的冲势,一路杀穿,丝毫不显疲惫。
可惜,死亡还是在所难免。
哪怕有两名武将冲锋在前,帮忙分担压力,缀在后面的普通士卒依旧在不断减员。
当然,那些力能举鼎的亲卫也是个个带伤,身上或多或少都插着箭矢,幸亏披了甲胄,入肉不深,仍然勇不可当,牢牢护住两翼。
如此,虽然缓慢,但一行人还是缓缓朝立着大纛的王帐前进。
“不过百余骑而已!”
且莫车又惊又怒,命令本部勇士上前,口中连连高呼:“杀汉军骑兵一人,赏丁口五十,封什长。”
“杀精骑一人,赏丁口两百,封百长,赐金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句话明显是行不通的,事实上,若非担心留在草原上的家人被牵连,这些匈奴兵早就跑了。
当然,随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到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其它,
而这个时候,陆离也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发号施令的且莫车,沉声说道:“我去杀了他,至多半刻便回来。”
“且去,这里有我。”
宋宪没说什么速战速决、小心行事之类的废话,长矛一挥,攻势愈发凶猛,继续带着身后的甲流冲向中军大营。
陆离则扯动缰绳,主动脱离队伍,朝且莫车所在的方向杀去。
见这尊杀神袭面而来,沿途的匈奴兵瞬间慌了神,口中叽里咕噜,不知在喊些什么,但身体倒是十分实诚,纷纷作鸟兽散。
至于大当户且莫车,明显没有身为猎物的觉悟,陆离定睛看去,只见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对准自己。
邀战?
陆离听不懂匈奴语,但看他狰狞的表情,也能脑补出这家伙喊得肯定不是啥好话。
嗷呜呜……
神驹通灵,一直跟陆离很合拍的黑鬃马扬起四蹄,速度再提一分,化为一道乌光扑了上去。
若技止于比,一合斩你。
随着心头一声低语,陆离踩着马镫,侧身让过凌厉的弯刀,同时手中抡出一道圆弧,自斜上方劈下,带着风雷之声。
铛!
金铁交鸣声响起。
不对,这家伙怎么收住的刀势?明明已经躲过去了。
陆离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刻,他发现了端倪,与先前对战的裴元绍相似,且莫车身后涌起阵阵黑气,有质而无形。
信仰之力?
裴元绍是黄巾军将领,信奉太平道,所以,觉醒的异象就是黄烟。
这黑气,或许可以与之归为一类。
不过没时间给陆离去试探、研究,他眼神一厉,手腕处暴起一道道青筋,身后的天狼愈发凝实。
紧接着,弯刀断成两截。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坠马声响起。
且莫车至死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竟然连一招都没有撑下。
陆离同样如此。
而那些躲在一旁窥视的匈奴士卒肝胆俱颤,不久前自家主将还信心十足,口中高呼“汉军只是一只伪装成猛兽的羊,看我如何斩杀敌将”,结果,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就被斩落马下。
“杀人者,太原陆孟明。”
众目睽睽之下,陆离总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索性自报门户。
顶尖武将不都是这样吗?
常山赵子龙。
并州吕布。
……
此时此刻,轻取贼酋首级的陆离打出了自信,随意扫了一眼且莫车瞪大双目的脑袋,便拨转马头,飞身冲向远去的甲流。
“各位大人,赶紧走吧!”王帐之内,一名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匈奴兵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当户派我来传递消息,汉军大股部队来袭,数目不下万人……”
一旁,谷蠡王赤袒上身,正抱着金发美姬调笑,仿佛没有听到告诫。
“哪里来的汉军?探哨已查明,方圆百里只有一支汉军,且尚未渡过白渠水。”
“这狗奴怕是喝醉了,哈哈哈。”
聚集在王帐内的各部首领很是大度,只是嘲弄了几句,便挥手示意其赶紧离开,莫要扫了兴致。
“各位大人!”
汉朝称父亲为大人,以示尊敬,除此之外,有时候也会称王公贵族、世家豪族中的大人物为大人,而匈奴、鲜卑、羌人,这些游牧民族,也有类似的说法。
此时此刻,见各部首领无动于衷,替且莫车传递消息的匈奴探子瞬间急了,他一路膝行,连滚带爬地抱着谷蠡王的大腿,“营内已经乱了七成,不少族人在互相厮杀,局势坏得不行,而且,我离开时,亲眼所见大火连成一片,几乎快要……”
“狗奴!”
闻言,一名首领心中大怒,认为这杂兵不识抬举,抓起绑在腰间的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骂骂咧咧道:“散播谣言,试图破坏军心者,死!”
霎时间,哀嚎声响起。
不过,即便是这样,那名探哨依然强忍着痛意,断断续续道:“属下与汉军首领打了个照面,那是一个蓄着长须的老头,口中高呼【丁原】。”
“大当户且莫车亲率部众前去迎敌,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嘶……”
几鞭子下去,探子的脸被抽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可他依旧在叙说着。
见状,谷蠡王打了个酒隔,心中将信将疑,推开怀中的碧眼美姬,一把掀帘子,率先迈步走出。
远处,火光冲天,一条条泼墨的黑龙跃上夜空,散发着刺鼻呛人的味道,同时将被映亮的夜空重新抹上了一层黑雾。
“大人,快跑!”
“汉军主力快要杀过来了!”
四道人影撞了过来,全都是灰头土脸、脚步踉跄,而谷蠡王只认识其中一人,赶忙上前搀扶。
看到首领后,呼泉男嘴唇翕动,却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球,面色黯如死灰,最终,低语道:“狼骑来了,足有万人之众,跑……”
第四十六章 刺王杀驾之夜
一个被淬毒匕首刺中的巨人,瘫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非要形容眼下这种局势的话,上面这句话最合适不过了。
汉军到底来了多少骑兵?
不知道。
局势究竟溃散到了各种程度。
不知道。
左贤王那边的进攻是否顺利?
不知道。
此时此刻,谷蠡王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黑红交错的夜空,脸紧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而一名被吓破胆的部落首领凑了过来,试探道:“大人,您是千金之躯,未来的单于,应当及时撤走……”
他还没把话说完,“啪”的一声,马鞭重重地落了下来,将这家伙疼得原地跳起。
“闭上你的狗嘴!勇士们正在前方与敌人厮杀,本王又怎能弃他们而去?”
事实上,谷蠡王从未想过逃跑,纵使内心正在被恐惧蚕食。
这次南下劫掠,羌渠单于根本不知情,不仅如此,左贤王还跟盟友们约好了,攻下并州之后,一同发兵围杀单于。
没错,当了这么久的谷蠡王,他已经不想等了。
但是,若是不能渡过眼前这一关,一切计划都将化为泡影,而且没了部众、丁口的他们,一旦回到草原,将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除此之外,真按照眼前蠢货说的做了,等左贤王大胜而归,他肯定会追究自己弃营而走的事情。
一念至此,谷蠡王折身走回王帐,看都没看旁边的美姬一眼,赶紧取下甲兵,表情凝重道:“尔等点齐部众,随本王前去剿灭那一小撮来犯之敌。”
“这……”
“难道左贤王不在,你便不尊王令了吗?”
“小人不敢。”
在场的十几名部族首领心思各异,但大部分都在想该如何才能脱身,保存自身实力。
要知道,单于可不止一个儿子,站错队又如何,只要自身实力强大,单于能如何?
顶多斥责几句罢了。
就在这时,喊杀声自前方传来,帐内众人定睛看去,内心均是一凉——
八十骑,列锋矢阵。
为首者是两个生面孔,大概是并州军内部的后起之秀。
威震塞外的吕布、张辽不在!
“速速上前了断这支骑队,他们人数不多。”谷蠡王睁眼说着瞎话,大声呼号:“这些只不过是普通的并州兵罢了,厮杀至今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杀一人者,立升百长!”
“敢上前阻拦者,赐丁口一百!”
还是老一套,丁口、官职。
毕竟,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两种奖励最具诱惑力,而周围那些没有见识过汉军神威的士卒,听到如此重赏,倒也被激出了杀性,纷纷举起弯刀,纵马冲锋。
至于王帐中的贵人们,却没有硬气起来,只见谷蠡王扫了一眼状若魔神的陆离,吓得赶紧翻上马背,朝相反的方向冲去。
汉军数目确实不多,若是不通战事的人看到了,只会震惊于劫营者的胆气,但在场的部族首领俱是人精,尤其是看到陆离与宋宪杀人如屠狗的操作后,体内瞬间更是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八十骑!
得要何等的胆识和自信,才敢实行这样一个直击中军大营的计划。
这次扎营的地方,其实是临时而定,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提前预知!
渡河前来先头部队,因临时起意,发动了眼前这次突袭。
只能这种可能了。
“太原陆离……”
谷蠡王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转头一看——
在两员将领的带领下,那支汉军精骑像是烧红了的烙铁,掀起骚乱与动荡,而原先立着大纛的王帐已化作火海。
“劫营者,太原陆离!”
呼啸声不断在营盘上空回荡,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效果确实堪称拔群。
那些躲在角落,幸免于难的匈奴兵心中,都有一幅难以言说的恐怖景象。
他们看到大火借助风势,绵延十数里,整片天空都被大火所笼罩:冻土被烤得裂开大缝,象征王权的大纛在火舌舔舐中腾起黑烟。
哀嚎、哭喊、倾颓、坍塌……
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此刻,杜泉勒马于山腰处,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营盘,瞬间就被这盛大而不祥的火祭仪式,压迫得喘不过来气。
“劫营者,太原陆离!”
远远地,声音传来。
火光映衬下,杜泉面沉如水,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之敌,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当初,血族世界中,两人在高架桥上决生死,他狠下心来,用自爆的方式,趁着对方浪战,才得以功成,帮助血祖顺利过河。
而现在,却连正面对垒的勇气都没有了,那可是战魂!
乱世的立身之本!
念及此,杜泉心中涌出一股无力感,这家伙才进来几天,竟然就到了这种高度,继续成长下去,一年之后,决战开始的时刻,恐怕只有张飞、关羽之类的顶尖猛将才能与之争锋了吧?
变强!
杜泉凝视着那头睥睨一切的天狼,仿佛要将其印在脑中。
下一刻,随手砍翻敌将的陆离心有所感,抬眸看向远处的雪山——
“速走!”
见状,杜泉扯动缰绳,一马当先,领着麾下的五百匈奴兵遁走。
“谷蠡王,又一名大当户死了。”
大当户,又称万骑长,是单于的重要辅臣,位高权重,历来只能由部落中最强大的勇士担任。
闻言,谷蠡王默然不答。
太原陆离,这样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竟有如此勇力,那些尚未渡河的大部汉军中,又隐藏着哪些绝世猛将呢?
左贤王,危矣!
想到这里,谷蠡王握马鞭的手腕不由得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夹紧马腹,朝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逃去。
“孟明,为何分心?”
“追那个身披虎皮的家伙,他是匈奴单于的儿子,谷蠡王!”
话落,丁原弯弓搭箭,射死了一名部族首领,同时看向抬眸远望雪山的陆离。
至于宋宪,一人独战几名身具黑气的万骑长,暂时无法抽身。
因此,这刺王杀驾的重担只能交给陆离。
“末将领命。”
陆离按下心中的杂念,拨马而出,死死盯着那支即将融入黑暗的骑队。
单于的儿子?
杀了他,评价绝对会提升!
第四十七章 大胜
“杀贼讨赏!”
白渠水,喊杀声震天。
汉军步卒列阵对敌,骑兵则不断追击,而匈奴精锐已溃不成军。
张辽单手持握月牙戟,坐在青鬃大宛的背上,默默看着战场,不欲出手。
但是,他左手握着的东西,却吸引了不少视线,有敬畏、有羡慕,但也有惊惧,事到如今,依旧有匈奴兵不敢相信,驰骋草原的左贤王就这么死了。
“统兵者何在?出来叩见本王。”
几轮对射之后,汉军依仗辎重补给的优势,渐渐压制住了己方。
而这个时候,左贤王出言挑衅了几句,试图激出敌军主将。
结果,河对岸真有身影冒着箭雨冲锋而来。
单人单骑,一步跃过冰河。
根本没人能反应过来。
只感觉马蹄砸落地面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放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
左贤王从马背上坠落,身躯瘫倒在地上……没了脑袋。
当时,站在旁边的草原勇士,隐约看到了一抹紫色,那似乎是披风的颜色。
“大王真的……”
“应该吧。”
此刻,两名腰阔肩宽的匈奴兵心有余悸,一边拍马奔逃,一边交谈。
身为左贤王亲卫,他们无疑是草原上的强者,说一句百里挑一也不为过。
但发生在不久前的那一幕,却令两人怀疑人生了——
一股风压袭来,吹得脸颊生疼,紧接着,周围的空间仿佛被冻结了起来,他们变得肢体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不!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可以勉强转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被割下首级,当时,变成稻草人的他们,心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幸运的是,在众人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时,四肢又可以活动了。
那道难以言状的身影似乎不屑再出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施施然回到对岸。
整个战场都为之停滞了数息。
回想至此,两名匈奴悍勇齐齐偏过头,用余光扫向冰河对岸——
一道人影横坐在马上,右手拄着月牙戟,左手则拎着一束头发,其下,还有一颗双目浑圆的头颅随风晃荡。
嗯?
张辽皱眉,他自然注意到了窥探的目光,本不想理会,但这两道目光过于直接,几乎毫不掩饰。
下意识地,张辽望了过去。
唏律律!
几乎是同一时间,马嘶声响起,它们四蹄瘫软,根本动弹不得。
而马的主人,两名匈奴兵则感觉如坠冰窖:又是这种任人宰割的糟糕感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神吗?
不过,下一刻世界又有了声音。
汉军传令兵的声音响起:
“将军有令,全力杀贼,不许放跑一人!”
此刻,张辽已经收回视线,任由麾下士卒与将校出手。
而两名匈奴兵自觉捡回来一条命,不断用鞭子抽击胯下坐骑,恨不得能飞着离开战场。
马儿吃痛,暂时忘记了惊慌,灰白的蹄子不断把泥土砸得凹陷进去,速度再提一分。
风声在耳边回荡。
“主人死了,我们去哪里?”
“回大营。”
“不行,谷蠡王性格残暴,若是知道左贤王死了,定会让你我陪葬。”
“那么,回草原吗。”
“你想牵连家人?别联系他们了,去鲜卑人的地盘混吧,就当你我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三言两语之间,定下计策。
可惜,尚未来得及实行,就被人盯上了。
其实,虞侯郝萌早就注意到了这两条大鱼,骑马砍杀了一路,终于拉近了距离。
“匈奴狗,想往哪里跑?”
郝萌大声疾呼,还没说完,就弃刀持弓,从箭壶中抽出两支羽箭。
绷!
弓弦震动声响起。
两只闪着赤光的箭头离弦而去,在漆黑如墨的夜晚格外显眼。
着!
两名左贤王亲卫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贯穿头颅,跌落马下,紧接着,身体又被坐骑踩成肉沫。
而这仅仅是整个战场的缩影,每名汉军都有各自的目标,不断上演着追杀的戏码。
事实上,这些匈奴兵早已丧胆,哪有还来时的半分风采?
有些慌乱逃向未知区域;
有些想要回大营,期待援军赶来;
有些则直奔北方草原。
一切都被纵览全局的张辽看在眼里,心道:大势已定,不知主公那里情况如何?
坦白来说,他早已猜出了丁原目前身在何处。
此刻,这位并州雄主恐怕正在敌军后营奋力厮杀,此外,身边应该还跟着陆离统帅的亲卫队,以及先锋官宋宪麾下的部分骑卒。
想到这里,张辽喃喃低语:“有孟明护持左右,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其实,在他看来,陆离实力不弱,只是缺乏战阵经验罢了,而匈奴人缺乏高层战力,完全可以将其视作磨刀石。
数百里外。
黑鬃马暴躁的嘶吼声响彻旷野,陆离身披两当甲,手握长刀,紧紧缀在一支骑队后方。
匈奴人能骑马、善射术,势力范围一直延伸到西域,正因为如此,汉人眼中的宝驹,在其眼中并不罕见。
至少,黑鬃马全力冲刺之下,一时半会儿难以追上他们。
“谷蠡王,那名敌将快要追上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再这么耗下去,咱们的战马就要脱力而亡了,到时候……”
耳边嘈杂声不断,谷蠡王脸色愈发难看,这些部族首领平日里总喜欢夸耀武力,说年轻时如何勇猛,能生撕狼虎,可现在却怂成这样。
另外,汉军为何如此彪悍?
围攻云中郡时,遇到的那些守卒与之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察觉到身后马蹄声的越来越清晰,谷蠡王压下纷乱的心思,沉声道:
“分散而逃,各自挑选一个方向,别再聚集了。”
话落,他用力夹紧马腹,径自朝东南方冲去——
幽州!
这里离幽州边境只有七八十里,而汉朝有规定,各州官员无令不得跨境。
这或许是活命的方法!
另外,身为匈奴单于的儿子,谷蠡王的坐骑绝非凡物,撒足狂奔至今仍未脱力。
这个时候,纵马追杀了敌酋上百里的陆离,对其计策也有所察觉,虽然很想将他们尽数杀了,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择其一。
哪个才是谷蠡王?
眼睛扫向往不同方向逃散的七人,虎皮……三人身披虎皮大衣。
最终,目光锁定了其中最年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