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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神秘的行星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txt下载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白马义从

    天色破晓。

    覆盖白雪的旷野上,林海摇动。

    两骑,一前一后,朝着西南方奔去。

    由于山林很密,杂草灌木丛生,加上谷蠡王不断改变方向躲避追踪,正因为如此,黑鬃马奔跑的速度受到了极大限制。

    不过,情况很快就会得到改善,因为陆离决定刺破手指给坐骑喂血。

    嗷呜呜!

    这时,黑鬃马眼中人性化的浮现出一抹得意,主人的血能让它从一匹凡马变成千里神驹,趁机多饮几滴,说不定能再度进化。

    一念至此,黑鬃马也不犹豫,直接把陆离的手指吞进口中,主动汲取血液。

    一秒……两秒……十秒……

    察觉到这蠢物还没有松口的迹象,陆离抬起刀鞘,准备给它的屁股狠狠来一下,可是一想到,自北上以来,黑鬃马一直勤勤恳恳,倒也由它去了。

    良将辅明主,宝驹配英雄。

    自古天下豪杰多有神驹相随,纵马扬戈、征战四方,几次配合下来,陆离也感觉到了坐骑的重要性。

    一,不需要分心驾驭。

    二,战斗时,它会主动配合。

    三,与敌将角力时,不用担心坐骑支撑不住。

    ……

    总而言之,与敌交锋之时,自己毫无顾忌地发挥出全部实力。

    唏律律。

    这时,谷蠡王依旧在用鞭子抽击着马臀,虽然他知道长途跋涉这么久,坐骑快要力竭而亡了,但谁让死亡正追击着他呢?

    幽州!

    进入幽州地界后,敌将应该会有所忌惮吧?

    谷蠡王不断在心中暗示:再坚持片刻,一切都会过去,天命在我!

    汗血马吃痛,四蹄高高扬起,勉力支撑着,但不得不说,神驹确实不凡,总的来所还是风驰电掣。

    与此同时。

    陆离看着微微干瘪的拇指肚,一扯缰绳,语气森然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要是追不上……”

    “嗷呜呜!”

    不待他说完,黑鬃马突然仰天长嘶,眼球开始充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这……补过头了?

    陆离心中一凉,趁着黑鬃马尚能奔驰,赶紧从身后摸出角弓。

    射人先射马,可谷蠡王奸滑,来回变换方向,一旦失了准头,恐怕又要被拉开距离了。

    就在陆离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弯弓搭箭时,黑鬃马猛地从口鼻处喷出一道血雾,速度陡然提升。

    很显然,再度吞服高品质狼人之血后,它又一次发生了蜕变,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但坐在背上的陆离却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

    周边景物飞速倒退,耳边寒风嗖嗖。

    至于谷蠡王,用余光匆匆瞥了一眼,瞬间被吓得魂不附体。

    “驾!”

    “驾!”

    谷蠡王伏下身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攥住刀柄。

    “贼子,可敢与我一绝生死?”

    “……”

    见那道身影在眼中逐渐放大,陆离放声大笑,这可是行走的经验包,只要杀了他,哪怕以后出什么意外、被淘汰出局,都不用担心最终成绩!

    “天命在我。”纵马疾驰间,

    谷蠡王喃喃低语道:“逃过眼前这一劫,本王必将成为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这仅仅是一场考验。”

    距离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彼此坐骑的马蹄声。

    不知怎地,陆离脑海中蹦出一句: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豪气,只见他用大拇指拉开弓弦,双目凝聚的同时,口中高呼:“谷蠡王小心流矢!”

    话落,一根闪着寒芒的飞箭带着嗡嗡风声蜂鸣而出。

    听到嘲弄般的提醒后,谷蠡王倍感耻辱,脸色旋即变得铁青,但动作一点也不慢,在箭矢飞出前,他提臀踩住马镫,快速侧身翻到马腹之下。

    整个过程极其娴熟,仿佛提前预演过无数次一样。

    而下一刻,汗血马却发出一声哀鸣,直接倒在了地上。

    冷箭扎进了脊背,鲜血喷涌。

    身为匈奴单于的儿子,要是没点压箱底的手段,陆离第一个不信,因此,他对这一击没报太大期望,只要射杀对方坐骑就行。

    如今看来,功成!

    只见趴在马腹上的谷蠡王借助冲势,向前滑行了数十步,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好山色,这便是你挑选的葬身之地吗?哈哈哈。”

    从夜半追至破晓,从月明星稀到雪花飘飘,颠簸许久,陆离心中早已积攒了大量郁气和怒火。

    不过,眼下这场追逐游戏终于可以划上句号了,心情瞬间明朗。

    雪地中,谷蠡王抬起头,瞳孔中映出一人一骑。

    此刻,他万念俱灰,难道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天命在我!

    自我洗脑之下,谷蠡王倒也被激出了些许胆气,口中发出一声厉啸,身后异象显化。

    黑烟滚滚,其间隐约夹杂着祭祀之音,而且,浓郁程度跟先前被杀的万骑长且莫车相比,胜出数筹。

    “杀!”

    谷蠡王喊出生硬的汉话,冲锋而来,一道寒光划过,又突然在空中变势。

    圆月弯刀扫的不是陆离,而是他胯下坐骑的腿部。

    而陆离目力非凡,自然看出了对方的小动作,当即啧了一声:好胆,敢动老子亲手喂出来的爱马!

    至于黑鬃马,则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扬起上蹄,轻松躲开了这一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离扬起手中的长刀往下一压,登时斩向谷蠡王的项上头颅。

    配合得天衣无缝。

    生死之间,谷蠡王舌头一卷,吐出一个古怪的音节。

    又是这招?

    劫营时,陆离曾看到过这种招数,与且莫车对战时,更是亲自领教过。

    霎时间,时光倒流了,谷蠡王仿佛从未斩出的那一刀,他重新举起武器格挡。

    铛!

    金铁交鸣声在峡谷上空回荡。

    圆月弯刀,单于赐给儿子的神兵利器。

    无名长刀,黄巾军将领裴元绍的随身武器。

    两柄神兵相撞,所产生的动静绝非等闲,以碰撞点为中心,涟漪震荡开来,竟将周围飘然下落的雪花震得倒飞而出。

    陆离虎口微颤,刚刚得到进化的黑鬃马向后退了两步,以抵消这股力道。

    而谷蠡王呢?

    连人带刀滚出了足足十几步的距离,撞在石块上才停下。

    一合,高下立判!

第四十九章 白马义从(续)

    迟则生变!

    对此,陆离深有体会。

    黑鬃马与主人心意相通,仰天清啸一声,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冲了过去。

    为防止意外,天狼异象亦是显化到了极限,祂双眸愈发璀璨,犹如高悬在天穹之上的星辰。

    在其凝视下,谷蠡王身后好不容易聚拢的黑气瞬间崩溃,祭祀之音也戛然而止。

    “天星克制!”

    凄厉的呼啸声响起。

    由于对方说的是匈奴语,陆离没有听懂,但也不做他想,端平刃口,借助冲势斩向那颗自己梦寐以求的头颅。

    劲力直透刀背,寒光挥洒而过,一颗圆滚滚的事物冲天而起。

    谷蠡王,死!

    此次匈奴人南下的二号人物,饮恨于这片白雪皑皑的峡谷中。

    另外,没有什么遗言留下,至少陆离觉得没有,毕竟他可听不懂异族语言。

    “哈哈哈,这大好头颅,刚好可以当作晋身之资。”

    话落,一只手举起,攥住了那颗血淋淋、尚未落地的脑袋。

    钱,入袋为安。

    战功,同样如此。

    陆离觉得自己一直在走运。

    杀匈奴、捞战功、磨砺自身。

    以上三种机缘,只有待在边地才能碰到,当初若是去雒阳,投靠尚未发迹的曹老板,大概率只能得到最后一种,与曹氏、夏侯氏两族的武将切磋,但何必舍近求远呢?

    并州可是猛将如云!

    不过主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言行举止过于亲厚,恐怕连身为义子的吕布,都没能享受这种待遇。

    想到这里,陆离快速冷静下来。

    左右想不出答案,他长叹一口气,拔出插在地上的圆月弯刀,又下马走到谷蠡王的尸身旁,开始摸索。

    黄金匕首……琥珀吊坠……狼牙手链……刻着神秘文字的龟甲……一副刻画日、月、星、鬼神的帛书……

    不多时,谷蠡王已身无片缕,哪还有半点威仪?

    熟人看见了估计都认不出来。

    而陆离身上则塞满了东西,虽然它们中的大部分刻画着抽象文字,令人难以猜出具体有何作用,但带走就完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研究。

    可有一样东西陆离倒是认识,准确来说,是与兄长张辽饮酒时,听他提过一嘴。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匈奴人崇拜自然,发兵之前会观察星象,亦或者请祭司帮忙占卜,若是满月,就立刻发动战争,若是残月,则暂缓进攻。

    刚才搜出的帛书,由鲜血所画,明显是新作,而上面正好有一轮满月。

    反向毒奶?

    陆离看了眼拎在手中的头颅,觉得莫名的有些讽刺。

    这些匈奴人攻下一座云中城,便自信心爆棚,而事实是,刺史张懿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另外,杜泉……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匈奴,在这群异族畜生攻城时,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随着一声低语,陆离跃上马背,正当他扯动缰绳准备离开峡谷时,前方、后方突然有动静传来。

    这……被包围了?

    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陆离心头,由于追杀谷蠡王等人,他在一夜之间往东南方向急行了数百里。

    按理说,已经脱离了异族的活动范围,怎么还会遇到这种情况?

    哒哒哒!

    马蹄声急。

    峡谷空旷,声音会被无限放大,恐怕是先前与谷蠡王交战的动静吸引了什么人。

    “算了,解释一番吧。”

    陆离喃喃低语,哪怕被数目未知的骑兵包夹,心中依旧不慌。

    因为他现在是牙门将军,有官职在身,连牧守一方的郡守见了都不敢托大,客气一点的,还要设宴款待。

    另外,并州别驾,不,恐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使者前来宣读圣旨,那时候主公就是并州刺史了,有他撑腰,放眼天下谁不给三分面子?

    最重要的是,陆离有信心突围,总不见得,自己运气差到一出门就遇到顶尖名将吧?

    就这样,他将谷蠡王的脑袋挂在腰间,手持长刀默默等待着。

    声音越来越近。

    根据马蹄声判断一共有七人,正前方三人,后方四人,均驾着好马,速度不算慢。

    陆离心头一动,人数不多,看来这七骑多半是斥候探马。

    这下便更好了,能讲道理就讲道理,讲不通那就换个方式。

    “何人敢在我幽州境内擅动兵戈?”

    这时,斥责声响起,几道模糊的人影在漫天飞舞的风雪中浮现。

    幽州?

    没想到竟然到了公孙瓒的势力范围之内。

    不过,没必要慌。

    除了赵云,这家伙麾下并无什么猛将。

    一念至此,陆离抚了抚黑鬃马的脖颈,傲然看向前方。

    很快,从前方围过来的那三骑冲到陆离眼前,“吁吁”声不断,来者皆是弓马娴熟之辈,三两下,就控马急停。

    “汝是何人?”

    说话者明显是首领,从姿态和装备就可以看出来。

    这家伙身侧的两骑,以及从后方绕过来的四骑皆身披皮甲,而他却跟自己一样,身着玄色两当甲。

    除此之外,这些人均骑着白马,眼神凌厉,杀气浓郁,如此花里胡哨,一看就知道是日后名震中原的【白马义从】。

    可惜,唬不住陆离。

    “本官是并州……”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为首小将看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以及雪地中华贵的衣袍,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冲杀上来。

    与此同时,胯下那匹白马通体也泛起一阵白光。

    这么凶?

    其中肯定存在什么误会。

    陆离皱眉,直接觉醒战魂以示警告,而坐骑黑鬃马与他心意相通,一个急转轻松避开了这一击。

    见状,那小将二话不说,拨转马头,一扯缰绳似乎想跑。

    喝!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骑突然蹿上来,并非拼死一搏,而是速度太快无法停止冲势。

    而陆离下意识地侧身,一拳轰在那匹白马的头部。

    战魂加持下,陆离的力量何其之大,一击就将马头砸得爆裂开来。

    可万万没想到,骑在它背上的偷袭者却瘫软着身子倒下,口中喷出一口血。

    “贼子,我主必会……”

    只见那人捂着脖子,话都没说完,竟然身子一软,死了!

    事实上,陆离只想出手震慑一下对方,如此一来,不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讲道理了吗?

    但是,谁能想到这家伙的性命是与坐骑白马相连。

    “妈的,这下真得罪公孙瓒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好心解释不听,非要赶着上来送死,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掉所有人,然后抹去痕迹,速回并州。

    不就一个公孙瓒吗?

    能比得过狼骑?!

第五十章 常山!赵子龙?

    受到神石的影响,整个三国世界都变得无比异常,陆离本以为战魂,以及自己从未见过、但可以改变天象、占卜吉凶的术法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结果,万万没想到不仅如此,竟然还有这等秘术存在。

    人在马在,人亡马亡。

    怪不得一个普通士卒,会在短时间内提升这么多实力——

    别看陆离刚才表现得极其轻松,若是换个三流武将来,猝不及防之下,还真有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此时此刻,场面无比安静。

    剩下的六名白马义从看到袍泽瘫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个个目眦欲裂,可又奈何实力相差悬殊,只能作罢。

    “阁下究竟是何人?”

    这时,带队小将放下长槊,舔了舔嘴唇,语气干涩:“恐怕其中存有误会。”

    误会?

    晚了。

    陆离发出一声哂笑。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已经琢磨出了一种可能:抢功。

    毕竟跨境执法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是明令禁止的,加上谷蠡王衣着华贵,风格又与中原地区迥异,想要猜出其大致身份,确实不算难。

    当然了,以上仅仅是陆离的个人猜测,亦或者,他想为自己杀人找个由头。

    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真相究竟是什么已不再重要。

    与此同时,陆离的表情与动作尽数落在白马小将眼中,他忽然大喊一声:“走!散开!”

    话落,竟扯动缰绳冲了上来,为麾下士卒逃命争取时间。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霎时间,呐喊声再度响起,陆离冷眼看着对方,比之先前,那道白光愈发璀璨,配上胯下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堪称英武非凡。

    可惜……

    陆离的长刀上浮现出一抹天青色,这是对自身力量的一种运用,类似于真气离体,用来清兵最合适不过。

    “杀。”

    陆离一声低语,挥刀而下。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光刃带着音爆飞了出去,而冲至数步外的白马发出一声哀鸣,连人带马碎成两段。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而杀死这名小将之后,陆离没有停留,拨马朝一名义从消失的方向冲杀过去。

    ……

    巳时,天光大亮。

    陆离站在暗潮涌动的冰河旁,手中抓着一具尸体,扑通一声将其扔进冰窟窿里。

    “最后一个了,收工走人。”

    说完,他转过身来,却看见黑鬃马盯着一旁的树丛,正不安地打着响鼻。

    三十步开外,一个青年静静站着,生得身长八尺,不比吕布矮多少,浓眉大眼,手中拎着一把古剑。

    扫了对方一眼,陆离旋即错开视线,本想着解释几句,可又感觉没必要,索性翻上马背。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而就在这时,那个模样清秀的青年突然开口了,“阁下杀了都亭侯公孙瓒的义从,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你待如何?”

    陆离再怎么谨小慎微,也不至于畏惧一个青年,哪怕对方看上去不简单。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青年说得极其认真,“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

    话落,他拔出手中的古剑指向陆离,摆出来将通报姓名的架势。

    赵云?

    闻言,骑在马背上的陆离脑子嗡地一声,无比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另外,常山应该也只有一个赵子龙。

    他怎么这么年轻?

    看起来尚未及冠,不对,如今是中平五年,也就是公元188年,而有关资料显示,赵云生于汉建宁元年(168年),算算年纪,刚好跟眼前这名青年对上了。

    要说这人,一旦倒霉了,连喝口水都塞牙,就更别提其它了。

    很明显,杀死谷蠡王之后,陆离的运势就开始急转直下,先是被一小撮白马义从给盯上,本想着和平解决问题,但阴差阳错之下,他又不得不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如此一来,这个小插曲也就过去了,毕竟人证物证俱消,除非公孙瓒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否则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结果刚抹除痕迹,准备抽身撤离时,却又撞上了赵云,这霉运倒的,陆离自己都不敢相信:

    莫非是校长觉得他前期过得太顺利了,强行安排了一道厚壁障?

    要知道,这可是赵云啊!

    搞不好是会丧命的!

    算了,先讲道理。

    一念至此,陆离扬起挂在腰间的首级,朗声道:“本官太原陆离,乃并州别驾丁原麾下的牙门将军,因追劫掠边关的谷蠡王至幽州境内。”

    其实,陆离早就注意到了,眼前的赵云并未骑白马、挎银枪,称公孙瓒为都亭侯而非主公,想必此时尚未投军,仍是一介白身。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解释后,赵云收起古剑,视线投向那颗极具辨识度的异族头颅:“公孙将军麾下的士卒想要抢功?”

    “本官不知。”

    闻言,陆离手执缰绳摇了摇头,没有夹带私货,只是将先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相遇——被攻——误杀

    事到如今,陆离依旧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无非是杀性重了一些,可不杀这些人,难道留着他们去通风报信,为自己树敌吗?

    听得前因后果,赵云一阵沉默,他听说都亭侯公孙瓒为人豪爽,幽州的乡勇都欲依附,本想亲自去看看,但听到陆离的陈述之后,他又有些迟疑了。

    并州将军跨境追敌,固然违背了汉律,但追杀之人却是匈奴单于的儿子谷蠡王!

    假如换做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至多保证不滥杀。

    可是,这颗头颅真是谷蠡王的吗?

    想到这里,赵云先是拱手行礼,而后试探道:“某虽在幽州,但亦曾听闻匈奴犯边之事,敢问将军,而今并州局势如何?”

    见状,陆离心中一喜,拱手还了一礼,回答道:“云中城已破,刺史张懿被杀,幸亏主公及时赶到,夜间亲率吾等劫营,想必此时大势已定。”

    “若壮士不信,可随离一同前往北地,待到了大营,一切皆有分晓。”

    话落,陆离勒住躁动不安的黑鬃马,直勾勾地看着赵云。

    是战是和,在此一举。

第五十一章 破箴

    荒野,两人相对而立。

    【将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气之相】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不知怎地,陆离想到了两位乡老给自己的批命。

    当时,他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对此行北击匈奴的暗示,劝自己不要因泄愤而随意杀俘。

    如今看来,恐怕应该把两句批命颠倒一下顺序,先是第二句,再是第一句,而且不能只看表面意思,必须取其深意——

    如果遇到迫不得已情况,无奈选择了杀戮,那么,在此之后,就不要再随意杀人,并且对于那些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伤,妥善安置死者遗体。

    对应眼下的局势。

    陆离误杀白马义从,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但,如果在此期间,他心存善念,不选择抛尸冰河,而是原地安葬白马义从,亦或者采用其它方式,就不会遇到恰好从此处路过的赵云,更不会平生波折。

    而另一句话则道出了应对之策:

    将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气之相。

    听天由命,看自身运道如何,命硬逢凶化吉,命不硬……

    那就杀上一场!

    磕头乞降?

    未战先怯?

    从来不是陆离的行事风格!

    更何况,眼下赵云尚未及冠,一身实力应该还没有达到巅峰,真要生死搏杀,借助胯下神驹,大概有些许胜算。

    就在陆离念头急转之时,赵云终于开口了:“既是将军相邀,云不敢推辞。”

    “待辞别兄长,便随阁下北上。”

    一身是胆,赵子龙。

    若是换做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而初生牛犊不怕虎,赵云对自身实力很有信心,稍作思索,便应下了陆离的邀请。

    行得正,坐得端。

    本就是在追杀谷蠡王的路上,遇到了这些幺蛾子,陆离也不怕被查,伸出手来,顺势说道:“上马,某送壮士一程,主公见离许久未归,心中定然焦急,必须赶在日落之前回营。”

    “好。”

    赵云把左手递过去,踩着马镫,翻身坐到陆离身后。

    见局势缓和下来,直觉敏锐的黑鬃马终于喷出一道气流,仿佛受惊之人在察觉危机解除后,长舒一口气。

    怂货。

    身为主人,陆离自然知晓这货的秉性,没脱胎换骨之前,能被黄巾力士吓到屎尿齐流,而今差点对上赵云,能不出丑,已是让人感觉欣慰。

    “将军的坐骑着实不凡。”

    此时此刻,赵云心中已信了陆离六分,语气不复先前那般生硬,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先前是在下行事孟浪了。”

    事实上,他本就是性情温和之人,尤其是对自己认可的人——

    连夜追杀敌军首领,长途奔袭近千里,这是何等快意?

    这个时候,陆离绷直的脊背暗暗一松,虽说以赵云的性格,断然做不出背刺这种事,但谁敢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壮士何错之有?一切皆是误会。”

    陆离扯着缰绳,驭使黑鬃马按照赵云所指的方向奔驰,同时口中说道:“当初若是知道义从的性命与白马休戚相关,离定不会如此行事。”

    “唉,悔之晚矣。”

    杀了人再说这些话,确实无法挽回那七条性命,但态度还是得摆出来。

    毕竟误杀这种事,在这个时代确实很常见,就拿黄巾军将领裴元绍来说,演义之中,他已向关羽宣誓效忠,结果又因眼馋赵云的夜照玉狮子前去抢劫,被一枪挑死。

    关二爷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有说什么吗?

    斯人已逝,犯不着为一个小角色而恶了英豪。

    “以此获罪,无愧海内!”

    说着,坐在身后的赵云洒脱一笑,声音清朗:“汉律虽严苛,但不必死守,将军不虑自身前途,越境击贼,云心中敬佩。”

    “匈奴人杀我袍泽,屠我同胞,纵使贼酋逃到天涯海角,离也要将其枭首,以告慰亡魂。”

    虽然没去过云中郡,但陆离可以想象那里的地狱景象,言语间尽是愤恨。

    当然了,有一说一,此次追击谷蠡王,他根本没有想到什么汉律。

    这次千里杀敌,一是奉了主公丁原的命令,二是出于私心。

    听陆离谈及异族,赵云心有所感,沉声说道:“是啊,异族可恨至极,幽州边境常年受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袭扰,加上前些年的黄巾之乱,百姓苦不堪言啊。”

    由于并、幽二州同处边境,因此,两人倒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一时间,气氛愈发融洽。

    只见赵云抓起谷蠡王冻僵的脑袋细细端详,心中对陆离的那点芥蒂顿时消散一空。

    这可是单于老贼的儿子!

    虽说对方自称汉臣,表面上听从朝廷号令,但却极少约束部众,每年冬天都纵容麾下士卒劫掠边境。

    今年这一次更是无法无天,放任左贤王纠集十五万大军,与休屠各胡合兵进攻并州。

    想到这里,赵云心中不免忧虑起来,问道:“陆将军,并州边境局势究竟如何?若不涉及军情机要,可否告知于在下。”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用来形容赵云,绝不为过,他的义不仅仅是对主公,更是对黔首百姓。

    对此,陆离心中自然有数,正欲如实相告:吾等趁夜劫营,杀得数万匈奴兵抱头鼠窜,已无再战之力,至于由左贤王亲自率领的另一部分精锐骑兵,更是倒霉,直接撞上了张辽,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陆离心念一转,脸色微沉,沉声说道:“不容乐观。”

    “愿闻其详。”

    赵云的手一顿,攥着谷蠡王的首级,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吾等袭营成功,断其后路,但尚有一支匈奴锐士在白渠水与大军对峙,恐怕此刻正在进攻雁门郡的休屠各胡已分兵驰援。”

    为了达到目的,陆离故意模糊并州局势,“另外,子龙有所不知,并州不止有外敌窥伺,还有内贼。”

    “黄巾贼余孽与异族勾结,在西河郡白波谷竖起反旗,正在围攻太原,想要里应外合,与胡人一同瓜分并州。”

    “正因为如此,主公不敢调集全州之力,只招募了两万郡兵北上。”

    黄巾贼?!

    不出所料,听到这里,赵云的脸果然阴沉下来。

第五十二章 待之以诚(为大佬“匆匆过客”加更)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赵云可是数年前黄巾之乱的亲历者,如今回想起来,那蛊惑人心的遗音犹在耳边回荡——

    天公将军张角一声令下,叛军揭竿而起,如过境蝗虫一般席卷天下,短短一个月内,全国八州二十八郡都有战事发生,声势之浩大,举世罕见。

    当时,沿途的百姓或主动追随,或被裹挟,一同跟着造反,人数多时足有百万。

    坦白来说,若非亲眼所见,赵云都不敢相信平日里治病救人的太平道,竟有如此煽动力。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陆离提到黄巾余孽扯旗造反时,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愈发担忧并州局势。

    可实际情况如何?

    匈奴之围已解,所谓的十五万大军,能有两万活着逃回草原,那羌渠单于都得感谢天地保佑。

    而他们寄予厚望的盟友休屠各胡,大概率也是不堪一击,只待主公率大军转向,即可顷刻灭之。

    至于黄巾余孽……

    由于亲自交过手,陆离就更有发言权了,那些黄巾老卒自然不容小觑,但他们人数有限,还是以裹挟、煽动流民为主,至多趁势围攻一下县城,一旦与成建制的正规军交锋,瞬间便会土崩瓦解。

    事实上,如果不是主公丁原下了死命令,要求众将坚壁清野、避战不出,仅凭吕布一人,率领万余狼骑,就可以将其轻松剿灭。

    但这些消息只有并州军高层将领知道,赵云一介白身,又能从何处知晓?

    眼下,听到陆离这个知情人士的描述之后,赵云内心焦急万分,一个念头反复在脑海中浮现:

    并州危矣!

    百姓危矣!

    而这,正是陆离打的如意算盘。

    杀贼途中,恰好碰上前去投军的赵云,要是不想办法尝试一下,能否将其拐走,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长坂坡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如此,最终还抢走了曹操的佩剑青釭剑。

    这等勇力与胆魄,天下哪个枭雄不想将其招至麾下听用?

    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率先截走,不,应该叫良禽择木而栖。

    别看并州处于苦寒之地,等到了乱世,战争潜力巨大。

    说一句猛将如云,真不过分——

    吕布、张辽、八健将,若是再加上赵云!

    纵使陆离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依旧燃起一片火热,差点激动到难以自持。

    老子要干票大的!

    十八路诸侯讨董?

    往后稍稍。

    再不济,这盟主之位也轮不到袁绍来做,因为,陆离敢断言:

    只要并州军内部不出乱子,后勤补给跟得上,打谁都不虚。

    斗将,有吕布、张辽、赵云!

    斗兵,并州狼骑纵横天下!

    一念至此,陆离恨不得立刻就将事情给定下来,送主公丁原一个天大的惊喜,但他又十分清楚,饭要一口一口吃,何况招募顶尖武将。

    毕竟赵云并非没有主见之人,这件事根本急不得,要慢慢来。

    先送其拜别兄长,再带其去中军大营,亲身感受一下并州军的威势,最终,引荐一下兄长张辽以及飞将吕布。

    常言道,英雄惜英雄。

    数日之前,陆离初来投靠丁原,便被主公委以重任,军中诸将不仅没有排挤他,反而热情相待。

    由此观之,赵云去了并州,肯定然会备受礼遇,久而久之,并州军内必将再添一员猛将。

    计策初定。

    陆离抖了抖缰绳,示意黑鬃马跑快些,尽早回并州,以免出现什么变故:比如半路杀出个公孙瓒。

    “子龙,你我意气相投,从今往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这话并不突兀,古人相见有叙齿一说,即,以年龄长幼而定坐席次。

    同理,若是聊得投机,亦会如此,想当初,陆离与张辽相遇时就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换做了赵云。

    几乎是同一时间,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云生于建宁元年,敢问将军贵庚?”

    “哈哈哈,愚兄生于延熹十年,痴长你一岁,往后别再称什么将军,显得生分了。”

    陆离心中暗爽,笑道:“往后叫我兄长即可。”

    闻言,赵云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唤了一声兄长。

    霎时间,陆离心中一阵舒坦。

    张辽是吾兄,赵云是吾弟,吕布是吾友,试问天下,还有谁?

    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刚结交的兄长心情大好,赵云亦是欢喜:

    自己不过一介白身,竟与军中将领约为兄弟,而且还是千里跨境追敌的忠勇之辈,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

    村落之间飘起了炊烟。

    在赵云的指点下,陆离七拐八折,在乡间小道上来回穿行,终于停在了一处里外。

    亭长,管辖十里之地,治下肯定会有更小的单位——

    里。

    眼前这个里规模不小,陆离下马时,抬眸随意打量了一下,粗略估摸,至少住着百十户人家。

    而里门略显气派,足有一丈高,瓦当上以飞云为纹,中间刻着两字:赵里。

    以姓为里名,并不罕见,说明这是聚族而居,里中皆为赵姓。

    “子龙?”

    二人刚下马,一个裹着黑色啧巾,服饰与普通黔首无异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迎上来:“你不是外出游历了吗?”

    “路遇友人,邀其还家。”

    赵云不欲多言,以免泄露陆离的身份,惹得都亭侯公孙瓒怀疑。

    但里长很负责任,仔细打量陆离,见他身披甲胄,腰间又挂有异族首级,追问道:“阁下是行伍出身?”

    不待陆离回答,赵云直接招呼道:“里长莫要多问,今日只当什么都不曾看见,云在此谢过了。”

    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便径自引着陆离往里面走去。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中年男子默默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纸笔放下,显然是心中有了数。

    “兄长勿忧,放心在此歇息,云在周边略有薄名,定不会有官府中人上门打扰。”

    陆离牵着黑鬃马入里中,听了一旁赵云的话,微微摇头:“待回了并州,公孙瓒又能如何?只怕连累了贤弟……”

第五十三章 家事

    “兄长多虑了,我家在常山郡略有薄名,无人敢轻易得罪。”

    赵云堂而皇之的回答。

    闻言,陆离一阵无语,他差点忘了,正史中的赵云是个衣冠子弟。

    《三国志赵云传》注引《云别传》曰:云身长八尺,姿颜雄伟,为本郡所举,将义从吏兵诣公孙瓒。

    义从:谓奋愿从行之士。

    换而言之。

    日后,赵云投奔公孙瓒时,身边还带了一批自愿跟随自己从军的壮士,属于带资入组,并非只身前往。

    没想到高武版三国中,似乎同样如此,毕竟地方豪族才有这等影响力,可以帮人遮掩行踪。

    因此,没了后顾之忧的陆离脸上开始浮现笑意:

    模样俊秀、家世好、本领非凡,不知以后会便宜哪个世家女。

    紧接着,一个念头蹦到了陆离脑海中,脸色再变。

    他突然想通主公为何会对自己如何亲厚了,怕不是想招女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儿女婚姻全由家族长辈做主,那天夜里,丁秦予曾在后花园中解下随身香囊赠给自己,同时还明示,非他不嫁。

    对方行事风格如此大胆,岂是自己避而不见就能解决的?

    恐怕丁秦予已将心意告知主公,而主公的态度也显而易见——

    原先定下的先锋官一职,突然在阵前更改为牙门将军。

    起初,陆离以为这是因为丁原担心自身安危,需要一名战力不凡的将军护持左右,现在看来,分明是想将他留在身边观察,考校人品、能力。

    至于许诺的杨威将军,恐怕并非画大饼,只要自己表现得不差,这个职位几乎也是板上钉钉,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丁原就这一个女儿。

    劫营一战,斩首数千级、挑杀多名万骑长,又长途奔袭近千里,割下谷蠡王的脑袋……

    这种表现绝对没问题!

    杨威将军指日可待。

    不得不说,这软饭吃起来真香,能少奋斗二十年。

    要知道,丁秦予五官艳丽,身姿修长窈窕,绝对称得上是男人恩物,假如换个情境,自己被迫来到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回归,那么,陆离肯定不会推辞,甚至愿意主动追求。

    但他只能待一年,时限一到必须离开,若是中途成了婚、有了子嗣……

    还没想完,陆离便打了个寒颤,不断在心中重复:

    莫要自误!

    “兄长为何蹙眉,可是云照顾不周?”

    这个时候,赵云顿住了脚步,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陆离,表情关切。

    两人视线交汇,陆离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挑,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道:“没什么,想到了些许琐事而已。”

    闻言,赵云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继续走在前面引路。

    如今正值冬季,无农事要忙,加上此时将近正午,大部分人都待在家中,只有三两少年蹲在道路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中一人眼尖,恰好瞧见陆离与赵云沿着小道走来,赶忙拉起同伴,往墙边靠了靠,给他们腾地方过去。

    这时,有一名少年殷勤问道:“云哥,可有事吩咐?”

    赵云答道:“没什么。”

    “你们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曾看到。”

    闻言,几名挎剑少年看向旁边气质彪悍的陆离,视线在谷蠡王的头颅上顿了一下,而后,彼此对视一眼,齐齐揖手,口中应道:

    “诺!”

    早知道便带一个黑布袋了。

    此刻,陆离也意识到此举过于张扬,可这颗首级事关重大,只能随身携带,但愿赵云的嫡兄看见之后不要怪罪。

    “五门东入,即为寒舍。”

    不多时,两人牵马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吱呀。

    院门打开,出来一个美妇。

    陆离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赵云。

    “嫂嫂。”

    而那美妇人神色讶然,本想问些什么,又见旁边站着一名披甲男子,改口道:“阁下是?”

    陆离一边作揖,一边自报来历,“在下陆离,并州别驾丁原帐下牙门将军。”

    “原来是陆将军!”

    美妇举手加额,想要行礼,却被陆离出言制止了:“在下与子龙一见如故,已约为兄弟,此次前来便是拜见两位,怎敢受长辈之礼。”

    说完,深揖到底。

    这一幕落到赵云眼中,令其心生感动的同时,也对素未谋面的丁原愈发好奇起来,究竟是何等英豪才能令陆离甘愿为之效命。

    而美妇人对陆离印象颇佳,邀请他进门,“将军里面请。”

    院中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没有什么景致,与想象中的豪族门第有所不同。

    片刻之后,美妇人带着两人穿过院子,来到堂屋。

    “家中简陋,让客人见笑了。”

    堂屋里同样没什么东西,只在地上铺了几张坐席,席前各置一个矮罢了,陆离还注意到,墙上挂着几个竹编的箩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下意识地,陆离想到了这两句应景的话,因此,他按下疑惑,客套了几句。

    也许是碍于礼法,美妇人很快就告退,言称去置办酒食去了。

    “阿兄长年卧病在床,医者说,药石无救,也就在这两年了。”

    这个时候,从进门之后一直沉默寡言的赵云终于开口了,解释道:“正因为如此,云必须回来,将去并州的事情告诉阿兄知晓,免得他担心。”

    “无碍。”

    只见陆离从怀中摸出一叠黄符,递了过去:“贤弟,此物是我从黄巾军将领裴元绍那里夺来的,为大贤良师张角生前亲手所制,以温水送服。”

    神石降世,带来诸多神异,比如眼前这太平道黄符,它可以治疗一切外伤,说是起死人而肉白骨,有些夸张其词,但也亦不远矣。

    然而,赵云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唉,云以前听闻此符神异,特意去寻了几张回来,同样由张角亲手所制。”

    “可惜,无用!”

    闻言,陆离的表情亦是变得凝重起来。

    太平道黄符可谓治疗外伤的神器,当初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陆诩,在使用之后,瞬间康复大半。

    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势才能让赵云说出符纸无用的话来。

    莫非创伤来自精神层面?

第五十四章 明主

    一樽酒,一盘肉。

    很快,饭食被端了上来。

    细心的女主人事先将糯米酒用槽滓滤了一遍,供客人取用。

    看着清澈泛白的清酒,陆离连连向樊氏道谢,心中也愈发过意不去,说要先去拜见赵云卧病在床的嫡兄。

    就在这时,悉索声从身后传来,众人侧身望去,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

    脸色苍白,虽然尽力维持平静,但紧绷的眉梢唇角以及紊乱的呼吸,还是让陆离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命不久矣——

    走几步便虚弱至此,赵云所言非虚,若找不到医治之法,大限之时也就在这两年了。

    “兄长,你怎么出来了?”

    这个时候,赵云赶忙上前搀扶。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跪坐在矮案旁的陆离只感觉眼前一花,勉强捕捉到了残影。

    幸亏当初没动手,看来自己与顶级武将相比,还差得很远。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按下心思,起身揖手:“见过赵兄。”

    “在下并州别驾丁原麾下牙门将军,追贼至此,叨扰了。”

    很显然,赵峻已经听妻子樊氏说过此事,表现得颇为淡然,只是视线瞥向陆离腰间——

    那里本来挂着谷蠡王的首级,但为了不让主人感到唐突,陆离特意向樊氏要了一个黑布袋,将其绑在身后。

    “听说将军千里追杀谷蠡王,咳咳,峻佩服。”

    说着,赵峻收回视线,回了一礼。

    自始至终,赵云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兄长出什么闪失。

    而赵俊却不以为意,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到席垫旁。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他看着一旁正襟危坐的陆离,笑道:“既然将军已与子龙约为兄弟了,那便是自家人,熟不拘礼,松散一点吧。”

    话落,满脸疲惫的赵峻盘腿坐了下来,这叫胡坐、趺坐,就是佛寺里众菩萨的坐姿。

    对于讲究礼仪的古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非常随意的坐姿了,至少比正襟危坐要轻松太多。

    当然,也只有与关系亲近的人相处才能如此。

    闻言,陆离心中一喜,也不推辞,直接把双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

    毕竟长兄如父,既然赵峻没把自己当外人,那还客套什么,赶紧趁机打蛇上棍,他还指望能把赵云给拐走呢。

    可惜,赵峻身体虚弱能出来陪坐片刻,已是客气之至了,喝酒、畅谈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大部分时间都是陆离与赵云两人在交谈。

    而话题也都与行伍有关,尤其是随丁原率先锋骑兵夜间劫匈奴人大营的事情,赵云最为好奇,经常问一些细节。

    马摘铃,人衔枚,抢渡白渠水;

    绕过敌军先锋部队,直奔大营;

    行动前因察觉风向不对,立刻分兵寻找有利地形;

    雷厉风行,毫不恋战;

    趁乱兵合一处,径自杀向立着大纛的王帐;

    雪夜追敌,跨境杀贼。

    由于心中打着算盘,陆离刻意淡化了自身存在,砍杀万骑长、与宋宪护为犄角用锋矢阵稳住阵角之类的细节,尽量一语带过,全力塑造主公丁原赴危蹈血、统筹全局的光辉形象。

    坦白来说,若非丁原坐镇,任凭陆离一行人如何勇猛,也很难劫营成功,大概率杀红了眼,四下纵火制造混乱,而王帐不灭,匈奴人就有机会稳定局势。

    一想到这里,陆离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夸张一点。

    “若非阴差阳错之下,知道主公颁布了招贤令,说不论出身皆可前往,离怕是要错过明主了。”

    话落,坐在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赵峻惊咦出声,他年轻时曾拜在大儒门下,并非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夫,自然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何等含义——

    不论出身,便是指平民也有机会做官,而且,恐怕只要能力、品行足够,连千石大官都能做。

    一念至此,赵峻抬眸看向陆离,见他如此年轻,与自家弟弟赵云差不多一般大小,心中愈发笃定:并州别驾丁原确实是个豪杰,竟能不受世俗规则束缚,去拣拔人才。

    要知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是延续了数百年的铁律,那些不守规则的人,绝对会被世家门阀针对,一州刺史都不敢这么干。

    而丁原不仅有魄力这么做,还没有玩脱,顺利将政令执行下去了,这说明什么?

    声望、资历、能力,缺一不可。

    说的直白一点,这别驾丁原怕是真正的并州之主,一言一行比远在雒阳的皇帝还要管用。

    而陆离接下来的话,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只见他放下酒樽,双手交叠,起身朝西北并州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微颤:“旬日之前,离不过一介布衣,幸得主公青睐,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啊。”

    影帝陆离再度上线。

    古今不同。

    在现代人看来,古人的行事风格过于迂腐,比如:柳下惠坐怀不乱,竟成了无能的表现。

    而古代人眼中,现代人的某些言行举止,则是叛经离道、天地不容。

    常言道,狐死正丘首,古人看狐狸死在外面,就觉得它一定把头朝着巢穴,而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连畜生都不忘本,君子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因此,对待有知遇之恩的人,再怎么表达感激之情也不为过,根本没人会感觉做作。

    旬日?

    听到这里,赵云眼中闪过一丝意动,大丈夫,生不能食五鼎肉,死亦当五鼎而烹,此话虽然过于露骨,但确实道尽了人间真谛。

    试问谁不想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只要不违背道义,他赵云愿拿性命博一个前程,更何况,陆离口中的丁原绝对是位英雄豪杰——

    不避锋矢亲自带兵出征,御敌于国门之外,危难之时更是不惧生死,率领数百骑劫营。

    不正是他一直寻觅的明主吗?

    可惜……

    而赵峻看到自家幼弟神色犹豫,于是扶着矮案,沉声问道:“子龙为何蹙眉?”

    “并州太远,若能留在幽州,便能时常侍奉兄长……”

    “咳咳!”

    这时,赵峻捂着嘴一阵猛咳,妻子樊氏赶忙上前为其抚背,同时对赵云说道:“你兄长知你素有大志,不愿拖累……”

    话还没说完,就被轻推开来。

    “且去,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建功立业,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先祖?”

    然而,赵云心中的顾虑仍未消除,尤其是看到赵峻才说了几句话便体力不支,更加不愿意离开:

    “兄长,都亭侯公孙瓒也是天下一等的豪杰,当初边章、韩遂叛乱,他率三千骑兵将其镇压,如今常年驻守边境,护佑一方平安。”

    果然,说了这么多,赵云心中还是忘不掉公孙瓒。

    此时此刻,旁观到现在的陆离暗叹一口气,毕竟他也无法强留对方,只能慢慢加以引导。

    见无人打断自己,赵云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尽数说了出来:“云听闻公孙将军拣拔人才,同样不计出身,不仅没有看轻那些走卒商贩,还那数师刘纬台、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当三人定兄弟之誓。”

    “若云招募乡勇前去投军,定然会受到重用。”

    历史的车轮无法阻挡?

    看来赵云依旧打算走历史上的那条路,先投奔公孙瓒,而后转投刘皇叔,做那个两护幼主的五虎上将。

    有缘无分啊。

    一时间,陆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不甘、有无奈,亦有祝福。

    可是,这才是赵云,忠义两全。

    砰!

    突然,拍桌声响起。

    惊得陆离站了起来,因为拍案之人竟是赵峻,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色,仿佛回光返照之人。

    “你昨夜说要外出游历,便是想投公孙瓒?”

    “你可知他是何人?!”

    这一刻,赵峻气势摄人,令陆离脑中蹦出了一个词:虎死骨立。

    而赵云赶忙起身,似乎不解其意,揖手说道:“请兄长明示。”

    “咳咳,某当年游学时曾与之一同拜入大儒卢植门下。”

    卢植?

    他不是武将吗?

    见事有转机、准备听故事的陆离一愣,他敢肯定自己没有记错,这人是剿灭第一次黄巾之乱的功臣,怎么摇身一变又成大儒了。

    学渣本性暴露无遗。

    事实上,这个时代依旧讲究讲究出将入相,不少读书人的战斗力猛地一塌糊涂,卢植就是典型代表。

    数年前,蔡邕、李巡等人曾发起的校勘儒学经典书籍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并将以刻成石碑的形式立在太学门口,而卢植主动上书,毛遂自荐。

    正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能参与此等盛事的人,无一不是惊世大儒。

    要知道卢植可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文武全才,在担任经学博士、广收门徒的同时,还经常带兵剿匪,从割据一地的土匪,到威胁江山社稷的黄巾贼,他都奉命征讨过。

    完全可以说,在当世大儒之中,没一个比他更懂打仗的了。

    “昔年,吾与公孙瓒一同拜入老师门下,那时候他已有官职在身。”

    可能是强提了一口气,赵峻说话利索了许多,“但却因难以升迁,遂决定辞官拜师。”

    镀金?

    这个陆离倒是能够理解,卢植名望不低,开了个学院广收门徒,有人希望能学到东西,也有人希望搭上大船、广交人脉,亦或者想要两者兼得。

    “子龙,你可知当时他年纪轻轻已是六百石的官员,为何再无升迁之路?”

    “因母地位卑贱,虽出身贵族,但却饱受排挤!”

    赵云自然不知道这桩秘闻,更他想不通兄长为何要说这些。

    与此同时,病恹恹的赵峻面露回忆之色。

    十几年前,家族尚未衰落,他也没有身染重疾,父亲托了关系,为自己争取到了拜入大儒卢植门下的机会。

    结果,等赶到雒阳缑氏山下,却听童子说主人卢植奉诏外出剿匪去了,暂不能为学生讲经。

    不远万里从冀州赶去求学,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赵峻自然心有不甘,幸亏卢植留下话说:

    来者皆为我的学生,虽然我临时受命前去剿匪、无缘见面,但求学者都可以录入名牒,成为记名弟子,若是不愿意等待,亦可另择良师,而姓名依旧会被保留在名牒上,事后也不会怪罪。

    就这样,他们这批新人中有人离开,有人选择留下,平日里,由几名先入门的弟子代师授课,传授一些经学,甚至术法方面的知识。

    可惜师兄并非师傅,没有一个够分量的人镇场,缑氏山上怎么可能安分得下来?尤其是那些有着官职在身的同门。

    当年读书时,公孙瓒常常于夜间下山嬉乐,结交那些出身不高的游侠。

    并非赵峻看轻游侠,他也不过是寒门罢了,一切只因公孙瓒曾在醉酒时说过两句话:

    今取衣冠家子弟及善士富贵之,皆自以为职当得之,不谢人善也。

    衣冠皆自以职分富贵,不谢人惠。

    起初,众人以为此话当不得真,结果,朝夕相处下来,才发现公孙瓒确实是如此行事,仅仅碍于同窗情面,才掩下了那份对衣冠子弟的厌恶。

    究其原因,无非是公孙瓒为庶出子弟,从小遭受过同族的耻笑。因而长大后,对贵族子弟有些反感,更倾向于结交出身低微者——

    出身不高的刘备,就与之交好。

    正因为如此,赵峻一直对公孙瓒心有抵触,纵使日后家境衰落,也不愿找这个旧时同窗帮忙。

    而今听到幼弟想要私投对方,更是惊得心神动荡,公孙瓒不喜衣冠子弟,要是送上门去,定然会被奚落。

    或许,往后他会对其有所改观,但又有谁愿意让自家兄弟遭遇不顺?

    这时,听完赵峻的讲述之后,陆离想到了《云别传》中一段话:

    闻贵州人皆原袁氏,君何独回心,迷而能反乎?

    (听说你们州的人都去投奔袁绍了,而你为何来投奔我,迷途知返吗?)

    由此不难看出,公孙瓒对赵云带义从投靠自己,其实是抱有疑虑的。

    “子龙,你先随我北上如何?”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吾主丁原求贤若渴,麾下猛将如云,是建立功业的好去处。”

    旁听了这么久,又有赵峻送来的助攻,陆离自然不会没有表示。

    “等我回营之后,便请主公搜寻天下名医。”

第五十五章 回营

    术业有专攻。

    陆离不擅长治病救人,但是,经过一番思索,他找到了应对之法。

    张懿已死,而接下来,主公将会以雷霆之势扫灭并州全境的内忧外患,并顺利登上刺史之位。

    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想要招纳几名神医,确实不算难。

    至于人选,陆离也已经想好了。

    华佗。

    盛名之下无虚士。

    若对方也没有办法医治,那只能说赵峻寿数已尽,强留不得。

    而赵云心中亦有了决断,耳闻不如目见,加上兄长不喜公孙瓒,那他便随陆离北上,先去寻并州别驾丁原,若对方真如描述的那般英果,自己就留下来为其效命。

    在两人沉思之时,只见赵峻强撑着一口气站直身体,朝陆离郑重揖手,一锤定音道:“将军,往后吾弟便托付于你了。”

    “还请兄长放心,我与子龙一见如故……”陆离心中大喜过望,急忙揖手回礼。

    结果,还没把话说完,便看到赵峻身子一软,他下意识地冲上去搀扶,而赵云同样眼疾手快,两人一左一右将其架住。

    “事不宜迟,你们两个早些上路吧。”

    说了这么多话,赵峻的脸色变得异常憔悴,两眼也黯淡无神,而他交代完这句之后,又朝妻子樊氏低声说道:“乏了,扶我回榻上休息。”

    闻言,樊氏默默上前搀扶。

    望着兄嫂远去的背影,赵云内心一阵愧疚。

    陆离则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为人臣子,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愿主公有足够的人格魅力折服赵云,如此一来,大势成矣。

    “子龙,上路吧。以黑鬃马的脚程,天黑之前应该能回大营。”

    “有劳兄长了。”

    片刻之后,两人共乘一骑消失在风雪之中。

    千里之外。

    匈奴人的营盘周围,尽是残肢断骸,王旗更是被踩到了泥地里,上面布满了泥土和鞋印。

    忍受着空气中浓郁的焦臭味,一批又一批汉军骑兵飞马赶来,汇报着各类军情要事。

    “这真是别驾率军所为?”

    “没错,听说冲锋在前的人是牙门将军陆离。”

    “我怎么听说是先锋官宋宪将军所为?”

    “净扯~”

    “有几个活下来的匈奴兵亲口跟我说,有一道声音不断在营盘上空回荡:劫营者,太原陆孟明。”

    此时此刻,营盘外,匆匆搭起了几座瞭望塔,而士兵们站在高处随意闲谈着。

    在其下方,一些步卒正手持长鞭,驱使匈奴战俘挖坑。

    昨夜,陆离等人倒是杀痛快了,但苦了这些前来打扫战场的人。

    要知道,一旦地上数以万计的尸体不能得到及时处理,它们就会腐烂,发出刺鼻的味道,不仅如此,还有很大可能会形成大规模瘟疫,从而使周边郡县遭殃。

    正因为如此,为了避免瘟疫的蔓延,丁原命令匆匆赶来的士卒抓紧时间掩埋尸体。

    由于语言不通,不少匈奴杂兵拒绝挖坑,他们担心这不是用来埋尸,而是汉军主将想要坑杀战俘——

    虽然匈奴人是异族,但也曾听说过这种残酷的手法。

    战国时期,秦军坑杀40万赵军;

    秦末时期,项羽坑杀20万秦军;

    这些故事至今仍在草原上广为流传,能令小儿止啼。

    “磨蹭什么?!匈奴狗!”

    这个时候,一名士卒挥舞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战俘脸上。

    啪!

    血花中夹杂着几颗白花花的牙齿。

    痛呼随之响起。

    一旁的匈奴杂兵看到同伴下场如此凄惨,亦不敢再做他想,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事实上,汉军士卒也不清楚主帅丁原心中所想,但若是真要坑杀战俘,他们绝对没有意见,甚至还会欢欣鼓舞。

    按照春秋风俗,家仇只论五世,但国仇不受世代限制,随时都可以报复。

    从高祖白登之围开始,大汉就遭到匈奴一次又一次劫掠,予取予夺、嚣张跋扈,直到武帝整顿军备,将其打得远遁异乡,局势才有所转变。

    现如今,匈奴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度入侵国门。不仅围杀刺史张懿,打了朝廷脸面,还屠戮全城,据那些被营救出来的孩童说,云中郡高过车轮的男丁尽数被杀,尸体被拖去填井,而女子的下场更是凄惨。

    以至于不少汉军士卒听了此事,纷纷扼腕长叹,恨不得早早渡了白渠水,与主公一同杀贼,更有将领,扬言要联名上书,请朝廷准许他们率部远征草原。

    “要我说,直接把这群匈奴狗活埋算了,以免浪费口粮。”

    “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拖去修筑戍堡,当成牲口来用,累死拉倒。”

    几名督工的士卒交头接耳。

    蓦地,一匹青鬃大宛疾驰而来,由于正处于白天,罩在马首处的细密鳞甲,散发着寒光,这是马铠,包括狼骑在内,并州全军上下都凑不齐五百具。

    而背上那人更是威风,金盔紫袍,虽然面容儒雅,但此刻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主公有令,筑京观!”

    张辽勒住坐骑,长啸出声。

    清朗的声音在营盘上空久久回荡。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古之战场所在有之。

    这京观便是由敌人的尸体积累而成,其间用泥土、糯米汁进行加固,层层叠叠,高者可达百米。

    一开始,丁原不打算用这种残暴的方式处理敌军尸首,但是,从云中城回来的斥候让他改变了想法。

    遍地焦土、疮痍满目。

    大火烧烬一切,只留下几道断壁残垣,由于纵马奔驰许久,斥候本想打些井水饮用,结果却捞出了无数残肢,吓得差点当场吐出肝胆来。

    丁原听了,一阵沉默。

    城没了可以再筑,但水源一旦被破坏,就回天乏术了,只能再另选一处地方筑城。

    而这,需要考虑战略位置、周边环境、民生多艰等各方各面的问题,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因为如此,他一怒之下,决定筑京观,以此来威慑那些活下来的异族。

    当他们劫掠边境时,看到了这座京观,便会思考,其中是否埋着他们父兄的枯骨,自己是否会被前来复仇的汉军一同埋进去。

第五十六章 良将难求

    据史料记载,“京观”最早出现在烽烟四起的春秋时期。

    当时,晋楚两国交战,楚国胜利,为了震慑其他诸侯国,楚国将晋人的尸体聚集起来,摆放于城墙之外,并以此筑了一道骇人的坟冢。

    虽然它十分残暴,被认为有伤天和,但确实达到了震慑别国的效果,正因为如此,各个诸侯国不仅没有联合起来斥责这种行径,反而争相效仿,来彰显武力。

    出乎意料的是,当匈奴战俘听到张辽传令说,只将死者筑成京观、不伤余者分毫后,干得更加卖力了。

    “将军,这是我们部族首领的头颅,或许能换来功勋。”

    “这个人身份不简单,是郫小王……”

    昨夜情况紧急,所有袭营骑兵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穿。

    所以他们哪里顾得上辨认敌人的身份,直接砍杀了事,不过,现在有战俘主动配合,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

    丁原当即更改命令:

    凡是万骑长以上的匈奴贵族,不必被填进京观,割下脑袋放血,然后用石灰、盐巴腌渍,最后装进盒子里保存,等待朝廷派来的使者进行验收。

    至于那些都尉、千骑长、百骑长,同样享受到了特殊待遇,被摆在京观最顶端,以儆效尤。

    血腥味、恶臭味传至数十里外,也引来成群结队的秃鹫,它们贪婪地享受着免费大餐,而汉军士卒并没有阻拦。

    尸体太多了,数以万计。

    纵使主公派来很多力能举鼎的精锐前来帮忙,依旧顾不过来,他们从午时一直忙到了酉时,才勉强将其筑好。

    方圆一里,高十三丈。

    远远望去,就像旷野上隆起的一座小土包,只不过散发着阵阵恶臭。

    幸亏张辽经验丰富,特意命人取来石灰,浇筑京观时,必须将此物在每层尸体之间均匀铺开,不仅如此,在京观筑成后,他更是亲自指挥士兵,又在外面厚厚堆了一层,以免造成瘟疫。

    毕竟数万具尸体堆在一处,就这么任由它们腐烂,最终受难的还是并州百姓,而石灰既可以用来保存贼酋首级,更能避邪镇煞——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所谓邪、煞,便是瘟疫之源。

    “孟明为何还未回来?”

    听闻京观修筑完毕,丁原特意走出中军大营,巡视了一圈。

    可是,看着愈发黯淡的天色,得意之情渐渐消退,因为他想到了单枪匹马前去追敌的陆离。

    初经战事,便能做到亲犯锋镝,驱率部众冲锋在前,堪称勇猛无双,尤其是在阵前自报姓名的行为,每每回想起来,丁原仍觉得热血翻腾。

    而这样一个长相英武,又忠心侍主的青年俊彦能主动前来投靠自己,实在令人感到欣喜。

    出身寒门?

    无所谓。

    英雄不问出处,他丁原出身更加低微,现在如何?张懿被异族围杀,刺史之位空悬,只需稍稍运作一番,这便是囊中之物。

    事实上,亲眼目睹了陆离昨夜的表现之后,丁原已将其视作了佳婿,只待大军回师,清扫完那些黄巾余孽,他就请陆诩入府一叙,共商儿女大事。

    “主公不必担心,许是孟明路上遇到什么琐事,耽误了时辰。”

    张辽倒是沉得住气,见主公有些焦急,缓缓分析道:“虽然匈奴人手段诡异,但远不是领悟战魂者的对手,听说孟明一个照面便杀了万骑长,就更别提那养尊处优的谷蠡王了,简直翻手可灭。”

    不久前,张辽亲自劈杀了左贤王,整个过程轻松至极,如屠猪狗一般,加上他对陆离的实力有所了解,言论自然令人信服。

    这个时候,丁原也稳住了心神,无奈道:“老夫倒不担心他擒不住谷蠡王,而是怕他越境击贼,与其它州的官军起了冲突。”

    “幽、冀两州无甚悍将。”张辽依旧对陆离抱有信心:“更何况,孟明素有急智,定能全身而归。”

    不知怎地,张辽想到了两人相遇时的情景,这家伙遇到自己后,脸不红、气不喘,直接指着前方的岔路说了句:左。

    若非提前知道杀贼者身披狐裘,他还真有可能被骗过去了。

    “若孟明回营后不能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非要狠狠罚他。”

    而听得劝慰的丁原心情大好,笑着抚了抚胡须,望着远方说道:

    “罚他半年俸禄。”

    至于爱将是否越境行事,中途是否得罪其他诸侯,丁原根本不挂在心上,正如张辽所说,幽、冀二州无甚悍将,再者说,又有谁能与奉先比肩?

    与此同时。

    驮着陆离与赵云二人的黑鬃马不断打着响鼻,不由得放缓了速度。

    阵阵恶风拂面而过,赵云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这恶臭从何而来?”

    “应该是从匈奴人的大营飘来。”

    陆离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按理说过去这么久了,主公应该早已派人将尸首尽数掩埋,怎么会有如此重的异味。”

    一时间,两人惊疑不定。

    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休屠各胡分兵来援,正在与汉军鏖战,因此,主公(丁原)才无暇分心处理尸体。

    一念至此,赵云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古剑,追问道:“兄长,不如我们先寻座高地,观察一下前方形式?”

    “不用。”

    快速冷静下来后,陆离摇了摇头,他对张辽有信心,更不认为久围雁门郡而不下的休屠各胡有能耐与汉军争锋,恐怕是主公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

    再者说,以他与赵云之勇,何必怕那些杂胡,谁敢阻路,直接杀穿便是。

    就这样,陆离夹紧马腹,示意黑鬃马提速。

    嗷呜呜。

    随着一声怪叫,一道黑影在旷野中掠过,掀起无数雪尘。

    “回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准备随主公回营等待的张辽,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转身看向东南方。

    闻言,老成持重的丁原亦是抬眸眺望远处。

    “京观?”

    赵云的眼瞳中倒映出一座小山包,恶臭正是从此处传出。

    有志投军之人,无不识得此物。

    数年之前,皇甫嵩镇压黄巾起义于下曲阳,曾用十万颗人头浇筑出了京观塔!

    当时举国哗然,这位大将军瞬间从声名赫赫的国之柱石,变成了嗜血成性的屠夫。

第五十七章 相见欢

    京观?

    陆离心中一突。

    这东西张辽曾跟他详细说过,不可否认,筑京观有好处,而且还不少。

    第一,可以显示军威和战功,提高军队士气;

    第二,通过这种方式,能够震慑后来的入侵者,以及正在攻略雁门郡的休屠各胡;

    第三,把敌军的尸体堆积起来,用石灰、黏土封住,能有效减少瘟疫的发生。

    可是,张辽也说很多士大夫、百姓畏惧,甚至反感这种行径。

    黔首见识少,听到官军用敌人的尸体堆了一座小山,自然会心生恐惧,而士大夫则是觉得此举有伤天和,他们认为国家动武是为了禁暴、筑京观这种行为过于野蛮……

    一念至此,陆离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好不容易把赵云拐带过来了,结果主公却来了这么一出。

    没办法,只能尽力去解释了,毕竟赵云的态度很明确:

    从忠义之所在。

    结果,陆离刚把语言组织好,就听到耳边传来赵云畅快的笑声。

    “此举甚妙。”

    “丁别驾此举甚妙!”

    连续赞了几声。

    事实上,在赵云看来,皇甫嵩那样的做法,绝对是有悖道义——

    为炫耀军功,将张角的尸首从棺椁中剖出,戮尸以泄愤的同时,下令将黄巾军和百姓的尸体混在一起筑成京观。

    而眼下不同,匈奴人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屠城之罪,将其筑成京观,完全是正义之举。

    更何况,大汉与匈奴是世仇!

    见赵云心无芥蒂,陆离暗自松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子龙,主公便站在营外,随我一同前去拜见吧。”

    “孟明,你许久未归,可是让我与主公好等。”

    这时,张辽快步迎了上来。

    丁原则伫立原地,含笑抚须,尤其是看到陆离腰间挂着一颗鼓囊囊的事物之后,脸上笑意更盛。

    如此,左贤王、谷蠡王,这两个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尽数被他收入囊下,只待奏明朝廷、使者前来宣读诏书了。

    两道视线交汇。

    赵云跃下马背,只见来人身着明铠亮甲,面容虽儒雅,但那股猛鸷之气即便隔着很远,依旧能够感受得到。

    而张辽见多出一人,生得雄壮魁梧,却态貌谦谨,仿佛士人一般,不禁眼前一亮,问道:“此君谁人也?”

    “子龙,这位是吾兄张辽。”

    陆离牵着黑鬃马走来。

    闻言,一旁的赵云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见过将军。”

    紧接着,陆离开口介绍道:“兄长,这位义士姓赵名云,冀州人士,与我在追贼途中相识。”

    冀州?

    主公果然没有猜错。

    见陆离态度如此郑重,又将人带到了大营之内,张辽心中瞬间有了数,亦拱手回礼:“张辽,雁门人士。”

    就这样,两人也算彼此见过了,而接下来,陆离简单叙说了一下追贼的经过。

    “你与白马义从在幽、冀二州边境起了冲突?”

    张辽满脸诧异,他着实没想到,才一日不见,自家兄弟竟然跟都亭侯公孙瓒起了矛盾,不由得问道:“可曾处理干净?”

    “……”

    陆离再度看向赵云,心中一阵尴尬,本想说:兄长放心,这群抢功之人被小弟尽数杀了。

    最后,他只是含糊其辞道:“没有留下痕迹。”

    毕竟,话要说回来,赵云此行北上的初衷并非投军,而是确认那颗首级是否真为匈奴谷蠡王,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与陆离深交之后,他心中已无任何疑虑。

    “都亭侯公孙瓒没有约束部将,纵使他知晓原委又能如何?”

    丁原向来雷厉风行,见陆离带人回营,索性走了过来,恰好听见三人的对话,不以为意道:“若是敢来并州,刚好也叫我领教一下那白马义从究竟有何神异之处。”

    并州狼骑大战白马义从?

    狼骑能做到夜行千里,仍不觉疲惫,虽不知正面作战能力如何,但绝对不差,要知道,那里可是猛将如云,光是一名骑督(千夫长)就能与寻常武将争锋。

    至于白马义从,与坐骑性命相连时,可以爆发出数倍于平常的实力,由此推断,将兵者亦非等闲之辈。

    丁原不知陆离心中所想,随口宽慰了几句,引着他们朝中军大营走去,路上偶尔与赵云谈上几句,态度颇为和蔼,一派长者气度。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至此,陆离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而剩下的就靠主公了。

    求贤若渴、竭诚待下。

    身为一名雄主,丁原身上自然不缺这两种特质,不多时,便与赵云相谈甚欢,加上陆离从旁暗示,对方有择主之意,心中愈发不舍,差点就当场许以官职了。

    不过,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见赵云无坐骑傍身,许诺要赠其一匹大宛名马。

    而陆离之所以一见面便能封观,不仅有张辽代为引荐的原因,更是因为他亲率两名随从,逆着乱军而上,直接表明心迹。

    但即便是这样,赵云的心中依旧十分满意。

    正如陆离先前所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遇到一个赏识自己,并且雄才伟略的明主,确实值得庆幸。

    在这种宾主尽欢的氛围下,一行四人进入大营。

    丁原屏退左右,叫亲卫去帐外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才问陆离道:“可曾取下贼酋首级?”

    “正要献于主公。”

    话落,陆离解开黑囊,取出一颗冻硬的脑袋。

    由于二月天气酷寒,首级尚未腐烂,可以轻易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丁原大喜,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此行大获全胜,只待解了雁门之围,便回师扫灭黄巾余孽,还并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突然听闻黄巾余孽,赵云眼中划过一丝担忧,相比于异族,他认为善于蛊惑人心的太平道更值得警惕。

    而陆离同样想尽早回师,于是,当即提议道:

    “主公,依末将看来,只需将谷蠡王、左贤王的首级高高挂起,叫休屠各胡的头人知晓,匈奴大势已尽,雁门之围自解。”

    话落,许久未曾说话的张辽正色道:“不必如此麻烦。”

    三道视线齐齐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屈人之兵

    亥时。

    风雪之间,一名披甲骑兵在营盘内纵马疾驰,十几骑紧随其后。

    “奉主公之命,出营执行紧急军务。”

    随着为首骑将的一声呼喊,站在瞭望塔上的士兵纷纷爬下来,合力抬起沉重、复杂的鹿角,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腾出一条小道。

    这么晚了,雪势又大,执行什么紧急军务?

    负责夜间营门出入的文吏一手持簿,一手持笔,内心一阵嘀咕:

    如此大动干戈,似乎只为护送着两个木盒,送给何人?

    这时,寒风袭面而来,文吏不禁打了个哆嗦,不再琢磨这些琐事,只想赶紧完成工作,回帐篷里烤火、喝热汤。

    “文牒、姓名、所属何营?”

    骑将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官印,而文吏默默让开一条路,亦不再多问。

    事实上,他担任这一职务已有十年之久,见过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而每次出事,主将都会给掌管门禁的官吏定个玩忽职守之罪,拉出去军法从事——

    斩之。

    尤其是丁原掌控军权以来,更是制定了数十条砍脑袋的律条,其中一条为:违背主帅命令者,当场处死。

    而刚才骑将出示之物是象征身份的官印,为主公丁原所有,只要有此物在手,便如主帅亲至。

    至于是否为盗窃所得,文吏根本不担心。

    首先,没得到主公准许,连靠近他十步都做不到,就更别提盗出官印这等重要之物了。

    其次,只有主公的心腹爱将,才能悄无声息地调集十余骑,在夜间执行紧急军务。

    “将军,鹿角已经移开,可以走了。”

    这个时候,一名士卒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毕竟为了阻拦马足,这些鹿角形的坚木埋入地中足足一尺多深,确实不易清理。

    “走。”

    骑将点了点头,缰绳一扯,胯下的黄骠马直接飞身冲了出去。

    时间紧迫,宋宪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雁门关,替主公向休屠各胡的头人传递一则消息——

    天明之前,自缚双手前来认罪,否则大军一至,休屠王便会如匈奴左贤王、谷蠡王一般,成为丁原敬献给皇帝的战利品。

    “将军,我们为何要往西北方走,去与雁门关守将取得联系吗?”

    一名骑卒紧随其后,一边问,一边用手掸了掸眼窝里的飞雪。

    “确实是去雁门关,但不用见守将,咱们代表主公直接出关,当面斥责休屠人。”

    “将军,属下还是不懂,为什么跟这些异族浪费口舌?明早大军开拔,最迟后天便可以与之在关外搦战。”

    摧枯拉朽击溃匈奴大军后,郡兵们士气高涨,这名骑卒的心思,象征了营内大部分人——

    不必担心自身安危,因为,异族不堪一击,需要他们做的事也不多,在主将斩杀敌酋后,能够痛打落水狗即可。

    风雪越来越大,宋宪身上涌起一抹微光,随意将其震开,淡淡答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大军开拔需要时间,虽然雁门郡民风彪悍,加上守军比云中郡多,不出意外的话,确实可以坚持很久。

    但,用副帅张辽的话来说: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当时,正在帐篷内看兵书的他被主公亲卫叫去了中军大营,商议该如何应对休屠各胡。

    牙门将军陆离觉得可以集中全军的骑卒,率先奔赴雁门关,然后,以匈奴二王的首级震慑休屠各胡,最后配合雁门守军,与之正面对垒。

    起初,宋宪也觉得此计甚妥,虽不及昨夜劫营那般刺激,但听起来同样提气,更可以再捞上一笔战功:

    凡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贼徒因而破者,立陷阵之功。

    这种功劳极其稀有,可以让一名士卒鱼跃龙门,成为校尉,若是受主帅青睐,被提拔为将军也不值得奇怪。

    当然了,单枪匹马把敌人吓得就此散乱溃逃,只有领悟战魂者才能做到,寻常士卒单骑入阵的后果是立刻被人乱刀分尸。

    然而,副帅张辽却提出另一个方法:劝降。

    派出一支精锐骑队,提着匈奴二王的首级,星夜赶赴关外,斥责休屠人的行为,令命令各部头人前来请罪。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很疯狂,但仔细思考一下,它确实具备可行性。

    号称拥有十五万大军的盟友在一夜之间被击溃,并佐以二王首级为证,休屠王怎么可能不畏惧?

    然而,真正促使主公做出决断的人是赵云,宋宪从未见过此人,但见其站在牙门将军陆离身旁,再联想对方昨夜追贼才回,他便大致猜出了一些东西。

    “迟则生变,铜漏内的水正在慢慢敲击着时筒,而每一滴,都可能意味着数百户家庭流离失所。”

    “事发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刺史张懿亲自坐镇的云中郡会被突然攻破,若悲剧再一次上演,遭殃的还是黔首百姓。”

    这是赵云的原话。

    假如三日之内,连被异族屠灭两城,哪怕立下泼天大功,恐怕也得被朝廷问责吧?

    宋宪倒是觉得,主公是担心上面这个问题,才会选择兵行险招,命自己带着二王首级连夜出关。

    “宋将军,阖城民众之安危,都托付给你了。”

    此时此刻,赵云临别时的话,不断在宋宪耳边回响。

    十步之内,必有忠信。

    说的大概就是这类人吧?

    另外,听其口音,似乎是从幽、冀那一带过来的。

    宋宪单手拖着木盒,长叹一口气,按下各种杂念后,说道:“加紧速度,必须在寅时之前抵达雁门关。”

    “驾!”

    身后低喝声响起,战马纷纷发出嘶鸣,四蹄踢踏如飞,速度更提一分。

    与此同时。

    大营内一片寂静,唯有用来照明的火盆,以及躲在明暗各处的值夜者在发出动静。

    “陆将军,陆将军。“

    由于丁原信赖,所以赵云知晓今夜的暗号,一路上畅行无阻,来到了陆离所在的营帐。

    不久前,陆离才送别前来叙话的张辽,正准备脱下甲胄,放松一下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睡个好觉。

    “子龙又见外了,此处无旁人,你叫我兄长即可。”

    说着,陆离抓起水壶倒了两碗热汤。

第五十九章 大势汹汹(一)

    虽然军中条件简陋,但由于汉军大获全胜、俘获了不少战利品的缘故,今夜的菜食丰盛了许多,陆离甚至还带了一些马肉、菘菜回帐篷,当作夜宵。

    “子龙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说着,他捧起倒在碗里的菘菜汤,轻轻抿了一口,咸淡正好,随后又取来两叠烤至七八成熟的马肉,摆出一副秉烛长谈的架势。

    赵云则跪坐在矮案旁,表情有些凝重,无心去看摆在面前的菜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烦心事。

    正当他准备开口回答时,陆离的声音再度传来。

    “让我猜猜,以子龙你的性子,怕是在担心黄巾贼?”

    “不错。”

    闻言,赵云点了点头,稍稍顿了一下后,开口道:“左贤王、谷蠡王被杀,只有休屠各胡在勉力支撑,如此看来,异族已不足为虑,撤军退走不过是迟早之事。”

    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肯定是心有腹稿,在来之前便思考好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了。

    见状,陆离跪坐在对面,默默听着。

    这时,赵云用手指关节叩了下松木几案:“中平元年,黄巾贼蜂拥而起,响应张角,其中以冀、豫二州的声势最为浩大。”

    身为第一次黄巾之乱的亲历者,赵云十分忌惮其死灰复燃。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数以百万的黔首百姓仰天狂呼,有些变成了身高丈许的巨人,有些则不惧疼痛,冲击着各县各郡,大肆抢劫,致使更多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加入其中。

    正是因为那场动乱,使他家道中落,父母死于兵乱,兄长为保护阖城百姓,强行动用术法改变天象,虽招来六月飞雪,封冻了小半座城池,但也因此落下来病根。

    听完讲述,陆离长叹一声,本想告知对方,无需担心并州南部的局势,两万狼骑、飞将吕布俱在,哪怕张角再活一世,依旧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但当初为了忽悠赵云过来,他可是明言:局势不容乐观。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与黄巾贼之间竟有如此大的仇怨。

    再者说,一旦大军回师南下,随行的赵云发现黄巾贼不堪一击,恐怕会觉得自己故意欺瞒实情。

    一念至此,陆离决定打下预防针,以免到时候翻车,“子龙不必过于忧心。”

    说着,他夹了一块烤肉过去,示意赵云放轻松。

    “正如子龙先前所说,而今局势逐渐明朗,异族已不足为虑,只待宋将军将休屠各部的头人唬来乞降,主公便可腾出手对付黄巾贼。”

    “而且,黄巾余孽虽来势汹汹,但声势却不如第一次起义,若与之鏖战,久而久之,其必败无疑。”

    闻言,赵云忙收回纷乱的思绪,说了句愿闻其详,便侧耳倾听起来。

    事实上,他并没有怪罪陆离的言论前后不一,因为,战场局势本就瞬息万变,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其一,并州地处偏僻,丁口数目远不如中原、荆楚一带,黄巾余孽裹胁不了太多流民。其二,并州民风彪悍,成年男丁皆为弓马娴熟之辈,只需有名望的人振臂一呼,定应者如云。”

    听到这里,赵云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弛,可依旧没有彻底放心,毕竟耳闻不如目见,在没有亲自与黄巾贼交手之前,一切都尚未可知。

    而陆离继续打自己的脸。

    “其三,在主公的治理下,并州吏治尚可,怀怨望者甚少,若是将太平道视作星火,那没了薪柴,他们又能如何?至多只能算癣疥之疾。”

    话落,陆离看了一眼赵云,见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索性将最重要的一点引出:

    “最后,我并州军内有一员绝世猛将,堪称勇冠天下,虽无缘见他出手,但文远兄曾对其赞不绝口,不吝褒美之辞。”

    说的自然是吕布。

    陆离从来不会低估任何人,尤其是对这位飞将。

    文远?

    在听到陆离说无缘得见对方出手之后,赵云心中倍感失落,他虽初涉行伍,但也知道军中不乏名不副实之辈。

    不过,后来又听这是张辽亲自认证,瞬间来了精神。

    儒雅与猛鸷,只一面,赵云便知张辽不可轻觑,甚至他还有种直觉,若与之争锋,哪怕全力以赴,都很难取胜……

    更何况,对方还一合取下匈奴左贤王的首级,施然而返。

    换而言之。

    张辽实力更强,说出的话自然更具可信度。

    “兄长,此人是谁?”

    “吕布,吕奉先,目前任并州主簿一职。”

    “主簿?”

    赵云愣了一下,主簿乃股肱要职,算得上位高权重,但主簿又是典型的文职,典领文书,办理事务。

    让一个绝世武将担任文职?

    察觉到一道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投了过来,陆离摇摇头,坦白来说,他也不知道主公为何这样安排。

    或许,其中有什么深意吧。

    不多时,营帐内变得空无一人。

    其实,陆离本想与赵云来个同塌而眠,增进一下感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进展太快,有些不合适,最终只能作罢,将其送了出去。

    看着赵云远去的背影,以及不断在耳边回荡的刁斗声,陆离默然驻足了片刻,发出一声低叹,而后,转身回了营帐。

    异族不足为虑。

    并州黄巾贼亦是如此。

    但天下大势却不用乐观。

    接下来,分散在全国各地的黄巾势力将再竖反旗——

    冀州有黑山军,号称百万之众,豫州汝南亦将有大股黄巾贼作乱,四月,也就是下个月,在第一次黄巾之乱中,相对平和的青、徐二州也将变得无比热闹,其最盛时拥众数十万,俨然有席卷天下之势。

    再加上北方的乌桓诸族叛乱不断,鲜卑在外虎视眈眈。

    完全可以断言,风雨飘摇的汉家天下会在接下来的数月内,变得摇摇欲坠,而潜伏在各州的同学,亦会耐不住寂寞,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搅动风云。

    此时此刻,杜克是否已经投靠了他最看好的潜龙刘皇叔?

    潘明又会选择何人为主?

    另外,关于虎牢关下再相聚的约定,似乎已无法实现,就更别提十八路诸侯讨董了。

第六十章 大势汹汹(二)

    中平,灵帝刘宏的第四个年号,汉朝使用这个年号时间共计六年。

    事实上,它没什么特殊寓意,或者说,没什么特别吉祥的寓意。

    中:中间,平:平平常常。

    中平:不好不坏,不吉不凶。

    对于刘宏来说,他对这个国家的最高期望,大概便是如此吧。

    可惜,改年号的第一年,黄巾之乱爆发,在贫苦农民中素有威望的太平道领袖张角,决定推翻汉朝,建立一个由黄巾军统治的新天下。

    一时间,天下大乱,连三岁稚童都知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更别提旁人了。

    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三十六方大军势如破竹,齐齐攻向国都雒阳,沿途州郡纷纷失守、吏士逃亡。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朝廷还是提起最后一口气,将黄巾起义给镇压了下来。

    而今年,中平五年,压垮汉室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并非死灰复燃的黄巾贼,更不是趁乱劫掠边境的异族,而是几天之后,刘宏应宗室刘焉之建议,下诏重置州牧。

    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安民心、有效平定叛乱,并延缓黄巾之乱向其它区域蔓延,而它最终也达到了天子所期望的目标。

    但在此过程中,又造就了一大批手握重兵的地方势力,刺史、太守变得野心勃勃,开始借助镇压黄巾之乱的兵力,割据一方。

    毕竟有了实权,就可以上马管军,下马理政,再加上州牧秩高权重,山高皇帝远,根本无人可以加以制衡——

    虽然刺史行使的是州牧之权,但它秩仅六百石,位下大夫,真要论起来,郡守都比其来得尊贵。

    “以轻驭重,以卑临尊,此本平衡之术,奈何皇帝昏聩。”

    由于跟赵云聊了许久,谈的又是国家大事,陆离现在困意不浓,索性躺在木板上胡思乱想。

    反正汉朝气数已尽,他也没什么心思,更没有能力为其延续国祚。

    州牧?

    若不出意外,接下来主公就会被封为刺史,至于能否担任州牧。

    坦白来说,陆离觉得没有任何可能,虽然灵帝昏聩,但身边的大臣却不是酒囊饭袋之徒,这些人绝对会为天子分析其中利弊,而刘宏大概也听进去了一些,所以他即将任用的三个州牧中,有两人为宗室,而黄琬虽非宗室,却是公族子弟,对汉室忠心耿耿。

    只可惜,灵帝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时局,这道口子一开,州牧扩散之势就变得不可遏止了。

    ……

    “陆将军,主公召军中诸将前往偏营议事。”第二日清早,披甲而眠的陆离被一名亲卫叫了起来。

    “偏营?”

    陆离打起精神,一边找寻自己的靴子,一边询问:“休屠各部的头人都到了吗?”

    “不清楚,但确实来了两名异族之人,态度很是躬谦。”

    “走吧。”

    就在陆离掀开帘帐的同时,休屠王和一名部族头人正坐在胡凳上,默默听着来自丁原的训斥。

    休屠王今年五十多岁,他在来时特意换上了一件白纹缎面长袍,脖子上交叉挂着狼牙项链,这是只有极正式场合才穿的服装,以示内心的尊重。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休屠王此次前来只为乞求原谅。

    昨天深夜,左贤王、谷蠡王的首级被装在盒子里,送至各部头人的桌案前展示,这是何等的威势。

    也正因为如此,他星夜赶赴汉军大营请罪,但还是被引到了偏帐之内,这里没有美貌的侍婢,只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士,端来两杯茶,闻起来倒是不坏,只是茶粉筛得太粗,葱、姜、橘皮也没有捣碎,沸水一冲,饽沫四散而起,一看便知道,煎茶之人不上心。

    接着,五大三粗的将军陆续赶至,有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横眉冷对,有些则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要不是旁边有人看着,休屠王都感觉自己会被劈成两段。

    过不多时,一位老者推帘而入。

    休屠王通晓汉家文化,一看官服,就知道此人身份极高,赶忙上前施礼,姿态放得极低。

    可惜,丁原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破口大骂,若不是心有分寸,估计早就动手了。

    “……”

    而陆离一进偏营,便看到主公指着一个异族老头,口中唾沫星子满天飞。

    “将军教训的对。”

    “吾等知错。”

    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休屠王深呼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用生硬的汉话辩解道:“此次叩边,并非小王本意,乃左贤王多次胁迫……”

    似乎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补充道:“这些天,在面对雁门关守军是,我们一直是借着提前修筑的营盘与之对峙,从来不主动进攻,如果不是左贤王多次催促,吾等早就退军了。”

    本就是前来请罪,这句一讲出来,休屠王霎时变得愈发卑微,不过丁原并未得势不饶人,反而微微一笑道:“本官素知休屠各部明礼笃诚,若不是被人强迫,岂会与奸人勾结?”

    闻言,休屠王松了一口气,根本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赶紧挤出一抹微笑,不断点头附和。

    而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戏的陆离默默走进来,随意找了处地方站着。

    在他来看,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休屠各胡立即撤军,让两万郡兵能尽快南下就好。

    然而,休屠王的表现让丁原感觉火候还不够,必须再敲打一番,于是,抬眸给了张辽一个眼神。

    张辽瞬间会意,朗声道: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句话出自西汉名将陈汤给汉元帝的上书,休屠王自然听说过,并知其含义:应该把异族的头悬挂在蛮夷居住的槀街,让他们明白,胆敢侵犯强大汉帝国的人,即使再远,我们也一定要杀掉他们。

    这是在暗示什么?

    要知道,汉朝官员处理事情,都讲究有“故事”可依,只要前汉或本朝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言论,那么就能以此为参照。

    念及此处,休屠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不想步左贤王、谷蠡王的后尘,被砍下脑袋、装进盒子里。

    “听闻黄巾余孽正在攻略太原郡……”

第六十一章 南归(一)

    “族中精锐劲骑,愿为将军前驱!”

    话落,休屠王独孤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表情羞愧,拔出腰间的弯刀对准心口:“若将军觉得不够,小王愿以死赎罪,只求放过族中儿郎。”

    不管旁人怎么想,反正一起跟过来赔罪的部族头人看到这番景象后,立刻跪倒在地,把头颅低低垂下,一声不吭。

    好演技。

    明眼人都能看出,休屠王独孤氏这是在以退为进,毕竟他不远千里前来请罪,就是想求一条活路,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至于族中儿郎的性命,对于王族来说,可真没那么重要。

    不过,陆离颇为诧异地看向先锋官宋宪,这家伙究竟做了些什么事,竟把休屠王唬成这样——

    先是默不作声的听主公训斥,紧接着,他像个没了爪牙的老狼不断为自己辩解,最终,才听了张辽一声威吓,就直接跪在地上,说要出兵协助官军镇压黄巾余孽。

    与此同时,环抱臂膀站在一旁看戏的宋宪似有所感,抬眸环视四周。

    两人视线交汇。

    可惜,现在有正事要办,不然陆离真想问清楚缘由。

    这个时候,丁原把弯刀拿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俯视对方。

    见状,休屠王将姿态放得更低了,谦恭地匍匐在地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他只能祈求汉军首领别意气用事。

    张辽则一阵无语,他只不过引用了一段典故,话都没说全——

    谁能想到统领休屠部、独孤部、屠各部的君长,竟如此怕死,怕是连谷蠡王都比不上。

    “算了。”丁原将弯刀丢开,一挥袖袍,“镇压内乱的事就不劳休屠王操心了,我并州军这点能耐还是有的,你们退回草原即可。”

    “诺。”独孤氏抬头。

    这时,主公又道:“除此之外,雁门郡阵亡将士的抚恤慰藉,你们也要进行赔偿。”

    虽说草原人不懂织布制绢,也不擅长铸钱,但他们手中有牛羊、动物皮毛,以及上等战马,而这些东西,谁能够拒绝?

    正因为如此,帐内众将纷纷收敛心神,不约而同地看向休屠王。

    顿时,独孤氏感觉压力倍增。

    “每位阵亡将士,小王愿出五十头羊作为抚恤,每位伤者,小王员出二十头羊、十张羊皮作为慰藉。”

    由于休屠地处凉州,掌控着大量水草丰茂的塞上牧场,因此,休屠王出手颇为阔绰,但他绝口不提马匹。

    不过,丁原最看中的东西就是战马,毕竟牛羊、皮毛,并州同样有产,而马匹就不一样了,一旦能得到大量补充,他便可以扩充狼骑的规模。

    “哈哈,休屠王果然是明礼笃诚之人,就按你说的办。”

    爽朗的笑声从高处传来。

    此时此刻,丁原已想到了应对之策,其实,这本就不难,无非是多立一些名目罢了。

    难道还怕他不答应?

    这时匍匐在地上的休屠王内心狂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羊,草原上多的是。

    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部落内牛羊无数,要不是为了抢夺缯帛、甲胄、工匠、丁口,他根本不可能答应左贤王的邀请。

    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少了一些充饥用的牲口而已,根本伤不到筋骨,等再过个几年,部落就能恢复如初。

    一旁,与宋宪等人一起充当背景的陆离眉头微皱,哪怕他初涉行伍,也知道马匹最金贵,更别提主公这种沙场宿将了,除非老眼昏花,否则,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果不其然。

    在众人的注视下,主公丁原亲自将休屠王搀扶起来,直接握住他的手,以示亲近。

    但是,在宽慰了对方几句之后,主公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事,长叹一声后,暗戳戳地说了一句:

    “可惜老夫人微言轻,虽然知晓汝等是被左贤王胁迫,但往后朝廷想要追究,恐怕……”

    说到这里,丁原刻意停顿了一下,见其无动于衷,索性明示道:“恐怕远在雒阳的天子要下诏征发并州青壮,讨伐草原各部、筑京观以彰显武力,到了那时,老夫也无能为力,只能听命行事。”

    京观?

    大营外面就有一座!

    用数万匈奴人的尸首筑成,哪怕天气严寒,尸臭味依旧在方圆十里之内弥漫,久久不散。

    “请将军搭救!”

    休屠王终于撑不住了,再次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得涕泗横流,磕头如捣蒜,原本生硬的汉话也流利了许多:“将军,您觉得该如何是好,只要保证我们部族往后不被清算,小王做什么都行!”

    五十余岁,双鬓斑白的人竟然自称小王,陆离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子曾说: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由此来看,这两位常侍必得陛下信任,可请他们代为说情。”

    卖官鬻爵的十常侍?

    陆离清楚,主公怕是打算在敲竹竿的同时,给阉党扣上一个屎盆子。

    毕竟,不管是演义还是正史,都表明,明年汉灵帝驾崩之后,被任命为执金吾的丁原带兵到雒阳,便是受何进之邀,前去诛杀宦官。

    若不是心存鄙夷,加上有利可图,主公再怎么忠于大汉,也不会不远万里带兵过去。

    “将军,小王不通官场规则,劳烦你费心打点。”

    休屠王又不傻,自然知道所谓的贿赂常侍,不过是个幌子。

    “好说,战马五万匹,如何?”

    这一刻,营帐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可闻。

    实际上,由于心神剧烈震动,休屠王都没有发觉到,自己的鼻息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五万匹?

    并且,不是小马驹,而是可以直接拉上战场的战马!

    另外,哪个太监会喜欢战马?

    不都是金银财宝吗?!

    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休屠王那张紧绷的老脸上,终于挤出一抹微笑:“我这就让部族战士们将坐骑让出来,可以凑个三万匹,剩下的,等小王回了草原就立刻派人送来……朝廷那边,便拜托将军了。”

    闻言,丁原满意地点点头,随口应承了几句,让其放宽心,说什么老夫一肩担之。

    不远处,目睹全过程的陆离,又一次刷新了对主公的认知。

第六十二章 南归(二)

    “陆兄弟,真他娘的痛快!”

    宋宪撞进了营帐,看见矮案上收拾好的行囊,以及坐着下首位置正在开食盒的赵云,立马收敛表情:

    “这休屠王果然送来了五千匹战马,使者说,其余的战马会在接下来分批送至。”

    语气中难掩兴奋。

    事实上,送别休屠王之后,众将随主公又去了一趟中军大营,商讨各种事宜,本以为对方会推诿一段时间,没想到才过去五个时辰,这家伙的使者就过来了。

    “大概是被主公给吓破了胆。”

    由于大军开拔在即,主公下令各营埋锅开灶,填饱了肚子再赶路,因此,陆离便邀请赵云过来吃饭、饮些酒,顺便增进一下感情。

    没想到,宋宪突然过来了,

    于是,陆离推了一个没动过的食盒过去,邀请道:“宋将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下来一起吃吧。”

    宋宪面露意动之色,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次不行。”

    “主公撤了我先锋官一职,改任重将,留下来管理辎重部队,并负责接收休屠王送来的军马。”

    陆离目光闪烁,放下碗筷,追问道:“那由谁接任先锋官?”

    相比于留在主公身边担任亲卫,他更愿意亲冒锋镝。

    “哈哈,还能有谁?”

    说到这里,宋宪放声大笑起来,不再收敛,表情得意道:“不久前,主公问我心中可有人选,我便举荐了你。”

    “……”陆离顿住了。

    事情不难理解,宋宪调职前,出于兄弟义气,便提了一嘴,而主公顺势同意了。

    换而言之。

    若主公觉得自己不合适,肯定不会同意,因此,恐怕就算宋宪不说,这职位也要落到自己头上。

    自己去争取,与主公亲自点将,两者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事实上,这先锋官一职本就该由他担任,只不过,出于考校之意,主公才将职务调换为牙门将军。

    如今官复原职,意味着什么?

    考校结束,丁原心中已有决断!

    至于是什么,哪里用得着去猜。

    “怎么了?”

    宋宪不解,在他看来,这可是一桩好事,原以为陆离会面露欣喜,结果,现在却变得异常沉默。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按下纷乱复杂的心思,托词道:“小弟一时欣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话落,脸上便挤出浓浓的笑容。

    “哈哈哈,别忘了请我吃酒就行。”

    宋宪是个糙人,没发觉陆离笑得很勉强,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乐呵呵地走出营帐。

    事实上,陆离倒也没有愤懑的感觉,主公又没什么坏心,另外,结果已定,倒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能从中捞到些什么好处、如何才能脱身。

    就这样,将前来递消息的宋宪送走后,陆离默默坐回原位,举着筷子暗自思量起来。

    “兄长为何忧虑?”

    旁听了许久的赵云终于开口。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陆离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谋划。

    一个未娶,一个待嫁,若能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当然了,男女之事,根本胁迫不得,最多将其介绍给丁秦予。

    但愿两人能看对眼。

    念及此处,陆离起身离开坐席,来到赵云席前,不拘礼节地盘腿坐下,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子龙,为兄问你一事,可好?”

    “兄长但说无妨。”

    赵云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要与自己商议,立刻正襟危坐,并拱手行了一礼:“若云能做到,必不推辞。”

    “呃……”

    见赵云如此守礼,陆离倒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略作斟酌后,“子龙,你我之间不需要讲究这些虚礼。”

    说着,陆离便为他取来一杯淡酒。

    “先饮此圣人。”

    赵云茫然,不知兄长为何这样,但陆离已举起酒樽,只能跟着将其饮下。

    说起来,两人相熟之后,兄长陆离从不拘泥礼节,表现得很是轻脱,所以赵云饮酒之后,稍稍放开。

    “子龙,可有婚配?”

    下一刻,赵云愣住了。

    “为兄认识一良家好女……”

    不等说完,陆离便看到赵云先是脸色一阵涨红,而后长呼一口气,肃声说道:“不妥,云尚未及冠,不宜娶妻。”

    到底不是正经士族出身,加上思维限制,陆离没想到自己这句暗示,能让人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幸亏赵云知其为人,否则只会把那句话当做侮辱,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嫂俱在,像婚姻这种大事,旁人根本做不得主,包括他自己在内。

    而陆离也察觉到自己行事有些孟浪了,应该再委婉一点。

    可惜,赵云心有警惕,无法再谈下去了。

    如此,两人便开始聊些琐事,气氛渐渐恢复如初。

    不多时,主公丁原身边一名亲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而赵云也要同去。

    两人互视一眼。

    陆离丢掉食盒,擦了擦嘴角,起身说道:“子龙,主公求贤若渴,怕是要忍不住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而今已得休屠王承诺,只待战马尽数到齐,就可以拉起两万骑兵。

    再加上陆离曾说,赵云最擅长骑战,乃世间不可多得的骑将。

    此次召见会发生什么,不难预见。

    赵云亦是如此。

    “兄长,云曾说过,要从忠义之所在,此时心中已有决断。”

    与此同时。

    中军大营内,一派肃穆。

    《孙子·虚实篇》: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

    与讨伐异族不同,彼时是要去情况不明的边境,只能见机行事,而南下镇压黄巾贼就不一样了,太原郡那一带,虽然混乱,但官府依旧有一定的眼线,甚至一部分区域,仍在固守待援。

    最重要的是,并州精锐全都部署在南部,由吕布率领,他碍于命令不能出战,可,派斥候侦查情况,这些最基本的工作肯定会做。

    因此,与黄巾贼不战则已,只要一接触,那便是决战,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会战——

    在预期的时间、地点同敌军相会并交战,一轮定胜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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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望之际,陆离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自此以后,一扇通往诡异世界的门开了……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