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各为其主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现在鲍鸿死了,蹇硕下一个目标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要是放在从前,曹操根本不担心自身安全,虽然他与士族同一阵营,但他祖父却是宦官、父亲亦受天子宠信,十常侍根本不敢做的太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据说,自从昏厥以来,皇帝滴水未进,全靠方士用玄法为其吊命,天晓得什么时候人就保不住了。
因而,狗急跳墙的蹇硕不按规矩出牌,直接除掉了鲍鸿。
至于目的,简直是显而易见:
这家伙身为上军校尉,本就是西园诸军名义上的统领,而今杀死最具威望的鲍鸿,能得什么好处?
首先,可以接管鲍鸿麾下的精锐士卒,接着,借此威势震慑八校尉中的那些骑墙派,赶在天子驾崩前尽可能多地扩充军力。
“快到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了。”
随着一声低语,曹操饮下酒樽中刚煮好的热酒,转身说道:“潘明何在?”
“末将在。”
一名黑衣赤帻的青年突然出现在庭院中,单膝点地,拱手等待着命令。
“算算时间,大将军派往并州的使者应该快要到颍川城了,你乔装打扮一番,前去接应。”
“诺!”
潘明起身应诺,而后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曹操视线之中。
不多时,一匹牛车慢悠悠地驶出望京门,守城士卒见车内坐着一位老者,身份也没有什么问题,略作盘问就放行了。
望着施然飘落的雪花,潘明眼中闪过一丝火热。
并州猛士如云,但最出名的仅有三人:吕布、张辽、张杨。
不知丁原派遣了何人前来?
按照历史进程,应该是张辽。
至于张扬,他在去年就入京了。
蹇硕担任西园上军校尉之后,想要统率四方,因此,便大肆征召天下豪杰用为自己的偏将,而天子下令,各州刺史都要推举,不能推脱。
新任并州刺史的丁原推举了张杨,而蹇硕则让张杨担任行军司马一职,无甚实权。
当然了,张杨只是归其管辖而已,并非宣誓效忠,就跟袁绍和曹操一样,虽然都被征为校尉跟随蹇硕,但一直在跟他唱反调。
“另外,并州刺史丁原有一个女婿,叫陆离,会是同一个人吗?”
说到这里,自诩天下大势尽在胸中的潘明迷茫了,他不太敢相信自己认识的那个陆离会娶妻。
“但愿是吧,要真是如此,这次就可以顺利抱上大腿了。”
一念至此,潘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把瓷瓶里的液体朝牛嘴里一灌。
霎时间,负责拉车的老牛打了个响鼻,口中喷出一道血红如墨的腥雾,两只眼睛也在瞬间充满血丝,四蹄踢踏如飞。
在城郊游荡的流民只感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黑影从身旁经过,并且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歌。
【鹿蜀血(伪)】
【品质:优良】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作用1:牲畜服用之后,将暂时提升速度、耐力,无视疼痛】
【作用2:将它的皮毛剥下,佩戴在身上,可以使子孙昌盛】
“老牛啊老牛,死前能够体验一把变为异兽的感觉,你也不枉此生了。”
看着胯下白首、虎纹、红尾的坐骑,潘明喃喃自语:“若真是那家伙,我可要送一份大礼给他,一年没见咯,子孙昌盛……哈哈哈!”
与此同时。
西凉,中军大营之内。
“皇甫小贼,欺吾太甚!”
一个身材异常敦实的壮汉挥舞长刀,四下劈砍。
数张实木矮案瞬间断裂,木屑翻飞。
皇甫嵩乃沙场宿将,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无人能比,要是骂他,自然得称其为老贼。
不过,站在一旁等待主公消气的众武将、谋士知道那小贼是何人——
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
由于主公不愿意放弃军权,去出任并州牧,这家伙便劝说其父皇甫嵩趁机除掉主公,而皇甫嵩不敢做,于是折中处理,将抗旨之事上报给了朝廷。
而这些天来,时常看到皇甫郦的士卒在西凉军营地外徘徊、打探。
虽然董卓不担心自身安危,但这一举动着实让他感觉恶心,就像一只苍蝇不断耳边嗡嗡乱叫,却不能将其一巴掌拍死,只能默默忍耐。
“主公,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账内众人循声望去,却看到一名相貌堂堂的青年正拱手执礼,正是主公新招的佳婿——
杜克。
此人年纪轻轻,却已领悟战魂,哪怕在民风彪悍、崇尚强者的西凉,也算得上百年难遇的良将。
不然,主公怎么将小女儿嫁给他?
见女婿有良言,董卓心中的怒气稍稍退去,沉声道:“子卿,但讲无妨。”
“小婿觉得不如顺势去并州……”
话没说完,账内就变得安静下来,包括主公的另外两个女婿牛辅、李儒,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兄弟竟会说出此等逆耳之言。
然而,董卓却没有发怒,他将宝刀归鞘,面色平静道:“都是一家人,说话不必有所顾忌,你接着说。”
事实上,要是换做旁人这样劝说,董卓早就拔刀砍上去了,但杜克不同,在与西凉叛军对阵时,他不仅冲锋在前,而且经常料敌先机,屡建奇功。
“天子无非是想让岳父您交出兵权,而这兵权也非交不可,首先,皇甫嵩有朝廷大义的名分在,其次,他麾下同样有五万可战之兵,不容小觑。”
杜克按下心中的激动,慢慢分析道:“既然如此,那就带上飞熊军去并州,至于郡兵,全部留下来又何妨?”
董卓微微颔首,这是他能接受的最低条件,另外,还有一个前提:
天子病情好转,可以继续处理政事。
这时,杜克话锋一转:“但咱们不去太原、更不去河内与丁原相争,直接去天井关。”
“以观时变!”
账内,身为谋士的李儒率先反应过来。
“没错,若天子驾崩,咱们就打着诛杀阉党的旗号南下雒阳。”
杜克没有说另一种情况,因为他知道,刘宏必死无疑、乱世将至。
“与士族结盟?”
“对,但不要打着大将军何进的旗号,而是以太傅袁隗故吏的身份进京。”
第九十四章 即将崩坏的三国
事实上,自从发现自己出现在兵荒马乱的西凉,并确认年代之后,杜克就打消了投靠刘皇叔的念头,直接去抱董卓的大腿。
结果……不小心成了对方的女婿,顺利吃上软饭。
既然如此,杜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利用先知先觉的优势,帮西凉军建立优势——
而今,皇帝尚未驾崩,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带兵入京,以免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
正因为如此,大将军何进才会想到从丁原那里借几名猛士。
当然,董卓并不知道此事,毕竟他与大将军何进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这种程度——
按照历史进程,何进先是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对手蹇硕,等到了五月,就开始向宦官集团发动总攻,并发出征调外兵进京的命令。
但杜克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岳父起初并不受待见,千里迢迢前来捞取政治利益,换来的却是疏远——
何进将其调往长安上林苑。
若非后期袁绍伸出了橄榄枝,私下允许他率军至雒阳,屯兵于平乐观,哪里还有以后得虎牢关之战?
既然如此,倒不如等皇帝驾崩,直接打着太傅袁隗旗号入京,毕竟士族集团并非铁板一块,可以分成两个部分——
以袁隗、袁绍等人为首的豪门世族。
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
事实上,袁氏与何进的盟友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而是由利益决定。
宦官和士人之间势如水火,要么宦官死绝,要么士族倒下,对于大将军而言,宦官同样是他的大敌,当初设置西园八校尉时,皇帝便下诏表明,以蹇硕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换而言之,哪怕大将军之位再尊贵,名义上也得听其号令。
由此看出,士族跟外戚选择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宦官势力,完全是出于这个的利益。
最关键的是,何进出身低贱,乃屠户,也就是杀猪匠,士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家伙,若非其妹当上了皇后,这大将军之位哪里轮得到他?
因此,等打败宦官这个共同敌人之后,袁绍、曹操这一批富有野心的年轻士人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但传统士族有一个致命劣势,在京中兵权甚少,只能仰仗大将军!
这绝对是太傅袁隗不愿意见到的,此时,主动进京、并打着太傅故吏身份的董卓,怎么可能不被接纳?
最后,入了雒阳,只要劝住岳父大人千万别乱来,同时维护好与汝南袁氏的关系,不就可以轻松把持汉家天下了吗?
以上便是杜克的打算。
简而言之。
联和袁氏,共拒天下诸侯。
在听完杜克的分析之后,董卓大喜,又偏头看了看另外两个女婿牛辅、李儒,眼神中似乎有些嫌弃。
万里之外。
颍川,颍阴县。
四个风尘仆仆的骑士收起验传,进入县城之内。
一路南下而来,陆离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千里无鸡鸣、路有冻死骨,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司隶校尉部竟会是如此景象。
不过,颍阴倒是十分繁华,街上人影憧憧,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高冠儒服的士子,尤其是路过市集时,更是让陆离生出一种生在盛世的错觉,
“不只是颍阴,整个颍川郡都没有遭到什么兵灾。”张辽收回视线,感慨道:“汝颍多奇士,所言非虚。”
这些年来,天下动荡、战乱不已,颍阴却依旧如此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着实不简单。
“颍阴荀氏、许县陈氏、长社钟氏、舞阳韩氏,有这四大世家坐镇颍川,实乃百姓之福。”
赵云与两位兄长并行,在看到颍阴的盛世景象之后,心中亦是生出几多感念。
“荀氏八龙,天下名士。”
陆离低声轻叹。
这个名头并非吹嘘而来,这八人皆为亲兄弟,在中原世族之中,极具影响力。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既然来到颍阴,若不见这八人,陆离总感觉心有遗憾——
连身居边城的乡老都有卜筮吉凶、相面之能,更别提大名鼎鼎的荀氏八龙了,纵使不能学到什么,见识一番也总会是好的。
这个时候,扮作小贩的秘使随手一挥,一道无形气墙瞬间笼罩住了一行四人:“三位将军,吾等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入雒阳。”
“天色尚早,为何不尽快赶路?”
赵云率先发问,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等了,尤其是知道此行关乎天下社稷之后,恨不得立刻飞身赶到雒阳,将天子身边的奸邪小人诛杀干净。
“将军有所不知,国都法律森严,禁止携带兵戈入内。”秘使拱了拱手,耐心解释道:“今夜稍作歇息,吾派人先将三位的武器运入京师。”
月牙戟、铁马戟、龙胆亮银枪,皆不便携带,被他们装进了伪装好的货堆之中,而颍川乃是士族的势力范围,出示特殊信物便可以糊弄过去,但雒阳不一样。
蹇硕必然会在老巢广置耳目、到处探伺,时刻关注士族动向,像城门这等地方,探子不在少数,四人如至京师,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堆杂货,恐怕要被搜查,倒不如分批入城,先把武器送进去。
至于是否会丢失,陆离并不担心,要是大将军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那还留在雒阳争什么权,干回老本行杀猪去吧。
“那就拜托先生了。”
身为三人中资历最深之人,张辽的话完全可以起到拍板定案的作用,只听他沉声说道:“连续赶了两天路,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诺。”陆离与赵云应诺。
“三位,大将军已经安排好住处,请随我来。”
话落,无形之墙散去,行人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之处,依旧在市集、市井之内闲逛、谈笑。
不远处,高阳里。
一名年轻儒生站在里门外,默默看着毫不起眼的四人消失在人潮之中。
“文若,为何踌躇不前?”
“无事。”荀彧摆了摆袖袍,目光却不曾移动半分。
此处为颍川荀氏所居,海内皆知之地,别说县尊了,就算太守亲至,都不敢托大,绝对会在里外下车,步行入内,以示对这个家族的敬意。
见自家兄弟驻足不前,门内那名儒生快步走出,顺着视线望了过去。
片刻之后,荀谌喃喃低语道:“去年有望气师说雒阳将有兵灾,吾本以为是妄语,现在看来,恐怕真要成真了。”
“能为天子望气,岂是凡俗之辈?”
“非也,莫非文若忘了滥竽充数的典故。”荀谌忍不住强辩了一句。
昔年天子耀兵平乐观,可是一桩盛事,哪怕是在士子汇聚的颍阴,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认为洛阳是都城,天下之中,哪怕黄巾贼的锋芒再甚,也断不可能攻至城下,那术士定是东郭之流,侥幸蒙蔽了天子。
其实,荀谌当初就持怀疑态度,前朝,楚国灭亡时,曾有箴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结果真的应验了。
是什么缘故?
当初,荀谌认为是误打误撞,那段历史已不可考,焉知其余五国灭亡之时,无有类似的话传出?
赵虽三户,亡秦必赵。
燕虽三户,亡秦必燕。
……
只不过最终亡秦的项羽确实为楚人,所以这句话才被神话,在民间广为流传,想必“两宫流血”之语大抵也是如此。
毕竟,荀氏最擅长望气之术,而族长都没能力望天下之气,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但看到陆离一行人之后,荀谌的信念开始动摇:怕是小觑了天下英豪。
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荀彧收回视线,突然开口道:“友若,我想去雒阳。”
“去那里作甚,为诛杀十常侍之事?”荀谌心中大骇,他觉得自己这个胞弟有些异想天开了:“小黄门势大,你忘了六叔为躲避党锢之祸,隐遁汉滨达十年之事?”
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这是颍川郡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而慈明就是指荀谌与荀彧的六叔。
闻言,荀彧笑道:“雒阳乃天下之中,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
荀谌赞成他的说法,点了点头,但还是提醒道:“却非冒然可去之地。”
“吾知,但若与那几位从北方来的义士一同前去,可保安全无虞。”
两人交谈之时,一骑牛老者从里门旁经过,并无想要下车的举动。
见状,看守里门的小吏赶紧冲出来,想将其拦住,直到发现对方只是经过,并不打算进来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又是一名义士,哈哈哈。”
荀彧心情大好,竟放浪大笑起来。
潘明一阵无语,皱眉回望身后。
当高阳里三个字映入眼帘时,他心道一声不妙,怕是被人看穿身份了。
不过转念一想,颍阴荀氏乃天下士人之表率,绝不可能告密,大将军将落脚点放在这里,也有这一点原因在。
所以扮作老人的潘明朝两人笑了笑,继续赶着摇摇欲坠的牛车向前驶去。
巳时三刻,张辽在后宅正堂里与陆离、张辽议事,商量入雒阳之后该如何行动,不能只听大将军安排,需要有自己的判断。
另外,丁公还交代了一些其它任务,比如:广结人脉。
随着皇帝昏迷不醒,两党之争几乎快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刻。
士人集团为了扩充实力,不得不想办法招纳新鲜血液进来,而武人被顺理成章地纳入视线。
大将军何进知道士族看不起自己,因此,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他积极拉拢非世家门阀出身的武人,其中,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并州刺史丁原,麾下猛将如云不说,出身也与之差不多。
两人均出生在穷苦人家:
一个年轻时做过屠夫、一个年轻时担任斗食小吏。
而在座的三人,除了比较年轻的赵云,张辽与陆离都知道,主公是大将军用来对抗士人集团的底牌,一旦翻脸,对方根本拉不出太多军队——
曹操、淳于琼等人跟袁绍走得很近,北军五营亦是如此。
正是知道这一点,主公才特别慎重,不希望将前途全部压在何进身上,全是两人可以尝试暗中跟袁氏接触一下。
打着小主意的陆离放下杯盏,不动声色道:“兄长,抵京之后,小弟愿往曹府走一趟。”
“典军校尉曹操?”
“没错。”
张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因为,来之前他特意了解了一番雒阳有哪些山头,知道这典军校尉曹操并非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父曹嵩官至太尉,而太尉乃三公之首,养祖父更是了不得,为宦官曹腾,汉朝开国丞相曹参的后人,此人历侍四代皇帝,虽是宦官,但却与士人交好,汉桓帝时被封为费亭侯。
换而言之。
此人虽然比不上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但身份也称得上显赫,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有一定的兵权——
两千人左右。
若是放在并州,这确实算不得什么,但能在雒阳、天子脚下,掌握这么多兵马,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见兄长同意自己单独行动,陆离按下心中的狂喜,坦白来说,他还是忘不掉曹老板。
当然了,并不是要背主投靠,并州军中任何将领都有可能叛变,唯独他这个丁公女婿不能,但这并不妨碍他打着丁公的旗号与曹操结盟。
曹氏猛将:曹洪、曹仁
夏侯氏猛将:夏侯惇、夏侯渊
尤其是拔矢啖睛的夏侯惇,虽比不上吕布,但也是天下数得上的猛将,与曹老板结为盟友,稳赚不赔。
“两位兄长……”
当赵云准备开口说话时,短促的牛叫声从院外传来,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震荡。
“一路辛苦。”
院子外,潘明朝倒在地上的牛尸低语了一句,而后敲响院门、对暗号。
不多时,秘使打开大门,领着他前往大厅。
张辽则率陆离与赵云起身相迎。
紧接着,四人落座。
秘使命仆从奉上热汤、酒食。
在此期间,无甚意外发生,反正就是寒暄。
而潘明趁张辽问话之际,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屋中诸人。
一个赵云,一个陆离。
陆离位在赵云之上,紧挨着张辽而坐。
见好友注目过来,陆离对他一笑,笑容很客套,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只有彼此才懂得“挚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第九十五章 定策
潘明所料不错,那个做了丁原女婿的人确实是陆离。
坦白来说,这软饭他也想吃,要知道,那可是有实力跟董卓城外搦战,并小胜一筹的枭雄。
不过,两人的视线一交错就旋即分开,装作互不认识,以免被另外两人看出端倪。
“三位远道而来,想来应尚未饭,先用食吧。”
事实上,潘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其中一人是他许久未见的兄弟,但此刻却不能相认,另外一人则是后世名震天下的张辽,跟其说话总感觉有些拘束。
毕竟他常年待在雒阳,帮主公曹操做事,没机会遇到什么猛将。
至于坐在自己对面那人——
姿颜雄伟,仪表威容,一双眼睛朗朗有神,嘴角带笑。
此君谁人也?
下意识地,潘明再度瞥向陆离,而对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时,面带忧色的张辽举起竹箸又放下,沉声说道:“不瞒使者,吾等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敢问而今雒阳局势如何?”
“将军言重了,称某潘明即可。”
见张辽出声询问,潘明也不敢托大,先是客套了两句,而后言简意赅道:“下军校尉鲍鸿下狱死。”
消息只有短短九个字,但张辽与陆离却从中读出了深层次的含义。
自从天子病重无法管理朝政以来,两股势力一直在明争暗斗,而这是第一次摆明车马的大战,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势力选择主动出击。
至于结果,明显是上军校尉蹇硕赢了,麾下军力大增。
察觉到张辽表情微变,潘明为避免士族势力被人小觑,忍不住解释道:“将军勿忧,自从得知下军校尉被阉党诬陷、死于狱中之后,西园将士多怀愤慨。”
“某出雒阳时,大将军已檄令西园,命袁本初及夏、赵、淳于诸校尉,前往西园本营镇守,禁兵士外出。”
行事倒是果决。
如此一来,蹇硕趁势收编其余五军的图谋算是彻底落空了。
不过,典军校尉曹操呢?
念及此,陆离看向潘明。
“舟车劳顿,诸位先享用饭食吧。”潘明则摇了摇头,说道:“明天一早启程前往京师,到时候吾主曹操自会为各位权衡局势。”
话落,他不再多言。
张辽亦不多问,心道:一个前来接应的使者,又知晓多少内幕?倒不如先去会一会那曹孟德,此外,大将军何进恐怕最近都无暇接待他们一行三人了——
需时刻提防十常侍再有动作。
是夜。
张辽与赵云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陆离则走到花园中散心。
此地离荀氏聚居的高阳里不远,因而没什么不开眼的人敢暗中窥伺。
“老陆,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一直待在并州!”
一道声音从树丛里传来。
“若非偶然看到诏书,我都以为你死在去年的兵乱之中了。”
只见潘明从黑暗中走出,直接上来给了陆离一个熊抱,得亏张辽与赵云已经睡下,否则,要是让他们看到这一幕,陆离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你之前在教室说最敬佩的人是孟德公,我一进入剧情世界,就前去投靠他,结果等了整整一年也没有看到你!”
说到这里,潘明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怨。
而陆离干咳两声,他崇拜曹老板不假,但却不是现在的曹老板,如果校长把他们安排在官渡之战结束的那段时间,那自己绝对会去北方抱大腿,而眼下就不一样了……
“问题不大,咱们现在不又站在统一战线了吗?”
由于担心张辽等人突然醒来,陆离没有继续叙旧,压低声音道:“雒阳情况究竟如何?”
“灵帝快要死了,根本撑不到下个月,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
“怎么可能?”
“孟德公亲口所言岂能有假。”
收拾好心情的潘明语出惊人。
起初他打算等主公献刀失败后,护送他回陈留,等待其以忠义之名,矫诏天下诸侯。
结果,历史进程从前天开始就乱了。
按理说,天子刘宏虽然病重,但还没有到昏迷不醒的程度,本该死于今年五月,可探视过天子的主公却说,医者与方士均已回天乏术。
一旁,见好友面色凝重,陆离心中信了九分,毕竟他们这些穿越者尽是变数,再加上那颗神秘的天外神石,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曹操那边是何打算?”陆离按下杂念,盯着潘明问道。
皇帝驾崩,无异于山陵崩塌,而值此天地剧变之际,他不仅尚未抵达雒阳,更是对局势所知甚少,因而,参考曹老板的做法成了最优解。
反正,这位即将崛起的潜龙不可能出什么昏招。
在忠臣与友谊之间,潘明犹豫了半秒,直截了当道:“等明天与你们叙完话,主公就会立刻赶往西园,与部众待在一起,静观其变。”
换而言之,就是死死捏着兵权什么事情都不做。
想到这里,陆离忍不住扶额,感觉自己有些高估曹老板了。
不过,一想到对方现在是跟在袁绍后面混,心中也就释然了。
“那何进有什么打算,诛杀十常侍?”
“一开始大将军以为天子能再多撑一段时间,只是暗中征调猛士入京,今早他似乎改了主意,打算先杀蹇硕,等天子驾崩便拥立史侯登基为帝。”
灵帝之子大部分都在幼年时期夭折,所以皇子辩出生后没有养在皇宫中,而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对外不叫孩子的本名,改名为“史侯”。
也许是刘辨自幼就不在身边的缘故,灵帝并不喜欢这个长子,而喜欢王美人生的小儿子刘协,奈何其舅乃大将军,在朝野中素有威望,所以立太子一事拖到现在都悬而未定。
最关键的是,上军校尉蹇硕代表皇帝意愿,一心拥护刘协为帝。
正因为如此,相比于十常侍中的另外九人,何进更加痛恨蹇硕。
“倒是一招妙棋,十常侍中只此一人掌握兵权,只要杀了他大将军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接着,陆离喃喃低语道:“但如何将人引出宫城,莫非让十常侍中的另外九人动手?”
此事并非不可能,历史上,蹇硕便是被短视的朋党所杀。
“主公建议大将军屯兵百郡邸,那里阁楼林立,易于藏人,再加上百郡邸就设在京师内,离宫城不是很远,只要蹇硕稍有异动,随时可以攻打宫城。”
此举大逆不道,但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大将军何进,而且他只要作出进攻姿态,就能给十常侍压力,迫使他们不敢拥立刘协为帝——
封锁宫城,蹇硕有兵权又如何,总不能在严密监视之下飞出去吧?
一步先,步步先。
只要能保持主动,十常侍不足为虑。
潘明与陆离都是聪明人,这个话题谈到此处就不再深聊,毕竟最佳建议已经给出,接下来就看何进能否将其投入到实际行动中了。
不过,两人都没有离开,明显心中仍藏着疑虑。
最终,沉默许久,斜靠在凉亭石柱旁的陆离,表情凝重道:“你觉得远在西凉的董卓会来吗?”
“会!”
潘明斩钉截铁道:“要是这位夜宿龙床的董太师不来,可就没什么大场面了。”
没错,大场面。
仅凭黄巾贼、十常侍,可凑不够期中考试的难度。
而潘明刚把话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连忙叮嘱道:
“你是丁原的女婿,务必看好吕布,要是他叛变,事情可就变得更加棘手了。”
“放心,奉先不会叛变。”
说这话时,本有着十分底气的陆离突然有些发虚,由于对方需要镇守边关的缘故,他许久不曾看到吕布,关系谈不上疏远了,但仔细想想,还是忍不住担心其中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一念至此,陆离长叹一口气,补充道:“就算奉先另投他人,赵云与张辽联手,也能缨其锋锐。”
闻言,潘明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攥着陆离的肩膀追问道:“席间坐我对面的人是常山赵子龙?”
“没错。”
陆离点了点头,“另外,奉先乃天下一等一的英豪,若没有发生什么隐情,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想到了去年平定黄巾起义时,两人并肩作战的情景,斩将、刈旗,那是何等恣意?
此外,要不是关键时刻吕布单骑来救,他早已是茔中一枯骨,哪还有今日?
“既然如此,并州军那边就交给你了。”
潘明知道陆离在并州军内部有着难以想象的话语权和人脉,亦不再纠结,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负责劝说孟德公,现在招募义军已是来不及了,但夏侯氏兄弟、曹氏兄弟这种万人敌,可于一日之内赶赴京师,并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很显然,两人无视了十常侍,开始筹谋如何对付董卓——
对方麾下有数万凉州健士,皆百战精锐,再加上他掌军多年,部下的兵马与其说是汉军,不如说早就成了他的私兵,谁都不认,尤其是飞熊军,战力恐怕不比并州狼骑弱,甚至很有可能要强上一线。
这时,经过斟酌的陆离,决定给潘明喂一颗定心丸:“丁公曾跟我密言,此番入京,诛宦也好、拥立新帝也罢,乃国家百余年未见之一大变局,非常时刻,无需迟疑,若时机恰当,立刻传书于他,狼骑锐士可于两日之内,从河内赶至京畿。”
意思是,并州军在董卓未曾反应过来之前,提前率大军抵京?
潘明咋舌。
这种事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事实上,哪怕知道曹老板心怀大志,潘明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劝其招募乡勇入京,不仅是时间问题,更是资历问题——
曹操现在担任典军校尉一职,丁原现为并州刺史兼骑都尉,打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比方,放到后世来说,他们两人一个是负责戍卫国都的中级将领,一个远离中枢的封疆大吏,而雒阳是天子所在,权贵云集,太师、太尉、太傅、九卿……就凭两人的官职、名望,想要清君侧、靖国难,真不够分量。
这个世界的边军,难道路子都这么野吗?若是如此,董卓肯定也会不按常理出牌。
“兄弟,我几乎可以预见,从明天开始,各种不符合认知的事情会接踵而至。”
“唉,这次就靠你带飞了。”
心思复杂的潘明发出苦笑,本以为跟了曹老板能吃上肉,现在看来,还是太年轻,但心情却是很好。
外有并州军,内有主公,两者联合在一处,绝对有挑战董卓的资格。
“别高兴得早。”
出于谨慎考虑,陆离决定泼一下冷水:“首先,只有在合适的时机,丁公才会率军前来,其次,并州精锐远在河内,需要与董卓拼速度,看谁先抵达雒阳。”
“最后,明日必须劝说曹操与我们结盟,并保证一旦局势出现混乱的苗头,他可以劝说袁绍、何进中的任意一人站出来挑头。”
一切都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
万一董卓也找人结盟该怎么办?
自己可以逆转命运,将赵云拉到并州军内,旁人为何不可?
天下第一反派董太师,这名头可比黄巾贼、匈奴响多了——
杜泉投靠了左匈奴、周天选择联合羌人与白波黄巾结盟。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没有同学去投靠,恐怕人数多到难以想象,再加上西凉军内部猛将、谋士同样不少,董卓不容小觑。
见陆离神情凝重,潘明沉吟片刻后说道:“以袁绍的眼光、性格,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在局势未明时站出来带头。”
“这个月以来,主公常与袁绍会面,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国家之事,不可促决。”
潘明所言非虚,曹操争锋天下时,曾评袁本初:志大智小,色厉胆薄、好谋无决。
其中,有翻脸之后对故人的贬低,亦有夸大之处,但确实有所依据,尤其是好谋无决四字,袁绍当之无愧。
经过提醒,陆离也想到这家伙无论是在正史中,还是演义中,每逢大事都表现得极为拖沓,仿佛拿不定主意一样。
或许这个世界存在多种变数,局势会出乎预料,但性格不会有太多出入。
“先尝试接触一下,实在不行,那就选择何进,士人集团并非铁板一块。”
最终,陆离一锤定音。
此言如果让远在西凉的杜克听到了,他一定会感慨:
不愧是好兄弟,英雄所见略同。
第九十六章 同行向神都
夜间密谈让潘明的心情颇为轻快,毕竟董卓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盘亘在心头,天晓得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莽夫何时会入京。
而今,情况终于有了改变。
内有西园八校尉部、北军五营,外有并州军作为强援,只要接下来不出什么大乱子,局势就稳了!
不过,放松之余潘明又想到了另一个兄弟:杜克。
“这家伙应该在刘皇叔身边吧,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相遇。”
跟陆离一样,他同样以为杜克跟了刘皇叔,毕竟对方也是条潜龙,哪怕现在手中无甚兵权,依旧不可小觑。
而数十步外的厢房之内,陆离困意全无,他觉得路过荀氏所在的高阳里,不亲自前去拜会一番,心中颇为遗憾——
绝世猛将有何风采已经见识过了,这顶尖谋士又如何,是否能做到举手之间改变天象?
可惜,此行乃秘密入京,不得招摇行事……
早间。
鸡鸣之时,被安置在同一座院子内的三人用柳枝和青盐简单洗漱了一下,又随意吃了些干粮,准备上路。
对于武将来说,一夜不眠没什么影响,此刻,陆离仍觉精神饱满,而黑鬃马就不一样了,大腿纤细、两股干瘪,不仅是它,赵云与张辽的坐骑也是如此,瘦弱、矮小——
马高八尺为龙,五尺九寸为良马,而这三匹马仅有五尺七寸,坦白来说,这要是放到并州,连做军马的资格都没有。
再加上陆离等人身材昂藏,骑上它们之后,总给人一种故意扮丑的感觉,但在中原地区,只有骑这种马才不会被人注意。
“嗷呜呜……”
黑鬃马发出呜咽,不断用脑袋蹭着陆离的手,事实上,以它招摇的性格,要不是主人许以重利,怎么可能接受这种造型?
“安静,等到了雒阳之后放血让你喝个痛快。”
光华内敛,神物自晦。
大将军何进派来的秘使显然是个方士,有能力改变坐骑的外貌,并保证不影响其本身。
若非如此,一行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颍阴。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待在马厩内吃草的另外两匹马已经竖直了耳朵,直勾勾地盯着陆离,口中同样发出类似狼嚎的声音。
没错,张辽与赵云的坐骑都喝过血、陆离之血。
每次相聚宴饮时,他都会离席一段时间,在草料中掺点料,久而久之,每匹马都变成了神驹,灵智虽不及黑鬃马,但也远超凡俗。
同时,由于找不到原因,吕布等人索性将功劳归于天外神石,只有坐骑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它们带来改变。
“都给我安静点。”
因为必须尽快赶到雒阳,陆离没时间浪费,直接将绳索解开,根本不用伸手去牵,三匹模样丑陋的“驽马”就自动排好队跟在他后面。
整个过程,不吵不闹、连叫声也恢复了正常。
辰时三刻。
五人离开这处宅院,潘明与秘使胯下的坐骑并非神驹,速度却同样也不慢,阳翟、阳关,短短两个时辰而已,就顺利渡河,抵达颍川北岸。
此外,一行人不走官道,以免被有心人看到,只在乡野之间纵马疾驰,中午便彻底离开颍川地界。
看了一眼前方绵延不绝的群山,潘明沉声说道:“三位将军,此行不必翻越嵩山,我们直接过轩辕关,那里的守将是自己人。”
嵩山如龙,轩辕如锁。
雒阳周围有八关,分别为:
函谷、广城、伊阙、大谷、轩辕、旋门、小平津、孟津。
此外,还有一座不甚出名的虎牢关,位于荥阳附近,守卒不过百人。
对于神驹而言,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但张辽还是决定听从安排,沉声答道:“那就烦请使者带路了。”
“将军客气。”
就这样,众人再度回到官道。
两侧山崖怪石嶙峋,山势雄伟险要,道路曲折盘旋,正印了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望着无边无际的群山,秘使介绍道:“此地是雒阳东南部的险关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愧是大将军。”陆离听懂了暗示,笑着附和道:“若此关落到阉党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轩辕如锁,所言非虚。”
这时,沉默少言的赵云也忍不住接过话茬,他确信,只要给自己五千精锐驻扎于此,纵使来十万大军,也绝不可能攻破。
三言两语之间,一行人来到关口前。
戎马鸣兮金鼓震,壮士激兮忘身命。
被兕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汉室江山已摇摇欲坠,此言不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轩辕关乃守卫国都的重要屏障,士卒皆为军中精锐,并且个个身披重甲、持戟佩刀。
而在场五人中,陆离、赵云、张辽都领过兵,绝对算得上行家。
朱旗绛天、气势恢宏,若狼骑锐士下马作战,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
一念至此,陆离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能够以假乱真的验、传,递给守卒。
“游侠?”
“嗯。”
面对询问,陆离点了点头,他们头裹帻巾,腰挂短刀,再加上身块高大,确实不像普通的黔首百姓。
不等守卒继续询问,一名得到暗示的小校快步走来,看架势似乎是准备亲自勘验——
摊开验、传,核对样貌。
“走吧,莫要惹事生非。”
“另外步行通关,不得纵马奔驰。”
片刻之后,五人顺利通关,中途没甚波澜,毕竟,那名小校检查得再仔细,也只是做给外人看。
至于不得纵马过关这条规矩,没什么好说的,行人皆是如此,照做就是,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
与此同时。
山崖下,一名很有书卷气的男子手牵驽马,站在官道旁赏泉。
相传,高祖刘邦率领大军欲夺取潼关时,曾路过这里,却因人困马乏、滴水不见,遂拔出配剑劈向山崖,结果喷出一股泉水,故而得名:剑引泉。
不过,伫立了没多久,他耳郭微动,侧身看向道中,声音细若蚊呐,却十分清晰:
“三位将军,通关之后向西北行,过了缑氏、偃师二县,便是雒阳了,百余里而已。”
“两个时辰可至。”
在秘使说话时,陆离突然眉头一挑,抬眸道:“有人在窥视。”
“士子?确实不凡。”
话落,张辽看向潘明:“行踪暴露了。”
“京城大乱,没人会注意我这个小人物。”
“那就是入城时被盯上了。”赵云神色如常,“应该是颍阴荀氏的人。”
一行人出了并州以后,只在颍阴县停留过,而其余时间都在乡村野道上赶路,根本不可能暴露。
“汝颍多奇士,果然名不虚传。”
陆离本来遗憾未能拜见荀氏八龙,而今却有人主动在此等待,心中不禁有些喜悦,同时也在好奇对方的身份。
八龙中最年轻的荀旉?
亦或者,八龙的子侄辈。
不远处,见要等的人注意到了自己,荀彧浅浅一笑,只是这一笑,他那张在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奇的脸,陡然变得生动起来,身上的书卷气息也愈发明显。
“文若见过诸位将军。”
陆离拱手还礼,心中暗道:有点耳熟,字文若,姓荀。
荀文若?
荀彧!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同样被镇住的还有潘明,他比陆离更加了解荀彧,不只是因为提前做了大量准备,更是他目前的处境:投靠典军校尉曹操。
荀彧,三国时期顶级谋士,被孟德公称为“吾之子房”,官至侍中、守尚书令,封万岁亭侯。
从去年开始,潘明就在盘算,能否提前把郭嘉、荀彧、程昱,这些会在后世投靠主公的人拉拢过来。
尤其是荀彧,名头甚大!
祖父荀淑知名当世,号为神君,荀淑有八子,号称八龙,他便是荀二龙、荀绲之子。
高武版三国,能自号“神君”、“八龙”,并被世人认可,这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此时此刻,不等荀彧开口,潘明与陆离就已将其视作自己人了。
“荀氏族人?”
秘使眉头一挑,他已将五人所在的区域与外界隔开了,路人从旁经过,根本不会注意,更听不到声音,而眼前这个年轻士子却能将其无视。
“颍阴荀彧,入京赴任守宫令。”
听得对方报上家门,秘使暗自松了一口气,荀氏家风严谨,绝不会投靠阉党,此人并无恶意。
而在场众人中,赵云是最尊重读书人的,他拱手还礼后,问道:“荀先生所来何事?”
“道路不靖,想与诸位结伴同行。”
荀彧态度谦和,哪怕知道他不简单,也不好出言拒绝。
张辽不禁看向陆离与潘明:
一人是丁公的女婿,部分程度上代表着丁公,一人是曹操部下,部分程度上代表大将军何进。
“求之不得。”
“先生请。”
两人纷纷表明态度。
见状,张辽亦是点了点头,他认可对方颍阴荀氏的身份,更对自身实力,以及自己这一行人的实力有信心:什么鬼魅伎俩,翻手可破。
光华内敛。
很显然,荀彧的手段比大将军秘使还要高明,挥手之间,整个人又变得平平无奇起来,胯下驽马亦是。
不管陆离等人以何等速度纵马奔驰,他也能跟上。
当然,过了轩辕关就属于天子脚下了,阉党在此耳目甚多,众人心中有数,百里的路程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中途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路过雒阳近郊的缑氏山时,荀彧与赵云都下马步行了一段路,毕竟,大儒卢植曾在此广收门徒:
白马将军公孙瓒、皇室宗亲刘备……
起初潘明不太理解赵云的做法,直到陆离略微解释了一下,他才知道,这个世界的赵云竟有兄长,与刘皇叔是同窗多载。
雒阳,又作洛阳。
因汉以火德,遂改“洛”为“雒”。
乃古之名邑,经西周、东周、战国、秦、前汉,再到本朝,历史何止千年,加上历代对之皆有扩建,占地极为广阔,方圆足有百里。
“天下之中,九州腹地。”
看着眼前这座雄城,陆离心中感慨最多,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年了,始终待在并州,不曾踏入中原一步,经常于梦中想象它如何壮观。
“天下第一城,当之无愧。”
潘明久居于此,却很少打量这座城市。
夕阳下,宽阔高大的城门如同传说中的南天门一般,高十丈,宽五十余丈,可容纳数十驾马车并排而行,而像它这样的城门,还有十一座,以合十二天干之数。
若不是神石使世界发生异变,恐怕征发百万黔首,用百年时间都无法将其筑成这样,更别提整座都城了。
另外,大都无防,自秦以来,无论是前汉,还是现在,都城就不设置外郭。
换而言之。
雒阳没有用作防御的外城,过了七里桥便是内城。
上东门、中东门、望京门。
正对着陆离等人的这一面共有三座门,离七里桥最近的为七里门,但负责带路的秘使、潘明却选择了最远的望京门。
至于原因,无它耳。
负责戍卫望京门的军候是大将军一党,准确来说,应该是典军校尉曹操的门生,他看到潘明之后,无需眼神交流,瞬间会意,立刻带了数十甲士出门,勘验文书。
其实,就算路过由十常侍把控的城门,陆离等人照样能过——
对于他们而言,在大本营并州伪造几道身份很难吗?
但,一切以慎重考虑。
除此之外,随行的荀彧也没有受到什么严格盘查,走了走形式,直接被放行了。
望着六人离开的背影,守城军侯不觉心道:三位并州豪杰、一位颍川士子、一位身份更加神秘的雒阳人士……
这时候,潘明似乎心有有感,回眸看了军侯一眼,对方急忙收敛表情,带着部曲盘查拥挤出城、入城的百姓。
荀彧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一派恬然自得的架势,慢悠悠道:“诸位无需担心潜藏在附近的暗探,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有劳荀先生了。”
秘使承了这个情,视线从陆离三人脸上扫过,拱手道:“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需赶紧向大将军复命,诸位先去孟德公府上歇息。”
说完,便化作黑雾融入了深浓的冥暮之中。
“诸君请随我来。”
“孟德公的府邸离此处不远,在铜驼街。”
第九十七章 山雨欲来
雒阳是一座以宫省为主的城,南、北二宫占了近一半面积,里面住着天子、太后、两位皇子以及妃嫔,而尚书台、三署郎、虎贲军、羽林军等大部分国家机构则位于城北。
而陆离一行人是从东侧最南边的望京门入城,自然看不到官寺,但四周俱是高门大户,内里阁楼亭台、林木葱郁,不仅如此,府外还站着数十名年轻武士,皆披甲腰剑,英气外露。
在雒阳待了整整一年,潘明对城区分布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当即向陆离等人介绍道:“这是三公居所,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就住在此处。”
三公乃世间最尊显的三个官职,府邸各占据一坊之地,确实算不上过分。
而陆离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袁隗乃是文官之首,岂是他们几个边将随意可见的?再加上现在雒阳时局混乱,这位太傅怕是连歇息的功夫都没有——忙着接见朋党。
至于袁绍,此刻正奉大将军的命令,待在西园看管部将,自己同样见不到。
不过,在陆离眼中,曹孟德远比其他人更值得一见。
“尽快出发吧。”
这时,张辽望了望挂在天际的一抹残阳,说道:“再晚就要犯禁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夜晚是事故多发的时间,因而,自周朝起,就已经出现了宵禁制度,本朝自然遵行不悖,尤其是眼下,天子已处在弥留之际,只怕暮钟一响就要封锁街道。
闻言,潘明当即回答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御道。”
无论是并州治所太原,还是中原名城颍阴,一条路就是一条路,彼此之间相互勾连,无论身份高低贵贱,皆可行走。
唯独雒阳例外,每条路都分作三部分,中间一条最为宽阔、平整,两旁筑有高一丈的夯土墙,与外界隔开,除了天子出行时专用外,仅供六百石以上的帝国官员通行。
至于斗食小官、黔首百姓,只能挤御道两侧的路。
而一行数人皆有官职在身,自然有资格走中间的御道。
“有劳荀先生帮忙遮掩行踪了。”
“将军客气,小事尔。”
荀彧先是笑着朝陆离点了点头,而后正色道:“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
话落,一道肉眼不可见,却能亲身感受到的气机将众人笼罩起来。
“走吧,此法能维持半个时辰,在此期间,只要不出手争斗,在旁人眼中吾等便如枯枝烂叶般不起眼。”
一旁,陆离神色微变,心道:不愧是荀彧,这等手段,不知比秘使高明了多少倍!
要是能帮一支骑军隐匿到这种程度,那效果……简直不敢想。
念头急转之时,马嘶声响起,只见潘明一马当先,开始朝铜驼街疾驰,众人赶紧跟上。
马市、粟市,一晃而过。
远远地,陆离望见了南宫,虽有高墙阻隔,但却可以想象内里宫阙如云的景象——
使万年如此,则为上仙矣。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在进入考试场景前,陆离曾看到过一段香艳的记载:中平三年,也就是三年前,灵帝命人建了一座裸游馆,内有屋舍千间,采绿苔而被阶,引渠水以绕砌,乘船以游漾,使宫人乘之,选玉色轻体者,以执篙楫,摇漾于渠中。
在那里,宫人凡年十四以上,十八以下,皆靓妆而解上衣,其间会发生些什么,根本无需赘言。
由于整日昏天黑地,灵帝甚至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哪怕特意设置“鸡鸣堂”,在里面养满了雄鸡,可是,每到天亮时,雄鸡们引吭高歌,汉灵帝却从不理会,继续与宫女玩闹、嬉乐。
不知真假……若以后有机会,可以去一探究竟。
【苍龙门】
思绪纷飞之时,三个赤金色大字印入陆离眼帘。
城有城门,宫亦有宫门,并驻扎戍兵,此外,守卫宫门的首领为军司马,官职高守卫望京门等十二城门的军侯一等。
很显然,南、北二宫外,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士族集团占据优势,而南、北二宫内,则是十常侍为首的地盘。
左侧,潘明压低声音对陆离说道:“这些守卒归蹇硕管辖,人数大约有八百,而两宫共计七个门,北宫有朔平门、东门、朱雀门,南宫有平城门、苍龙门、北门、玄武门。”
“总兵力在六千至七千之间,皆弓马娴熟。”
这时,苍龙司马似乎察觉到有人暗中窥伺,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御道,而后又收回视线——
一切正常。
而荀彧再度被陆离等人注视,连张辽都为之叹服,或许,真可以凭借此法偷偷潜入皇宫内院而不被人发现。
当然了,没人敢冒这个险,而且现在也没有必要进去。
稍微打量了一下苍龙门的守备情况后,众人继续沿着御道北行,过了南宫,便是一条大街。
“此街便是铜驼街。”
说完,潘明心中松了一口气。
铜驼街是雒阳最著名的一条大街,正对着城东的中东门,得名于分置街道东西两侧的铜驼。
并且,地处城市中央,街北是用复道相连两座宫城,南端则是坊里,很是繁华。
时有谚云: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
事实上,能在这里购置产业的人,不是豪门贵族,就是商贾巨富,而孟德公便居于此处。
平林漠漠烟如织。
不知不觉中,京师雒阳已笼罩于暝色之中,而随着一声声浩大的暮钟声,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火。
“过了前边这几座宅院,就是曹府了。”
不多时,在潘明的带领下,一行人得到府外。
典军校尉,属比二千石吏,相当于郡守这一级别的职位,再加上曹家三代在朝为官,封侯拜相,自然不会缺少修缮宅舍的钱财,故而曹府占地甚大,差不多占了半个坊里。
若是其他人前来拜会,少不得要分整衣冠、投递名刺。
但潘明是曹操的心腹爱将,连袁绍都知道他,更别提门吏了,他交代了两句,都不用通传,直接就进了府门。
“孟德公在何处?”
“在正厅。”
“可有其他人前来拜访?”
“主人说今日不见外客。”说到这里,门吏补充道:“除了几位。”
“嗯,不用带路了,这里我熟。”潘明随口吩咐道:“你去门厅那里守着吧,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要是有人在旁边鬼祟窥探,就让卫士直接拿人。”
“诺!”
门吏恭敬地拱手。
由此不难看出潘明在曹府混得有多好,估计在某种程度上都能代表曹操本人了。
这个时候,潘明收敛表情,仿佛谁都不认识一般,公事公办道:“诸位,请随我来。”
对此,陆离没什么想法,这一路两人始终刻意保持距离,以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而接下来就要与人送外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曹老板会晤了,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沿长廊而行,穿庭过院,终于来到正厅。
两名长相俏丽的美婢站在门口,应该是提前接到了通知,先是向众人行礼,而后说道:“主公说要煮酒招待诸位远来的贵客。”
青梅煮酒论英雄?
这可是名场面啊!
不过,眼下才刚刚开春,离青梅成熟的季节还有一个多月。
陆离转念一想,高武版三国还要讲什么科学,对于谋士、道人、方士来说,改变天象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吗?
嗯……提前享受一下刘皇叔才能有的待遇,不虚此行。
这次改由美婢在前引路,带着陆离等人左绕右行,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果不其然,其间遍植梅子树,枝头梅子青青,一名年约三旬的男人跪坐亭中,姿势很是松散随意,似乎有怠慢之嫌。
但提前知晓对方身份的陆离却觉得:不愧是曹老板,望之如雄虎休卧,自带雄豪之气。
与此同时,正在煮酒的曹操起身,视线从众人面上划过:张辽、赵云、陆离、荀彧。
一副好颜值,易登天子堂。
陆离与赵云自不必提,而张辽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虽然为了隐藏身份,没有佩戴标志性的金盔紫袍,但他当初也是雁门马邑有名的美男子,加之又站在正中位置,想要低调都难。
至于随行而来的颍阴名士荀彧,卸去伪装之后,亦是不凡。
各自打量了对方片刻,开始见礼,先是潘明拱手复命,而后曹操出亭相迎,众人回礼。
“可算把几位盼来,可算见到诸位豪杰的真容了。”曹操握着张辽的手,态度和蔼道:“亭内已设樽俎,不知君口味如何?某这就让厨下准备饭食。”
说完,又笑眯眯地看着陆离等人。
荀彧神情自若,一点也不拘束,见曹操将自己误认为并州之人也不解释,笑呵呵道:“客随主便,孟德公做主即可。”
小亭内。
盘置青梅,一樽煮酒。
众人对坐,斟酒畅谈。
潘明的席位在诸人之末,默默侧耳倾听。
【“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
“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
“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以上皆为演义,眼下的曹操仍跟着袁氏混,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席间,谈的无非是雒阳局势,而潘明已暗中知会过陆离,属于老调重弹——
大将军檄令诸校尉坐镇西园,不许一兵一卒出入,而他本人也驻兵百郡邸,静待局势变幻。
所谓郡邸,其实是天下诸郡设在京师的办事处,官职任免、政史事传达,都由此机构经手,而这些郡邸聚集在同一个坊内,以便朝廷管辖。
事实上,从望京门出发前往铜驼街的途中,已经经过百郡邸,可惜,那地方现在戒备森严。
荀彧曾说里面有大儒坐镇,劝陆离最好不要窥视,再加上百郡邸阁楼林立、复道交错,遮挡视线,根本看不清其中虚实。
陆离只能放弃。
但不得不说,何进确实挑了个好地方,那里离南宫不过三坊之距,骑兵冲锋,只需半刻即到——
一旦十常侍稍有异动,亦或者宫中发生重大变故,他随时可以带兵闯宫。
当然了,这个过程必定充满血腥,潘明曾说戍守宫门的卫士就有六七千之数,而宫内又有无数宦官,其中不凡勇武之人——
蹇硕,身强体壮,虽然身体残缺,但却是领悟战魂的猛将,在镇压黄巾之乱时,立下不少功勋。
“北军随大将军进驻百郡邸,而西园各部中有一部分士卒忠于蹇硕,只能按兵不动。”
张辽坐在曹操对面,问道:“城门、羽林诸军加起来近万众,为何还派遣秘使,不远万里到并州征调吾等前来?”
此话无疑是明知故问。
士人集团山头林立,有些人听太傅的命令,有些人听袁绍的命令,有些则是袁术的门客。
其实,大将军有信心铲除十常侍,但他担心杀死十常侍后,自己没有绝对的实力镇压正统士人集团。
正因为如此,何进想到了出身相同的丁公,暗示可以授予他执金吾一职,此职乃京都的治安官——
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务,另外,离北宫不远的武库也归执金吾管辖,而武库为制造和贮存兵器的机构,其中贮藏大量武器、甲胄,甚至是神兵利器。
雄踞一方的刺史,还是把持天下中枢的权臣?
答案如何,根本无需思虑。
但这些东西,太傅袁隗同样能给,正因为如此,张辽的心态非常从容,毕竟两头都能下注,但他好奇眼前这位孟德公究竟有何想法。
真到了反目之时,大将军、袁氏,哪个更重要。
亦或者,他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然而,在众人对饮之时,玄武门的气氛却格外肃杀。
大将军何进近四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挺胸凸腹,由于长期养尊处优,明显已经中年发福,但在诸将簇拥下,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
此时此刻,他手搭玉带阔步而行,走下御道,待见到恭立阶前的玄武司马,顿时眸光一凝,手按长刀。
第九十八章 山陵崩
“大将军止步。”
“让开。”
“宫门已闭,若将军有什么要紧事,明早再……”
不待他说完,一柄出鞘宝刀就架在了脖颈上,玄武司马心瞬间中一寒,同为汉家臣子,本该是生死相依的袍泽,如今却兵戈相向。
“开门,不然死!”
“诺。”
紧接着,宫门洞开,数以百计的武士举步迈入玄武门,而大将军何进将刀收回鞘中,目不斜视,轻车熟路地直往前去。
没过多久,宫阙上响来几声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没动静了。
事实上,这一部分守卒也都有眼力,见这五百余名武士个个步履稳健,一看便知是北军中的精锐,再加上表情肃杀,恐来者不善。
不过,负责本门的军司马都没有抵抗,他们也没必要拼命。
“大将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后方的玄武门传来。
“南宫乃天子所居,若无诏令,三公亦不得入内,而今您带兵闯宫,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黑暗中,火把微熹的焰光照清了玄武司马的脸。
此刻,他死死盯着大将军,眼神中透出忧色,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但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忧色,既是为天子近况,也是为大将军何进。
然而,身处队伍正中间的何进并没有看出他在为自己担忧,亦或者,对麾下部将的战力十分自信,沉声说道:“天子居于幽宫,生死不知,吾此行只为见天子一面,以安朝臣之心,若是因此落一个千古骂名,又如何?”
何进不傻,把自己跟朝臣绑在一起,毕竟闯宫的罪名,没人可以单独担下。
至于为何要行闯宫之举,是因为去年为天子望气、言称“两宫流血”的方士不久前来到百郡邸,对他密语:山陵崩。
乍一听,何进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本想追问,却发现那位方士突然消失了,无奈之下,他急忙召见了麾下的几名谋士,让这些人帮忙揣测。
结果却出乎预料。
《礼记·曲礼下》: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
谁是山陵?
自然是天子,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用:崩。
另外,还有一名谋士前汉编著的《五帝纪》有一句:山陵不崩,川谷不塞。
说的正是天子之死!
正因为如此,何进才急忙点了五百精兵进宫,想要一探究竟。
十常侍下黑手?
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一旦他们敢这么做,同样活不到明天。
要知道,此时此刻,围在宫城外的羽林、北军、缇骑,虎勇何止万众?只要超过半个时辰没有消息传出,他们便会攻打宫城。
“望大将军三思。”
然而,这一次玄武门军司马的话没有得到回答,何进头也没回,带着五百锐士浩浩荡荡地朝宫内走去。
不知为何,远处宫阙上的脊兽,陡然多了几分阴森气质。
与此同时。
南宫,嘉德殿。
十常侍尽数汇聚于此,正围着一尊灵柩放声恸哭,没有一丝虚情假意,皇帝驾崩,他们便是无根浮萍,恐怕也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健硕的宦官从地上爬起来,拭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沉声说道:“诸位,若不出意外的话,何进此刻正在率领部将闯宫,欲立史侯为帝。”
“而先帝遗命,命董侯继位。”
说到这里,蹇硕咬牙切齿道:“吾等久沐皇恩,若不能秉持先帝遗嘱、护持幼主,百年之后,还有何面目与陛下相聚九泉?”
不得不说,蹇硕确实英武不凡,要是在唇边粘两撇胡子,没人会看出他是阉人。
闻言,另外九人表情不一,或阴沉,或惊惶、或愤怒……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内侍推开殿门,顾不上行礼,踮脚在蹇硕耳边低语了几句。
眉宇之间隐约透着喜意。
“何贼张狂,以为吾等不敢动手,只带了五百部曲从玄武门入宫,大事成矣!”蹇硕顾不上其它,雷厉风行道:“在寺人中拣选出两百青壮,埋伏在喜德殿之内。”
事实上,带兵进宫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要是何进敢带大军,强闯皇帝起居之地,那可真就是自绝于天下了。
因而蹇硕笃定,何进会把部曲安置在宫殿外,只带几名护卫进去探望天子。
如果没有赌对,那就正面厮杀一场,反正宫内寺人无数,五百人而已,根本用不了多久。
片刻之后,一批早有准备的寺人进入喜德殿,为首者是尚方监渠穆,此人同样领悟战魂,一身武力仅在蹇硕之下。
对付一个身体亏空的何进,绰绰有余。
戌正。
一支由五百北军精锐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至喜德殿阶前。
大将军何进看到一名身材壮硕的宦官降阶行下,正是死敌上军校尉蹇硕,因此,他也不理会,直接抢阶争道,领着部众朝天子养病的喜德殿内走去。
而蹇硕的视线扫过下方的北军士卒:果然只有五百人。
他赶忙按下心中的狂喜,喝问道:“大将军欲反?”
闻言,何进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停在台阶中央,唇齿之间挤出低骂声:“贱人!”
“尔等暗中谋害天子。”
何进不由分说,上来就给十常侍扣了一顶帽子。
本以为蹇硕会出言反驳,但他却忍住了,阴着脸说道:“真相如何,大将军进去一观便知。”
何进听罢心道:妈的,这阉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竟这么痛快就放行了,莫非那方士诓骗老子?妹婿没有驾崩!
他张了张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对阉党的痛恨、对天子情况的忧虑、些许后怕……一下子,何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蹇硕以退为进道:“若大将军及时悔悟,现在退至宫门外还不算晚,待陛下醒来……”
“滚!”
何进成功被激怒,大声喝骂了一句,给自己壮了壮声威,而后望向身后,点了六名武士随行,径自朝喜德殿走去。
殿门外,提前得到暗示的宫女们纷纷垂头,身体抖若筛糠——
陛下并不在这处宫殿内,龙体已运至不远处的嘉德殿,这里面藏着两百刀斧手,只要大将军一进入,就会被剁成肉泥。
不过,何进对此一无所知,是事至如今,他依旧觉得,在外有万余虎士将宫城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十常侍根本不敢动手。
至于宫女为何会害怕,自然是畏惧五百北军锐士的兵锋了。
因此,何进想都没想,一把推开殿门,施施然走了进去,这地方他太熟了,早些时候经常来此与天子商议国事。
龙榻前遮着无数道帘子,层层叠叠,而兽首香炉喷出一道道浓烟,不知是由何物制成,竟能阻隔领悟战魂之人的视线。
没错,何进能得到大将军之位,不仅仅是因为其妹为皇后,自身实力也拿得出手。
这一刻,他察觉到不对劲,现在天色昏暗,为何只有挂在殿门处的灯架亮着烛火?
下意识地,何进汗毛倒竖,拔出腰间宝刀,身子却慢慢向后退去,六名护卫见此情景,哪里不知道其中有诈,赶紧组成战阵,护送大将军往后退。
不远处,一道帘帐之后,黑影闪过。
隐匿气息的渠穆死死盯着猎物,在他身上,两条若隐若现、黑雾缭绕的青首黑蛇不断盘舞。
咻!咻!
破风声响起,数十击飞斧撕开空气,斩落无数帘帐,从四面八方袭来。
哪怕心有防备,护卫也招架不住,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唯独何进例外,他身后爆出一道血光,应该是一柄牛耳尖刀,在其加持下,何进以极速左右劈砍了一阵,将飞来的刀斧尽数格挡下来。
可是,实力的提升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甚至愈发畏惧了,仿佛死亡临体一般。
相传,人在死前能够看到自己一生的回顾,可在大将军眼前闪现的,却是一张张人脸:太傅袁隗、中军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典军校尉曹操、车骑将军何苗……
而每一张脸,都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嘴唇不断翕动,何进集中精力注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他们想要说的话。
其实只有两句:
为何如此托大?
为何不与吾等商议?
念头在此戛然而止,
嘉德殿大门被血浆糊满。
一个弹指的时间,躲在暗处的渠穆出手,寒光如毒蟒的獠牙般迅捷,只见大将军的头颅脱离了颈项,与飘飞的佩刀一齐落地,一双眼眸瞪得浑圆,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真脏啊。”
这时,渠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没有丝毫犹豫,从身旁寺人手中接过长枪,将何进的脑袋捡起来绑在上面,然后,踏着护卫的尸体,推门而出,扬声大喊道:“大将军何进谋逆作乱,已被我斩杀!何进死了……”
紧接着,那些手持武器的寺人们纷纷跟着大喊:“反贼何进已死!”“何进已死!”
一面喊一面顺着石阶向下冲杀,而北军将士一边招架,一边分心看向渠穆以及他手中的首级——
由于中年发福,大将军何进的脸颊异常肥大,很好辨认。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北军锐士脸上露出了沮丧、悲伤,士气十分低落,有些已经开始奔逃、避让。
随后,喊杀声停息。
立于石阶最顶端的蹇硕敛了敛衣衫,从尚方监渠穆手中接过长枪,默默取下大将军首级,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亦喜亦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按照计划,杀掉何进之后,赵忠、张让等人捏造诏书,命故太尉樊陵任司隶校尉,以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这两人均为亲近宦官的朝臣,一旦掌权,肯定会尽心帮助他们对付以太傅袁隗为首的士人集团、在朝堂上立得住脚。
至于城内武人,在得到大将军的死讯后,大概率会乱,未必顾得上复仇。
当然,这仅仅是最理想的结果,若是宫城外的北军开始攻城,大不了就拼死一搏,城内守兵与寺人加在一起,不下于万人,加上有险可依,至少能坚守十天。
到时候,勤王之师必至——
太后、皇后、两位皇子皆在宫中,天子遗体亦在。
这便是大义!
何进闯宫被杀,死有余辜,部将为复仇,攻打南北二宫,亦是乱臣贼子。
如此一想,局面大好!
与此同时,玄武门外。
北军士卒望着横亘在眼前的巨门,纷纷变得焦躁起来,大将军入宫快半个时辰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传出。
“速开宫门,吾等要……”
话没喊完,一颗脑袋被抛出,打着旋儿滚到吴匡、张璋脚下。
脸颊傅粉显白、原本因肥胖而细长的眼睛瞪得浑圆,显然是看见了什么骇人之事。
“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玄武司马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他已仁至义尽,大将军之死只能归结于他自己轻佻行事。
“杀!”
“架梯攻城,为大将军复仇!”
身为何进部曲的军官,吴匡、张璋二人,当即引兵攻打玄武门,同时分出几十骑前去传讯——
有些去苍龙门,有些去朱雀门、有些去朔平门,还有些径自去了西园,以及典军校尉府。
至此,雒阳城乱局已定。
各部人马开始汇聚。
率先而至的不是袁绍,也不是袁隗,而是虎贲中郎将袁术。
事实上,南北二宫的安危,就由其负责,因此,在附近观望情况的他,听说消息之后,不敢有任何犹豫,立刻带着虎贲郎、门客赶到宫外,和吴匡等人一同攻打玄武门。
而守门卫士则与宦官们一道,手持武器,防守阻挡。
过了没多久,镇守西园八部的袁绍也得了讯息,心中又急又怒,他实在想不通,大将军为何要在深夜离开百郡邸,带着区区五百步卒闯宫。
落人以口舌不说,还葬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
“去叫淳于琼、赵融等人前来议事,不得拖延!”
许是被大将军的死讯震到了,袁绍一反优柔寡断的常态,想到了弥补之法:闯宫,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诛尽十常侍!
前提是快,最迟明早就必须做完这一切。
“主公天塌了,大将何进被杀!”
十数里外,曹府。
门吏冲至庭院内,打断了正在饮酒畅谈的众人。
第九十九章 两宫流血
大将军死了?!
他当时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只带了五百北军士卒就敢进入宫城。
陆离愣了许多,勉强猜出一个答案:何进大概是活够了,觉得人间不过如此,想死。
一旁,张辽也是一阵无言。
此行应大将军之邀,来雒阳诛灭宦官势力,结果刚落脚、喝了几杯酒的功夫,人直接没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总得找个山头栖身,不然,以并州边将的身份该如何行事?
毕竟,三人均为州郡官,这次离开并州,属于私人行为,而没有朝廷调令,等同于挂印绶辞官,在这偌大的雒阳城,谁都指挥不动。
“定是十常侍设计诓骗大将军,吾当为其报仇雪恨!”
这个时候,曹操也从惊愕之中缓了过来,并做出袁绍相同的决定——
血洗南北二宫,以最快的速度诛灭宦官势力、把持朝政。
“愿助孟德公一臂之力。”陆离旋即说道,“为大将军复仇,清君侧,靖国难。”
而今何进被害,只要干掉十常侍,朝中有资格掌权就只剩下袁太傅了,毕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宗族、姻亲、门生、故旧遍及天下。
不过,想要加入这个集团,就必须立投名状,现在正是立功之时。
听闻陆离的话,曹操脸色稍霁,爽快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随我前往西园与本初汇合。”
而西园之内,袁绍已经与盟友商议好了对策,赵融、夏牟率部留守西园,负责盯死已故下军校尉鲍鸿留下来的军队,以及阉党冯芳——
冯芳是大宦官曹节的女婿,与蹇硕走得很近,要是知道宫中有变,大概率会兴兵作乱。
而淳于琼负责盯死蹇硕麾下的上军校尉部,禁止任何人出入,违者杀无赦!
三校尉没有推脱,纷纷领命。
按理说,每位校尉的级别都差不多,谁也指挥不动谁,奈何袁绍有个好叔父。
事实上,此时此刻,太傅袁隗也得到了讯息,他先是收到一份盖着天子之玺的诏书:
命故太尉樊陵任司隶校尉,以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本来体力不支打算上榻休息的他瞬间被惊醒,这诏书一看就知道是矫诏,假的不能再假,但大将军何进驻兵百郡邸,十常侍凭什么敢如此行事?司隶校尉、河南尹,皆为实权官职,而且还在京畿。
又过了没多久,两波探子一同传来讯息:
大将军被杀;
北军、虎贲正在围攻攻城,西园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前一个讯息直接让袁隗变了脸色,饶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养气功夫练到了家,依旧被吓得不轻,但稳住心神,听到后一个讯息时,他嗅到了机遇——
从子袁绍、袁术皆手握兵权,可以软硬兼施,吞并大将军留下来的部众,再加上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完全可以效仿前汉霍光。
一念至此,袁隗当即写了封信,召来樊陵、许相,至于做什么,不必赘言。
亥时。
在曹操的带领下,众人快马奔向西园所在,结果才出府门没多远就感觉到御道在震动——
袁绍率领本署兵士以及典军校尉部,进兵苍龙阙。
宫城乃天子居所,格局自然与众不同,每座宫门旁都设有阙,所谓阙,其实就是建在高台上的楼观。
白虎阙、苍龙阙、朱雀阙,北阙、南宫阙……
而这苍龙阙,顾名思义,就建在苍龙门旁边,由苍龙司马负责镇守。
陆离等人在前往铜驼街路上也曾见过,不,准确来说,通过轩辕关,抵达偃师县时,就已经看到了此阙的轮廓,高达百丈,仿佛触及云端。
“孟德,你也收到大将军的死讯了?”
看清来人之后,袁绍大喜,顾不上寒暄,径直说道:“随我去诛贼!”
至于陆离等人,被他下意识地当成了曹操门客。
每百人设一屯长;两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设一个军侯;两曲成一部,每四百人设一军司马;五部为一个营,即一独立的作战单位。
为了保证能快速攻下苍龙阙,尽快入宫诛贼,袁绍点齐了所有能调用的兵马,足有四千人,就是拿命去换,也能把守城卫士耗光。
不多时,四千锐士抵达苍龙门。
“杀!”
袁绍没有废话,扬刀大吼。
十常侍被逼入绝境,他又何尝不是?
就这样,数以百计的士卒开始架设云梯,与立于城墙上的守军撞在了一起!
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领到一柄环首刀的陆离眯着眼睛,因为他看到了类似白马义从的光芒。
去年,他追杀谷蠡王时,误入公孙瓒的地盘,被一小股白马义从盯上了,这些人仰天大喊:“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然后,爆发出数倍战力。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喊口号,光芒是从苍龙阙上散发出来,投射到守卒身上,使其不惧疼痛,以一当五。
凝神打量了片刻,陆离终于确定了那光芒是什么东西。
龙影!
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
而西园士卒身后不仅没有异象,反而战力锐减,刀兵碰撞了数十合就没了力气,被人收下头颅。
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差距没这么大,装备同样精良,身高、力气也相差无几。
气运?
陆离觉得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在起作用,因为,他们正在攻打宫城,行大逆不道之举。
而看到这一幕的袁绍与曹操都表现得非常淡定,仿佛提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上攻城槌。”
“诺!”
紧接着,弓箭手开始攒射,对城墙上的苍龙卫士进行压制,在此期间,一辆长四丈、宽两丈半的四轮车被几十名军汉推了上来,其间固定着一根粗木桩。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更别提陆离了,他已不是往日不通战事的小白了,自然识得此物,可如此诡异的攻城槌却是第一次见,因而忍不住问道:“孟德公,这些纹路为方士所画?”
只见木锥上刻画着密如蝌蚪的神秘符号,似乎是象形文字,正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曹操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这光武皇帝的御用之物。”
至于御用之物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没有解释。
见曹操对其如此耐心,袁绍也察觉到自己看走眼了:恐怕不是门客,而且并州刺史丁原的人!
毕竟招揽边将秘密入京的计策,便是由他献给大将军。.
如今看来,倒是一步昏招——
为了让丁原派麾下猛将入京,士人集团许之以执金吾,此官职为中二千石,虽然没有九卿那么尊贵,但秩同九卿,又是实权官职。
执金吾下辖缇骑二百不说,同时还掌控城北武库,再加上丁原在并州经营多年,一旦入雒,势必不会孤身上路,而两处兵力各一,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袁绍的老毛病又犯了: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生性多疑、只顾眼前之利。
在其纠结之时,南宫北面的玄武门火光冲天。
袁术见久攻不下,索性下令火攻,此举既可以破门而入,又可以震慑躲在宫内的十常侍,让他们知道害死大将军会招致何等灾祸。
而焚烧朱雀门的火亦非凡火,跟袁绍一样,袁术也是汝南袁氏的嫡传血脉、太傅从子,麾下自然不缺奇人异士,各种颜色的烈焰晃人眼目。
大约过去了半刻功夫,随着一声空灵的鸣叫,宫门轰然倒塌,躲在朱雀阙上的守军摔落下来。
木屑、石块,以及说不出材质的物料四处翻飞,砸死、砸伤不少人,剩下半截雕刻朱雀翅膀的木架半翘在空中,好似在哀鸣。
不远处,幸存下来的守城士卒与寺人躲在柱兽后方,躲避杂物,同时咬紧牙关,等待与闯宫的叛军一绝死战。
“司马,大事不好,车骑将军何苗来了!”
这时,有守卒眼尖,看到有一支军队打着旗号朝此处行来,霎时间被吓得面若死灰。
事实上,车骑将军何苗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比袁术还要早——
权衡了许久,决定发兵。
他是何皇后同父异母兄,是何进异父异母弟。
(何苗为何进之父续弦与前夫朱氏之子,故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进一死,他同样难逃,因而,在想通之后,何苗立刻带着部曲前来帮助袁术。
然而,在朱雀门残军绝望之际,异变陡生,两支本该结盟的队伍却发生了争执!
在袁术看来,何进的心腹爱将吴匡、张璋此刻如同疯狗一般,他们觉得何苗虽然是大将军的弟弟,但一向叛逆,屡次劝阻何进不要与宦官起冲突。
这种情况下,吴、张二人怀疑他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
“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大将军报仇乎?”
坦白来说,何进出身低微,乃一屠夫,可他真心对待部下,不说同吃同住,记功绝对公平,还时常用自己的钱给士兵买衣买粮。
正因为如此,北军士卒在看到主公尸首分离,身躯不知所踪时,已陷入疯魔,现在听到长官说何苗是罪魁祸首,哪有不信的道理?
皆流涕说曰:“愿致死!”
所谓致死,即,至死方休,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为大将军报仇报仇。
今夜,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安逸了近两百年雒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与混乱。
苍龙门、朱雀门、北门,均被攻破,守卒尽数殉国。
月亮升入中天。
散布在宫城各个区域的诸部汇聚在一处,一直在摸鱼的陆离探听到了不少消息,联系到一块儿,大概就是士卒们都杀红了眼睛,至少杀了万人,到处都是尸体。
有因为面白无须而被误杀的,有为了证明身份,当众脱衣解带的,但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车骑将军何苗被杀,吴匡、张璋、袁术合兵攻杀了何苗,把尸体抛在了宫苑中。
当然了,还有一些真假莫辨的传言:
张让、段珪裹挟着何太后、董侯、史侯,从复道逃向北宫,幸好卢植及时赶到,手持长戈,拦住张让等人的去路,救下何太后和两位皇子。
亦有人说,复道有两条,十常侍站在上面,尚书卢植则位于下方,两拨人隔空对峙了一段时间,张贼畏惧卢尚书身上的杀伐之气,放开了何太后,而两位皇子没能走脱,被胁迫着逃去北宫。
除此之外,其中亦不乏谣言:
两位皇子死于兵乱、天子绝后了;
张贼故意杀死了史侯,唯留董侯。
身为穿越者,陆离更加偏向第二种说法,卢植只救出了太后,两位皇子被带往北宫。
后世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说得正是此事——
两位皇子被裹协到了北邙,前来勤王的各部军马纷纷前去救驾。
不如过去营救?
反正留下来杀土鸡瓦狗没甚意思,倒不如提前去北邙山等候。
陆离不由得瞥向身侧,寻找潘明的位置,想要邀他一同前往。
两道视线交汇。
潘明语出惊人道:“跟我走,去找传国玉玺。”
相比于陆离,他更加了解这个时代,若不出所料,传国玉玺恐怕会在今夜丢失!
天子共有七玺,其中六玺为日常所用,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但最重要的依旧是传国玉玺。
由始皇帝命人所镌,玺面上刻有李斯所书“受命於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十余年后,高祖刘邦军霸上,秦王子婴跪奉此玺于道中。
其间王莽篡汉,向太后索要传国玉玺,太后怒而掷之,破其一角,工匠以黄金补之,最后为光武帝刘秀所得,此玺再度归汉。
围绕传国玉玺发生的种种事迹,使它被神化,成了镇国神器,成了国家正统的象征,再加上神石降世,使得儒家天人感应一说,愈发盛行。
换而言之。
传国玉玺比营救皇子更加重要,而且也更加好找——
建章殿前一口井,里面有一具宫女的尸体,她怀里抱着锦囊,传国玉玺就在其中。
“走!”
陆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有预感,今夜会遇到不少熟面孔。”
“以你我二人之勇,谁敢虎口夺食?”
话落,潘明夹紧马腹,冲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建章殿。
第一百章 各显神通
目标:建章殿,传国玉玺。
事不宜迟,当争分夺秒!
陆离与潘明二人骑着快马,在南宫之内疾驰,视线不断掠过四周,毕竟宫墙之内大殿亭廊无数,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地方确实不容易。
与此同时,乱军之中出现了一道道形迹可疑的身影。
有人提前摸清了皇宫布局,一边隐匿行踪,一边朝着黑暗中摸去;有人偷走北军阵亡将士的甲胄,换下寺人服装。
“贼他娘,为了这一天,老子牺牲太多东西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从偏殿内走出,口中骂骂咧咧:“要不是学校能修补大部分创伤……”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往事不堪回首。
一想到在那个臭烘烘的地下室,被老太监一刀斩去小兄弟,魏峰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代连最原始的麻沸散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无菌手术室了,往茅草堆里一躺,喝个伶仃大醉失去意识,就可以开始割了,饶是如此,也把他给疼得死去活来——
身体素质远超常人,醉得浅。
不过,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忍受了整整一年来自身体与灵魂的双重打击,魏峰终于迎来了收获时节。
中黄门冗从仆射,秩六百石,统领中黄门冗从,掌管宿卫宫禁,直守门户,皇帝出行则骑从,夹乘舆车。
保护皇帝出行安全的大太监,自然知道各种宫闱秘事,魏峰敢说,在参与考试的新生之中,没人比他更了解天子七玺的摆放位置。
建章殿?
绝不可能散落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除非有宫女、寺人故意将其带出来,否则,它们只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却非殿。
此刻,宫道两侧堆满了尸体,根本找到下脚之地,整座宫城像是泡在血海之中一般。
略作思考,魏峰直接跃上屋脊,三两个纵身,便离开这处偏殿。
丑正。
喊杀声不仅没有衰减,反而愈发高大,在上军校尉蹇硕以及尚方监渠穆的组织下,守卒与寺人展开了反击,袁术的虎贲军被赶出了北门,无奈之下只能继续与何进的残部合作,沿着朱雀门向南冲杀。
至于袁绍和曹操二人率领的西园军,则长驱直入,顺利攻下了喜德殿与嘉德殿,找到了大将军何进的残躯,以及天子灵柩。
倒不是说西园各部比虎贲军强,而是攻打苍龙门的队伍中多出了两员猛将:张辽和赵云。
两人只用了三成实力,就杀得守卒溃不成军,要不是碍于皇室颜面,恐怕早就将南宫给拆掉了。
一旁观战的袁绍骇得语无伦次:天下竟有如此强将,丁原一州刺史而已,何德何能,将他们收入麾下?
明显是起了招揽之心。
至于曹操,有着同样的想法:本以为元让已经天下无敌了,并州二将似乎更加勇猛,要是换上趁手的兵器,皆可做到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一定要与之结下善缘。
张辽看着空荡的四周,沉声问道:“子龙,可曾看到孟明?”
“许是未曾杀尽兴,与典军校尉曹操的部将去了北边。”
赵云手持一把环首刀,表现得很是平淡,他找不到一合之敌,尽是不开眼的杂兵。
而听得回答,张辽瞬间放心了,雒阳承平已久,没什么猛将,以陆离的实力,哪怕单独行动都用不着担心。
一念至此,他收敛杀意,打马回到曹操身边,作壁上观。
而十余里外,又是另一副光景。
兵械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随着夜风传到,使气氛不至于那么死寂。
陆离与潘明勒住坐骑,审视四周,一片肃杀。
他们来晚了。
建章宫前,有黑衣高冠的贵族子弟、有身穿朝服的帝国官员,有一身儒袍的士人,亦有披着重甲的汉军士卒,以及面部线条柔和的寺人。
但这些人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大一新生,也有着相同的目标:传国玉玺。
其中,藏着不少熟人:王黎、姜胜,两人曾在枪械实战课上与陆离搭档,也约好了在血族世界相互帮助,可惜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没能继续合作。
“完了,这两尊杀神联袂而来,咱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姜胜苦笑道:“还剩一个杜克,估计正躲在什么地方随时准备出手,要不咱俩跟在后面喝口汤?”
“可以。”王黎点了点头。
身为同班同学,他们知道自己班上有哪些堪称妖孽的人物,更知道彼此之间有多大差距——
正在为射术达到人类极限而高兴的时候,陆离等人已经抛弃常规枪械,接触更高级的事物了。
至于怎样喝汤,自然是帮忙抵抗其他竞争者,拿一些剧情参与度。
要知道,传国玉玺这种传说级别的神物,绝对会被校长当做评审标准,加进最终成绩之中。
一念至此,两人便主动靠向陆离与潘明,用意不言而喻。
伸手不打笑脸人。
哪怕潘明有信心镇压一切,也不会拒绝这种好意,只要不染指传国玉玺就行。
陆离则更加自信,自从来到东汉末年,他接触的都是些绝世猛将,吕布暂且不谈,张辽和赵云经常陪他练习战技,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认真以待,虽说真要生死相搏,结局依旧没变,必死无疑,但总归能支撑百十招。
试问天下,有哪些豪杰能与张辽、赵云相抗如此久?
大部分都是一合被杀。
可惜,其他人并不知道两人的路数,只觉得可能有些棘手,大不了群起而攻之。
对此陆离并不在乎,他眉头微皱,指着前方问道:“传国玉玺在那口井里?”
“应该是。”
王黎点了点头,补充道:“演义中,传国玉玺被孙坚在建章殿的水井里找到,而今时局大变,恐怕会提前坠井。”
“在此期间,就没人去捞着试试看?”
潘明瞥向四周。
姜胜一阵无语,众目睽睽之下,谁敢这么做?怕是想第一个被送回教室。
“没有。”
得到回答之后,潘明什么话都没说,径自朝水井走去。
而陆离拔出捡来的百炼环首刀,盯着周围动向。
事实上,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此行怕是要走空了,其实大家都在赌:
按理说,传国玉玺会在董卓火烧雒时失踪,现在因为局势改变,京师提前大乱,所以可以赌一把,提前守株待兔,要是能够拿到,血赚!若是无缘,那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做不要成本,少砍几条杂鱼而已。
这个时候,身残志坚的魏峰摸到了却非殿,这里异常寂静,偶尔能瞥见几具尸体,血腥味也淡了许多。
阴冷!
压迫!
鬼使神差地,魏峰迟疑了,他的手搭在殿门上,始终不敢将其推开。
他非常清楚,这种压迫不是来自于某个人、某件物品,而是来自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掌控天下万民生死的皇权。
这一年来,有幸见过那位灵孝皇帝几面,更是在担任护卫时,近距离接触过,多次目睹他干的荒唐之事,可依旧不敢对其抱有不敬。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这种玄之又玄的能力,被灵帝所掌控,冬日宫闱内百花凋零,为逗妃子一笑,他特意写了一道圣旨,命百花盛开,结果真奏效了,不是幻术,更不是术法。
除此之外,天子曾在一怒之下下令处死某个小黄门,结果刀斧加身,他后悔了,不想让其死得太痛快,随口一个慢字,行刑者的手就不受控制,将刀收了回去,而脖颈被划出一道深痕的寺人,伤口处竟没有任何鲜血流出。
为何灵帝掌控这种近乎神明的手段,依旧难逃死亡?
魏峰难以理解,哪怕亲眼目睹灵帝驾崩时的种种异象,他仍不敢信,或许,这位执掌天下二十三年的天子会突然破棺而出。
“妈的,当了一年奴才,心态也回不去了?!”这时,魏峰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回去之后,又不是长不出来了,怕一个死掉的昏君作甚。”
说到这里,魏峰咬紧牙关,一把推开殿门,一步三望,生怕真撞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紧接着,尖叫声响起。
几乎是第一时间,魏峰拔刀砍了过去,一颗艳丽的头颅冲天而起,这是天子的嫔妃,为躲避兵祸特意来此。
许是见了血,魏峰变得平静了许多,天子要是能活过来,怎么不去平定闯宫的逆贼?
念及此,他自嘲一笑,真是奴才当久了,得赶紧站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
角落有颤音传出,一名宫女蜷缩在哪里,身体抖若筛糠。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过这里吗?”
魏峰一边询问,一边朝天子的御案走去。
“没……没有。”宫女哆哆嗦嗦。
闻言,魏峰脸上露出笑意,天子七玺由专人参观,经常变换位置,级别不够根本无权知晓。
而十常侍中的大部分人没有想到兵败得如此快,匆忙逃跑,顾不上带走这些身外之物。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前还为吴王夫差问疾尝粪,老子……”
看着近在眼前的七个木匣,魏峰有些失声,有激动,有难受,有敬畏。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道呵斥声在耳边炸开:“尔是朕的家仆,何故擅自闯入,不知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魏峰吓了一哆嗦,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出于本能地跪下,可仿佛心有不甘,微微抬眸瞥向御座所在。
原本空荡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刘宏年龄不大,三十余岁的模样,脸色因长期耽迷于女色而苍白,颌下胡须也有些杂乱,可纵然如此,他依旧保持着一个皇帝该有的姿态,端坐于御座之上,虎视下方。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交汇于一处。
魏峰脸色大变,身为一名领悟战魂的武者,本该肤润面红,突然变得苍白异常,双眼瞳孔差点缩成了针尖。
灵孝皇帝未死?!
那躺在灵柩中的是何人?
不,不可能,他要是没死,十常侍哭什么?他要是没死,十常侍为何要狗急跳墙,诛杀大将军致使两宫陷入兵乱?
念头急转之间,魏峰收回视线,默默跪在御台之下,等候发落。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了不对劲,斥责完之后,刘宏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端坐在那里,像极了傀儡。
“陛下,逆贼袁绍、曹操等人犯上作乱,藐视天威,带兵血洗南北二宫,臣七尺微命,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与乱军殊死一搏,望恩准。”
话落,魏峰将头重重磕下,也不起来,默默等待着回复。
一秒……两秒……
半刻已过,除了宫女的啜泣声音,再无其它声音。
见状,他哪里不晓得自己被耍了,腾地一声站起来,朝灵帝一抓,手掌穿胸而过。
“尔是朕的家仆,何故擅自闯入,不知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这话再度响起。
不得不说,声音极其宏亮,字句也咬得清晰,充满了帝皇威严。
可魏峰那里管这些,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这大逆不道之举依旧没有落到实处。
“贼他娘,谁这么缺德,拿了天子七玺,还搞上这么一出!”魏峰强忍住怒意以及失落,面沉如水道:“这梁子结下了,以后剧情世界……”
说到一半,他抓起最近的木匣。
入手很沉!
顾不上怀疑、谨慎,魏峰赶紧将其打开,白玉制,螭虎纽,用武都紫泥封,下方刻着篆文:皇帝行玺。
接下来,大丰收了。
皇帝之玺,用于赐诸王侯;
皇帝信玺,用于发兵;
天子行玺,用于召大臣;
天子之玺,用于策封外国君主;
天子信玺,用于祭天地鬼神。
六玺俱在!
“传国玉玺……”魏峰喃喃低语,惊喜来得太突然,他都快绝望了。
不过,当双手捧起最后一个木匣时,魏峰蹙眉了,太轻。
果不其然,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武都紫泥外,再无其它,但意外地心情没有低沉。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在这种情况下能拿到六玺,已是盗贼手下留情,留了口汤给他喝。
没有再犹豫,魏峰将六只木匣装进背囊中,快步走出大殿,可能是不太甘心,他又望向角落:
“再问最后一遍,在你之前,可还有人来过却非殿?”
宫女的视线在染血宝刀上一凝,恰好,先帝妃嫔血淋淋的脑袋也离此不远,同样在视线范围内。
她瞬间被刺激到了,打了个激灵,生怕被魏峰枭首,哆哆嗦嗦道:“不曾,我是王美人身边的女史,与她一同来此避难,来时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说到此处,女史抬头看了一眼魏峰,见他伫立不前,不断摩挲着刀柄,心中愈发害怕,抱着膝盖又往角落缩了缩,仿佛这么做能让人看不见自己。
“嗯……”魏峰拖着长音,微微侧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道哽咽的声音传来:“不过,今夜负责值守却非殿的司闱消失了,她应该也在此处。”
司闱:掌宫闱管匙。
“叫什么名字?”
“杨媛媛。”
半只脚踏出殿门的脚顿住了,魏峰如雷击顶。
同时,建章宫前,掀开井盖的潘明闻到了血腥味,非常新鲜,不,非常浓郁,只见一具作女官打扮的女子浸泡在井中。
正打算捞起时,五色异光亮起,周遭的呼吸声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大逆不道
殿南那口水井内突然泛起五色异光,惊动了所有人,包括在附近徘徊的小股北军士卒。
“走,过去看看。”小校拔出砍缺口的环首刀,沉声说道:“要是情况不对散开跑。”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直觉告诉他,建章宫太过安静了,其中恐怕藏着什么大秘密,但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又让他决定铤而走险。
可惜,刚踏入宫门尚未见到大殿,十余人就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
潘明从井中捞出一具女尸,将其平放在井盖之上,所谓井盖,其实就是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重达千斤,估计是仓促从假山上砍下,用以遮盖里面的异象。
果不其然,胸腔碎裂。
刀口甚是狰狞,显然是被人一刀砍杀,同时劲力透体,带着身子栽进了水井之中。
杨媛媛?
站在一旁戒备四周的陆离有一瞬间的失神,分班开始之后,一直就没再见过,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当初杜克还问她要联系方式来着。
而其他人则注意到了女尸身上崭新的伤口,没错,在水中泡了许久,内脏依旧鲜嫩,一丝一毫泛白的迹象都没有。
“只有传国玉玺才有如此神效,使尸体长久不腐。”
随着一声低语,潘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猜对了,雒阳兵乱,如此大的场面,校长怎么可能放过,肯定会制造出一些冲突——
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有资格去当诱饵?
只不过,这个宫女有些眼熟,似乎在学校见过。
建章宫、传国玉玺、一个熟知剧情的扮演者,究竟是什么将它们串联在了一起?
潘明心中各种疑惑四起,但手上动作却不慢,将挂在女尸脖颈上的绣龙锦囊解开。
只见内里裹着一方朱红小匣,用金锁牢牢锁着,不过此刻哪有功夫找钥匙,潘明攥着百炼环首刀,控制着力道劈了下去。
这一举动惊到了不少人,他们下意识地想要上去抢夺,生怕里面的东西被砍坏,因为,时至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里面确实藏着东西。
而陆离与姜胜、王黎一个闪身,出现在水井旁,将潘明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五彩异光愈发盛大,要不是南宫大部分区域火光冲天,早就惊动大军来此探视了。
朱匣之内盛放着一枚玉玺——
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傍缺一角,以足金镶之。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看到这八个篆文,陆离等人松了一口气,而后抬眸环视四周。
“散去吧,宫城之内尚有不少宝物,若是留在此处,注定会败亡。”
王黎看似友善地提醒了一句,但其中却暗含挑拨之意。
“不错,退去吧,否则各位的东汉末年之旅就要在此结束了。”
姜胜亦是如此,反正有两个大佬压阵,还怕出事不成?
无声的寂静中,有人动了,身形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隐约能看到身后有异象浮现。
见状,王黎与姜胜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嘲弄,他们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知道异象与个人战力相挂钩,跃起的同时提刀向前一挥,不多时,空中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和惨呼。
当然了,虽说两人并非庸手,但想要做到以一当十,确实强人所难,几名身手比较矫健的漏网之鱼突破封锁,径自朝单手抱着木匣的潘明冲来。
可惜,尚未近前,环首刀挥舞,两道人影在空中拦腰而断,脏器和血液齐飞,紧接着,一点寒芒如索命冤魂般冲出,从侧方刺向陆离。
一旁,潘明单手持刀正欲支援,陆离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随后金属拉磨之声响起,环首刀从矛身划过,血花四溅,一名身披甲胄的壮汉双手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忽然有人喊道:“一起上,不然谁都没机会拿到玉玺。”
由于仍有人迟疑,那道声音再度催促道:“先把他们送走,到时候再争传国玉玺,各凭本事!”
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开,所有人明白过来了: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只有联手将陆离四人干掉,才有可能拿到玉玺。
念及此,众人不约而同地取下腰间的环首刀,将其缓缓抽了出来,那刀身出鞘丝丝作响的声音,就像重金属音乐。
军用环首刀,工艺考究,后世名震天下的唐刀,就是脱胎于此。
【中平一年五月丙午造圩湅大刀吉羊宜子孙】
陆离第一次注意到自己随手拿来的大刀,上面竟然刻着字。
“圩湅”就是五十炼,表明这把刀曾经使用百炼钢技术将钢材折迭锻打达五十次之多。
换而言之。
用它杀人,趁手!
精炼环首刀厉啸而出,金铁交鸣声尖锐刺耳,仿佛砸在人的心上,连火星也溅了出来。
由于陆离的战魂太过惹眼,他没有使用,但狂风骤雨般的斩击,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劲风四散之下,一名身披甲胄的家伙躲闪不及,被带着千钧之势的刀锋直接劈中肩头,兽吞护臂瞬间碎裂,环首刀斜向下,直接削去了半个身子。
其间,没有一丝骨茬飞出,断口平整至极。
如果说开了无双的姜胜、王黎是一匹势不可挡的蛮牛,那陆离更像扑袭的猎鹰,动作一点也不花哨,直窄刀身蕴含了前所未见的凌厉杀气,不刺不挑,唯有劈和砍。
因为,厚实的刀背能够轻松承受住猛烈撞击。
至于潘明,同样担心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战魂,一手夹着木匣,一手持刀,利用鬼魅般的速度,不断收割着生命,不管迎击者实力如何,均是一招毙命——
略微窄小的环首刀凶狠凌厉,角度刁钻而又凶狠,残影一闪而过,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血花。
“刺啦!”
刀锋处擦出火星,两当甲的金属叶片开裂飞溅出去,陆离的环首刀劈断了一杆长矛,同时也将护甲斩碎,在梁遂的胸膛处带走好大一片血肉。
双目失神的梁遂满脸不可思议,扑通一声,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近二十名领悟战魂的武将,天下哪一路诸侯能凑齐这等阵容?竟败得如此快,难道这两人已经达到吕布那个层次了吗?
不可能!
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年。
一声不甘的怒吼响起。
“传国玉玺在建章宫!”
“夺玺者……嗝……”
梁遂眼前一黑,再也握不住支撑身体的断矛,身子瘫软下来,鲜血自脖颈处往外喷涌。
而血液溅出的瞬间,陆离侧身一避,全部喷在了他身后凉亭上。
“建章宫有人聚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吼,从附近经过的士卒发出示警。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离感觉到了地面在震动,附近的北军锐士正在朝建章宫冲来,估计是领队之人发现了先前从井口喷出的异象。
“贼子,留下传国玉玺!”
果然,一声怒吼隔着数道宫墙传来,马蹄声也骤然加急。
潘明先是看了看高约两丈的高墙,然后对陆离说道:“杀,还是走?”
“走!”
“往北走,去营救天子。”
他们现在处在南宫最北端,由袁术的虎贲军以及何进的北营把控,而西园军在南边苍龙门一带,要是想赶回去,肯定要跟来军打个照面,到时候可就难做了——
把人杀光不难,但万一暴露身份,接下来该怎么办?怕是会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
化干戈为玉帛亦不可能,对方必然会索要传国玉玺,这是汉室国家正统的象征,怎会拱手让人?
念头急转之间,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张”字旗帜,来者正是何进的心腹爱将张璋。
“上马。”
为了不暴露身份,陆离没有喊名字,翻身上马,并把手递了过去,姜胜也不犹豫,抓上之后小腿一蹬,稳稳地坐在后方。
潘明与王黎同样如此,但由于胯下坐骑并非神驹,潘明摸出一个小瓷瓶尽数朝马嘴里灌了下去。
“坐好了。”
话落,一声怪异的嘶吼声从下方传来,原本已算骨大筋粗的汗血马再度拔高,后蹄用力一蹬,瞬间跃过高墙,来到宫道之上。
至于黑鬃马,更是轻松至极。
不过,没时间给它在同类面前显摆,陆离一扯缰绳,“快,往北走。”
几个弹指的时间,张璋率部至建章宫。
地面之上,红的、白的,粉的遍地都是,一片狼藉,有些还顺着石柱滴答滴答往下流,不少骑卒因难以承受纷纷别过脑袋、弯腰作呕。
黑衣高冠、汉军制式甲胄、儒生装束、寺人官服,甚至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官。
张璋不禁皱起了眉,小小建章宫竟汇聚了如此多的势力。
“将军,要追吗?”
“不。”张璋望着陆离等人纵马跃过的高墙,摇了摇头:“继续血洗南宫。”
“那……传国玉玺?”
“什么都没有为大将军复仇重要,屠尽南宫之内阉党,还有北宫,还有苑林,不诛灭十常侍,北军什么事都不管。”
事实上,张璋没把话说完:敌不过对方,地上的十九具尸体没有一个庸手,若换做是他,最多能做到以一敌三,再多就要饮恨当场。
南北二宫相对而立,玄武门对面就是朱雀门,中间有一条长七里的复道相连。
后世有诗曰: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下方一条道,上边又一条道,两者平行,这证实了陆离先前听到的一种说法:卢植率兵与张让等人隔空对峙,只救下从高处坠下的太后,两位皇子未能逃脱。
不过,北宫同样遭到了攻击,不仅如此,朱雀门、东明门、朔平门均有大军围堵,能逃到哪里去?
从悬在高空中的复道走过,陆离心中泛起各种猜想。
“这次东汉末年之行,倒是长了见识。”姜胜感慨道:“这复道远比后世的立交桥壮观多了。”
“苍龙等阙亦是如此。”
顺利拿到传国玉玺的潘明心情大好,接了一句:“只要到达偃师就不怕迷路,哪怕隔着四十里,也能看到高大的宫阙。”
“老陆在想什么?”王黎开口询问。
“张让等人挟持两位皇子前往北宫,不知是困在其中,还是顺利出逃北邙。”
“肯定是跑掉了,狡兔三窟,像十常侍这种人,恐怕比天子更加了解宫城结构,指不定哪里藏着通往城外的密道呢。”
“没错,不必浪费时间了,翻过宫墙提前在那里等待吧。”
三言两语之间,陆离同意了,毕竟北宫之内乱兵不少,万一被什么人暗中记住相貌,可就麻烦了。
于是,下了复道之后,众人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翻了出去。
事实上,他们赌对了。
张让等人逃出南宫之后,发现北宫只是情况稍好罢了,迟早会被攻破,到时候照样得死。
幸好,翦灭群雄、重塑汉室天下的光武皇帝,在翻新皇城地基时,下令建造大量的排水渠,有暴露在地面的阳渠,也有埋在地下的阴渠。
其中有一部分阴渠并不用于排水,而是通往北郊的密道——
这位打过天下的皇帝为子孙考虑得太多,早已看清世间难有不朽王朝,希望有一天宫城万一出现兵乱,他的后人能走密道跑出去,招兵勤王、隐姓埋名都行。
可惜便宜了张让等人,他们服侍两代君王,灵帝甚至说过: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而身为天子的父母,怎么可能不知道密道在哪里?
推开供奉祖宗灵位的香案,把地砖撬起便是了。
当然,对于皇权的畏惧,十常侍磕了好几头才走。
另外,此次出逃算不上太仓促,史侯与董侯身边跟着百十名羽林卫,而十常侍中武力值最高的蹇硕,以及后起之秀尚方监渠穆也都跟了上来。
卯时,天色微亮。
走在前面探路的蹇硕顿住了脚步,借着张让手中的夜明珠,史侯刘辩的脸色再度白了一分。
头顶一片黑漆,没有一丝亮光照射进来,不过倒是多出了细微流水声,这让渠穆略感欣慰——
光武皇帝雄才大略,没有坑骗他们,这密道果然通往城郊。
气随水动,水动气存。
地下有活水存在就说明有空气流通,否则水不会流动,而且,就算上去的通道被堵住,他们也不会窒息而亡。
“渠穆,你保护好两位皇子。”
蹇硕受够了蜷缩而行,对于身材魁梧的他来说,这样太过憋屈。
而现在终于离开雒阳城,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他决定轰开一条路。
“诺。”
负责殿后的渠穆挤上前,挡在史侯与董侯前方,至于另外几名常侍,用不着他操心,这些人亦非庸手。
紧接着,一声声闷响传出,若非顾及造成的动静太大,引来百姓关注,蹇硕早就出去了,但即便如此,一次次轰击之下,昏暗的密道也渐渐浮现出亮光。
最后,水流与月光一同洒落。
尚方监渠穆随手一挥将其挡住,这让年幼的刘协和刘辩不禁对其心生几分好感。
可是,他们心中愤怒、惊慌、害怕仍旧在萦绕,父皇突然驾崩、乱军发疯似的进攻皇城。
一路行来,遍地死尸,平日里尽心照顾皇族起居的寺人、用生命维护皇族颜面的护卫,尽数被杀。
当被蹇硕抱出密室的瞬间,最有资格成为天子的史侯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贪婪地享受着新鲜空气,而后说了今夜第一句话:“入宫的那些甲兵,要做甚?”
“是打算赶走我们,另立新朝吗?”
蹇硕听罢一时失语。
士人打的旗号一直是:诛灭十常侍。
仿佛这么做就能使天下安宁一般,可他们哪有这等本事?
“殿下,吾等先离开此地再说吧。”
第一百零二章 秘技:反复横跳
北邙,位于雒阳城北,即邙山。
山虽不高,但土厚水低,宜于殡葬,不仅有八座东周王陵,还有本朝开国皇帝的原陵,因此,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处有名的葬地,王侯公卿皆选择魂归此处。
【中兴世祖光武皇帝之陵】
陆离一行人提前来到邙山等待,此刻正驻足于从门阙到陵冢的神道上,只见一通穹碑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其中“中兴世祖”四个赤金大字尤为明亮。
“相传,附近的百姓经常来此抚碑择吉问凶。”
潘明一边大量神道两侧的石雕,一边介绍道:“人离碑十步,双手平伸,闭目走去,若是能感觉自己摸到这四个字,那就是大吉之兆。”
闻言,姜胜与王黎均面露意动,想要上前试试。
这时,陆离收回视线,道:“现在时间尚早,你们两个要是感兴趣,就过去吧。”
按理说,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陆离应该第一个上去,但他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因为这应该只是民间传闻,哪个寻常百姓能突破守陵卫士的封锁,近距离靠近此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姜胜、王黎二人无奈而归。
“无甚神异之处。”
“不如出去看看,或许两位皇子已经抵达了附近。”
他们已经在这里足足等待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倒在地上的一队卫士外,并未看到大批人马活动的迹象。
看着天色渐白,潘明道:“我和姜胜去附近探查一番,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吧。”
“好。”陆离点了点头。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所谓帝,是指史侯刘辩,何皇后之子、大将军之侄,最有资格登基的皇子,至于王,自然是董侯刘协。
按照演义所说,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诱杀,袁绍带兵杀入皇宫,致使南北两宫大乱,张让等人裹挟汉少帝和陈留王逃入北邙山,后来在面对董卓的兵马时,陈留王更加镇定,反观汉少帝,吓得连话都不会说,表现得更像天子,正应了那句“帝非帝,王非王”。
而千乘万骑走北邙,自然是指文臣武将赶到北邙山去找皇帝。
如今天子仓促驾崩,继任者究竟为哪位皇子仍未在朝堂上确立,狼顾天下英豪的董卓更是远在西凉,但闯宫之事已经发生,传国玉玺更是提前丢失,没人能笃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历史已变得面目全非,跟演义更是对不上,但没过多久,事实就证明:陆离多虑了。
前去侦查情况的潘明带回来一名寺人,此刻正跪在神道之上,提心吊胆地等待发落。
毕竟十常侍中的大部分人习惯了养尊处优,哪怕是逃命,身边也得跟着人伺候,陆离面前的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坦白来说,这家伙反侦查意识挺强,穿上了黔首百姓的衣服,颌下还粘着一缕胡须,但到底残缺之人,肤色异常苍白,尤其是那阴柔的气质,根本与下地干活的田舍汉扯不上关系。
正因为如此,一眼被潘明看穿,用刀锋抵着颈项,略微吓唬了两句,他就屁滚尿流地如实招出身份。
听得他是从北宫逃出来的寺人,料来必知皇子所在,因而,潘明直接把人掳走。
中途问了他如何逃出、兵力如何、是否有武将追随,这名寺人一一做了回答,不敢有任何隐瞒。
百十名羽林卫,近三十名身体强健的寺人,另外还有亲手杀死大将军何进的尚方监渠穆以及九名常侍。
陆离皱眉问道:“蹇硕呢?”
这名寺人吓得连头不敢抬,跪伏在地上,颤声回答:“上军校尉独自去了西园。”
“所为何事?”
“不知……”寺人感觉脖颈处一凉,忙道:“蹇硕拿了史侯以及董侯的信物,想必是去整合兵马,来邙山迎驾。”
袁绍只带走了自己的中军校尉部,以及典军校尉部,现在西园之内还剩下六部,而蹇硕是这支部队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再加上有两位皇子的随身信物,恐怕真能调动大军前来。
陆离按下心思,又问:“你们是从何处逃出北宫?”
“供奉光武皇帝的香案下有一条密道,直接联通北邙山。”
听到这里潘明暗自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猜错,另外这条密道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这个时候,姜胜突然问道:“两位皇子在路上可曾说些什么,有何异常之举?”
话落,陆离等人纷纷看向跪在面前的寺人,汉少帝、汉献帝,这两人在后世都做过皇帝,眼下,天子也只会从他们中选出。
“这……董侯一路无言。”
“史侯呢?”
“小人不敢说……”
话还没说完,刀锋上便浸出一抹鲜红。
“史侯曾问,入宫的甲兵可是要另立新朝。”
众人一时失语,未来的天子这是记恨上他们了。
又过了一会儿,站在旁边的王黎见无话再问这个寺人了,随口道:“如何处置他?”
寺人听得此话,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小人刚入宫没多久,没参与什么军国大事,在雒阳也一直严守法纪,无敢有扰民之为。”
“将军,饶命啊将军!”
经过一番观察,这寺人已猜出劫走自己的人是军中悍将,不然身手不会如此骇人。
陆离心中正在盘算着如何迎驾,听得哀求,便瞥了他一眼,吩咐王黎道:“能在人烟罕至的北邙遇到此人,也是有缘,既然如此……”
“留个全尸吧。”
王黎笑了笑,手起刀落,将这名寺人刺死,而后拖到神道旁丢下。
经此一役,两个皇子心中已经留下了阴影,表面上不显,可内里估计恨不得要把士人集团全部诛九族。
因而,潘明提议道:“这种情况下,想要将其迎回,几乎是难上加难,倒不如直接用武力抢夺。”
毕竟,十常侍再张狂,也不敢拿两位皇子的生死当做筹码。
至于被即将登基的天子记恨?
坦白来说,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是光武皇帝从陵墓中爬出来都不管用。
再者说,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而已,要不是想拿高评分,必须参与各种历史大事、刷存在感,谁愿意去迎?
“大可不必这样。”陆离摇摇头,否定了潘明的提议,笑道:“事已至此,打着士人集团的旗号行事完全不管用了。”
潘明心思缜密,瞬间想到了陆离的另一层身份,脱口而出道:“你想直接表明边将的身份,撇开汝南袁氏单干?”
自本朝建立以来,一直是宦官与士人集团轮番掌权,其间偶尔出现外戚干政的现象,但也因为根基不深,如天外流星般一闪而过,比如何进。
因而,在各方势力的领头人看来,镇守边疆的武人根本排不上号,只能找一个山头依附。
换而言之。
谁也不会想到,雒阳变天之后,武人竟敢出来争夺权柄——
当初董卓入京,不管是大将军何进,还是太傅袁隗,虽然都看出他心怀野望,但也没太当回事。
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武人把持朝政的先例,因为,只要谁敢这么干,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可惜,董卓,董太师就是汉末最大的异数,说他蛮横无理吧,这家伙懂文人那一套,前期也伪装得很好,说他懂规矩吧,骨子里又信奉拳头最大,后期直接把桌子掀了。
当然,下场也不是很好,引得十八路诸侯讨伐,最终只能选择迁都长安。
正因为如此,潘明才会面带忧色,现在并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时机,并州军虽兵强马壮、猛将如云,但很难扛住天下豪杰,大概率跟董卓一个下场。
此外,董卓失去了上雒的机会,绝对会加入联军……
如此一来,三国剧情彻底崩溃,乱臣贼子董太师摇身一变成了勤王忠臣。
想想就很刺激!
与潘明不同,姜胜与王黎心中在想:把一个世界的发展弄得偏移预定轨道,不比抢夺什么传国玉玺更能获得校长认可?
“士人集团失去了大义。”陆离回顾身后光武帝的陵寝,缓缓道:“夜间,北军、虎贲等部血洗两宫,这个时候宫内怕是连一个活着的寺人都找不到了。”
虽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打什么算盘,但潘明等人还是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身为亲历者,大家对昨夜宫中形式都有一个清晰的理解:宫墙倒塌、宫门碎裂,甚至为了制作云梯,连道路旁的参天古木都被砍伐了许多,看上去萧瑟破败至极。
外围如此,就更别提内里了,袁绍、袁术两兄弟还能稍微收敛一下杀性,北军就不一样了,如同疯狗一般,几乎是见人就杀,很多在宫城内处理政务的大臣、夫子不得不脱衣解带,袒露下身才得以幸免。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大汉也就剩下十常侍,以及跟在两位皇子身边的几十名寺人了。
这样一看,阉党已经不能说是元气大伤,而是几乎快要绝迹了,还拿什么跟士人集团斗?
而在这种时刻,手握重兵、随时可以南下匡扶汉室的地方诸侯,主动派出使者来援,不正是雪中送炭吗?
最关键的是,这雪中送炭的对象不是阉党,他们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只要史侯同意,丁公立刻挥师勤王,至于讨伐何人?
自然是犯上作乱的北军了。
(汝南袁氏这棵参天大树一时半刻还倒不了,最多弃车保帅,牺牲一些党羽,然后再沉寂一段时间。)
听完陆离的分析之后,潘明也算明白了,董卓那一套太过野蛮了,不讲究,并州军会更加温和,就他们四人前去相迎,两位皇子再怎么多疑,也不会将之当成劫驾。
接下来就靠个人发挥了,说些漂亮话,反正十常侍没得选,也就蹇硕手中有点兵权,还不一定能全部调出来。
略作商议之后,一条可以影响朝堂格局的决定产生了:
为未来天子站台,跟士人集团打擂台。
而潘明则代表曹操跟袁氏划清界限,毕竟纵横一方并且手握大义的并州军,一旦亮明旗帜入京,绝对可以吸引更多的地方诸侯加入进来。
到那时,何愁不成事?
孟德公知道此事之后,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暗自庆幸——
要知道他麾下的典军校尉部,可是直接参加了血洗宫城之事,潘明代其前去迎驾,能助他洗白上岸。
与此同时。
仓皇出逃的两位皇子在羽林卫护送下,来到邙山一处庄园。
而庄主崔毅夜间梦到两轮红日坠于后院,瞬间被惊醒,赶紧披上衣衫出去查探,恰好撞见少帝等人。
“二少年谁家之子?”
其实,在看到身材魁梧的羽林卫之后,崔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不过不敢相信,两位皇子怎会仓惶沦落至此。
少帝没有回答,他在逃命的路上,只与蹇硕说了两句话,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董侯开口道:“吾等乃天子嫡传血脉,夜间遭遇兵乱,逃难到此。”
兵乱?
崔毅并非普通黔首,其兄崔烈数年前曾任司徒,标准的士人一党,只不过他本人因不喜十常侍,选择了遁世不出,暗中关注朝政。
因而,视线在几十名面部阴柔的寺人脸上一凝,崔毅便猜出了原委,本欲为乱兵辩解、再斥责十常侍几句,但又哽住了。
不管怎样,两宫也是天子居所,带兵攻伐且将帝子逼至邙山,这罪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除非……
崔毅赶忙按下不敬之心,先不谈是否有实力将帝子控制住,要是真这么做了,他跟乱臣贼子何异?
一念至此,崔毅急忙下跪行礼,而后亲自搀扶少帝与董侯入庄,命仆人设酒杀鸡做食。
却说雒阳,城中百姓闻见血腥味冲天而起,人心惶惶,纷纷闭门不出,更不敢议论,而朝中公卿也是自顾不暇,命家中健仆打开私人武库,看护家小,同时在心中暗骂掌军之人。
至于袁家二兄弟,在合兵之后,亦不再克制,命令麾下士卒与北军一道,屠灭两宫,不仅寺人被杀,连女官也没能免灾。
只有尚书卢植和河南中部掾闵贡没有忘记本分,一路搜寻,终于觅得天子踪迹,追至邙山,在山庄下方,与陆离等人打了个照面。
卢植虽为尚书,但昔年却是统兵十万、平定张角之乱的大将,值此国难时刻,身上的杀伐雄烈之气几乎不做掩饰,见陆离四人出现在邙山,又披坚执锐,直接勒马向前,叱曰:“尔等何人?”
“典军校尉曹操麾下司马潘明,前来保驾。”
陆离不认识卢植,但潘明见过对方,事先提醒了一句,因而他没有托大,于道左下马,拱手道:“并州刺史麾下扬威将军陆离,特来保驾。”
换了一个特字,气氛瞬间不一样了。
事实上,身为尚书令的卢植知道大将军何进秘密调遣边将入京的事情,不仅没有追问,心中反而大喜。
他是当世大儒,名望、实力兼备,但从不结党营私,多次回绝太傅袁隗等人的拉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忠于汉室。
眼下,十常侍乱国、士人集团大逆不道,却有一名边将主动前来迎接帝子,这说明什么?
其心向忠义!
可以引以为援。
念及此处,卢植亲自下马将陆离扶起,温声道:“既来保驾,便随老夫一同入庄吧。”
“老将军先请。”
陆离拱手再拜,态度愈发躬谦。
一是敬重卢植,对方文武双全,曾于缑氏山广收门徒:公孙瓒、刘备皆是他的弟子;二是替远在并州的主公刷好感,只要这位文道魁首点头了,边军入京一事,成矣!
第一百零三章 洗牌
叙话之后,陆离等人一路步行,朝山腰处走去,事实上,两拨人都敢肯定,两位皇子就在此处歇脚。
一个是按照寺人的提示,搜遍附近,只剩下眼前这座庄院了,另一个则会望气之术。
在大儒卢植眼中,整座邙山是由各种颜色构成,以灰紫色为主,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视线,并且还不断向外溢散,其次是灰红色,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围,最后是灰绿色,偶尔能看到几处,全部分布在山脚处。
灰为死气,而紫是皇室宗亲的象征,红象征三公九卿,绿最次,一些品级不高但对国有功的人,皇帝特意批准其入葬邙山,以享哀荣。
而这些改变全是由天外神石带来,它使得天地万物皆有的气。
此时此刻,山庄之内红光冲天,如同赤乌从天上坠落一般。
河南中部掾闵贡没有客套,直接出言询问门僮:“两位皇子何在?”
“……”门僮赶忙摆手,而后又指了指耳朵、喉咙。
一旁,自觉充当小弟的姜胜懒得废话,直接将其推开。
哪个有排面的人家会用失聪、失语之人充作门僮?
刚一进门,庄主崔毅迎面而来,问闵贡缘由,不多时,卢植入内,疑虑尽释,引众人入大厅。
事实上,这处会客之地已被一队气势不凡的军卒团团围住,其间,有十余名寺人来回穿梭,跪进饭食。
见状,陆离抬眸,视线穿过人墙,望见两名少年,脸色略显苍白。
其中一人年纪稍长,应该就是即将继位的史侯,即汉少帝,他知晓有人前来迎驾,故而显得有些毛躁,表面上看是在享用饭食,但实际上频频因外界的动静而左顾右盼,给人以轻佻之感。
反倒是跪坐在下方的董侯,虽然年纪略小,却显得更为庄重。
当然,非要挑毛病,那肯定也有,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下意识地往墙角靠了靠,只至于半个身子都被羽林卫挡住了,透出一股拘谨。
“卢尚书。”张让揖手行礼。
然而,卢植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跪下,向惊魂未定的两位请罪:“老臣来迟,望两位殿下恕罪。”
昨天夜里,他只救下何太后一人,心中甚感惭愧,而今看到少帝与董侯并无大碍,终于松了一口气。
由于陆离一行人主动将武器、甲胄放在院外,少帝内心稍稍安定,支支吾吾道:“尔等来保驾耶?尔等来劫驾耶?”
“特来保驾。”潘明拱手。
不远处,听到劫驾一词,河南中部掾闵贡急忙叩首,痛哭道:“老臣死罪,未能护住殿下,而今勤王之师已在路上,请还都。”
“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望殿下还都,以安臣民之心。”
很显然,董侯被无视了,哪怕他身份同样尊贵,并受先帝喜爱,但奈何长幼有别,不仅是以袁隗为首的士人集团,还是卢植这等纯臣,都心向史侯。
一听人提及国都,少帝眼中瞬间泪水涟涟,语气坚决道:“孤不回去。”
同时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尚方监渠穆,眼下蹇硕不在,唯有此人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了。
闻言,中部掾闵贡放声恸哭,心中愈发责怪自己无能,致使先帝嫡传血脉流落民间。
此外,更加痛恨太傅袁隗一党,竟胆大包天到带兵闯宫。
一时间,君臣皆哭,一老一少恨不得抱在一起。
董侯刘协无奈,以言抚慰兄长、闵贡,陆离暗中称奇,没想到后世的亡国之君、汉献帝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定力。
此情此景,二王气度如何,高下立判。
反正陆离觉得,董侯看起来确实比少帝更适合成为天子,而且此举说不定可以拉拢董卓——
董卓在朝中没有什么威望,更不是士人,入京把持国政,完全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董侯继位就不一样了。
这位皇子自幼由董太后抚养长大,早把将董家视作自己的外家了,若他登基为帝,董卓这个姓董的胖子不就能厚着脸皮攀亲戚了吗?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天子的舅舅,而本朝“大将军”一职,向来由天子舅氏担任,比如窦武、何进。
当然了,这想法也仅仅是在脑海中一闪,且不说驱狼吞虎所带来的弊端,光是卢植、袁隗这一关,就过不去。
最重要的是,一个边将哪有资格在这种问题上随意置喙。
不过,房间内众人,却因少帝堪称糟糕的表现,反应不一。
河南中部掾闵贡只觉得惭愧,这是臣子的过错。
尚书卢植则微微皱眉,少帝年幼不假,遭遇的**也是百年难遇,怯懦、抗拒可以理解,奈何有董侯在旁衬托,显得平庸了。
至于张让等人,自然是得意,天子本就欲立董侯为帝,只不过碍于朝中大臣纷纷反对,只能作罢。
除此之外,随着大将军被杀、两宫流血,局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下意识地,张让看向站在卢植身旁的陆离,暗中观察:英武不凡,定是军中后起之秀。
为何未曾见过?
论起武力,张让不如蹇硕,但察言观色以及过目不忘的本事,使他稳坐十常侍之首。
张让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道:“这位将军究竟是谁的部将,怎如此面生。”
卢植、闵贡懒得搭理他。
而陆离心道一声机会来了,面色平静地迎上张让,答道:“原并州扬威将军陆孟明。”
只口不提大将军何进。
在来的路上,他已想好腹稿:丁公听闻望气师的箴言之后,担心会应箴,特意派遣他们入京,暗中保护天子,并且为了不触犯汉律,准许三人挂印辞官。
现在何进死了,知道内幕者无非是袁隗、袁绍等人,而眼下这种情况,从他们口中吐出的话,两位皇子怕是半句都不敢信。
再者说,哪怕十常侍知道陆离等人来雒阳的初衷是诛杀自己,也不会在意了,因为,昨夜的宫变已让阉党名存实亡,保住性命才是正理。
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些说辞后,张让瞬间来了精神,起身大步行到陆离身前,一手拖住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语气和蔼道:“英雄出少年,本候虽在京城,但也曾听闻将军之名,斩杀谷蠡王、平定白波黄巾。”
“当时,丁都尉为将军请功的奏折送至朝中,那些酸儒纷纷不信,说要派使者去彻查,最终还是本侯力排众议,向先帝担保……”
“多谢侯爷美言。”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并不像张让说得这么高尚,陆离面上不显,心中忍不住吐槽道:一个扬威将军的官职,明码标价,一千五百万钱,少一分都不行,而丁公从别驾升至刺史,前前后后更是送了三千五百万钱,外加两匹金马,才如愿以偿。
可是,张让这记性,着实让人佩服,他卖出去的官职,从地方县丞到一州刺史,没有五千,也有三千,竟能记住一个边将……
念头急转之时,张让又笑道:“本侯这也算得上慧眼识英雄了。”
十常侍中的另外几人纷纷出言附和:“将军正值壮年,能辞官来雒阳,乃我大汉之幸。”
“不错,将军可比前汉冠军侯。”
陆离正要回答,却见卢植正在审视自己,随即收敛心神,肃声道:“国家养士四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此话一出,姜胜与王黎愣住了,终于明白他们跟特优生相比,差在何处了,场面话一套接着一套,到哪里都混得开。
“将军高义,比之袁绍、袁术之流,胜出何止万筹。”
也许是陆离先前那句【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引得卢植认可,他收回视线不再打量,上前与少帝、董侯叙话。
“不知将军此番入雒带了多少武士?”
张让又问。
前后共五句话,四句是吹捧,夸赞陆离少年英雄,然后拉关系,最后引出甲兵一事,无疑是想用这种快速转移话题,套出几句话实话出来。
可惜,陆离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道:“唯三人尔。”
“就没有家兵、私曲随行?”
张让似乎有些不甘心。
而今,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前来迎驾,这皇城肯定要回,而南北两宫惨遭屠戮,守卒、寺人无人幸存,回宫之后,谁来负责戍卫?
尽是乱臣贼子!
回宫无异于引颈就戮,与其这样,倒不如相信武人。
然而,陆离的回答又一次让十常侍失望了,他摇了摇头:“末将与丁公有心报国,但亦知无诏不得带兵擅离驻地的条律,此行只有三人。”
见其面色坦荡,张让便知所言非虚,内心喜忧参半,喜得是并州刺史丁原懂礼节、知进退,可堪重用,而忧得是回宫之后,谁来保护他们。
这个时候,少帝止住哭泣,与董侯一同向陆离行礼:“将军不远千里而来,乃我汉室之幸。”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昨夜的兵乱太过骇人,使两位皇子多次生出汉室将亡、遍地豺狼的感觉。
如今一看,世间仍有忠信之士。
“两位殿下折煞末将了,还请放心回宫,有臣等在,定不会让昨夜之事再复。”
陆离急忙单膝跪地。
卢植等人同样如此,但与陆离不同,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心酸,堂堂储君竟要如此,身为臣子,说一句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真不为过,尤其是光武皇帝的陵寝离此地不远,此时此刻,这位中兴世祖或许正在天上看着他们!
“宫省之内,有羽林诸中郎将坐镇,两位殿下放宽心。”说到这里,卢植看了看护在周围的百余名卫士,补充道:“老臣府中亦有两百家兵,皆是昔年平定张角之乱的虎士,可作殿下护卫。”
“老臣府中有家兵一百,皆为青壮,可作殿下护卫。”闵贡赶忙表态。
张让知火候差不多了,同样劝道:“两位殿下,蹇硕与曹芳麾下有四千忠信可入宫护卫。”
事实上,真正促使这位常侍开口的是卢植,他是沙场宿将,一身威名只弱皇甫嵩半分,再加上又是当世大儒,发起怒来,袁隗都要发怵。
如此,少帝与董侯两个稚子,再无不回宫的理由。
巳正,阳光炽盛。
近两百人的部队慢慢朝南方走去,由于是匆促从密道逃出,少帝身边没有坐骑,而崔毅庄上也只有瘦马一匹,所以陆离和潘明主动让出神驹,交给两位殿下骑乘。
黑鬃马见主人待这个少年如此恭敬,懂事地伏在地上,等少帝坐稳之后,不断打着响鼻逗他开心。
古人崇尚祥瑞,其中大体分为五种,即五个等级,古称: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
这嘉瑞是最高等级的瑞兆,指天子出行遇到五灵,即,麒麟、凤凰、龟、龙、白虎。
黑鬃马高达八尺五寸,可称为龙,举世难见。
正因为如此,此景落到闵贡眼中,成了一种嘉瑞——
大汉风雨飘摇,太需要一桩神迹来振奋人心、挽回形象了,少帝乘此马入城,可使百姓安心。
而史侯年少,没有想得这么深,只知道陆离一行人待他甚好,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依赖。
在士人看来,十常侍是裹协国本,可少帝更觉得是保护,乱军汹汹,见人就杀,根本不管皇家威仪,更不管刚驾崩的天子。
坦白来说,少帝的亲舅舅是大将军何进,现在本该痛恨十常侍才对,但昨夜两宫流血之事,着实让他知道,关键时刻谁才靠得住。
“殿下,末将来牵马。”
身为马的主人,潘明和陆离二人义不容辞地接过了这项工作,手持缰绳,如同护法神将一般走在前方。
此话一出,少帝与董侯心中更是感动,渐渐恢复少年本性,话也开始多了起来,经常问些阵战之事、并州风貌。
“陆将军,那匈奴单于的儿子谷蠡王,究竟是何模样,孤听说他们饮毛茹血,若父亲死了,妻妾便由儿子继承,与我汉家礼数相悖。”
“蕞尔匈奴,也配与我汉家相比?”
这时,姜胜出言刷了刷存在感,他期待少帝一高兴,随口封自己一个千石大官。
少帝脸上浮现出笑意,正欲开口,忽见前方旌旗蔽空、尘土遮天。
千乘万骑赴北邙!
司徒王允、太尉杨彪、上军校尉蹇硕、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一行人众,前来迎驾。
少帝眼尖,远远地望夹杂其中的中军校尉袁绍,笑容逐渐凝固。
与此同时。
默默保护两位皇子安全的尚方监渠穆瞥向侧翼,大喝:“什么人!?出来!”
话落,赵云、张辽、荀彧三人打马从草丛中走出。
第一百零四章 起风云
数以千计的甲兵聚集在一处,瞬间引起了少帝的警觉。
不过,相比于这些,从侧翼树丛中走出的三骑,更让尚方监渠穆忌惮。
“自己人。”
陆离见羽林卫神情紧张,赶紧开口解释道:“殿下,这两位是随末将一同辞官入雒的袍泽。”
“快请。”常侍张让忙道。
不多时,赵云、张辽以及荀彧上前向少帝行礼。
可能是察觉到他们的不凡,董侯与少帝脸色稍稍回转,继续抬眸盯着从前方行来的迎驾大军。
许是知道经过昨夜一事,少帝对兵戈甚感畏惧,亦或者是蹇硕提醒在先,王允、杨彪等人命部曲原地待命,他们则下马步行,在道左行礼,口中齐呼: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还都。”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还都。”
袁绍夹在人群中,满脸愁容。
为了不出差错,他昨夜特意派兵将南北两宫的七个城门全部堵上,此外,还派望气师监视省内,结果还是让十常侍裹协两位皇子走脱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幸亏有北军在前面顶着,加上如今主少国疑,想来不会出什么祸事。
一念至此,袁绍稍稍抬眸,想要观察一下少帝与董侯情况如何。
这时,少帝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尔等来劫驾耶?”
此言一出,袁绍瞬间熄了心思,赶忙与司徒王允等人一同,垂头告罪。
折腾了片刻,少帝还是选择了妥协,近万人马开拔,浩浩荡荡地朝雒阳城开去。
入城时,不少黔首躲在路旁观看。
由于夜间的宫变之事过于惊悚,为了保证不出意外,这些军卒皆披坚执锐,神情冷峻地打量四周。
不管是不是虚有其表,样子确实威武不凡,见状,百姓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尤其是见到少帝骑乘龙马之后,竟欢呼雀跃起来。
而陆离却知道,大部分士卒对汉室缺乏敬畏,几乎可以说是将领的私兵,就别提敬畏少帝了,如今,唯有百余名兜鍪上插着白羽的卫士还对其忠心耿耿。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羽林卫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警卫建章宫、保护天子及储君,可惜人数实在有限,还不到两百。
另外,乱军最先攻打的是南宫,所以南宫受毁最重,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宫宇,在这种情况下,两位皇子只能暂居北宫。
午时,入北宫宫城。
沿途宫阙楼阁、高台铜兽,一一俱全,天家威仪扑面而来,然而,乱军攻城时留下的痕迹仍在,仅仅是清除了尸体、血腥味而已,箭矢、攻城椎留下的坑洼尚未来得及修补,使这份天家威仪显得有些残缺。
袁绍自知理亏,没敢靠近宫城,中途找了个由头离开,而少帝同样不想让这乱臣贼子入宫,当即恩准了。
因为宫内寺人被杀了个干净,所以由黑衣高冠的三署郎在前引路。
陆离等人并非第一次入宫,要知道,昨夜可是在南宫杀了个痛快,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必须恪守臣子本分,对周围的景象仅仅是扫一眼罢了。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一处偏殿,景致不错,估计是因为位置太过偏僻,得以在兵乱中幸免。
听说何皇后,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何太后了,她此刻正在大殿内等候。
这种母子叙话的温馨场景,外臣确实不宜在场旁观。
正当陆离等人准备先行告退,殿门处突然传来动静,见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美妇衣着凤服,在七八名女官的侍从下踏阶而行。
碍于君臣之礼,陆离也不好多做打量,瞥了一眼,便单膝下拜——
身披甲胄,无法全礼。
“平身吧。”
何太后挥了挥手,一手牵着少帝,一手牵着董侯,领着张让等人朝宫殿内走去,显然是无心监国——
按照本朝惯例,天子驾崩、太子年幼,太后将担起监国重任。
不过,她无视陆离这些无名之辈,完全可以理解,但尚书卢植以及河南中部掾闵贡也在旁边侯着,于情于理,都得跟他们谈上两句。
估计是心思纷乱,毕竟,没了何进、何苗这两个手掌重权的兄弟,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大概率被架空。
卢植见太后没有吩咐,也不主动询问,反而对陆离一行人说道:“诸位,随我去尚书台等候吧,稍后应该有旨意降下。”
内有尚方监渠穆、羽林卫,外有蹇硕和冯芳的四千锐士,宫内安全暂时无需担心,再加上尚书台的官寺就设在不远处,一旦出现危险情况,可以随时支援,因此,陆离倒也不用太担心。
“那就叨扰卢尚书了。”
身为一行人中官职最高之人,张辽接过了陆离的主导权,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主导权,拢共也就三人而已。
至于潘明,朝卢植告了声罪,急忙出宫去寻孟德公——
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而今,是时候离开由袁绍组成的小圈,自己拉队伍单干了。
与此同时。
城角,三公府邸。
汝南袁氏中官位最高的三人正聚在大厅内,个个沉默不语。
若非宫中有密道,让少帝和十常侍逃走了,局势怎会如此被动?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一念至此,袁绍眉头舒展,手指不断叩击着桌案,心中权衡着该如何补救。
事实上,太傅袁隗也没有怪罪两个从子,当时那种情况,攻打两宫实乃万不得已:
一则,阉党突然发难,杀了他们最重要的盟友何进,如果不立刻展开反击,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二则,谁都不知道吴匡、张璋均是混人,心里只记着主上何进的恩德,见大将军被诓杀,不等袁绍等反应,立刻开始攻打宫城,而事端已启,根本无路可退,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沿着这条道走到底。
“公路,稍安勿躁。”
此时此刻,袁术不断饮着冷茶,同时左顾右盼,根本静不下心来,因而,袁隗忍不住说道:“凡遇大事,必先静气。”
“多学学你兄长。”
听到叔父夸奖自己,袁绍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喜意。
从血脉上来讲,袁术、袁绍两人为亲兄弟,都是袁逢之子,但从宗法上来讲,袁绍、袁术却是从兄弟,因为,袁绍在幼时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袁成。
按理说,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但事实却截然相反,由于袁绍的生母出身低微,所以即便他是兄长,袁术依旧瞧不起他。
一场争执即将发生。
这时,抚案默然片刻的袁隗再度开口,问道:“本初,你现在还能调动多少兵马?”
“禀叔父。”袁绍表情一凛,沉声道:“除了蹇硕的上军校尉部,以及冯芳的助军右校尉部,其余六部,皆听从侄儿号令。”
闻言,袁隗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投向袁术。
“叔父,侄儿麾下有两百虎贲军,以及六百门客。”说到这里,袁术又补充道:“门客中奇人异士颇多。”
言语间透着自傲。
袁术年近三十,蓄着利落的胡须,看上去很是稳重,但年轻时却是任侠气十足,当然,不是指结交豪杰,而是违法乱纪,人送外号:
路中悍鬼袁长水。
昔年,袁术担任长水校尉,行事嚣张跋扈,经常与诸家公子飞鹰走狗,扰得当地百姓不堪忍受,只能弄了个绰号在背地里编排他。
虽然这些年稳重了不少,但依旧远不如袁绍得士人、儒生之望,也因为如此,门客多为游侠,以及方外人士。
“本初、公路,而今吾等在朝堂上的局势过于被动了……”
“那又如何?”
没等叔父把话说完,袁术把心一横,骂骂咧咧道:“贼他娘!先有大将军被杀,后有北军带头攻城,京城局势乱成这样,难道少帝有魄力把我袁氏一党全部赶出朝堂吗?”
“闭嘴!”
“听叔父把话说完。”
不待其开口,袁绍再度开口质问:“莫非是忘了规矩?”
而这次,袁术的表现却让人感觉意外,他深吸了几口气,拱手道:“兄长所言甚是。”
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人总会成长,袁术现在已不是长水校尉,而是虎贲军中郎将,哪怕心中有火,在眼下这种危急的时刻也要忍住——
为了家族的利益,兄弟二人必须并肩对外,至于争夺袁氏继承人一事,可以暂时撇开不谈。
见状,袁隗脸色稍霁。
他嘴上虽不言,坐在一旁袁绍却都能看出,叔父对袁术此举甚是满意。
“西园六部,除去昨夜战损之人,大约还剩七千可战之兵,而虎贲军两百精锐,加上城门、缇骑等部、老夫的私人部曲,以及吴匡、张璋等大将军余部,应该足够应付了。”
袁家二兄弟默默听着叔父自言自语,暗自忖度:这是准备再度诛杀十常侍?
“一个时辰前,老夫收到一封密信。”袁隗也不卖关子,“是鳌乡侯派人送来,信使是其弟奉车都尉董旻,目前正在后宅歇息。”
“董卓?”
袁术讶然。
“他来做什么?”袁绍满脸警惕。
“董卓打算以我袁氏故吏的身份入雒。”
话落,袁隗低头抿了一口茶,耐心等待袁绍两兄弟的看法。
沉默了片刻,袁术问道:“诛杀十常侍?”
“不错,万余边军精锐就驻扎在天井关,只需一日,即可抵京。”
“叔父,此举无异于驱狼吞虎。”袁绍沉吟再三,说道:“董卓打得什么主意,怕是路人皆知。”
天井关位于并州最南端,出关即是司隶校尉部,一直赖在西凉不肯赴任的董卓,竟屯兵如此,在打什么主意,哪里需要赘言?
“叔父,他以我袁氏故吏的身份行事,想必是担心师出无名。”
袁术一语道破董卓的心思。
师出无名,可是大忌。
“董旻替其兄送信时,定然不知宫变一事,因而,不可能知道大将军已死。”
“所以董卓是真心投靠?”
“嗯,大将军秘遣使者向并州刺史丁原求助,却不理同为封疆大吏的董卓,他知道消息后主动投靠吾等,确实有据可循。”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许久,均同意召董卓入雒——
哪怕此人心怀野心,也只能认了。
至于原因,自然是突然出来的搅局陆离等人。
由于袁术要安抚北军余部,没能去北邙迎驾,但袁绍去了,他亲眼所见,并州三将簇拥着少帝,并与张让这个十常侍之首相谈甚欢。
而经历了昨夜的兵乱,少帝与太后很有可能调丁原这个沙场宿将入京勤王。
另外,当初大将军在世时,就想让其担任执金吾——
位比九卿,秩中二千石,相当于州牧,属于那种秩俸既高,而权责亦重的职位。
其实从名字上也能窥晓一二,执金吾,即,执金革,以御非常。不仅掌控城北武库、两百缇骑,还负责保卫雒阳、宫省的安全。
换而言之。
只要担任执金吾的人自身实力足够,完全有理由收编城中诸军。
而丁原的并州兵,乃是何进昔日倚仗,凭此可以一切势力争雄,现今何进身死,丁原极有可能奉召入京,那么要想抗衡他,延揽董卓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念及此,袁隗挥手,招来一命家仆,吩咐道:“去把奉车都尉董旻请来,就说老夫有事要与他商议。”
“诺!”
一道急匆匆朝后园行去。
事实上,哪怕是宦海沉浮许久的太傅袁隗,也觉得董卓所图,无非是想入中枢为官而已。
退一万步讲,纵使董卓得陇望蜀,以袁氏在雒阳的势力,也能将其遏制住,使他不敢随意妄为。
这个时候,袁绍也招来一名随从武士,低声吩咐道:“你们秘密盯着孟德,要是有异动,务必前来告知与我。”
陆离为少帝牵马。
潘明为董侯牵马。
这一幕,袁绍可没有忘记。
身为曹操的心腹,为何会擅自行动?
莫非孟德要弃我而去?
很显然,袁绍猜对了。
铜驼街,曹府,煮酒小院。
曹操站在凉亭下久久不语,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烦心事。
一旁,潘明垂手不语。
他与袁绍自幼相识,虽不能说是总角之交,可却也算是发小了,如今突然变阵,着实不够义气。
可是,阉党已不成气候,这次效忠的人可是少帝!
不由得,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火热:治世之能臣……
第一百零五章 董卓狼顾天下
北宫。
气氛异常压抑。
往日里随处可见的寺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几名女官在廊道下行走,但也是神色匆匆,根本不敢在原地停留。
陆离手持一杆铁马戟,腰悬百炼环首刀,骑着黑鬃马,与赵云一同守在殿外,犹如门神一般。
说起来,少帝也是一个可怜人。
虽然贵为帝国继承人,但一降生就被送到一名道术非凡的方士家中寄养,好不容易熬到十岁,躲开了早夭的命运,回宫面见生父生母,却不被灵帝所喜。
至于原因,轻佻无威仪。
一个仍在襁褓便被送出宫、自幼长在道人之家的孩童,能有什么威严?好不容易熬到灵帝驾崩,尚未来得及登基,就碰上了乱军血洗南北两宫,被迫钻密道逃亡北邙,流落荒野,其间,两个最大的依靠全部殒命——
何进、何苗。
一人死于十常侍之手,一人死于北军刀下。
陆离觉得,此时此刻,刘辩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也不知道该恨谁。
十常侍?
若非他们护送,恐怕已被杀红了眼的乱军一刀劈死。
士人?
若非这些人支持,皇位早就由董侯刘协继承了。
不久前,陆离奉诏再度入宫面见少帝,纵使恪于礼节,没有抬眸直视对方,但仅仅是匆匆一瞥,还是看出了他眼底的恐惧。
当时,大殿之内,一片空旷,一道瘦小的身影坐在与身形绝然不相配的巨大御座上,不仅没有让人感受到的威仪,反而,愈显惶恐和无助。
“兄长,在想什么?”
这时,赵云突然出声打断了陆离的回忆。
“在想朝堂局势。”陆离低叹一口气,说道:“没有了大将军何进,以及车骑将军何苗的拥护与支持,少帝如何撑起大汉岌岌可危的天下?”
事实上,有句诛心之言陆离一直没说,担心赵云会因此而心生芥蒂:不仅是朝堂公卿,放眼天下十三州,有几人还把汉室当回事。
“待丁公入雒匡扶社稷,一切都会好起来。”
赵云言语中透着笃定。
对此,陆离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
相比于董卓,丁公确实没什么野心,无非是想位极人臣,像什么夜宿皇宫、另立新帝之类的祸事,决计不会做。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后天清晨,主公便会率领狼骑抵达雒阳。”
“能有什么意外?”
“也是,文远兄亲自北上,传递太后懿旨,谁能挡住他。”
随着两人的交谈,夜渐渐深了,北宫被漆黑所笼罩。
一夜无事。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尚方监渠穆接替了守殿门一事,陆离与赵云离开宫城,前往附近的官寺休息。
其间,潘明派人来传递了一些消息:奉车都尉董旻秘密入京,早些时候从中东门离开,另外,袁绍与袁术两兄弟连夜出府,一人亲自坐镇西园,一人入北军驻地。
毫无疑问,对于选择维护汉室的他们来说,这些全是坏消息,但陆离并没有被震住,他早已料到昨天看似平静夜晚,各方势力都在做着最后的筹划,毕竟,诛杀十常侍这个口号现在还好用。
当然了,可一可二不可三,董卓入京是士人集团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成事,地方诸侯就会亲自下场,届时,诛杀的对象会换成袁隗一党。
西凉、并州。
如此一来,就要看谁先抵达了。
要是丁公抢在董卓前面进入雒阳,一切都无需担心。
按理说,应该驻扎在河内的并州军率先抵达,一是,相比于西凉,并州距离雒阳更近,二是张辽亲自传递消息,速度肯定比董旻快。
只是,实际情况会如料想的那样顺利吗?
陆离对此把握不大。
首先,他不知道董卓现在究竟在何处,但很有可能已不在西凉,而是找了个靠近雒阳的地方,静观时变。
其次,丁公匆忙奉召入京,准备肯定不足,势必要留下一部分士卒提防外敌,若是两拨人马在路上打起来,可能会不占上风——
飞将吕布确实无敌,但董卓纵横西凉十余载,麾下怎么可能缺少猛将、谋士?
武有郭祀、李榷、华雄、牛辅等虎士,文有李儒、贾诩。
正因为如此,陆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坚守雒阳,坚持到丁公赶来。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联合城内、周围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御敌于关外,在此期间,还要看住城内的士人集团,使他们不敢随意妄为。
就在陆离暗自琢磨时,赵云愤恨出声:“西凉董卓虽拥强兵,但千里行军之后,十足必定疲惫,如袭之,可擒也!”
“兄长,可与我一支骑军击董!”
话落,赵云看向陆离,因为张辽离开雒阳之后,官位高、年龄较长、深受少帝信赖的他成了主心骨。
这时,一道异响自前方前来。
荀彧惊讶于赵云的雄烈,见其盯着陆离,等待他拿主意,于是又把目光落到了陆离身上。
而陆离久久难决。
先不谈董卓带多少士卒入京,如何精锐,只说少帝能指挥的部队:上军校尉部、助军右校尉部,少量守城部队,兵力加起来大约有六千。
至于曹操典军校尉部,潘明说,现在大概还剩下一千可战之兵,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孟德公打天下,他的本家兄弟出力颇多,且均为当世名将。
在这个神石降世的世界,毫不夸张的说,武将、谋士、方士才是主角,除非是并州狼骑、飞熊军、白马义从,此类掌握秘术的军队,否则人数再多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换而言之。
若董卓抢先抵京,那就只能选择城外搦战,斗将!
念及此处,心有腹案的陆离转对荀彧说道:“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这位荀家俊杰跟了他们一路,血洗南宫、迎接少帝,一样没有落下,坦白来说,赵云都已经将其当成自己人了。
“我窃以为,当下之要,应是搞清楚这董卓从何处来。”荀彧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雒阳城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周围设有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轩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大关……”
陆离点了点头,他们便是从轩辕关而来,自然知道地形,大股部队想要绕过去,根本不可能,尤其是眼下这种分秒必争的局势。
“先帝置八关都尉,以统营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荀彧继续说道:“可是,少帝尚未登基,正是主少国疑之时,一部分都尉估计会倒向汝南袁氏。”
“不错。”赵云点了点头。
前日,他们通关时就见识到了什么叫暗箱操作,装模作样检查一番,直接就放行了。
“指望守关都尉,根本行不通。”
“哪怕兵力足够也不行,根本齐不了心,事实上,袁隗引董卓入京,肯定会选择自身所能掌控的关口,若是吾等分兵前去协助,定会两面受敌。”
闻言,陆离忍不住催促:“先生不必卖关子,但说无妨。”
“董卓若想南下,必定要出天井关,从河东方向而来,而河东郡在京师西北方,来此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经东垣,沿大河北岸行军,直接进入河南尹地界。
另一条经安邑南下,渡过黄河,入弘农地界,东行经渑池、新安、函谷关,最终进入河南尹地界。”
说到这里,荀彧随手一指,空气中立刻有雾气翻涌。
不多时,一副与后世沙盘类似的立体舆图出现在陆离与赵云眼前,其间山河纵横,使人生出声临其境之感。
而荀彧侃侃而谈道:“两位请看此处。”
话落,一座连绵数十里的山脉在陆离眼中放大,甚是奇伟、险峻,而它正盘亘在荀彧口中的第一条行军路线中间。
“此乃王屋山,而今才刚刚开春,山路积雪甚多,不利于大军急行,董卓想要跟丁刺史抢时间入京,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听到这里,陆离大喜,他之前的打算是,排除现在仍掌握在蹇硕手中的关隘,在其它关口,广布探哨,一旦明确董卓从何处来,立刻率军控制该关,颇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但听完荀彧的分析,陆离不仅安心了许多,甚至感觉有些从容。
函谷关位于崤山至潼关之间的涧谷中,由于深险如函,故称函谷,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昔年,楚、赵、魏、韩、卫诸国合纵攻秦,至此败还,高祖刘邦亦在此拒西楚霸王项羽的军队。
坦白来说,只要守将不犯兵家大忌,内部不出问题,根本无需担心被攻破。
因此,赵云忙道:“事不宜迟,吾等这就进宫,面见太后与少帝。”
“赵将军莫急,此刻最应该找的人是尚书卢植。”
不待陆离回答,荀彧便笑着说道:“朝中有资格镇住袁隗的便是他,而且卢尚书南征北战多年,人脉极广,莫要小看这位。”
“如此,倒可以顺路去寻闵贡先生,他是河南中部掾,说不定能调动附近郡县的部分守卒。”陆离补充道。
“走吧。”
随着几声马嘶,这处官寺恢复了寂静。
与此同时。
却非殿,格外热闹,十常侍悉数到场,宫内仅剩的几十名寺人亦在此处,唯有负责保护少帝安全的渠穆未能赶来。
“天子六玺皆失,此乃本朝未有之事,传国玉玺不见踪影,亦本朝未有之事!”
张让嘴唇发白,显然是骇得不轻,心中无比懊悔:为何当时不遣人将其取走?!
在场众人都是聪明人,事情的严重性无需赘言。
天子六玺象征着皇权,传国玺象征着国家正统,如今全部丢失,定要出大乱子!
蹇硕眉头紧蹙,沉声道:“昨夜我见大势已去,于是果断撤出南宫,但在路过建章殿时,发现有五彩异光闪过。”
“传国玉玺?!”
“不错。”
见张让等人望向自己,蹇硕点了点头,“此物玄奇,当时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将其带在身边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我将那女官劈杀、扔进水井中,并用石板覆盖……”
“失踪了?”张让直接追问。
“……”
见其沉默不语,赵忠咬牙切齿道:“定是落入乱军手中了!”
“必然如此!”
“汝南袁氏故吏遍及天下,而今得了传国玉玺,恐怕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大殿内变得嘈杂起来。
就在这时,蹇硕又语出惊人:“昨夜前将军·并州牧董卓的弟弟董旻秘密入雒,探子来报,说是从望京门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想必是住在三公府邸了。”
话落,一片寂静。
张让满脸难以置信,短短一日之内,受到多次惊吓,饶是久经沉浮,也招架不住——
何进带兵驻扎百郡邸,就已经让他们震惊惶恐而后,天子突然驾崩,无奈之下,只能将大将军诓杀,本以为可以守住两宫,结果却令人绝望。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突然发现玉玺全部失踪,心直接提到嗓子眼,现在又闻知董卓派人拜会死对头袁隗的消息,这是苍天降下的惩罚吗?
赵忠、张让等人现在的状态,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风声鹤唳。
“怎么办?”
“既然士人铁了心要杀咱们,那就鱼死网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吾等麾下仍有士卒,索性直接杀向三公府邸,把袁氏一党杀个干净!”
蹇硕再度成为视线的焦点。
“袁绍坐镇西园,袁术去了北军大营,三公府邸藏有千余私兵,短时间内根本拿不下。”
事实一经陈述,赵忠等人瞬间蔫了,唯有张让强自镇定道:“慌什么,并州那位陆将军不是说丁原有勤王之意吗?狼骑已在路上,仍有一线生机!”
“不错,只要据敌于关外即可。”说到这里,蹇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若真是天要亡我,那就让城内的袁氏子弟陪葬。”
千里之外,天井关。
甲衣碰撞之声响了许久,大厅内的甲士、将校们才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几名美婢。
董卓舒展腰身,找了个软垫靠着,笑道:“大将军果真死了?”
“阿兄,我还能诓你不成,他要是不死,北军哪有胆子围攻两宫。”
“既然如此,这雒阳非去不可了,与汝南袁氏联手,天下何事不成?”
笑声在官舍内回荡。
第一百零六章 三国大乱斗(一)
“天子驾崩,少帝年幼,又经南北宫之乱,朝中、海内正人心惶惶,本侯受太傅袁隗之邀南下雒阳……”
“愿为将军效死!”
万余士卒齐声附和。
在将西凉郡兵的管辖权交给皇甫嵩后,董卓麾下就只剩下飞熊军了,而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胡人,以及胡化的汉人,性情彪悍,且忠心耿耿。
正因为如此,董卓现在信心十足:纵使雒阳龙盘虎踞,他不说能镇压天子,全身而退绝不是问题。
而袁隗对董旻的承诺,更是让董卓打消了后顾之忧——
士人象征着大义,尤其是现在主少国疑、宦官干政,贵为太傅的袁隗邀他入京诛贼,在礼法上,已无可指摘。
“子卿,若非你指路,恐怕本侯还不知道投靠谁呢。”
董卓蒲扇大的巴掌拍到杜克身上,心中对这个女婿愈发满意。
当初他的打算是等天子驾崩后打着诛杀宦官的名义,直接带兵入京,走一步看一步。
而杜克提议不如与汝南袁氏结盟。
首先,对方在雒阳掌握一定的兵力,两部兵马合在一处,可以直接将局势给定下来。其次,袁氏的名望乃当世第一,背后站着无数士人。
对边将董卓来说,这种来自政治上的声援,远比前者重要。
“小婿不敢居功,这是苍天眷顾岳父大人。”杜克表情得意,笑道:“袁绍一党殚精竭虑,冒着极大的危险,终于把宫内的寺人屠戮一空……”
说到这里,身为西凉军首席谋士的李儒接过话茬:“最妙的还是何进、何苗两兄弟先后殒命,没了外戚,又有士人集团支持,咱们此去雒阳无异于伸手摘桃子。”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一次,董卓真心生一种天命在我的感觉,此行应该顺风顺水,只要带着飞熊军赶路即可。
等到了雒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京师守军,最后效仿伊霍,拥立董侯为帝,以舅父之名统领朝堂事宜。
可以这么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现今朝中所出现的局面,董卓曾经都不敢想象,若非胞弟董旻亲眼所见、亲口所说,他甚至会以为其中有诈。
“岳父,赶紧上路吧,听太傅说并州刺史丁原受太后之诏,同样勤王之列!”
“丁建阳?一个刺史而已,刚好归我这州牧管辖。”
话虽这么说,但董卓心中确实十分警惕,拔出腰间宝刀,仰天长吼,“大军开拔!”
“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抵达安邑,于申时渡过黄河,到渑池扎营!”
“诺!”
丁原屯兵河内,离此处不远,要是让对方抢先一步抵达京师,收编各部兵马,再据关而守,事情可就麻烦了。
必须赶在并州狼骑之前出发,拆毁沿路的桥梁、渡口!
念至此,董卓不由得夹紧马腹,紧接着,龙吟声响彻旷野。
一旁,杜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身侧: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身为一匹马,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嘶风赤兔马确实卖相不凡。
只见它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若是能把吕布拐来,天下之事,何事不成?”
随着一声低语,杜克不由得握紧了缰绳,看着,心情格外激荡:困守西凉一年,终于可以见见这天下诸侯了。
然而,董卓一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尽在荀彧预料之中。
千里之外,函谷关。
双峰高耸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战场。
此地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若有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从北方抵达雒阳,那么,函谷关就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话是前汉大儒贾谊所说,描述得是战国时代,强秦凭一国之力,在这里挡住了山东五国的进攻,并使其元气大伤。
当然了,发生在函谷关的大小战事,已多到陆离数不过来。
此刻此刻,他一人伫立城头,望向北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春的函谷关,凉意侵体之感依旧十分明显。
城垛下,千余守卒正围在篝火旁烤火,柴禾劈啪作响,偶尔有小队将士,从旁边列队走过。
由于这里是军事禁地,周围很是安静,像乡间夜晚那么安静。
因而,陆离忍不住低叹一口气,这份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最迟傍晚,董卓的西凉军团就会渡过黄河来到关下。
至于丁公。
陆离有种强烈的预感,怕是指望不上,于是,请荀彧起了一卦:
否。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天地隔阂不能交感,万物咽窒不能畅釜,这是否卦的卦象。君子观此卦象,从而在国家政事否塞之时,应思隐居不仕,以崇尚俭约来躲避灾难,不要以利禄为荣。”
这是荀彧对卦象的解释,很明显,大凶之兆。
可惜,陆离和赵云都不是怯懦之人,怎么可能隐匿不出?
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入宫表明厉害,从太后那里领了懿旨之后,旋即奔赴函谷关夺权。
先是斩了心怀异心的守关都尉,震慑八百守卒,而后将懿旨传遍全军,许以重利、申之以大义,终于稳住了士气。
紧接着,赵云领着另外一道密诏前往渑池、新安二县——
因为担心走露消息,让袁氏一党有所防备,出京之事,仅限卢植、太后等几人知晓,更没有带甲兵。
所以赵云需要去这两个县征发士卒,为了保证中途不出现意外、耽搁太多时间,特意让闵贡写了一道公文——
此君是河南中部掾,掌监察属县。
他的公文配合太后懿旨,可轻松征发士卒、调取军粮。
“大战在即,总是如此。”
不知怎地,陆离想到了去年镇压白波黄巾时的场景。
刚好,荀彧登上关楼,听到陆离的自语,笑道:“愿闻其详。”
“去年的这个时候……”
在陆离叙说往事时,赵云已从县府领出了粮食、军械,并装好了车,而当地的守卒也接受调令,离开兵营,在到城门集合。
就这样,六百训练有素的县兵押着运粮车、军械车急急火火朝函谷关行去。
渑池距离函谷关只有十五里,人推马拉,用了大约两刻,就顺利入关。
随着陌生军队开进,原本还算安逸的守卒纷纷变了颜色,不约而同地放下骰子,停止呼卢喝雉。
“难道真有人要闯关?”
“废话,太后懿旨都下来了,岂能有假!”
见状,陆离摇了摇头,缓缓走下关楼,他没有说话,稍靠后跟着的荀彧也是沉默不语。
没有任何激烈的表情,陆离感觉自己的心态非常平稳:凡遇大事,必先静气。
历练了一年,他已不是吴下阿蒙,诸如对战事的忧心,这个肯定有,但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西凉军团再强,又如何?
来都来了,总得碰上一场。
此外,这一战并非全是劣势。
天时、地利、人和。
第一个暂且不谈,后面两个当中,提前占据函谷关的他们无疑是有了地利,而人和,五五开吧。
汉室守军以逸待劳,飞熊军气势如虹。
这样一看,劣势不算太明显,但陆离心底还藏着另外一个担忧,一直没敢去想:并州三杰中的飞将吕布,会不会因为历史惯性,决定投入董卓麾下。
毕竟已经很久联系了,或许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武猛从事张扬最迟傍晚就会赶到。”
“夏侯兄弟以及曹氏兄弟远在沛国谯县,大概会在明早前来会师。”
此时此刻,陆离正在默默思考自己能多少支援。
首先,肯定是得不到兵员补充了,蹇硕和卢植需要保证雒阳不出乱子,其次,并州狼骑此行不会那么顺利,董卓肯定会想办法使乱子。
目前最坏的情况是,凭借自己和赵云,以及即将到来的张扬,整合一千余名守卒,挡住飞熊军一整夜。
到时候,夏侯惇、夏侯渊、曹纯等猛将应该已经到了,而丁公也应是如此,只要一形成内外夹击之势,所有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禀都尉,武库内还有两百根滚木,六十块万斤巨石,可要命人出城收集一些金汁?”
刚下关楼,来到城垛处,一名身披鱼鳞甲的校尉就跪在陆离面前。
他三十岁上下,身材颀长,两颊处颧骨很高,给人一种刻薄之感。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美髯,修理得极其规整,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一看便知平时是下了功夫保养的。
“张敬?”陆离有些疑惑。
闻言,张姓校尉赶忙笑道:“长官好记性。”
“这金汁……不收集也罢,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陆离吩咐道:“这样吧,你带人去把车弩推上城楼,再叫工匠检查一下投石车。”
“诺!”
看到此人离开的背影,荀彧摇了摇头,根本不用担心这家伙会在关键时刻叛节,他是标标准准的阉党——
张让之侄。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为十常侍之首,张让发达了,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族人,要知道,对于没了生育能力的宦官来说,亲情尤为难得,因此,族人只要没瘫、没病、有野心,张让全部给安排了官位。
而这张敬就是个泼皮无赖,啥本事没有,直接做了五百石的守关副尉,平时只需干好一件事:找原守关都尉的麻烦,让他不痛快。
但是,随着陆离奉诏接替都尉一职,并带来张让亲笔手书,张敬直接变了个人:安抚士卒、清点武库……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兄长,六百训练有素的县兵悉数赶来。”赵云拱手禀告。
“可有骑兵?”
“有。”
也许是天赋使然,赵云最擅长带骑兵,而函谷关内只有一百骑卒,数目实在太少,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因此,陆离才会关心征调来的兵员中是否有骑兵。
“渑池、新安两县均养有官马,共募得骑卒三百,步卒三百。”
“成色如何?”
赵云略作思索,斟酌道:“尚可。”
听他一说,陆离瞬间明白了潜台词:可堪一用,但也别抱太多希望。
“禀将军,一名自称张扬的武人求见。”
“快请!”
顾不上多言,陆离与赵云并肩下去迎接。
此人同样是并州军出身,后来因为先帝征召天下豪杰担任蹇硕的偏将,被丁公派往雒阳,而蹇硕让他暂行军司马,幸亏张辽临行前提了一嘴,给陆离多添一张底牌。
“陆将军、赵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容了。”张扬抱拳道。
陆离赶忙回礼,笑道:“将军名震并州时,孟明不过一介布衣,当不得夸奖,请!”
“请!”赵云稍微客套道。
在入京前,张扬曾任并州武猛从事,能以武猛为官号,自然不是庸将,再加上丁公与张辽时不时将其挂在嘴边,定能委以重任。
而陆离仔细观之,发现张扬长得确实跟和名字一样,五官极具个性,颇为张扬,气色比一般武夫要好,黝黑中泛着红色光泽,眼睛也格外明亮。
就这样,四人一同登上城楼,一边聊如何守城,一边眺望北方。
傍晚时分,大地震动。
千余名披挂整齐、列队前行的重骑兵出现在视线之中。
早有准备的函谷关守卒皆甲衣按剑,默默注视前方,在他们看来,眼前这支骑兵很恐怖,行走之间,一股森严之气扑面而来。
“吾等奉董侯之命、太傅袁隗之邀,入京勤王!”
“速开城门!”
带队小将单骑来到关前,见一连喊了好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旋即警惕起来。
可惜还是晚了。
张扬弯弓搭箭,眼睛一眯:“着!”
一只箭头离弦而去,没有任何悬念,小将应声倒地。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寂静的函谷关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呼喊,张扬小试牛刀,使得士气大振。
而消息传回西凉军大帐,众文武沉默了好一阵。
董卓破口大骂道:“宦官确实算不上好东西,但没想到,满口仁义道德的士人比他们更下作,出尔反尔,是何用意?”
骂了一阵,董卓长呼一口气,回顾左右,把目光停留在三个女婿脸上。
第一百零七章 三国大乱斗(二)
李儒、牛辅、杜克。
“岳父大人,依小婿之见,这函谷关已脱离太傅袁隗的掌控。”
杜克见董卓没有打断自己,拱着手继续说道:“袁隗所恃者,无非其四世三公的影响力,以及袁本初对西园诸营的掌控力。”
“而今内有十常侍,外有丁原,他要想把持朝政,就必须召用强援。”
闻言,李儒点了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附和道,“子卿说得没错,想必是吾等行踪暴露,十常侍紧急命人携兵而至。”
董卓听罢不置可否。
经过最初的愤怒,他终于冷静下来了:袁绍、袁术两兄弟攻杀南北二宫,导致宫城大乱,如果少帝有能力追究责任,士人一党大多数都要被清算,因而,这个节骨眼,他们不可能突然反悔。
“主公,既然函谷关已被阉党把控,吾等将其攻下便可。”
这时,一名身长九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的将领出列,拜道:“愿提虎狼之师,尽斩贼首,悬于关楼,为主公开道。”
听到这里,站在上首位置的杜克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可惜,董卓听得爱将华雄请战,大笑道:“不愧是我西凉猛虎!”
听这意思,似乎是真打算派他去了,念及此,杜克霎时间变了脸色,心道:
总感觉此行不会太顺利,这函谷关……恐怕没那么好闯,不能一上来就出王牌,得派人先去试试水,搞清楚守将是何身份。
坦白来说,自从加入西凉军以来,杜克就特别担心一件事:关二爷突然窜出来,把己方最强的将领一刀劈死。
然而,正当杜克准备出言劝阻时,一名身材矮壮的将领,走出队列,瓮声瓮气道:“主公、将军,杀鸡焉用牛刀,吾破函谷关,如探囊取物耳!”
胡轸?.
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杜克看了此人一眼,抢先帮腔道:“华雄将军乃我西凉大将,不可轻易出战,若是消息传出去,麾下将士还以为咱们畏惧了,平白无故为他人涨士气……”
“不错,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怎配让华雄将军出手。”
账内众将纷纷附和。
要知道,华雄可是名副其实的西凉勇将,虽说是后起之秀,但几番大战之后,已隐约能和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徐荣这些大将齐名了。
在董卓看来,眼下这局势就是以强击弱,如此,还要派出军中悍将,不仅小题大做,还会引起士卒的揣测。
而他能从一介地方豪强,爬到并州牧、斄乡侯,自然是个本有事的人,只见其按住刀柄,一锤定音道:“千里行军之后,诸将亦怀烈志,本侯甚慰。”
“胡轸。”
“末将在!”
“命你为先锋,率一千众骑,前去函谷关下叫战,击溃守城群鼠。”
“诺!”
“张横听令。”
“末将在!”
又一身形敦厚的将领走出队列,单膝点地。
“命你领五百众骑,为胡轸掠阵,不容有失!”
“末将领命。”张横面容坚定。
数里之外。
函谷关。
距离射杀敌军小校的事情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守卒们不再兴奋,默默攥紧武器,死死盯着前方。
这就像暴风雨后的骤停,一场震动天下十三州的大战即将爆发。
“居于天下之中的雒阳承平了近两百年,最终还是逃不开战火。”
副尉张敬喃喃自语,自从世祖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兵临函谷的事情。
而今,这份平静终被打破。
“噤声。”
陆离瞥了张敬一眼,低声道:“敌军前锋来了。”
只见前方尘土飞扬,两片乌泱泱的黑影一前一后,朝函谷关电射而来,其间一声虎吼响彻云霄:
“助恶匹夫,何不早降!”
赵云眉头一挑,拎着龙胆亮银枪,朗声道:“兄长,云请战。”
言语之间,屡屡看向关下,明显是动了真怒。
而陆离心中则生出几多感念:从今日起,恐怕这天下就将陷入战乱,诸侯纷争,皆欲以大义为号,然而,谁正谁逆,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了。
“子龙稍安勿躁。”
话落,陆离将手搭在城墙垛口,看向身材矮壮的胡轸,扬声道:“而今天子驾崩、少帝年幼,本都尉奉太后懿旨,卢尚书之命,前来镇守函谷关,尔等又是听何人之令?”
“可有诏书?”
无论如何,这大义之名不能丢。
“太傅……”
胡轸挺矛指向关楼,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心道:汝南袁氏名头再大,也比不过太后、少帝,多说无益,主公此次必入雒阳。
“此次来雒,是奉太傅袁隗之邀,后闻大将军被害、先帝嫡传血脉流落宫外,遂催兵急行,渡河过关。”
这时,负责掠阵的张横主动上前,温声道:“虽然无诏,然却是为勤王,还请将军通融。”
时间很是紧迫,若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函谷关,则是大功一件,因此,张横决定再给陆离一次机会——
如此年轻的小白脸,怎么可能招架得住胡轸一击。
而陆离面上带笑,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架势,“哈哈,实在不好意思,真通融不了,两位将军还是回去告诉董侯,请原路返回吧。”
“狗鼠辈!”
“废话少说,可敢下来一战?”
胡轸早已不耐烦了。
而陆离身侧,旁观到现在的张扬心道:一直听说并州军中多出两个后起之秀,如今一看,诸般皆好,就是太过谨慎了。
在这位武猛从事眼中,前来叫阵的胡轸与张横只能说勉强摆脱了臭鱼烂虾之名,可以纵横一郡之地,但到了这里——
狺狺狂吠,随手可宰。
一念至此,张扬笑对陆离说道,“陆将军,自从离开并州之后,某寸功未建,不如给个机会,待交战时,卿等作壁上观,且看我如何取他首级。”
“张将军名震北方,岂可轻易出战?遣一小校去足矣。”
闻言,赵云和张扬皆愣在原地,不知陆离在卖什么关子——
放眼整座函谷关,就只有他们三名武将,虽说跟下面两个三流武将交战有些丢分,但换其他人上,那根本与送死无异。
与此同时,副尉张敬往后缩了缩,他忠心不假,但也不傻,跟西凉来的边将争锋,十条命都不够用。
见状,其他几名小校纷纷效仿,见有人看过来,不约而同地埋下了脑袋。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亲自出战吧。”
绕了半天,陆离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打算:参加首战,立下首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多刷存在感。
正因为如此,不待赵云多言,他一锤定音道:“自去年平定黄巾之乱后,为兄寸功未建,却忝居扬威将军之位,甚感惭愧,今日愿为诸君快战,必胜之。”
“尔等可曾商议好怕谁来送死?”
等了许久的胡轸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事实上,这叫“挑战”,用营外辱骂、示威的方式,挑起敌将怒火,使之按耐不住,率兵应战,很低级的把戏,却十分有效,毕竟避战不出会影响己方士气。
“瞎屡生!若不敢应战,速速让开一条道来,尔一生只作这个见解,辜负这一双眼,冷噤噤地如冻凌上驴狗相似!”
“畜生何足付大事!吾等入京勤王,还不放行?”
“乳臭小儿,可识得本将?”
喝骂声中,重达万斤的大门开出一道缝隙,身披玄甲、骑乘黑鬃马的陆离缓缓驶出。
“谁耶?”
在陆离戏谑的眼神中,胡轸横起长矛,表情甚是得意:“某,西凉悍将胡文才也!”
“没听说过,是何猪狗?”
一句话,瞬间让胡轸破防,他脸色涨红,不再逞口舌之力,直接拍马冲来。
手中长矛在落日余晖下,泛起寒光点点,照得观战者心寒。
铛!
金铁交鸣声传出,如同旷野上起了一道平地惊雷。
矛尖自下而上斜斜刺来,如同毒蟒一般,而陆离拎着铁马戟一横,轻松将其挡下。
反观胡轸明明是先手攻击,占了一定的便宜,而今却虎口发麻,猝不及防之下,长矛差点脱手。
因而胡轸收敛表情,郑重其实地看着陆离:“来将可通姓名。”
“并州陆孟明。”
说完,陆离挥动长达一丈有余的铁马戟,直取胡轸首级。
小觑天下英雄耶?
霎时间,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尚未近前就吹得胡轸嘴角胡须上下摆动。
生死关头,胡轸牙关咬紧,挺起精炼长矛格挡。
紧接着,沙尘被震起,两人的影子均扭曲斜动,兵戈碰撞声不绝于耳。
由于吃过兵器的亏,陆离特意请来能工巧匠,以精铁融合神石粉末打造了手中这杆的长戟,重逾两千斤。
毫不夸张地说,一旦他开启战魂、全力出手,可以劈开一座小山包,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山川地势。
不过,对付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而已,用不着那么大的阵势,以免暴露真实实力。
“杀!”
笼罩在一片绝望中的胡轸长吼出声,红中透黑的气芒暴起,只见他用力挑开铁马戟,而后,闪烁着寒芒的矛尖被舞出残影,虚虚实实,犹如毒蟒一般,既阴毒又带着千钧之势。
而陆离冷漠的脸依旧毫无波动,直到眼中那点寒芒不断放大,距双目不到两尺,他才攥紧戟杆,随手一挡。
“这异象……真弱。”
随着一声低语,陆离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他练了一年的戟,得吕布、张辽指点,与赵云比斗,而今终于可以见血了……
“张横,救我!”
恐惧在一瞬间降临,胡轸感觉自己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顾不上面子,直接出声求援。
然而,刚把话说完,他就发现那柄横在眼前、如同泰山一般的长戟突然消失了,不在视线之中。
出于本能,胡轸抛开杂念,再度挺身格挡。
铛!铛!铛!三声爆震。
火星散去,铁马戟将挡在前方的长矛斩得不形成形状,而强大的力量,更使得西凉战马跪倒在地。
至于胡轸。
在临近死亡的关头,得到了突破,猩红的双眼正死死盯着陆离,仿佛已经忘记刚才的狼狈样。
可惜,陆离没有任何反应,蝼蚁再突破依旧是蝼蚁,勉强很能一年前斩杀的黄巾老将郭泰相抗。
“跪下,我不杀你。”
回答陆离的是一道残影,那柄破长矛在战魂加持下,变得愈发坚固、尖锐,弃马步战的胡轸冲锋而来。
此时此刻,胡轸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哪怕跟华雄交锋,都有一定把握取胜,更别提一个实力尚可的无名小将了。
这家伙太膨胀了……
见状,陆离稍稍分心,同时握戟的手稍稍紧了几分,往前一横。
格挡。
这一招胡轸见识了不下十次,每次都会生出无力之感,但这次不一样,他已经预见陆离戟断人亡的景象。
“狗鼠……”
声音戛然而止,近在咫尺的一击,竟然怎么也刺不出去。
陆离懒得嘲讽,手腕灌足力气,用力一抖,铁马戟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不过,站在关楼观战的张扬清楚地看到,戟锋如同妖魔疯狂舔舐着敌将的血肉,从胸膛、腹部,再到大腿,顷刻间划出数十道血痕。
而胡轸手握断矛,双目圆瞪,嗓子咯咯作响,似乎承受不住打击,斗志与理智一同崩溃了。
“杀人者,太原陆孟明!”
随着一声震动西凉大军的长啸,战斗结束了。
一瞬间,笼罩在战场上沙尘散去,寻常士卒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探头看向两将交战之地——
只见胡轸被挑了起来,整个人在空中彻底的崩解,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震裂成一蓬蓬丝絮,往外散开。
数十息的功夫,便分出胜负,士卒觉得既漫长又短暂,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这个时候,陆离将长戟立于身前,拔出临行前少帝亲自所赠的鹊画弓,取箭、拉弦,一气呵成。
“别动,动就是死。”
准备扯动缰绳逃命的张横瞬间停止动作,咽了咽喉头,支吾道:“将军有何吩咐。”
话落,主动扔掉手中的缨枪,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逃?开什么玩笑!
他只比突破前的胡轸强上些许,而对方显然是未尽全力,勉强热了个身,拿什么逃命?
陆离骑在神驹黑鬃马背上,居高临下,蔑视地瞧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尸体,冷声道:“给这家伙机会了,可惜他把握不住,现在机会是你的了,我不杀你,放你回去,但你且为本将给董侯带个话,就对他说:趁着未酿成大错,速速退回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