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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神秘的行星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txt下载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放课后

    闻言,姜辛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陆离等人,似有所指地问道:“你们三个呢?”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陆离心头。

    战魂失效?

    怎么可能!

    过去的一年里,召唤战魂为自己加持战力,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几乎可以说融入本能了,根本没考虑祂会突然消失……

    霎时间,陆离反应过来,随后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无法感应到天狼了,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一旁,杜克与潘明亦是如此。

    事实上,两人同样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战力全开之下,不比一些名留史册的武将差,正因为如此,回到学院之后,一直没想到这回事——

    已如臂使指,谁还在放在心上?

    不过,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陆离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不仅他一人出现这种情况,在场四人均是如此,显然是有未知的原因在作祟。

    四道目光齐齐看向姜辛,看这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他知晓原因。

    “战魂是什么?”

    姜辛似乎有些话痨,亦或者性格就是好为人师,只见他自问自答道:“以天外神石为媒介,勾连与自身性格、命格相关的星辰,再将其显化出来。”

    “所以你们应该想到原因了吧。”

    略作沉默,杜克摇了摇头,既然学长知道原因,那为什么要猜测。

    见状,姜辛也没打哑谜,开门见山道:“学校与世隔绝,哪里有星辰能响应你们?”

    陆离倒没有感觉意外,可他还有一个疑惑:“神石呢?它是觉醒战魂的媒介,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以后岂不是无法使用了?”

    “对于绝大多数新生来说,他们尚未掌握,或者才初步掌握战魂,因而确实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但你们四个不在此列,只要在东方背景的世界,就可以直接勾连星辰。”

    所处的位面存在限制,使他们无法发挥真实战力。

    目前实力足够了,若再前往东方背景的世界参加考试,不需要媒介就可以使用战魂。

    以上,就是陆离总结出来的讯息。

    此时此刻,解答了几个问题的姜辛毫无气势地趴在咖啡桌上,一只手撑着身子,瞥向欲言又止的潘明,随口说道:“有什么问题直接说。”

    “校长是不是更加倾向于选择西方背景作为考试背景?”

    姜辛一怔,放下手中的杯碟,反问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误的想法,就因为开学前三个副本?”

    “拿第一个副本来说吧,雾都杀机,你觉得很简单吗?我上一届的学长,他们大三有一场月考就是这个,你觉得难度会一样?”

    “同理,选择东方副本和西方副本,全在那位一念之间。所以,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永远不要去猜测校长的想法。”

    闻言,潘明微微颔首,他刚才的想法确实有些先入为主了。

    渐渐地,咖啡馆恢复了安静,该问的都问了,不该问的也没必要问,只不过,当陆离问到天子气与龙虎气这个话题时,姜学长倒是表现得颇为热情,后来才知道不久前在图书馆阅览的竹简就是由他所篆刻。

    “最近一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宿舍,别主动去惹事,期中考试一结束,大二、大三的学生除了考试,平时也都要留学校居住了。”

    留下一道劲爆消息之后,姜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白光之中,而经过一番交流,杜克愈发笃定要抱好这条大腿——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种校长风采,要是能当场预言一波下次考试的场景那就更好了。

    而对于姜学长的善意,陆离则持保守的态度,他可不认为,天底下会有人如此无私,第一次相见就愿意放下身段,来对学弟进行谆谆教诲。

    陆离甚至已经猜出,这位传奇学长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友善,完全是因为安瑶学姐。

    “她到底想要什么?”

    此刻,一想到在三国世界欠下的人情,陆离就感觉心情有些复杂。别看现在倒是一番风顺,等到了需要还债的时候,恐怕就要遭罪了。

    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的赠予与善意,其实早已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但要是让陆离舍弃到手的利益,及时与她划清界限,也不现实。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杜克出言打断了陆离的沉思,说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赶紧回宿舍吧,大战结束,先是讲评又是去图书馆,忙到现在,我早就想休息了。”

    “嗯。”

    陆离回过神来,偏头看了旁边的魏峰一眼,笑道:“兄弟,我们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聚。”

    “好。”

    不多时,三人推开玻璃门,朝新生聚集的d区走去。

    在经过另外三个区时,陆离发现了不少身影在林间小道中穿梭,与往日相比,多出了些许生机。

    当然,他们也没有与这些学长接触,要知道,在考试改革之前,学校可是奉行了很多年的【养殖户—肉猪】模式,普通班的新生每次考完试都要上交一部分学点给助教,只有精英班的学生才能保证自己不受压榨。

    正因为如此,陆离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人,而那些学长也没兴趣在低年级面前找存在感。

    换而言之。

    从今以后,空荡荡的学校终于多了一丝人气,变得热闹起来,但和过去相比,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过几天再联系吧,我现在估计沾床就睡,不躺个两三天根本缓不过来。”

    d区一处入口前,杜克一边说,一边扒下破损的护肩,这套防具破损严重,但却非常沉,干脆扔进住宿区外的垃圾桶里。

    “行,反正最近没课,休息几天去异世界度假。”

    陆离心中满怀期待,什么正经事都不需要做,纯粹玩乐,体验异域风情,这是怎样的快乐?

    念及此,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尽早回专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去度假。

    很快,潘明也离开了。

    404室。

    当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颗布满鬃毛的马首撞到了陆离胸膛上。

    嗷呜呜呜~

第八章 度假

    书桌、电脑。

    在睁开眼的瞬间,陆离心生恍惚,没有雕花木床、没有珠帘,更没有相熟的友人喊自己去吃酒。

    戎马鸣兮金鼓震,壮士激兮忘身命;被兕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金戈铁马、战场称雄的恣意生活终究远去,只能在梦中回忆。

    “回来了啊。”

    陆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朝盥洗室走去,路过客厅时,他瞥了一眼墙面。

    那里挂着一杆铁马戟,样式简单古朴,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戟锋无比锋利,重达千斤而已。

    这时候,陆离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说道:“光怪,把它放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闪电便冲了过来,直接把陆离扑倒,用舌头不断舔舐着他的脸庞,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怂货你……咳咳……”

    此时此刻,被关小黑屋整整两天的黑鬃马什么都听不进去,一边与主人亲近,一边发出狼嚎。

    时间过去了足足五分钟,满脸湿漉的陆离从地上爬起来,决定去冲个澡,过会儿吃饭的时候喂它亿点点血,以表示弥补。

    本以为跑路了,就不用兑现当时的承诺,结果校长把它当做考试奖励送了过来。

    当然,陆离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史诗级天马,拥有无限成长空间——

    只要主人够强,它就能通过饮血,不断进化。

    “怎么就看上这家伙了呢?当初被个黄巾力士吓得屎尿齐流……要是有的选,找一头千里驹……”

    盥洗室外,趴在地毯上等待投喂的黑鬃马耳朵一动,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仰头就是一阵鬼哭狼嚎,把杂音压下,也把正在洗澡的陆离整得没有脾气了。

    片刻之后,他擦去身上的水珠,换了一套学校免费提供的休闲服,走出房间。

    几乎是开门的瞬间,黑鬃马再度冲了上来,幸亏没有其它举动,只是不断蹭着主人的脖子,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担心被抛弃?

    想讨要补偿?

    亦或者,两者都有。

    见状,陆离搓了搓它漆黑浓密的鬃毛,走到挂铁马戟的地方,手指在戟锋上轻轻一抹。

    根本不用招呼,黑鬃马直接趴在地上,张开嘴等着。

    一滴……两滴……

    没一会儿功夫,伤口自动愈合。

    见状,它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嘴巴也没有合拢,默默等待着。

    杀匈奴——镇黄巾——虎牢关前逞威风,武器因不趁手换了几次,但黑鬃马却不同,一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

    念及此,陆离也没吝啬,前后放了五次血,直到黑鬃马自己主动站起来,它才结束投喂。

    “一杯热牛奶。”

    “好的,还需要些什么?您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电子合成音在头顶响起,智能管家【光怪】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最后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不过,陆离感觉没什么胃口,所以摇了摇头,直接走到电脑前坐下,准备水论坛、查资料。

    而黑鬃马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主人以及前面那个可以发光的新奇物件。

    论坛里充斥各种讯息。

    “惊爆新闻,来自大二、大三的前辈们正式回归,原来他们去了……”

    陆离没有忍住,但刚进去一看,瞬间无语了。

    【楼主:惊奇小编·大一】

    新人能知道什么?

    大概率是博人眼球。

    正因为如此,陆离直接滑到最下面的评论区。

    “小编司马,鉴定完毕。”

    “纯粹浪费时间……”

    “刚睡醒就看到小编这傻x玩意儿,谁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这一楼有人跟帖:“跪求暴躁老哥线下单杀小编。”

    点赞破百。

    陆离随手贡献了一个赞,然后离开这个帖子,继续寻找着有价值的讯息。

    【太平要术残卷】

    【品质:传说】

    【介绍:奉天法道,顺应阴阳五行为宗旨,广述治世之道,伦理之则,以及长寿成仙、治病养生、通神占验之术】

    前天陆离还好奇要到哪里去领取奖励,一回来却发现,校长已经将它们全部打包送到了自己的专属房间。

    黑鬃马、铁马戟、太平要术,至于天子气、龙虎气,这两件东西玄之又玄,根本不会以实体的状态出现,而陆离也知道太平天书残卷是什么东西了。

    黄巾大将韩暹的遗物。

    一卷帛书,上面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水浸还是火烧,依旧无字体显现。正因为如此,即便知道它是件奇物,陆离去雒阳勤王时,也没有将其带在身边。

    幸亏校长将天书残卷当做了奖励,不然真没地方后悔,准确来说,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谁能想到一张布帛竟会是天书残卷?

    可惜,在过去的一年里,陆离试了很多方法都不得窥见其中秘密,所以,要是论坛没有解决之法,那就只能寻求他人帮助了,那些加入太平道的同学或许知道。

    长寿成仙?

    治病养生?

    通神占验之术?

    此时此刻,陆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弄清这卷帛书上究竟记载了什么。

    “用户白宵向您发起会话。”

    没有接受与拒绝的选项,提示一消失,对话框旋即弹出。

    【白霄:一个小时后教室集合,带你们去度假】

    只能说不愧是助教学长,在网上混也不披个马甲。

    嗯……强者无所畏惧。

    正当陆离准备回应时,对话框再度亮起。

    【白霄:记得提前准备好衣服,符合唐朝贵族的穿着风格,对了,你去提醒一下杜克,他似乎还在睡觉,一直没上线】

    睡了两天?

    陆离一阵无语。

    【白教堂猎犬:学长,这是要去唐朝旅游?你不是说要带我们体会人鱼、猫尾……】

    【白霄: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唐朝为什么不能有这些东西???】

    给人一种强行诡辩的感觉。

    【白教堂猎犬:学长,你在教室让我们自备沙滩裤、墨镜去看女海妖,这些东西出现在唐朝不违和吗?】

    【白霄:所以我才挨个通知你们穿上符合唐朝风尚的衣服来教室】

    临时换地方了?

    念头一闪而过。

    【白教堂猎犬:可以自带坐骑吗?】

    按下回车键之后,陆离回头看了一眼闲得没事做的黑鬃马。

    【白霄:可以,速来!】

    消息弹出,头像熄灭,助教下线了,显然陆离和杜克是他最后要通知的人。

第九章 豪横

    “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生进二十四馄饨、长生粥、白龙臛、升平炙、八仙盘、小天酥。”

    杜克如同说单口相声一样,振振有词道:“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巨胜奴酥蜜、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七返膏、金铃炙、御黄王母饭、火焰盏口、冷蟾儿羹、水晶龙凤糕、暖寒花酿驴、水炼犊炙、五生盘、过门香、缠花云梦肉……”

    自从陆离上门告诉杜克此行是去唐朝,他就开始疯狂在资料库内寻找那个时代的美食,号称要吃遍长安城所有酒楼。

    “换衣服吧,估计同学都到的差不多了,让他们一直等着也不好。”

    一旁,杜克盯着电脑屏幕,抽空回了陆离一句:“早呢,不是还有四十分钟才到集合时间吗?”

    “这是度假,不是去上苦哈哈的解剖课,大家肯定都积极,说不定只剩咱们两个没去了。”

    “好吧,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去,在我这里换吧。”杜克回过神来,满脸兴奋道:“上次在你那边吃了三大盆正宗馎饦汤,花了上百学点,这次有机会穿越,一定要吃个痛快!”

    “……”陆离。

    美食不可辜负,可唐朝风物又不止美食,相比于吃,陆离倒是更想看看唐朝的人文风貌。

    那昆仑奴到底有多黑,是否真如地狱恶鬼一般,究竟是何人种,顺便再去市井晃晃,见识一下相声的老祖宗——参军戏。

    其实,早在来的路上,陆离就已经安排好大唐十日游的具体项目了。

    “老陆,你还说我,自己都在发呆,快坦白,刚才是不是在想平康坊的小娘子?”

    话落,杜克满脸贱笑。

    “想什么呢,别废话了。”

    陆离收敛表情,扒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板着脸说道:“赶紧换衣服去教室。”

    平康坊,闻名已久。

    坦白来说,陆离的规划中就有这么一项,当然,不打算做些什么,就是想见见世面。

    “行嘞,备衣。”

    而杜克应了一声,旋即打开交易大厅,寻找着符合要求的衣物。

    毕竟,心动不如行动,与其在此畅想,倒不如赶紧换上衣服走人,亲自去体会一下唐人风貌。

    不多时,两人换装完毕。

    束发,扎幞头。

    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束犀牛带。

    正所谓人靠衣冠马靠鞍,而陆离的颜值经过校长官方认证,换上这身衣裳之后,仪容更加俊美了,再加上武力值对气质的加成,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俏郎君。

    相比于陆离,站在旁边的杜克就打扮得比较花哨了,走胡人风格,身穿以波斯纹样来织锦的圆领缺胯袍,上面绣满了葡萄藤。

    用这家伙自己的话来说,去了长安城,一定是街上最靓的仔。

    杜克对着镜子照了许久,觉得很满意:“走咯,去大唐。”

    就这样,两人足蹬**靴,快步朝教学楼走去。

    与此同时,校园论坛再度爆炸。

    “惊爆新闻,校内出现大量古装男子,真相竟是这个!”

    “胜利的王冠归属于一班?精英之名当之无愧!”

    “史上最霸气的助教,请全班同学前往异世界度假。”

    “大一教学楼的走廊上笑声不断,而今天却是休息日,没有课程安排,原因是什么,小编带您深入了解。”

    四条讯息以最快的速度冲上论坛最顶端,新生入校以来的第一个热点新闻出现了。

    一时间,在线人数飙升,大半个学院的学生都在热议此事,包括很多大二的学长,以及一些无所事事的大三前辈。

    “有些新生的发言真酸,也许他们是去进行假期加练了,我觉得能在一众新生中脱颖而出,不止是需要天赋,还要有各种优秀品质。”有学长留言。

    “赞同。”

    “改革之后,一班期中考试的总体成绩碾压所有同届生,必然是集体的努力,现在他们调整好状态,继续在变强的路上奋力前行。”

    “没错,不水论坛了,我要去加练,跟上这些强者!”

    很明显,这条讯息大一新生。

    然而,下一条帖子开始打脸:“熬什么心灵鸡汤,一群人思想迪化?他们是去异世界度假了,有朋友亲口所说。”

    “终于看到明白人了,我也听说过,真羡慕他们,我也想有这种助教,愿意带着学生一起放松。”

    “但愿我的助教刷到这条新闻后,不要再苛责我们,与其进行魔鬼训练,不如学习一班的那位助教,也带大家出去逛逛,鼓舞低沉的士气……”

    “魔鬼训练?”有人跟帖。

    “阁下莫非来自五班,那个负了三千多分的传奇班级。”

    “???”

    “我记得武巍这黑脸杀神负责的就是五班,三个月不见,竟带出了一群菜鸡,不行,我要当面嘲讽他,有人组团一起去吗?”

    讨论区高速刷新,不断有新留言出现。

    大一新生表示羡慕,学长则表示很新鲜。

    直到一条金色评论出现。

    “自即刻起,本人正式推出假期异世界旅游活动,报名费仅需两千学点,外加一张b级评价卡,凑足三十人即可发车,不必眼红他人,速来报名。”id名为【无法无天】的大三学长留言。

    一瞬间,讨论区沉默了,不止大一新生知道这个名字,事实上,很多大二学长也被他坑过。

    【无法无天】,一个活跃在论坛各个角落的掮客,全校公认的奸商,一些快要毕业的大四学长学姐都对其有所耳闻。

    “学长,一张a级评价卡换两张c卡,以及1000学点,是不是有些黑了,不要求多,您再补八百学点就行,安慰一下学弟受伤的心灵。”

    “奸商!你用两千学点就把老子的第一张a卡给骗走了,草泥马!”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声讨声中,无法无天留下了这句话,然后,头像熄灭,跑路走人。

    相比于无比热闹的校园内部论坛,精英一班也不遑多让。

    各式各样的圆领袍,颜色不一的幞头,不知情的人来此,大概会误认为这边在搞时装秀,主题为:唐。

    陆离以为自己把黑鬃马牵过来就已经很夸张了,但来到教室以后,他与杜克眼界大开。

    果然,不该以自己那浅薄的见识去揣测所有人。

    金黑斑纹华丽高贵,四条腿修长矫健,耳朵圆短,一双绿幽幽大眼睛正不断打量四周,满是疑惑和警惕。

    不用怀疑,它确实不是一只大猫咪,双泪线、犬牙森白,再加上这庞大的体型,也只能是猎豹了。

    此刻,它脖子上套着项圈,正趴在主人的课桌上,机警地打量四周。

    “真会整活儿。”杜克盯着课桌下方,喃喃低语。

    那里趴着一条猎犬,狗头又窄又长,鼻子很尖,脖颈细长成拱形,身形格外纤细,应该是灵缇,奔跑速度极快,擅长抓兔子、狐狸。

    不等陆离回答,一声清唳自窗外传来,一只白色大鸟飞了进来,黄喙灰钩,爪子上绑着锋利的小刀,几个回旋,才落到主人肩头。

    东坡诗人云: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这家伙的行头不比苏东坡词中太守狩猎的架势差,甚至可以说,装备更加齐全。

    白霄也没想到会有人这样,他让所有人都扮作唐朝贵族,这一点没错,唐朝上流社会最喜欢的运动是打猎,这一点也没错。

    可是,当看到有人牵着骏马、猎豹,身后跟着灵缇,肩膀上还架着一头白鹞,白霄直接破防——

    让你放松不假,但这么放松,可就过分了!

    不过,等看清它们的主人是谁之后,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第二次月考结束之后,这位大佬的经历被做成录像,放在全班展示。

    时至今日,陆离依旧记得他斩杀返魂尸如切菜砍瓜的英姿,以及狂笑着舔刀的狂放不羁。

    下意识地,视线投向旁边。

    在那场考试中,还有一位大佬曾向反魂尸发出质问:

    就这?

    太弱了,连让我热身的资格都没有。

    仅凭这些,也想起舞吗?

    还想毁灭世界,你们差得太远。

    四句话,让陆离要用一生去忘记。

    虽然没有人站出来统一口径,但大家都默认他们两位就是:

    精英一班的卧龙凤雏。

    幸亏凤雏今天比较正常,只是穿得比较花哨而已,否则,白霄大概会血压飙升。

    “嗯……人都来全了。”

    环顾教室一圈,白霄长舒一口气,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距离最终时限还有十五分钟。

    “同学们都很积极,下面来做准备工作。”

    事实上,白霄同样很积极,一席纯白狐裘,没有一丝杂色,将自己打扮得格外俊美。

    正因为如此,杜克怀疑他是借此机会,去平康坊见老相好。

    嗯……这家伙有些魔怔,看谁都觉得对方不正经,肯定是想去平康坊找小娘子。

    “三国世界担任朝廷官职的同学举手,对了,在黄巾军中担任过军职的同学也举手。”

    唰唰唰。

    所有人都把手举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大丈夫生于天地,岂可久居人下,尤其是身处乱世,肯定抓住机会往上爬。

    “都是年俸三百石以上吧?”

    众人齐齐点头。

    “官位六百石及以下的同学过来,在黄巾势力担任军职的同学,根据麾下士卒数量,对标朝廷官位。”

    没人知道白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放松而已,怎么与上次考试挂钩了。

    不会有坑吧?

    上次去冰河时代挨饿受冻的经历,那可是历历在目!

    许是猜出众人在恶意揣测自己,白霄扶额解释道:“坑你们还需要这样?要是我真有想法,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也就是这段时间,白霄没端着架子,愿意跟大家打成一片,再看看别的班级,恨不得把助教当成祖宗供起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念至此,不少人离开座位朝讲台走去。

    年俸三百石对应着下县县令、侯国相、各级官府机构的部分属吏,以及军司马。

    年俸六百石则对应上县县令、郡丞,以及杂牌护军。

    潘明没认谁做女婿,背靠曹孟德,加上迎回二王的功劳,都坐到了千石监军之位,就更别提陆离和杜克这两个吃软饭上位的家伙了。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位置上,默默看着白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多少石?”

    “秩俸比四百石,东曹掾,督东海国。”

    “嗯,等同于唐朝的从八品下,说吧,想做什么官?只能在长安城。”

    白霄语出惊人。

    那名被他问到的同学不明所以,支吾半天也说不上话。

    见状,白霄以为他不清楚唐朝官制,直接说道:“大理寺评事,刑部律学博士,诸率府左右司戈,选一个吧。”

    司戈?

    应该手握军权。

    李延感觉有些不对劲,决定稳一手,回答道:“率府左司戈。”

    “那就东宫右卫率。”

    只见白霄随手一挥,一道文牒出现在手中,递给李延之后,看向另一人,问道:“多少石。”

    “五百石,望气佐,主望气。”

    下方,陆离瞬间来了精神,身边关系好的朋友都是走武将路线,现在终于来了个术士,倒是可以找机会结交一下。

    这个时候,白霄的声音响起:“算七品吧,殿中侍御史、太常博士,监门直长、勋卫太子亲卫,选吧。”

    宰相门前七品官。

    因此,那人想都没想直接说要做太子亲卫。

    渐渐地,陆离琢磨出了一种可能:古代是官本位,再怎么有钱,也不如有官职在身,而这次去唐朝长安放松,没点权势怎么行?

    不过,这也太豪横了吧。

    空降数十名官员到长安任职,连皇帝都没这威势,毕竟他任免官吏,要经过各部审核、走流程。

    这边写一道文牒就能上任。

    念头急转之间,杜克乐呵呵地走回座位,这家伙领了个正四品左千牛卫中郎将的官职,放眼整个大唐官场,都算得上一号人物,走路都带风。

    白霄看向陆离,笑道:“秩俸两千石的那位,赶紧来过吧。”

    都尉,秩比两千石,名副其实的大汉高官,至于盟主之位,由于它不属于官职,所以两人都将其忽略了。

    “十六卫大将军就别想了,六部尚书、中书令也是,咱们是去找乐子,不是去过把官瘾。”

    看着站在身前的陆离,白霄事先打了声招呼,而后说道:“文职,从三品,鸿胪卿、大理卿,职事官就这两个空缺,要不就清贵一点,选个有名无权的散官?”

    “大理卿。”

    陆离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第十章 初至·御猫

    “此来是为私事,不必张扬,咱们后堂说话。”

    “喏。”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后堂。

    自今早上朝起,长安官场就多出一个谈资:平康坊杨六娘家的花魁竟然被人杀死在家中。

    唐人追捧名妓,重相貌,更重才艺,唯有色艺双全才有资格成为花魁,被人尊称为都知娘子,遍数长安大小数百家妓馆,有“都知”名号的名妓,不超过双手之数。

    因此,哪怕是王公贵族,想要与之一亲芳泽,都得排队等候,而且还要看都知娘子的心情如何,若是不愿意,那也没办法,只能打道回府,再另寻良时。

    换而言之。

    每一位花魁都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昨夜被杀死的花魁,艺名浮香,坊间传闻,与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关系匪浅。

    安禄山是谁?

    圣人最宠爱的胡将!

    原本这就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自古以来,出了人命就是大案,连京兆尹都要亲自过问,然而,又随着一则消息的传出,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了。

    据说,这位浮香娘子死的时候身无寸缕,让案件变得香艳起来。

    花魁、寸丝不挂、死亡。

    啧,好故事!

    事实上,不管表面如何正派,其实人们内心多少都会对带荤味的事情感兴趣,帝国官员们也不例外。

    此刻,大明宫外,各部衙门办公的地方,杂吏们正在发放廊下食。

    廊,即走廊通道。

    而廊下食是指帝国官员们走出大殿,在飞檐下、走廊席地而坐,吃着国家财政资助的免费午膳,这一顿,不吃还不行,必须公款吃喝,否则就会被弹劾。

    这个时候,花魁浮香之死便在各部官员的闲谈之间流传开了。

    “诸位可曾听说那事?”

    “文安兄是指昨夜发生在平康坊的命案……”

    “然也。”

    由于朝廷各部工作性质不同,因此,吃廊下食时的气氛也不同,像御史台这种负责弹劾百官的部门,不仅不让说话,还不能随意走动,最重规矩。

    相比之下,待在大理寺还算舒坦,只要不是满口荤话,主官也不会出言斥责。

    “听说尸体是平康坊巡街武侯所发现,寸丝不挂,从阁楼上坠下……”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那花魁死于花园之内,被一位恩客发现。”

    几名官吏交谈之间,频频看向上首处,见本寺主官不仅没有出言制止,反而停杯倾听,不由得放下心来:

    看来正如传言所说,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卿性格风流,最喜狎妓。

    当然,陆离并不知道自己拿到了这种人设,初来乍到的他默默听着故事。

    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猫?

    白霄口中的猫尾……

    是指这个?!

    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色,金色竖瞳,神情格外高冷,这让陆离心生一丝荒谬之感。

    “见过少卿。”

    “见过少卿。”

    沿途的官员纷纷叉手行礼。

    此猫身扎软脚幞头,身穿深色翻领服,身高七尺有余,来到陆离身侧坐下,其间还叉手行了一礼。

    李饼?

    回礼之后,陆离彻底消化了那段多出来的那部分记忆。

    陆离,字孟明,出身吴郡陆氏,因受圣人赏识,加上本人精通《唐律》,二十五岁便坐上了大理卿之位。

    李饼,天子御猫通灵,喜食饼饵,自取名为饼,圣人赐其国姓李,因身手敏捷,精通刑名,故而担任大理寺少卿。

    “既然人都全了,那就开席吧,提前祝各位上元安康。”

    “寺卿上元安康。”

    陆离率先举杯,饮下清酒。

    要是放在往日,这个举动少不得要被御史弹劾,但今天例外,正月十三,上元节即将来临。

    到时候,长安城将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夜禁取消,憋了一整年的百姓可在长安城内自由行走,上街赏花灯、载歌载舞,看花灯、跳大神,享受各种各样的夜文化。

    值此佳节,帝国官员也难得可以放松一下,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九九六还真是一种福报——

    现代人巳时上班,亥时下班,每七天歇一天。

    对于那些在国都长安任职的官员来说,巳时他们早就工作了很久了,理论上申时下班回家,可当天公务没处理完,谁都不敢走,通宵、连轴转都是家常便饭,每隔十天才能歇一天。

    正因为如此,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特别期盼上元节,而今天在衙署少饮些酒,没人会追究。

    “李少卿,今年上元节本官休沐,寺内之事就麻烦你了。”

    说完,陆离端起酒爵,看向身侧,笑道:“见圣人。”

    清酒为圣,浊酒为贤。

    李饼儒雅端方,用猫爪捏起桌案上的酒爵,回了一句“同见”,而后袖袍一拂,将其饮尽。

    初入大唐就与一只猫同席饮酒,并将所有公务交给他处理,这让陆离感觉非常新奇,同时,心中愈发期待自己会在上元佳节遇到些什么。

    至于花魁之死,关吾何事?

    陆离没打算插手,他是来休假的,又不是探案,再加上有少卿御猫坐镇大理寺,他非常放心。

    一念至此,陆离朝李饼笑了笑,放下酒爵,开始夹菜。

    主食:油炸?子。

    表面撒着一层胡麻,外皮酥脆,内里则裹着羊肉,有些像麻团。

    两菜:羊皮花丝、葱醋鸡。

    除此之外,食案上还摆着一个侧身开口的白瓷小罐,里面盛放着一些奶香浓郁的酪浆。

    要说这一顿奢侈丰盛,根本谈不上,但公家管饭,还挑三拣四做什么?

    反正,陆离觉得味道挺好。

    而下首处,官吏们还在讨论花魁一事,气氛愈发融洽,毕竟腹中有食,心情自然会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杂役的禀告声:“列位,圣人赐食至。”

    随后,一群挑着食盒的小厮走到廊下,挨个分发食盒,不多不少,每位有品级的官员都有一份。

    众人已见怪不怪,但还是面朝大明宫方向谢恩——

    每逢佳节,圣人都会给在京官员发放福利,煎饼、糜糕、粽子等各式糕点,以及御厨精心准备的美食。

    暖寒花酿驴蒸。

    上好的黄酒及各种香料浸泡驴肉,然后上笼蒸,直至蒸烂,方可取出,大冬天来上这么一口,体内寒气尽数祛除。

    看完自己食盒中的菜肴之后,陆离看了一眼御猫李饼的桌案——

    一道油炸小鱼干。

    水晶龙凤糕、天花毕罗、婆罗门轻高面等饼饵。

    嗯……李饼,名副其实。

第十一章 暗潮涌动

    随着杂役退出去,大理寺官员们举箸开餐,边吃边聊。

    不谈政务,不谈奇闻轶事。

    花魁娘子虽死,但留下的风波却不小。

    情杀?

    盗杀?

    种种猜测被提出,且越来越香艳。

    要知道,大唐官场狎妓成风,平康坊跟各部衙门聚集的皇城之间,就隔着一条十字路口,所以官员们在结束公务后想去那里放松,非常方便。

    换而言之。

    在场众人几乎个个都是老司机,几杯酒下肚,口中荤话不断。

    “行了,上元佳节在即,该休沐就去休沐,该轮值就轮值,别再说什么花魁了,也不嫌晦气。”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喏。”

    “喏。”

    见少卿李饼对这种香艳命案不感兴趣,众人纷纷闭嘴,盘腿坐在软垫上,安静地吃着廊下食。

    事实上,听了这么久,陆离只知道有个艺名叫浮香的花魁娘子死了,死时寸丝不挂。

    毕竟大家都是道听途说,没个准信,再加上他本身对探案不敢兴趣,索性专心品尝食盘中的免费午膳,尽快离开皇城。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御猫李饼咽下一条小鱼干,又开口问道:“寺卿上元节有何安排?”

    闻言,陆离一怔,感觉有些不解,下意识地反问:“何事?”

    “若遇到什么麻烦事,我好派人去寻寺卿。”李饼一脸理所当然。

    “……”

    陆离一阵无语。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白霄的建议,选一个清贵散官,领着朝廷俸禄、享受各种待遇,什么事都不用做,而非有政事需要处理的职事官。

    事实上,陆离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假期恐怕要泡汤了,大概率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防患于未然罢了,只要没发生捅破天的大事……”

    而李饼看出陆离面露不悦,猫眼一眯,语气轻快道:“在下保证,没人会去打扰寺卿的雅兴。”

    “明日去东、西二市,后日去平康坊约一女伴游览曲江,至于夜间,自然是去勤政务本楼与圣人一同赏灯……”

    官职高并非没有好处,陆离这个三品职事官至少能和皇帝共度佳节,享受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美食、风光。

    闻言,李饼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因为他也在后日的宴请名单里,到时候两人自会相见。

    “诸位慢饮,本官有事先行一步了。”

    见无事需要交代了,陆离起身离去。

    “寺卿上元安康。”

    “寺卿上元安康。”

    沿路的官员停杯投箸,赶忙叉手行礼,目送本寺主官远去。

    就这样,在一片祝福声中,陆离提前离开皇城,准备随处逛逛,享受来之不易的闲适。

    结果刚走出皇城,就围上来一群持刀壮汉,朝他叉手行礼。

    不多不少,刚好四十八人。

    而旁边那些身披甲胄的禁军对此表现得浑不在意,为首将领甚至还朝他们点头致意。

    “阿郎,今日怎出来这么早,可要回官署?”

    一人牵马而来。

    嗷呜呜!

    几乎是同一时间,奇怪的嘶鸣声响起,黑鬃马挣脱缰绳,瞬息之间便冲到陆离身前,不断用脑袋拱着主人,以示亲昵。

    “上元休沐,本官不回官署,暂时也不回府,你们都别跟着了,自己找乐子去吧。”

    陆离随口打发围在身边的众人,他们是长安附近的百姓男丁,每年都要服役,为官员们看家护院、站岗放哨,充当卫兵。

    大理寺卿,三品官,朝廷会为其配备四十八名身手矫健的防阁,以保证安全。

    “阿郎,这……”

    “且去,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有人敢行刺本官不成?”

    陆离懒得啰嗦,直接跃上马背,沿着大道向南疾驰。

    开什么玩笑,谁有资格保护他?

    凭借黑鬃马的神速,陆离很快就消失在卫兵们的视线内,失去了行踪。

    与此同时。

    城西,义宁坊,大理寺官署所在。

    评事元载屏退左右,看向身侧那道敦实的身影:“鲍参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要说什么?”

    闻言,那个被称为鲍参军的男人强笑道:“上元佳节在即,整个长安一片和乐,能有什么事?元评事不必紧张。”

    而元载点了点头,也不接话,默默看着这位访客。

    “真没什么正事,就是上朝时听人说浮香娘子被害身亡,唉,以前有缘见过她一面,真是国色天香……一时感念往事,刚好下午又休沐,来大理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元载身材瘦削,穿着宽大的青色官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就是眉毛长得不甚好看,这一皱眉,外斜更加严重了。

    调取卷宗。

    这事非常容易,不需要请示少卿,更不用请示留守寺内的大理丞,他自己就能把事情办了。

    可鲍参军为什么会为了一名花魁,特意来一趟大理寺?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心生感念,这家伙糙汉一个,哪有这么风雅?

    “花魁?”

    念及此,元载满脸茫然:“哪位都知娘子被害?某怎么不知晓。估计万年县那边尚未呈报卷宗……”

    平康坊发生命案,报案人要先向巡街武侯汇报,而武侯再上报给里正,然后武侯和不良人一起去现场勘查,确认死者为何人,若是达官贵族,立即上报大理寺。若是黔首百姓,则交由万年县县令处理,走访调查,派仵作检验尸体。

    此外,大理寺与万年县之间还隔着一个京兆尹,才隔了一天的命案,卷宗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大理寺,除非……

    “元评事莫要诓我,我刚从万年县衙署出来。”只见鲍参军面色一沉,声音有些嘶哑:“他们说此案离奇、棘手,疑似邪祟所为,一个时辰前就移交大理寺处理了。”

    语调中透着焦急。

    显然,心思细腻的元载察觉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对方明言:已去过万年县衙署。

    试问谁能为了一个仅见过一面的花魁,做到这种程度?

    元载正面没有回答,而是意有所指道:“鲍参军,我觉得你可以更坦诚一些。”

    鲍参军眼神躲闪。

    见状,元载决定再下一剂猛药,缓缓说道:“本官才刚接班,并不清楚卷宗是否入库,若是参军愿意坦诚相待,元载亦然。”

    “对了,上元佳节,多数同僚都休沐,这卷宗库由载一人负责看管……”

第十二章 诗仙

    豹韬卫参军。

    平康坊名妓。

    元载想不通两者之间有何关联,但他觉得其中肯定隐藏着秘密,或许能借此搭上什么贵人,自此以后,平步青云……

    在元载审视的目光下,鲍参军长叹一口气,无奈道:“这花魁浮香与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有旧,此次圣人在勤政务本楼大宴群臣,安节度便邀了这浮香为女伴。”

    上元节,能请全城闻名的艺妓娘子作陪,绝对是一件体面之事。

    可惜,消息尚未公开,花魁浮香就被害身亡,死时还身无片缕,这让安禄山面子往哪里放?

    一边趁着消息没坐实,赶忙否认自己邀请浮香为女伴,一边暗中派人去调查。而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安禄山没有派出自己的党羽,而是找了平素甚少联系的眼线——

    豹韬卫参军鲍易。

    一旁,得知内情的元载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安节度使之事,参军稍待,某这就去卷宗库。”

    话落,元载转身朝库房走去,雷厉风行,与先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片刻之后,鲍易如愿拿到了卷宗,顾不得许多,当场翻开查阅。

    命案现场情况、恩客口供、案情概略,上面均有记录。

    【死者一人,平康坊名妓浮香,身无伤口,疑似坠亡】

    这是武侯和不良人给出的第一结论,没什么稀奇之处,毕竟他们不懂如何验尸,但看到仵作给出的结论时,鲍易心里咯噔一声,眉头蹙成一团。

    【顶心、卤门、发际、额、两眉均未见异常,两眼闭合,撑开眼睑,眼球齐全、完整,口鼻处无血迹存在,口腔内牙舌俱全,身无肿块、伤口,皮肤平整】

    【经里正许可,验明死者全身】

    【体内无异物残留】

    【无中毒痕迹】

    为了查明死因,仵作先是用银针探毒,而后取了浮香胃、肠内的残液喂与牲畜,最终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无任何外伤?

    她可是从阁楼上坠下……

    不会真是邪祟作案吧?一念至此,鲍参军急忙翻了一页,顾不上看现场记录,直接看结论:

    无迹可寻,疑鬼神所为。

    此刻,鲍易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他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才抬起头:“万年县县令无计可施,寻不到真凶,那大理寺呢?”

    元载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注意,坦言道:“待过了上元节,寺卿、少卿自会定夺,在此期间,此案由京兆府负责。”

    大理寺内积案甚多,且都是命案、要案,不可能盯着某个案子,除非圣人有旨意降下,亦或者寺卿、少卿对其感兴趣。

    “上元节,他们哪有心思查案,早陪着家小观灯、游玩了。”

    说到这里,鲍易皱眉,语气有些发冲:“安将军那边急着要查清真相,我该怎么交代!”

    本想着自己组织人手调查,但看完卷宗之后,鲍易心生无从下手之感,而术业有专攻,他想拉拢一个帮手,分一杯羹出去。

    听得暗示,元载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神真诚道:“若您不嫌弃,在下愿意添一份力,也许能帮安节度查出真相。”

    “你不是要轮值吗?”

    “在下同僚甚多,可寻一人代为值守,不碍事。”元载拱手道。

    不多时,两道身影并肩走出大理寺,至于目的,自然是联手查案。

    城东。

    黑鬃马得意洋洋地打着响鼻,因为陆离刚请人给它做完发型。

    正所谓:五花马,千金裘。

    经过胡人师傅的精心修剪,黑鬃马变得愈发神骏,鬃毛被剪成花瓣形状,共五瓣,身子也洗刷干净,配上了各种马具——

    络头、宝钿金装鞍、虎皮鞯,不仅如此,额前、鼻端、两颊处还悬着金叶子。

    再加上神驹不凡的外表,黑鬃马觉得自己是长安街头最拉风的神驹,应该让主人背着它走。

    事实上,陆离也有这个力气,因为,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有一颗星辰与之在冥冥之中产生了联系。

    当然,黑鬃马还没有飘到这种程度,虽然它很想叛逆一下,但奈何实力不允许,只能驮着陆离在街上慢慢闲逛。

    大唐长安共一百零八坊,三十八条主干道,皆宽达三十余丈,两侧遍植槐柳,且有水渠隔开坊区。

    平日里,就算人再多也不显狭窄,但今天就不行了,明天更是如此。

    眼下虽未到上元节,但长安各户人家都在布置彩灯,尤其是富户,更是将能工巧匠请入府中,以求在上元佳节大出风头。

    除此之外,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臣、商人亦纷纷上街采购过节所需的事物:胡桃、松子、柿饼、糖、点心,以便逛街赏灯时取用。

    “偌大一座长安城,三十几个人,能溅出多大的浪花?”

    看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在街上游逛,陆离想到了潘明和杜克,毕竟一个人玩耍,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可惜,这次不是集体行动,能不能聚在一起,完全看运气。

    “见过寺卿。”

    突然,一道声音自身侧传来。

    难道是卫兵跟上来了?

    陆离偏眸望去,却发现身后这人自己从未见过。

    年约四十许、面容奇怪,衣着也与唐人迥异,但应该不是异族,因为他的官话说得极其正宗。

    “你是?”

    “在下晁衡,门下省左补阙。”

    “何事?”

    “仰慕寺卿已久,今日道中相见,特来拜见。”

    此刻,晁衡已经跟了上来,但始终落后陆离半个马身,恭敬之意溢于言表。

    见其如此,陆离也不好将他赶走,左右无事,权当是找个人说话了。

    “晁卿打算往何处去?”

    听闻大理寺主官称自己为卿,晁衡内心颇为感动,松开缰绳,叉手答道:“应几位友人之邀,去平康坊赴宴。”

    对此,陆离颇感意外:“刚好顺路,同去?”

    此话一点都不假,他本打算明日再去平康坊寻一女伴,可看眼下这人山人海的阵势,感觉要是去晚了,姑娘们估计都已有约,到时候又要一人游览长安,甚是无聊,倒不如早早行动。

    “固所愿也。”晁衡笑道。

    片刻之后,两人熟络起来。

    陆离忍不住问道:“你这衣袍甚是新奇,究竟是何物?”

    “家乡特产。”

    话落,许是想到了什么,晁衡神情恍惚,叹道:“摩诘前段时间写了一首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下往年出来赏灯都穿圆领袍,最近听说了此句,甚是思念家乡,便特意换上了日本裘。”

    日本?

    莫非遇到遣唐使了。

    另外,每逢佳节倍思亲不是王维的诗吗?对了,他字摩诘。

    见陆离盯着自己的衣袍看,晁衡会错了意,满脸自矜道:“若寺卿喜欢此裘,过些天在下派人送一件新的给您,前些天赠了一件给李太白,把他高兴坏了。”

    李白,字太白。

    王维,字摩诘。

    很显然,这晁衡不简单,此外,他说应友人之邀,这友人该不会是指李白他们吧?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去结识一下,看看诗仙风采。

第十三章 长安见闻

    世人皆知长安繁华,胡商不远万里,穿越沙海,自拂林、大食来此,日本更是派出遣唐使前来学习礼仪、文学、技法……

    礼乐传来启我民,当年最重入唐人。

    晁衡十九岁被派往大唐,至今仍记得当初自己跪在神社之内,向住吉大神祈求平安的场景。

    可惜,五百人的使团最终只有半数活着踏入唐土,其他人要么染上疫病而亡,要么被鲸波吞噬。

    一旁,陆离的视线从一名昆仑奴身上挪开,随口问道:“晁卿,你来长安多少年了?”

    “二十有七年矣。”

    说到这里,晁衡摇了摇头,心中更添几分感念,抚着颌下胡须,叹息道:“昔年在难波登舟远渡时,尚未及冠,青春仍在,而今却可自称一声老夫……不知此生能否魂归故里。”

    话落,晁衡出神地望向东海方向,想到了家乡的濑户内海。

    二十七年前,他还不叫晁衡,而是阿倍仲麻吕,因为汉学基础、人品礼仪受到鸿胪寺官员们的认可,随使团抵达长安后,破格进入大唐最高学府太学,学习深造。

    随着时间推移,同批来唐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回国,唯独他不愿离开,并非留恋大唐的富贵与繁华,厌恶家乡穷苦,而是渴求知识,《礼记》、《春秋左传》、《尚书》、《周易》……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了。

    而太学毕业后,他选择参加科举,意外地考上了进士,事实上,阿倍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海东偏僻小国的蛮夷,竟能受主考官青睐,一时间感激涕零。

    再后来,当今圣人在含元殿面见全榜进士,他不仅有幸得见龙颜,还被赐了一个名字——

    晁衡。

    自此以后,官运亨通,太子宫左春芳经司局校书郎、门下省左补阙,圣人前段时间说,要升他做仪王友,职掌侍游和规讽之事。

    五品官,这是多少唐人梦寐以求的职位,穿小团花的绫罗红袍!

    这种恩情,晁衡觉得用一生都报答不完,可今年来唐访问的使团却传来消息——

    他的故友下道真备依据在唐所学,创立了日本法律和片假名。

    一边是对大唐恩德的感激,想要在此奉献一生,一边是造福国家、孝顺年迈父母的感怀,晁衡心中深感纠结,好久不曾饮酒了。

    不过,今夜的宴会让他暂时忘记了忧愁,满怀期待,因为好友李白、王维等人都会参加。

    念及此,晁衡收敛思乡之情,回神看向陆离,邀请道:“陆寺卿今晚可有闲赴宴?贺监即将致仕归乡,李太白、王摩诘在平康坊设宴,为其送别。”

    “若卿能往,定能成就一桩盛事。”

    什么叫盛情难却?

    看着眼前这位国际友人,陆离感觉这就是了。

    另外,眼下虽然不是剧情世界,没必要带着一颗功利的心去结交历史名人,但能和李白一同宴饮,见识诗仙风采,不比一人独酌好?

    因而陆离没有推脱,爽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叨扰了。”

    “寺卿莫开玩笑,您能来赴宴,吾等欣喜还来不及。”

    就这样,两人关系又进了一步,话题也变得随意起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晁衡在说,从日本风物,到初来大唐的窘事,边走边聊。

    长安风物次第呈现在陆离眼前——

    为甩开卫兵,直奔人最多的西市,现在离开西市一路东行,行程贯穿半座长安城,所见风物实多。

    先是繁华,而后稍稍冷清一些,现在又变得热闹起来。

    特别是离开明德大街之后,行至平康相邻几坊,纵使没有进入坊市胜览,仅仅在街上见世道行人风貌,也感觉有些目不暇接。

    等到了东市,准备拐入平康坊时,阔街竟发生了拥堵,粟特商人的驼队遇到围观参军戏的群众,不得前进。

    最终还是附近武侯铺中的差役尽数出动,整顿秩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恢复交通。

    刚好,陆离留在原地,与晁衡一同看了一场大唐版相声。

    两个角色,一胖一瘦,瘦者叫做苍鹘,胖者则被称之为参军,前者戏弄调笑后者,并手持一形状类似于长柄锤子的东西,一头包上软布,打在身上很响,但并不痛,颇具节目效果。

    陆离觉得,后世对口相声中逗哏与捧哏见到这种景象,大概要拱手执礼,叫他们一声老祖宗。

    当然了,对他而言,最具感慨的事情是武侯前来维持秩序时,那些身穿奇装、面容抽象的异族人皆叉手行礼,站在路旁,配合武侯以及不良人工作。

    未言先躬,多懂礼数。

    “这些人西域豪商再怎么有钱,伴当如何魁梧,也不敢在长安惹事,若是敢触犯唐律,直接将所有货物罚没充公,驱逐出境。”

    一名皂衣武侯正在与不良人闲谈,言语中尽是自信,亦或者,豪横。

    不过,他们也不曾为难这些胡人,如何对待大唐子民,便如何对待异族。

    开放包容,并非说说而已。

    陆离记忆中,大理寺中就有几名新罗人担任执笔吏,或者小官。

    “寺卿可有相熟的姑娘?”

    待拐入平康坊,晁衡突然开口。

    陆离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今夜客随主便,没那么多讲究。”

    要想让平康坊名妓陪侍,得砸重金才行,自己是来蹭酒喝的,没必要让主家如此麻烦。

    再者说,陆离没什么旖旎心思,也不打算摆排场,非要都知娘子相陪。

    闻言,晁衡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甚。

    此次宴饮的地方选在黄六娘家,是平康坊有头有脸的妓馆,也不可能让陆离感觉怠慢。

    这黄六娘是鸨母的名字,她年轻时也是名动长安的歌妓,由于年龄大了,登门的恩客越来越少,索性用自己积蓄买了套宅院,调教了一些姑娘待客。

    所谓待客,其实就是陪着行酒令,表演歌舞,属于卖艺不卖身。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另外,进入平康坊之后,陆离没见到什么、怡春院之类的艳俗匾额,更没有某某馆、某某楼,统一为谁谁家,这可能是假母的名字,也可能是头牌名妓的艺名。

第十四章 才子风流(一)

    平康坊,烟花之地。

    两人从南坊门进来后,不用找人问路,轻车熟路地往东走,因为,妓馆集中在坊东的三个曲。

    不仅如此,继承陌生记忆的陆离敢拍着胸脯说:没人比他更了解平康坊了,通晓各种明暗规则。

    身段窈窕、容貌艳丽者,都集中在南曲、中曲,无论是场地、家具、乐队,还是酒食,都算得上天下一等。

    当然,花销同样很大。

    不管要不要姑娘作陪,只要坐下饮酒就得付钱三锾,即三百文。

    千万别觉得少,假母开善堂、不赚钱,要知道,在繁华富硕的长安城,一张羊肉馅胡饼也就卖一文钱,再贵那就是哄抬物价,店家会被官府请去喝茶。

    而在妓馆喝酒花去的三锾钱,还不算夜间的掌灯费,毕竟烛火很贵,要想在此过夜,至少得付双倍价钱。

    不过,食色性也。

    北曲靠着坊墙那一片,倒是便宜得紧,就是姑娘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敢接待。路过此处的官员权贵常常绕着走,至于原因,无他尔,嫌脏!

    对于老司机来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识。

    又比如,第一次去某家妓馆,最好不要单独一个人,找个常客陪着,一堆人花天酒地比较合适,以免被当成肥羊——

    不管你什么身份,哪怕是某位国公的公子,第一次来都会大出血。

    平康坊潜规则:新郎君嫖资加倍。

    这个时候,晁衡已经勒马,停在了一处庭院之前。

    眼前没有倚叠如山的阁楼,但也是几进几出的大宅,零星有几座小楼点缀其间,格调雅致,添一分秀气。

    事实上,假母想建高楼,把自家妓馆搞得气派一点,朝廷也不允许,平康坊挨着皇城,要是建得太高,难免有窥伺朝廷机密之嫌。

    “两位贵客,可有约?”

    不待陆离下马,两名葛衣小厮就快步迎了上来,语气殷勤。

    像什么狗眼看人低再反转打脸的事,太俗、太狗血,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谈主人气度如何,光看坐骑黑鬃马,神俊如龙,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身上点缀是无数片金叶子,连马鞍都镶满了宝石……

    只能说,壕无人性。

    其实,陆离也不太想如此张扬,奈何黑鬃马路过西市的珠宝金石店时,直接赖着不走了,铜铃大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钱财乃身外之外,远不及黑鬃马重要,因此,陆离也没有犹豫,当即请了一名胡人师傅过来,为它挑选佩饰。

    “有约,甲字六号。”

    一看就知道,晁衡这位国际友人平时没少来这等烟花之地,熟稔地把缰绳递给小厮,昂首阔步朝院内走去。

    陆离亦然。

    只是他在把缰绳递给小厮的同时,叮嘱了一句:“别喂草料,必须给它准备上等的酒菜。”

    而听到这里,黑鬃马才变得安静起来。

    侍者感觉有些奇怪,但随着陆离抛了一颗金裸子过去,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两人一路穿厅过院,花卉假山,怪石小亭,别有一番洞天。

    待踏入妓馆内最讲究的大堂,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扑鼻而来,伴随着阵阵娇笑。

    与此同时,风韵犹存的假母迎了上来,半个身子压在晁衡身上,调笑道:“哟,这不是晁补阙吗,有些时候没来了,莫非是我家姑娘照顾不周?”

    “没有、没有。”

    晁衡终归是面薄,招架不住,身子往后缩了缩,无奈道:“最近公务繁忙,不得空闲,而今一休沐不就来了吗。”

    “原来如此。”

    假母笑靥如花,像是得寸进尺一般,又往晁衡身上靠了靠:“明日就是上元佳节了,大家都想找个体面的女伴,阿郎有什么想法?”

    “这些天多少达官贵人来我这,想邀一个姑娘作陪,都被拒绝了,姑娘们眼光高着呢,刚才还有一个五品官在此处干等着。”

    这话有自夸之嫌,但并不假。

    可以说平康坊娘子们眼光高,也可以恶意揣测她们端着架子,为了提高身价,反正五品官来邀,还真不一定能把人家带走。

    要么仪表堂堂,要么文采斐然,再不济出手阔绰,多送绫罗绸缎、金玉首饰,才有可能成功。

    三者一样不沾,出门北转,去坊墙那边找找。

    而晁衡官居七品,虽说马上要升五品了,但还没落到实处,为何黄四娘想要倒贴?

    圣人眷顾!

    这一次,圣人在勤政务本楼大宴群臣,只有四品以上才有资格入席,但凡事总有例外,晁衡和李白官职不高,却因文采斐然,得以名列其中。

    如此盛事,自家姑娘跟着进去,再有些亮眼的表现,名声自然就会流传出去……

    “四娘如此盛情,衡也不好推脱,就是不知小雨姑娘。”

    不等他说完,假母忙道:“小雨姑娘早就在等阿郎了。”

    事实证明,才子配佳人并非杜撰,如果姑娘不愿意倒贴,那只能说你名声不够。

    而且晁衡正经进士出身,自身才华横溢不说,朋友又都是名震文坛的风流人物,无形之中,地位越抬越高,在平康坊属于抢手货。

    反正,陆离站到现在,瞧见不少姑娘暗送秋波,有些是对自己,有些则是对晁衡。

    而心满意足的四娘终于注意到了陆离,眼睛一亮,娇笑着问道:“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平康坊?人不风流枉少年,须及时行乐,珍惜大好时光呐。”

    说着就抛开晁衡,凑了过来。

    小郎君……

    陆离有些无语,他现在是大理寺卿,二十五岁,可真实年龄不到二十,加上仪容绝美,不穿官服出行,确实缺少威仪。

    “这位是……”

    晁衡刚想介绍,就看到陆离的眼神暗示,旋即改口:“是大理寺评事陆卿,与某交情颇深,四娘莫要怠慢。”

    如此年轻的八品官,又被晁衡称为卿,黄四娘脸上笑意更浓,大方道:“郎君是新客,那今夜的花销就免了,往后可要常来奴这边。”

    说着就从腰间取下一块木牌,递了过来。

    “奴家姑娘不多,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都知娘子,不输隔壁浮香……”

    说到这里,黄四娘笑容僵住,明显是想到了那桩晦气事。

第十五章 才子风流(二)

    甲字六号。

    推开窗就能看到下方的庭院,花卉奇石、盆池凉亭,一应俱全。

    而房间内坐着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位还穿着官袍,显然是刚离开官署,尚未换上常服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另外一人的衣着倒是简单,但能在此消遣,定是富贵纨绔无疑。

    此时此刻,陆离默默望着窗外,面无表情,明显是在潜心思虑什么。

    浮香。

    为何老是听到这个名字?

    这该不会是白霄这家伙故意整出来的假期小惊喜吧。

    要真是如此,那还不如留在学校呢,玩都玩不痛快,但白霄当时的眼神极其诚恳,甚至还信誓旦旦做了保证。

    身为助教,他有必要骗人?

    一旁,晁衡正在饮茶,随着热气升腾,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

    葱、姜、花椒的辛辣味,大枣、桂皮的甜香味,薄荷叶、橘子皮的清凉味,酥酪的奶香……

    若非杯中飘着些许茶叶,这东西还真不一定能被称之为茶。

    很显然,两人来早了,亦或者说,李白、王维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由于心中想着事,陆离也不急躁,一手端着瓷杯,一手轻轻叩击桌面。

    不过,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陆离最终还是释然了,甚至隐隐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自身实力摆在这里,来什么都是小插曲,权当是做游戏了,此外,一切都是假想,麻烦事不一定会发生。

    这时,茶香中多出阵阵脂粉香,余光里闪过一抹浅红,陆离与晁衡同时抬眸,见几个明眸朱唇的小娘绕过屏风,缓步行来。

    不得不说,黄六娘能在寸金寸土的平康坊南曲开这么大一家妓馆,确实有本事。

    这些小娘子不算高挑,却个个削肩挺背,胸脯饱满,行走之间腰肢扭得自有一番婀娜娇弱姿态。

    “让两位贵客久等,奴赔礼则个。”

    话落,为首那小娘微微弯腰,行了一个肃拜。

    这是武周女主当国以后简化过的礼仪,好处也显而易见——

    姑娘们发髻上插满了各种头饰,若是动作幅度太大,那些精美的小物件怕是要像下雨一般坠下。

    这时候,算半个主人的晁衡摆手道:“无妨,正主都还没来呢。”

    话音刚落,喧闹声就从屏风外传来,那人似乎喝醉了,正在吟诗: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

    “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声音雄浑,抑扬顿挫,听不出一丝老态,而晁衡面上一喜,笑着对陆离道:“贺监他们终于来了。”

    话落,起身前去迎接。

    三品秘书监,与大理寺卿同级,按理说没必要过于躬谦,但陆离还是跟了上去。

    贺知章,饮中八仙之首,名列仙宗十友,世人皆知这么一句: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对于陆离而言,刚才那首《太和》过于生僻了,贺知章的另一首诗在后世流传度更高,连孩童都会背诵——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千百年后,所作诗歌仍脍炙人口,不是名留青史又是什么?

    与此同时,陆离也在好奇李白究竟是何模样,这位诗仙曾在诗中这样形容自己——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己,不干人。

    天、道。

    过于抽象了。

    珠帘碰撞声响起,陆离走出房间,凝神看向前方——

    三人。

    为首者是一位手拄木杖的老者,面色微红、皓首苍颜,可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哆嗦,想来应该就是即将辞官归乡的贺知章了。

    李白?

    视线从贺知章身上挪开,陆离看到了一个身高不满七尺的中年男人,头扎束带,腰缠玉巾,一副飘然傲骨、倜傥模样。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李白回望过去。

    眸子炯然,哆如饿虎。

    这时候,晁衡已与三人见完礼,赶忙介绍道:“太白兄,这位是陆卿,吾于西市道中相遇,邀其来此小酌。”

    其实,根本无需赘言,在场三人皆认识陆离——圣人心腹,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没想到能与陆卿共度上元佳节,吾等之幸。”

    吏部郎中王维满脸笑意。

    抛开气质等玄之又玄的东西,凭心而论,三人之中属王维面容最佳,儒雅端正,仪表堂堂。

    昔年,玉真公主赞其“妙年洁白,风姿郁美”,再加上王维琴艺诗文冠绝天下,坊间曾有传言,公主对他一见倾心。

    此事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反正这位手掌大权的公主曾在各种场合放话“京兆得此生为解头,荣哉!”

    由于本朝科举考试不糊名,主考官阅卷时可以看到考生姓名,因而得公主赏识的王维顺利蟾宫折桂——

    本就是风流才子,又得王公贵族赏识,想不上榜都难。

    “贺监。”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走到三人身前,朝官位最高、年龄最长的贺知章叉手行礼。

    此礼行起来简单,却不失恭敬意味,因为叉手时必须将其放在方寸处,即心脏附近。

    见状,贺知章一扫醉相,叉手还礼。

    “下朝之后,老夫与太白、摩诘在宣阳坊酒市多饮了几杯,让寺卿久等,勿怪。”

    对此,陆离倒不觉得意外。

    李白同样是饮中八仙、仙宗十友,杜甫写诗赞曰: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王维虽不好酒,但因为崇道,亦名列仙宗十友。

    换而言之。

    三人是忘年交。

    而陆离不太喜欢这种繁文缛节,索性打破这种氛围,笑道:“本官仰慕太白、摩诘之名久矣,而今相见不必讲究这些俗礼,入席饮酒吧,莫要让姑娘们等久了。”

    “哈哈,寺卿请。”

    一行五人走回房间。

    不多时,丝竹之声响起,而名妓的作用也开始显现,出言活跃氛围:

    “奴久闻诸位才名,时逢上元佳节,不如命题联句以咏之,如何?”

    “善。”

    “善。”

    李白、王维、贺知章都是文坛大佬,自然不虚,晁衡在太学深造多年,亦非等闲。

    在场众人只有陆离感觉有些为难,可当众说自己肚子里没墨水,扫兴不说,面子上挂不住,因而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这位小郎君迟迟不语,莫非是想退席?”

第十六章 才子风流(三)

    对于大唐名妓来说,掌握琴棋书画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长得漂亮、勾人,更不必提,但最重要的技能只有两种:席纠、作诗。

    第二个没什么门道,但席纠就不一样了。

    凡事都有个规矩,奏乐开宴之后,不能只喝酒,得穿插一些活动来活跃氛围,这种事由席纠负责,她出一题,大家依次按规矩来回答。

    既然是题,不说有对错,总得有高下之分吧,谁来评判?

    席纠。

    分出高下之后,总要奖励和惩罚吧,谁派人执行?

    席纠。

    所以唐朝名妓不是花瓶,必须要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尤其是现在,这位姑娘明知在座众人的身份,依旧要玩行酒令,明显是对自己有信心。

    此刻,一双盈盈妙目落在陆离身上。

    千蕊实在看不懂陆离的路数。

    按理说,贺知章官位最高,坐在上首位置本该没什么争议,可这位老先生进来时却说要客人,也就是陆离坐在主位。

    什么样的客人才能让本朝三品秘书监如此客气,让李太白、王摩诘笑着坐在下首,一点意见也没有。

    国公府的继承人、皇室贵胄都没这等威风!

    “可。”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虽说陆离心中没底,但他还是面露微笑,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至此,再也不能后悔,若是才不如人,那就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奴不才,先开个头,权当是抛砖引玉了。”千蕊姑娘先饮了一杯河东乾和葡萄酒,稍作思索后说道:“楼中月自明。”

    上元时节,世人不仅观灯,还会赏月,此句倒也算应景,但落在李白等人眼中,却显得平庸了。

    按照事先定好的次序,国际友人晁衡打头阵,他懒得思考,随口应了一句咏月的短句。

    李白、王维同样感觉很轻松,命题联句以咏物而已,没什么难度,比做个打油诗都简单。

    “小郎君,到你了。”

    声音传至耳中。

    从宣令到现在,不过三四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幸亏第一题不算难,搜肠刮肚之下,陆离接了一句:“长安一片月。”

    连中规中矩都谈不上,完全可以说落入下乘了,千蕊姑娘脸上却笑意不减,令旗一抬,稍作点评,其实也没什么好夸的地方,就是切题、返璞归真。

    至于贺监,他纵横文坛时,大家还没出生呢,轻松过关。

    根本不需要招呼,陆离自己先罚了三杯,表现得颇为潇洒。

    “奴陪郎君一杯。”

    千蕊姑娘确实体贴,招呼侍女端来两只琉璃杯,倒满葡萄酒之后,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陆离身前,与他共饮。

    没错,这就是惩罚,没让陆离太难堪。

    也许是水平有限,也许是心存照顾之意,陆离觉得是后者,千蕊姑娘接下来没出什么难题。

    不是咏物就是咏情,而且也不讲究押韵,只要不重复别人用过的意象就算过了,可惜即便如此,陆离也是输多赢少。

    其实陆离能赢,大概率是晁衡看不下去了,故意输了几次。

    “诗歌应随性而发、舒展胸臆,不必如此拘束。”

    李白觉得这种酒令行起来没意思,根本发挥不出来,他猜陆离便是因为如此,才没什么亮眼表现。

    晁衡点了点头,组织这次宴饮是为了庆祝佳节、为贺老送行,现在随着陆离的加入,又多出了联络感情的意味,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由发挥就挺好。

    此刻,所有人都在照顾陆离,包括千蕊姑娘,她吩咐侍女端来一套“论语玉烛”银酒筹器——

    一只由金银铸成的乌龟,背上驮着粗筒,里面装满了银签。

    “奴觉得行酒令不爽利,还是玩令辞有意思,诸位可愿迁就奴奴?”

    众人欣然同意。

    唯独陆离感觉有些尴尬,他今夜的表现有些差强人意,可是,转念一想,谁能全知全能?

    事实上,人的能力终究有限。

    至于抄诗,来个名扬天下,陆离自忖脸皮没这么厚,也没有必要,一场聚会而已,搞得这么功利作甚。

    如此,甲字六号房内再度传出了歌舞声,彩衣舞姬与乐妓奏着初唐艳曲《武媚娘》,时而臂展舞袖,时而凌空而起,令人不禁联想到了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舞姬。

    抛开继承来的记忆,陆离本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忍不住在心中叹道:美哉。

    “小郎君,你来抽第一签吧。”

    千蕊姑娘笑盈盈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婢,她们将银酒筹器放在陆离面前。

    这个简单,按照令词依次走。

    在抽筹之前,陆离先喝了一杯令酒,然后随手抽出一根鎏金银签:

    “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四十分!”

    话落,众人齐齐看向李白。

    令词上半句摘取《论语》原句,下半句则是根据文义编出来的游戏规则,“大器”是指最能喝酒的人,要罚他连喝四杯酒,十分是一整杯,五分是半杯,以此类推。

    要说还是古人会玩,劝个酒都这么文雅,不像后世: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忒俗。

    “来,给我满上。”

    李白丝毫不惧,世人称他为酒中仙,四杯乾和葡萄酒而已,算不得什么。

    吨吨吨……

    在女婢们的侍奉下,李白连饮四杯,仍觉得不过瘾,放声大笑道:“轮到我抽了,真想自罚三杯。”

    话落,伸手从筒内摸出一枚长签:

    “学而不及,犹恐失之——自饮七分!哈哈,来斟酒!”

    大半杯酒下肚,仍是李白来抽,然而,这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敏于事而慎于言——放。”

    见状,姑娘们抬着筹器来到王维身前,等待他抽签。

    “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

    都不用报年纪,今天席上最年少的人无疑是陆离,其他四人要么是中年大叔,要么是耄耋老人。

    千蕊姑娘一直坐在陆离身旁,她亲自斟了半杯,生怕陆离赖酒,笑吟吟地说道:“郎君第一次来奴这边玩,可不能推辞。”

    闻言,陆离也不废话,这才哪到哪儿,直接将酒饮尽。

    坦白来说,酒筹玩起来就是爽利,不用文绉绉地吟诗。

第十七章 佳节阴霾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恭默处七分。贺监自进门以来说话最少,罚酒罚酒!”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上客五分。陆卿是客,还不快快饮酒?”

    “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今夜何人衣着最华丽?”

    这下倒是犯了难。

    在场众人有人穿官袍,有人穿常服,还有人穿日本裘,难以分出优劣,最后还是晁衡说黑鬃马神骏如龙,应了前半句,主人当饮酒十分。

    虽然不知李白等人的坐骑如何,但肯定比不得黑鬃马,因而陆离很痛快地饮下一整杯冰酒,继续抽筹:

    “子在齐韶,三月不知肉味——上主人五分,此宴既以贺老为主,那就请吧。”

    话落,陆离举起酒杯,朝贺知章致意。

    身为饮中八仙,贺监年轻时的酒量恐怕不比李白小,而今虽已年迈,但这点小酒算不得什么,大袖一拂,直接将其一饮而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饮十分。”

    “驷不及舌——多语处十分。”

    “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末座两人各十分。”

    “……”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放。”

    至此,粗筒内的银筹签子已经稀疏可数,随着李白这一声“放”,大家都被放过了,第一轮结束,接下来由谁先来抽筹就需要用掷骰子来决定。

    两个彩衣小娘放下琵琶,轻抬莲步,先将旧筹整理好,而后换了一副新酒筹插入银筒,其他小娘则继续奏乐、歌舞。

    因为早在入席之时,众人的桌案上就摆好了樗蒲,一共五枚,形状跟银杏差不多,中间方两头尖,一共四个面,两黑两白,有些区域还刻着图案,牛犊、雉鸡。

    “小郎君第一次来平康坊吧,不若让奴奴来帮忙?”

    很显然,千蕊姑娘误会了。

    其实,陆离并非第一次来平康坊,记忆中的他可是此地常客,虽说不会作诗,但其它玩法几乎样样精通。

    呼卢喝雉。

    五木全黑,为卢,计十六筹。

    两雉三黑,为雉,计十四筹。

    两犊三白,为犊,计十筹。

    五木全白,为白,计八筹。

    此为贵彩,其下还有六杂彩:开、塞、塔、秃、撅、捣,陆离若是愿意,凭借远超人类的五感、掌控力,什么都能掷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倒像是在作弊了,因而他没有拒绝千蕊的好意,身子微微侧开,腾出空位后,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这时候,晁衡和王维似有深意地看了陆离一眼,心道:年轻就是好,这才一轮而已,便被选为入幕之宾。

    除却居于甲字一号的都知娘子,黄六娘家就属千蕊姑娘最受追捧,假以时日,定能成为花魁。

    素手一扬,五枚银杏状的骰子在盘碗里旋转起来:“雉,十四筹,各位请吧。”

    语气充满了欣喜。

    千蕊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掷,竟得到了贵彩,仅次于卢。

    “千蕊姑娘好运道。”

    晁衡一语双关,他知陆离此来平康坊是为觅得女伴,共度上元佳节。

    二十五岁的大理寺卿,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如果千蕊姑娘能讨得陆离关心,他随便拿个三四百两黄金替其赎身,安置在外面当个别宅妇,绝对算是一桩美事。

    “犊。”

    “秃。”

    “塔。”

    “撅。”

    不多时,最终结果出来了,李白运气最差,不,应该说运气最佳,率先饮酒抽筹,然而,这第一令着实令人感觉为难:“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官上高处十分。”

    在座五人谁官位最高?

    换而言之。

    三品秘书监与三品大理寺卿哪一个更加尊贵?

    数道视线从陆离身上划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千蕊姑娘陷入了沉思,一个荒唐的念头涌入心头。

    幸亏贺监知道陆离不喜张扬,主动开口道:“愣着做什么,莫非是欺吾年老,舍不得让老夫喝酒?”

    闻言,千蕊姑娘这才打消杂念,吩咐女婢前去斟酒。

    毕竟,二十岁的三品大员,想想也不可能,但这个小小的插曲,还是让她留了一个心眼,准备借机旁敲侧击。

    “割鸡焉用牛刀——劝律录事七分。”李白喝完酒之后,抽得一签。

    席纠又称律录事,千蕊姑娘二话没说,端起琉璃杯将大半杯葡萄酒饮下,并抽了一签:“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请人伴十分。”

    一双桃花眸落在陆离身上。

    得,不用开口就知道,这是冲谁去了。

    正当陆离准备给自己斟酒时,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春日宴,美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喝杯酒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只能说开了眼界,陆离乐呵呵地端起琉璃杯,将其饮尽。

    不愧是名妓,就算不以色侍人,凭这份才能,也值得世人追捧。

    就这样,筹骰叮当,欢声笑语,暮色渐渐深沉,坊门之内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的极乐世界,各家妓馆烛火通明,而陆离所在的酒席之上,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已有通宵达旦之势。

    “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白首,数与君相见。”

    劝酒歌时时在耳边响起。

    世人常言:李白斗酒诗百篇。

    许是酒意被激起,他离开坐席,从蹀躞带上取下毛笔,又问千蕊姑娘要了一张布绢,当即挥洒笔墨:

    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

    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腰。

    裘披青毛锦,身著赤霜袍。

    手提嬴女儿,闲与凤吹箫。

    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

    留题《上元夫人》。

    此上元非彼上元,李白近日沉迷神话小说,刚好又逢上元佳节,便借酒意微醺,写下这首游仙诗。

    一旁,晁衡心中也藏着心事,加上他不胜酒力,踉踉跄跄来到窗台旁,仰望天上的明月,先用众人听不懂的乡音唱了片刻,而后又摇着头,趴在窗边用官话吟诵道:

    “翘首望长天,神驰奈良边。”

    “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思乡之情,天地可鉴。

    王维与贺监均默默沉思,准备以诗慰友,陆离则与千蕊姑娘低声叙话。

    突然,趴在旁边赏月的晁衡怪叫了一声,声音仓惶:“那边阁楼上有人欲轻生!”

第十八章 平康坊命案

    在听到晁衡的叫声之后,众人围了过去,千蕊姑娘表情惊愕,喃喃道:“那地方……”

    “是花魁明月娘子仙居之地。”

    众人目力不佳,只知道有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阁楼之上,唯独陆离看清了状况——

    那是一名五官明艳的女子,未施粉黛,身穿白色绸衣,半只脚已经踏出。

    浮香?

    步其后尘?

    下意识地,陆离想到了这个名字。

    分神之际,李白最先反应过来,忙道:“快去救人!”

    话落,黑影坠落,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子时,夜半。

    本来笑声不断的黄六娘家变得异常安静,不少恩客趴在窗边,窥视楼下庭院。

    其间,有面露畏惧者,有闷闷不乐者,亦有满脸兴奋者……

    “死者是何人?”

    “可曾打探清楚?”

    甲字二号间的客人正在询问仆从,若非顾及身份尊贵,贸然过去会被人说闲话,他早就亲自一探究竟了。

    “回禀阿郎,不曾。”僮仆脸色难堪,支吾道:“黄六娘家的护院游侠厉害得紧,根本不肯人靠近。”

    妓馆不好开,一是来钱快,容易惹人眼红,二是客人酒喝多了,容易寻衅之事,因而这门生意看起来风雅,却长安恶势力紧密相连。

    护院游侠。

    称其为游侠都有些抬举了,其实就是打手,专门负责维持妓馆秩序。

    “胡说!”二号间的客人满脸怒意,指着远处的庭院,质问道:“为何那六人可以过去?”

    “禀阿郎,他们是官。”

    “本员外不是?”

    “为首之人是本朝秘书监贺老,其中还有一位大理寺评事。”

    这位员外郎瞬间哑口无言,他官居五品,且隶属于比较清贵的礼部,这浑水还是不蹚为好。

    与此同时。

    陆离皱眉打量着眼前这具尸体,虽说他事先就已经猜出死者的身份,但李白等人却一直以为是某个女婢想不开,选择从阁楼上跃下,直到亲眼所见……

    此时此刻,黄六娘已匆匆赶来,正抱着一名侍女嘤嘤嘤的哭泣。

    虽说她最擅长左右逢源、掩饰自身情绪,但这一次绝对是真情流露。

    毕竟,摇钱树没了。

    再者说,花魁要自幼培养,琴棋书画、音律、诗歌,光是请师傅就得花去数十两金子,这还不算吃穿用度,而明月娘子才被评为都知没多久,黄六娘连本都没回,血亏!

    “女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寻短了见……”

    “娘可未曾打骂过你,钿头、云篦,哪怕是波斯螺子黛也舍得给你买,嘤嘤嘤。”

    哀嚎声在耳边萦绕。

    陆离深深看了黄六娘一眼,开口问道:“可曾上报巡街武侯?”

    “……”

    无人应答。

    按照流程,若坊间出现命案,必须上报至武侯铺,由武侯和不良人报给万年县,县尊不能决断,再交由京兆府处理,最后才是刑部与大理寺。

    “陆卿,到你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此案交给武侯与不良人处理,定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李白和王维在一旁劝说。

    眼下命案一出,两人瞬间酒意全无,看这架势似乎还想过把探案瘾。

    “先把巡街武侯叫来,通知仵作前来验尸。”陆离坚持要求武侯到场。

    首先,术业有专攻,他不擅长查验尸体。其次,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太累。最后,他只是暂时接管一下现场,等那只猫,不,等本寺少卿到场,就立刻把案子移交过去。

    另一边。

    厚重的坊门被武侯推开,两骑催马入内。

    “安节度使给的令牌就是好使,连坊门都能叫开。”元载压低声音恭维。

    鲍参军摇了摇头:“那位可没这么好说话,别看现在百依百顺,倘若不能查清楚真相,咱俩不仅捞不到好处,事后还会被追责。”

    “放心吧,不管凶手是人是鬼,在下都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如此,那此案有劳元评事了,事成之后,将军那边必有重谢。”

    见元载语气笃定,鲍参军稍稍安心,开始画大饼。

    与此同时,街角武侯铺内的杂役们已收到消息,正在不远处集合整队。

    对于空口无凭的承诺,元载并不放在心上,他指着那边问道:“发生了何事?”

    虽然搞不清这两骑的来路,但开门的武侯还是如实答道:“又出命案了,死者是黄六娘家的花魁明月。”

    “走,去看看。”元载瞬间来了精神。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人此次不惜犯夜禁来平康坊,就是为了寻觅线索,而今又死一位花魁,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但凡有名气的平康娘子,都有些自己的房间,绝无可能与旁人共居一室,尤其是都知,她有一整座阁楼、二十名精通各种乐器的奴婢侍奉。

    哪怕是千蕊姑娘,见到都知娘子都得服服帖帖低头听管教。

    此刻,进入状态的陆离实在想不通,明月为何要自杀。

    对于这颗摇钱树,黄六娘恨不得宠上天,决计不可能苛责。

    另外,到了都知这个层次,寻常官宦士人根本不敢得罪,而王公贵族最好脸面,犯不着为难一个小娘子。

    即,找不出自杀动机。

    “千蕊姑娘。”陆离轻唤了一声。

    受到眼前这一幕的刺激之后,原本性格开朗的千蕊变得沉闷起来,沉声回答道:“郎君何事。”

    “你最后一次见到明月姑娘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在大堂。”

    不久前,千蕊从假母黄六娘那边知道了陆离的身份——大理寺八品评事,以为他在查案,忍不住补充道:“那天晚上李相带宾客来此宴饮,都知娘子与吾等一同登台献艺。”

    大堂,妓馆中最讲究的场所,可以容纳上百名客人。

    至于李相。

    除了那位口蜜腹剑的李林甫,陆离想不到还有何人能被尊称为李相。

    “宴席上可曾发生什么冲突?”

    “比如有人强邀都知娘子陪酒。”

    闻言,千蕊做回忆状,片刻之后,她果断摇了摇头:“献舞之后,李相便让吾等退下了,席间无女子陪酒。”

第十九章 真假虚实

    在吃穿用度方面,花魁明月身边女仆无数,比之官员都不差分毫,而她最近又没有和人起龃龉。

    所以,到底是什么导致一个人生正得意的都知娘子去寻短见?

    为情所困?

    邪祟暗害?

    第一个猜想有些狗血,但确实有一定的可能性。

    对于陆离而言,他更倾向于邪魔作祟,要知道,这个世界可不简单,连御猫都能口吐人言,担任四品大理寺少卿,多出一些超出理解的东西,难道不合理?

    只是,相比于死在昨夜的花魁浮香,明月穿了亵衣,外面还罩了一层白色绸衣,死得不那么香艳。

    到底是巧合,还是凶手故意为之,想要混淆官府视线?

    陆离觉得两个方向都不能放弃,最好抽调人手同时展开调查。

    这时候,侍奉明月娘子的女婢们已从阁楼内出来,皆满脸惊恐的等候发落,尤其是看到假母黄六娘那伤心欲绝的模样,更是抖若筛糠。

    事实上,直到现在,她们这些身边人也想不明白都知娘子为何要自尽。

    “你们当中谁最后一个与花魁娘子相见?”陆离环视众人。

    “……”

    无人回答,唯有四个小娘面面相觑,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旁,黄六娘拭去泪水,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威胁道:“这位阿郎来自大理寺,要是你们敢隐瞒不报,当心被捉去衙署扒下一层皮!”

    为首那女婢打了个哆嗦,若是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都不用官府动手,长安恶势力就会把她们的皮给扒了。

    陆离则感觉无语,命案发生之前,黄六娘亲切地叫他小郎君,结果,这命案一发生,就生疏地叫自己阿郎,翻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是婢子。”

    四个脸色苍白的女婢走了出来。

    见状,陆离也不废话:“何时?当时明月娘子有何异状?详细说说。”

    “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婢子们侍奉都知娘子沐浴……”

    私闺中,水汽袅袅而上。

    明月娘子坐在浴床上,一反常态地端了一杯黄醅酒,四个贴身侍女则站在四周,为她浇水擦抹身体,而屏风遮住了这抹撩人的春色。

    “为何娘子今日不饮葡萄酒?”

    一名女婢一边捧水,一边打量着明月娘子雪白的肌肤,眼神羡慕。

    若是在往日,没有贵客登门的时候,都知会在沐浴时饮一杯乾和葡萄酒,然后借着酒意早早入眠,今夜却一反常态,饮了一杯后劲更大的黄醅酒。

    可惜,性格温柔的明月没有回答,仰头将琥珀色的黄醅酒一饮而尽,接着,即兴唱了一段教坊曲: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喽罗!手执六寻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曲调本就有些肃杀,又连续两次发问,任谁都能看出都知娘子心情不好,因而,女婢们侍奉她更衣之后,便匆匆退去了。

    定风波?

    听完叙述之后,陆离陷入了深思。

    商女不知亡国恨,不管边界有何动乱发生,她们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明月生前唱这首曲子很有可能是为了讽刺文人。

    一念至此,陆离看向躺在地上的尸体,五官明艳、未施粉黛,表情很是从容,仿佛对她而言,死亡就是一种解脱。

    莫非真是一场意外……

    视线从尸体上挪开,陆离直言不讳道:“你家娘子可有钟意的郎君?”

    “……”

    眼前这些女婢再度沉默起来。

    不过,陆离注意到,其中有几人抬眸看了黄六娘一眼,欲言又止。

    “逝者已逝,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为死者昭雪,案子一日不结,妓馆便一日不能开门接客。”陆离语气暗含威胁,打着官腔。

    闻言,黄六娘先是一愣,而后呵斥道:“听到陆评事的话了吗?如实回答,不许有任何隐瞒!”

    “应该有。”一名女婢支支吾吾。

    “什么叫应该?”

    “吾等哪里敢过问都知娘子的事情,只是知道有一儒生经常过来,而都知娘子每次招待他都不收银钱,还经常送一些随身饰品,金钿头、玛瑙云篦,值不少钱呢……”

    说到这里,一道视线投了过来。

    陆离没有将其打断的意思,反而示意那个知道内情的婢子继续往下说。

    “不久前,明月娘子特意写了一首诗给他,虽然婢子不清楚具体内容是什么,但自此以后娘子特别开心,经常无故痴笑,直到今天。”

    听了这么久,李白倒是有了想法,对陆离说道:“想必是遇到负心汉了,先用甜言蜜语哄住花魁娘子,骗财骗色,等真让他赎身时就推三阻四,伤了佳人的心。”

    不远处,王维似乎深有体会,点了点头,“每年都能听到这种事,落魄士子住在妓馆,等过段时间放了榜,或者中途遇到贵人提携,做了谁家的女婿,就立刻与平康娘子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一听到士子,心思敏捷的王维就猜出了这种可能,因为当年他赴京赶考时,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只是自己不屑随大流,去哄骗那些风尘女子,直接带着所作的诗歌去了岐王府。

    这时,一名女婢一惊一乍道:“对了!”

    数道视线投了过去。

    “但说无妨。”陆离皱眉。

    “今天晚些时候奴替人转交了一封信给明月娘子。”

    “何人?”

    “不知道是哪家的僮仆,只说奉主人之命前来传信。”

    “信在何处?带我过去。”

    话落,陆离径自朝阁楼上走去。

    沿途,兽首香炉、盆栽奇石、乐器书画,放眼望去,一应俱全。

    待陆离掀开珠帘,走入明月娘子的私闺,竟发现室内挂满了革囊、丝囊、缎囊,小巧精致,看风格应当产自西域。

    说一句华堂奢屋,着实不为过,而陆离很快就按下心思,对着身后跟来的女婢吩咐道:“信呢,找出来。”

    “喏。”

    二十名女婢四散而去,开始翻箱倒柜:刻花螺钿、样式精绝的各色眉石、眉笔、眉砚、口脂、瓶瓶罐罐……

    不多时,一封信筏递到陆离手中,里面装着两张叠好的信纸。

第二十章 查案不易

    见状,凑热闹的李白等人围了过来,而陆离也没有阻拦。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打开其中一封叠好的信纸,字体娟秀,隐有脂粉味透出,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看来正如王维所猜测的那样,明月娘子应该是遇到了薄情郎。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陆离还是打开了另外一封信:“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至此,疑点全无。

    明月娘子的一片真心被人辜负,饮酒之后,想不开自尽。

    另外,这封回信上泪痕可以作为佐证。

    “此人……”

    晁衡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很是无奈。

    由于不了解内情,所以他只谈这首和诗,其实,倒也称得上情恳意切,没嫌弃明月娘子出身风尘,还夸她出淤泥而不染,就是无奈钱囊空虚,没有能力替其赎身。

    长安人口何止百万,可都知娘子却个个名声在外,连西市胡商都对其有所耳闻,想要一亲芳泽,因此,要从假母那里把卖身契拿走,至少得花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是什么概念?

    如今正逢盛世,百姓富足、物价极低:一斤盐四十文钱,一升醋五文钱,一只老母鸡三十文钱,五百文钱可以买一口大猪。

    朝廷给服役壮丁定下的标准口粮是大米“日两升”,月六斗,而这些只需两百七十文钱,要是吃小麦,确实会贵一点,但最多也就翻个两倍。

    在这种情况下,帝国官员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拿晁衡这个七品门下左补阙来说:上任那天会被分三百五十亩职田,每年可以领八十石禄米,四名朝廷指派的护卫,除此之外,每个月还能领四贯钱补贴。

    职田性质特殊不能卖,那就租出去,让服役的卫兵自己花钱免去劳苦,俸禄全部换算成铜钱,再加上各种补贴,一年大概能有十两黄金。

    而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六贯钱,差不多五十多斤,五百两黄金就是十几吨铜钱,得用几十辆牛车、驴车去拉,别说一个穷儒生了,他晁衡不吃不喝五十年,才有资格去给明月娘子赎身,还有个前提:

    假母别坐地起价。

    因此,在场众人中,真正有能力给花魁赎身的人,只有陆离一人了,靠得还是家族,而非朝廷俸禄。

    这时,黄六娘挤过来将诗文看完,当即号啕大哭:“女儿啊,你怎么就被一个穷儒生迷了心窍呢。”

    本以为此案另有蹊跷,可以抓到凶手,让其赔偿损失,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明月娘子真是为情所困,自己想不开自尽了。

    与此同时,千蕊姑娘拭去泪水,显然是感同身受,哽咽道:“都知所托非人。”

    “愿闻其详。”

    陆离嗅了嗅信筏,眉头微皱,听出千蕊话里有话后,又抬眸看了过去。

    “平康坊有个规矩,若是真寻得良人,对方手里又无钱可使,娘子虽无法离去,但可以选择不接待客人,每天给些钱就行,都知娘子没攒够替自己赎身的金子。”

    千蕊姑娘看了一眼黄六娘,见她没有阻止,才继续说道:“可是,每天给假母一贯钱,也能支撑个三五年,这段时间里,他若有出息,也不是没有可能替明月娘子赎身。”

    不待陆离说话,黄六娘的声音就压下了一切,神情如丧考妣,哭得愈发悲伤:“女儿啊,娘待你那么好,为何不跟娘说呢,哪里要五百两……”

    哭丧声中,阁楼下传来火光。

    “黄六娘何在?”

    “大理寺官员来此查案,速速来迎!”

    李白等人望向陆离,似乎在说:谁这么大官威,你也不管管。

    不良人、巡街武侯、仵作皆在身侧,又有安禄山作为靠山,元载可谓志得意满,他觉得只要自己把握住机会,就能飞黄腾达,把官服的颜色给换一换。

    护院游侠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东家生意,便朝元载拱了拱手:“这位官爷,此案已有人接管了。”

    “放屁!”

    鲍参军心中腾起火气,骂道:“离命案发生不过两刻,武侯才率人赶过来,你欺爷不懂规矩?”

    说着,一脚将手持利刃的游侠踹翻在地。

    “是哪位?”元载多了个心眼。

    将同伴扶起来之后,另一名护院游侠满脸不愿,道:“大理寺评事,他刚好在在此参加宴饮。”

    闻言,元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仵作吩咐道:“你们赶紧验尸吧,但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妄动。”

    “喏。”

    三名仵作知道轻重,不敢在此将尸体开膛破肚,他们只打算先验个表面,粗略判断一下死因。

    “走吧,上去看看是哪位同僚,说不定他有什么发现呢。”

    元载言语中透着轻松,显然是已经想好如何把人给打发走了。

    一行人移步阁楼,穿厅登梯,来到明月娘子生前的私闺,十几个女婢挡住了视线,鲍参军心中不爽,直接将人推开。

    视线大开。

    元载与李白等人四目相对,视线在贺监的官服上一凝,大团花绫罗紫袍、金玉饰腰带,正欲叉手行礼,视线又在旁边一人身上顿住了。

    鲍参军是个武人,将调入长安任职,自忖有安禄山做靠山,正欲出言询问,却见信心满满的元载直接跪倒在地,干脆、利落。

    什么情况?

    不仅是鲍参军,那几个跟过来的武侯也一阵面面相觑。

    此刻,元载额头沁出汗水,芒刺在背,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终于抛开各种杂念,朗声道:“见过寺卿,祝寺卿上元安康。”

    “见过贺监。”

    话落,一脸懵的鲍参军也反应过来了,赶忙叉手行礼。

    “你是?”

    大理寺有卿一人,少卿二人,正二人,主簿二人,录事二人,府二十八人,史五十六人;御丞四人,狱史六人,掌固十八人,问事一百人,司直六人,评事十二人……

    不算杂役,大理寺就有两百多名官员,陆离感觉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再多就不记得了。

    “下走……评事元载。”

    语气谦卑,像是犯了什么事一样。

    然而,不待陆离追问,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窗台传来,黑影站定:

    “卷宗呢?今夜由你轮值,为何本少卿去时,却只看到了王评事。”

    “怎么,是来平康坊消遣来了?”

    一只猫爪按住了元载的脑袋,清冷的眸子看向陆离,它着实没想到,会在命案现场遇到自家主官:

    查案不易,猫猫叹气。

第二十一章 线索

    大理寺少卿李饼站在元载身前,沉着脸,一言不发。

    本以为在长安疯传的花魁之死案没什么蹊跷,交给万年县和京兆府处置即可,可它刚回到官署,就听人说此案为邪祟犯下,已移交大理寺处理。

    好好一个上元佳节,压力全由它这个大理寺少卿顶着了,而本该分忧解难的属下,不仅没有替它分忧解难,还带着卷宗消失了!

    此刻,李饼非常生气,它认为自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

    陆离不明所以,默默打量跪在地上的八品评事元载:

    卷宗……

    莫非是花魁浮香坠亡案转交给大理寺处理了?应该没错。

    但这家伙为何要将卷宗给拿走?

    念头急转之时,周遭一圈人都在沉默的交换眼神,因为大家都看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唯独鲍参军例外,他正在拼命思索如何才能撇清关系、抽身离开,要知道,这次调查是安禄山暗中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能使其暴露。

    况且,计划中本就不打算加人,只是元载这人心思太敏捷,三言两语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加之他又存了为节度使分忧解难的心思,自己才勉强同意。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元载想好了说辞:“禀少卿,下官立功心切,在卷宗库发现此案后……”

    然而,不等他说要,李饼就将其打断,伸出两根猫指:“两个问题。”

    视线扫向鲍参军,“第一个问题,此人是谁?”

    “第二个问题,眼下长安已经进入夜禁,你们如何通过武侯、不良人、金吾卫的搜查?”

    女婢们面面相觑,她们不清楚具体情况,更无法想象一只猫竟然会直立行走,并能口吐人言。

    “下官豹韬卫参军,鲍易。”

    见元载支吾不语,鲍参军直接回答道:“与元评事乃至交好友,受他的邀请一同查案。”

    “至于如何通过搜查……下官在军中任职多年,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阁楼内静了静,有人相信这番说辞,有人则不屑一笑。

    虽说鲍易极力掩饰内心的慌张,但陆离还是听出他的心跳乱了,明显是在说谎。

    御猫李饼亦然。

    若是应邀调查,为何会出现在大理寺?下午回到官署后,它在后堂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刚好与鲍易相吻合。

    不过,李饼却不打算深究,眼下查案才是关键,而元载与鲍易没有任何嫌疑,因此,它松开猫爪,冷声道:“卷宗呢?”

    闻言,元载以为少卿信了这个说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接着,叉手答道:“在下官身上。”

    话落,他将卷宗从袖子中取出,并双手呈上。

    【死者一人,平康坊名妓浮香……无迹可寻,疑鬼神所为】

    视线快速扫过。

    在看到万年县县令和京兆尹的印章之后,李饼点了点头:“自此以后,此案由本少卿接管。”

    听到这里,不管元载与鲍参军心中如何作想,陆离倒是挺开心,乐得清闲。

    “不知寺卿有何发现?”

    话落,李饼转身看向卷入新命案的本寺主官。

    不知为何,陆离想到了某部古装剧,表情严肃道:“此案必有蹊跷。”

    李饼一阵无语,以为他在故意卖关子,拱手道:“愿闻其详。”

    “吾等亲眼目睹了明月娘子坠楼的全过程,她生前并没有与人发生争执、打斗,为情所伤……”

    李白与王维等人暗自点头,并耐着性子继续听——

    从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此案应该没什么疑点了,可陆离为何要说另有蹊跷?

    不远处,止住啼哭的黄六娘则心生一丝期待。

    “首先,尸体不对劲。”

    进入状态的陆离闭上眼睛,一边梳理思路,一边沉声说道:“起初我没将这点放在心上,现在一想,太不符合常理了。”

    “阁楼顶部距地面足有两丈半,明月娘子坠亡的地方虽是一片草地,但不可能一点伤也不受。”

    陆离总感觉自己在说废话,毕竟人都死了……

    果然,好久没探案,生疏了。

    而李饼没有打断陆离,默默等待着后文。

    “由于仵作没有到场,本官就没有妄动尸体,只是贴近看了几眼。”

    “明月娘子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点外伤都没有,口鼻处也没有鲜血溢出。”

    陆离自诩白教堂猎犬,进入状态之后,业务能力直线上升,再加上跟着助教白霄学过一些解剖知识,真不比专门验尸的仵作差多少——

    坠亡之人内部器官的损伤通常远远高于外表损伤,比如肝、脾、肾、胃、心脏等各个脏器破裂,或者最直观的头颅崩裂。

    而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外伤,明月只是一个普通人,没理由不出现淤痕、瘀血之类的痕迹。

    李饼听完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大概是觉得这个发现稀疏平常,声音清冷,道:“还有吗?”

    这时,陆离睁开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杀时也不例外,据女婢们说,都知娘子自杀前特意沐浴了一番,可她穿得衣服不对,全身上下只有贴身小衣,明显是已经睡下了。”

    “可能是辗转反侧,越想越伤心,遂决定自尽。”晁衡忍不住打断。

    “上楼一观便知。”

    说完,陆离望了一眼窗外黑蒙蒙的天色,遽然跃出,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轻灵地翻上阁楼顶端。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哪怕明月娘子突然想不开,心生死意,但在自杀前的一段时间里,她必然会犹豫,在瓦片上反复徘徊、哭泣,甚至留下遗书,这是本能。

    几乎是同一时间,御猫李饼也跃上了楼顶,一双竖瞳凝视着瓦片。

    此处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但这不是重点,而是因为危险,无人敢上来打扫,久而久之,瓦片上积了一层浮灰,只要有人经过,就会留下脚印。

    “没有楼梯供明月这个弱女子攀爬,所以,她只能像咱们两人这样翻上来。”

    “另外,她来到楼顶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边缘走去。”

    说到这里,陆离看着下方被仵作团团围住的女尸,补充道:“最后一个疑点,她若想寻死,为何不从窗台跳,其实这地方也高不了多少。”

    仪式?

    鬼使神差地,陆离想到了一个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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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望之际,陆离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自此以后,一扇通往诡异世界的门开了……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