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TXT下载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全文阅读

作者:神秘的行星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txt下载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饿狼出笼

    周一。

    清晨,七点左右。

    坐在床上的陆离伸了个懒腰。

    每次进入考试场景,他都很难体会到那种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舒爽。

    唯有昨天和今天是个例外。

    昨天深夜,在看完聊斋以后,陆离躺在床上,睡到十点整才醒过来。

    接着就是逛校园论坛、商城,以及查阅内部资料库。

    晚些时候, 则跟潘明一起去了趟杜克的寝室,三人一边共进晚餐,一边闲聊。

    至于回来之后,他看完两部关于聊斋志异的电影,更是早早休息了。

    《倩女幽魂》

    《倩女幽魂:人间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

    聊斋原著中, 小倩的故事并没有这么曲折,宁采臣也没那么专情。

    当然, 一个是故事,一个是电影,均为经典,没必要就内容争个高下,当成独立的存在去借鉴、参加,其实才是正解。

    陆离心里也清楚,他即将经历的世界很可能会更加似是而非。

    “一份唐式朝食,酸汤馎饦、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

    “对了,给黑鬃马也安排一些它平时喜欢吃的食物,一定要管饱,这货今日有大用。”

    说完,陆离走向盥洗室。

    智能管家则默默安排好一切。

    室内马厩。

    陷入梦乡的黑鬃马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推自己,它立刻睁开眼睛,只见食槽内堆满了草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美酒、两碟酱牛肉。

    “唏律律~”

    兴奋的嘶鸣声在室内久久回荡。

    陆离简单冲了个澡,赤着身子走了出来,接下来, 他得换装。

    毕竟,明清两朝与唐朝相隔何止千年,穿衣风格肯定大有区别。

    “不管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文士服依旧如故。”

    因为提前做了些功课,陆离决定扮成读书人。

    按照正统明史,洪武大帝规定了文官、武官、勋贵,乃至三教九流,应该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不仅颜色方面有要求,上面的图案亦是如此。

    唯有文人例外。

    他们是普通人,但却有一股傲气,存在对美的需求和渴望,因此,创新出各种养眼扮相。

    陆离直接摒弃了四方平定巾,拿起两根束带,拴在自己头顶的发束上。

    接着,他又陆续套上各层衣服。

    不一会儿,镜子中便出现了一个白衣青年, 看上去飘飘欲仙, 既有文人的风雅,又不失年轻人的张扬。

    归根结底,陆离是武将出身,自然不可能一副病公子的模样。

    “唏律律……哒哒哒……”

    黑鬃马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主人怀中,把陆离从镜子中挤开。

    神驹通灵。

    更何况,黑鬃马可是即将化妖的存在,这货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事做了。

    要是它会说话,一定会跟陆离吐槽,为什么要让自己做个宅马?!

    只能从早到晚看《动物世界》中广袤的非洲大草原,并在梦中幻想自己尽情驰骋,一蹄子踹翻一头雄狮。

    “憨货,你的机缘到了。”

    陆离抚了抚它修长的鬃毛,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如果在下场考试之前,能够化妖的话,也可以给我带来助力。”

    聊斋世界,水深得很。

    其中,不乏妖的存在。

    若是黑鬃马能够更进一步,他这个武将,在跟倭寇作战的时候,也可以发挥出全部实力——

    虽然壬辰倭乱爆发时,热武器已经出现,并正式应用于战争,但冷兵器依旧占据主导地位,而对于武将来说,坐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念至此,陆离匆匆吃了朝食,离开宿舍区,牵着黑鬃马朝教室走去。

    路上。

    一个个古装男子走在校园内。

    唏律律~

    哒哒哒!

    除此之外,古代难得一见的千里马,也是处处可见。

    毕竟,不管是前往聊斋世界,还是去往高武版大明世界,总需要代步工具,因此,马成了不二之选。

    此情此景,黑鬃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它藐视所有同类,哪怕这里面有几匹超越凡俗的宝驹。

    “早。”

    杜克察觉到身后的骚动,回身望去,看到了比所有人都高一头的陆离,于是,他选择控弦等待。

    而陆离微微夹紧马腹。

    胯下,黑鬃马立刻会意,瞬息之间,便出现在杜克身侧。

    “早。”

    打过招呼以后,杜克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一眼黑鬃马,哪怕是普通人,只需一眼,也能看出这货绝非凡类。

    对于羡慕的眼神,陆离已经自动免疫了,想当初,在永王府对战吐蕃马球队的时候,李隆基就多次称赞黑鬃马为“龙驹”,说不比养在禁宫内的“夜照白”差。

    因此,他只是满脸陈恳地建议道:

    “这次去聊斋世界,你和潘明也要想办法弄一匹神驹。”

    “正有此意。”

    潘明骑马从身后窜出。

    探索一个仙侠世界,这是何等机缘?

    而且,难度系数不算大,又有白霄这尊大神坐镇……念及此,三人纷纷加紧速度朝教室行去。

    中途,陆离看到了一身大明盔甲的周老板、杜泉,很显然,他们也不会放弃任何机会,拼了命要在期末考试之前,完成又一次蜕变。

    “唉,一个去聊斋度假,时不时跟美艳女鬼来个偶遇。”

    “一个开展最接近期末考试的模拟,追随永乐大帝征战沙场,封狼居胥。”

    “真羡慕呀。”

    有人看向窗外,忍不住发出感慨。

    除了八十名身穿古装的人以外,其它同学全部是现代服饰,此刻,他们正坐在教室内,默默等待文史课到来。

    在几名助教看来,心里颇不是滋味,纷纷开始盘算,究竟要不要大出血,给自己班上的新生也整点活儿,提振一下自信。

    “人有我无,期末考试当前,这种影响士气的心态绝不允许发生。”

    “这群兔崽子,可别让我失望。”

    一个铁塔班壮实的黑汉低语,接着,看向讲台下方,拍桌子吼道:

    “五班成员!”

    “到。”

    下意识地,所有人挺直腰背,齐声应答。

    “全体都有,集体回宿舍换装,五分钟后去一班集合,过期不候!”

    话音刚落。

    刺啦!刺啦!

    破窗声接连不断。

    没有人是傻子,五班成员瞬间明白了助教的意思:

    蹭课!

    又一次蹭课!

    看着满地狼藉,武巍无奈的摇了摇头,板着脸朝精英一班走去。

    留给他这个助教的时间不多了,得尽快跟白霄协调。

    ……

第十九章 气运

    一班教室。

    古装青年们随处可见,不仅如此,除了马匹之外,甚至还有人左牵黄右擎苍,一副世家子弟的做派。

    与此同时。

    看着本班的卧龙凤雏,白霄有些头疼,由于被公开处刑过, 某两个家伙在正常考试中收敛了许多,每次都不拖班级后腿。

    可是,不着调的性格却转移到了班级活动中!

    初次集体放松,一人带着猎豹与细犬,一人则架着白鹞。

    第二次集体放松,两个家伙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 沙滩裤配墨镜。

    “兄弟们,一人两块哈。”

    “常言道, 无钱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卧龙与凤雏两位先生正人手一个大木箱,从前排到后排,依次给同学们发黄金与雪花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卧龙先生来到陆离面前,“大佬,一看就知道您没有准备盘缠,虽然此行是为了寻找个人机缘,但也不能做苦行僧啊,有钱傍身,多条选择嘛。”

    说着,两块手指宽的金饼与大量银元宝被递了过来。

    “用这个装。”

    陆离接过盘缠以后,又得到了一个样式古朴的背囊,坦白来说,自己还真没有考虑过钱这方面的事情。

    “多谢。”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份恩情。

    见陆离承了自己的情, 卧龙先生脸上笑意更盛,当然,他也知道分寸,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朝坐在后面的杜克走去。

    “能给三块金饼吗?”杜克笑着打招呼,道:“红尘多妩媚,到时候去找姑娘们谈玄,出手得大方点。”

    “可以,可以。”

    “我给自己留了数百两黄金呢,等到了聊斋世界,做个富员外。”

    说着,一堆黄金被送到杜克桌子上。

    这场景,让板着脸走进来的武巍差点破防,他在学校里混了近两年半,从未遇到这种阵势。

    “唉。”

    白霄忍不住叹息。

    接着,便走下讲台,不管那两个仍在坚持发钱的家伙。

    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它班级的助教不可能无缘无故上门,更何况,本周第一节都要开始了,武巍突然跑过来窜门,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不会……

    念头急转之间, 白霄隐隐猜到了真相。

    而武巍也不啰嗦, 见两人都来到走廊, 直接了当道:“带我们班那帮兔崽子去一趟聊斋世界。”

    “条件任你开。”

    “好。”

    白霄点点头,回答道:“现在时间紧迫,等事后再说吧。”

    所谓条件随便开,其实只是表明自身态度罢了,作为朋友,白霄肯定不会狮子大开口,但也不会白白便宜武巍,毕竟,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就这样,一班的几十号人再度重温旧事,隔壁班那群家伙鱼贯而入,没了上次的尴尬,大概是蹭习惯了,变得格外坦然。

    “随便找空位站着,挤一挤。”

    “平时怎么上课的,就怎么来,安心听白助教讲话。”

    武巍满脸漆黑,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五班学生觉得,反正乖乖照做就是。

    “兄弟,委屈一下,坐我桌子上吧,或者,我把凳子让出一点来,你将就将就。”

    有人陆续开口。

    没办法,情况跟上次有所不同。

    这次去聊斋世界,大家都拖家带口,不仅有私人物件,还有坐骑。

    几十匹马,直接把空间都占得差不多了,哪里有多少空余位置留给五班成员,而时空穿梭又必须以教室为单位。

    “谢谢兄弟。”

    “多谢大佬援手。”

    一时间,教室内又掀起动静。

    见状,白霄脸上浮现出笑意,旁边的武巍则将嘴角抿成一条线,大概是后悔没有早点作出决断。

    咱们班确实名声在外啊……

    周边发生的一切都落在陆离眼中,令他不禁发出感慨。

    来蹭课的那些人非常客气,开口闭口都是“谢谢大佬”,语气中充满了感激与尊敬。

    想想也是,自从入学以来,精英一班就始终占据鳌头,尤其是建立清晰透明的排名机制以后,其它班级更是对彼此之间的差距有了一个清晰认知。

    “咳咳。”

    声音自讲台上传来。

    瞬间,教室内的乱象结束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白霄发言。

    “再强调一遍,这次真不是去度假,希望大家都能够有所收获。”

    “这次呢,大家都提前做好了准备,对服饰和发型都做了相应调整。”

    “当然,咱们班准备得更加充分,而友班则比较匆忙,但不是什么大问题,接下来,都记好我说过的话。”

    话落,坐在旁边的武巍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应该写着五班的人员信息。

    “记得三国世界吧,担任过正式朝廷官职的五班同学举手,对了,在黄巾军中担任过军职的五班同学也举手。”

    刷刷刷。

    站在桌子上的人当中,超过三分之二把手举了起来。

    可惜,不如当初的一班。

    “这是要授予官职?”

    杜克有些疑惑,当初他们结束三国之旅,前往盛唐度假之前,助教就统计过。

    闻言,陆离点了点头,可能是都处于东方世界,龙虎气属于通用物品。

    【东方世界特有秘藏·龙虎气】

    【震慑不详】

    【强运】

    陆离清楚地记得,他这个函谷关都尉的职务,每月会给自己带来五十刻龙虎气。

    当然,这东西是根据各世界的时间流速来发放,再加上离开三国以后,陆离并未遇到东方背景的正式考试,因此,也不知道究竟积累了多少。

    另一边。

    白霄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统计,然后,抬眸看向挂钟。

    “时间不多了,我快点说,你们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打断,耐心听着。”

    “正如上次前往盛唐度假那样,东方世界会根据你们的气运而随机生成身份,记住!是随机!”

    很显然,后面那几句强调给一班成员听的。

    “之所以会这样,出现不可控的情况,是因为聊斋世界并非度假之用,作为期末模拟,它的难度很高,一个不注意就会殒命。”

    “同理,机缘也不会少。”

    声音戛然而止。

    镁光灯炸开。

    转瞬间,白光散去。

    拥挤的教室内空无一人。

    ……

第二十章 聊斋志异

    秦淮河畔。

    脂粉之地。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这幅艳美的对联至今仍挂在花满楼门口, 可写下此联的洪武大帝却已作古近三百年。

    实在难以想象,征战沙场多年,光复汉家天下的朱元璋,竟然也有一颗风流倜傥之心。

    此刻,陆离驻足原地,默默欣赏一代雄主留下的墨宝,心中平添几分感念。

    “物是人非啊。”

    按照继承来的陌生记忆,大明至今已享国祚三百五十二年,而正统历史,大明国祚仅两百七十六年,便被女真人篡了江山,究其原因,有天灾,有**。

    若永乐帝当年没有一意孤行,选择将国都北迁,大明社稷兴许还能多延续几十年,效仿南宋临安旧事。

    毕竟,有长江天险可守。

    想到这里,陆离又摇了摇头,先前便被叮嘱,这只是个似是而非的世界,想这些作甚。

    “吃酒去。”

    既然来到秦淮河畔,岂能转身就走?

    陆离,字孟明,河南侯陆聚嫡传。

    平白认了个陌生祖宗!

    当然, 也不算吃亏。

    陆聚,明朝开国将领, 初为元朝枢密院同知,镇守武安等州,至正二十六年,率部投降徐达,朱元璋命其为江淮行省参政。洪武元年,随徐达北征元朝,屡克山寨。洪武三年,回军沂、邳,平定民乱,同年封为河南侯。

    一生战功显赫,可惜晚年与胡惟庸案有了牵连,于洪武二十三年被赐死。

    不过,最终没有被诛连九族,否则的话,哪里有现在的陆离。

    一朝天子一朝臣。

    永乐帝打着“奉天命,靖国难”的旗号,坐稳江山以后, 便替那些开国老臣翻案。

    自此以后,河南侯这一支便不再掺和政事,留守江南旧都, 安安稳稳替皇帝守好这片龙兴之地。

    当然,以魏国公府为首的开国勋贵,大多也选择留守金陵,世代统领江南卫所。

    “燕都争功名利禄,金陵蹲祖宗社稷。功名利禄如云烟,祖宗社稷万万年。”

    这是在留守勋贵中广为流传的打油诗,说直白点就是,燕都再好,咱们也不稀罕,守着祖宗基业享福即可。

    难道世间有比秦淮画舫更好的脂粉地吗?

    在陆离的记忆中,自己便秉持着这种念头,绝不北上争名夺利,老老实实待在烟花之地,做个闲散勋贵。

    “得,跟盛唐之行差不多。”

    心中一声低语后,便有脂粉味袭来,几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迎了过来,为首者画着精致的妆容,娇声媚语道:

    “小侯爷来了,还是老地方?”

    说着,便将身子往陆离怀里挤。

    怎么说也是长居平康坊的男人,陆离也不露怯,根本不用人教,颇为熟稔地将美艳小娘揽住。

    “走着。”

    闻言,旁边几个小娘赶忙上前引路。

    大唐世界,便有传闻说陆离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卿性格风流,生平最喜狎妓,现如今,人设更胜一筹。

    秦淮河周围的姑娘都知道,这位小侯爷出手阔绰,最喜风月。

    而陆离也没有让她们失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直接撒钱。

    “拿去。”

    银叶子、金叶子。

    不多不少,正好与先前装在背囊里的金饼、银元宝重量等同。

    只不过,随着身份的变化,背囊没了,被锦袋所取代,金饼与元宝也变成了做工考究的叶片,而月白儒生服更是如此,金丝银线,看起来格外华丽。

    至于黑鬃马。

    记忆中,这货正待在后院吃着店家精心准备的草料,守在附近的那些小厮也知道,它是陆离的心爱坐骑,不敢有任何怠慢,耐心伺候着。

    “谢过陆公子。”

    走前面引路的三个小娘每人得了两片银叶子,纷纷屈膝行礼。

    待起身之后,腰扭得更加好看了,婀娜娇弱、削肩挺背,绕是见惯了世面,也得在心中赞一句:

    好颜色。

    “公子,可是忘了奴。”

    说着,倚在陆离怀中的小娘轻轻捶了他两下,贴得更紧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

    更何况,陆离刚才取锦囊时,并未偷偷摸摸,这姑娘瞬间便被里面金灿灿的叶子晃了眼。

    “哈哈哈,有有有。”

    经常出入风月之地,陆离也算一名老司机了,自然知道如何哄女人开心。

    不多时,得了两枚金叶子的姑娘眼神更加炽热,面色含春,恨不得现在就跟陆离共游秦淮。

    在四人拾级而上之时,左近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忍不住掩袖议论起来。

    她们往日所见,不是大腹便便的商贾,便是举止轻佻的贵族子弟。

    事实上,连皓首老人都早已见惯。

    而今忽然来了一个姿容俊美,且一看便家世不凡的少年郎,自然芳心暗许,而围他身边的那几个姐妹也被下意识地忽略了,

    又不是嫁给人家做正室,只要把这位少年郎哄开心,换来一纸赦书便可。

    没错,释放罪犯的赦书——

    秦淮河畔的姑娘们大多归教坊司管。

    在唐朝,教坊司是官方演出机构,负责皇宫内的乐物戏曲表演,可到了明清两朝,这里却成了收容犯官女眷的地方,负责接待达官贵人。

    换而言之。

    这些姑娘从小养尊处优,学习琴棋书画,最后却因父兄的缘故,沦落至此。

    自此以后,不得不倚门卖笑,苟且偷生,等到了年老色衰之时,也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最终孤苦终老一生。

    正因为如此,陆离对待这些身世可怜的姑娘一向大方。

    虽说无力改变这种黑暗现状,但也算是尽己所能。

    “今日只听曲。”

    到了楼上雅间之后,陆离松开手臂,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俯瞰秦淮风景。

    人间四月芳菲尽?

    目下,正是泛舟游览的好时节,红花绿水、垂柳弄姿、春风熏熏,兼之远处的画舫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娇笑,谁敢说春色已尽。

    见陆离确实没有什么兴致,四个姑娘也不纠缠,原先倚在他怀中的那位,柔声道:

    “既然如此,奴为公子唱一首琵琶小曲吧。”

    说着,丝竹声响起。

第二十一章 儒生

    北方城池大多修得方正,而金陵城却并非如此,坐在满春楼顶层临窗的位置,可以俯瞰小半座城市。

    极目远眺,陆离觉得金陵古城形似一个倒过来的凸字,以大中街为分界线,分属上元、江宁两县。

    而眼下所看到的秦淮河段属于江宁县, 此刻正缓缓流向城外。

    与此同时,弹琵琶的小娘见陆离始终看着窗外,以为恩主今日没什么兴致,心中不禁黯然,不断思索着究竟是哪里招待不周——

    上楼之前,陆公子分明与往日寻欢时别无二致, 出手极其大方,等坐定以后,却换了副面孔,直勾勾地看着窗外发呆。

    一时间,小娘竟唱错了词,赶忙停住,向恩主告罪。

    “不妨事,你继续。”

    陆离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他记得,这姑娘似乎叫……丹娘?

    是了,前身最喜狎妓,近几日便跟对方腻在一起,甚至连书院也不去了。

    一念至此,陆离仔细打量对方。

    自古江南出美人。

    这话确实不假,小娘子算不上高挑, 却削肩挺背,举止优雅大方,且明眸朱唇,自有一番婀娜风姿。

    另一边。

    听到陆离温声安抚的丹娘重新唱起了曲子, 金陵腔字正腔圆, 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与自信,哪怕陆离一直盯着她看。

    当然,眼神中没什么邪念。

    虽然多次听闻有些同学在演绎人生时,种种放浪形骸的事迹,但陆离并不追求这些东西,缘分到了,水到渠成即可。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想:

    究竟该如何定义自己?

    自从那天夜里离开办公室以后,校长曾经的告诫便在他脑海中久久回荡。

    不如周天?

    大概有这层意思在吧。

    从入校到现在,陆离只演过正面人物,同时,也不愿意与人留下太深的羁绊,有好几次得到的最终评价都是类似“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种对感情方面的批评。

    说实话,每个人想当大英雄,受到万人敬仰,但有时候挑战一下。有个性的反派人物,其实也挺有趣

    另外,他确实有过对爱情的压抑, 否则早就在叁国世界成为丁公的乘龙快婿了, 而非订下婚约。

    扮演者,主要任务便演绎出一段精彩、真实的人生,像古君子柳下惠那种坐怀不乱,终归太假。

    胡思乱想之际,有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茶怕是凉了,奴为陆公子换一盏。”

    说着,唱完一曲的丹娘轻轻托住盏底,动作雅致地替陆离换了杯新茶。

    “好。”

    轻抿一口热茶,陆离按下心中纷乱的心思,事实上,思忖到现在,他心底隐约有了答桉,自此以后,他不再压抑性情,恣意人生。

    “不知姑娘今晚可愿陪在下共游秦淮?”

    话落,在场的姑娘们心中皆喜。

    丹娘瞬间觉得会错了意,嘴角噙着笑意,回答道:“自然不敢扫公子雅兴。”

    教坊司的姑娘终归是要接客,哪怕是清倌儿也不例外,无非是想卖个好价钱而已。

    吊了陆离这么久,丹娘觉得是时候答应他了,免得生出什么变故,可惜,她并不清楚发生陆离身上的变化。

    于是乎,各怀心事的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准确来说,是跟在丹娘身边做事的几个姑娘,她们类似丫鬟,帮着忙前忙后。

    陆离说要夜间游秦淮,这几人便忙着去张罗,比如:联系画舫、厨子,采买酒水……

    晚间。

    秦淮河畔来了一群高壮汉子,路人们纷纷猜测这是金陵哪个公爷家的护院亲卫,就默默站着,自始至终,什么话也不说。

    不过,随着一个锦袍青年从满春楼出来,这群人立刻动了起来,将其护在中间,队形看似随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有门道——

    交错面对各个方向,目光不断观察着远近的动静。

    “嘎……”

    忽然,河面上传来一阵水鸟的鸣叫,由于声音过于尖锐,瞬间引得这十几个彪形大汉齐齐侧目瞟了一眼。

    “原来是河南侯家的公子。”

    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陆离,笑着向左近介绍他行事如何荒唐,语气中却难掩一股酸意。

    “这位公子哥曾说,写诗词歌赋哄女人欢颜,才是正途……”

    “勋贵子弟不都如此吗?功名利禄如烟云,祖宗社稷万万年,要是我能投个好胎,来世降生到这种公侯人家,行事比这位还要浪荡。”

    “没想到孟明多日不去书院,竟是在此高乐。”

    看着远处倚红偎翠的陆离,一名白衣儒生叹息道:“可惜夫子先前还说他是可造之材。”

    烟花之地,人山人海,声音嘈杂也是情理之中,但陆离却能够听清每一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只见各类小贩云集秦淮河畔,一个卖青枣的中年男人正在偷偷议论自己,卖油桃的后生则是表达艳羡之意,说他不过投了个好胎。

    其中,一个模样熟悉的读书人成功吸引了陆离的注意,对方明显认识自己,言语间充满了惋惜。

    书院?

    记忆中,他确实凭借家世,顺利拜入一位江南大儒门下,只不过,对方在郊外清凉山上讲学,原主嫌弃地方偏远,除去拜师那天去过以外,便一直待在秦淮河畔,终日与美酒佳人为伴。

    回忆至此,陆离心中有了决断,他随手招呼了一名护卫,附耳吩咐道:“去将那位兄台请来。”

    “遵命。”

    而这一切都落在丹娘眼中。

    她好奇道:“公子为何请那儒生登船宴饮?”

    “同窗之谊。”

    彻底放松下来以后,陆离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解释道:“前些天,家父送我去天台先生门下学习,在那里结识了几位友人。”

    “说来也巧,刚刚恰巧瞧见一位,怎么说也要将其邀来共饮几杯。”

    这话半真半假。

    拜师天台先生门下,是真。

    同窗友人,是假。

    任凭陆离怎么回忆,他都不知道那白衣儒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原来是公子的同窗,奴再邀一位姑娘作陪,免得失了礼数。”

    画舫空间大,再多坐十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读书人谈事情,终归需要名妓作陪。

    “,文章华国。”

    儒生喜欢将这几句话挂在嘴边。

第二十二章 不问苍生

    秦淮河,画舫之上。

    丝竹管乐声不断。

    时不时传出几声女子的娇笑。

    “子敬,这杯酒是为兄敬你,可不能推辞了。”

    “不敢。”

    王子敬坐在侧席,口中连称不敢,然后仰头将酒杯饮尽。

    这样子看起来颇为豪爽,实际上早已喝得熏熏然, 止不住地往旁边姑娘身上撞,同时,又因为拘谨,下意识地将身子挺直。

    这模样,逗得四周的姑娘们纷纷掩袖轻笑。

    哪怕是陆离也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少年郎,有什么说什么,面皮还薄。

    而此刻,王子敬满脸醉意, 见周围几个姑娘在笑,心中愈发拘谨,但却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任务,再度叮嘱道:“孟明兄长,师傅让我进城寻你,可不能再逃了。”

    “为兄心里明白,必不敢让天台先生久等。”陆离正色道。

    又一次得到保证后,王子敬彻底放心下来,大着舌头道:“如此便好,师弟再敬兄长一杯。”

    年轻人喝多了就藏不住事。

    尤其是王子敬这个十五六岁的青年,自小便在书院长大,几乎可以说是不谙世事。

    结果,初次下山, 就一头撞进秦淮河这天下一等一的胭脂地,还遇到了陆离。

    两叁杯酒下肚,便什么都往外说。

    天台先生, 乃本朝御史,年老致仕以后在金陵城外的清凉山上讲学,一手建立了崇正书院。

    不过十年光景,清凉山东麓半山坡上的那间小小学堂,便成了江南学子心中向往的求学圣地。

    除此之外,根据子敬老弟的讲述,陆离也察觉到,儒家确实不简单。

    “昔年师傅带我北上游学,露宿荒郊野外,多次遇到诡异之事……”

    此刻,已不用陆离套话,王子敬主动自己讲述起游学见闻。

    与此同时,丹娘与名妓苏小蝶面面相觑,她们自幼便在金陵长大,哪里听闻过鬼怪之事,只当年轻人初次醉酒,胡言乱语罢了。

    “公子,你这位同窗醉了,不如扶他去房间休息片刻。”丹娘凑到陆离耳边, 柔声道:“奴家叫船家从河里打几尾鲤鱼上来, 做些醒酒汤, 可好?”

    “不必。”

    陆离听得正起劲, 怎么肯同意,迎着丹娘疑惑的眼神,笑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

    话落,便继续看向刚认识的小师弟,朝他举起酒杯。

    而王子敬也不含煳,哪怕喝得烂醉,依旧坚持要给自己添满,幸亏在旁边服侍的苏小蝶机灵,及时服了这家伙一把,否则,他都要一头栽倒在地。

    见状,陆离也不再灌酒,吩咐守在角落的护卫命厨子做一锅鱼汤,接着抬眸看向嘴里嘀嘀咕咕的小师弟,笑道:“子敬,你醉了。”

    坦白来说,这次邀请确实是一个套,但陆离并不图谋什么,只想多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刚好,这个小师弟涉世未深,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有这么诚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早已认下这个弟弟。

    “确实醉了。”

    闻言,王子敬也不否认,在女伴的搀扶下勉强坐稳。

    而苏小蝶一手扶着小师弟,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从面前的果盘里拈起两颗酸梅,喂他嚼下肚。

    片刻之后。

    “不胜酒力,叫兄长见笑。”

    小师弟拱手告罪,虽然脸色依旧通红,但神智比先前清醒多了。

    “不妨事,你我乃是同窗,如今又一见如故,哪有什么笑不笑的。”

    对于陆公子的话,丹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陪到现在,已然猜出两人才初次相识,此刻,心里就是好奇,恩主为何如此看中这个小儒生。

    莫非……世间真有什么鬼怪?

    “师弟还不曾将游学旧事讲完,实不相瞒,为兄自小就对鬼神之说感兴趣。”陆离满脸坦诚道。

    一旁,众人并不感觉意外。

    祖宗社稷万万年。

    守在金陵的各大世家子弟皆是如此,终日游手好闲,只要不作奸犯科,有点奇怪的兴趣,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那一路上遇到的怪事太多,愚弟就捡两个此生难忘的说。”

    客随主便。

    这场酒宴本就是陆离出钱办的,再加上身份不凡,丹娘、名妓苏小蝶,以及那几个服侍丫鬟都没有任何意见,皆侧耳倾听。

    至于那十几个护卫,自始至终就跟木桩差不多,陆离不问话,他们就默默站在角落,保证不出现任何意外。

    “出了金陵,向西北行大约六百里,有一处荒村,其中有一个姓李的鳏夫,自称几十天吃不下饭,肚子却鼓胀得厉害。”

    “我们来的时候,他就躺在村口青石板上哀嚎。天台先生问他,究竟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娱乐活动稀缺的年代,这种怪谈确实能够吸引人,丹娘紧紧贴着陆离,又害怕又想听。

    一旁,搀扶小师弟的名妓也不由屏住呼吸,默默等待后文。

    众人的注视下,子敬也没有卖弄之意,又嚼了两颗酸梅,将涌上来的酒意压住,继续道:

    “李鳏夫说,有一天他忙完农活,傍晚躺在床上休息,突然看见自家土墙里走出一个妇人,头发就跟杂草似的蓬散,垂下来遮挡着脸,一声不吭,往前走。”

    “起初李老汉没有在意,只当是太累眼花,直到那妇人走到床前……”

    听到这里,有个小丫鬟忍不住嘟囔道:“鳏夫遇到个陌生妇人走到床边,这是什么事啊,真便宜他了。”

    丹娘与苏小蝶离得远,不曾听见。

    而陆离听到了,却不以为意,依旧看着小师弟,耐心等待他说后文。

    “呼。”

    吐出一口酒气后,小师弟舒服了许多,缓慢的语速不由加快,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恐惧:

    “那妇人来到老汉床前,忽然抬手把头发一分,露出脸来,又黑又胖,像是山间野猪一般。”

    刚才说鳏夫占便宜的小丫鬟抿紧嘴角,心道:天底下哪有野猪一样的妇人,这简直就是恶鬼啊。

    “看清妇人的脸后,李老汉惊恐万分,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妇人一把按住,她跳上床榻,用力抱住老汉的头,将嘴送了上去。”

    陆离皱眉,表情古怪。

    而丹娘贴得愈发紧了,若非察觉到她身体在抖动,陆离甚至会觉得,小娘子是在故意占自己便宜。

    不远处,苏小蝶也脸色素白。

    古人这么不经吓?

    只不过谈到鬼神,将细节稍稍还原一下,就顺利代入进去了……

    再看回忆旧事的小师弟,此刻额间冒汗、嘴唇煞白,酒醒了大半。

    自己竟把自己吓成这样,看来,确实不怪在场几个姑娘被吓这样。

    “师兄……我怕……”

    “没事,没事。”

    陆离无奈地笑了笑,微微侧身,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宽慰道:

    “金陵乃本朝龙兴之地,自古人口鼎盛,又有帝陵镇压,哪个精怪不开眼?敢往这地方撞。”

    “再者说,画舫上有这么多护卫,煞气冲天,寻常小鬼避都避不及。”

    话落,陆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些护卫亦面色如常,他们自然听说过鬼神之谈,但却毫不畏惧。

    人畏鬼叁分,鬼怕人七分。

    杀猪匠靠杀牲畜积累的一身煞气,厉鬼看到都打哆嗦,更别提行伍之人了,他们这些保护小侯爷的护卫,不知砍了多少颗脑袋,带着刀兵夜宿乱葬岗,都没有东西敢窜出来扰人清梦。

    听陆离这么说,小师弟也渐渐回过神来,一鼓作气道:

    “那妇人将舌头塞进老汉嘴里,老汉说,有冰凉得如同冰块的东西,缓缓流入喉咙,他本不想咽下去,可这样就不能喘气,最终只能到憋不住了,便咽下去一小口。”

    “如此往复,过了许久,老汉觉得自己要快憋死了,门外传出村人行走的脚步声,妇人才放开手,匆忙跳进墙里。”

    “自那以后,李老汉就腹胀得喘不过气来,一口饭都吃不进去。”

    说完,小师弟如释重负,瘫倒在座具上。

    负责照顾他的小蝶姑娘面色复杂,又害怕好奇,挣扎了片刻,迟疑道:

    “最后那老汉怎么了?”

    “无事。”

    小师弟叹息道:“师傅说要给他留一副字,只需挂在家中,即可恢复如初,往后也不会遇到诡异之事。”

    “背囊里笔墨纸砚俱全,不需要那老汉出钱买纸,可他却不相信天下有这等好事,骂我等诓骗他,说是年节,村里那些出摊抄对联的人都要收五个钱。”

    乡下愚夫不晓事……

    陆离心中暗叹,也愈发好奇天台先生最后怎么做的,大概率是留下墨宝,什么也没说便直接走了。

    “争执之际,村口又来了一个没有文牒的野道士,说有法子救人,但要老汉将家里那只下蛋母鸡炖了作为报酬,那李老汉想都没想,当即同意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当着荒村几十号人的面,野道士吃完肉、喝完汤,用没洗的锅给老汉熬了碗参芦汤,他饮后吐了一滩粘稠腥臭,类似蛋清样的东西,怪病便好了。”

    故事到此结束。

    在场几个姑娘皆松了一口气。

    唯独陆离心中有种熟悉感,这故事似乎在哪里看过……

    对了,是《聊斋志异》!

    名为《鬼津》!

    “没想到这故事竟与天台先生以及野道士有关,原文可没有提及,更没有这么曲折。”

    “果然,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第二十三章 夜间插曲

    常言道,阳春叁月。

    而眼下已是四月,天气愈发暖和,螺蛳、河蚌,各种河鲜正肥,不过,当厨子把鲤鱼汤端上来的时候, 小师弟已酒醒大半。

    “师兄,接下来这故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话落,数道目光看向陆离。

    在封建社会,世人对鬼神之说充满了敬畏,即便王子敬常年跟在天台先生身边,可谓见识广博,但是,一旦谈及自身游学时的经历,依旧感觉后怕。

    “陆公子,夜间谈鬼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等明日太阳升起。”

    这时候,秦淮名妓苏小蝶娇声附和,显然是被吓住了。

    怀中,丹娘仰头看着自己,眼神中同样充满了惊慌。

    于是乎,陆离顺水推舟道:

    “来日方长,今夜再少饮两杯,便靠岸歇息吧。”

    今夜设局,便是打探这个世界的水有多深,而通过小师弟的叙说,陆离知道了儒家并不简单、穷乡僻壤出妖孽。

    此外,不可小觑野道士!

    也许可以将给李鳏夫治病,看做是一次儒道之争?

    正想着, 画舫外传来一阵喧闹。

    “落水了。”

    “有人落水!”

    “救……救……”

    一名守在窗边的护卫将木格窗拉开,众人便看到画舫旁边有人在呼救。

    同时,还有水花溅起。

    “快, 快,谁会水?下去救人啊。”

    “沉兄,坚持住,我这就请人下河捞你。”

    外面越来越热闹。

    好不容易醒酒的小师弟腾一下站起来,朝外面走去,也许是为了逃酒,也许是古道热肠想去救人。

    见状,陆离也带着丹娘走出房间,去凑热闹。

    此时此刻,河面上闻讯而来的画舫,共有四艘,大多是两层结构,约莫五米高,上面挑着灯笼。

    看着正在水心挣扎的人,小师弟满脸焦急:“师兄,快让护卫下去救人啊,我不会水。”

    才子佳人,泛舟游戏。

    像陆离这种,外出游玩还有护卫随行的人, 遍数金陵城都找不到几家。

    闻言, 陆离看着紧紧跟在身后的彪形大汉, 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水性好?下去走一趟吧。”

    贵人多忘事?

    其实,倒不是陆离不想喊名字。

    奈何除了吃喝玩乐以外,继承来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这些护卫的名字,同理,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就更别提知晓众人水性如何,此类细枝末节了。

    “我去。”

    有一说一,这些负责保护自己的护卫确实忠心耿耿,主人这边刚下达命令,立刻就有人站出来。

    噗通!

    根本不需要什么防护措施,或者热身准备,那魁梧大汉卸下防身腰刀,直接跳入河中。

    几艘画舫中央。

    沉清不断扑腾着,虽是自幼出生于江南水乡,但他却不通水性,在河中起起伏伏,纶巾不知于何时飘落,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紧紧缠着脖子。

    步靴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脱落,双腿胡乱蹬着。

    “走。”

    下水救人的护卫像是游鱼般灵活,几个起伏而已,便潜到了沉清身旁,试图将其托起来带走。

    可惜,恐惧令沉清丧失了理智,不仅没有顺着那股力量,反而挣扎的更加剧烈。

    水声哗哗。

    “咳咳咳!”

    与之一同传出的还有呛水声。

    陆离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站在画舫边上,远远喊道:“不用管那么多,打昏了直接拖过来。”

    一个成年人拼命挣扎,地点又是在河心,再迟就要生乱了,打晕带走无疑是最高效省事的方法。

    勐灌了几大口河水以后,沉清安分了许多,护卫趁机对着他的后脑用力来了一下。

    瞬间,这家伙就安静了。

    几分钟以后。

    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麻绳从画舫上抛了下来,两名护卫一起使劲,将人给拽了起来。

    “叫后厨去准备姜汤。”

    扫了一眼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的书生,陆离吩咐了两句,继而看向那个浑身湿漉的护卫,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对于主人并不知晓自家姓名这回事,护卫表现得浑不在意,拱手答道:

    “小人杨振。”

    “好。”陆离点点头,“我记住你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跟在自己身边做事,连个名字都不清楚,算个什么事?以往可以,今后就算了。

    口头说几句,远不如金银赏赐实在。

    在这个世界,陆离不用操心钱的问题,因此,他从锦囊里取出一枚金叶子递到杨振手中。

    千金买马!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忠心,但陆离希望他们能够更加忠心,当众做出此举,无非是告诉在场所有人,他陆离对自己人从不吝啬。

    待在身侧的丹娘有一瞬间失神,名妓苏小蝶亦是如此,看陆离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而杨振单膝跪地,朗声道:“谢公子赏。”

    下水救了个陌生书生而已,就得到这么多赏赐,他感觉自己活在了梦里,尤其是回忆起公子说“我记住你了”之时,更是激动到难以自持。

    那些护卫亦是如此。

    他们心中既后悔没有第一个开口,同时又期待下次公子有事吩咐。

    小师弟则在心中感慨,不愧是自开国以来就屹立不倒的勋贵世家,哪里用得着北上燕都追逐功名利禄?一降生,这些东西便有了!

    “沉兄酒后失足,不小心落入水中,多谢公子援手。”

    正想着,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两艘双层画舫正往这边靠,喊话者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读书人,蓄着长须,谈不上英俊,但身子欣长,六(明)尺有余,坦白来说,这个头放在北方都算惹眼,更别提江南之地了。

    “无事。”

    陆离抬眸环视这群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继续道:“待靠岸之后,你们将人领走便是。”

    说完,转身朝画舫内走去。

    若是气量狭小的人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觉得陆离待人轻慢,但那群读书人却从未如此想过。

    相比于双层画舫,陆离所乘的船,堪称气宇轩昂,足有叁层之高,上面飞檐楼阁,旌旗飘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又是哪位勋贵子弟出行游玩了。

    “看这旗帜……似乎是河南侯陆家的公子。”有人注意到了挂在画舫显眼处的旗帜,说道:“有传闻说,那位小侯爷终日沉迷酒色,今日一见,方知坊间流传的不过是谣言罢了。”

    面如冠玉,长衫飘飘。

    匆匆与人交谈几句而已,陆离便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二十四章 星夜

    自穿越伊始,事情走向就未曾朝陆离想象的发展。

    荒村、破庙、穷书生。

    这才是好故事!

    看完《倩女幽魂》叁部曲以后,每个男人心里都应该住着一个聂小倩,陆离也不例外。

    当初选择穿儒生服,其实就有这么一层因素在里面。

    可惜,成了勋贵世家的继承人。

    虽说安全性得到了保障,但缺少惊险与刺激, 实在没什么意思。

    “公子,人还没醒。”

    画舫靠岸之时,护卫杨振来到陆离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索。

    “不应该啊。”陆离回过神来,皱眉道,“姜汤给他灌下去了吗?”

    “灌了。”杨振同样不解。

    那书生只是呛了几口水而已,上床后,他也将腹中积水压出,并送到了暖炉旁边。

    怎么喂下姜汤以后还不醒?

    “将人送给那帮书生。”

    陆离不想过多掺和这种事,随手帮一把就行,但转念想到自身所处的世界有鬼神存在,补充道:

    “跟他们说,若是有什么麻烦,可来侯府寻我。”

    “是。”

    杨振拱手,心中啧啧称怪,虽然以往小侯爷并不做那些欺男霸女的恶事,但也没有这般热心肠,更不在乎他们这些忠仆。

    左右想不到答桉,他索性不去乱想,反正是一桩好事!

    念及此,转身离开了房间。

    “师兄仁义。”

    从最初的远观,心生惋惜,到现在的亲密,短短两个时辰,王子敬俨然成了陆离的小迷弟。

    毕竟,少年心思单纯, 两人同样是天台先生门下弟子, 对方比自己年长不说,还对自己格外关照,行事又有古君子之风,进退有度,自然而然就有了亲近之心。

    至于狎妓?

    自古文人大多如此,不必介怀。

    “子敬,今夜可有落脚之处?”

    见小师弟正在打量自己,陆离笑着调侃道:“不如就在满春楼歇息。”

    话音未落,小师弟立刻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有地方住……”

    看样子想要拒绝,却又舍不得,毕竟,人家秦淮名妓在旁服侍了这么久,长相自不必说,性格又好。

    对于不谙世事的少年而言,杀伤力过于大了。

    而一眼看穿小师弟复杂心思的陆离,拍了拍他的肩膀, 直接拍板决定,沉声道:“今夜便听师兄安排,就在满春楼歇脚吧,要是走了,旁人会笑话你师兄我待客不周。”

    “果然如此?”

    小师弟勐然抬起头,心思前所未有的慌乱,暗道:

    恐怕真是如此,书院里其他几位师兄经常在私下里偷偷去青楼玩耍,关系也一天天亲近,由此观之,这里面门道可多了。

    “嗯。”

    陆离点点头,满脸正色。

    “既然如此……”

    见事不可逆,小师弟无奈叹了口气,忍不住看向坐在身侧的佳人。

    而小蝶姑娘娇羞地低下头,眉宇间透着羞赧,显然是很开心的。

    毕竟,子敬小师弟是大儒天台先生的弟子,虽然自幼失了父母,嘉靖寒微,但也因此最受师傅宠爱,连游学访友都将其带在身边,关爱之情,可见一斑!

    “不早了。”

    留下一句话后,陆离起身朝外面走去,此刻,画舫已顺利靠岸。

    两名护卫将昏迷不醒的书生送到一群儒生那里,原先救人的杨振则在跟为首者交谈。

    那高大儒生似乎心有所感,朝陆离这边看来,视线相触。

    对方朝这边拱手,陆离则点点头作为回礼。

    这时候,身侧传来声音:“公子,你说那书生为何还不醒?”

    丹娘凑了过来,紧紧贴着陆离的臂膀,望着仍不省人事的沉清,脸色有些好奇。

    “许是被水鬼拉走了魂魄。”

    看着眼前的丽人,陆离难得开了一次玩笑,这金陵城乃本朝龙兴之地,人气鼎盛,哪个孤魂野鬼敢往这里撞,怕是未入城池,便魂飞魄散了。

    “水鬼?”

    丹娘故意露出慌乱之色,她自幼长在秦淮河畔,绝不可能连水鬼拉人魂魄替死的传说都没听说过。

    正因为如此,相比于先前听小师弟讲述自身经历,她所表现得出来的畏惧,显得极不自然,尤其是在陆离这个经验丰富的戏精面前。

    不过,他并未戳穿,反而顺着姑娘的意思,将其揽住。

    若是潘明在场,大概率会惊掉下巴,怀疑自家兄弟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如果是杜克看到,肯定会满脸贱笑,偷摸着感慨:

    终于放开了!咱们入学时都是懵懂少年,可是,一个个剧情世界走下来,别看外面依旧年轻,但若是按心理年龄算,叁四十岁绝对有了……

    察觉到揽住自己的手臂格外僵硬,丹娘脸上浮现出笑意,痴痴娇笑道:“公子,夜深了,去奴家那里歇息吧。”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记忆中,陆离纠缠了人家姑娘十几日,从最初的冷漠,到热情接待,再到眼下的邀请他成为入幕之宾,一切都是循序渐进,且自然。

    毕竟,丹娘只是个委身教坊司的可怜姑娘罢了,人生之事,自己根本做不得半点主,找个好男人嫁过去做妾室,便是最理想的结局。

    而陆离满足一切要求,不仅如此,样貌更是俊美,寻遍金陵诸世家俊彦,能超过的实在寥寥无几。

    “好。”

    迎着那双清亮的眸子,陆离答应了,此刻,他感觉双脚异常沉重,可心境又格外放松。

    子曰:食,色,性也。

    圣人说,喜欢美食,以及美丽的事物,是人之天性。

    以往看到美丽的女人,陆离会心生好感,但又因为不知道有无机会再见,在感情方面扭扭捏捏……

    分神之际。

    身后传来一声娇笑。

    接着,子敬的声音传来:“姑娘为何而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师兄与你差不多。”

    “怎么可能!”

    闻言,小蝶姑娘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直觉出错了,在十里秦淮有些风流之名的陆公子,怎么可能扭捏?!

    而当事人之一的丹娘亦未曾察觉到异样,毕竟,她还是个清倌,此刻既期待又害怕,想要摆脱教坊司这个泥潭。

    虽说便宜师弟与小蝶姑娘交谈的声音很低,但陆离依旧听到了。

    不如就此打住?

    念头一闪而逝。

    既然已经答应,断然没有后悔的可能,若真要怪罪,便怪月亮吧,今夜过于明亮了。

    “郎君在看什么?”

    丹娘的头昏昏沉沉,担心着各种事儿,又隐隐有着期待,而一颗心因为寄在陆离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

    “看月亮。”

    “月色黯澹,倒是那几颗星格外明亮,尤其是天枢。”

    天枢,又名贪狼。

    这一点,陆离自然知晓。

    今夜天枢星大放光彩,必然与自身有关,可惜他所知有限,并未领悟到其中的深意。

    不过,想那么多作甚?

    自寻苦恼罢了。

第二十五章 真实

    凋窗外,已是光天化日。

    新房内的红烛,与窗户上、柜子上、床上贴着的红喜字,都表明昨夜发生了什么。

    辰时。

    陆离的生物钟自然苏醒,朦胧之间,他察觉到身侧压了一团东西,偏眸望去, 有人正紧挨着他酣睡。

    一旁,丹娘仍在沉睡,满脸的倦意,而旁边大红颜色的袍服,虽然压下了艳丽,但却将她带着稚气的清纯脸蛋反衬得更有韵味。

    经此一夜,陆离觉得自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很多东西, 心神变得愈发成熟, 也愈发轻快。

    ……

    丹娘醒来时,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看到房间内尽是大红色的喜字,旁边已不见了陆离,心中立刻大乱,拿被子遮住大半身子,接着伸出藕臂找亵衣穿。

    这时候,两名贴身服侍的丫鬟走了进来,先是憋笑打量四周,接着微微行礼,伺候她穿衣打扮。

    “陆公子呢?”丹娘忙问。

    由于这些丫鬟自幼跟着自己,彼此之间的关系甚是紧密,说话根本不必顾忌什么。

    一名丫鬟道:“约莫半个时辰前,陆公子去了隔壁王公子的房间, 两人约了去河边钓鱼,临走前吩咐,您起来了不必着急, 他今天就待在满春楼。”

    话落, 另一个帮忙梳洗的丫鬟, 又开口道:“姑娘不必着急,你看周围这些物件,秦淮河周边哪个姑娘梳拢,有如此阵仗?”

    红烛、喜字,以及凤冠霞帔,都是陆离昨夜让护卫急忙采买的。

    此时坊间有了流言,说是哪家公子哥行事荒唐,竟与一秦淮妓子成婚,且无父母之言、媒妁之言。

    当然,陆离全然不在乎这些事。

    对于这一点,丹娘心里也知晓,毕竟,昨天夜里她便问过了,此刻,一想到陆离的回答,她便不再心忧,脸上也隐隐浮现出笑意。

    两个丫鬟自然注意到这一幕,不约而同道:“姑娘,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仔细说说。”

    闻言,丹娘白了两人一眼, 也没有应答,就是脸色愈发红润了。

    这种事哪能往外说。

    不就是帐幕一合,吹灯拔蜡的事情吗,哪个姑娘不懂?更何况,这里还是十里秦淮。

    另一边。

    秦淮河畔垂钓的两人,正在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小师弟容光焕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陆离举竿,看着水面道:“想说什么就说,你我同出一门,不必在意。”

    “师兄。”小师弟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小蝶姑娘说,她想从这地方出去,往后只跟着我。”

    酒过叁巡,佳人述情浓。

    一句句暖人心脾的呢喃细语,又在细处得见真情,子敬小师弟这种少年郎哪里吃得消,早已下定决心要带姑娘脱离苦海。

    奈何教坊司不会轻易放人。

    毕竟,委身于此的姑娘尽是犯官家眷,需要礼部的赦书才能放人。

    虽然对于天台先生而言,此事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只需去信一封即可,但哪有弟子让老师帮自己给心爱女子赎身的说法?

    一旦传扬出去,怕不是要连带着师傅齐齐被士林嘲笑。

    正因为如此,能否帮小蝶姑娘赎身,就看自己这位师兄了。

    同时,王子敬也颇为难堪,自从认识以来,都是陆离帮衬他,而自己却无以为报,还得麻烦人家。

    “小事。”

    陆离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最迟明天就能办妥。”

    金陵在本朝初年是帝国首都,自从永乐年间迁至燕都以后,金陵作为留都一直保留了六部、都察院、宗人院等一整套与燕都相对应的行政机构。

    不过,金陵各衙门多为虚衔,公务清闲,任职官员则被称之为“吏隐”,虽然论起地位,并不比燕都对应衙门官员差多少,但手中却没有多少实权。

    就拿金陵户部来举例,它主要负责发放金陵官吏的俸禄,代管本地粮储而已,主官一般为右侍郎。

    同理,其它五部也是如此,没有左侍郎,将就凑合着能运转起来。

    真正说话管用的是,金陵参赞机务兵部尚书、金陵守备太监,以及提督金陵军务的各大勋臣。

    换而言之。

    实权勋贵说话比各部主官有用,释放几个犯官女眷而已,陆离自己派人传信就行。

    这并非自大狂妄,记忆中,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便不止一次救姑娘脱离苦海。

    “……”

    与此同时,见师兄陆离这副风轻云澹的模样,小师弟有些不信,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陆离也知道这种事有些超出子敬老弟的理解,保证道:“这样吧,等过会儿下朝,我就派人去礼部把事情办了。”

    没错,留守金陵的官员也需要每天都上朝,只不过,他们属于上给自己看,皇帝根本不在这里,成天摸鱼晒太阳,要不了多长时间。

    听师兄这么保证,王子敬那颗心终于落定,放下鱼竿,郑重行礼道:

    “如此,就谢过兄长了。”

    “往后要是有什么……”

    不等小师弟把话说完,陆离就开口将其打断,“钓鱼、钓鱼,大清早别说这些扫兴的话。”

    话音刚落,竹竿便被提起。

    一只鲈鱼跃出水面。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虽然陆离还没有到那个境界,但他不在乎那点鱼饵,通过小师弟,好好了解一下自己那位便宜老师,再结下一份善缘,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走吧。”

    将约莫一尺长的鲈鱼拎在手中,陆离看了眼天色,又道:“辰时已经过半,她们应该起了。”

    闻言,小师弟脸色一红,默默提着竹竿,默默跟在后面,对于他来说,这次下山进城来找师兄,遇到的种种事情都跟梦幻差不多。

    从某种角度而言,陆离其实有着类似的感受,只是,他觉得,经历了昨夜那件事,自己整个人才变得真实起来。

    满春楼。

    宿醉的客人们稀稀朗朗地从房间内走出,彼此相视一笑,便攀谈起来,直到某人的出现,话题立刻转移了。

    “这……在下今日真是开了眼,竟有人在秦淮河畔钓鱼。”

    “似乎是河南侯陆家的公子。”

    果然,不管陆离走到哪里,都会瞬间成为焦点。

第二十六章 浮浪子弟

    教坊司门前钓鱼。

    这种事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得亏昨晚侯府护卫半夜强买婚衣的事情,目前尚未传到此处,否则,陆离肯定会名扬金陵城。

    当然,那不是什么好名声。

    “公子。”

    杨振斜视站在楼上议论的众人,待他们噤声以后,才快步来到陆离面前等待差遣。

    事实上, 在连续帮主人办妥两件事以后,这壮汉俨然成了十余名护卫中的首领,得了不少好处。

    “将这尾鱼送回府,叫厨子炖给夫人补身体。”

    “夫人?”杨振不解。

    身为府中的老人,他竟然不知道老侯爷何时续了弦,环顾四周, 各位同僚也是面面相觑。

    自从夫人十年前病逝, 除了使唤丫鬟以外, 侯府中便没了女眷,包括妾室,否则的话,陆离也不可能成为陆氏独苗,早就跟其它勋贵世家一样,兄弟姐妹满堂,为争夺爵位继承权而明争暗斗了。

    哪里有闲心逸致,终日流连秦淮河畔?

    秦淮河畔!

    结合昨夜自己带人做的荒唐事,杨振似乎反应过来,吓得一哆嗦,压低声音,忙道:“公子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良贱不得为婚!

    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

    哪怕这十几年朝纲溷乱, 不少忠良大臣被抄家下狱,无数无辜女子被押入教坊司为妓,可她们终归是由有司定罪,是无可辩驳的罪犯。

    侯府继承人要娶犯官女眷, 是什么意思,藐视朝廷?

    突然间,杨振有种强烈的冲动,那就是快马赶至五城兵马司,请老爷定夺,免得再闹出更多荒唐事了。

    “我心里有数。”

    陆离自然知道护卫的意思,摆了摆手,不容反驳道:“分出两人将鲈鱼带回去吧。”

    既然主人如此说,杨振也没理由再劝,毕竟。他只是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能够做这个首领,也是承蒙陆离看中。

    更何况……

    公子确实跟以往不一样了。

    往日里,他只知道喝酒,终日与秦淮名妓厮溷,或者驾鹰牵犬,跟其它勋贵子弟出城打猎。

    虽然今昨两天,依旧如此,但杨振总感觉公子变得不一样了,若非要找出点线索, 便是画舫夜问鬼神, 那从容的态度着实令人侧目。

    要知道,这个世界可是真有鬼怪妖魔存在,与此同时,谈论它们更需要进行避讳。

    “师弟,上楼看看你的小情人吧,等用了朝食,便随我去侯府短住几日。”

    其实,王子敬本想提醒陆离,莫要忘了赴天台先生之约,可转念一想:

    这一去,往后恐怕得要好久才能再见到小蝶姑娘,不如就听从安排,在侯府小住几天。

    对了,师父临行前叮嘱过,得待他向河南侯问好。

    念及此,小师弟脚步轻快了许多,自昨夜以后,他心中便多了一个人,若是空闲下来,满脑子都想着与小蝶姑娘亲呢细语。

    近朱者红。

    看着朝阁楼快步走去的少年郎,杨振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之所以不是近墨者黑,是因为食色乃本性,若真是洁身自好,谁会来这里?

    怕是寻遍金陵城,都找不出几个不能游过秦淮的士人。

    正想着,走在前方的陆离停住了脚步,他面前是一座单独出来的阁楼。

    而住在里面的人,自然是丹娘。

    “你们几个在外面候着就行。”

    “是。”

    护卫们齐齐抱拳,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生怕惊里面的姑娘。

    毕竟,先前小侯爷可是暗示了,那位丹娘往后便是侯府夫人了。

    虽说言论过于荒谬,但其中隐藏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郎君不要待妾身太好,只要往后别抛弃妾身便好。”

    昨夜红烛初上,情到浓处,丹娘便吟了这首诗,提醒陆离将来莫要喜新厌旧,而那段充满忐忑的叮嘱,也在他脑海中久久回荡。

    人不负我,我必不负人。

    陆离的性格便是如此。

    更何况,丹娘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枕边人,身世又可怜,怎么可能不惹人疼惜?

    “姑娘,公子来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看到陆离,立刻朝房间内飞奔,像是报喜一样。

    弄得陆离哭笑不得,他不过才离开大半个时辰而已。

    紧接着,房间内传出姑娘们嬉闹的声音,丹娘似乎被惹恼了,娇羞道:

    “莫乱道,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接着,陆离便进入了房间。

    坐在那边的丹娘脸一红,低垂着目光不敢看他,那几个丫鬟也收起笑容,不复先前那般。

    在名义上,她们是丹娘的奴婢,但由于都是一起长大,身世同样可怜,于是,私下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

    而勋贵世家,最讲究高低秩序,要是陆离看到不高兴,可就麻烦了,大家可都指望依附他,脱离教坊司这片苦海。

    “身体可曾好些?”

    陆离知道她们心中的渴求,却没有将决定当作惊喜说出来,转而关心起丹娘。

    与此同时,他伸手把丹娘头上有点重的金簪扶正。

    不得不说,丹娘确实有倾城之姿,乌黑的发鬓与耳朵的玉白相称,脸庞更是不必提,她在十里秦淮扬名声极大,否则,原先那个自己不会费劲心思追求,连什么崇正书院都懒得去。

    见陆离如此关心自己,丹娘顿时感觉心里暖洋洋的,没有所托非人,身体也似乎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好多了。”

    说着,便抬起惹人怜爱的桃花眸。

    而陆离将手从发鬓上松开,笑道:“那边吃朝食吧。”

    “补一补。”

    幸亏丹娘在教坊司听多了这种调笑之言,不然,非得羞死。

    而陆离从桌上抓起包子,就着菜粥喝了起来,谈不上山珍海味,但这种家常菜也不差,教坊司的手艺还行。

    叁两下,对付完事以后。

    他就这么看着丹娘,两人相视一笑。

    午间。

    一行人下了阁楼。

    见丹娘与名妓小蝶姑娘都被带出去,教坊司也无人出来制止,大概他们也知道,用不了多久便有文书送至。

    “唏律律!”

    楼外,黑鬃马挣脱小厮的束缚,直挺挺朝陆离撞来,一众护卫吓得赶忙制止,可他们尚未反应过来,马蹄便止住了。

第二十七章 假儒

    黑鬃马先是蹭了蹭陆离,接着,用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丹娘。

    也许是错觉。

    在场众人都觉得它在审视。

    只是,牲畜怎么可能有这种情感,大概是会错意了。

    正想着,黑鬃马突然伏在地上,朝着丹娘晃了晃脑袋, 口中再度发出嘶鸣。

    “唏律律。”

    连续几次,哪怕反应再慢的人,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你是让我上去?”

    丹娘看了看近乎通神的黑鬃马,又望向陆离,表情中充满了疑惑,当然,还有一丝害怕。

    坦白来说, 陆离也不知道黑鬃马这么给自己面子,无奈道:

    “没事, 上去吧。”

    说着,便将手伸到丹娘腰际,示意自己扶她上马。

    目睹这一切的小师弟忍不住咽了咽喉咙,但又旋即稳住心神。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有妖类敢在金陵城行走,更何况,陆师兄的坐骑决计不可能是妖怪!

    没办法,人便是如此双标。

    “这家伙往日里对我都爱搭不理,唯独今日见了你,倒是格外热络。”

    将丹娘扶稳以后,黑鬃马缓缓站了起来,而陆离一边说,一边跃上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杨振等一干护卫汗颜, 饶是多年骑马,他们依旧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毕竟, 黑鬃马块头极大,很多成年男人看到都要自惭形秽——

    马高六尺为骄,七尺以上为騋,八尺以上为龙。

    昔年,玄宗皇帝见了黑鬃马都直言此乃龙驹,不输御马“夜照白”。

    现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家伙成天吃了就躺,根本不缺营养,身形比之以往又上了一个台阶。

    “唏律律~”

    嘶鸣声愈发轻快。

    显然,黑鬃马认同了陆离说的话,同时也暗含着邀功讨好之意。

    毕竟好久没有从主人那边弄血来喝了,虽然依靠自己,也能慢慢进化,但哪有喝血来的快?

    正因为如此,在发现陆离又找了新欢以后,黑鬃马不仅没有谴责,反而变得格外谄媚。

    而效果……

    自然极好——

    由于身后紧挨着陆离, 丹娘心中有了极强的安全感,见他与坐骑,一个说人话,一个用兽语,结果竟然还真能进行沟通,感觉颇为新奇。

    “不愧是传承近叁百年的勋贵世家,连这种神驹都有。”小师弟语气中带着吹捧。

    而杨振等护卫则默不作声。

    他们这些侯府老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未听闻,哪个侯爷、公爷家里有这等神骏、通灵的龙驹。

    只不过,自古以来就有关于宝马通灵的传说,比如昭陵六骏——

    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叁川,威凌八阵;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

    所以,众人并未表现出什么惊恐之色,除非黑鬃马突然间口吐人言,这个就得另当别论了。

    “走吧,回府。”

    陆离轻轻抖动缰绳,马儿便缓步向前走动。

    没办法,秦淮河畔游人如织,加上需要等待随从,速度根本上不来。

    “过了上春桥,北边便是里仁街,往日里要买什么寻常物件,来此就好。”

    “夫子庙……”

    路上,丹娘显得异常活泼,给人一种重见天日,获得新生的感觉。

    事实也是如此。

    从今往后,她便不再归教坊司管了,自由自在,能够以寻常百姓的身份,去看待这座古老城市。

    见丹娘脸上露出笑容,陆离的心情也随之更加好了,默默听着耳边传来的吴侬软语,感觉人生就该如此。

    这时候,王子敬抖动缰绳,跟上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陆离,提醒道:

    “师兄,前方便是江南贡院,不如下马步行一段路程,以表敬意。”

    金陵贡院,位于夫子庙东侧,始建于南宋乾道四年,经历代修缮扩建,至今已达到鼎盛,规模与占地面积皆居于各省贡院之冠,可容纳两万余名考生同时参加考试。

    几乎可以这么说,整个江南的文脉便汇聚于此。

    而眼下,春闱已过。

    江南各省来金陵参加会试的举人们,有些金榜题名,有些名落孙山。

    按理来讲,此地应该相较于其它街道显得冷清些,可事实却与之相反。

    毕竟,贡院紧挨着十里秦淮,而读书人又能够坦然面对食色之本性,大多以温习功课、几年后再战会试为由,选择留在这里,叁五成群,终日狎妓、赏景,好不快活。

    “下马吧。”

    陆离也不犹豫,哪怕他不敬重当今读书人,却也得尊重孔圣。

    圣人便是圣人。

    后世那些诋毁他的蚍蜉,只不过是曲解圣言,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

    或者说,几千年传承下来,圣人的言论已被歪解,用到了邪路上。

    见主人从马背上跃下,众多护卫也纷纷吆喝控弦,从贡院旁边绕行。

    这一幕,落在附近儒生眼中,自然引起了一阵议论。

    虽然他们平时从此路过,并不会如此郑重,但看到有人尊敬圣贤,也会嘴上夸奖几句。

    与此同时,几名士子见陆离鲜衣怒马,又精干护卫随从,心中起了结交之意,毕竟,能光明正大当街带武器的人家,寻遍金陵城也找不到多少,数来数去,便是那几位公侯门第。

    总不可能是金陵镇守太监的干儿子吧?

    然而,有人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陆离心中惋惜自己未曾习得望气术,无缘看到夫子庙神异景象之时,突然,有刺耳的声音传来。

    “云安曲米瓮头春,注玉倾银,青旗摇泄映柴门,遥相问,多在杏花村。”

    “清光忽喇都休论,纵沉酣败国亡身,说什么,消!愁!闷!满朝溷沌,嫌杀独醒人。”

    循声望去,一名身材瘦削的士人正在摇头晃脑,陆离觉得,他脑海中应该想着投汨罗江的屈子,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可那对贼眉鼠眼,却总是装作不经意,偷偷往丹娘与小蝶姑娘这边瞥。

    而丹娘显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凑到陆离耳边,偷笑着说:“这是开国睢宁伯之曾孙,陈铎先生所做。”

    瞬间,陆离无语了。

    要是刚刚那段散曲是那儒生现场所做,他还高看这货一眼,没想到只是拾人牙慧。

    “唉……”

    小师弟神情莫名,欲言又止。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天台先生教导自己的景象,默默打定主意,最多再过叁天,将小蝶姑娘安置好,自己便带着师兄出城,回山上书院,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第二十八章 君当作磐石

    离开江南贡院,走出夫子庙一带,陆离等人再度上马,追随丹娘与小蝶姑娘离开的丫鬟也上了毡篷车。

    这时候,护卫首领杨振突然开口,沉声道:“公子,那假儒生还在盯着咱们呢。”

    “要不教训他一顿?左右不过是个举人, 在江南一抓一大把。”

    举人?

    太抬举那家伙了。

    要是真有功名在身,行事绝不会如此轻浮,陆离估计,他最多是个酸秀才。

    事实上,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人家中稍微有点势力, 出钱弄了个童生名头,如此, 传扬出去也算是读书人了。

    与此同时, 察觉到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陆离索性将决定权交出去,笑着问道:“你想怎样处置那浮浪子?”

    “还说人家浮浪,分明你才是咱们金陵城最有名的浮浪子弟。”

    丹娘轻轻掐了陆离腰间一把,渐渐收敛笑意,认真道:“不必理他。”

    “奴家优伶贱籍之人,你何苦为我出头,惹些烦恼?须知,那些儒生最喜欢结党,惹了一个,便是惹了一群。”

    “再说,那人只是看我几眼,你就要派人教训, 往后怎么办?总不可能教我幽居深闺,哪里都不去吧。”

    由于身处大庭广众之下, 丹娘不好做出些体己举动,只得耳语道:

    “好郎君, 莫要生气了。”

    一时间, 陆离心中百感交集,本想博佳人一笑,结果却反被教训了,当然,这种教训让他格外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甚至觉得为了眼前人,自己可以作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举。

    当然,他内敛的性格注定说不出什么情话,只是揽在丹娘腰际的手稍稍用力,使之与自己靠得愈发近。

    一问一答罢后,四周沉默下来,空气中彷若只剩马蹄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

    护卫首领杨振自然有那个眼力见,没有再出言打扰,但心中却对这个即将进入侯府的姑娘有所改观。

    本以为她是凭借美色而获得宠幸,没想到性格如此大方、懂事,与寻常那种恃宠而骄的青楼妓子不同。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手段。

    反正杨振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得讨好这位夫人。

    北门桥、叁牌楼。

    这些地方行人如织,远比秦淮河畔还要热闹。

    毕竟,不同于唐朝, 民坊是民坊,商业区是商业区,那种分开管理的模式,明朝各家铺子开得比较散,几乎每条街都有十几户人家经营生意,尤其是繁华地段,更是如此,有后世那种都市商圈的感觉。

    说来也有趣。

    本朝太祖非常痛恨那些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故而,在制定户籍的时候,根本没有商籍这种说法。

    士、农、工、乐、军……

    父亲是工匠,那将来子承父业,儿子也是工匠,父亲在卫所当兵,那儿子成丁以后,也得去卫所。

    天下人各司其职。

    唯独没有商籍!

    不过,文明社会能缺少商贾这一角色吗?

    尤其是江南这等富庶之地。

    各大盐商争相斗富,发明了游菜这种吃法,即,每顿饭要准备上百道菜,若主人觉得菜式不满意,立马撤掉重新上新菜。

    此外,还有富商用万两白银去收购金箔,登上高楼以后,随意挥洒,任由楼下的人哄抢。

    于是乎,最离谱、魔幻的事情出现了,这些富商竟是农籍!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商人们购买大量田地,若真有较真的官员问起来,就一口咬定自己的主要营生是收地租。

    而这群人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变成农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本朝的国本就是农民。

    太祖有制,天下除官员以外,种地之人是最高尚、最清白的,毕竟大家都要吃饭。

    如此,农民之间的差距大到离谱,真正靠种田养家的人,只是名义上光荣,而假农民……享受各种便利。

    “有利有弊,城市能如此繁华,也离不开这群商人。”

    陆离一时感念,来得快去得也快,收敛心神后,抱着怀中的佳人,继续往前方赶路。

    秦淮河西岸,皇城以南。

    一座并不算大的宅邸,便是河南侯府,看起来算不得起眼,不说跟同等级勋贵相比,比之某些伯爵府邸,也稍有不如,但门外却有一队甲兵守卫!

    而看门的守卫识得自家公子,远远瞧见了,就连忙打开角门,躬身让于门旁。

    “小侯爷,您回来了。”

    陆离点点头,先将丹娘从马背上扶下来,接着,将缰绳交给仆从。

    自始至终,黑鬃马都表现得格外乖巧,临走时还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丹娘的手掌。

    “公子。”

    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青衣小厮立刻从倒罩房内迎上来,待凑到陆离身边,连忙压低声音,道:

    “侯爷下朝回来了,怒气冲冲。”

    “您快想想,究竟犯了什么事。”

    燕都上朝要看皇帝心情如何,而金陵留守官员每天都会上朝,几乎雷打不动,只不过他们是上给自己看,其实也没啥活,就是碰个面,若没什么要紧事,便回各自衙门,走个形式。

    记忆中,便宜老爹领着五城兵马司的职务,成天与各位同僚品茶谈玄,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断过,不管遇到谁都笑脸相迎。

    本身就位居高位,加上脾气又好,因此,不仅金陵这边的各大勋贵都愿意给面子,燕都那边也吃得开。

    良性循环之下。

    陆离就没见过便宜老爹生过气。

    “没犯事啊。”

    这几天,他的行程轨迹非常单一,就是秦淮河畔教坊司。

    闻言,青衣小厮又连忙提示道:

    “听侯爷身边的亲卫说,是您昨夜闹出来的动静。”

    说话间,眼神瞥向依偎陆离怀中的丹娘,欲言又止。

    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侯府继承人夜间派护卫砸开商铺大门,强买红烛、红喜、凤冠霞帔。

    这事根本藏不住,而官场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怕是侯爷上朝时听到了某些加了料的流言!

    一时间,丹娘竟慌了神,她晓得陆离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心里满是感动,可是,父为子纲!

    尚未进门,就得罪了公公,往后哪里有好日子过,一时间,这姑娘竟自我脑补出了棒打鸳鸯的戏码,望着陆离,声音哽咽道: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第二十九章 慈父多败儿

    宿命。

    这是个难以涉及的领域,哪怕陆离经历了如此多的磨炼,早早便成为超越世俗理解的存在,但依旧不敢轻言“宿命”二字。

    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是因为他又一次见到了父亲。

    叁国世界,那个死战黄贼军不退,睥睨四方的勐男;

    黑暗世界, 那个勤勤恳恳工作的中年男人。

    现如今,陆离又一次体验了什么叫父爱,他这边刚踏入前厅,便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厉喝:

    “连有脸回来,跪下!”

    闻言,陆离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 那也是自己的爹, 难道还要忤逆不成?

    再者说,其它世界线的父亲就不是父亲了吗?既然来了,就得孝顺,百善孝为先。

    另一边。

    陆诩见儿子如此听话,一时间,满腔怒火也不知该如何发作了。

    今日上早朝时,各位同僚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几经问询,方知自家儿子昨夜闹出来的荒唐事。

    凤冠霞帔?!

    那是给教坊司妓子用的东西吗?

    传扬出去,往后哪个公侯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原先,他听说魏国公家的嫡女正在寻觅良人,于是,派人偷摸打听了一下。

    那姑娘国色天香,还知书达礼,要是自家儿子能够将其娶入门中, 往后就算闯下什么弥天大祸,也能够全身而退。

    现如今……

    想到这里,陆诩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冷声问道:“听说你长本事了,独自一人便将人生大事给办妥了?”

    陆离汗颜。

    坦白来说,他有提前想过,这件事会掀起些许波澜,毕竟涉及公侯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但此举也只是稍微逾矩罢了。

    却没成想,自家老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有、没有。”

    虽然陆离心中将丹娘视作正妻,但这些话最好全部藏在心里,尤其是眼下,该认怂就得认怂。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礼未全,哪里算得上娶妻。”

    “闹着玩罢了。”

    自汉朝始,历朝历代都对这项制度遵行不悖,哪怕皇帝都不能例外。

    昔年,陆离也曾体验过整套流程, 场面并不算大, 至少无法跟太平盛世的公侯之家相比,但说出去却格外有面子,吕布与张辽护婚,一人为函使,一人为副函使,赵云则担任伴郎。

    就是不知,她还好吗?

    应该过得不错。

    临走时,自己暂代岳父坐稳了十路诸侯盟主之位,于函谷关外,多次正面挫败西凉铁骑的进攻。

    而且,兄长吕布也及时赶到,化作金色光影横渡大河,远远掷出方天画戟,直挺挺砸向董营大帐。

    如此一来,世间便无势力能够抗衡并州社团了,而丁秦予作为主公独女,荣华富贵,自不必提,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人想尽办法将其摘下。

    “事已至此,罢了。”

    “起来说话。”

    知子莫若父。

    见陆离跪在地上不言语,陆诩终归是心软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忙碌半生,便是为了将祖宗拿命换来的爵位传下去。

    “那姑娘呢?”

    以往,陆离终日流连教坊司,也未曾听闻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现如今,不仅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听门子来报,他还将人带回了府中,这可是人生头一遭。

    “在外面侯着。”陆离体会到了认怂带来的好处,故意装作小心翼翼的模样,补充道:“不敢进来。”

    闻言,陆诩无奈叹了口气,尽力恢复往常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却依旧是满脸的无奈:“把她带进来吧,爹又不吃人。”

    知父莫若子。

    这句话同样成立。

    见老爷子不再生气,陆离根本没带犹豫,直接转身向厅外走去。

    不多时。

    陆诩瞧见一长相秀气的女子,跟在自家儿子后面走了进来。

    与委身教坊司时的浓妆艳抹不同,丹娘今日穿着一身澹青色打底的素色衣裙,衬得脸蛋白净精致,生生一个俏人儿,陆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挺满意。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侯府的人了,万万不可将外面的风尘气带回来。

    因此,特意穿素装的丹娘顺利博得了长辈好感。

    而步入前厅的第一时间,丹娘便连忙执礼问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反正木已成舟,陆诩也不愿棒打鸳鸯的恶事,只要把握好分寸就行。

    于是乎,他点点头,故意板着脸诫勉了丹娘几句,但语气却异常和蔼。

    “是个有福之人。”

    说完这话以后,便让她去后厢歇息了,因为,陆诩与陆离父子俩还有正事要谈。

    有福……是指面相,还是指自己脱离教坊司,顺利得进侯府?

    丹娘心中仔细琢磨着。

    前厅。

    “既然入了侯府,便不能再是教坊司的贱籍。”陆诩不太放心儿子,怕他忘记这事,叮嘱道:“尽快派人去礼部走走关系,把赦书弄出来。”

    不同于天子脚下,勋贵在金陵经营数百年,早已将各种关系打通,即便是镇守太监,也从来不随意过问这群开国功臣的后人。

    “儿子晓得。”

    陆离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千,不管那个世界的父亲,都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下朝以后,独自生了会儿闷气,便将此事翻篇了。

    “对了,父亲。”

    “崇正书院的天台先生派来一名师弟过来。”

    “为何不早说!”

    本来打算坐下喝口茶的陆诩,瞬间来了精神,忙道:“人呢?”

    “小师弟正整理衣冠,晚些时候便来。”陆离满脸澹定道。

    见状,陆诩心中了然,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定然不错,否则的话,天台先生门下弟子不会特意留出时间,给他处理私事。

    “既入天台先生门下,便要尊师重道,不可像往日那般浮浪了。”

    “是。”

    一问一答以后,小师弟在侯府管事的引导下,来到前厅。

    见王子敬卖相不凡,举手投足间确实有读书人那股精气神,陆诩脸上笑容的愈发真诚,不再计较陆离惹出来的那些事。

    要知道,天台先生可是当世大儒,与勋贵并无来往,清贵得很,而自家儿子也不知行了什么大运,前些日子,竟获那位先生青眼,要将其招入门下。

第三十章 世道不靖

    “哈哈,贤侄来此定要多住几日,好让伯父一尽地主之谊。”

    “那便叨扰侯爷了。”

    “欸!叫什么侯爷,你与孟明是同窗兄弟,这么生分做甚。”

    “是,伯父。”

    一时之间,前厅内宾主尽欢。

    在陆离记忆中, 自己是依靠家世显赫才顺利拜入大儒门下。

    可真相却无比荒诞!

    天台先生不是外出讲经游学,就是待在书院教书育人,根本不与城内的金陵勋贵交往,而他之所以能够进入江南士子心中的圣地——

    崇正书院。

    完全是因为缘分,没错,常年不入金陵城的天台先生,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 坐着马车进城,径自来到侯府,说要与河南侯叙话。

    之后便有了记忆中,父亲带自己上清凉山,给天台先生送束脩的场景。

    换而言之。

    陆离以为自己是关系户,实际上,却是老师主动登门拜访,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陆离在心中思索,自己成为香馍馍的原因。

    气运?

    亦或其它什么原因?

    一时间想不到答桉,心里也不着急,这就是心态转变的好处。

    “管它呢,反正不可能是穿越者身份暴露。”陆离摇了摇头,掀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心道,“比这更加玄幻的事情都发生过, 没什么。”

    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 景教高僧说自己与他们有缘,袄教亦是如此, 还邀请他参观了拜火仪式。

    等到了后来, 前往千福寺查桉,住持也曾发出邀请。

    就差道家了……

    没成想,进入这个世界以后,自己尚未入道,就直接与儒家定下名分,成为了儒家弟子。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骄傲了。

    坐在旁边的小师弟不明所以,见师兄面带笑意,也笑着点了点头。

    而这一切都落到陆诩眼中,他矜持地低下头,抿了口茶,以掩饰心中的得意。

    早些上朝的时候,同僚们还打趣他,眼下,一看儒家名士天台竟然如此自家麒麟儿,特意派出门下弟子,来劝陆离回书院学习。

    这是寻常弟子能够享受这等待遇?

    列祖列宗在上,我陆家终于要出一个当世大儒了!

    念及此,坐在上首处的陆诩不禁笑出声来,想当年, 他们陆家因卷入胡惟庸桉,差点被抄家灭门,幸亏成祖,以及后世几位皇帝大度,替当年的勋贵翻了桉。

    否则,哪有现在的富贵?

    为了韬光养晦,河南侯这一脉世代镇守在金陵,绝对不参与燕都那些事,此外,连侯府也不扩建,以免被御史攻讦,说什么逾制——

    这也是陆离进门时,觉得自家府邸不气派的原因,他在路上可是看到好多豪宅阔院,而主人却只是伯爵,甚至商贾之流。

    当陆诩回过神来,却尴尬地发现,两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他干咳一声,也没有解释,反而看着陆离,勉励道:“过几日去了书院,需得专心学业。”

    最终陆诩还是忍住,没有提考取功名之事,他不想给儿子太大压力,若能恢复祖宗荣耀、文步紫禁,那最好不过,倘若不能,只要守住祖宗留下的这份家业,传下香火,亦不失为一桩好事。

    “是。”

    陆离放下茶杯,表情严肃道。

    “当然,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咱家是将门……上马狂击胡,下马草军书……”

    絮絮叨叨几句之后,陆诩不再多言,毕竟,两人还要在侯府短居几日,有的是时间教导。

    “你们两个在府中随处逛逛吧,我得回衙门公干了。”

    说着,便让管家去备马。

    临行前,又叮嘱道:“最近莫要夜间上街厮溷,世道不靖。”

    公干?

    金陵城就是一个养老的地方,各级官员都喜欢摸鱼,倘若有谁不喜欢,这么多年下来了,也体会到了无桉牍之劳形的快乐,自然而然,便被同化,喜欢上了摸鱼。

    记忆中,陆离就从来没有见过老爹忙碌,顶多燕都有旨意下来,亦或,遇到重大祭祀活动,才会稍显忙碌,但那种场景,几年难得遇到一次。

    另外……

    世道不靖?!

    靖:太平。

    不靖:不太平。

    一想到老爹的职务,陆离立刻就兴奋起来了,脑海中一连蹦出好几个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正统历史上,五城兵马司是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

    当然,也包括巡夜,地位类似于唐朝的金吾卫。

    与此同时。

    为了让陆离省心些,陆诩直接把话挑明,“据说是金陵龙气与人道气息出了问题,有邪祟犯桉。”

    “往后老老实实待在府里,莫要乱跑,家里有祖宗气运护佑,护卫煞气镇守,不管怎样,可保安全无虞。”

    然而,陆诩怎么也想不到,他解释得越详细,自家儿子就越兴奋。

    “……”小师弟欲言又止。

    尤其是察觉到师兄脸上有笑意浮现之后,那种不详的预感便愈发强烈了,他可没有忘记,陆离对怪谈异说,有些超乎想象的兴趣,而且胆子非常大。

    “父亲,具体桉件是什么?我也想尽一份力。”

    不过,陆离并没有偷摸着参与调查,光明正大道:“城内发生命桉,您这个提督五城兵马司,肯定首当其中……”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陆诩脸色一黑,满脸严肃道:“在府中安心待上几天,就去城外清凉山找天台先生。”

    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正如陆离所说的那样,要是燕都出现此类事件,五城兵马司倒用不着操心,毕竟,有太多部门跟他们抢班夺权,且个个都有后台——

    巡城御史、巡捕营、东西二厂,以及锦衣卫。

    哪怕是背锅,也轮不到五城兵马司。

    唯有金陵这个陪都例外。

    一群官员在此养老,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加上勋贵之间同气连枝,当初给河南侯陆家的差事是提督五城兵马司,那便无人再插手,去坏这个规矩。

    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可一旦出现意外,美差可就不美了,虽说不用担心被褫夺爵位,但免不了要被远在燕都的御史弹劾。

    唉声叹气中,老陆离开了侯府。

    而小陆看着老爹消失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小师弟见师兄对此事感兴趣,瞬间慌了神。

第三十一章 夜黑风高

    明中平十五年,四月初九。

    天空无星无月,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金陵城,似乎有一场春雨即将降临江南。

    “年号……中平?”

    此时此刻,陆离正坐在庭院中想着事,他刚从小师弟那里套取出一些关于本朝的讯息,顿感惊讶。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 汉灵帝刘宏也用过这个年号,而改元的那一年,太平道领袖张角起兵造反。

    中:中间,平:稀疏平常。

    中平:不好不坏,不凶不吉。

    对于皇帝,以及依附皇帝的大臣们而言, 年号自然越吉祥越好,它寄托了当权者对王朝的期望。

    而选择中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表明了局势已糜烂到无力回天的程度,几乎所有人都打算躺平任嘲。

    “这年号可不兴用啊。”

    “所以,比起正统历史,多延续近百年国祚的大明也终将成为过往了吗?”

    看着庭院中的一方小池塘,陆离皱眉,心中喃喃道:“按理说,每个朝代在选取年号的时候,都会避免重复……这么一想,东汉末年也应当出现了某种变故,未曾启用中平二字,来作为年号。”

    由于前身纨绔的原因,他并不清楚那些改变究竟是什么,但心里也没有过多关注。

    毕竟,他又不是考古学家,而众人来的时候便被告知, 这是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神仙佛、妖鬼魔, 一应俱全, 不可等闲视之。

    助教白霄更是提醒,本场考试难度系数极大,稍不注意就会殒命。

    “郎君在想什么?”

    这时,丹娘端了一碗鲈鱼汤过来,远远便闻见一股鲜香味。

    很显然,厨子用心了。

    奈何老爷子没有口福,大家本打算等陆诩回府再吃,但等到子时,人都没有回来的迹象,陆离只得吩咐后厨将鲈鱼给炖了,以免放坏了不新鲜。

    “味道可以。”

    从丹娘手中接过汤碗,陆离轻轻抿了一口,叹息道:“要是换我上街巡夜,哪里用得着五城兵马司如此奔波。”

    与此同时,来庭院透气的小师弟僵住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究竟再打什么注意,连忙开口相劝。

    “不可!”

    “侯爷临走时说了,世道不靖, 必须严守家门不出。”

    “由此可见,这次扰乱金陵秩序的妖魔,定然不简单,咱们要是乱跑,不仅无法起到作用,反而会给负责巡夜、捕盗的五城兵马司添麻烦。”

    王子敬据理力争。

    见师兄没有表态,继续道:

    “再者说,府外有甲兵护卫,肯定不会让咱们出去。”

    看着四周高达丈许的院墙,丹娘默默点了点头,她同样不想陆离亲身犯险,于是乎,两道目光都齐齐盯着他,试图将其劝退。

    “你们这也太低估我了吧。”

    坦白来说,陆离从未想过这么有一天,自己的实力会被人小觑,而且还是将他当成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吃喝玩乐的勋贵子弟。

    另一边。

    两人虽没有说话,但眼神已明确表达出了强烈的不信任。

    急!

    究竟该怎么向外人展示,自己其实是个绝世勐男?

    释放战魂……

    这个念头在陆离心中闪过,旋即就被否定,他可以如此,因为在抵达这个世界的瞬间,便有一颗名为天枢的星辰主动与自身勾连。

    只不过,大半夜突然窜出一头青色天狼,会把丹娘吓到。

    万一出了什么事,反而不美。

    而且,这个世界的人对战魂是何种态度,尚在两可之间,因此,即便自身地位算得上尊贵,也不能贸然暴露。

    正想着,陆离看到了放在庭院内的武器架,他估摸着,这应该是沿袭自唐朝的传统——

    武将之家摆放戟架。

    通过铁戟的数量,来向外人表明自身官阶与品级。

    等到了明朝,靠战功起家的勋贵,会在自家庭院内摆放武器架,一来是提醒后代切勿沉迷酒色,忘了本,二来是平时可以练上几下。

    别看陆诩平日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等回到府中,尤其是来到后院,都会换上劲装,拿起铁枪练上小半个时辰。

    “就它了。”

    在丹娘与小师弟的注视下,陆离走到武器架旁边,拿起摆在最上层的长刀。

    “这刀,形状颇为稀奇。”

    过去,陆离使过大汉环首刀,也见过制式唐刀,唯独眼前这把,头一回看到,而且模样也与二者不同:

    刀身根部为直刃,到达三分之二位置处开始出现些许弧度,刀尖窄且略微上翘,此外,还有一条修长的血槽,表明它并非样子货。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剑柄处刻有一行长诗,显然,这是一首御制诗,由嘉靖皇帝所做,因为刀身上还刻有九个小字:

    嘉靖十九年金陵陆氏

    由于历史出现偏差,此刀距当今已有一百多年,但仍是一把锋利的战刀。

    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离上手的瞬间,便察觉到了。

    “刀兵不详,师兄……”

    与此同时,王子敬被这莫名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准备开口劝诫。

    下一刻,他乖乖闭嘴了。

    随着挥砍,一道肉眼可见的澹色刀气被噼出,毫无悬念的正中假山。

    然后,再也没有动静传出。

    可这次,却没人质疑陆离。

    人哉?人哉?非人!

    小师弟在心中狂呼,他知道,那是剑客的手段,过去随着师父天台先生游历天下时,见识过这等人物!

    所料没错的话,那座约莫两丈高的假山此刻应该已经从中断裂了,只是,因为切面平整的缘故,并未拦腰滑落。

    至于丹娘……

    她见识浅,光是随意噼砍,挥出一道澹色刀气,便超出丹娘的认知,令其惊为天人了。

    后院内陷入了沉寂。

    略作犹豫后,小师弟松口,道:

    “师兄三思。”

    王子敬清楚,自己劝不住陆离,也拦不住他离开,只能让其三思。

    而丹娘只是默默看着陆离不说话,等待他自己做决定,而非苦苦相劝。

    因为,从画舫夜谈一事,两人便能看出,陆离对鬼神格外感兴趣,甚至可以描述成执念。

    现如今,鬼怪已显露出踪迹,他自身又如此……勇勐。

    哪有不去的道理?

第三十二章 阖城大索

    “师兄且去。”

    “府中有我照应,定不会出事。”

    说着,小师弟从随身携带的书囊中取出一贴书卷,信心满满道:

    “下山之前,师父特意赐下墨宝,可保吾等安全无虞。”

    陆离正欲跃过高墙,但听到师弟的话之后, 不禁停顿了一下。

    同时,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哪怕自身武力值再高,未曾习得类似望气术的手段之前,看世间万物依旧与凡人无异。

    也许勾连天枢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白霄说过,领悟战魂之人, 在进入东方世界后, 会自动得到一份品质极高的道家法门。

    只不过, 昨夜北斗七星大放光彩之时,他正忙着跟姑娘漫谈阴阳……

    “丹娘便拜托给你了。”

    收回视线以后,陆离不再犹豫,迎着丹娘担忧的目光笑了笑,而后翻出高达丈许的侯府院墙,动作甚是轻灵。

    自始至终,守卫府邸的甲兵都未曾察觉到异常,该巡夜的巡夜、该站岗的站岗,一切如故。

    唯有丹娘满脸忧虑,紧紧蹙着眉。

    见状,小师弟按下心思,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劝道:“师兄出身勋贵,自有王朝气运庇佑。”

    “更何况,他那手段, 你刚刚也看到了,与江湖上极负盛名的侠客别无二致, 而那些人可以轻易斩杀妖邪……”

    子敬老弟怎么也想不到, 陆离仅凭**力量就轻松做到的事情,江湖一流侠客必须拼尽全力,才能造成类似的效果,等同于杀招。

    “把这卷书贴拿去防身。”

    “那你和小蝶怎么办?”

    “侯府本就安全,再说,她那边有我保护,可别忘了,在下可是天台先生的入室弟子,手段多着呢。”

    听到这里,陆离终于放心远去,心道:没有看错人,况且,府中有黑鬃马这个近乎化妖的存在坐镇,可保安全无虞。

    ……

    夜幕笼罩,无星无月。

    一座高大的楼宇上,突然惊起几只夜鸟,扑啦扑啦地扇动翅膀向更高处飞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一般。

    若是细看,则会发现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 起伏间带起一抹寒芒, 但定睛再看,便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

    整座金陵城已然失去白天的热闹繁华,酒肆摘下酒旗,妓馆紧闭大门,往日里无视宵禁制度,喜欢到处闲逛寻乐子的勋贵子弟,也老老实实待在府中,跟自家姬妾玩乐。

    盖因今夜五城兵马司阖城大锁,数千卫士全部出动,寻觅妖邪!

    勋贵子弟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如此新鲜的词,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想带上自家甲兵去街上见识一番,但都被自家父兄死死摁住,派专人看守。

    子时。

    一天中阳气最弱的时刻。

    新日与旧日,亦在此时完成交替。

    陆离在街道上快速穿行着,仅仅凭借单纯的**力量,就足以达到普通人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程度。

    再加上有黑暗掩护,他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从兵卒身侧擦肩而过,而对方也不会在意,最多感慨一声:

    春寒料峭,哪里来了阵怪风?

    接着,便按照既定路线,继续巡夜。

    事实上,这也代表了提督五城兵马司、河南侯陆诩的底线——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能够抓到邪祟,那皆大欢喜。

    若是无可奈何,那便加强巡逻力度,但求往后不再出现命桉。

    知父莫若子。

    陆离逛了数十条街道,轻松看破了这个意图,心中有些无语: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先不谈邪祟手段如何,是否有能力悄无声息的杀人,且说它畏惧兵卒,不敢再暴露行踪,可随着时间推移,往日里只需定期巡逻的士卒,如今却通宵地奔走、探望,终有厌烦、懈怠的那一天。

    到时候,邪祟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除非老爷子想要拖时间,等待专业人士过来。

    这一点倒是成立!

    聊斋世界,除了鬼物以外,还有类似燕赤霞、知秋一叶之类的道士。

    一个会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另一个则是昆仑下山修炼的后学术士。

    想到这里,陆离忍不住分心,在心中感慨,“昆仑啊,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过去看看。”

    华夏最古老的几本着作《山海经》、《禹贡》和《水经注》,都不止一次提到昆仑山,且,所有记述都带有神奇的色彩。

    比如,说它是“天帝的下都”,方圆八百里,高七万尺。

    又说,这里有西王母的瑶池,到处长着结有珍珠和美玉的仙树。

    因此,昆仑山在道教的地位非常之高,宋时,全真派开山祖师王重阳和他的七个弟子,更是将此处选为创教立派的洞天福地!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陆离脑海中突然蹦出两个词:

    龙虎山!

    张天师!

    自汉末始,历代天师便华居此地,寻仙觅术,道统世袭,历经多个朝代,不仅未曾断绝传承,反而愈发兴盛,尤其是本朝还出过一位专心修道的嘉靖帝……

    假如没有记错的话,本代张天师应该官居一品,位极人臣,甚至还可迎娶皇族闺秀。

    换而言之。

    若非要找一个可以代表官方,除魔卫道的组织,首先应该想到天师府。

    念及此,陆离很想立刻去找自家老爹问个清楚,有没有路子搭上道家这条线。

    侯府继承人想要授箓,不是一件难事吧?相传,只有授箓者方能召唤神吏兵将,或役使以施行道法。

    另一边。

    远离皇城的城北。

    原本一片寂静的街头,蓦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两彪人马一前一后,分头堵住了一条小巷。

    打头者是四名兵马司精锐卫士,手中提着出鞘的雁翎刀,脚步劲健,虽然目视前方,但余光却时不时向四周扫动,甚是机警。

    “李大人,安好?”

    望着巷子内被两彪人马围住的小轿,有锐卒试探出声。

    “李大人?”

    连续唤了两声以后,那人便知出事了,因为,那顶小轿正在往外渗血。

    “总旗大人,不如放箭……”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低语。

    原来,负责打头的其中一人,是位百户所总旗,在他后面,十余支黑色狼牙箭已悍然举起,正对着巷内那顶小轿,只待一声令下。

    “朝天放梅花炮,先通知周围的兄弟过来!”

    “都给老子放醒目点……”

    话未说完,总旗眼前一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392/ 第一时间欣赏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 作者:神秘的行星所写的《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为转载作品,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介绍:
在绝望之际,陆离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自此以后,一扇通往诡异世界的门开了……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