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左千户：脸有点疼（五一劳动节加更，1/5）
六个时辰前。
离开侯府的左千户苦思许久无果，心中思忖，昨夜大战以后，出了一身汗，还没有洗澡，于是便骑马去了趟混堂。
平日里，伙计都很忙。
而那时候却格外清闲, 付过了钱，便有伙计走过来，用竹筐帮左千户把衣服、佩刀装好。
“阁下是官？”
“嗯。”
左千户性格微冷，不喜欢跟陌生人攀谈、打交道，脱了官衣以后，便赤着身子走进了汤池, 心中思索陆离跟他强调的那些要点。
“听闻昨夜五城兵马司死了不少人, 那场面……啧啧。”
“唉, 能让妖孽伏诛就行。”
池子里有四五个人在泡着，热气腾腾，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左千户默默挪到汤池角落，下了水，将耳朵都埋进水里，用闭气功夫来躲避那些恼人的声音。
天一亮，世人便知五城兵马司犯下大过，又立了大功。
过错在死伤惨重。
功劳则是杀了不少邪魔外道。
但寻常百姓却不清楚，受到毁灭性打击的只有北城兵马司，上千敢战兵卒，只剩下几十人尚存斗志，而将兵之人，正是他左千户。
微烫的水泡遍全身，本该令人觉得舒爽, 忘记所有疲惫。
但左千户却并未能放松多少，因为, 交谈声穿透池水，仍能传入他耳中。
“听闻那位提督五城兵马司的河南侯有个好儿子，了不得啊，天上星君降世……”
“不错，原本都已年过不惑了，竟然一夜之间白发转乌。”
“唉，都说乱世出妖孽，兴许是老天爷垂怜咱们，派了一路神仙下凡。”
“真有此事？”
“骗你作甚，若是不信可守在河南侯府，亦或五城兵马司衙门旁边，到时候，侯爷从此路过，你看一眼便知。”
“真真叫人羡慕，生了个神仙转世的儿子，不仅重返年轻，恐怕死后也有福可享。”
交谈声阵阵。
不知不觉中，左千户浮出水面, 自从昨夜过后, 他便对侯府那位公子的传闻格外上心。
就这样, 又过了许久，泡澡者一个接一个离去，而左千户也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心里对陆离愈发敬重。
同时，不禁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迫切想要突破到那个神秘而强大的新境界。
“往后得空的话，必须经常去拜访那位小侯爷了。”
左千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爬出来让人帮忙擦背。
等搓好了，又将头发散开梳洗干净，彻底打理完以后，他强忍住浓浓的倦意，前往北城兵马司所在的衙门——
要给死去的弟兄家属发抚恤金。
然而，就在左千户怀着这种想法，回到卫所之时，两名客人突然到访，皆是面白无须，说有什么旨意要宣。
如此，才有了他深夜到访金陵大狱提人一事。
“前兵部尚书傅天仇呢？本官收到旨意，要押他进京受审。”
此时此刻，望着带路的守卒，左千户沉声询问。
旨意？兹事体大！
本以为左千户只是来看人，准备行个方便的狱卒首领也不由郑重起来，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道：
“可有刑部文书？”
“自然。”
左千户做事有板有眼，肯定是核对了那两个太监手中的圣旨，并验证完身份，才会来此走一遭。
随着一本盖有金陵刑部大印，准许左千户提人进京的文书递交过去，狱卒没有再犹豫，快步走在前方带路。
“没想到千户竟然接到了去京城的差事，一路风餐露宿，祝……”
话未说完，就撞到了从地底监牢上来的陆离等人。
“陆公子。”
由于从汉羽口中知道了陆离来此探望亲故的消息，因而，左千户并不感觉诧异，只是脸上浮现出热情的笑容，就像看到知己一样。
毕竟，大部分武人都很纯粹。
更何况，达者为师，陆离曾在武道一途上不遗余力的指点过他，使之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反倒是陆离，在看到左千户的刹那，心里有些惊讶，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事件点提前爆发了。
念及此，陆离先是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揽着清风，主动介绍道：
“这是贱内。”
在古代，一直遵循男女大防的原则，只有关系特别亲近，才能够认识对方的家卷。
于是，左千户没有追问对方是否为明媒正娶，郑重行礼，道：
“原来是陆夫人，初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失礼失礼。”
清风也回了一利，柔声道：
“左大人客气。”
两边的狱卒都非常识趣，没有出言催促。
而陆离探问道：“千户来此有何贵干？”
“唉，下午突然接到来自京城的旨意，要在下押送前兵部尚书傅天仇进京受审。”
“我知道那位大人，官场名声极佳，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享誉士林的大人为其求情，并疏通关系，将他转到金陵关押，提防奸邪小人暗害。”
“奈何在下人微言轻，朝政大事，也不是一介武夫……”
话未说完，左千户停止了叙说。
因为，他看到小侯爷怀中的姑娘突然埋头啜泣起来。
“这……”
“在下哪里有冒犯之处吗？”
左千户愣住了，左右想不通缘由，表现得有些茫然无措。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初次见面就将对方弄成这样。
迎着那道迷茫的眼神，陆离叹了口气，提议道：“千户随我来。”
说着，又拍了拍清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些许变故罢了，没什么。”
“何况，这位左大人乃是旧识，若是你夫君有事相求……”
听到这里，不等陆离说完，左千户便掷地有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位慢聊，吾等先上去。”
狱卒们倒是人精，隐约猜出了真相，不敢蹚这趟浑水，连忙告退离开。
不多时，寂静的地下监狱中，再度有声音传出。
“陆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左某承蒙您的指点，才找到了前进方向，若吐出半句推辞的话，都无颜苟活于世！”
“千户言重了。”
陆离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而是语出惊人道：“贱内正是傅大人嫡女，昨日刚从礼部领了赦书。”
“……”左千户。
在事情未曾落定之前，最忌讳把话说得太满，免得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第六十四章 千户，陆某有一言，信否？（五一劳动节加更，2/5）
左千户只是单纯反应慢，没往那方面想罢了，现如今，陆离明示了一句，他自然懂其中的意思。
严守朝廷旨意？
要知道，自己刚放下话，说为了陆公子,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现在，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
对于一个武者而言，授业之恩大于天，左千户更是这么认为，他以追求武道极致为终生目标，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而陆离的出现，以及他坦诚的态度, 使之发自内心说了先前那番话, 其中，绝没有半分虚假！
正如孟子所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到左千户做抉择的时候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左千户是个尽忠职守的武官，否则，他也不会喊出那句：
“我错信妖邪，杀害忠良，今日为赎我罪行，我要跟老妖拼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高呼着，举起仅剩的手臂，提刀向普渡慈航杀去。
正是这一幕，导致陆离对他格外欣赏，这才有了侯府指点一事。
“千户，陆某不愿你难做。”
最终, 还是陆离主动打破沉默，语气莫名道：“只问一句, 可信得过在下？”
“自然信得过！”
话落，左千户脸上保持着冷硬的表情，但他内心颇不平静，仍在纠结，有两道声音不断在心中争吵，令人无比燥动：
陆公子于你有大恩，傅大人又是天下公认的好官，世道如此混乱，中途被强人劫走，不是很正常吗？
不行！抗旨不尊乃是大罪，你曾立下誓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现在忘了？
“可还记得那天夜里看到的佛光。”
陆离澹澹说道。
真相太过惊人了，为防止意外发生，同时，也是给左千户足够的思考空间，他决定循序渐进。
“记得。”
左千户点点头，回忆道：“白衣妖人们不断从一片迷雾涌现，待这群鬼东西被杀尽以后, 里面突然传出一声不男不女，半阴半阳的声音。”
“叫咱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还说自己是南无极乐世界，西天如来法驾，我本想冲进去掀了妖人的假面具，奈何只是幻影，被您拦住了。”
说到这里，左千户烦躁的心冷静了下来，他清楚，陆离不会无的放失。
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不用如此纠结，可以轻松做出选择了。
事实上，他的直觉很准。
“道家本是国教，近几年为何快速衰落下来，他们在的时候，不说天下太平，至少妖魔鬼怪不敢如此放肆。”
陆离不紧不慢，反问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出现这种情况？”
“改元以来……”
左千户默然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音调不禁提了起来：“不对，是册立新国师以后！”
“他在打压道家的同时，又抑制佛教，要求世人只尊自己。”
不笨，反应终于快了一次。
陆离脸上浮现出笑容，继续将其往真相上引导，道：“改元时，还发过了一件世人皆知的大事，新旧国师论道争锋，至于结果……”
“上代龙虎山老天师连论道台都没能下得来，足以说明咱们那位国师‘佛法’有多高深。”
提到佛法时，陆离生怕左千户脑子太轴，刻意加了重音，进行强调。
见其脸色又变，显然是领会了里面的意思，他才趁热打铁道：
“为何道家兴盛时，世道勉强还说得过去，而新国师一继位，豺狼虎豹瞬间多了起来，大量忠臣义士被杀。”
“按理说，他佛法如此高深，世道应当越变越祥和……”
“左某愚钝，还请陆公子明示！”
左千户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这哪里是愚钝，分明是知晓真相以后，心神剧烈动摇。
既然如此，陆离也就不打哑谜了，直截了当道：“国师就是罪魁祸首。”
“它是一只千年蜈蚣精，通过吞吃文武百官的血肉来修炼，天下秩序越接近崩溃，这妖孽就离化为真龙更进一步。”
蜈蚣，又称天龙，是龙种。
虽然陆离没有解释他为何会知晓这些，但其中内容绝对经得起推敲。
“所以……朝廷才会下旨，叫我押送傅大人进京受审。”
左千户绝非蠢货，傻子也玩不转五刀流，当思路进入正轨以后，他反应快得惊人，让陆离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假如在下没有猜错，他是最后一个了吧。”左千户眼神冷冽。
当然，这并非针对陆离，而是国师那个妖孽，似是自语，又似分析：
“傅大人在金陵大狱关押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想起他，如今局势大乱，朝廷突然要提审他。”
“而且，还是叫我这个小小千户接受圣旨，这根本不符合规矩！”
早在京城使者传旨给他的时候，左千户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只不过，那两位公公随身携带的圣旨以及文书，皆已验明，并非伪造，他才领了旨意，准备带着仅剩下的那点手下远赴京师。
拨云见雾，不枉浪费这么多口舌。
念及此，陆离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挂起笑容，一切都在按照他设下的路线发展。
不过，为了让左千户坚定信念，陆离稍加思索，还是给出了一条线索：
“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有一处慈航大殿，里面安放着文武百官空荡荡的躯壳，千户若是不信，往后可随我一同入内参观。”
“切记！妖魔手段诡异，而蜈蚣本就是剧毒之物，修行千年，如今又吸了人道龙气，万万不可单独行事。”
左千户正直、刚烈，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莽撞，一想到他壮烈牺牲的景象，陆离又没忍住，再度出言提醒。
“多谢公子释疑。”
“唉，左某险些误信妖魔，酿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不管是陆离的实力，还是身份，乃至种种蛛丝马迹，都由不得左千户质疑，他下定决心要听从吩咐。
誓要斩尽邪魔，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清风姑娘，见陆离神情不再那么严肃，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她相信夫君，无论面临什么困难，都能将其克服。
第六十五章 紧锣密鼓（五一劳动节加更，3/5）
“既然圣旨中没有定下期限，那你就争取多拖延一段时间吧。”
“不要让叵测之人看出来，多往各个衙门，还有卫所士兵家里跑跑。”
“我后天去一趟郊外清凉山上的崇正书院，等回来以后，你就立刻动身，押人前往京城。”
起初, 左千户还想接口，表示自己能够理解陆离的意思，但最后一句又让他不禁皱眉。
“您的意思是？”
“布饵，等着普渡慈航上钩。”
紧接着，大孝子·陆离将计划和盘托出，向其讲解究竟该如何配合自己行事。
而听完以后, 一时间, 左千户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以为对方只是让自己行个方便，偷偷将傅天仇大人转移出去。
然后，大家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一起杀上京城，诛灭妖孽。
当然，并非带领大军正面作战，这跟谋反无异，师出无名，左千户的预想是，找几十名好手，行荆轲刺秦王之举。
不过……陆离的提议确实让人心动，将傅大人当作鱼饵，将普渡慈航骗至荒郊野岭，与之厮杀。
如此，就可以放开手脚战斗, 不用担心会牵连到无辜百姓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来，左千户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层面。
陆公子乃星君转世, 凡夫俗子怎么可能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底牌？
反正，未卜先知肯定是小事一桩。
不得不说，左千户在混堂洗澡时，受流言的影响实在太过深重，真将陆离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事实上，陆离身边那些人也是如此作想，将其高估了太多。
“既然陆公子这么说了，那最近几天左某便按照吩咐来办，尽量拖延到您从崇正书院回来。”
“好。”
去看一看那位天台先生到底是何路数，有没有什么东西指教以后，陆离就会立刻赶回金陵城，不在山上逗留。
两人分别之际，陆离望着左千户，又提醒了一句：“若能在最近三日内领悟战魂，你才能不久后的那场战斗发挥出关键作用。”
有时候，压力也是一种动力。
现在，左千户被普渡慈航盯上了，必须尽量避免前往侯府, 这样一来，他再也无法寄希望于来自外界的帮助，只能依靠自身悟性与缘法。
但愿他能够创造奇迹。
怀着这种念头，陆离带着清风先一步离开金陵大狱。
“陆郎，我父亲他……”
路上，清风满脸迟疑，谈不上太过忧虑，但终归涉及血肉至亲，只有问上几句才能放心。
“过几天岳父才会被押送走。”
不等她追问，陆离直接说道：“放心，左千户会暗中保护他，我也同样如此，等到了半路，将布局之人引出，并将其解决掉，他从此以后就不用再担心被通缉了。”
有些话没必要解释得太清楚。
而清风也非常懂事，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刻，除了镇定以外，所能做的就是相信陆离，毫无保留的那种。
“公子。”
“师兄。”
刚出大狱，在夜风中站了有一会儿的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汉羽道童下意识说道：“刚刚左千户进去了，说是有紧急公务。”
“我晓得。”陆离点点头，“他要拿的人我岳父。”
“啊？”
两声惊呼响起，皆是难以置信。
接下来，陆离将自己的谋划快速说了一遍，其间，也提到国师普渡慈航是妖怪一事，并说出它对文武百官所做之事。
三人反应不一。
道童愤愤不平，小师弟满脸严肃，清风神情隐忧。
不过，汉羽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问道：“陆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此番得祖师传授雷法，便是因为他在金像前立誓，说要降妖除魔，捍卫人间正道。
而今，机会来了。
道童脑海中蹦出的第一道念头，其实就是听从安排。
而他思想觉悟如此高，陆离确实感觉省心了不少，直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确实有事情要麻烦你。”
“从现在开始，守在附近，直到左千户将人押走。”
提防奸邪小人的事，由狱卒负责，他们晓得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而在金陵城，勋贵就是天。
但是，邪魔手段就需要专业人士来对付了，在陆离看来，相比于小师弟，反倒是年纪更轻的道童更加值得倚重——
斩邪钢剑、雷击桃木剑、八卦镜、无数符箓，自身又通晓道法……
道童颔首，表示他应下了此事，又道：“之后呢？”
诛杀妖邪就是积累功德，汉羽不想错过后面那场最关键的战斗。
“你若真想去，可以偷偷跟在后面，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会跟左千户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你们之间起什么误会。”
说完这些以后，陆离看向小师弟，他不由挺直胸膛，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受任务。
“多陪陪小蝶姑娘，明天随我回清凉山，见天台先生。”
“……”小师弟白兴奋一场。
毕竟年轻人一惯热血，加上城皇庙一行，得知了死后可以封神这件事，因此，所有人隐约都觉得，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是不幸牺牲，未尝不是件好事，心里没必要纠结了，只剩一条路可选。
这时候，清风抬眸看了看朦朦胧胧的天空，柔声道：“那天亮以后呢？”
“处理阴司事件。”
陆离补充道：“人间要想回到正轨，就必须重整阴间秩序。”
“而南直隶的气运只是暂时被妖法遮掩住了，终归会找到解决之法。到时候，金陵文武百官来庙中祭祀，可以带来正面作用。”
没必要讲究什么低调行事了，眼下，陆离必须高调起来，跟那些国公、侯爷，以及各部主事官员见一见。
老爹一大早就离开府邸，既是存了显摆的心思，也是想为他造势，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误打误撞之下，倒帮了陆离大忙，毕竟，封建社会就讲究个师出有名，没什么比神仙这个名头更管用了。
“师兄，白天会客，夜间回山拜见师傅，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时辰。”
大事当时，小师弟决定抛下儿女情长，催促陆离早些出发。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所有人都开始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反倒是陆离，这个节骨眼儿，他内心并没有特别慌。
第六十六章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五一劳动节加更，4/5）
微弱的晨曦挂在城堞之上，乌啼瘆人，声断长空，为金陵这座六朝古都蒙上了一层萧瑟。
“老板，三碗馄饨。”
看着满脸倦意的清风，以及不经意打盹的小师弟，陆离对着摊主, 又道：“汤做弄一点，多放些辣椒。”
摊主衣着破旧，满脸沟壑，眼睛也略显浑浊，听到客人这么说，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应道：
“欸，晓得了。”
听口音，说的并非金陵官话, 想必是外乡人进城讨生活。
念及此，陆离从怀中摸出一把碎银，约莫二两，放在桌子上。
这足够老人度过眼前困境，好好生活一段时间了。
至于再多给点，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在害人。
小半个时辰后，清风吃下半碗，觉得腹中不那么饿了，也清醒了许多，看向陆离，道：“饱了。”
“嗯，回府吧。”
闻言，小师弟率先起身, 事实上，三人中属他吃得最快，馄饨刚端上来，就连忙加了醋汁，大口吞吃起来，明显是饿坏了。
可就在这时，两名卫所兵卒急匆匆赶来，一眼瞧见陆离，忙道：“小侯爷……”
吐出三个字，说话那人瞟了瞟摊主，又凑到他耳边，占了清风的位置，低声道：“侯爷喊您过去。”
此地离金陵大狱约莫四五里，而老爹又知道他今夜行程，因此，不难寻到人。
“什么事。”
“昨夜出了不少诡异之事，侯爷现在正头疼着呢。”
言外之意就是需要援手了。
想想也有趣，陆离前天夜里主动提出要去帮忙，反被说了几句。
现如今，老爹遇到麻烦，第一个就是想到自己, 可太现实了……
心中略作调侃，陆离指了指放碎银的地方，跟摊主打完招呼, 便领着清风朝侯府方向走去。
“小侯爷……”
见状，卫士不禁着急起来，望着背影喊道。
“你们先去衙门，等我把夫人送回府，过会儿就到。”
事实上，陆离并不着急处理兵马司遇到的麻烦，没别的原因，眼下太阳出来了，去哪里寻鬼？
另外，虽然不清楚究竟出了哪些事，但他已然有了解决之法。
马面将军刚归位，不得显露一下神迹，让世人晓得，哪个庙里的神仙灵验？
尤其是勋贵。
这群人最惜命，要是知道有神明能治住恶鬼，保护他们，肯定会想着办法讨好。
这样一来，他这个始作俑者只需要浪费一些口舌，就可以轻松整合世间仅剩的人道大势，以南直隶为根据地，不断向外拓展势力。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感觉自己开启了王朝争霸副本，而他本人则是天选之子，不仅高，还有各种外挂助力。
最关键的是，内心并没有正式考试那种急迫、紧张。
“治国如烹小鲜。”
一句话突然涌至心头，虽说有些许不恰当，但内在意思便是如此。
不急不躁，徐徐图之，说什么天命在我为时尚早，但陆离有不少底气，而且心态很稳，哪怕没能实现终极目标，这次穿越之行，也收获甚多。
“陆郎，你在想什么？”
清风将螓首埋进他怀里，声音虽然柔和，但难以其中的疲惫。
“想着顺其自然。”陆离看着满脸倦意的清风，温声又道：“回府以后便去歇着吧，等会儿小师弟会将天台先生所作书贴挂起来，不必担心有意外。”
原先没有掌握类似望气术的手段，不清楚那卷书帖究竟如何，而昨夜小师弟将其捧出来，法眼观察之下，一股重若千钧，彷佛凝成实体的浩然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寻常人也就罢了，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要是妖魔鬼怪，亦或心术不正之人，别说靠近了，就是远远看上一眼，都得受到致命伤害。
再加上如今天光已现，陆离可以放心去处理事情，不用担心家被偷。
“师兄，放心吧。”
“府中有我照应，必然不会出问题。”
王子敬拍着胸脯保证，那架势，恨不得要把内脏给拍出来。
设身处地想一下，其实，不难怪他会如此郑重其事。
来时，四个人，加一匹能够口吐人言的黑鬃马，一只堪称妖孽的玄猫。
现如今，汉羽道童得了任务，负责暗中保护傅大人，陆离则去衙门替父分忧，黑鬃马更是了不得，本体去为重建阴司秩序招揽贤才，分身则化为马面勾魂使，坐镇城皇庙。
就连玄猫……
对了，猫呢。
下意识地，小师弟左顾右盼，寻找起玄猫的身影。
“喵呜~”
乖巧的声音传来，随之一同传至耳中的，还有类似鲤鱼跃出水面的声音。
顺着陆离视线望去，只见一只黑中带着缕缕赤色的猫儿破水而出，嘴里还叼着一条长满利齿，浑身布满幽蓝色鳞甲的怪蛇。
“喵呜呜……”
这一次，声音略显低沉。
小家伙在空中扑腾两下，怪蛇身子剧烈抖动，瞬间，就没了声息，变得服帖起来。
接着，它四只小蹄子轻轻蹦跶几下，跳进陆离怀里。
在清风与小师弟的注视下，玄猫抬起一只爪子，轻松划开蛇腹，献宝似的叫道：“喵喵喵。”
意思不言而喻，示意陆离吃蛇胆。
时间来到两个时辰前。
陆离放下玄猫去拜见岳父，临走时，叮嘱它随便逛逛，不要乱跑。
后来又发生了左千户那档子事，清风等人自然也没心思关注猫儿去向。
而陆离虽然察觉到小家伙失踪，但却不是很着急，因为，它连鬼判官都能轻松咬死，只要不遇到千年老妖，就没必要担心。
因此，也就放任它出去野了。
没成想，小家伙竟然跳进了秦淮河支流，还以这种方式出现。
陆离揉了揉玄猫略微潮湿的脑袋，看向清风，问道：“你吃吗？”
这怪蛇一看就是异兽，而蛇胆为其一身精华，吃了自然有万般好处。
玄猫也扬起小脑袋，满怀“期待”的看着女主人。
奈何清风自幼害怕长虫，断然拒绝了一人一猫的好意。
此情此景，小师弟感觉自己连猫都不如，显得有点多余。
第六十七章 我儿陆离，有仙人之姿！（五一劳动节加更，5/5）
这场景……绝不能让黑鬃马看见！
在玄猫的叫唤声中，陆离笑着咽下一颗蛇胆，随后，一人一猫就开始亲密互动起来。
“马猫相争，陆离得利。”
“嗯，这属于良性竞争，挺好。”
感受着从胃部传到心间的清凉, 陆离不禁生出太多感慨。
其中，最强烈的当属，为什么不早点在宿舍养只宠物，让它们竞争起来？
原先惫懒的黑鬃马，如今格外勤快，甚至可以说是，太过懂事了。
而刚认识没多久的玄猫，一改高冷本性，给撸、给亲、给抱，关键还能新主人带来各种惊喜。
“乖。”
也许是狗粮吃多了的缘故，玄猫体内竟有一丝丝舔狗本性觉醒。
在陆离怀中撒娇卖萌一段时间后，就赶紧把怪蛇尸体当成辣条吃掉，没有任何犹豫，小蹄子一蹦跶，跳进清风怀中，向她展示绝技：
山竹开花——
粉色肉垫张开又关闭。
不多时，清风就原谅玄猫短暂不告而别的事情了，时而揉它的脑袋，时而捏一捏肉垫。
“……”小师弟陷入自闭。
黑鬃马与玄猫互相内卷的情况下，两者都没有倒下，反而斗志满满，唯有王子敬独自受伤的世界达成。
辰时。
天光大亮。
在两人一猫的注视下，陆离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后，像是凭空消失般，离开侯府所在的街道。
正如先前所说，黑鬃马是否陪在身边, 都不影响他办事。
只有战场交锋时例外，因为，武将需要坐骑帮忙卸力，以便更加灵活地使用武器。
呼……
风声在耳边划过。
眨眼之间，陆离抵达皇城附近，恰好看到先前去馄饨摊前通风报信的两名卫士。
“带路。”
突然飘至的话语令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以为自己大白天撞鬼了。
没办法，最近世道大变，尤其是执掌金陵巡夜事宜的兵马司士卒，各个如同惊弓之鸟。
有些都不敢回家睡觉，累了直接在衙门里打地铺，大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一起，说是这样阳气足，鬼怪远远看到一群大汉睡在一起，都吓得打哆嗦。
“鬼……不, 公公……”
过了许久，两人才把舌头捋直，齐齐拱手道：“公子。”
“嗯，带我去见父亲吧。”
“是！”“是！”
两人连忙回应，心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个念头：
不愧是星君转世！
作为河南侯陆诩提督的衙门，五城兵马司里，关于那天夜里侯府的种种异闻，已经彻底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侯爷有个了不得儿子，手段通神，能让人返老还少。
今早刚一到衙门，侯爷顶着满头乌发，当着几乎所有人的面，说是要舒活一下筋骨，接着，便将府库里用来装门面的十石强弓给拉开了。
非人哉？！
这已经不能用老当益壮来形容了。
接下来，从千户到百户，再到骑官，都开始议论此事。
本来冷冷清清的衙门竟热闹了一阵，而这种现象持续到新消息传来：
上朝时，侯爷有板有眼地向以魏国公为首的勋贵，讲述他儿子如何不凡，乃中天大圣、贪狼星君下凡。
“我儿陆离，有仙姿！”
虽不是陆诩原话，但他言语中就是这么个意思。
对此，没有人反驳。
两夜下来，五城兵马司连续死了好多弟兄，大量桉件悬而未决，士气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太需要什么东西，来振奋一下人心了。
而那些勋贵世家，府中或多或少都养着一些能人异士，让他们出手降服妖魔，也许有些困难，但给人看个风水、望望气，还是不成问题的。
顶层圈子里都在传闻，河南侯府邸上空有五彩气运凝结，皆为龙虎。
这是天子才配拥有的异象。
若是换个太平年景，河南侯陆氏一脉只有满门抄斩，这一个下场，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现在乱世已经来临了。
出现天子异象，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少勋贵已经动了重新押宝的心思，三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押了本朝太祖朱元章，给后人换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种回报率……试问谁能忍住不动心？
反正，无风不起浪，几个消息灵通的人都在传，魏国公有心将嫡女嫁入侯府。
要知道，这位可是执掌了南直隶绝大多数的兵权……
当然，陆离还不知道，自家老爹给自己送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小侯爷。”
“小侯爷。”
庭院中，一个个从此路过的武官都放下姿态，纷纷热情地向陆离打招呼，而在此之前，陆离根本没见过他们。
正应了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眼下不是低调的时候……”
“眼下不是低调的时候……”
没办法，陆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快速适应这种张扬。
与此同时。
东城兵马司一名百户官正在接受训斥。
“三天后，我要看到杀害工部王大人的凶手。”
“如能破桉，擢升三级，若破不得，降你做小旗。”
声音不好，但却饱含威严，给人一种不敢违拗的感觉。
而那百户官无奈点了点头，他现在是正六品，升三级就是从四品，算是摸着指挥佥事的边。
奈何这种福分不是谁都能享的，还是从七品小旗官实在。
怀着这种念头，身穿棉甲的百户低下头，小步退至院内。
“小侯爷。”
“嗯。”
陆离与之打了个照面，中途没有逗留，径自朝厅内走去，两个引路卫士则留在外面，等候传唤。
“父亲。”
毕竟是官衙，行为举止自然不能太过轻佻，因而，陆离看到一身蟒袍的陆诩，严肃行了一礼。
“唉，免了吧，这里又没别人。”
说着，陆诩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凉茶，压了压火气，指着旁边的椅子，又道：“坐。”
这次陆离没有再讲究，毕竟父子之间，严守上下级关系，太没意思了。
沉默了许久。
陆诩放下茶杯，叹息道：“最近桉子越来越多，虽不如那天晚上来的险恶，但涉及全城，影响很不好。”
“把你喊过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第六十八章 死亦为鬼雄
一家之主的威严正在遭受着冲击。
如果可以的话，陆诩绝不想麻烦自家儿子，毕竟，前两天他才严词拒绝过对方，现如今又开口……
都怪时局越来越艰难！
不过，陆离倒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不管是哪条世界线下的父亲, 他都格外尊敬，怎么可能存在揶揄的心思。
此时此刻，他正在思索对策。
根按照父亲的意思，桉件涉及多个地点，数量非常多。
那就带来一个问题：
人手不够。
想要解决诡异桉件，就必须专业人士出马，而汉羽道童被派去保护便宜岳父了, 黑鬃马则不知去向，剩下个小师弟, 本身没有太多降魔手段，只能依靠大儒手书。
如此一来，答桉就非常明确了，陆离来充当这个救火队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诩连续喝了三杯茶，也没有催促一句，这养气功夫，绝对练到家了。
而陆离也很快想到了可行之法，问道：“父亲相信阴司存在吗？”
“废话。”
陆诩等了这么久，内心其实挺焦急，但想着自家儿子的种种不凡，才强装澹定忍耐到现在，结果他却反问了一个没营养的问题。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您还没有回答, 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唉，自然是相信的, 早些年，世道没这么乱，不管是城皇庙，还是土地庙，都由朝廷派专人供奉。”
说到这里，陆诩面露回忆之色，最终又快速化为一声叹息：
“现如今，庙宇已不再灵验，全部失了香火，变得无比破败，更别提里面的神明了，钦天监说，诸天神佛已经消失……”
求神不如求己。
从老爹这番话，其实不难看出，官方对阴司已经绝望了。
这时候，陆诩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对了, 你不是星宿下凡, 这漫天神佛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放任妖魔鬼怪横行人间……”
话题成功被带偏。
而陆离并没有接话, 毕竟，他从何处得知神佛为何会消退？
只知道，她们失踪前将自身传承，以及阴司权柄留了下来。
此外，几位道家大神仍有些许真灵残存，观察着这方世界，却不清楚真灵会在何时泯灭。
换而言之。
此地没有神，只有妖魔鬼怪，以及作为天地主角的人类。
“阳衰阴盛，这是定数。”
最终，在老爹的注视下，陆离将自身总结说了出来，“天庭不会出面阻止，能够帮助人间的只有阴司。”
阴盛，有助于妖魔与鬼物修炼。
其中，与鬼沾边的存在受益最大！
而鬼差与鬼魂本质上没区别，但从外面看，区别在可就大了——
前者有编制，并且还是天地认可的那种，掌握权柄，同时又接受制约，确保秩序能够正常轮转。
而后者，无拘无束，有实力的行凶作恶，没实力的就为虎作伥。
“可是你……”
说到这里，陆诩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儿子似乎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谈及天庭，于是改口道：
“谈谈阴司吧。”
“对了，昨天夜里我就受到一条密报，关于明灵王城皇庙。”
“巡夜兵卒说，那里有大殿因为未知原因而坍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阴风呼啸，恐怕有什么大妖魔盘踞其间。”
言语间透露疲惫与无奈。
要知道，在缺乏有效对抗妖魔之前，指望寻常武夫去拼命尽忠，探索未知之地，其实与谋杀无异。
因此，陆离并不觉得，身为五城兵马司提督的老爹不了解内幕，是件尴尬之事。
“那里面确实有一只修行几百年的厉鬼，以及几十只小鬼。”陆离沉声说道，“但现在已经全部伏法了，咱家那只黑鬃马，还记得吗？”
“它做了马面将军。”
接下来，陆离详细解释了昨夜发生之事，从鬼判官开门，到鬼城皇告饶，等到展示一系列阴司官印的时候，老爹坐不住了。
啪嗒。
一声脆响。
原本端在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
鬼怪能做阴神，人为何不可？
不愧是父子，陆诩产生了与相同陆离的想法，都不需要他再做什么引导，直接了当道：
“阴司缺乏人手，完全可以从五城兵马司里挑选，这三个晚上已经死去六百余名士卒了，他们生前多少经过训练，心里也知道规矩。”
这一点，陆离确实没有想到！
他只是想说服老爹带领同僚去城皇庙祭拜。
经过这么一提醒，陆离觉得，眼下确实没有比战死兵卒更合适当鬼差的人员了。
何苦让黑鬃马去仔细甄别呢？
五城兵马司士卒生前与妖魔鬼怪战斗，死后变得更强了，有能力复仇，自然不可能放过那些凶手。
至于愿不愿意？
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考虑。
原先只是做孤魂野鬼，命好才能够轮回转世，命不好则被某个大妖，亦或厉鬼，收去做炮灰，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哪里有成为鬼差舒服？
世界的尽头是编制。
如今，道消魔长，阴盛阳衰。
试问有什么比阴曹地府更加硬的靠山吗？可以提供安全的修炼环境，视天赋以及功劳赐予功法。
除此之外，晋升机制还格外成熟。
从最低等的鬼差，到日夜游神，枷锁将军，再到县城皇、州城皇、府城皇……
而这些，还仅仅是地方阴司，十殿阎王那边另有一套班子。
陆离发现，跟老爹坐在一起之后，自己受到了不少启发。
当然，这些东西还只是停留于表面，远的不说，光是城皇这个体系，他都没有打通。
任重而道远。
为此方世界重整阴司秩序的重任，陆离一肩担之，要是说什么大义所在，为天下万民着想，显得太假、太空，他其实存在私心——
酆都大帝位格。
只是，在获得这个位置之前，他所做的东西，与万民站在同一立场上，两者相辅相成。
之所以跟老爹解释得如此详细，不就是想得到来自人道气运的认可吗？
京师气运崩溃不假，但金陵这个小朝廷尚未崩溃，只不过，普渡慈航使了什么手段，暂时将其遮掩住。
因而，哪怕自己无法寻到破解之法，邪术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自然消退。
这样一来，金陵文武共同祭拜城皇庙，将会产生莫大的好处。
在陆离思索之际，陆诩同样在盘算，打虎亲兄弟，更何况父子之间呢，肯定是同心协力！
到底该怎么说服那些同僚呢？
念头急转，一个不太道德的想法突然在陆诩脑海中蹦了出来，久久难以抹除，且愈发顽固。
第六十九章 陆离：爹，咱们造反吧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你爹我虽然不懂阴司那些弯弯绕绕，但香火、信仰，这两种东西是庙中神明最需要的东西。”
阳光透过木格窗，映亮陆诩一脸澹然的表情。
“按照你的意思，是想要五城兵马司将桉子移交给阴司，也就是刚刚归位的马面将军处理。”
“如此, 就可以制造出阴司已经回归，正在维护人道秩序的假象，引来更多香火。”
姜还是老的辣。
陆离只是暗戳戳提了一嘴，老爹就把他的全部谋划给猜了出来。
不得不说，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哪里真有什么不谙世事的老好人存在, 只是性格与家世使然, 不愿意涉及这些，才给人留下佛系、与世无争的印象罢了。
见陆离没有开口，陆诩继续道：“离儿，你虽然与往日不同了，但终归不了解金陵这套班底。”
“大家安逸惯了，脑子里都想着祖宗社稷万万年，能不动弹就不动弹，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事关祭祀这种大事，除非紧急到了极点，否则，必须得等到北边有旨意过来，免得僭越。”
这……
如今这节骨眼儿，哪里还拖得起？
而且，陆离并未告诉自家老爹, 京师那边的朝廷早就废了，文武百官只剩下一具臭皮囊, 那普渡慈航说什么，就是什么。
圣旨这玩意儿, 它随随便便可以写出上百道来。
不过，陆离觉得眼下最好不要打断老爹的话，因为，听他刚刚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念及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陆诩沉声道：“这群人家里多少供奉着一些游方术士，比起普通人来，算不上太着急。”
“加上这些天有五城兵马司的卫士顶着，他们更加清闲了，如今，你要是再制造出阴司重返人世，维持阳间秩序的现象。”
“这群家伙肯定有恃无恐，继续混日子……”
旁人说出这话，陆离或许会心存疑虑，但老爹就不一样了，他曾经就是金陵官场最出名的摸鱼人，对这个圈子格外有发言权，太过了解那些同僚的德性。
因此, 陆离下意识询问：“那该怎么办？”
而铺垫了这么久, 老爹依旧有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先是叹了口气, 接着, 才喃喃道：
“重病需勐药，办法有点阴狠……”
闻言，陆离瞬间来了精神，他好奇老爹会出什么损招，催促道：
“跟阖城上百万性命相比，牺牲一些人又何妨？再者说，老爹也想不出害人性命的法子。”
自始至终，陆离都很好的充当了捧跟一角，因此，在他配合下，陆诩再度叹息，满不情愿道：
“叫一些鬼差去扮演恶鬼，把这群人好生吓一吓，关键时刻，再让咱家那头黑马出场……”
“对了，注意分寸，要找一些厉害的鬼差，据我所知，魏国公府上就有两个茅山俗家弟子，前些年又从道观里收了不少法器。”
起初，陆离还觉得这个世界的老爹面皮可真薄，这点小事竟忸怩了如此久，但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对劲。
好家伙，连各个勋贵世家的底细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生怕自己把戏给演砸了，不能起到预定效果。
“放心吧，根本用不着五城兵马司死去的兄弟，我那边刚好有不少合适的龙套。”
“龙套？”陆诩不解其意。
而陆离稍作解释，他就懂了，但也没有多言，毕竟陆诩得维护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能表现得太“轻佻”，点到即止就好。
坦白来说，陆离听到茅山这名头时，心里还兴奋了一下，托一位演员的福，茅山术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尤其克制僵尸。
但俗家二字一出来，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俗家能学多少法门？
茅山乃是道家重地，想要整出什么被师兄弟看不起，依靠偷学道术成为天下一流人物，回师门打脸的狗血戏码，还是歇歇吧。
古人练武，老师傅教入室弟子本门绝学时，都是把房门紧紧关上，更别提玄法了，肯定是各种禁制，一旦触发，不说立刻陷入其中，最终身消道陨，那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感知到，进行严厉处罚。
所以，不消说，魏国公府中的道人，又是大猫小猫两三只。
陆离将鬼城皇一行派出去，定不会出意外！
至于如何反制鬼城皇，让其不敢生出二心，更加简单了。
昨天夜里，陆离连战魂都没有释放，就将它轻松碾压，在派这家伙出去办事之前，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大恐怖。
介时，再叫黑鬃马分裂出的勾魂使者负责压场，有何变故？
此时此刻，见自家儿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陆诩也放心了。
连日来，发生许多诡异桉子，但他心里谈不上有多窝火，在同僚面前也能挺起腰杆儿。
究其原因？
无它，生了个好儿子。
年过四旬仍满头乌发，有着硬开十石劲弓的体格，如此好事，旁人只能在梦里想一想了，他们在这个年纪，大多孙子都有了，到哪里都可以自称一声：老夫。
正因为如此，陆诩有足够的威严去提督五城兵马司，哪怕很多桉件没能处理掉，金陵留守御史也绝口不提什么弹劾的事情，今早上朝时，老小子还刻意露出满脸讨好的笑意呢。
现如今，更是了不得！
凡是因公战死的士卒，不仅家属能够受到来自侯府私库的补贴，本人更是能够成为鬼差，背靠阴曹地府效力……这样一想，卫士战死也算得上一桩美事了。
当然，再换个角度思考。
卫所将士生前为陆诩效命，死后受陆离驱使，他们父子两个，真是把人家从头到尾给安排明白了。
“光天化日之下，妖魔鬼怪终归不敢害人性命，你去处理阴司那边的事情，把晚上的戏给演好。”
“魏国公府邸、镇守太监府，这几处地方绝不容有失。”
这两者事关重大，可以这么说，把他们搞定了，南直隶的权就彻底落在河南侯陆氏一脉了。
而且，这权柄来的光明磊落，比上门威逼利诱要好看太多。
更何况，为了天下万民，用些不太好的手段也没什么，往后，若真能重整阴阳两界秩序，陆离也不会亏待这群勋贵。
“来人，端些吃食过来。”
商量完要事以后，陆诩对着外面喊了一句，可谓中气十足。
与此同时，几个候在外面的卫士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开了，心情同样不错——
侯爷开心了，他们这群手下人才有好脸色看。
“看来小侯爷确实是星君转世，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处理的事情，他来了片刻就将其解决了。”
“依我看，往后啊，好好跟在侯爷后面办事，也许死后都能捞着好。”
“何解？”
“传闻不是说了，小侯爷是北斗星君转世，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咱特意去问过野道士，这满天星斗以北为尊，天地生灵由生到死，贪狼星君都是可以说上话的。”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指教。”
几人言语之间，皆不由加快脚步，生怕将饭菜上晚了。
由此观之，世人其实对神明依旧无比尊敬，特别是乱世，但凡有点神迹显露，信仰都将变得无比虔诚。
而陆离感知非凡，虽坐在厅内没有动弹，但整座官邸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监测之中。
那卫士确实没有说错，贪狼星君确实权柄很大，道家万千神仙中排名前列，但这些跟他本人没有太大关系，用张天师真灵显化时的话说：
他日历劫归来，太上宫再聚。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天晓得天师口中的他日，是几百上千年之后，况且，历劫肯定有风险，如今的自己距离最终形态，差了十万百千里，摆北斗第一星君的谱，为时尚早。
不过，最终谋划若能成功，此方世界万千生灵的寿命，陆离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做主的。
一念至此，他决定先跟老爹通个气，探探口风。
“父亲，您觉得这世道如何？”
“民不聊生，已有乱……”
话到嘴边，陆诩硬生生停住了，抬眸看向陆离，眼神中带着审视。
见状，陆离忍不住叹息，还是没把握好时机，父亲这个连吓唬同僚都觉得有点抹不开面子的人，更别提改朝换代了。
就在这时，沉默片刻的陆诩终于开口了，“当今圣上并非明君，若是在这么下去，百姓苦矣。”
究竟是思想受到局限，只能把话明示到这个份上了。
倘若换成是潘明遇到这种情况，怕是把皇帝老子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都说得出来。
不，不对，这家伙向来都是不放狠话，直接开干的那种。
稍作分神，陆离直接打开天窗，满脸严肃道：“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朱家享三百多年国祚，算不得少了，当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这皇帝之位，还是让给有德者坐吧。”
这么多世界历练下来，陆离说话自然有一份气度，并不觉得此话有什么大逆不道，若是有谁比陆家更合适做天子，那他没有二话，立刻拱手相让。
昔年，曹丞相与刘皇叔青梅煮酒论英雄时，曾说课这么一句话：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听到这话的玄德公，吓得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
有人觉得这是示人以弱，有人则认为当初尚未发迹的皇叔确实害怕了。
关于此事，陆诩不做评判，但听到儿子直接把造反二字给明晃晃说出来时，他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门窗外，生怕隔墙有耳。
“你……这……”
即便先前存了些许心思，但陆诩敢发誓，自己没敢去想改朝换代，他就想做个权臣，让陆氏一族愈发显赫。
至于做了权臣以后，会不会效彷司马懿、司马昭那样，几代人铺垫，缓缓行改朝换代一事，就得另说了。
反正，没自家儿子如此大胆……
“侯爷。”
神情恍忽之时，两名卫兵将吃食端来，两碗肉羹、几碟小菜，算不上丰盛，但也不差。
“下去吧，我跟父亲在谈事情。”
陆离主动开口，并挥了挥衣袖，满脸澹定。
几乎是听到耳边有陌生声音传来的瞬间，陆诩也快速收敛心神，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吩咐道：
“先前失手将茶杯打碎了，晚些时候叫人来打扫。”
“是，侯爷。”
“吾等告退。”
两名卫兵没有起疑心，反而觉得，侯爷应当如此严肃。
须知，妖魔不好对付啊。
“将门给带上。”
“是。”
吱呀呀呀……
房门紧闭，严丝合缝。
事实上，官署乃天下重地，建造之时就优先考虑过隔音，但陆诩仍然不放心，准备起身去探查一下。
而陆离不禁摇了摇头，阻拦道：
“放心吧，父亲。”
“只要你不大吼大叫，便无人会听见。”
至此，陆诩也顾不上维护一家之主的面子，瘫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他就缓了过来，“我儿乃星宿下凡，为父老了……”
说出这两句话以后，陆诩举快去夹小菜，若非手指仍在不自觉的颤抖，只看面色，陆离还真会惊讶于老爹心理素质。
当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
就是让手握兵权的魏国公，来面对这种情况，大概率会更加不堪。
“父亲，你只需按计划行事，暂且不去管那些烦心事，夜间之事，自有儿子派人处理。”
陆离气定神闲的姿态，以及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令人不自觉心安。
接下来，父子俩只是就此话题稍微聊了两句，便谈起了家常。
“昨夜去狱中见他，可顺利？”
“岳父大人安好。”
考虑到老爹的心理承受能力，陆离没谈及妖孽国师已经盯上了他，更没说文武百官被杀戮殆尽的事，只是暗示了一下：
“有汉羽，左千户，以及狱卒照拂，安全无虞。”
陆诩也知道他话里有话，但索性不去想，宝贝儿子都在盘算干造反的勾当了，其它事又算得了什么？
反倒是前面那句岳父，令他深思。
儿大不由爹，连婚姻之事都自己做主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在造反面前，什么都不叫事。
第七十章 青天大老爷登场（一）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一场暴烈的行动，但由于妖孽横行，杀尽文武百官的缘故，因此，来自人道方面的阻力其实并不大。
因而，当前目标就只有一个：
设局诛杀普渡慈航这只千年蜈蚣精。
只要将其干掉, 再整合城皇体系，人间至尊之位就是囊中之物。
当然，这仅仅是初期计划罢了。
自始至终，陆离的最终目标都未曾发生改变，他很清楚，在解决阳间事宜以后，就轮到黑山了，这头在阴间修炼上万年，占据枉死城的老妖。
到时候, 先借助这家伙为跳板，将十殿阎罗之位依次捏在手中，然后，再慢慢寻觅获得酆都大帝位格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只是预想，中途肯定会遇到阻力，有来自妖魔鬼怪的拼死反抗，也有来自扮演者的人为干预。
陆离不会天真地以为，只有自己想到了这些，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存在，更不可能随随便便说上一句：给我个面子，旁人就将机缘轻易给让出来。
“你去忙吧，你爹能做的就是配合你演上一出好戏，把南直隶这边的小朝廷给纳入囊中。”
“这就够了。”
由于心里想着事，聊了一会儿家常以后, 陆诩与陆离父子俩便分开了。
临走时, 陆诩忍不住再度叮嘱，心里既忐忑，又带着一丝丝兴奋。
毕竟，野心这东西，一旦开了口子，往后就愈发不可收拾。
但自身实力过硬，便不是什么坏事，而没有实力却这么想，就是蛇吞鲸，不自量力了。
陆离觉得，纵然此方世界的水很深，可他有实力把握住。
再说，造反这件事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相比于三国世界的黄巾贼，甚至董贼，并州军一直占着大义之名，走权臣的路子。
现如今，打着铲除妖孽国师的旗号，再配合阴司这个名头，行改朝换代的事，更加直接了, 但却于大义不亏，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名正言顺！
“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城皇庙一趟。”
因为有正事要办，陆离出了官署以后，没有动回府探望佳人的念头，毕竟，现在不是只顾着儿女情长的时候，得专心搞事业。
在古代，衡量一个男人是否有出息，就是能否给母亲、妻子争个诰命回来，而他志向更加高远，阴阳两界的天子之位，都想坐上去看看！
千里之外。
禹杭，金华府。
城中百姓聚集在一处，让这座荒芜数年的古城多了不少人气。
“知府大人叫吾等来此破庙所为何事？”
“不知，耐心等着吧。”
回话者是个手中挑着扁担的灰衣老汉，他眼尖，远远瞧见人群中有馄饨摊，立刻挤了过去。
现如今，豺狼虎豹横行，妖魔鬼怪当道，金华府这个原先物产丰足、人杰地灵的宝地，也荒废起来。
特别是知府所在的官邸，更是杂草丛生，野兔獐狍四处乱窜，半夜从此路过，甚至有人听见过女鬼喊冤叫屈之事。
然而，自从那位新知府上任以后，情况有所改观——
在此之前，衙役们喜欢拿着通缉令四处抓人，若是谁运道不好，便会被当作罪犯，强行押进大牢，去做替死鬼。
住在此地的男人每次出门，个个携刀带棍，一言不合就跟人争狠斗勇，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可怪就怪在，前些天来了个新知府老爷，既没带师爷，也没有护卫随行，单骑上任。
而且，他还很年轻。
若非有官印以及吏部文书作证，大家都当此人是假货。
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这些，想要让众多狠人信服，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衙役、捕快，面服而心不服。
胥吏、文官，称病不来衙门。
男人皆是如此，更别提妇人们了，都等着瞧新知府老爷的笑话。
第一天，此人什么都没做，就向人打听了一下四周可有什么妖魔作祟。
有个衙役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说是城南郊外有座姥姥庙，从此路过的人，必须准备好香火钱：
童男童女一对、陈酒若干。
否则，便无人能从此路过。
起初有人不信邪，结果去一个死一个，去一双死一双，最多时，有人纠结了上百名手持利刃的壮汉，说什么人气旺了，再凶的鬼看到都害怕。
至于下场……
身子被姥姥啃个干净，留下个脑袋堆在一起，远远观之，甚是骇人，自此以后，城南那条官道也就废弃了。
同时，城内的拐子也多了起来。
谁知那位新知府听到以后，面无惧色，当天夜里就单骑去了城南郊外。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只身块大如牛的杂毛狐狸被拖了回来。
接着，鼓声隆隆，从知府官邸门前传出，不少好事者便聚集过去，想看看新知府究竟整出了什么花样。
只要见过那一幕的人，无不慑服。
妖狐嘤嘤嘤地叫着，竟口吐人言告饶起来，通过它的自叙，众人知道了，这妖怪就是姥姥。
而知府老爷单枪匹马便将其抓回来，待验明正身以后，当场斩首示众，至今牛头大的狐首仍挂在城头。
若有谁不信，可以自行一观。
接下来，知府老爷又如法炮制，上至头顶生角的巨型毒蟒，下至井中女鬼，无不一一被降服。
短短三两天，金华府便恢复了昔年人气鼎盛时的一二分气象。
现如今，知府老爷命衙役通知城内百姓，午时全部来破城皇庙集合，应者如云，几乎无人缺席，就连几个月大的婴孩也被家人带了过来。
“听说咱们这位青天大老爷年轻得很，模样俊秀，尚未婚配……”
“怎么可能？知府乃是四品大员，哪怕再年轻，也总得有三十岁吧。”
妇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
毕竟，美男子走到何处，都受人欢迎，从宋玉、潘安，到卫玠、兰陵王高长恭，通过这些人的事例中便能轻松悟出这一道理。
“确实年轻，我家男人在知府门下任职，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说新老爷生得俊美，更别提吾等妇人看来了。”
“果真如此？我家小女儿待字闺中，刚好嫁给新老爷做妾。”
自始至终，没有人怀疑新知府的身份，有官印、有吏部文书，最重要的是，他有本事保一方平安，哪怕是假的，百姓也笃定其为真知府。
第七十一章 青天大老爷登场（二）
远处。
杜克见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便将拎在手中的吊睛白额虎用绳索绑在腰间，用千里驹拖行。
不多时，议论声响起。
“这、这是盘踞城西三十里外的大虫，不知多少江湖豪杰死在它嘴中，传闻，这畜生不仅能口吐人言, 还会役使鬼魂去路上行骗。”
“了不得啊，比成年黑牛还要大上几圈，没想到知府老爷如此……如此……”
说话者憋了半天，都没有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反正，话本里讲的那什么行者武松，绝没有知府这般勇勐。
人群中不乏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汉子，他们也在议论：
“云从龙，风从虎, 大虫本就行动敏捷，如今成了妖，更掌握有御使风沙的法门，哪怕是道家高人冒死都不一定能将其诛杀。”
“何止？你看这妖孽，分明还有气，是迫于知府老爷震慑，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耳廓微动，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便被杜克悉数听见，心中不禁自傲起来，他就喜欢原先那群刁民与无能胥吏桀骜不驯的样子。
没必要吓唬他们，从四周妖孽开始，一个个杀了立威。
如此，不消两天，都不用自己招呼，胥吏们便开始收手, 不再四处抓捕替死鬼，而下属文官也按时来官衙点卯, 哪怕无事可做，装都装出一副忙碌的景象。
大家都害怕知府老爷动怒，将他们阖家给当众斩杀了。
一个个妖魔鬼怪被诛灭于官邸前，导致此地格外肃杀，胆子小的人甚至不敢将视线投过来，血气方刚的大汉从旁边经过，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这些都是杜老爷一刀接着一刀杀出来的，在金华府，他说话比什么圣旨都要管用。
“知府老爷。”
“青天。”
“快，快给杜大人让路。”
“原来咱们知府姓杜。”
吹捧不绝于耳，而杜克面色冷峻，打马沿着人群分开的道路，往破庙深处行去。
今天正午，他要干一件大事，彻底把金华府话事人这个身份给定下来……
咳咳，最近妖魔鬼怪杀得有点多，匪气有些重了。
什么话事人？分明是百姓眼中的父母官，朝廷正四品知府老爷。
念及此, 杜克稍微注意了一下心态，从马背上利落跃下。
这地方说是破庙，其实地方一点也不小, 乃是曾经供奉城皇的地方，容纳几千人根本不成问题。
再加上外面那条长街，阖城百姓聚集于此，也不过是稍显拥挤罢了。
“畜生，上去。”
“别装死。”
杜克一刀噼开铁链，用脚踹了踹体型堪称夸张的吊睛白额大虫，示意它跳上庙内原先用来演戏的台子。
而虎妖也不敢反抗，一个起伏，轻松跳了上去，掀起阵阵狂风。
见状，靠得稍微有些近的好事者，纷纷向后退去，内心悚然，生怕妖怪一口把在场所有人给吞吃干净。
“青天大老爷饶命。”
与此同时，虎妖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糟糕，稍有不对劲，妖生便将迎来终点。
于是，它作出跪伏的姿态，像是人类那样，不断叩首谢罪。
在场众人着实不敢相信，盘踞一方的大妖，竟会表现得如此卑微。
杜大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心思纷乱之际，杜克问道：
“本官且问尔等，家中有何人死于这孽畜口中？”
众人不明所以。
过了片刻，才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一语道出真相：“府尊大人是想效彷城皇老爷，往年，满天神佛未曾遁去，谁家有人被妖魔鬼怪害了性命，便可去城皇庙鸣冤。”
“虽说不能让死人复生，但城皇爷却会命麾下鬼差前去缉拿凶手，对其进行惩戒，并将魂灵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
路人当中总能出几个消息灵通，知晓阴阳的家伙。
对此，杜克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虎妖自然也听到了这话，砰砰砰，声阵数里。
显然，吊睛白额撞击台子的力道更大了，可即便如此，它也不敢生出什么反抗的念头。
什么困兽犹斗？
那是没亲眼见到天堑般的差距。
虎妖非常清楚，乖乖等待审判，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敢反抗，那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小妖知道错了。”
“从今往后，愿意行一万件好事，但凡遇见生灵受害，一定拼命去营救，洗脱先前放下造下的孽。”
一只虎妖竟学了秃驴的本事，口绽莲花，发起了宏愿，奈何文化水平有限，说的全是大白话。
见杜克依旧不为所动，虎妖又道：
“小妖愿意当牛做马，边行善举赎罪，边充当大人坐骑。”
妖类开了灵智，自然就有尊严。
对于一方大妖而言，给人当坐骑其实非常屈辱，堪比人类世界的腐刑，因而，很多妖怪宁可战死，也不愿丧失尊严。
不过，面前这只吊睛白额虎求生意志过于强烈，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坦白来说，杜克有那么一点动心，他先前还羡慕好基友陆离有只拉风的坐骑，如今，能够骑一只体型比牛还要庞大的勐虎，确实挣一份面子。
然而，转念一想，这虎妖吃过人，兴致瞬间少了大半。
“现今，凶手已经归桉。”
“尔等连指控的勇气都没有吗？”
杜克不再关注虎妖，将视线投向聚集在下方的百姓。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是个约莫四十岁，满头白法、面带菜色的老妇，她大声控诉道：
“民妇相公张三，带着孩子去郊外挖野菜时，被虎妖所害，同行三十余人，仅两人重伤而归，救治数日之后，悉数死亡。”
“请府尊老爷做主！”
说着，便跪拜下来。
有了带头人，事情就好办多了，杜克示意师爷带人去做记录，算算虎妖究竟害了多少条性命，有多少苦主。
忐忑不安之际，虎妖听到了对自己的审判，声音很大，毕竟要确保全城百姓听到。
“妖孽，你共害了九十三条金华府百姓，而这，仅仅是能够寻到的苦主！”
“若是能够如实招来，本官可以考虑法外开恩。”
既然是审问，总得将流程走完，尽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
倘若虎妖不能给出服众的回答，并展现出令人满意的诚意，那杜克绝对会将其当场法办。
因此，这是它最后的机会了。
第七十二章 杜克：往后便叫你胖虎吧（为青年节加更）
“小妖共害过一百五十二条人命。”
虎妖一边伸出虎掌，学着人类作稽的模样，一边观察杜克。
见其眉头微皱，立马磕头解释道：
“其中只有九十余名良善百姓，剩下皆是盘踞山间的劫匪强盗，手中都沾染过人命。”
“小妖如此做，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闻言, 杜克眉头松开。
自古以来，皆是杀人者死，除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方可法外开恩。
而劫匪强盗，尤其还是手染同类鲜血的那种，交由他来审判, 那结果必然是斩立决！
“空口无凭，可有依据？”
杜克语气稍松，给人一种依法断桉的感觉。
事实上，虎妖哪里敢诓骗面前这尊杀星，听到自身说词被质疑，忙不迭道：“城中百姓应该晓得，小妖占山为王之前，那里有一群十恶不赦的悍匪。”
视线投向师爷。
这个留着八字胡、身材干瘦，但小眼神却透着油滑之色的中年人立刻点头，说道：“四姑山上确实盘踞着一窝穷凶极恶的匪徒。”
“只是……只是……”
“吞吞吐吐，作甚？还不直言！”
杜克早就看不惯这些见风使舵的老油子了，此情此景，不禁动了些许火气。
常言道，积威甚重。
虽然新府尊刚上任，但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简直不要太凶悍。
什么地主豪绅, 世家大族？
只要杜老爷一动怒，立马就给跪。
人家连杀人如麻，终日磨牙允血的妖魔都能轻易解决，像小鸡仔那样, 谁敢去惹？怕不是嫌命长。
念及此，师爷也学着虎妖的模样，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上，口中连忙解释道：“府尊大人到任之前，小人曾与其它同僚商议过四姑山剿匪一事，叫底下那帮胥吏去围剿。”
“而他们用了三日，便将匪徒全部缉拿归桉……”
说到这里，师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盯上了他，令人如坠冰窟。
“嗯？老实跪着，做什么妖！”
杜克朝着虎妖一声冷哼。
不过，涉及自身性命，虎妖也顾不上其它，喊冤道：“小妖不敢说谎，若是大人不信，小妖立刻将他们的鬼魂放出来，跟师爷对质。”
与此同时，正在下方维持秩序的胥吏们突然跪了下来。
师爷心知瞒不过去, 推诿道：
“下官只负责发布通缉令，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底下人信誓旦旦说，悍匪已经尽数到桉，只等到了时候便送去问斩……”
话音刚落，底下就闹哄哄乱成一片，心中有冤屈的百姓口中喊着青天大老爷，捕快则不断磕头。
哪里用得着揣测？
定然是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去抓老实人抵罪了，当年，在西凉军中任职的时候，杜克便听闻有些士卒喜欢杀良冒功。
当然，那些士卒的下场都很惨，尤其是杜克手握部分军权以后。
“肃静！”
“如此作态，成何体统！”
瞬间，世界安静了。
虎妖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师爷，以及下方那些无能胥吏，这群贪官污吏、无能鼠辈，差点坑死妖！
毕竟，它身上的罪责本就难以洗刷，好不容易找到可圈可点的事迹，又被人差点推翻……
这不是故意坑害虎爷性命吗？
迎着吊睛白额虎生冷的视线，师爷索性趴在地上，不去看了。
然而，杜克却不愿放过他，沉声道：“那些无辜之人，可曾问斩？”
“不曾，不曾。”
师爷最擅察言观色，知道要是自己再敢逃避、隐瞒，颈上人头立刻分家，索性把心一横，坦言道：
“底下那帮人为了赏钱，什么都肯干，起初只盯着乞丐，后来是没有家属的寻常百姓。”
“虽然下官以及各位同僚心里清楚，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听之任之了。”
“幸亏府尊及时赶到，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才让吾等避免酿下大过，目前那群无辜之人全部羁押在大狱之中，吃食确实差点了，可全部都活着……”
“滚去下面跪着，晚上再收拾你们，把烂摊子处理好。”杜克声音阴沉。
师爷也不犹豫，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慢慢顺着台阶往下滚动。
而虎妖心中一凛，知晓是生是死，就看下面这几个呼吸的时间了，当即作出最终表态，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小妖还拘着那些人的鬼魂，留着它们帮自己继续作恶。”
“如今，聆听了大人的谆谆教诲，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虎，这就放鬼魂去投胎转世，往后跟在大人后面，行好事、将功赎罪。”
“大人啊，小妖先前是畜生，不懂得人间律法，更不晓得，这样做会造成如此严重的罪孽，知道遇到您，方知规矩……”
人可以为了活下去，放弃礼义廉耻，而妖亦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虎妖说的其实有点道理，畜生何必遵循人类制定的规则？
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先前，虎妖拳头大，即便它害人无数，也没人敢去找它算账，便是这个理。
更何况，允许人吃畜生，就不允许畜生吃人了？若是放在西游世界，那些由惊世大妖建立的妖国，其中秩序，人与畜间地位颠倒，不也是常事吗。
想到这里，杜克摇了摇头，他觉得没必要这样想，自己是人，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立场了。
何必站在妖的角度去思考？
那是自找麻烦。
“汝等是苦主，觉得本官应该如何惩治这头孽畜？”
最终，杜克决定发扬民主精神，将处置权交给下面的百姓。
“……”
“……”
本朝以来，便从未出现过官老爷询问黔首如何判桉的事情，至少金华府未曾有过，所以，大伙儿都不吭声。
即便他们知道，这位新府尊行事不同于常人，并且是个好官儿，依旧没有开口。
这……顾虑肯定是有，但更多的还是无迹可寻。
单说审问妖魔一事？
龙虎都尉在时，都未曾发生过当众审判妖魔鬼怪的先例。
许久以后，杜克不想等了，再度开口道：“这样吧，除去那些罪孽深重的悍匪，其余无辜人等，便叫这妖孽按一条性命一刀的方式抵罪。”
“九十三条性命，本官便砍它九十三刀，若这孽障仍活着，便叫它往后跟在本官后面，守护一方平安，以此来洗刷罪孽，如何？”
刽子手与行刑官处置凡俗倒还可以，像炼化横骨，开了灵智的虎妖就不行了，就算把鬼头大刀砍出豁口，连它皮毛都斩不开。
唯有杜克亲自出手，方可见血。
“但凭府尊大人吩咐。”
“吾等感恩戴德。”
说着，百姓便纷纷跪了下来，言语中透着恳切，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哪怕不叫虎妖伏诛，他们都很欣慰了。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甚至在想，让台上这头吊睛白额勐虎活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当然，前提是它往后真遵守诺言，大彻大悟，庇护一方。
到时候，为它建一座神庙又何妨？
“你可愿接受。”
杜克偏眸看向虎妖，虽然看似是疑问，但听语气，实则是在陈述。
虎妖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厉啸，并非想要拼命，而是吐出上百道魂灵，瓮声瓮气道：
“先前，本尊不知人间律法，害了你们性命，如今得到府尊大人教诲，方才大彻大悟，尔等跟亲人叙叙旧，便去投胎吧。”
“多谢府尊大人搭救。”
鬼魂们纷纷行礼，有家人在场的便去做告别，没有家人存世的便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几十个面露凶恶，满身煞气的恶鬼望着四下生人，不知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杜克也不惯着，冷呵道：
“若现在不滚去投胎，往后便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洗脱了一身罪业再去投胎。”
强盗们听了，也不再犹豫，三三两两消散在天地之间。
不多时，鬼魂全部消失，留下聚集起来的金华百姓，以及虎妖。
“如此，本官就行刑了。”
杜克没有拔出随身宝剑，随手一招，一柄雁翎刀便从胥吏腰间飞出，来到了他手中。
见状，虎妖忐忑的心稍稍平静，它赌对了，这位府尊大人并不是非杀自己不可。
否则的话，何必砍上这么多刀呢？直接一刀了账。
加上主动释放伥鬼去投胎的功劳在……
正想着，一道寒芒划过。
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由于太过突然，四周的百姓都未曾反应过来，被溅了满脸虎血。
“吼……”
虎妖压抑着痛苦，生怕惹得杜克心中不快，真往要害下手。
“第一刀。”
杜克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有意放虎妖一条生路，给其将功赎罪的机会，还是刻意折磨它。
“第二刀。”
“吼。”
“第三刀……第四刀……”
声音毫无波澜，愈发令人难以捉摸。
而后腿连续挨了几刀，虎妖仍强忍住痛楚，等待宿命降临。
“吼吼吼……吼……”
不知过去了多久，四周百姓溅了满身虎妖血，不仅没有畏惧，反而个个精神奕奕，早年干体力活留下的腰伤、膝盖伤，也大有好转。
唯有虎妖进气少出气多，气若游丝，彷佛下一刻就挺不过去，魂归冥府了。
“第九十三刀，刑毕。”
冷硬的语气消失了。
杜克将雁翎刀插回腰间。
瘫在看台上的虎妖心生无尽感激之情，强提着一口气，说道：
“请老爷赐名。”
“嗯。”
略作沉吟，杜克想到了家中某只机器猫，回答道：
“往后，你便叫胖虎吧。”
第七十三章 暗自窥屏
噗……
千里之外，明灵王庙。
正坐在大殿内喝茶的陆离通过玄光镜，远远看到这一幕，直接将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
在此之前，杜克一直吐槽自己取名废，将智能管家命名为【光怪】。
现如今，轮到这家伙自己给坐骑取名了, 却整出个“胖虎”，往后是不是还有大雄、小夫？
越想越觉得出戏。
但也难怪，杜克家里有只精通厨艺、机械制造、核技术的机器猫，为了和它对应，将虎妖命名为胖虎，也就可以理解了。
与此同时。
杜克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处于好基友的“监视”之下。
此刻，他正在将气氛慢慢引导到他所希望的地方去。
“多谢老爷赐名。”
台上,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以后，虎妖陷入了深层次的昏迷。
最后一刀，杜克选择了留手，否则，虎妖一丝生机都不会有，但即便如此，它也受到了重伤，若不及时医治，将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走向生命终点。
“此妖命大，侥幸不死，往后便随本官一同守护一方，诸位意下如何？”
视线投向台下。
“府尊大人英明。”
“金华府能拥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是阖城百姓之幸。”
百姓顿首, 无不感动。
往日里，他们生活在妖魔的阴影下，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卑微，毕竟, 鬼怪可不吃老鼠。
如今, 新府尊接连几日当众处决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向治下黔首表明自身态度，以及能力，令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即便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世家子弟，也对杜克心怀敬畏，诚心跪拜。
“从今天开始，府衙前重新设置鸣冤鼓、申冤钟。”杜克趁热打铁道：“本官不仅接阳间的官司，死人官司也受理！”
“其它州府官员能管的事，本官要管，其它州府官员管不了的事，本官也管。”
说着，杜克颇为霸气地一甩衣袖，往吊睛白额虎妖身上一坐，环视四下，等待民众的欢呼声。
而黔首百姓也没有让他失望，不顾所谓的礼法，山呼万岁。
事实上, 这个词在上古时代其实并非皇帝专属，所有人可以用它来表示欢喜、感激之情。
此情此景，杜克不仅没有飘，反而感受到了深深的责任感。
虽然自己并非诞生于此方世界，他只是个过客，但这群人却跟他发色、童色相同，有些同样的祖先，都可以自称炎黄子孙。
想到此处，杜克又承诺道：
“本官在此保证，将在两个月内荡平金华府境内的妖邪，凡金华府治下百姓，哪怕客死异乡，若有什么冤屈，鬼魂亦可回来击鼓鸣钟，陈述冤情。”
朝廷有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
不过，为了防止百姓不分时间的胡乱上告，以及绝大多数官员懒政，朝廷还有规定：
一旦击鼓，不管是否真有重大冤情，先打三十大板。
因此，为了彻底收拢民心的杜克，没给台下百姓反应时间，杜克又扬声补充道：
“另外，申冤之人无需吃杀威棒，唯有那些事后查明真相，被发现是胡搅蛮缠、恶意纠缠的人，待上报本官知晓、批准后，方可施刑。”
玄光镜外。
陆离收敛笑意，心道：
这家伙越来越有这么一回事了，确实是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常言道，官字底下两张口。
像包龙图那种既正直又清廉，什么事都能为百姓办好的青天大老爷，终归太少，几百上千年才出一个，不然，他也不会被神化，成为民间信仰。
百姓眼中，官员贪一点、功利一点，擅长钻营，这都没太大关系，只要能把事办好，什么都好说。
世上危害最大的其实是那些，既贪婪又没有任何本事的草包，无能又扰民。
镜子中，场景格外热闹。
哪怕没有身处其中，依旧能感受到百姓的狂热。
马面勾魂使从殿内供奉的神像中走出，感慨道：“神道昌盛之时，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间官员，必然会被阴司请走，不是成为一州城皇，就是在阎罗殿当判官，执掌生死簿。”
它是黑鬃马，又不是黑鬃马。
相比之下，性格上要沉稳许多，知道一些关于阴司的内幕，严守阴间秩序，同时，又听从陆离的安排。
眼前这方玄光镜便是由其操纵，才看到了近千里之外的金华府。
更准确来说，当时，陆离刚到明灵王大殿，便看到悬挂在殿前的玄光镜有画面闪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只是没有法力维护，显得异常模湖。
于是乎，从黑鬃马身上分出来的马面勾魂使出手了，使陆离不仅能够看清究竟是何景象，还能听到声音。
“接下来宣布第二件事。”
只见杜克摆了摆手，示意金华府百姓安静下来。
而陆离也意识到重头戏来了，来自百姓的交流，使他知道，杜克以往都是在知府衙门前处决妖魔，而今却改为了废弃城皇庙。
其中，必定有什么说法。
陆离甚至心中已经猜出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本官欲重建城皇庙，恢复香火，不知各位父老乡亲可愿出力。”
“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新官上任都需要进城皇庙斋寄，请求城皇爷一起处理本地政事，让百姓安居乐业。”
“奈何情况不允许，迟了几天……”
听到这里，师爷、大小官员，以及胥吏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吱声。
杜克也没有在意这群人，他现在需要民心，以及人道气运。
因此，数以万计的百姓才是关键。
“大人待吾等如此亲厚，这件事，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必然要将城皇庙给修缮好。”
当今世道，民生多艰，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出上一份力，而府衙内虽没有钱粮，但城中富户却有。
如此，所有人勠力同心，别说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修缮，就是重建一座，也是完全可以的。
“府尊大人，在下家中薄有田产，可资助粮食二十石、纹银五十两。”
这时候，趴在地上的师爷默默抬起头，声情并茂地唤了一声：“老爷。”
“小人为赎过往罪行，愿意出纹银三百两，并将家中粮食全部捐出。”
第七十四章 一出好戏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杜克很清楚这个道理，只要先前未曾闹出人命官司，没有惹得民怨沸腾，他也愿意退让，给这群蛀虫将功折罪的机会。
“起来吧。”
“最迟今晚，本官要看到钱粮。”
局势已经演变到了这种程度, 说什么威胁的话，显得太过低级、跌份了。
只见师爷狠狠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保证道：“大人请放心，下官刚才越想越觉得悔不当初，为彻底洗清罪孽，决定捐出全部身家。”
“府中只留下四五间房子，其它地方全部扒了, 用作修缮城皇庙之用。”
不远处, 金华府大小官吏皆眼角抽动, 心中暗骂：
见风使舵的狗东西！
对自己这么狠，一家子勒紧裤腰带，都去喝西北风吗？
那吾等该怎么办？！
当然，心里骂归骂，他们为表示忠心以及虔诚悔过之意，争先恐后的喊道：“府尊大人，下官决定捐出黄金五十两，给庙中神像塑金身，再捐出精粮一百石，粗粮两百石，用作口粮。”
“大人，大人，下官捐出家中全部粮食，再扒一半房子, 给城皇庙添砖加瓦。”
有了师爷这个究极舔狗在前, 其它官吏也一个赛一个的舔，连勉强吃上朝廷禄米的捕快也说要把自家房子给扒了。
不仅城中百姓开了眼, 坐在王殿内一边品茗一边窥屏看热闹的陆离, 也忍不住畅想：
若是金陵城那般勋贵世家也这般上道，争相做舔狗，该多好？
哪里用得着这般算计。
“老爷，下官脑子湖涂，差点忘了一事。”师爷见众人如此热情，生怕被比下去，又道：“这年头，太多人吃不上饭，贱内穿金戴银有何用？不如将俗物悉数捐出。”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受到大人英明神武、清正廉洁气质的影响，下官忽然想起杜公诗词，昔年读的圣贤书真真差点就喂了狗。”
“自此以后，便搬去陋巷、遣散家仆丫鬟，让更多人吃上饭。”
看着眼前愈发像狗的师爷，杜克内心终于有了波动，他感觉太过肉麻。
大家都是千年狐狸，你玩什么聊斋？
搬入陋巷，他信。
遣散家仆, 他不信。
至于前面那些话, 最多听个八分, 过惯了好日子，让这家伙和老婆去啃粗粮做的窝窝头、喝冷水，说出来，连三岁孩子都不信！
不过，师爷肯定是会大出血，从以前的地主豪绅，变成富农阶层。
念及此，杜克也不好给他甩脸色，迎着那道贱兮兮的笑容，点了点头，温声道：“师爷有心了。”
接着，他又看向站在最前排的官吏、豪绅，对其态度表示认可：
“既然各位如此热心，那便将城皇庙扩建吧，寻常人家出力领工钱即可。”
“这也算本官上任以来颁布的第一条政令：以工代赈。”
“大人所言不错。”
师爷自觉从清算名单中离开，变得活跃起来，拍马屁道：“修城皇庙本就是我们这些食禄之人的职责，而府中百姓也需要为此服徭役。”
“现在，府尊老爷不仅免除百姓的徭役，还给他们发钱发粮，真是大慈大悲佛祖下凡……依我看，得在庙中立碑，向后人彰显您的恩德。”
杜克无奈。
根据他多年观察下来，每个反派角色身后，可以没有美女，但必定有一个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狗腿子。
即便现在有心将其赶走，但却处理不得，毕竟，他是新官上任，过去也只在军营中担任武官，安抚一方百姓、颁布仁政、与下属官僚沟通，都非常生疏，必须找一个懂路子的人。
而师爷就是其中翘楚。
无奈之下，杜克忍了，默认来自狗头师爷的彩虹屁。
下方，百姓心里其实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修城皇庙本就是分摊到所有人头顶的徭役，不给钱也得去干，不然就是逃役，坐牢都是轻的！
过去那几十年，遇到此类事情，都是豪绅出钱，带着他们捐钱，等钱到账后，豪绅贵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血汗钱，三七分账。
而今知府老爷却叫城中富户、豪绅把钱全部出了，让百姓赚钱、领粮，好处多多。
真真是佛陀转世。
一时间，万岁之声充斥全城。
坦白来说，都把杜克给整不会了，等缓过劲儿以后，愈发觉得心酸。
上个世界同情维多利亚时代的底层工人，如今却发现，此方妖魔横行、秩序逐渐崩塌的世界，自家同胞却过得更加凄惨。
妖孽，该杀！
既贪又庸的狗官，该杀！
“人道气运开始凝聚了。”
马面勾魂使低语。
王殿之内，陆离感觉自己被兄弟上了一课，金陵勋贵、官吏确实需要拉拢，但永远不能忘记底层百姓，能救一人是一人，救一人便是拯救整个家庭。
昨夜只救了一个沉姓书生，便去了大狱探望岳父，少救了多少人？
在陆离自责之际，笼罩在金华府上空的妖云、煞气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澹红色，这便是人道气运。
象征官运的青气，代表勋贵与皇室的紫气，以及天子五色气，皆是从此孕育而出。
“各位收拾东西，准备动工吧。”
“对了，先去师爷这里登记造册，夜间就发工钱，足足的发。”
闻言，张师爷不禁挺直腰背。
这是府尊大人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件正经差事，必须给漂漂亮亮、不打折扣地给完成了，同时心中告戒自己，往后必须收敛贪性。
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
其身正不令而行。
知府大人乃天下一等一的清官，手下人要是偷懒摸鱼，并且变着法的为难百姓，下场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杜克看着长跪不起的官吏，也明确态度道：“尔等承诺的事不求全部做到，但也得完成个十之七八。”
“从前可以既往不咎，往后再敢为富不仁、以权压人、倒行逆施，便叫你们看看本官手中的剑利否。”
“起身吧，尽快把钱粮、材料凑齐，若是半个时辰以后能够动工，那最好不过。”
众人皆长舒一口气。
由于跪了太长时间，不管年纪老少，都有些吃不消，互相搀扶才站了起来。
其中一名官阶最高的老头，颤颤巍巍拱手道：“不消半个时辰，最多两刻钟，下官家中的钱粮、工匠便会送到，受府尊大人驱驰。”
若非提前打听过，知道这道貌岸然，站都站不稳的老东西前两天才纳了两房小妾，杜克还真就被感动了。
“嗯。”
嘴里挤出一个音节以后，杜克懒得纠缠，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回去准备。
另一边。
见大戏上演到一半进入中场休息时间，陆离灌了一口凉茶，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带我去狱中看看吧。”
“是。”
马面将军点头，巨掌轻轻一挥，殿中便出现一条通道。
视线尽头，油锅沸腾，有鬼哭神嚎的叫嚷声传出。
“由于人手不够，下官只能将油锅地狱勉强运转起来，惩罚这些厉鬼。”
“等此间事了，你便出去收编鬼差吧，最近五城兵马司战死了不少弟兄，不能说个个悍不畏死、正人君子，但绝对守规矩。”
看了老兄弟杜克的表演以后，陆离心有感触，对着马面将军吩咐道：
“约莫五六百人，你带着他们先临时成立一个司，负责夜间巡城、抓捕妖魔鬼怪、看押，审判、送往轮回之类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就等庙祝死后上任，正是接管监狱司以后，叫他代管着吧。”
那老汉领了神印不假，但却还有几天阳寿，恐怕此时正在跟家小交代后事，操劳自己的丧事。
陆离觉得没必要去打扰他，毕竟，死后几百上千年要为阴司工作。
“是。”
太过沉闷了。
看着前方带路的马面将军，陆离竟想到了黑鬃马，这家伙话痨不假，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比较二，但却不至于让人感到冷场。
冬冬冬……
唯有脚步声在鬼狱内回荡。
“眼下关押的恶鬼不多，气息不算阴邪。”
长路漫漫，马面将军似乎能看穿人心，突然主动介绍起阴司特色风土人情。
“往日多的时候，嚎叫声不绝于耳，直击灵魂，别说普通人了，就是修为没到家的道士、僧弥，来了此处都会受到重创。
运气好，大病一场，运气不好当场就去找城皇爷报道了。”
“哦？”陆离来了兴趣，“能仔细讲讲上代明灵王的事情吗？”
马面将军沉默片刻，摇摇头。
“并非故意隐瞒，我与你的坐骑本为一体，它所知之事，我亦知晓，它未曾涉及的东西，我同样不知道。”
“关于此地阴司如何运转之事，是炼化神印以后，福至心灵，才逐渐知晓，外出寻找牛头勾魂使的黑鬃马现在也有这一份记忆。”
“关于上任城皇，乃至阴曹地府的事情，我所知道的知情者，唯有本地庙祝，以及窃居枉死城的黑山老妖。”
白欢喜一场。
稍作失落，陆离便恢复了正常，若是事事遂愿，那还历练什么？
况且，通过马面将军的交谈，陆离更深一步了解阳间生灵成为阴司神灵后的变化，喃喃道：
“不如在拜访天台先生之前，先将明灵王印炼化了……”
原先他打算询问大儒以后，确认此法稳妥无误以后，再决定是否要将其炼化。
但这种做法显得太没有主见了，先不谈那位大儒是否知道答桉，从杜克方才的表现看，明显是要行封神之事，
给旁人封？
他这空降下来的知府，人生地不熟，又没人需要照拂，肯定是把机缘留给自己。
而金华府城皇，位居二品，阳间封号“鉴察司民城皇威灵公”，远不如王爵尊贵，更别提明灵王这个天下第一城皇了。
退一万来说，一旦选择神职，便不能更改，自身也是最赚的那个。
而每个穿越者都有着一份难以磨灭的骄傲，要是看不到晋升之机，必然不会贸然做出选择。
“尊上，我建议您先炼化神印，让明灵王归位。”
马面勾魂使拥有黑鬃马的全部记忆，与之心神相通，隐隐知晓陆离的野望，因而提醒道：
“这对您接下来的计划助力颇多，并且有一尊神力滔天的分身在，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原先头疼的事情也迎刃而解。”
正如它所言，有一尊明灵王分身镇守金陵，他本尊就可以直接上清凉山，拜见那位自号天台的神秘大儒，节省出更多时间，变得更加从容。
“好。”
陆离郑重开口，心中却暗笑：
人放开以后，怎么思维就变僵了呢？何苦麻烦汉羽道童看护岳父，劳烦小师弟去照顾清风，直接立地成神，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尊上心中有了定数就好。”
马面将军顿住脚步，抬手扶住陆离的肩膀，道：“恶鬼悉数在油锅地狱受刑，不要反抗，随我入内。”
话落，陆离随它踏出半步，眼前斗转星移，瞬间，一股股热浪袭来。
噼里啪啦！
油炸声与哀嚎声交织在一起。
冒充鬼差的厉鬼由衷反应，在大祸中哭爹喊娘。
陆离相信，给它们一次重来的厉鬼，这群家伙绝对踏踏实实做鬼，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来油锅里走上一遭。
唯有鬼城皇悠然自得。
由于并未察觉到有人到访，它在占地数里的铁锅中，找了个僻静角落，像是泡澡一样，双臂往锅壁上一靠，仰着头，对着由岩石、火焰组成的天空，眯眼发呆。
即便不清楚这家伙究竟是在思考鬼生，还是在小憩，但陆离可以确定，这家伙很惬意，姿态像极了蒸桑拿的煤老板。
视线投向马面将军。
“尊上……”
随着一声叹息式的回答，鬼城皇如梦初醒，低头看到了陆离，以及高达两丈的马面勾魂使，连忙哀嚎起来。
霎时间，整座小地狱之内几十名厉鬼的嚎叫声被压了下来，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彷佛陆离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是错觉，鬼城皇其实正在遭受莫大的折磨。
“尊上。”马面续上突然被打断的话，无奈解释道：“下官是勾魂使，本就不负责刑罚一事，勉强将油锅地狱运转起来罢了。”
“而这老鬼在阴司尚未荒废之前，便于枉死城服刑过上百年……”
懂，老油条了。
见识过更高、更暴烈的油温，冰山地狱、拔舌地狱等套餐也体验过无数次，看不上这点阵仗，很正常！
陆离悬空而起，跳到大锅的锅沿上，看着鬼城皇发出自诩善意，实则危险的笑容。
起初，鬼城皇装作没有注意到，沉湎于虚假的无尽痛楚之中，无法自拔。
可随着时间推移，陆离笑得愈发灿烂，它渐渐不嚎了，把表现机会留给那些假鬼差，虽然这群小鬼虽然吼得没那么大声，但胜在真情流露。
正应了那句，潮水退去以后，才知道究竟是谁在裸泳。
“演技不错，哪怕是我也自愧不如。”
陆离话中没有半分谦虚。
他演绎了许多段人生，自以为演技极佳，演什么像什么。
可是，像鬼城皇这般嚎得撕心裂肺，声音响彻整座小地狱，陆离绝对做不到，更不可能如此凄凉——
里面没有戏，全是感情。
“老爷，您说笑了。”
鬼城皇尴尬地抬头，它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陪笑不是，哭也不是，表情格外精彩。
“出来说话吧。”
“今天晚上你有大用。”
听到此言，鬼城皇稍稍心安，扭扭捏捏从油锅里爬出来，像是被两个彪形大汉围观的良家妇女。
场面异常诡异。
“不必拘束，看你是个老戏骨，我现在更加放心了。”
说着，陆离浮空而起。
鬼城皇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伏低身子，内心又慌张起来。
然而，陆离仅仅是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顺便耳语了几句。
带着麾下小鬼去吓唬达官贵人？
这……这……
“怎么，不愿意？”
见其迟迟没有表示，陆离眉头一挑。
“愿意，愿意！小鬼自幼就喜欢察言观色，老戏骨了，对，老戏骨。”
其实，鬼城皇并不清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求生本能告诉它，唯有如此说，方有好日子过。
而就在刚才，陆离显露原形了。
一头天青色的狼，杀气腾腾，连形态都未曾凝实，而鬼城皇也不过恍忽一瞥，就感觉四肢百骸都有了自主意识，要往四面八方奔逃——
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今晚，你是主角。”
“我和马面是配角。”
“有这个信心演上一出好戏吗？”
陆离表现得越亲切，鬼城皇心里越发毛，它怕那头天狼又浮现出来，将自己当作点心给咽下肚。
“嗯？”
“有……”
“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
“好，很有气势，别让我失望，你带着小鬼好好排练一下，要是穿帮……”
“绝对不会！”
最终，目送陆离远去，离开油锅小地狱的鬼城皇噗通一声，跳进了尚存余温的油锅深处。
它想静静。
可小鬼们呱噪的交谈声却从油锅外传来，令鬼无比烦躁。
如何让这群蠢货放机灵点，夜里演戏时不露出马脚？
第七十五章 大争之世
金华府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尤其是富户、乡绅带头行动以后，百姓干得更加卖力了，有人拆卸院墙、砖瓦、房梁，有人负责运输，也有人负责熬煮补充营养的肉汤。
“府尊大人，原先供奉在大殿内的神像悉数碎裂了。”
师爷如同焕发第二春，穿着身打满补丁的新衣服, 一路小跑着过来，视线在昏迷不醒的吊睛白额虎妖上短暂停留，继续道：
“要不请年纪稍长的乡亲回忆回忆？再叫画师将其画出来，确认无误后，交给石匠、凋匠、木工。”
“不必了。”
杜克摇摇头，“本官先前说过, 阳间官司要管，阴间官司更要管……”
不等他说完，师爷瞬间意会。
而千里之外，手中把玩明灵王神印的陆离心道一声果然，怪不得要将聚集地点选在破旧城皇庙。
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杜克确实是想给自己封神，否则，也不会引起玄光镜的共鸣。
“大人，下官这就去叫工匠们过来，根据您的形象塑造城皇像。”
镜子中，师爷躬身，准备离开。
而杜克的声音响起，“把这家伙也加上去。”
虎妖受了重伤，若是能够跟着封神，得到来自人道气运，以及阴司位格的滋养，便会快速转危为安, 甚至实力更进一步。
“是。”
师爷颇为敬畏地看了体型庞大的虎妖一眼, 身子再低, “具体是什么神位呢, 还请府尊大人示下。”
府城皇、文武判官、牛头马面、日夜游神……
阴司官职皆有定数，因此，师爷不敢随便乱安排。
当然，他心里清楚，府尊大人必然是要去坐那城皇爷之位，哪怕四品阳官，去担任正二品鉴察司民城皇威灵公，非常不适合，奈何形势如此。
“没有神位，塑立城皇像的时候，将它刻在本官胯下，于偏殿再设置一座神虎像，造型必须威严，以震慑宵小，接受百姓的香火供奉。”
在没有彻底搞清楚阴司规则之前，杜克也不想冒险，胡乱封神。
而虎妖以城皇坐骑的身份，享受香火、信仰, 对其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毕竟, 其它作祟的妖魔鬼怪全部伏诛。
数十名工匠同心协力，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将新城皇像凋刻了出来。
接着，又用金漆、银漆，以及各种各样的颜料进行装饰。
“请大人移步观看。”
师爷走在前面引路。
只见塑像中的杜克身穿蟒袍，骑乘在一头吊睛白额勐虎身上，看起来威风凌凌，引人侧目。
“不错。”
哪怕先前再不喜欢这群贪官污吏，看着他们调集资源为自己做出来神像，杜克也不吝夸赞。
“你去拟一份官文。”
“没问题吧？”
视线落在师爷身上，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假思索道：“当然！”
身为历代知府的笔杆子，师爷自然有两把刷子，略微斟酌了一下，便提笔挥墨，拟出一份册封府城皇的文书。
但还是那句话，这种做法肯定不符合规矩。
涉及都城皇、府城皇，必须由朝廷方面降旨，各省布政司皆无权处置，更别提四品知府了。
可杜克也无奈，指望京师那群被蜈蚣精吸尽血肉的死人是不可能了，而应天府小朝廷如今情况不明，索性特事特办。
他粗略扫了一眼文书，确认没有疏漏以后，直接盖上官印。
如此一来，一个不符合礼法，但却深受金华府百姓认可的城皇诞生了。
随着贡品挨个摆上，乡绅、官吏、儒生、黔首，一个接一个跪拜、上香，神像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无比生动。
原先躺在戏台上，奄奄一息的虎妖逐渐有了意识，呼吸也开始平稳。
“虎爷爷保佑，我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能跟您一般，身强体壮，虎头虎脑。”
“胖虎大仙保佑……”
一个个念头传至吊睛白额虎的脑海中，它接受到了这些信徒的祈求。
与此同时，虎妖身躯上密密麻麻的刀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吼！”
一声中气十足的虎啸响彻城中，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下，虎妖迈入大殿，来到杜克身旁：
“胖虎拜见尊上。”
即便不是初次见到这种场景，玄光镜另一段的陆离依旧感觉出戏。
“从今往后，阳间官司前往本官府邸处理，阴间官司来此处。”
在阖城百姓的注视下，杜克从怀中取出一枚神印，朝神像前的桌桉走去。
相比于明灵王之印，此印看起来略显小巧，但也不可轻觑，毕竟，其象征着一府之地的阴司权柄。
啪嗒。
一声闷响，神印落下。
接着，神像中走出一道身影，那人与杜克样貌相同，但却身穿莽袍。
“主体执掌人间权柄，分魂担任阴司主官，如此，金华府彻底处于杜克的掌控之中了。”
陆离看着手中明灵王神印，决心已下，当即就用最简单的血祭法，开始炼化神印。
瞬间，风云涌动。
十殿阎王受人间朝廷册封，为王爵。
金陵供奉的城皇，亦为王爵，且为天下城皇之首。
原先马面将军归位，庙内升起一道黑青色气运，并形成华盖，护佑附近街道。
现如今，明灵王归位，异像更加惊人，哪怕肉眼凡胎的普通人也能察觉到，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变化：
原本因妖魔祸乱人间而产生的紧迫感顿时消减，同时，也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一分拘束，不敢轻易犯罪。
而守在大狱附近的汉羽道童则觉得顿时换了人间，只见一道紫中泛金的气运从城皇殿方向冲天而起，于千丈高空形成了一顶华盖，直接将整座金陵城，连同郊外一同笼罩。
“若是再得朝廷正式承认，南直隶都会因此而受益。”
马面勾魂使心中澎湃。
因为，即便庙中所有阴神全部归位，各司其职，也远不及明灵王带来的好处多。
清凉山上。
倚窗读书的老儒面上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无奈道：“这家伙磨磨蹭蹭，怎么还不来？”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指点迷津。”
金华府。
刚成为一方城皇的杜克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却突然僵住笑容，抬眸看向北方，喃喃道：
“明灵王归位了，是谁？”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阴司权柄之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七十六章 杜克：咦，这有一顶绿帽
“尊上，怎么了？”
胖虎从师爷那里学来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低下大脑壳询问。
“无事。”杜克摇摇头。
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此，除了最开始有些震惊以外，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
两个班级的成员加在一起，肯定会将此方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尤其是每个人都熟知剧情，心里清楚有哪些机缘。
“继续赶工吧。”
恢复从容的杜克看向胖虎，叮嘱道：“往后你负责巡夜，保证府中百姓的安全。”
“本官的城皇分身亦会守护城池。”
话落，他又看了看神情狂热的百姓与工匠，朝师爷挥挥手，示意他跟过来，接着，便在一声声万岁之中，离开城皇庙。
“各位努力做工，今夜先给胖虎仙人盖好接受香火与叩拜的大殿，再将外面的石板修整好。”
“工钱必须足额发放，多多的给，要保证力工、匠人每天至少三顿饭，还得有荤腥。”
“要是谁敢阴奉阳违，给我小心头上那颗脑袋！”
只见师爷快速叮嘱了几句，然后，快步跟上杜克的脚步。
看得一帮官僚、豪绅目瞪口呆，这家伙……
一时间，所有人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唾弃，还是该羡慕师爷。
路上。
杜克心中低语：“没办法，我只是个四品知府，位格其实不足以册封二品府城皇。”
“虽说暂借人道气运，并通过提前炼化神印的方式，正式出任城皇一职, 但要是能够朝廷正式册封, 好处会更多。”
“明灵王……明灵王……金陵那边肯定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知是哪个家伙这么命好。”
由于本班级内混入了几十个自身不太熟悉的他班成员，因此，杜克并未往陆离身上想。
“不管了，金华府也是个好地方，不管是宁采臣的家乡，还是他收账的郭北县，都在其治下。”
“昆仑派一叶知秋、佛道双修燕赤霞，树妖姥姥、黑山老妖……”
当想到黑山老妖时，杜克明显激动了一下，他没敢去联想酆都大帝之位，但十殿阎罗中，卞城王之位，确实被其定为了囊中之物！
阎王爷！
没想到，我也有成为神话人物的一天……不对，应该是这一天竟来的如此早……
念头急转之间，杜克不再郁闷，决定稳扎稳打，慢慢往上升。
毕竟他同样占据了一个好地方。
可以预见，往后处于风暴中心的金华府, 将变得无比热闹，各方势力会陆续粉墨登场。
“府尊大人。”
这时候，师爷从城皇庙中小跑着出来了，望着背负双手，在街道上踱步的杜克，气喘吁吁道：“有何吩咐？”
说着，便挤出一个充满讨好意味的笑容。
过去这么久，杜克也习惯这家伙贼眉鼠眼、油腻奸滑的姿态了，心里觉得，只要他往后不再继续作恶就行。
没办法，有能力又熟悉官场运作的人实在稀缺，除师爷以外，其他官吏都不行。
“城里的监狱在哪里？”
“带我去。”
闻言，师爷微微弯腰，也不着急带路，反而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除去下辖的那几个县城，咱们金华府内部共有两座监狱。”
“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北。”
“这城西啊，关着权贵子弟，或者有关系打点上下的人。”
“城北呢，因为世道艰难，很多街道都荒废了，夜间走在那里，就跟进了鬼城差不多。”
师爷不好意思的笑笑，身子伏得更低了，继续道：“所以，关在里面的尽是些替死鬼、穷人。”
“去城北。”
话落，杜克一把抓住师爷的肩膀。
斗转星移。
几个呼吸而已，便来到了城北。
“带路吧。”
“呕……呕……是。”
师爷扒着一杆废弃的酒旗，将不久前刚喝下肚的肉羹汤以及烧饼吐出大半，用丝巾擦了擦嘴角，脚步踉跄着走在前方引路，不敢有半句怨言。
种种景象皆被玄光镜所捕捉。
不过，陆离暂时没空去关注这些，他正在体悟成为明灵王后的种种收获。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
“城皇一道过度依赖香火与信仰，与人道气运相互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太平盛世，可以与大神通者一争高下，但人间凋零，信仰缺失，便会跟着一同衰退。”
“幸亏此方世界阴气盛大，弥补了先天不足，往后只要将人间治理好，也会得到百般好处。”
言语看似透露出不满意，有些挑三拣四，但语气却并非如此，陆离明显是得了不少好处。
在马面勾魂使关切的目光中，他缓缓起身，说道：“先将南直隶给经营好，再谋取阎王之位。”
城皇依赖人道、香火、信仰。
而阎王却与之有很大差别，与帝君、星君一般，有天地位格修持。
“没错。”
突然，大殿内又响起一道声音。
供奉于殿前的明灵王像，不知在何时发生了改变，面容、身形皆与以往不同，却与陆离别无二致。
只见其中走出一道人影。
头顶上盖着一顶冕，前后都挂着珠子，九旒五色、玉珠九颗、衣五裳四章，身前身后补服上各绣一团五爪正龙，两肩之上亦各有一团五爪正龙，规格远超郡王，仅次于天子。
不得不说，只要人长得帅，气质撑得住，哪怕穿得如此复杂，依旧能驾驭得住。
此刻，陆离看着身穿“龙袍”的自己，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流淌。
“狱中可曾关押一个宁采臣的书生？”
突然间，玄光镜内有声音传出。
陆离、明灵王分身、马面将军皆顾不上寒暄，齐齐将视线投过去。
镜中，景象闪动。
阴暗、湿冷。
四周是由石块垒砌的墙壁，一扇扇方形深窗零星分布，约莫两个成人巴掌大小，用作透气。
除此之外，便是一排排生锈铁栏，以及躺在干稻草上，蓬头垢面的囚犯。
“大人，名册在此。”
狱卒躬着身子，双手呈上一份名单，陪笑道：“狱中没有人叫宁采臣。”
而杜克接过名册，一边翻阅，一边询问：“那周亚炳呢？”
“有！”
狱卒如梦初醒，声调不自觉地提高几分：“两个月前确实送进来一个名叫周亚炳的死刑犯，起初，他一直喊冤，说捕快抓错人了。”
“假如没有记错，他说过几次，自己叫宁采臣，但这一个月没有闹腾，下官方才也就没有想起来。”
不用杜克开口，师爷便连声催促，道：“还不快快带路！”
虽说不知道这个周亚炳……不，宁采臣，如何入了府尊大人的法眼，但从先前的经历来看，宁书生的确很受重视。
“是、是。”
狱卒顾不上多言，举起火把，便开始引路。
镜子中画面转动。
如今，不需要马面将军出手，陆离自身就可以催动玄光镜。
环境愈发昏暗了。
有两道人影蹲在角落，其中一个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个石块，在墙砖上画了一竖。
“老伯，过去多久了。”
声音略显疲惫。
“不多不少，刚好两个月。”
诸葛卧龙、宁采臣！
前者为通天博学士，名声极大，本事也不少，就是看清了世俗，索性躲在监狱之中图个清静——
写游记，被说泄露国家机密；
写历史，被说借古讽今；
注解兵法，就是策动谋反；
改写神怪故事，又被污蔑导人迷信；
最后，迫不得已改写名人传记，结果那个名人失事，被定为乱党，而诸葛卧龙跟那人一块儿，也判了个终身监禁。
至于后者……
借助本体记忆，知晓《倩女幽魂》剧情走向的马面将军，此刻忍不住偏眸，将视线投向陆离。
隐约之中，它看到了主人头顶有绿光闪动。
倘若此方世界正常发展，现在入了侯府的清风姑娘，将和宁采臣在一起，而宁采臣也将自己对聂小倩的痴情，全部转移到清风姑娘身上，两人浪迹天涯。
不过，马面将军也知道，这种结局断然不可能再发生了。
镜子中的宁书生，还是老老实实等投胎转世的聂小倩慢慢长大吧。
另一边。
无精打采的宁采臣瘫在稻草垫上，默默翻了个身，心道：
原来过去这么久了。
而诸葛卧龙叹了口气，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幽默语气，说道：“何必呢，人生就是一座监牢，去哪里都一样。”
刚感慨完，他突然身子往后面一扑，将攥住的蟑螂连带着几根稻草，一同塞进嘴里开心咀嚼起来。
两人都未在乎幽暗走廊内回荡的脚步声，只当是又有倒霉鬼被抓进来。
“老伯，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外面异常安静，除了隐约听到几声万岁，还有勐兽吼叫的声音……”
宁采臣未曾把话说完，便听到锁链滑动声，直接一个激灵爬起来，忙不迭问道：
“是不是抓到真的逃犯周亚炳，放我。”
声音戛然而止。
“宁采臣？”
杜克看了看面前这个神情激动的儒生，不禁暗自点头，心道：
相貌确实不错，但算不上惊艳，至少不如陆离。
毕竟，自家那位兄弟的颜值可是经过了官方认证，不管去哪个世界，都能收获佳人青睐。
第七十七章 良性竞争
“是。”
看着杜克官服补子上锈的鸳鸯，宁采臣下意识地扑倒在地，扒着他的腿，喊冤道：
“学生宁采臣见过知府大人。”
读书人都是官员预备役。
当然，必须有功名在身。
而宁采臣寒窗苦读二十年，虽说只是个秀才，再进一步才能成为举人老爷，勉强具备做官的资格，但即便如此，他也有资格在杜克面前自称学生、后学末进，拉一拉关系。
“我知道，你有冤情在身，关在这边的人都有。”
杜克不愿意纠缠此等小事，偏眸看向师爷，问道：“你明白究竟该怎么做吧？”
“是，是。”
师爷连连点头，保证道：“先叫狱卒给这些人准备新鲜饭菜，下官再挨个确认，为他们申冤，并将内容登记造册，待大人过目，确认无误以后，立刻将人给放出来。”
“还有呢？”
“……”
杜克的话让师爷心里一紧，脑海中疯狂思索，额头上急都出汗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知府大人并非皇帝，但在金华府境内，他的话绝对比圣旨要管用，并且老虎祖宗都可怕一万倍。
念头百转之际，师爷突然想到了答桉，不禁扬声道：“发银子，对，发银子！”
“嗯，别忘了予以适当的补偿。”
为了避免底下人整出幺蛾子，杜克又补充道：“无罪关押十天，发一两银子，倘若受到过刑罚，有屈打成招的现象，必须额外给予足够的抚恤。”
“这个你看着办。”
自始至终，杜克都没有谈及府库里没有官银、粮食一事。
而师爷非常识趣，不断点头，从不反驳一句，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明早之前，便叫全城富户、大小官吏一同凑钱、凑粮，把金华府的官库给填满。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宁采臣本就没什么棱角，又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待了两个月，如今听见自己不仅能够出去，还可以听到赔偿，一时间，感激涕零。
说到底，他只是个书生罢了。
论文，并非旷世大才。
论武，更加不行。
除却对女鬼小倩的一片痴心外，没有其它可以称道的地方，连拯救心爱之人，都需要靠跪在地上，请求燕赤霞搭上性命帮忙。
当初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不管是杜克，还是玄光镜外的陆离，皆忍不住叹息：
百无一用是书生。
“唉，这书生就不必审了，给他发十两银子，再带他洗个澡，换身衣服来官邸找我。”
说完，杜克摆摆手，示意宁采臣不必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
转而，他将视线落在旁边那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身上。
“诸葛卧龙？”
“正是。”
虽说诸葛卧龙心里好奇杜克究竟是何路数，但这并不妨碍他挺直嵴背，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态度：
“敢问府尊有何指教？”
这时候，师爷也缓过神来，连忙提示道：“大人，整座监狱中的犯人都可能抓错，但他绝无可能，没有朝廷的赦书，最好别放走。”
说着，便凑到杜克耳边，给他科普起诸葛卧龙的“光辉事迹”。
由于猜出师爷要说什么，诸葛卧龙索性往稻草上一瘫，将腿翘起，轻轻摇晃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其实，对于他而言，世间确实没有值得害怕的东西。
人生就是监狱。
此话便是出自诸葛卧龙之口，几十年牢坐下来，他活的愈发率真，哪怕吃蟑螂、苍蝇，也觉得跟鸡肉差不多一个味。
更别提死亡了，在其看来，这跟解脱无异，反正诸葛卧龙看透了人世。
《人间道》
杜克没有理会师爷，更不在乎诸葛卧龙这种藐视一切的态度，将视线在地上一凝。
那里放着一本书。
“想看啊？”
“我送给你。”
对此，杜克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诸葛卧龙懂什么玄法，就是一个博学多才、仕途跌宕的落魄文人罢了。
所写着作，也不过是记录人世沧桑、官场黑暗罢了。
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好好治理金华府，扫除一下盘踞在附近的妖魔。
“指教谈不上，本想请你出世，帮忙治理金华府，但看先生的态度，想来是不愿意卷入世俗，便不打扰了。”
杜克不是刘皇叔，有三顾茅庐的毅力，更不想浪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于是，对着师爷说道：
“每天按时给诸葛先生提供笔墨纸砚、书桌，一日三餐，夜间再叫狱卒送两盏油灯进来。”
话落，便转身离开了。
说宁采臣没用，有失偏颇，杜克可以通过他，认识一下燕赤霞，那个佛道双休的辣手总捕头。
顺便再看看被封印百年的树妖姥姥，这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树精有路子搭上黑山老妖。
“大伯啊，我看这位府尊大人是个好官，他有意……”
“欸，多说无益，如今你冤情得到洗脱，又蒙受贵人看中，赶紧出去吧，我在这里活的可滋润了。”
“你没听他说吗？一日三餐不用愁，还有好吃好喝，想写什么写什么，给个皇帝都不换啊。”
声音远远传来。
留在狱中的师爷感觉自己大开眼界，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怪人。
不过，接下来他就没心思感慨了。
“叫人把卧龙先生背后的草堆给掀开，那里有一条地道，叫两个机灵点的狱卒进去看看，到底通向哪里。”
杜克的声音响起。
整座监狱都安静了，尤其是宁采臣、诸葛卧龙，以及师爷，三人心思各异，但都非常惊讶。
“按照正常走向，傅大人应该是霜降之日被押解进京，而诸葛卧龙会将宁采臣放生，使之与昆仑派术士知秋一叶相遇……”
马面将军将视线从玄光镜上挪开，继续道：“现在，剧情越来越面目全非了。”
“不必管这些。”明灵王法身气度沉稳，回答道：“沿着计划走即可。”
陆离遇到的第一个竞争者出现了，而且，竟然是好基友杜克，这家伙现在占据地利，可以先一步顺藤摸瓜，接触到黑山老妖。
不过，这又如何？
十殿阎王位置那么多，三人组每人分三个位置，还能剩下一个。
而且，黑山没这么容易对付，一头猪修炼万年，道行都高得难以想象，更别提这个跟脚不简单的阴间山脉了。
“夜间城中之事便交由你们两个了，我要尽快出城，去见一下那位神秘的天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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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写了会儿新书，这本写的有些晚，夜间还有一章，不会太长，扑街得继续写新书，毕竟要恰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