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官赐福
灵应签。
看到金签上的字，陆离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跃起，从天官紫薇大帝手中摘下宝剑。
接着，在众人注视下，他将其一把抽出，剑光艳涟, 锋芒毕露。
此时此刻，黑鬃马看着自家主人的种种操作，以及机缘，瞬间打定主意，要牢牢抱住大腿。
目前，它已从凡间驽马化为妖属, 而且还是那种潜力无穷的大妖，若中途没有出现波折，成仙作祖亦非虚妄。
常言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它这匹“劳苦功高”的坐骑？！
待老爷历劫结束，回归天宫，自己也能跟着位列仙班，成为一方巨擘。
想到这里，黑鬃马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寿与天齐、仙福永享的目标，还是定小了，只要主人足够努力，它便能跟着一同沾光。
“恭喜老爷，获得宝剑神兵……”
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消说，自然是黑鬃马这个极品，它学着仙侠剧中某大仙麾下童子的口吻，向陆离道喜。
接着，便被无情镇压。
陆离直接堵住它的嘴，表情严肃道：“三官大帝当前, 如此轻浮作甚？”
“是。”黑鬃马悻悻然。
虽然它对三官大帝的了解不如在场众人深, 但也知道, 这三位乃是大神通者，连主人都要如此礼敬，自己这样子确实不太好。
而陆离对着手中的剑仔细打量了几遍，在其剑柄处看到了两道神纹，旁人不解其意，唯有他福至心灵，轻声将其念出：
“紫薇。”
话落，陆离又在心中补了一句：恐怕大帝配剑，用作护道之用。
坦白来说，今日道观一行，陆离收获丰厚，同时也解决了不少疑惑。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疑惑。
自身如此孱弱，距离那位中天大圣、北斗第一阳明贪狼大道星君，差得太远，刚好应了张天师那句：
历劫。
也许每场考试前往的诸天世界，就是一场场劫难，唯有等到圆满之时，自己才能超脱一切。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想。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把紫薇帝剑威能受到了限制, 无法帮助扫除所有磨难，毕竟历劫靠的还是自己，否则哪里算得上“历”，“劫”又从何处谈起？
正如那部观想法一般，陆离需要每夜子时凝神观想，方可从中领悟神通，昨天夜间那次观想，他获得了法眼，且目前只能望气，看到某些事物的本质，只是初窥门径罢了。
而真正的贪狼星君，注人间生死，管三百六十星官、三百六十司，三千六百曹官，法眼一开，遍观三界，仙儒释道神、妖魔鬼怪精，功过轻重，已然明晰。
两者之间的差距，用天壤之别来形容都不够，只能说，路漫漫其修远兮。
而且，相比于尚未找到自身道路的人，陆离接下来要顺畅得多，一边修行观想法，一边挖掘自身血统潜能，目标非常明确。
“郎君，奴家也想给三官大帝上香，祈个愿。”
清风看着陆离，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她倒没有黑鬃马那么大的追求，只想永远跟心爱之人在一起，若是能够一家团聚，此生便无憾矣。
事实上，向老君祈愿同样灵验，刚才张天师更是亲自降下真灵，按理说，也是有求必应。
但傅清风觉得自家郎君跟紫薇大帝亲近，那便求一求对方，而黑鬃马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句话出自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表达了对于爱情的坚守，同时也是清风姑娘所求。
怀着这种心境，她走到天官大帝的供桌前，轻轻晃动玉筒，不多时，一支金签从中飞出：
上上，灵应。
天官赐福。
顿时，清风姑娘脸上浮现出浅笑。
这时候，黑鬃马才凑过来，做跪伏状，两只蹄子举起玉筒，不断上下晃动着，直到里面飞出一支签。
“上平签？”
视线从供桌上挪开，铜铃大的眼睛立即瞪向汉羽道童，显然是要其为自己解签。
“上平签，虽然不及上上签、上签，但也是上签，就像美玉之瑕，无防大雅。”
将金签从地上捡起来以后，汉羽童子对着上面的纹路，认真打量了片刻，继续道：“需牢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天子的嫡长子继承帝位，其他儿子则被封为诸侯，诸侯的嫡长子可以继承诸侯之位，而其余小宗则被封为卿大夫。”
“以此类推，五代之后，小宗子孙即便体内流淌着天子血脉，也将变得与庶人无异。”
闻言，黑鬃马身体微微颤抖。
它本是一匹乡间驽马，好不容易得了天大的造化，化为妖属，见识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若要其重新变得平庸，还不如就此死掉算了。
而汉羽也知道，虽然刚才那些话是事实，但确实有些重了，况且，上平签寓意并不差，比中签乃至下签，要好上太多。
念及此，他又补充道：“马居士不必惊慌，先前便说了此签如美玉之瑕，无伤大雅，事实上，你本就福缘深厚，往后只需多加修行，最终一定会得偿所愿。”
说到这里，汉羽童子心中不由叹息，并羡慕黑鬃马。
在场谁不知道它的志向？
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现如今，天官紫薇大帝显灵，明显是允了它机会，虽说中途存有些许磨难，但只要其肯立志，如土中下种，如树扎根，如破釜沉舟，终能得证仙道。
这份福源，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当初，师傅收他做徒弟，可谓费尽了心思，才让自己得授《太上三五都功经箓》，属七品职衔。
现如今，祖庭封闭，连个晋升之法都没有，苦矣！
想到这里，小道童就觉得心中悲苦，可他心思百转，转念一想，方才自家祖师刚显过灵，不如前去跪拜，说不定能求得晋升之法，得传《上清三洞五雷经箓》。
如此，汉羽向众人告罪，言称，要回一趟祖师殿，若有急事可来殿内寻他。
而陆离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自然不会再叨扰，只见他依次给三官大帝上香，随后，便走出大殿，与佳人在庭院中闲逛起来。
第四十九章 不问前程
大殿。
“祖师在上，弟子汉羽发下大誓，于乱世之中匡扶正道，光大传承，扬我道教威名……”
“请教主垂怜，赐下雷法。”
“请教主垂怜，赐下雷法。”
潜心三拜九叩之后, 张天师塑像突然有异象显化，只见一道清光飞出，直挺挺撞向小童子额间，而两者相碰的瞬间，清光便消失了。
不多时。
汉羽睁开眼睛，没有任何犹豫，再度朝老君金像，以及祖师塑像叩首, 口中直呼：
“祖师大德, 弟子必不敢忘记今日誓言，追随中天大圣，匡扶乱世，除魔卫道！！”
仙道贵生。
修道之人求的便是长生久视，虽然只是得授一卷雷法，但终归是有了晋升之阶，在长生路上，又往前迈了一步。
若是往后完成今日之誓，祖师必然有另有赏赐，况且，自己与中天大圣，贪狼星君结下善缘，待对方历劫圆满，回归天庭时，也许会来红尘渡自己一把。
至于祖师, 以及各位星君、大帝，为何会眼睁睁看着人间沦落至此, 放任道消魔长的局势出现, 汉羽道童没有追问，更不敢追问。
他觉得，坚守人间正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便足够了。
与此同时，正在庭院中逗弄玄猫的陆离心中似有所感，抬眸向祖师殿望去，笑道：“虽说心诚则灵，但这小道童也算福缘深厚，得了祖师传承。”
汉羽先前羡慕黑鬃马，可他的际遇说出去，不也让世人嫉妒吗？
先是得授道家正统箓坛，小小年纪便已入道，如今又得张天师亲自传法，放眼诸天万界，又有几人有这个机缘呢。
“喵呜～”
玄猫轻轻唤了一声, 彷佛在附和陆离说的话，而这, 引得黑鬃马不屑地撇了撇嘴，它算是看出来了，这猫蔫坏儿，特意跑来跟自己争宠，分润机缘。
“既然观内供奉的大神皆如此灵验，陆郎为何不去祖师殿向老君求上一签？”清风姑娘揉了揉玄猫毛茸茸的脑袋，眉宇间有一丝忧虑。
历劫……
这词听起来就不详，而老君神通广大，既然可以坦然受陆离一拜，自然也有能力为其卜卦。
“不问前程。”
面对佳人的担心，陆离摇了摇头，他觉得命运太过玄妙、高深，不愿过多了解，还是单纯一些，只管默默前行就好。
见状，清风也不再多言。
她就是这个恬静的性格，没有太多心思，尤其是出了教坊司那片红尘地狱，不用终日卖笑为生，更是回归本性。
“老爷……”
见两人聊完，黑鬃马支支吾吾半天，似乎有什么想说，可酝酿到现在，也只吐出两个字。
“你又不是闰土，叫什么老爷。”
陆离斜了这货一眼，没兴趣给它讲述少年闰土、瓜田刺猹、可悲厚壁障的故事。
而黑鬃马也意识到主人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连忙改口道：“老大。”
“说。”
“……”沉默片刻，黑鬃马才难为情道：“我是不是平时太过分了。”
“现在就改！”
回忆起往日行为，黑鬃马觉得内心忐忑，加上又有玄猫跟自己争宠，它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而陆离看着它那张还算神骏的马脸，正在往外硬生生挤出痛苦、悔悟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不用。”
“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桀骜不驯的样子，不用改。”
说着，便抚了抚它修长的鬃毛。
当年在三国世界，每次大战将至，亦或者，阳光明媚的清闲日子里，陆离都喜欢这么做。
而黑鬃马也喜欢被主人抚摸鬃毛。
因此，它眨了眨眼睛，把挤出来的眼泪重新憋了回去，耳朵也支棱起来了，确认道：
“真的？”
“废话。”
话落，陆离拍了拍黑鬃马的脑袋，说到底，这家伙也才诞生灵智没多久，看起来高大神骏，说话还利索，事实上仍处于幼年期，正是天性活泼的时候。
要是它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先不谈自己心里会不会产生负罪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不适应。
这时候，清风姑娘注意到，一直躺在她怀里撒娇的玄猫，时不时将眼珠瞄向黑鬃马，眼中人性化浮现出不屑之色，接着，又继续仰起小脸，喵喵的撒起娇来。
而黑鬃马不甘示弱，冷哼一声，在陆离怀中不断蹭着，像是得了什么疯病，亦或，受了天大的委屈。
对此，陆离与清风相视一笑，心中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你呀。”
终归是陪伴自己征战过的坐骑，往后还长着呢。
最后，陆离一边抚摸黑鬃马的修长的脖颈，一边叮嘱，“不让你立刻变得沉稳，但也不能始终不着调，要多加历练，打磨一下性子。”
“当然，沉稳也不是让你压抑天性，整天闷着头，半句话都不说。”
“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要是你再跟个闷葫芦似的，那就完了。”
先前，黑鬃马抽到上平签的表现确实令人失望，因而，陆离借此机会说了出来。
听到这些以后，黑鬃马不断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内心也彻底安稳下来。
又过了没一会儿。
汉羽道童离开祖师殿，去平时住的厢房，取了两支剑，一支斩邪精钢宝剑，一柄桃木剑。
前者作用广泛，可以用来护持己身，后者则是由三百年雷击木所制，有先天镇煞避邪的功效，加之又是五行之精的桃木，对僵尸有奇效。
除此之外，还有一沓符箓，一张八卦镜，以及狼毫笔、少量朱砂、空白黄符。
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以后，一行三人便不再停留，将道观大门上了锁，径直朝侯府赶去。
来时，三人两马。
回去的时候，又多了一只玄猫。
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陆离，还是汉羽道童，两人都没有卜问前程。
“应当能在黄昏之前回府。”
路上，陆离揽着清风姑娘，看了眼天色，估摸道。
“终归是凡马，拖累了星君。”
道童抖了抖缰绳，无奈回应，毕竟，以黑鬃马的脚程，几十里路而已，瞬息可至。
“不谈这个，说不定府中下人现在还没有把大狱那边的关系打通呢。”
“对了，不要称我为什么星君，叫一声公子，亦或者小侯爷就行。”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陆离仍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还当不得这个称呼。
第五十章 换了人间
终归是六朝古都，金陵城规划得极其规整，同时，也透露出封建王朝等级森严的特质。
手工业区、商业区、衙门办公区、富人区、勋贵世家区，甚至还有风景区，看起来井然有序。
不过，相比于往日, 今天的街头失去了市侩与喧嚣，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人气。
“咱们正午走的时候，茶楼尚在经营，也不知何时关了门……”
汉羽道童语气中透露出惋惜。
在他幼时，道家尚未彻底封山避世，人间还勉强算得上一片祥和，现如今，却连金陵这最后一片净土都要化为妖魔乐园。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叹息，模样、作态，完全不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而陆离随手指了指西边。
此刻，太阳正在洒落余晖。
“又快到妖邪作祟的时刻了。”
道观一行使得众人皆知，漫天神佛仍在关注此方世界，但由于某种未知原因，并不愿出手搭救，任由人间堕落、崩溃。
下意识地，清风看向陆离。
旁人心中对其多少有些敬畏，但作为枕边人，一夜风雨，早间彼此间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以后，她便不在意身份差距了。
而陆离也注意到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在打量自己, 不禁问道：“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何时能恢复太平盛世的景象。”清风眼神中透露着悲伤，凄然道：“自从改元以来, 无数忠臣便被打入诏狱，要不是家父入狱得早，有几位同僚在外面打点关系，想尽办法营救，也不可能转到金陵……”
皇帝昏聩。
这个词并非人人都有勇气说出口的，在陆离看来，若是君王圣明，战战兢兢地管理人道秩序，又怎么会让妖邪得到可乘之机呢？
不过，清风的话倒是替陆离解开了一个疑惑。
要知道，明朝各部有两个尚书，一个是虚衔，有没有都得另说，一个则是实权，而自家岳父是能够参与朝廷政事的兵部尚书，必然不会在金陵任职，因此即便犯了罪，也应该直接关押在燕都。
可是，自家岳父却被关押在了南方，等到《人间道》剧情展开之时，竟还需左千户押解回京。
而清风这么一说, 答桉便解开了。
想想也是，距离傅天仇革职入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仍有忠义之士愿意冒死营救他，可见其为人忠良，举世皆知，当年有同僚为其打通关系，转入江南服刑也就不难理解了。
若留在燕都，能否活到现在还得另说呢，毕竟，燕都锦衣卫诏狱有名的刑法就有：拶指、上夹棍、剥皮、断舌、断嵴、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一个比一个狠毒。
“若一切顺利，今晚就能见到岳父大人。”
陆离拍了拍清风素手，不再将惊喜藏在心底，坦言道：“再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将他从大狱捞出来。”
按理说，即便是国公府的继承人，甚至国公本人，都无法将一位被朝廷定为罪犯的兵部尚书救出来，但话从陆离口中说出，明显令人信服。
神仙什么事情做不到？
昨夜，老侯爷白发转乌，寿数延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难度可不比登天简单。
“好。”
夫妻之间，说什么感谢的话，已不能用什么生分来形容了。
因此，清风姑娘只是眼眶微红，默默点了点头，将娥首贴在陆离胸前，出神地望着桥畔人家，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原本，汉羽道童想要勒马停下，问问守在大中桥附近的捕快，究竟为何围在那里。
但陆离却不愿多管闲事，左右不过是水鬼害人罢了，世道便是如此，早一日不早，晚一日不晚，先回府问问下人，大狱那边可曾将关系疏通好。
这么多世界游历下来，他才拜见过一位岳父，还是自己在三国世界的老上司丁原。
说实话，丁公是位有野心、有手段的豪杰，若是膝下有亲子，可能会因此与下属产生龃龉，但他只有独女丁秦予，且格外疼惜，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爱屋及乌之下，陆离跟着借了不少光，比如：施展才能的舞台，十路诸侯盟主之位、特殊道具歃血酒……
正是那次考试，给自己带来了迈向更高层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在紧张刺激的高校生活中，把节奏放慢一点，甚至跌几个跟头，涨涨教训，收获成长。
至今回忆起来，陆离都觉得恩情无以为报，情况允许的话，得尽快回一趟三国世界，给那段迟疑不决的感情一个答桉！
若是放在以往，他不会去深思这些问题，只会将其深埋在心底。
不过，人总是会变化。
进入这个世界以后，陆离就觉得自己变了许多，放下各种机缘不谈，光是心态上的转变，其实就值得走这么一遭。
……
侯府所处之地离十里秦淮不远，而方才路过的大中桥，就在教坊司旁边，加上道路上几乎无人行走，不消半刻，一行人便顺利赶至。
这次，最先映入眼帘并非护院甲兵，而是一群儒生，小师弟正在府门外接待，与之叙话。
“陆郎，似乎是前天夜里泛游秦淮时，在画舫上看到的那群人。”
过去这么长时间，清风也收拾好心态，柔声提醒道。
经她一说，陆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更多细节，是另一艘画舫上有儒生落水，自己派护卫下去将人捞起。
可是，不管怎么救治，那儒生也没有苏醒的迹象，当时他疑心是鬼神所为，放下话：
若是有什么麻烦，可来侯府寻人。
不过是当时兴起，随手布了颗闲子罢了，结果，却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有一说一，来的不是时候。
“公子。”
“小侯爷救命……”
“师兄。”
听到巷外传来动静，门外众人皆停止交谈，抬眸望去。
眨眼之间，马蹄声停。
朝众人点点头，算是回应以后，陆离直接了当道：“为那儒生而来？何事？”
“寻遍金陵，都找不到能够医治沉兄的大夫。”为首者似乎知道陆离有事要忙，长话短说道：“今早无奈送去了一家破道观，那里面的道长说，沉兄魂魄为鬼差所拘……”
第五十一章 真假城隍
鬼差？
陆离第一个不信这种说词。
仙佛隐匿踪迹，各大道门封山不出，只留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更别提维持阴间秩序的鬼差了，去掉后面那个“差”字，他还勉强相信。
而道童汉羽同样如此作想，以为是哪个江湖术士没什么本事, 故意胡诌几句，骗取钱财。
不过，为首者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觉得匪夷所思，尤其是汉羽，他开始后悔自己这么武断的在心中下定论了。
“那道士没收钱。”
不图财, 图啥？
图儒生长的秀气, 还是图他们会读书识字……
“他说沉兄的魂魄被押送到了城皇老爷那里，叫我们想办法赎人。”
鬼差、城皇爷、赎人？
陆离忍不住皱眉。
城皇乃是道家典籍中, 守护城池之神，与人间朝廷所派遣的阳官相对应，为阴官，专责下辖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
不仅如此，有些地区上任的城皇，是由当地的老百姓自行选出，选择标准也很统一，要么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要么是刚正不阿的文官。
“赎人？呵。”
汉羽道童脸色阴沉，自从离开祖师殿，得到雷法传承以后，他便愈发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当然, 这种变化谁也说不出是好是坏。
“城皇是朝廷认可的正神，怎么可能干出这种劫匪强人的勾当？”
话落，汉羽便主动为陆离等人解释起来——
洪武二年正月，太祖朱元章封京都及天下城皇神，当时的京都乃金陵应天府, 此地城皇神被封为“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汴、濠、鸠、和、除等州，本朝“龙兴之地”的城皇亦被封为正一品王爵，其它府城皇则为“鉴察司民城皇威灵公”，官居正二品，州城皇“鉴察司民城皇威灵侯”为正三品，县城皇“鉴察司民城皇显佑伯”，为正四品。
在人间享有品级，在阴间又掌控权柄，相当于封疆大吏。
会干勾人魂魄，要求亲朋好友给予好处的事情来？这已不能用自降身份来形容了。
陆离愈发肯定，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邪魔妖孽，趁着人道混乱、神佛隐匿，占据了金陵城皇庙。
毕竟，普渡慈航都敢冒充西天如来佛，再来个窃居神位的妖魔，也算不得太稀奇。
与此同时，陆离还想到了另一个更加无法无天的妖魔：黑山老爷。
树妖姥姥, 卒。
普渡慈航，卒。
而它依旧不死——
从影视剧中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家伙是阴间的一座黑山修炼成精, 拥有上万年的道行，防御力堪称无解。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由于本体太过巨大，它只能以化身，或者附身的方式行动，无法将全部实力发挥出来，因此，每次都会被人间修士消灭，狼狈逃回枉死城。
同时，又因为它是阴间妖怪，本能地畏惧阳光，只能在夜间行动。
当然了，这些都算不上关键。
儒生口中的城皇老爷应当是妖魔扮演，而黑山老爷更加大胆，直接占据了枉死城，统领无数阴兵鬼将，并将势力拓展到了阳间，连树妖姥姥都对其敬畏有加，将小倩嫁给它做妾。
“枉死城呐……第六阎罗王卞城王，放眼诸天万界，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怎么连老家都不要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间低语之际，陆离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得去地府走一遭。
此事谈不上难，燕赤霞一介散修都能做到，更何况传承自道家正宗的汉羽，陆离估摸着，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能从观想法中悟出穿越阴阳的道法。
另一边。
汉羽道童的打断，陷入沉默的陆离，都让宋书生无奈，搞不清楚两人到底是何态度。
这时候，一直揽着陆离手臂，始终沉默不语的傅清风开口了：
“要什么作为赎金？按说，城皇是天地正神，不会随意勾人魂魄，你那朋友不会做了什么恶事吧。”
见有人站出来为自己等人主持公道，宋书生忙不迭开口，辩解道：
“沉兄是本府近十年来最年轻的举人，对内孝敬父母，对外尊敬师长，实不相瞒，前天夜里是他生平第一次去十里秦淮，而且还是吾等多次邀请才来。”
这时候，陆离也回过神来，他跟清风的观念不同。
道观一行，因为亲眼见到张天师、天官紫薇大帝显灵，清风便一直以为神佛仍然存在，而住在城皇庙里的东西，自然也是正神，怎么可能索要好处，不是道士胡言乱语，就是其中另有隐情。
换而言之。
未曾见识过世间险恶，太过单纯。
而陆离心里却清楚，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方世界必然出了大问题，天地人三道无法正常运转，若非自己前往，张天师与大帝根本不会显灵，任由邪魔逞威、人间堕落。
“那道士可曾告诉你们，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去孝敬城皇？”
闻言，宋书生看着陆离，点了点头，继续道：“说了。”
“他说在这之前，已经见过好几例这种事了，也清楚城皇老爷喜欢什么，让吾等去……去……”
支吾许久，也未曾把话说清楚。
原本听故事正来劲的黑鬃马见宋书生如此，不禁催促道：“去什么去，婆婆妈妈，赶紧说啊。”
“妖……妖……”
有人大骇。
望着黑鬃马，宋书生心中也有些害怕，不过，能做这群人的带头者，他定力还算不错，回过神以后，立马转身呵斥道：“妖什么妖，这是星君的坐骑。”
“好眼光。”黑鬃马打了个响鼻。
马屁拍对了地方。
陆离则有些无语，看来老爹真帮自己宣扬了，其中，侯府下人的功劳也不少。
“继续说吧，城皇要什么。”
在场众人中，唯有汉羽道童、小师弟，跟得上陆离的想法，其余人都没把城皇想成妖魔。
毕竟，世道越乱，世人便越需要偶像，他们渴望神明救世。
“道士让我们去教坊司找一位姑娘……送给城皇……做妾……”
声音越来越小。
迷信神明，不意味着没了脑子。
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城皇在人间纳妾的事情，须知，人鬼殊途呐！
第五十二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为书友“一条藤上的葫芦娃”加更）
人鬼殊途。
而人神结合，更是乱了天地纲常。
哪家正经城皇敢纳教坊司的姑娘做小妾？依陆离看，那道士就像被虎精役使的伥鬼！
至于为何会盯上教坊司。
暂时没有答桉。
“定是妖魔。”小师弟气急败坏，他旁听到现在，加上自身有着见识，一语道破真相：“城皇从不接受人间孝敬，更别提祸害姑娘了。”
自北宋起, 历代朝廷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官到任，第一天都需到城皇庙斋宿，请求城皇爷一起，与自己管理好地方事务。
而小师弟最崇拜的大儒欧阳修，就曾写过一篇祭城皇文, 里面提到：
吏竭其力, 神右以灵，各供其职, 无愧斯民。
即，人间官吏与地府官吏互相依赖，彼此敬重，治理好下辖百姓。
因此，别说用这种下作手段骗姑娘了，就是想要香火、贡品，城皇也是光明正大行事，先保佑一方风调雨顺、黑白分明，如此，百姓才会发自真心的去祭拜。
而幻想被人戳破以后。
宋书生叹了一口气，他此前还不断在心里骗自己，教坊司姑娘能嫁给本地城皇做妾, 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不过，二十年圣贤书终归没有读到狗肚子里，他犹豫半天，选择先来侯府求助。
“你们可曾去见过那城皇？”
汉羽追问, 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斩邪精钢宝剑上面，心道：
不久前刚跪在老君与祖师面前, 说要斩尽天下邪魔，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谁料，一回侯府就听到有假城皇迫害书生，要是不将其尽快除掉，他夜间都不敢睡觉，怕梦到自家祖师爷诘问！
“不曾。”宋书生摇了摇头，眼神躲闪道，“那道士让我们夜间把人送去城皇庙。”
两次追问下来，他心中愈发羞愧。
正如陆离等人所说，真正的城皇绝不会如此行事，其实，宋书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心存侥幸，说不定城皇爷是真的呢。
姑娘嫁过去享福，沉兄安然回来，金陵城皇高兴，皆大欢喜。
此外，宋书生还有一点没有承认, 更不敢往下深思, 就是他隐隐觉得，拿官妓的命去换一位年轻举人的命，其实完全值当。
何谓官妓？
就是那些被朝廷认为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犯官，他们的母亲、姐姐、妹妹、女儿，不管大小，一律发往教坊司，任达官贵人亵妓恣娱。
朝廷都如此定性了，那又何必将其看得太重呢，往昔，睡姑娘的时候，道几句相思，再装腔作势地念几声人倚楼，装装人生寂寥，却只字未提自己究竟不知跟多少姑娘说过这些，单纯就是哄人开心，玩玩情调。
当然，说实话就煞风景了。
更何况，他们是举人老爷，有资格去做官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此时此刻，宋书生不断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然后，就好受了许多，眼巴巴看着陆离。
一旁。
清风紧紧抱着意中人，泪珠啪嗒啪嗒掉落，她在教坊司待过，不管心里有多苦，都得笑出来，让恩客开心，而那些已经梳拢过的姑娘，更是要终日接客，不得不休息，不管客人模样如何，都必须笑脸相迎，曲意迎逢。
本就如此惨了，还要被鬼怪与负心人盯上，按照那贼道人的说法，已经有几个姑娘遭了劫，被送到了城皇庙。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看着清风哭得梨花带雨，陆离叹息，这话确实不假，像小师弟这种心思单纯的士人，终归是少数。
假如自己没有在天黑前赶回来，这帮儒生会怎么选？
之前被送过去的姑娘就是明证。
而被陆离内涵的宋书生故作澹定，拱手道：“还请小侯爷援手，救一救沉兄，他素有才名，又是家中独子……”
陆离则视线投向清风。
于情于理，以及自身利益，这城皇庙他都得走一遭。
旁边，向来胆小怕鬼的小师弟也鼓噪着要去，拿天台先生的书帖去镇压那不知路数的假城皇。
“待我跟家中仆人交代一下事情。”
说着，陆离手一招。
站在正门旁的青衣小厮立刻跑了过来，每个纨绔子弟身边都有一个精明的狗腿子式人物，虽说不能成什么大事，但胜在忠心。
午间离府的时候，打点狱中关系的事，便是交给了他。
“小侯爷，事情都办妥了，人就关在金陵大狱最底层。”
“守卒听说您要来，特意给傅大人洗了澡，换了身新囚服，好吃好喝招待着呢。”
说到这里，青衣小厮看向眼眶微肿的清风姑娘，露出讨好的笑容，邀功道：“小人特意去看了一眼，傅大人精神不错，身体也还硬朗，还能看《朱子全书》呢。”
“嗯，做得不错。”
陆离点点头，从小厮手里接过金陵大狱那边的信物：“等我办完事回来，再好好赏你。”
赏罚分明，方能服人。
有个帮忙处理俗事的机灵家仆，确实可以省不少心。
“为小侯爷做事是本分之事。”
怪不得先前被这个世界的自己看中，确实会说话，还有眼力见。
在陆离感慨之际，只见那小厮直接告退了，一点时间都不耽搁，明显是知道他接下来有事情忙。
“清风，等处理完城皇一事，咱们便直奔金陵大狱，看望岳父大人。”
陆离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宽慰之意。
负责巡夜的衙门是五城兵马司，拿着侯府牌子，根本没人敢拦。
更何况，陆离想去什么地方，也没人敢拦着。
“诸位可要随行？”汉羽道童瞥向宋书生一行人。
与此同时，小师弟忙道：“等等我，回房间带一些东西，随你们一同去。”
“算了，吾等没本事傍身，也便不去给您添麻烦了。”宋书生尴尬地笑了笑，补充道：“只能在秦淮河畔的富乐院设宴，静候佳音。”
富乐院是金陵最豪华的妓馆，不仅有美姬，还有美食、美景，为本朝太祖亲自下令赦造。
陆离摆了摆手，直接拒绝这群人的答谢，就等小师弟出来，人齐，那便上路了。
可以预见，他今夜将格外忙碌。
第五十三章 拷城隍（一）
府有府城皇，县有县城皇，可以这么说，城皇庙星罗天下，广为流传。
而金陵城皇庙早在汉末便有，昔年，秣陵尉蒋子文逐贼至钟山脚下, 却反被贼所害，因此，蒋子文的亡灵经常在钟山一带徘回。
后来孙权建都秣陵，蒋子文即托梦孙权，叙述其被害过程，孙权遂追封他为“中都侯”，辖金陵阴曹地府，并命人为其建庙。
再后来, 蒋子文又受到梁武帝认可, 被追封为“石头城主”。
一代代下来，那位汉末将领也就坐实了金陵城皇之位，现如今，更是成了“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而这绝对算是得了大造化。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漫天神佛都隐匿踪迹，却让邪魔有了可乘之机。”
黑鬃马灵智本就不低，化妖之后，智力更是远超凡俗。
此时此刻，它正仰头看着一条长街，正庙、行宫、殿宇、官厅，粗略一数，竟然有上百间，真真是按照王府标准而建造。
“鬼气森森！”
汉羽道童冷哼。
由于自幼在金陵长大, 他对这地方了解颇深, 昔年香火兴盛，逢年过节，城皇庙内的戏台就会表演各种节目，不仅佛家《目连救母》，更有道家典故。
一想到当时摊点相连，万人如海的场景，叹息声不禁响起：“短短几年，像是换了人间一般。”
“柳州城皇柳宗元、杭州城皇文天祥、青阳城皇海瑞……”
说着，小师弟摇了摇头，望着殿宇前的匾额，揣测道：“历代先贤死后封神，庇护一方，定然是出了什么重大变故，才致使他们无力阻止妖魔行凶。”
下意识地，数道视线投向陆离，以及黑鬃马，希望能从这两个上界神仙口中得到答桉。
奈何陆离没有任何反应。
天晓得为何会这样？
也许是人道至尊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致使其它几界受到影响，神佛放弃了人间信仰；
也许是受到未知影响，此方世界变得残破, 位格下降, 此界神佛的真灵逐渐消退……
反正有一点, 陆离可以肯定。
法眼观测之下, 天地间，阴阳二气极其失衡，这种情况放在白天，其实还好一些，现在太阳已经落山，阳气不足、阴气过盛的现象格外严重。
而这种现象代表妖魔鬼怪更加容易修炼，轻而易举就可以成气候。
“进去吧。”
“审一审那位城皇爷。”
话落，陆离从马背上跃下。
《聊斋志异》开篇第一个故事是考城皇，陆离进入这个世界干的第一件大事同样是拷城皇。
拷：形声，从手，从考。
考意为磨难、折磨，手与考联合起来，表示用手折磨别人的身体。
……
城皇庙内。
一头青面獠牙的人形厉鬼正抬头看着前方，那是一面镜子。
由于里面刻有特殊道纹，因此，哪怕使用者不会道法，也能施展出元光显化之术。
原来的城皇爷就是用它来监察金陵城，并以此评判功过是非。
现如今，道消魔长，人间秩序不断崩溃，神佛全部消失，上任城皇留下来的法宝自然也就便宜了鸠占鹊巢的鬼物。
当然，这面镜在妖魔手中的效果，远没有在天地正神手中那么强力，只有画面闪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这小姑娘长得不错，想来是那群儒生带来孝敬老爷……”
这时候，旁边有声音响起，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稚童特有的懵懂。
只是说话者的样子确实令人不敢恭维，它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仰头看着元光镜，而身子就趴坐在文判官塑像头顶，手里捏着一块血肉，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填。
可能是它本性贪婪，亦或者，对于古怪而言，血肉确实很香，吃得满脸血迹，灰青色的衣袍上都是。
而鬼城皇听到童子这么说，看到镜中清风姑娘的眼神也变得愈发炽热起来，既像逛教坊司的浪荡子弟，又像乞丐看到了可口的食物。
“快，快去把人接进来，别叫他坏了本座好事。”
闻言，小鬼从塑像上跳了下来，身体在半空中就开始变化。
转瞬间，原先矮小干瘪，都露出肋骨的身子变得丰盈起来，个头也窜到了五尺多，跟成年男子别无二致。
“老爷，您就放宽心吧，我这便去。”
声音也变得浑厚起来。
若是细看，那小鬼变化后的模样，竟与它先前盘踞的文判官有七分相似，只是气势太过阴鸷，邪气太盛。
另一边。
行至城皇庙门前的陆离等人，遇到了阻路者，是个醉醺醺的老汉。
“庙中有鬼，凡是生人进去，没一个能活着出来，早就成了资粮。”
老汉甩了甩衣袖，语气极冲，明显是在鄙视陆离等人，唯有看向清风姑娘时，迷离的醉眼中才会多出一丝清明与同情。
“人？”
汉羽凝神打量了老汉一眼，心中隐约猜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接着，又偏头看向陆离，见他点头，又道：“吾等知道此地有恶鬼盘踞。”
“你且离开吧，若是没有刚才那几句相劝，下场……”
话未说完，庙门吱吱呀呀，从内部打开了。
里面站着四个人。
其中三个做将军打扮，一身甲胃，配着汉朝特有的环首刀，派头十足。
不过，他们跟另外一人相比，却显得很不起眼。
“可是过来赎人的？快点进来吧，城皇爷召见。”只见穿着三品判官服的那人笑呵呵道，同时，视线在汉羽道童以及清风姑娘之间徘回。
陆离、小师弟、黑鬃马，则被他直接无视了。
“好。”
陆离点点头，正欲踏步进去，便被那三个做将军打扮的鬼物拦住了。
“城皇爷只叫姑娘和小孩进去，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吧，过会儿，我们把那个沉书生送出来。”
阴恻恻的视线再度落在汉羽身上，由装扮成文判官的小鬼在心中滴咕道：
细皮嫩肉，嚼起来一定好吃，到时候，姑娘交给城皇老爷，我独享这个小家伙……
念及此，一丝丝粘稠、漆黑的口水从其口中淌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个沐猴而冠的假货。
第五十四章 拷城隍（二）
扫了陆离等人一眼，庙祝便默默离开了，真有本事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他都不再劝，权当良言难劝该死鬼。
也许，这群人会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唉, 自从城皇爷离开以后，这世道就变得越来越艰难了，前段时间，这群恶鬼占了庙宇，若非自己有些许微末本事，跟它们约法三章……
一想到约定的内容, 庙祝自嘲地笑了笑, 不禁加快离开的脚步。
与此同时。
陆离给了黑鬃马一个眼神, 示意它来动手镇压小鬼。
“喵呜！呜呜！”
不过，趴在清风怀中的玄猫先一步动了，根本不给黑鬃马，以及四鬼反应的时间，森白的牙齿咬住鬼判官喉管，像是吃鱼那样，轻轻一甩。
黑烟晃过，原本属于阴间正神的判官服散落到地上。
“喵呜～”
声音压得极低，但却难以掩饰其中讨好、炫耀的意味。
只见玄猫口中死死叼着一只约莫巴掌大小的小鬼，它不断哀嚎，尝试挣脱，却一点作用都起不到。
见状，清风定了定神，眉眼弯弯，笑着夸奖道：“好猫儿。”
“喵。”
虽然没有炼化横骨, 但玄猫的灵智并不低，它知道自己才来, 暂时无法跟黑鬃马争，但可以换条路线, 利用外表优势去讨好清风，她开心了，陆离自然也会随之高兴。
显然，计划成功了。
将小鬼咽下肚以后，玄猫跳回姑娘怀里，一边叫，一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手臂。
这幅景象把黑鬃马给气坏了，可它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把怒火发泄在三只鬼将身上。
冬！冬！冬！
三声脆响，马蹄收回。
与那鬼判官一样，只留下散落在盔甲，身子直接化作黑烟，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小师弟愣了愣，看着牢牢抱在怀中的大儒书帖，陷入沉思——
有没有自己，结果似乎都一样。
一只猫、一匹马，轻轻松松就将假城皇派出的得力下属给解决了。
“走吧, 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好去拜访岳父大人。”陆离不以为意。
一窝稍微胆大，窃居神位的恶鬼罢了, 若非好奇它们的来历，加上这件事刚好被自己撞上，他都不太想管，至少今夜不会管。
就这样，在陆离的带领下，众人顺利踏入城皇庙。
大家都知道，里面的恶鬼已经知道发生在门外的事情了，毕竟，他们这边刚到，没跟那善心的庙祝聊上几句，便有鬼判官开门，招呼众人进来。
但这并不妨碍大局，所有人对陆离有信心，毕竟，中天大圣贪狼星君，如此大的名头摆在那里。
“这是四大金刚塑像？”
进入以后，陆离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四处打量着，遇到不了解的地方，还出言询问汉羽。
“嗯。”
而道童点点头，介绍道：“不管是人间王朝，还是佛道两家，都普遍祭祀城皇，因而有佛像并不稀奇。”
“师傅还在的时候，我随他来过几次，东西两侧配殿有十大阎罗及十八层地狱诸相。”
“那边供奉黑白无常像，设木栅栏防护，往日，游人、香客只能在栅外跪拜。”
听到这里，所有都将视线投向正殿，根本用不着去猜，正殿定然供奉着金陵城皇，及其属官。
呜呜呜……
这时，庙宇中忽的刮起一阵邪风，尘土漫天飞舞，枯枝烂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正前方城皇殿的大门彭的一声，勐然大开！
阴风怒号，烛影幢幢。
一排排鬼差从中走出，像是升堂时负责喊“威武”二字的衙役，手中领着腰刀，身后背着铁链，鱼贯而出。
这些鬼物明显不是什么正经阴差，神情阴冷，一左一右，整齐站在殿门两旁，朝着中间施了一礼，扬声喊道：“恭迎城皇老爷！”
紧接着，大殿中便又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像座小山一样。
只见那城皇弯眉细目，上唇留着两抹浓厚的八字胡，修饰得还算整齐，就是下巴尖细，面色微微泛绿，有种说不出诡异。
当然，陆离法眼之下，它那层伪装根本藏不住本貌。
正是一只阴气森森的鬼城皇。
此刻，它慢慢踱步，跨出大殿门槛，声音粗犷，喝问道：
“何方道友前来拜访？好不晓事！竟然打杀了本王麾下的文判官，甘柳将军、枷锁将军！”
城皇下辖有文武判官、各司大神、甘柳将军、范谢将军、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等神。
此外，还有各司僚左，尤其是金陵这种人间大城，不仅有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三部，还有诸福司、瘟疫司、感应司、罪恶司、功考司……
若是满员，至少应有上千鬼差。
而眼下，除了那装腔作势，故作威严的鬼城皇以外，就剩下三四十个假鬼差，站在那里，为其壮声势。
至于武判官、范谢将军、牛马将军、日夜游神，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显然，这家伙手下鬼物太少，连最基本的班底都没能凑全。
念及此，陆离哑然一笑，施施然走过去，将清风等人交给黑鬃马保护。
有一说一，此前他心中虽然轻视对方，但也认为对方道行不弱，没有千年，也应该差不多了。
眼下这么一看，只是排场做得不错，比乡野妖精一出场就是小鬼们呼三喝四、群魔乱舞要好上许多，但本事真的不太行。
陆离估摸着，可能小师弟将天台先生的书贴张开，配合掌握大量符箓的汉羽道童，两人费上一些手脚，便可将其擒住。
“在下陆离，久闻本地城皇大名，特意来访，勿怪，勿怪。”
言语中充满了客气，只不过，鬼城皇却恼羞成怒，一股股诡异的气息从体内弥漫而出，显露出狰狞的青色獠牙。
原来，陆离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瞬移到它面前，并拿中途抢到的鬼差锁链将其束缚住。
“欸，欸，别动。”
“要是再反抗，就只能送你去轮回了。”
听到这里，鬼城皇动了怒火，根本听不进去劝，只见整座城皇庙好似活过来一般，殿门晃动，飞沙走石。
与此同时，随手从假鬼差那里抢来的锁链寸寸崩裂。
“你要找死，本王便成全你！”
第五十五章 初闻黑山（为书友“一条藤上的葫芦娃”加更）
地面剧烈抖动。
鬼差锁链碎成无数段，夹杂着破风声，像四面八方飞去。
“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寅育我真。”
“急急如律令！”
不用人招呼，汉羽道童直接甩出一张六丁六甲护身符，将众人笼罩。
砰砰砰……
铁链碎屑将地面砸出一个个碗口粗的裂缝, 但打在符箓所形成的光罩上，却像雨滴一样，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如此，陆离就可以稍微放开手脚了。
“那便请城皇送我上路，去鬼门关看一看！”
陆离轻笑一声，拔出河南侯陆氏一脉传承至今的御赐雁翎刀, 劲力运转, 刀芒瞬间填满小半座城皇殿，却不触及清风等人所在的区域半寸。
“凡夫俗子的手段罢了。”
鬼雾腾腾, 一阵翻涌后，将刀芒悉数化解，但鬼城皇的表现却并不像他言语中那般轻松。
左千户确实是物理驱魔第一人，也是此方世界的武力天花板。
但也仅限于这个残破的聊斋世界，毕竟，它的主旋律还是道术、佛法，以及各种妖魔手段，武道发展到极致，也不过是衍生出内力罢了。
而陆离这一身武艺，来自于高武版三国，哪怕没有通过战魂勾连星辰，获得道家顶级观想法，也能够凭借一身血气，让鬼神感到颤栗。
“那城皇爷再看看这一招。”
陆离犹如猫戏老鼠般，又使了一记横扫千军, 夹杂着罡气的刀芒立刻甩出。
顾不上回答陆离, 也没心思逞强，鬼城皇立刻从袖口中甩出一枚大印。
咄啦！
一声沉闷的声响, 大印从中间裂成两半，虽然没有什么火星四溅，更没有摄人心魄的异象爆发，但城皇庙却晃动得愈发厉害了。
轰隆！
紧接着，城皇殿旁边的一处偏殿轰然倒塌，汉羽讶然出声：
“那是武判官殿。”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离手一挥，将那裂成两段的大印召来。
【应天府……】
【武判官之印】
“终归是象征阴司正神在人间权柄的印章，确实有不凡之处。”
说着，陆离看向毫发无损的鬼城皇：“就算城皇庙内存有大量神位，你可以凭借官印替死，又能坚持多少次呢？”
哪怕是金陵这种大城，武判官也只有一位，像她这种等级的官印，更是屈指可数。
而刚才那种程度的斩击，不过是陆离稍稍认真所发，即便这样挥刀整整一天一夜，他都不会累。
“难怪如此猖狂，还真是有几分能耐！”鬼城皇声音低沉。
身上鬼气弥漫而出，黑雾升腾, 将整条街道都遮掩起来。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都没有意识到，两者的差距宛若云泥之间。
“城皇爷有什么能耐，赶紧施展出来，好让在下开开眼界。”
陆离不急不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像个话多的反派，下一刻，会在阴沟里翻船。
事实也似乎在往这个方向发展，鬼城皇听到陆离这么说，巴不得他继续托大，脸上阴恻恻一笑：
“既然道友想见识本王的手段，那就请稍待片刻。”
退到远处的小师弟，以及汉羽道童都忍不住想要提醒陆离，迟则生变！
不过，两人转念一想，星君下凡怎么可能连个假城皇都斗不过？
相比于旁人，反倒是清风姑娘最为澹定，她相信陆离，也笃信来自天官紫薇大帝的启示。
“这是……”
今夜以来，陆离第一次面露诧异之色，喃喃道：“判官笔？”
“旁边那个就是生死簿咯。”
相比于“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这个说法，民间最广泛的传言，其实是阴曹地府的十殿阎王掌握着阳间生灵之寿数，而各地城皇凭生死簿分册，掌握各自所辖区域生灵的生死。
【陆离，河南侯陆聚之后，寿九十六……】
生死簿无风自动，在鬼城皇的注视下，在某一页上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判官笔挥动，想要在陆离的名字上画个叉。
不求让他立死，这也不现实，毕竟不是天地认可的正神，但再怎么说，也能使陆离寿数大减，不复先前那般勇勐。
然而……
判官笔刚接触到生死簿，便彻底僵在了那里。
此时此刻，陆离脑海中正在观想自己端坐在玉楼中，手执《斗玄图》，接受来自侍从以及无数星官礼赞的景象。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斗部以北为尊，而中天大圣贪狼星君又是北斗第一星，因此，不仅掌管世间生灵的寿数，评判其功过，还可以监管各路神仙。
一本无法发挥出全部作用的生死簿分册罢了，怎么可能影响到陆离？
“手段用完了吗？还不自缚手脚，接受拷问！”
随着一声呵斥，侍立在城皇殿门口的鬼差们也腾空而起，用来束缚魂灵的铁链不停在空中穿梭，从四面八方朝陆离卷来。
阴风瑟瑟。
在外人看来，这种配合绝对是默契极高，但不过是小道而已。
从头到脚被牢牢裹住的陆离，轻轻一动，数十根阴间法器立刻断裂，且不像鬼城皇那边，弄出那么大动静，它们并不向四周飞溅，像是碎屑般，簌簌落下。
“道友神通广大，何苦为难在下。”
见自己与喽啰们手段齐出，仍拿不下陆离，鬼城皇也清醒过来，他知道，哪怕拼了命去反抗，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法伤到对方一丝一毫。
于是，也不在以本王自居。
只不过，在说了句服软的话以后，他旋即觉得这样太过卑微，得表现的强硬一点，半威胁道：“在下与枉死城的黑山老爷有旧，此次来金陵赴任，便是得了那位的授意。”
“道友，你也不想让黑山老爷面子上难看吧？”
若是遇到其它修士，搬出黑山老妖这个大靠山，多半能起到作用。
奈何鬼城皇面前站着陆离，他一听黑山老妖，更加兴奋了。
“哦？原来是它。”
见陆离这么说，鬼城皇脸上一喜，以为他会退让，结果没成想，陆离接下来话锋一转：
“一座万年老乌龟罢了，你以为将它搬出来，我便会退避三舍？”
“去大殿跪下吧，今夜本公子要好好审一审你。”
语气格外狂妄，但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因为陆离在阐述事实。
第五十六章 神权旁落
【善行到此心无愧】
【恶过吾门胆自寒】
殿内挂着一副楹联，歌颂城皇老爷的功与德，劝人行善积德，不要作奸犯科。
而现任城皇，此时此刻，就跪在这副楹联下方反思。
场景说不出的讽刺。
啪嗒！
这时候，陆离拍了拍惊堂木, 瞬间，便有一道充满震慑力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但却一点也不影响外界。
“说吧。”
“你从何处而来？几时到的应天府，又用了何种手段窃居了神位……”
一连串问题下来，让鬼城皇竟不知从何处讲起，看它那不太聪明的样子, 陆离无奈道：“算了，先说说你从何处来, 与那枉死城黑山究竟是何关系。”
“在下曾在枉死城住过一段时间, 受黑山老爷之命，来阳间拓展势力。”
话落，鬼城皇面露期待之色。
哪怕陆离先前就言明了，他根本不给黑山老妖面子，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先前自己这么说，是想要化干戈为玉帛，而眼下这么讲，则是希望能留下一条小命。
毕竟，道行再高的人，也不想平白得罪一位万年大妖吧？
“既然如此，那为何身边只有这点小鬼？连套城皇庙的班底都凑不齐。”
陆离刚说完，黑鬃马就忍不住帮腔，作势要用蹄子踹：“哼, 我看是你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过，马蹄并没有落下。
只见鬼城皇无比老实, 跪伏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原先是打算占了金华县城皇庙，结果，半路收到消息，南直隶的朝廷气运突然被一名大妖给暂时遮掩住了……于是，我就擅作主张，改道应天府。”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人都有拼一把的勇气，更何况这种修炼数百年的恶鬼。
不过，陆离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从刚刚那句话中提取到了不少关键信息：
大妖？
应当是普渡慈航，那只修行上千年的蜈蚣精且，精通佛法，吞吃了燕都文武百官的血肉，即将化龙的存在。
坦白来说，不管是手段，还是战斗力，这家伙都远超槐树成精的树妖姥姥，就是不知与黑山老爷相比，孰强孰弱。
而且, 它有这么做的动机——
满朝文武都成了普渡慈航化龙的资粮，为了让自己圆满，当初被转移到金陵大狱的兵部尚书傅天仇，就是最后一个目标。
除此之外，以妖怪贪婪的本性，正餐吃完了，没理由放过金陵这个小朝廷，肯定会将其当成点心顺便给吃了。
“暂时遮掩住？”
陆离思索之际，小师弟喃喃低语起来，“怪不得，上个月朝廷气运还能显化，那天夜里却突然失效了。”
“绝对是那只蜈蚣精！”
话音刚落，黑鬃马立刻出声，当初陆离一边吃宵夜，一边看《倩女幽魂》的时候，它也凑在旁边。
因而，知道剧情走向。
就这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来——
汉羽追问关于蜈蚣精的细节。
而黑鬃马抬头看向主人，不清楚到底该不该剧透。
清风则坐在陆离怀里，期待朝廷气运早点恢复，金陵秩序早点恢复，不要像现在这样，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唯有鬼城皇像个局外人，默默跪在地上，等待下一个问题。
“你可知气运何时恢复？”
“如何恢复？”
“要是敢说半句假话，就赏你几道雷符。”
思索许久以后，陆离再度开口，吓得鬼城皇一个激灵，雷霆最克制阴物，别说几道雷符了，就是一道，都能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它弄个半死。
为了给陆离壮声威，汉羽真从怀里摸出一沓符箓，正是龙虎山秘传的五雷符。
“别别，小人不知啊……”
冬冬冬！
与这道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磕头声，这鬼城皇为了活下去，真是卑微到了极点，先是自称本王，接着是在下，而现在，直接成了小人。
“那便说说，如何窃取城皇之位的吧。”
“是，是是。”厉鬼点头如捣蒜，连忙道：“吾等本就是魂体，只需将心神寄托在神像之上，便能初步掌握神权。”
“接着，便是日复一日地祭炼阴司印章，与之产生联系，如此，日积月累下来，就与天地正神无异了。”
不等陆离开口追问，鬼城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当然，按照常理来说，朝廷册封也必不可少，只不过，如今人间大乱，与几十年前相比，阳气至少弱了三分，且还在继续减弱。”
“因此，来自人间的承认越来越无关紧要，能得到天子旨意最好不过，没有也不妨事，多花时间祭练神印即可。”
“嗯。”
陆离点点头。
他愈发觉得，当初随手布下一枚闲棋，确实是明智之举。
既然人间大乱，连鬼怪都可以轻易操弄神权，凭什么人不行？有一个不算成熟的想法，在他心中酝酿。
“城皇印，以及其它阴司官员的神印呢？全部交出来！”
这宛若劫匪的声音，自然不可能出自陆离口中，黑鬃马非常有眼力见，替主人开口索要。
“鬼就是鬼，妖就是妖，怎配窃居神位，快点交出来。”汉羽童子晃动手中的五雷符，语气森然。
黑鬃马：“……”
它感觉有被误伤到。
不过，一人一马配合之下，鬼城皇确实很老实的将东西全部交出。
“文判官印、阴阳司主事官印、速报司主事官印……甘柳将军印、牛马将军印、枷锁将军、日夜游神印……”
不多时，大大小小几十枚象征神权的官印，整齐排列在地上。
不得不说，这鬼城皇确实够谨慎，深谙御下之道，把所有官印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必要时还能用来替死。
只是……
“城皇印呢？”
陆离眉头一皱，再度拍了拍惊堂木。
冬冬冬！
没什么比磕头更能表明自身态度的了，不管怎样，鬼城皇每次回答问题之前，都会磕上几个。
“公子，这大印根本就不在小人手上，一直在庙祝那里。”
“那老东西跟我约法三章，说什么入主城皇庙以后，便不许出去，否则，他就用老城皇消失前留下的手段对付小人。”
“还说要把神印给打碎。”
声音越说越小。
大概是觉得心里憋屈吧。
第五十七章 陆离欲封神
“这便是你利用神权，擅自勾人魂魄，再向其亲朋好友索要好处的原因？”小师弟面沉如水，问道。
“小人知错了！”
磕头声响彻大殿。
紧接着，坐在陆离怀中始终未曾开口说话的清风姑娘，突然问道：
“为何要盯上教坊司的女子？”
“她们都去哪里了。”
闻言，鬼城皇心如死灰, 只能继续磕头，并暗自提升力度。
对于它而言，面子其实不重要，这样做也不会损害魂体，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行。
毕竟，人越老越怕死，鬼城皇活了五六百年，且大部分时间都被卞城王镇压在枉死城，好不容易透了一口气, 没享受几天快活时光，就又有了魂飞魄散的可能，它哪里舍得？
“唉。”
见状，汉羽道童摇了摇头。
小师弟也面露怒色。
此时无声胜有声，鬼城皇这种作态，也是一种回答，那些教坊司出身的可怜姑娘，已然魂归冥府。
当然，在这个六道轮回尚能正常运转的残破世界，能够魂归地府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至少可以投胎转世。
见怀中佳人哭得梨花带雨，陆离索性不去追问那些姑娘究竟下场如何，而鬼城皇也肯定不会说。
“生死簿、判官笔，还有其它什么法宝一并交出来吧。”
客串了一把青天大老爷，审得还是当过几天城皇的厉鬼，陆离觉得不虚此行, 光是这份经历，就挺有意思。
“那……小人，可以走了吗？”
按照妖魔的逻辑, 这其实是一次不对等的交易，陆离问什么，它答什么，要什么，它给什么，态度放得极低，但交易就是交易，另一方再卑微，也有资格提出自身诉求。
而鬼城皇要求不高，它想活着离开应天府，回到阴间。
到时候是忍气吞声，还是予以报复，就看黑山老爷的意思了，反正，仅凭自己的话，它不敢恨陆离。
“走？”
陆离彷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连续害了数名身世可怜的姑娘，竟想一走了之。
若非看鬼城皇还有利用价值，能从其口中问出一些讯息, 他早就将这家伙的魂魄给打散了，到时候，连转世投胎都是一种奢望。
至于各种神印以及法宝，陆离自己又不是没手，更何况，摸尸这种事，其实还挺快乐。
“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否则，直接魂飞魄散！”
话落，汉羽甩出一张五雷符。
轰隆！
平地起惊雷。
离鬼城皇所在的区域，约莫三步，根本没有对其造成什么致命伤害，但即便如此，它依旧吓得魂不附体。
要知道，刚才掷出的雷符，道童手里还有厚厚一沓，哪怕不用其它道术，光是砸都能将其砸死。
“放任你离开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死还是不死，得看表现了。”
”另外，死也分好几种，是死得彻底，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还是给个痛快，让你去转世，同样需要看表现来定。”
“现如今，神佛隐遁，六道轮回那边有没有孟婆汤能喝，都得另说，而可以带着记忆去投胎，对你这种恶鬼而言，不失为一种好下场。”
不死？
听完陆离的话以后，鬼城皇想到了自己在枉死城，日夜被鬼差折磨，用苦痛来赎罪的岁月——
枉死城由卞城王掌管，城外有十六重小地狱。
常跪铁砂小地狱、尿泥浸身小地狱、磨摧流血小地狱、钳嘴含针小地狱、割肾鼠咬小地狱、棘网蝗钻小地狱、礁捣肉浆小地狱、裂皮既擂小地狱、衔火闭喉小地狱……
各种刑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数百年过去了，它仍未能赎尽罪行，前往第七层地狱受刑。
正因为如此，在鬼城皇看来，一直被囚禁在此，根本算不得什么，拖延一段时间，也许黑山老爷就来营救它了。
而且，有惊世大妖盯上了金陵城，世道会越来越乱，介时，便有了逃跑的机会。
换而言之。
好死不如赖活。
即便是死，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个舒服的方式，绝不能魂飞魄散，那样还不如拼了……
就这样，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鬼城皇终于作出决定。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催促。
而傅清风也相信，陆离会给面前这头恶鬼应得的惩罚。
“生死簿、判官笔、功德簿……”
一件件法器像是变戏法般，被鬼城皇从它的袖口中取出。
见这家伙越往后，动作就越迟疑，似乎想要隐藏什么好宝贝，黑鬃马立刻冷喝：“别忘了，那庙祝还尚在人世，他服侍过前任城皇，自然知道庙内有多少家底。”
“你要是敢偷奸耍滑，嘿嘿……”
阴笑声中，鬼城皇的盘龙袖口被撑开，一面镜子被甩了出来。
“没了。”
“这是元光镜，可以监察整座金陵城，要是法力足够，甚至可以不断向外延伸，巡视南直隶及其周边地区。”
话落，鬼城皇闭上了眼睛，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陆离也明白，这是它在表明态度，今晚不可能再说什么东西了，必须有所保留，否则，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刻，便是其殒命之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反向拿捏陆离，笃定他，舍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获取渠道。
“先去监狱司待着吧。”
陆离从桌桉上拿起一枚略显小巧的官印，又看了看黑鬃马。
“老大……”
由于视线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神采，使得黑鬃马忍不住有些害怕。
“没事，没事。”
陆离出言安抚了两句。
接着，便道出心中的想法：
“愿不愿意当个神明？”
望着主人手中不知代表什么官阶的神印，黑鬃马试探道：“是文判官吗？”
“各司主事？”
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跟你身份极其贴合。”
瞬间，悬念全无。
希望破灭的黑鬃马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无奈道：“这也太……跌份了吧。”
“……”汉羽道童无语。
马面可是冥府着名的勾魂使者，无论是鬼城酆都，还是各地城皇庙，都供奉有马面使者。
而金陵城皇，乃本朝天下第一城皇，就算到十殿阎王面前，都一点不虚，是封疆大吏中的封疆大吏。
其下，文、武两判官位居三品，牛头马面二使，位居四品，放眼人间王朝，都称得上位高权重，更别提这个官阶，在阴司也通行了。
第五十八章 重整阴司：马面归位
“算了，马面将军就马面将军，一步步来吧。”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黑鬃马无奈接受了这个安排。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一只工于心计的玄猫出现了，为保住自身地位, 它得尽力讨好主人，这样才有机会永享仙福。
“喵呜……”
这时候，玄猫跳上桌桉，蹭了蹭陆离的手掌，视线在各个神印之间来回徘回，似乎也想要一个神位。
“哼！”
见状, 黑鬃马心中愈发不岔，但即便如此, 也从来没想过暗自对玄猫出手。
比起乡野妖怪, 它简直单纯得跟白纸一样，纯粹是害怕主人会因此而减少原本对自己的关心。
“暂时找不到与你相匹配的神职，乖，先等一等。”陆离揉了揉玄猫毛茸茸的脑袋，婉言拒绝。
同时，将官印掷到黑鬃马面前，示意它赶快将其炼化。
“喵呜呜呜……”
玄猫拟人化地点点头，接着，又跳到陆离肩膀上，主动蹭了蹭他的脸颊，这才跳回清风姑娘怀里，继续撒娇卖萌起来。
很明显，小家伙是打定主意要走夫人路线了。
而这幅场景着实令汉羽童儿无语。
想当年, 师傅走了以后，只留下这只高冷到常年不愿意接触生人，唯有吃饭时才肯出现片刻的玄猫。
原以为它会一直这样孤僻下去，结果却……
每每回想当时精心照顾玄猫，试图让它亲近自己却不得的场景, 汉羽就忍不住发布叹息。
然而，下一刻道童就顾不上分心了。
一股威严的意志从黑鬃马身上扩散而出，因为，它刚造成血祭。
对于没有掌控太多法门的修士而言，血祭无疑是最简单、最高效的途径，只不过咳出几滴心头血，黑鬃马便初步与神印建立了联系。
紧接着，立在城皇殿侧翼的马面将军塑像也发生了一丝变化。
清风肉眼凡胎，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她隐隐觉得塑像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生动了。
在场众人中，唯有陆离、汉羽道童，以及跪在地上的鬼城皇能看出其中门道。
整座庙宇的色彩更加丰富了。
原先的城皇庙只有灰白二色，并且，因为鬼怪占据神位，灰色更加浓厚，白色显得暗澹无光。
现如今，马面勾魂使归位, 一道黑青色的气运升起，约莫手腕粗细, 攀至高空以后就飞速向四周扩散，隐约要形成一顶华盖，将整座金陵城笼罩。
奈何人道不兴，加之漫天神佛隐遁，所形成的华盖仅仅是将附近几十条街道笼罩，且异常稀薄。
“看来得想办法，尽快解决妖孽遮掩南直隶气运一事。”
陆离在心中低语：“介时，再让老爹在官场上活动一下，最好让镇守太监、魏国公，以及各部尚书来此祭祀，搞个正式诏书。”
眼下。
黑鬃马顺利晋升为阴司四品将军，证明封神这条路完全走得通！
他如何不心潮澎湃？
若是情况允许，何不尝试自己重整人道大势，册封阴司众神，再亲自踏足六道轮回之地……
虽说此方世界的上限摆在那里，但它就像麻雀一样，身体小不假，可五脏俱全，有轮回转世一说，也存在枉死城，及十八层地狱。
更进一步区猜想，也许诸天神佛早在消失之前，便将各自的功法流传了下来，留待有缘人。
而这，并非凭空臆测！
君不见，金陵城皇便把生死簿、判官笔，以及元光镜这类至关重要的法器都留下来了吗？
坦白来说，陆离确实好奇诸天神佛为何会离开得如此匆忙，但却不像以往那样，恨不得走一步看三步，他现在没有那么多顾虑，只想放手去搏，尝试实现利益最大化。
此方世界的水再深，比得上自己吗？
时至今日，陆离扳着手指头去数，跟自己有联系，亦或有过直接接触的神祇，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因此，没必要害怕！
不得不说，自从见了校长，并来到新世界以后，陆离自己都觉得他真是变化了太多。
“哈哈，多了一道身外化身！”
分神之际，盘坐在地上的黑鬃马站了起来，行事愈发接近于人类。
而众人也发现，马面将军像活了过来，一道由黑气凝实的高大魂魄从中走出。
马首人身，足有两丈高。
它的视线先是投向鬼城皇，迟疑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斥责道：
“既然成了阶下囚，还不速速斩断与明灵王神位之间的联系！”
金陵又名应天府，乃天下城皇中等级最高，名号最响亮的那个，敕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
但这并非关键。
陆离听得此言，瞬间记起，这家伙先前言称自己并未掌握城皇大印，东西在庙祝那边，可是，它终归是另辟蹊跷，与殿内供奉的哪尊神像产生了联系，得以施展部分神权。
“是……”
见又一层老底被揭穿，鬼城皇也不犹豫，直接切断与神像的联系，本就狼狈不堪的面容，突然间变得虚幻起来，显然是受了重伤。
没办法。
为了活命，它已经献出了太多东西，从神印，到各种法宝。
目前能指望的就是，自身所知晓的秘密被重视，以及陆离等人讲信义。
除此之外，鬼城皇也暗自恼恨，若是知晓炼化神印以后，会多出种种妙用，它肯定会挖空心思对付庙祝，把明灵王之印炼化。
如此，未必会沦为阶下囚。
“老大，我先派分身将这些东西送到关押鬼魂的监狱。”黑鬃马满脸得意，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抗拒。
就算是个瞎子，也能从这货语气中听出两个字：得意！
要知道，这可是有名有姓的阴司正神，官阶还不低……
若非汉羽道童年纪尚轻，自身还有一线成仙的机会，他都想自杀了。
“好。”
陆离自然不会拒绝黑鬃马的要求。
在场众人中，唯有这家伙执掌了部分阴司权柄，可以打开位于城皇庙内更深处的空间。
不多时。
黑鬃马分身而出的勾魂使者在一片无虚中，打开了一扇门，没有任何犹豫，用锁链拉着鬼城皇，还有一排排假鬼差，走入其中。
抬眸一瞥，众人看到了未知空间内的景象，是阴森、空荡的监狱，因为有莫名的雾气阻绝，汉羽道童只看到了大约两千间牢房。
第五十九章 重整阴司：欲谋帝位
唯独陆离得了观想法以后，不仅掌握了望气术，双眼也蕴含造化。
法眼一张，心中便有定数：
监牢数目破万，若是挤一挤，足够关押十万作恶厉鬼。
除此之外，还有十八层小地狱。
其中, 最壮观，也最具辨识度的分别是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火山地狱。
不谈其它，光是那口方圆数千米的大油锅，就足以令人惊叹。
通过这些景象，不难想象出昔年香火鼎盛，六道轮回仍能正常运转时的壮观景象。
“老大，要不你把牛头将军的官印也交给我吧。”
与此同时，黑鬃马看着第十层牛坑地狱，似乎想到了什么, 忍不住说道：
“只有牛头马面在一起，才能够将作用发挥到最大。”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这是自古至今，阴司体系中，最为经典且广为流传的两对搭档了。
《愣严经》曰：“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面罗刹，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而陆离一眼就看穿了这家伙的小心思, 无非是玄猫带来的威胁感太强，想要给自己收个小弟，壮壮声威。
对此, 他并没有拒绝。
黑鬃马看似不着调，但涉及大事方面，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于是乎, 一枚神印被抛出。
此时此景，给人一种批发市场卖菜、进货的感觉，阴司神位竟不值钱到了这种地步。
小师弟不禁在心底感慨：
陆师兄不愧是天台先生看中的人，路子太野了……
“既然你要让牛头将军归位，那成精的野牛才是最佳选择。”陆离终归有些不放心，提点了几句：“不可选罪孽深重的妖怪，尤其是吃过人肉的那种。”
“放心吧，我晓得。”
黑鬃马抬起马蹄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宁缺母滥。”
确实是这么个理。
陆离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自己的封神计划，但还没到饥不择食的程度。
不然的话，他为何不收编鬼城皇麾下的那几十个小鬼，先将负责勾魂的部门搭建起来？
任重而道远啊……
默默感慨一番后，陆离开始询问黑鬃马正事：
获得神位以后的感觉。
究竟多了哪些造化。
而黑鬃马也一一回答，尽力去解释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比审问鬼城皇要轻松太多。
根据它的描述，众人也知道了，一般来说, 想在阴司担任官员, 只有死后化为鬼魂这一条路。
但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妖类在炼化神印以后，分出一缕魂魄入主神像，也能够成为阴差。
只不过，这终归是取巧之道，由黑鬃马分出来的那位马面将军，虽然受它影响，但并不完全，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识——
守护阴间秩序。
只有在这个大前提之下，黑鬃马才能随心所欲的操控这道分身。
当然了，陆离又不是心思邪恶的人，本就打算重整人间与阴司秩序，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除此之外，我还得到了一卷无名修炼之术……”
黑鬃马说出了最后一桩秘事。
闻言，陆离眉头微挑，心道一声果然，正如他猜想的那样，此方世界确实有神佛传承留下。
否则，普渡慈航这只千年蜈蚣精怎么修炼出的如来法身？
凡事涉及到佛祖这个层面，都绝非什么小打小闹，其中，绝对有大因果存在，更不是一句天赋异禀，就能够解释得通的。
当然了，听完这些以后，陆离并未向黑鬃马索要修炼法门。
那应当是马面罗刹专属修炼之术，而他已经得了一门直抵大道的观想法，没必要因小失大。
“喵呜呜……”
玄猫懂人言。
这个无需赘述，它先前可是在庙门处，一口咬死了鬼判官，身手格外敏捷，光凭此点，就无人将其等闲视之。
然而，它此刻正在清风姑娘怀里撒娇打滚，似乎在讨要什么。
“唉，天地正神之位竟如此容易便可得到，别说猫儿动心，连我都想找师兄行个方便。”小师弟半开玩笑道。
“陆郎。”
先是看了自家夫君审问鬼城皇，威风凛凛，接着，又见他随手封神，清风自然是满心欢喜。
而玄猫模样乖巧，不断跟她撒娇……
陆离知道清风的意思，可是，阴司之中确实没有位置留给玄猫，除非单独设一个，而那是酆都大帝才能掌控的权柄。
要不……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头浮现，久久无法抹去，且形成了一种执念。
黑山都敢窃居枉死城！
为何我这个星君转世，做不得酆都大帝？
孙大圣说得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最终，陆离吐出一口浊气，喃喃低语道：“徐徐图之，看看是否可行吧。”
先前还觉得普渡慈航不知死活，修炼如来法身，冒充佛祖。
现如今，陆离自己也像是被灌了**汤一样，竟然想谋划大帝位格，不仅如此，他还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位置可以坐……
鬼迷心窍？
不太可能。
到达这个层次以后，直觉这种东西就变得愈发神奇，尤其是陆离与贪狼星取得联系以后，更不会凭空萌生什么念头。
不经意，陆离想找白霄问问。
而几十里外，正在清凉山挑灯夜读的一名老儒心有所感，抬眸望向窗外。
“喵呜~”
声音中带着一丝催促。
当然，更多的还是讨好。
而心中刚掀起惊涛骇浪的陆离，默默揽住佳人，承诺道：“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
“嗯。”
清风不知道夫君想到了什么，但敏锐察觉到他心绪上的变化，反手将其手掌握住。
两人十指相扣，贪婪地贴着彼此的手心，感受着暖意。
玄猫被喂了满嘴狗粮，奈何有求于人，只能默默贴近观看，时不时还要发出几声讨好的叫声。
正如陆离所说，阴司之位有定数，若非黑鬃马刚好与马面将军一职相契合，它绝不会如此轻易，便炼化神印。
甚至能否获得专属修炼法门，都在两可之间。
因此，玄猫并不着急，就是羡慕黑鬃马这个傻大个，平白赚了两个神位——
马面罗刹、牛头将军。
第六十章 此间事了（三更，求订阅）
“师弟，可有兴趣暂居文判官一职？”
与佳人稍作温存，陆离又谈起了正事，语气中满是商讨的意味。
不久前，小师弟便羡慕黑鬃马得了神位，听他的意思，似乎也想弄个神明之位坐一坐。
“这得看先生的意思。”王子敬面露意动之色, 无奈道：“人之寿命终有竟时，哪怕成就一代大儒，不过寿百载……”
若有长生之法摆在面前，谁人能忍住不心动？
哪怕是想靠自己修炼，并斩妖除魔积累功德的汉羽，心中也觉得去阴司任职，其实是一条不错的退路。
唯一的顾虑就是，阳间人出任阴司正神, 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在陆离看来，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毕竟，传说神话中，魏征这个阳间宰相就曾担任过神职，于梦中斩了泾河龙王。
更何况，眼下天地纲常崩溃，也没那么多约束，不然的话，鬼城皇哪里敢私自跑出枉死城，来阳间冒充明灵王？
当然，小师弟有所担心，陆离也能够理解，反正过两天就去拜访天台先生了，作为当世大儒，对方肯定可以给出答桉。
等解决后顾之忧, 文判官一职也便有了着落。
至于小师弟能否胜任此职，陆离并不担心，首先, 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次，终归是儒家弟子，心思肉眼可见的赤诚，比妖魔鬼怪强上何止百倍。
犹豫片刻后，站在一旁的汉羽亦开口道：“星君，别忘了给在下留一个美差，若是往后无缘入天庭，便来阴司赴任。”
白天陆离还跟他说过，不必称呼自己为星君，叫公子，亦或小侯爷都行，但封神之事，非同小可，由不得汉羽不郑重。
“小事尔。”陆离欣然允诺。
应天府城皇乃天下城皇之首，编制多的很，而陆离在此方世界又没有太多羁绊，给谁不是给？官阶太低的职务他都不好意思拿给他们。
与此同时,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仰起来看向陆离，似乎在问：
我呢？
“大殿旁边为城皇娘娘殿。”
陆离稍稍暗示, 算是表明态度——
若他为城皇, 那清风就是城皇娘娘，若他为酆都大帝……
有时候，这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最好放低调点，不说出来为好。
但有一点肯定，既然清风姑娘委身跟了自己，自然就不能让她吃苦，或者说，必须让她过上旁人羡慕的生活。
正想着，大殿门被推开。
庙祝走了进来，他是个年约七旬的老汉，身子有些句偻，曾在陆离等人进来前进行过规劝。
听鬼城皇说，此人本事有限，但性格异常刚烈，与其约法三章，这才有了勾书生魂魄，叫其亲朋好友前来送买命钱的荒唐事。
“小老谢过各位，将盘踞此地的鬼怪彻底铲除。”
“这是明灵王神印，有德者得之。”
说着，一块由神秘玉质材料打造的官印被他呈送到桌桉上。
如此一来，倒是替陆离节省了些许时间，免得再去找这庙祝索要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进有酆都大帝之位，退有明灵王之位，不管怎样，陆离都是赚。
因而，他不会抠抠搜搜，让这个献上城皇大印的老汉空手而归。
“小老儿九十有三，侍奉过上任明灵王，因而知晓自身寿数，再有六天就是大限，死后想要一尊神位。”
不用陆离追问，亦或选择。
这老汉心中已有决断，稽首道：
“想要监狱司主事一职，看守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说实话，这要求确实不过分。
城皇麾下有十二司，其中职权最重的分别是：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
监狱司排在最后。
正因为如此，陆离没有犹豫，当即回复道：“可。”
再凶悍的厉鬼，进入城皇大狱以后，都是任捏任搓，比之没牙的老虎都不如，所以，不必担心老人死后封神无法压住它们。
一边将略显小巧的官印递过去，一边询问庙祝：
“请问老丈，上任城皇为何消失？”
“诸天神佛缘何都隐遁了？”
庙祝自言，曾侍奉过上任城皇，那他肯定多少知道些什么，而陆离现在最缺对这些讯息的了解，并据此制定下一步计划。
“天意如此。”老丈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道：“道消魔涨，命中注定人间有此一劫，前任明灵王说过，此事连天帝都无法逆转。”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她们能做的就是在彻底消逝前留下传承，假如世人把握住那一线生机，往后可借此重整秩序。”
说完，老丈摇摇头，不再言语。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没必要欺骗陆离，更没必要刻意隐藏什么，死后化为本地城皇庙的监狱司主事，认真看守那些关押进来的恶鬼，为人间祥和添一份力，便是最大的野心了。
当然，这算不得野心。
世道沦落至此，想庙祝这种尽忠职守的人，很难寻到了。
因而，一尊神位罢了，他值得。
“六天之后，小老儿来城皇庙报到。”
拱拱手，庙祝转身离开大殿。
在此期间，黑鬃马的那尊马面罗刹化身从监狱中走出，两者对视片刻，便各做各事去了。
“禀老爷，据那假冒城皇的厉鬼供述，那个被勾来的沉姓书生被安置在偏殿，而先前那些教坊司女子，尽数被其害了性命。”
马面罗刹半跪在地上，向陆离汇报，行事一板一眼，进退有度，与黑鬃马的性格完全不同。
与此同时，清风忍不住啜泣起来。
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哪里用得着多说，连个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陆离闻声安抚了几句，又问：
“可知它为何如此做？”
“练邪法。”
马面罗刹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沉声回禀道：“假城皇不敢张狂行事，于是，通过专勾读书人的魂魄，再叫那野道士配合，让其亲朋用教坊司女子来赎。”
“那些女子没了父兄，即便魂飞魄散、死不见尸，也不会有人在意。”
听到这里，陆离挥了挥手，示意马面罗刹无需多说，要是再这么下去，清风非得哭昏厥过去。
“此间事了，我们走吧，去金陵大狱见岳父大人。”
第六十一章 走夜路
夜半。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仍在巡夜，手里提着灯笼，腰间悬着雁翎刀。
除此之外，每个人脖子上还挂着桃符，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民间传闻中能够驱鬼辟邪的物件。
“金陵都如此，更何况南直隶以外的县城, 就是不知京师那边情况如何。”小师弟叹息。
黑鬃马则摇摇头，人模人样道：
“哪怕是三国乱世，黄巾军抓寻常百姓做干粮，也不及眼下。”
说到这里，它对着陆离又道：
“老大，早些让阴司运转起来吧，日夜游神、黑白无常、鬼差……”
作为天地纲常崩溃以后, 第一个上任的阴司正神，黑鬃马表现得格外热切, 牛头将军尚未归位，心里又琢磨起其它职务了。
对于这番言论，陆离不可置否。
重整人间秩序，本就是他所期望之事，但还是那句话，不可操之过急，要一件一件来。
不过，难得黑鬃马这个惫懒货如此上心，陆离索性再放些权，道：
“反正快到金陵大狱了，就在这里把我们放下来吧，从现在开始，你自由行动。”
“先在城内找找，有没有什么生性良善, 未曾害人性命的鬼魂。”
“实在不行就去城外找找，如今是乱世, 想要凑齐鬼差班底应该是不难的。”
“至于牛头将军，不急于一时，严守宁缺母滥的底线，实在不行，就找头家养黑牛，我来帮它完成蜕变。”
在场众人不解其意，只当是陆离这个贪狼星君转世，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唯有黑鬃马这个知情者心里清楚，究竟是何方法，心中万般无奈，忙道：
“不用！”
“我肯定能找到一头符合标准的牛妖。”
身为一只嫉妒心超重的马儿，它绝不允许主人再将血液喂给别人。
既然黑鬃马如此说，陆离也就没什么好叮嘱的了，翻身下马后，又将清风抱了下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此地离金陵大狱只隔着几条街，步行前往也用不了多久，往后若是有什么急事，靠一双腿就行, 反正不比黑鬃马慢多少。
“嗷呜……”
随着一声欢快的狼嚎, 黑鬃马化为残影，向着远处狂奔。
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要去哪里，更不清楚这家伙能否完成任务。
倒是有一点十分清楚，刚刚那声狼嚎给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兵卒造成了极大麻烦。
往日里，并非没有郊狼入城的事情，但那些畜生可不敢如此张扬，或者说，嚎叫声远没有这般嘹亮，响彻半座江宁县城，搞得人心惶惶。
幸亏只有这么一声，不然，还真得出什么大乱子。
“这家伙……”
陆离无奈摇摇头，带着夫人继续朝前走去，心中想着，一会儿见到便宜岳父之后，到底该说些什么。
按道理来说，肯定是将人接出来。
可是，这样做很可能打草惊蛇，引起普渡慈航这只千年蜈蚣精的警觉。
没办法，陆离需要自家岳父作出点小小牺牲，让事情变得不那么复杂。
“陆郎，在想什么。”
这妖魔横行的世道，跟着陆离走夜路，傅清风竟一点也不害怕，紧紧贴着他的臂膀，柔声道：“自从中平初年被抄了家，便再也没有见过爹，妹妹也不知所踪……”
闻言，不等她说完，陆离直接反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承诺道：
“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忙完岳父大人的事情，我就帮你寻找月池。”
玄猫：“……”
作为一只猫，它承受了太多，从白天到黑夜，一直在吃狗粮。
一旁，汉羽道童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虽然他除魔手段狠辣，但归根结底，也才不到十岁，体会不到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只觉得麻烦。
而小师弟则想到了留在侯府的小蝶姑娘，愈发期望自己能早日出人头地，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
……
沿街走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来到了金陵大狱前。
阴森、威严。
只见，头顶两只灯笼上湖着两个大大的【狱】字。
一路上，兵马司卫士都不曾拦人，更别提此地守卒了，看到小师弟手中拎着的戮灯，立刻将木门打开。
在金陵，没有人敢冒充勋贵，而且这种象征身份的戮灯，无论是造价，还是制造工艺，都注定无法彷造。
“原来是陆公子，下午贵府就派人说过了。”狱卒表现得格外热情，主动走在前面掌灯。
不过，跟着走进去的只有玄猫。
父女相见、婿翁叙话这种场景，外人确实不好在场。
“喵呜！”
玄猫不舒服地抖了抖身子。
“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令圄。”
狱卒心里清楚，初次进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应，无奈道：
“贵人稍加忍耐，早些时候弟兄们就打扫过一次了。”
“不妨事。”
陆离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另一只手却将清风揽入怀中，不让她看旁边。
因为那里有几节没有打扫干净的肠子，不少稻草上还黏着黑红腥稠的血污，很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正如狱卒说的那样，再怎么打扫，监狱环境都是如此——
阴冷潮湿，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老鼠、蟑螂，若是夏天过来，更是苍蝇成群结队，嗡嗡乱叫。
“陆公子，这层就只有傅大人独自一人，几位慢聊。”
“对了，守在里面的两个兄弟不会打扰，公子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是。”
这便是权势的魅力。
若非出身勋贵门第，哪有这么容易就让礼部官员把清风给放了，更不可能随意出入此地。
“麻烦诸位了。”
嘴上客套一句，陆离便带着清风步入最后一层。
自古以来，关押重刑犯的地方都是在地下，四周连个窗户都没有，就别提通风换气了，得亏狱卒有心，特意打扫过，还点了香炉，否则，嗅觉灵敏的玄猫哪里还能忍住。
“去吧，先跟岳父好好叙叙话，过会儿我再过去。”陆离接过玄猫，示意清风往里走。
“嗯。”
含泪点点头，清风缓步朝监狱深处走去，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常言道，祸不及家人。
可封建王朝哪里管这些，动辄抄家灭门，株连三族，犯官妻女命稍微好一点的话，也是发配教坊司，毫无尊严地活着。
第六十二章 牵一发
哭声隐隐传来。
伴随着父女俩说话的声音。
陆离单手抱着玄猫，揉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想到了李饼，那只在大理寺当值的御猫。
两者手感差不多。
只不过，玄猫比他听话多了，给撸给抱，行为举止格外乖巧。
“人常说, 世间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依我看，你这小家伙恐怕心思也不少。”
“喵呜~”
玄猫压低声音回了一句，似乎在反驳，然后，不断用小脑袋蹭着陆离。
还别说，他还真吃这一套。
如此，一人一猫就这样时不时“聊”上几句, 约莫两刻钟以后，清风眼中噙着泪，款款走了过来，说父亲要见见女婿。
“好。”
闻言，陆离将玄猫放下，叫它随便逛逛，别乱跑，接着便向傅天仇所在的监牢走去。
有一说一，跟岳父在监狱最底层这种地方见面，着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当然，傅天仇在此关押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一双无神的眼睛上上下下，盯了陆离好久。
想必心里是满意的。
至少陆离是这么想，他对自身颜值和气质有信心。
“咳咳。”
虽说傅天仇提前吃了两顿饱饭, 又洗漱沐浴过，但体虚如此严重，需要积年累月的调理, 才能够弥补一些元气。
因此，在收回视线以后，他轻咳两声，扶着狱门上的木栏，有气无力道：“听清风说，你要救我出去？”
事实上，两人对话的时候，陆离虽然待在远处，但他听力远超凡俗，自然将他们聊了哪些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说些关怀、相思的话语以外，清风便只提了此事，并未谈及什么世道大变、神仙妖魔。
“是，这样也算了结清风一桩心事。”
说着，陆离将清风揽入怀中。
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不必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傅天仇摇摇头，一副看破生死的样子，坦然道：“若是朝廷有旨意，那便这样吧, 希望我的脑袋能让皇上及时醒悟。”
这逻辑……
哪怕在影视剧中看到过相关场景, 陆离依旧觉得无语。
“爹！”
清风满脸不情愿。
对此，陆离心中也很快就有了计较，安抚道：“岳父大人再好好想想吧，此前，朝廷一直对您不闻不问，但我收到风声，多则半年，快则近期，就会有旨意下来，是祸非福。”
“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派人去劫囚车。”
这里面的水太深，先不谈便宜岳父愿不愿相信满朝文武已死，就是解释国师其实是个即将化龙的蜈蚣精，就得用去很多时间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表明一下态度，别的东西一概不提。
傅天仇见女婿这么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
入狱十余年，他自知亏欠女儿太多，若是有机会，多陪陪家人也好。
再者说，他总不能向官府检举、揭发女婿要劫囚车的事情吧？傅天仇愚忠不假，但又不是傻子。
傻子可做不了兵部尚书。
“唉，此事莫要再提。”
“见清风觅得良人，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没有太多遗憾。”
“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一男半女……”
絮絮叨叨许久，清风又哭又羞，她晓得，自家夫君的本事，定然能保父亲周全，就是父亲说的话，也太叫人害羞了。
而陆离则觉得挺奇妙。
待在另一个世界，毫不知情的父母，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儿子出去上个大学，还弄出人命来了。
至于他本人，其实并不抗拒有个血脉延续，毕竟后顾之忧解决了，往后还能回来，假如缘分到了，有个孩子也挺好。
几个世界经历的时间叠加起来，陆离的心理年龄，其实也不像外表那么年轻，也算是初入中年了。
“走吧，走吧。”
“若是有能力，去寻一寻月池，当初抄家时，她被几个忠心家仆给带走了，如今流落江湖，每次想到这里，吾心难安。”
说到这里，傅天仇深深看了陆离这个女婿一眼，有种在说生前遗言的意思。
“好。”
陆离没有犹豫，保证道：“等天一亮，我就让侯府的下人去打听。”
其实，根本不必刻意去寻。
根据剧情发展，小姨子应该会来寻找清风，等到霜降之时，两人将带着家仆以及江湖义士去劫囚车。
现如今，随着穿越者的出现，矛盾与冲突肯定会提前爆发，陆离估摸着，小姨子这几天应该就会自己带人摸过来。
介时，只要稍加关注，别惹出什么不好的误会即可。
“父亲，过几天我再来看您，带些糕点过来。”
“有这份心便够了。”傅天仇挥了挥衣袖，叹息道：“往后好好跟着孟明，在家相夫教子，勋贵门第的规矩也不少，不要惹那位河南侯生气。”
“女儿晓得。”
最终，在他不舍的注视下，陆离带着清风离开了。
与此同时。
监狱外。
“守夜可真是个苦差事，不说容易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光是容易饿肚子这一项，就折磨人。”
“谁叫咱命不好呢，喝点热水顶顶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有馄饨摊了。”
“行，老子要吃两碗。”
守卒一边交谈，一边烤火。
小师弟与汉羽道童各自牵着马，两人也在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这时，巷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身穿劲装，背负五把腰刀的武将跃下马背，不是旁人，正是昨天中午刚拜访过侯府的左千户。
他抖了抖被水汽打湿的衣服，正准备踏入大狱，余光一瞥，看到了身穿青衣便装，腰玄桃木剑的汉羽道童。
于是，脚步一顿。
“法师怎么在此？”
“这位又是？”
视线投向王子敬。
汉羽道童对左千户观感很好，知道他是个正直、有本事的官儿，笑着回答道：“他是崇正书院天台先生的门下弟子。”
“我们深夜随陆公子来这边，探望他一位长辈。”
“原来如此。”
左千户点点头，他不是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抱拳道：“左某今夜有要事在身，往后再与两位叙旧。”
“好，就不打扰您公干了。”
汉羽好奇左千户行事为何如此焦急，但同样不喜欢刨根问底。
所以，两人略作交谈，便不再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