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七章(修)
十七章
姬恪忽得扬唇,展颜一笑。
“你为何这么紧张?”
这一笑,方才紧迫的气氛顿时荡然一空。
苏婉之不死心,颓力地扯着姬恪的衣袖,头低低垂着:“姬恪,我不想嫁给二殿下,我想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即便大胆如苏婉之,这样的话也仍是说的磕磕绊绊。
姬恪沉默。
他虽然心思深重,但绝少欺骗女子,也少轻易承诺。
苏婉之攥着他的手越发收紧,仿佛那只手里承载着她所有的期望。
不忍心,不忍心那双眼瞳里的光点暗去。
就像在张家寨的时候,他不忍心看着苏婉之失落。
一瞬间,恍惚又回到了那日、那晚。
鬼使神差的,姬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愿意娶你。”
苏婉之紧攥的手放松,顿时眉开眼笑,拉着姬恪便朝宫门外走去。
人已经散尽,也无人察觉他们的逾越。
脚下的青石板,靴子踏上一步一响,寂静中格外分明。
姬恪跟着苏婉之,就这么一直走着。
长长的路途,似乎要走很久,但走到,其实也不过一瞬。
宫门口青衫风流的苏慎言已握扇等待良久。
姬恪抬眸间,便望见苏慎言的投来的目光,方才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氤氲的眸此时已经隐隐染上一些墨黑的色泽。
自小的玩伴,一个眼神便也心知肚明。
在苏婉之尚未察觉之间,有些事情已经无声的达成了默契。
我愿意娶你,不代表……我能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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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内。
“之之,你若是再乱跑,不要管为兄心狠手辣。”
苏婉之嗤笑:“就你还心狠手辣?”
折扇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苏慎言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可叫三日不闻,上房揭瓦?你信不信我能一扇子隔着筋肉将你的腿骨打断,而且保证你三月下不了床。”
苏婉之的眼皮挑了挑,听这口气,这会苏慎言是真生气了。
虽然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就武力值而言,苏慎言高了她不止一点半点。
泄了气,苏婉之撇下嘴道:“我不出门也成,你把姬跃换成姬恪,你赶我我也不出门。”
见不到姬恪也罢,偏偏这几日姬跃三番两次的上门,就连在苏相默许下大阖府门,都能被姬跃趁着送圣旨进府混溜进来。
谁知道这位孔雀一般的殿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坊间流传二殿下对苏相之女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甚至苏婉之还无意间在小书坊内间翻阅到一本臆想出的她和姬跃的恩怨情仇……
那厢苏慎言以扇顶额,很是无奈的说:“除了那张脸,姬恪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慕恋?”
苏婉之眨眨眼,飞快回道:“哥,其实我也从来没觉得你除了脸哪里值得倾慕……”
苏慎言怒,一手指向一边背景围观的小师弟容沂。
“小沂,把你师姐送回屋,半步都不许她出院子。”
似乎又不满意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胆敢放她出去,回来之后,每人每日一顿板子。”
半个时辰后。
“小师弟,小沂,沂沂,你让我出去吧。”
容沂难得的坚决摇头,搬椅子堵在院门口:“不行,大师兄说绝对不让你出门。”
韩高人接受邀请继续云游,苏氏夫妇去敬香,苏大少去应酬,唯一需要摆平的只有小容师弟。
苏婉之循循善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听从他人的要求,如此这般,多无男子的气概,大男子当有自己决断。”
想了想,容沂才仰起脸微笑道:“可是我也觉得大师兄说的很对啊,师姐你还是不要出门了的好……”
身后苏星一边泡茶一边偷笑。
苏婉之塘怂招且谎郏绦揽笫阌t械奈氯嵝θ荨
“那这样……师姐跟你说一件事,好不好?”
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苏婉之轻勾手指,压低声音:“凑过来点,师姐就告诉你。”
容沂扭捏了一下,耳朵靠过去。
砰!
容沂不可置信的扭过头来看着苏婉之,长大了嘴,慢慢倒下。
丢开背在身后的花瓶,苏婉之嘿嘿一笑,转头看向苏星。
苏星抱着茶杯,倒退两步。
“小姐,小姐,你要要……要做什么?”
苏婉之温婉一笑:“我死也不打算嫁给姬跃,那么就辛苦你了。”说着,两步逼近苏星。
那笑容在苏星眼中,怎么看怎么扭曲,怎么看怎么狰狞。
权衡之下,苏星看了一眼手里端茶的瓷碟,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把瓷碟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又一声响之后,苏星晃了两下,颓然倒地。
苏婉之很满意的拍拍自家侍女的面颊,准备走人。
抬腿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放在自己闺房里的那副字。
转身取回,才又出门。
苏府的位置建的好,正在高官一条街的正中,为怕结党营私,长年累月街面上空空阔阔,不见人烟。
苏婉之自后门而出,小心抱着画框,左右看过之后才大踏步的朝着齐王府走去。
没料,刚走了两步。
对面一顶极其奢华奢侈奢靡的轿子便从巷头拐了过来,绛红锦缎包裹,边缘镶缀数颗猫眼大的宝石,流光熠熠,四面起坡房顶状的顶盖上璀璨的银丝流苏华丽的倾泻了一窗,轿门前的轻纱帷幄微卷,纵横着一道道繁丽的花纹,比起姬恪的之高不低。
抽了抽嘴角,苏婉之脚跟一转,便想溜回去。
对面轿帘已然掀开,露出一张很是美丽的脸庞,琉璃抹额在那张容颜上微颤,音调也颤上了一颤:“我的苏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苏婉之跟着颤了颤,挤出笑容:“二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姬跃好整以暇的以手支腮,半探出身,低笑道:“你若是想出门,不妨和本王一道。”
“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小女还是……”
低垂下头,苏婉之放柔声音……
“听说今日王将军家宴,请了我四弟,不知道苏小姐有没有兴致同去?”姬恪的声音慢条斯理中透着厮磨的味道。
四弟?姬恪?
苏婉之蓦然抬头,转瞬低下,娇羞的拧了拧手里的画框:“小女还是跟燕王殿下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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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不请自来,倒真是出乎王如松的意料。
然而更加出乎的意料的是,与燕王同来的竟是苏相的女儿苏婉之。
苏婉之同王萧月素来关系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且,上次晟帝寿诞之后,但凡提到苏婉之,自家的女儿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此次主动上门,又是和燕王殿下,王如松不禁觉得一头雾水。
“不知燕王殿下所谓何来?”
姬跃下了那辆风骚的马车后,抬袖拱手,笑眯眯道:“本王闲来无事,路遇苏小姐,听闻她要来找王小姐,我便送她过来,也顺便叨扰一下贵府。”语调一顿,更加意蕴悠长:“王将军该不会是不欢迎本王吧?”
苏婉之未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姬跃的说法。
王如松自然不会说不,忙扬起手做请状,心里暗骂,苏婉之怎么可能会来找他家萧月。
又想起府里还有个齐王殿下,王如松顿时觉得头更大。
“本王多谢王将军款待了。”
语音未落,便携着苏婉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一袭深紫锦袍在地面蜿蜒而过,姿态极是随意自然,俨然若主人状。
苏婉之紧随其后,迈着极迅捷的小碎步,步伐稳健。
17、十八章(修)
十八章
姬恪受邀而来,此时正在将军府花园内的石亭中。
将军府的花园自然与别处不同,花卉甚少,假山奇多,怪石嶙峋,各个雕刻的鬼斧神工审美别致,奇异非常。
王萧月穿着簇新的粉嫩裙装,怀中抱琴,一步一步蹒跚而来,裙裾上的粉色芙蕖随着她的脚步而颤动。
姬恪的视线划过这些诡谲的假山落到了王萧月身上。
王萧月随之低头露出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很不好意思,却又下意识的挺了挺胸。
“那些假山都是府里侍卫弄的,我什么也不懂的。”王萧月低头细声道,“我平日在府中都是弹弹琴,画画画,做做女红或者看看《女诫》的,舞刀弄枪的其实我都不懂的。”
“嗯,王小姐当真是大家闺秀。”
姬恪浅笑,眸光淡淡。
王萧月闻声,更是羞涩,根本不敢抬头看姬恪,抱紧手中的琴道:“听闻齐王殿下对琴棋书画皆有造诣,那,那小女弹一曲让齐王指教可好?”
本来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姬恪点头,温文公子的笑容不变:“我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小姐弹了便是。”
王萧月端坐在石亭一侧,放下琴,深吸一口气,十指拨弄琴弦,弹得小心翼翼,叫人昏昏欲睡。
姬恪无言的发现,即便如此,这一首曲中弹错的地方也有五六处之多。
学不来风雅,又何必附庸风雅?
倒不如……
姬恪微合眸,屏退开那张鲜妍的笑容,刚想说两句宽慰王萧月,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刚才在脑海中的面容似乎此时出现在了面前。
恰似幻觉。
再一眨眼,才发现,那并不是幻觉。
苏婉之,怎么到这里来了?
“闻美人琴声,玩赏风景,四弟真是好情致。”
姬跃翩翩然而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笑容,语态轻佻,气势却不自觉的强了起来。
侧身看向姬跃,仍笑,只是眼底却渐渐冰冷。
姬恪无声的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甩袖,姬跃无声的应:我自然是来搅局的。
王家小姐这条路姬跃倒也试过,可惜对方完全不喜欢他这个类型。
求不得,便也不交恶。
毕竟兵权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继而他才会把视线投向苏婉之,既是拉人下水,什么强取豪夺他是全然不怕。
如此,他又怎么会让姬恪轻易得偿所愿。
姬跃的指节敲击着石桌面,笑道:“既然这么说,四弟,听闻你的琴技超凡出众,不如也弹一曲来听听如何?”
这算是姬跃说过的唯一一句苏婉之想附议的话,当即甚是期待的看着姬恪。
姬恪未说话,漫步走到石桌前的琴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拨了两个琴弦,弦音颤动,恍若扣在心房。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信手拨弹了一小段曲子,很是舒缓的调子,自耳中流淌过心间,如山涧清泉,纯醴而清冽,不知不觉便让人陶然如醉,似沉入梦境中,随着曲调而轻漾,或高或低,时而缠绵如水又时而温和若风,静气凝神,连呼吸也像是缓了下来,在温柔抚慰中忘却尘忧。
姬恪的表情亦是温柔安宁的,手指抚弄的动作轻柔,淡淡的柔情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曲调悠长,绵延不绝,仿佛若有光流转在姬恪身侧。
苏婉之不觉屏住呼吸,心却跳的飞快。
来的路上,不知是有意无意姬跃问她:“我一直想不大通,你为何会喜欢姬恪?”
这个问题,苏慎言问了她不下十几次,苏婉之也就掰了十几个答案给他,但实际上,若要苏婉之真的一条条说出喜欢姬恪的理由,她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说是喜欢上姬恪那张脸,那她为什么对姬跃一点感觉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相貌,那又是因为什么?
然而此刻,像是突然福至心灵,喜欢姬恪,也许只是因为那一刻的柔软。
八年的姬恪,一脸错愕的接过她递来的肘子,听完她的话,一瞬间笑颜如花。
八年后的姬恪,不会再那么容易脸红,也比小时候要成熟的多,但她的姬恪还是她的姬恪,不论外表如何,她相信他的内心依然是安宁柔软的。
会陪她任性跳舞,会忍不住替她解围,也会被她的固执打动温柔的唤她的名字……
随着尾音落下,苏婉之才恍然回神,似大梦一场。
余音似乎仍旧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愿遗忘。
她喜欢姬恪,很喜欢很喜欢……
苏婉之一直神游到告辞才回过神来。
“苏小姐?苏婉之?婉之?”
被姬跃的声音一个激灵震醒,才发现不知何时姬跃自石凳上下来,凑在她耳边,越凑越近。
连忙向后一跃,避退开姬跃,很不客气道:“殿下,有事么?”
“嗯,我们该走了,这算事么?”姬跃假意思忖道。
苏婉之目光转了转,姬恪正双手托着琴还给王萧月。
王萧月神情痴呆的看着姬恪,不知是沉醉在曲中还是沉醉在姬恪的风华中无法自拔,整个人都显得晕晕乎乎的。
比对了一下,苏婉之自觉还是比她有出息的多。
“那恪便告辞了。”
恭谦有礼,温文尔雅,再嫌弃的看了看毫未察觉的依旧晃着额间琉璃抹额卖弄风骚的某燕王殿下,苏婉之不觉觉得自己真是甚有眼光。
刚一出府,苏婉之就敛了敛身上的剽悍之气,率先对姬恪道道:“姬恪,我没坐轿子过来,能不能载我一程?”
再看苏婉之,她一钻进轿子里,就径自找了舒服的地方坐着,让人想赶她下去也无从下手。
不可察觉的隐光自姬恪的微颤瞳仁中一闪而逝。
权当……是最后一次陪她吧。
“苏小姐现在回苏府么?”
迅速抓住话中的漏洞,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得寸进尺问:“那可以现在先不回苏府吗?”
姬恪无奈道:“那不知苏小姐想去哪?”
撇撇嘴,苏婉之不乐意道:“你可以不要叫我苏小姐么?”
这次姬恪犹豫的时间明显比上次要短,妥协道:“那不知婉之想去哪?”
苏婉之想了想,突然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在轿子里告诉你的镜湖吗?就在北城门外,现在已是夏季,百花群开一定很好看。”
18、十九章(修)
十九章
夏日的镜湖,一池的睡莲摇曳生姿,湖面粼粼波光散开。
苏婉之同姬恪坐船而下,沿岸轻飘而去。
湖岸尽头由绵延的花卉铺陈,比夹岸来得更加繁花似锦。偶尔春风微拂,迎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动人声响,宛如乐声,一两朵花瓣随之飘零落入湖面,倒映着迷人的花枝,好似将湖水也染上了花瓣的色泽。
路过其中,便真如置身花海。
苏婉之忍不住,站起身,袖中白绫飞出朝着枝头掠去。
不多时,租来的小船中便摆满了苏婉之摘来的花朵,芳香四溢。
姬恪未曾留意,只静静看着周围的美景,齐州的气候较这里要差的多,也少有这么繁丽绚烂的景象。
挑挑拣拣花枝,趁着姬恪走神,苏婉之偷偷把花摆上姬恪的衣襟,衣角。
像是想起什么,苏婉之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画框递给姬恪,神情里颇有些骄傲的意味。
姬恪接过,看见画框上稚嫩的笔迹,是一份稚童手抄的《关雎》,笔意尚不成熟,但也有了几分清逸几分洒然。
很熟悉,只辨认了一会,姬恪就可以确定,这是他自己年幼时的笔迹。
他抬头,眼中的浅光有些晦暗。
“这……你是哪里来的?”
苏婉之不无得意的说:“我可是找了很久才从你那些天下苍生花草树木四书五经的练笔里找到这个。”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的行径似乎不那么妥当,讪讪追问,“那个……姬恪,齐王府常年无人,我进去取你几副练笔不妨事吧……”
姬恪笑着摇头,却不由自主的握紧手里的红木画框。
画框四周已有些褪色,那是反复摩挲久了之后的结果。
河岸边传来女子隐约的吟唱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d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他?
眼前少女无忧的看着他笑,晶亮亮的大眼睛里满载着深情厚谊,纯粹而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苏婉之喜欢他,他知道。
不因为他是齐王,没有任何目的和企图,只因为他是姬恪。
他其实……不值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不该是被疼惜,被追逐,被爱护的么?
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涩。
眨眼的瞬间,姬恪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似乎方才所有的一切动容都只是错觉。
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向,很擅长。
把画框还给苏婉之,姬恪抿了抿唇,语气平淡问道:“你为何不问我今日为何在王将军府上做客?”
苏婉之把画框收起来,迟滞一瞬,仍旧轻松道:“不就是做客吗,又能怎么样?”
“我是因为……”
打断姬恪的话,苏婉之仰起脸:“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
那些残忍的言辞,就这么被堵在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湖面荡起微波,清清浅浅的涟漪。
小船在悠长的河道渐行渐远,直到辽远的再也不可望的地方。
一汪碧水,万顷清洌。
七日后,苏婉之得知姬恪的婚期定在下月的十五。
新娘,不是她。
年少轻狂,不问情缘深浅,相思无常,待回首,终不复。
苏婉之也终于淡定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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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恪婚宴的前一晚。
夜色凄迷,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的灯早已暗下,只剩下一盏油灯随风飘摇。
更鼓声自外遥遥传来,声音似远又近,悠悠荡荡的一声一声鸣起,清脆而嘹亮。
“唔,这个就是赤血丸,吃下以后会瞳色变红,杀戮欲起,整个人的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但是时间维持不长,而且反噬也同样严重……”
昏黄的光线下,苏婉之看着指间拇指指甲大小的红色药丸,忍不住轻咬嘴唇。
艳红的药丸倒影在苏婉之的眸子中,宛如鲜血般的色泽。
容沂又指了指另外一种暗褐色的圆丸:“这个叫做雷鸣珠,大力投掷出去能够引起很大的爆炸声和大量的烟雾,还有一定的杀伤力。”
“嗯,我知道了。”
容沂站在苏婉之面前,有些局促的攥了攥手,似乎很想把苏婉之手里的药丸抢回去。
“师姐,你快些看完吧,你还是……让我赶快还回师傅那里吧。”
摇摇头,苏婉之轻笑,“这个嘛,来,我偷偷告诉你……”
“什么?”
不由自主,容沂朝苏婉之的位置靠了靠。
砰。
容沂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苏婉之抿唇,暗叹,还是这么好骗。
利落的把容沂绑好,塞进一边的衣橱里,苏婉之擦了擦手,把那颗红色药丸吞咽下去。
而后静静坐下,等待着药效发作,也等待着天色亮起。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绝不后悔。
明日一早,便是姬恪的婚宴。
苏婉之咬牙切齿,她怎么也不会让他娶王萧月!
十指弯曲,渐渐泛起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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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
苏婉之是从苏星嘴里得知的这件事。
那日,定时采买胭脂水粉和布料的苏星从外头回来,面色古怪中便透着说不出的味道。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耐不住,在苏婉之优哉游哉捧着以前根本不会碰的刺绣时,脱口说了出来。
那根针就这么直直刺进了苏婉之的手指。
鲜血从指尖沁出,滴落在雪白的绣布上,宛如落梅。
苏婉之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僵硬:“苏星……你在说什么?”
有些僵持般的转过脸,苏婉之看着苏星,甚至方才愉悦的笑容仍挂在脸上,未曾淡去。
但苏星却莫名觉得寒凉。
她缩了缩脖子,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街上都在说,齐王殿下已经往王将军府上下了聘礼,下个月十五日就要过门了……”
“娶谁?”
“王……诶,小姐你别跑。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掉,小姐,小姐……”
轻功使到极限,苏星根本追不上苏婉之的脚步。
然而,苏婉之终究没能如愿出府。
这几日都将公文挪回府里处理的苏慎言已经闻声拦住了苏婉之的去路。
“之之,你这是想去哪?”
苏婉之一把打开苏慎言拦在她身前的扇子,夺步便要出门。
又是一个闪身,苏慎言折扇刷拉一声展开,硬挡在苏婉之身前。
苏婉之咆哮:“滚。”
“你想去找齐王殿下质问?”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你以为你是姬恪的谁?他凭什么要因为你改变他的决定。苏婉之,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姬恪,不要去喜欢姬恪,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哥哥的话?”
就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苏慎言才会在这个时候,守在这里,甚至说出这样一番话。
苏婉之的眼圈不知不觉红了,气势却半点没弱:“你都知道是不是?”
――知道姬恪要娶王萧月……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19、二十章(修)
二十章
苏慎言无言。
从小到大,苏慎言也只见过苏婉之红过一次眼睛。
那是小时候,抚养他们的奶娘去世之前,奶娘很疼苏婉之,每次苏婉之惹了麻烦,奶娘总是尽己所能的护着苏婉之,对等的,苏婉之对奶娘的感情也很深,甚至一度连苏夫人都嫉妒苏婉之对奶娘的感情。
然而,奶娘去世的时候,苏婉之整整在奶娘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整整七天一声不吭。
苏婉之一直……都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按住苏婉之的额头,苏慎言轻叹了一口气:“别去了。即使你去了,也改变不了姬恪的决定。忘了他吧。”
“可是他明明说过……”
“都是骗你的……无论再美的许诺男子对女子说的话,怎可当真?”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这三个字在苏婉之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
姬恪陪她在张家寨跳舞,陪她游船,说愿意娶她,几次帮她解围……难道都是假的?
像是料到苏婉之在想什么,苏慎言斩钉截铁道:“都是假的,你所见到的姬恪……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
他早就想和苏婉之说,但是深深慕恋着姬恪的苏婉之根本听不进去。
强迫自己收回手,痛一次,总比一辈子痛来得好……我不是个好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如此……只是希望,你能承受得了……
那一席话说完,苏慎言以为苏婉之会生气,会大怒,甚至……会哭。
但是苏婉之没有。
她垂下头,久久没有说话,意外的安静。
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声音意外的平静:“我知道了。”
苏慎言始料未及,顺着道:“你明白就好,不要做傻事。”
“嗯。”
苏婉之有些僵硬的转身,一步步朝回走。
她一直垂着头,苏慎言以为苏婉之是受不了打击而消沉,却未曾发现苏婉之那双清亮透彻的大眼睛里森然的眸光。
姬恪……我喜欢你,所以为了你哪怕自己再怎么被对待也甘之如饴,但我不是笨蛋……我的感情也没这么好践踏。
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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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炮竹声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啸,一场盛大的婚宴即将开始。
流水般的宾客涌进齐王府,贺礼高高堆叠。
前一日,是大皇子睿王殿下迎娶工部尚书之女的日子,今日却是四皇子齐王殿下的婚宴,谁也未料齐王殿下会这么快娶妻,但可知的是晟帝为了两位皇子的婚宴特地罢朝两日,并命工部昼夜不停布置王府,恩宠甚笃。
姬恪清晨醒来便眼皮直跳,直到换上大红喜服也仍未好转。
待发冠束好,走出门外,登时看愣了一众的宾客丫鬟。
姬恪平日大多是白衣示人,甚少穿其他颜色的衣裳,也向来少带配饰,此时用上大红的色泽,绛红涤带顺着两鬓流泻,那温和清俊的眉眼一下子被红色强烈的反差衬托流光溢彩起来,像姬跃,却又比姬跃更加诱人,一个眼神都带着难以言说的靡丽,让人惊艳。
若说姬跃是天生的妖孽,那此时的姬恪便是堕入魔道的仙人。
禁欲清冷与艳丽热烈交织在姬恪的身上,辉映成了难言的韵味。
见状,姬恪淡淡一笑,眸光略扫,有端着盘子的丫鬟已经呼吸都快停滞了。
然而最无法呼吸的便是今日的新娘,王萧月。
看着贴满了整个府邸的大红双喜和大红帷幔,王萧月几乎像是做梦。
姬恪怎么会就上门向她提了亲,又怎么会此时要和她成为夫妻,但在她想明白之前,便已经沉进了姬恪的笑容中。
怀着忐忑的心情换上鲜红欲滴的大红喜服,戴上尊贵无匹象征王妃的九龙四凤冠,看着凤冠上无数翠云珠花镶嵌和珠宝十二钿,王萧月呼吸不畅。
这一切都是梦吧。
只有一遍遍的提醒自己,才能相信这都是真的。
但婚礼仍在进行,喜娘扶她坐上花轿,越过火盆,经历过一道道仪式,她踏进了齐王府的正堂。
透过轻薄的喜帕,望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姬恪,视线所及,皆被头帕染成鲜红。
莫名的,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却不知,站在那头的姬恪,同样也觉得心跳加快。
太……顺利了。
整整半个月,苏婉之没有来找他,没有要他的解释……如今,他马上要礼成了,苏婉之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太反常了。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看着对面跪下的女子,姬恪一瞬间出现了恍惚。
下一刻,便是乾坤变色。
两道巨大的震雷声在正堂外响起,无数的缭绕烟雾一涌而下,冲进正堂。
正堂内外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掩着双眼。
就这样,在重重护卫的守卫之中,有一个轻灵的人影自烟雾中漫步而来,绛红的长裙似火焰般燃烧在姬恪的双眼中。
她……终于还是来了。
姬恪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苏婉之倒提着一把刀,走的很稳。
那把刀是容沂的,极其锋利,刀身呈弯月状,刃口处寒芒闪闪。
绛红色的衣衫遮掩住苏婉之身上不断浮现的血红色光斑,而她的眸子,也是深红。
当护卫们想要拦住她时,已经迟了。
只跨了一步,苏婉之便越过众人,站在了王萧月的身边,扯下王萧月的盖头。
在看见那身着凤冠霞帔眼波含春的女子正是王萧月的瞬间,苏婉之的瞳色刹那深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就化作了更加阴郁的色泽。
姬恪只站在咫尺的位置,他似乎没有看见苏婉之手里提着的刀,神色依然平静,墨色的眸凝着苏婉之,没有笑意也没有丝毫感情。
苏婉之紧紧攥着红盖头,缓缓垂下眸,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紧紧攥着,不肯松开哪怕一点。
空气里像是凝滞住了什么。
苏婉之的声音轻到飘渺的程度:
“姬恪,你说过愿意娶我。”
细弱的女声飘飘摇摇落尽姬恪的耳中,却宛如炸雷般,耳边轰鸣一声,几乎要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22、二五章
二五章
姬恪垂眸,一如既往的镇静:“是,可是我并没有承诺要娶你。”
他说的那样理直气壮,那样理所应当,语气里的淡然就好像他说的都不过是实话而已,从来不曾欺骗,也从来不曾利用过言语间的漏洞。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只是一厢情愿。
多么让人心寒。
这是她深深喜欢着的人呢……
她以为会和他白头到老的人呢……
苏婉之止不住的大笑出声:“姬恪,以前我只以为你聪明睿智,却没想到……你同样狡猾。一时兴起要你跟我说的话竟然都要这么设下陷阱……是我的错,是我听错话,会错意,领错情。”
笑容里有凄怆有悲凉,也有不可抑制的杀气。
正对的姬恪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但他没有动,甚至连位置也没偏离半分。
一来一去的说话间,护卫已经把苏婉之重重包围,被她拽着的王萧月也试图挣扎开苏婉之的手臂。
谁也没有看清苏婉之的刀是怎么抬起来的,但下一刻,那把刀就已经架在了王萧月纤细的脖子上。
速度实在太快,手指的闪动只能看见模糊的剪影。
这个动作太过骇人,一时间,所有的护卫举着刀都不敢轻举妄动。
姬恪同样也看见了,苏婉之的武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水平,若她的武功如此之强,那时两人掉落山崖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武功也不过和宫中护卫的高手不相上下,再结合苏婉之眼里不正常的红色,姬恪一下子便明白……苏婉之只怕是用了什么禁药来短期提高身体的能力。
笨蛋。
姬恪不易察觉的移了一下眸。
苏婉之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姬恪,似乎是不死心,又似乎是想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她狠狠合了一下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抿起血红的唇问姬恪:“我只问你一句,姬恪,你说愿意娶我,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看着姬恪,每一次都是这样认真专注的目光。
但这一次……苏婉之的眼睛里甚至有些让人心酸的恳求……她还喜欢姬恪,她不想彻底忘掉姬恪……
两片蝴蝶似的睫毛颤动,扑闪下是两片浓重的阴影,姬恪薄唇轻启。
他说:“苏小姐,放开我的新娘。”
点到为止,婉转而且不着痕迹,姬恪惯来的风格。
对姬恪情根深种的时候,苏婉之的大脑不由自主的犯傻,总是把一切都朝着姬恪喜欢她的地方去想。若是半月前,她大可以以为是姬恪在保护她,姬恪让他放开王萧月是为了让她快点逃出去……
可是……现在她可以很轻易的分辨出,姬恪的意思是……我的新娘是王萧月,不是你,不论我愿不愿意娶你,都没有任何意义。
心里最后的一点希冀慢慢冷却下来。
苏婉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姬恪,让我放开她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发一个誓――血誓。”
众人闻言都是一变。
北周最高级别的誓言便是血誓,仪式很简单,刺破手指,将血滴进碗中,对着自己的血许下誓言,再喝下,寓意便是只要自己的身体里还流淌着一滴血,就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这是北周开国皇帝为了巩固皇权,而带头逼着同自己拼天下的兄弟们立下的,若他国也罢,但姬恪作为北周皇子,这个誓言,绝对不可以违背。
姬恪只是迟滞了一下,便道:“你说是什么誓言。若是伤害他人,违背道义伦理我不能答应你。”
苏婉之几乎想上去撕破姬恪脸上淡淡的表情,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还这样淡然处之?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都快疯掉了,他还可以这么这么的冷静!
努力压制住那些在心口翻涌的恨意,她冷笑:“你放心,我要你许的誓言很简单……此生除了苏婉之你不得娶任何人为妻为妾,也不得纳任何侍宠。”
这话一说,倒是苏婉之怀里的王萧月率先发作,她尖叫:“苏婉之你还要不要脸,居然敢让齐王殿下许这样的誓言!”
苏婉之手中一紧,那把吹毛可断的刀便在王萧月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王萧月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毕竟夫君没了还可以再找,但是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你这个誓言,我……”
不等姬恪接下来的话说完,苏婉之右手一拍,说时迟那时快无形的掌风骤起,那个方向的几名护卫顿时嘴角流血,躺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说到做到。”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千年。
姬恪叹息道:“苏婉之,即便是如此,我也不可能……”
苏婉之不耐烦的打断:“这不重要,你答应或是不答应?”
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的浓烈。
见姬恪没有反应,苏婉之再次扬起手。
这次,姬恪终于妥协道:“好,我答应你,可以放开她了么?”
“不。”苏婉之笑得妩媚,“我要看着你许下血誓。”
她拽着王萧月的头发,亲自走到姬恪身前,端起放在一边盘子中的交杯酒,递到姬恪手中。
姬恪咬破手指,血滴在了杯子里。
苏婉之盯着姬恪。
姬恪闭眸道:“我北周齐王姬恪发誓此生除了苏婉之不会娶任何人为妻为妾,也不得纳任何侍宠,若有违誓言便……”
“便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苏婉之瞪着红眼补充。
姬恪又重复了一遍,将杯子递到唇边,一顿:“你现在可以放开她了么?”
“好。”
她松开手,几乎瞬间,姬恪衣袖内的袖箭射向了苏婉之。
那涂了软筋散的箭确实射中了苏婉之,然而,他没料到在同一时间,苏婉之张开双手,硬生生迎着箭,手托着酒杯底把那杯酒灌进了姬恪的嘴里,涓滴不剩。
苏婉之手按着胸前的箭猛然拔了出来,箭进的不深,只有丁点的血丝,她仰天大笑:“姬恪……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骤然转身,提起刀,苏婉之一个纵跃从包围圈中飞出。
反应过来的护卫们连忙追去。
姬恪的视线扫过落在地上的袖箭。
不该只进去这么深,苏婉之的身上应该穿了一件类似于软甲的东西……即便如此,她还是中了软筋散。
那么,一切都还在安排中。
他擦了擦嘴边的酒水,看也没看已经瘫软成一团的王萧月,踏步出门,对属下道,“其徐,帮我备马,我要最好的最快的。”
其徐低声道:“公子,刚才苏小姐掌风劈的那两个人,并没有死。”
他小心地抬头看着姬恪,方才他其实可以在一开始护住姬恪的,可是……对那个单纯女孩子的怜悯让他一瞬间迟疑了,就是这么一瞬,姬恪便被逼着许下了血誓。
这样的誓言……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吧。
姬恪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姬恪轻声道。
结束了么……
姬恪抬眸看向远方,那抹艳红的色泽已然远去,在视线中只余下隐约的红痕。
不……苏婉之,还有别的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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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起轻功飞驰出去,不过一瞬,苏婉之就察觉到身体里不对。
药效完全发作的力量充盈感似乎在一点点变弱,力气也在快速流失。
糟糕……
眸子在深红和乌黑中变换,不断在身上连续浮现的血红印记也开始变淡。
这才是最让苏婉之担心的,赤血丸的药效虽然强劲,但只能撑很短的时间,而且之后,她的身体会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身后策马的追兵眼见苏婉之的速度突然慢下来,心中一喜,都加快了追捕的速度。
城门已经近在眼前,时间太快,姬恪还来不及通知城门守备,硬冲是一定可以冲出去的。
苏婉之已经打定主意,身上带足了盘缠,可以先去外面避些时日,虽然她大闹了姬恪的婚宴,可是她并没有杀害任何一人,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牵扯到苏相最多也就是教女无方,被晟帝训斥一顿,不会真的对她父亲不利的。
捏着手心里最后一颗雷鸣珠,苏婉之思忖着要在何时用上。
便是在此时,一声马蹄嘶鸣。
有人从街面的暗巷里策马蹿了出来,看见苏婉之的模样,似乎卸下一口气,才将折扇别到腰间,伏低腰身长臂伸向苏婉之,语气急切:“之之,快,上马,我送你出去!”
是苏慎言。
此时此刻,唯一肯帮她的人……只剩下苏慎言了。
是苦楚,是感动,抑或其他,苏婉之已经分辨不清。
只觉心怀中有难以言说的热流涌上,苏婉之重重的对着苏慎言点了一下头,够着他的手便跟着翻身上了马。
马蹄声不绝于耳,掀起滚滚浪尘,马蹄沾地而过,踏踏两声,宛如腾飞一般。
苏婉之靠在苏慎言的怀里,身上颓力的感觉越加明显,血色的眼睛也觉得刺痛难忍。
“哥,你怎么知道……”
轻喘气,苏慎言的回答简短。
“容沂。”
城门近在咫尺,远远听见大量的马蹄声奔腾,城门口的摊贩大都远远避开。
就在此时,一道浑厚洪亮的嗓音道:“齐王命,关城门。”
苏婉之听出这是姬恪的护卫其徐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眼前的城门霍然动了起来,渐渐闭合。
苏慎言的马速丝毫未有减缓,他低声在苏婉之的耳边叮咛:“靠紧我,要出城了。”
接着,甩动马鞭,狠抽马臀。
马匹吃痛,猛然扬蹄,嘶吼后狂奔而出,从城门缝隙间硬是穿梭而出。
23、二六章
二六章
苏婉之松下一口气之际,另外一道声音也随之而来。
“放箭。”
不可置信的回头,重又开启的城门口,姬恪纵马而来,单薄的身体在空中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而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一柄乌黑长弓。
喜服仍旧穿在他身上,也仍旧好看的惊心动魄。
眉目清俊,气质清风霁月,薄薄的唇微抿,血色似乎也随着之前的那杯酒尽皆褪去。
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由巡逻的护卫变成了满城楼的弓箭手。
“把刀给我。”苏慎言突然道。
“好。”
苏慎言从苏婉之手里夺过刀,一手策马一手持刀,锃亮的刀身在他的身后飞旋,无数的箭簇被挥开,投射到路边。
只是短短数瞬,道路两旁遍都堆满了残破的箭簇。
挡剑间隙,苏慎言语速极快对苏婉之道:“之之,你听着……你现在可以去祁山师门,说你是韩先立的弟子,会有人让你住下的……”
“我已经让苏星和容沂在那里等你了……”
苏慎言越说越快,声音也越发的低。
“哥,那你呢?”
“我……”
淡淡的血腥漫溢到鼻端,苏婉之骇然回头。
血滴顺着苏慎言的衣襟一直低落到马背上,蜿蜒而下,沿路都是点点血迹。
一根通体漆黑的长箭深深嵌进苏慎言的后背,箭翎高翘。
苏婉之慢慢睁大眼睛。
像是慢动作般,她看着苏慎言含笑从马背上摔下。
重重的一声。
跌落地面,尘土飞扬。
她的脑子也一瞬间懵了。
苏婉之翻身下马,揽住苏慎言,手脚慌乱地想要堵住苏慎言一直不停流淌的血,口中木然的重复:“哥,苏慎言,你不要吓我,别这样,起来,跟我一起走……”
然而指缝间潺潺流淌的血液仍然湿热的灼烧着她的手。
触目惊心。
苏慎言还是笑,但抑制不住嘴角溢出血丝:“别管我,走……”
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苏慎言躺在地上,衣衫发丝上都沾满了尘埃,但苏婉之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她的哥哥这么的好看过。
“起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咳咳……走,我没事……你快走……”
流了这么多的血,他怎么可能还活得了?
渐渐淡去的血色再度浮现在苏婉之的眼睛里,她霍然转眸,姬恪握弓坐于马背上,数丈的距离。
那支箭是特殊材质的,极其珍贵,在围猎上她见过,不会认错,那是只有皇室成员才有……此刻,却代表着姬恪。
指甲陷进手心里,苏婉之竭力控制住翻腾汹涌的杀意。
她错了,她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长的再漂亮再好看,姬恪的心都是冷的,是狠的。
她破坏了姬恪筹谋依旧的婚礼,她逼着姬恪立下毒誓,姬恪怎么可能放过她?
是她太任性是她太冲动。
她后悔了……
为什么从来只有错到离谱,才知道后悔?
为什么她不能早点醒悟,这个人根本已经狠到了极点。
她早该听苏慎言的话,不要去喜欢他,这样的人……哪里是她能喜欢的。
苏婉之放声大笑,肝肠寸断,映着血红的双眼,无比可怖。
这次,是真的……死心了。
笑声戛然而止,苏婉之抱着苏慎言,嘶吼出了五个字,冰冷而凛冽,目光森然中透着萧杀:“姬恪,我恨你。”
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
即使隔着长长的距离,也依然能感受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恨意和语气中无比的苍凉。
然而,苏婉之没有哭,从始至终,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
那是极致的悲,已然无泪。
姬恪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弓弦,坚硬的弓身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几乎印出血来,他感觉到胸腔在听见苏婉之话的刹那间,闪过一丝窒息的苦楚。
明明是自己定的计划,为什么真的做了,却会觉得心悸。
不等他细想下去,苏婉之骤然发难,拾起掉落的刀狠狠向姬恪掷去,距离阻隔的太远,即使苏婉之竭力,也只是落在姬恪的马前,但是追着她的一众护卫却因为她这个举动而停滞住脚步。
苏婉之趁机上马,扬鞭而离。
她的声音却从风中横贯而来,振聋发聩:“救我哥,他若是死了,我便要你偿命。”
在颠簸的马背上,苏婉之弯下腰,攥住自己的衣襟,克制住心口一阵一阵蔓延的痛,眼前是一条似乎永远到不了底的路。
姬恪,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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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追了。”
姬恪抬手,止住追踪。
眼见苏婉之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辽阔的地面顶端,只余一线辨不清晰的红影。
姬恪的眸也随之沉然。
“可是……”
策马转身,再不理睬:“其徐,去救苏慎言。”他不担心,苏慎言不会死。
“是。”
视线落在掉落地面的弯刀上。
已经做到极致了,苏婉之绝对不会再喜欢上他了,他答应苏慎言的事情也已经办到了。
可是……丝毫没有喜悦。
――姬恪,我恨你。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天真的笑着说“姬恪,我喜欢你”,再也没有人会对他伸出双手说“你会跳么”,也再没有人会再无条件的对他全部信任。
其实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是,八年了……姬恪再度体会到久违了的心痛。
伤害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太过了。
一瞬的恍惚。
耳畔响起在苏府夜色中苏慎言对他说过的话:恪殿下,我可以帮助你□□,但是你不可以动我妹妹。你会是个好皇帝,但绝不会是个好妹婿,与其让之之留在宫中整日勾心斗角,我宁可让她嫁给一个疼她的普通人。
苏慎言的话也没错,对于苏婉之,长痛不如短痛。
他没错,苏慎言亦没错。
姬恪抿起唇,转身驾马回城,一步一步走向烟云诡谲的明都。
无比的坚定也无比的艰难。
他自己选择的路,再难也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他的母亲,也为了他自己。
温文尔雅的齐王殿下,此时此刻,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已不复往日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胆颤心惊。
苏婉之……其实,离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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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把字数修少了,泪奔,放个小番外给觉得被虐到的姑娘,扭动~
【崩坏慎入】【崩坏慎入】
若干年后,苏婉之喝茶晒太阳,回忆起当年自己肝胆俱裂从明都杀出的悲痛经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姬恪!!!”
姬恪垂首泡茶,闻声,神情很是习以为常,泡茶中的手指丝毫不动,稳如泰山。
“什么事?”
“当年……”
姬恪出声,很是无奈:“婉之,翻旧账不是个好习惯。”
苏婉之更怒:“你听我说完!!!!!”
姬恪噤声,继续泡茶。
“当年都是你的错,你怎么就忍心……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半个时辰过去。
苏婉之喘了口气,姬恪手指触壁,试了试温度,将茶放在苏婉之面前:“渴了?”
“你怎么知道?”苏婉之接过就喝,喝完才察觉不对,继续怒视:“不要以为你泡个茶我就会忘掉了……”
姬恪抬眸:“哦,你说那件事,其实……”
“其实?”
“其实都是谨与的主意。”
“怎么可能?你不要推卸责任!”
姬恪定定看向苏婉之,漆黑的眼眸闪着真诚:“你也知道当初他并不愿意你嫁给我,所以就出此下策让你死心……若说有错,你哥哥才是主犯。”
见姬恪言之凿凿,苏婉之稍微放低声音:“真的?”言辞却还带着怀疑。
姬恪点头继续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自那之后一直躲着你不肯见面。”低头牵过苏婉之的手,姬恪声音温柔似水:“若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诸多波折?”
手掌温热,苏婉之又被那声音一激,顿时心一软,随口道:“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姬恪笑,柔情荡了满眼。
百里外的苏慎言:“阿嚏……”
“大人,怎么了?”
苏慎言揉了揉鼻子,淡笑:“没什么,大概又有哪位佳人想我了吧。”
过了几日。
苏婉之又回忆起自己当年对姬恪一片痴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的日子,一时心潮澎湃,冲到姬恪面前。
姬恪把茶杯放下,轻轻合上杯盖:“又怎么了?”
“不公平啊,当年只有我追过你!你都没有追过我!”苏婉之不满。
姬恪叹气一声:“朕从未追求过女子,你让朕如何尝试。”
苏婉之:“你不会,反正苏慎言会,让他教你啊!”
姬恪抬眸,墨色的瞳仁依稀有泛滥的柔波:“……你真的要朕去学这种技能?”
苏婉之:“啊,怎么?不行吗?诶,好像有什么不对……”
姬恪又叹:“你已经是我的妻了,朕学这又有何用,难道要对其他女子用吗?”
“对哦。”苏婉之挠着头,想了想,“对,你绝对不能学!绝对不许去找苏慎言啊!万一被他带坏了怎么办!”
姬恪微微扬起唇角:“此事你最好去跟谨与交代一下。”
苏婉之应声,狂奔出殿内。
生活调剂结束,姬恪喝完茶,淡定的继续批改奏章。
身侧其徐有些忐忑问:“娘娘三天两头的跑,会不会扰了……”
何止三天两头跑,简直是闲得没事就过来串串门!
姬恪笑着摇头:“其徐,你不懂,公事枯燥乏味,偶有佳人相伴,也是乐趣……”
好吧,看着苏婉之智商一天比一天掉线的厉害,某些人根本就是宠得乐在其中!
【end】
24、姬恪的内心
姬恪的内心
齐王府邸。
寂静而冷僻的偏殿中,安静的恍若没有声响,良久才听见有人的声音响起。
“公子,方才那两个分别是王将军和苏丞相的女儿。”
其徐跟在姬恪身后低声道。
姬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假山边坐着的红衣是于尚书之女,绿衣是厉太傅之女……”
姬恪顺着其徐的话闭上眼眸静静回忆,依然是温和的神情。
他的记性很好,只要是看过的东西几乎不会遗忘。
待记完后,姬恪才喘了两口气,微微垂下头,掩盖住眸子里锐利的光芒。即便韬光养晦了许久,有些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也不能遗忘。
胸腹里涌起难以言喻的苦楚,姬恪扶着墙咳嗽了数声。
“公子,需不需要先去休息一下?”
姬恪挥手推开其徐欲扶的手,淡淡道:“余毒早就清干净了,我没事。”
“可是公子的身体仍被重创……”
“我没事。”
其徐见姬恪坚持,也不勉强,只是静等着姬恪。
不过一会,姬恪又重新恢复了精神,唇边笑意柔和。
“其徐,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其徐应道:“已经有消息了,不过,还需要进一步接洽。”
“那么,另一件呢?”
“那件事已经办妥,公子无须担心……只是,不知是否需要提前?”
姬恪微笑摇头:“欲速则不达。”
所关心之事已了,姬恪正要离开,其徐却又忍不住道:“公子,我见陛下对您至关至切,而且……”
姬恪的笑容微停了一瞬,旋即道:“其徐,你太单纯了。”
“帝王家的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言罢,姬恪再度转身。
没等走到园中,便听见一阵混乱的骚动声。
姬恪走到时,正见一身月白长裙的女子拽着一名青年的衣领,声音威胁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围整整围了一圈人。
而这青年竟然面对一名女子唯唯诺诺,顾左右而言他。
再走近些,才发现一边的地上另一青年正躺倒在地痛苦哀嚎。
姬恪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正是苏丞相的独女苏婉之。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早知道这个是个奇特的根本不像女子的女子,可是,无论如何,女子如此作为,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这样的女子,他并不喜欢。
不过,他同样知道的是。
这个女子喜欢他。
第一次,第一面,苏婉之尤穿着男装看他时的目光,几许忐忑,几许焦灼,还有几许的不知所措,都清清楚楚的汇成了思慕之情。
这样的目光他实在见的得太多了,也太过熟悉了。
只是……
宴会散席,人潮散去,夜色笼罩着屋宇,只有星星点点清冷的灯光。
齐王府,齐王内宅书房。
姬恪翻着书架上陈旧的书本。
其徐轻声道:“公子,既然苏相之女钦慕于您,为何不顺水推舟?若是娶到苏相之女,得苏相支持,只怕对公子继承大统助力不小。”
姬恪将随手抽出的书塞回书架,微微一笑:“苏相不会把女儿嫁给我的。”
其徐刚硬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这是为何?公子难道还……”
抿了抿苍白的唇,姬恪忽得问道:“来府上的宾客是否都走了?”
“回公子,是。”
“共来了多少人?”
“世家公子三十三人,小姐四十一位。”这些姬恪其实都知道,但其徐仍是如实回答。
“那你可知这里,支持我的又有多少人?”
“这个……”其徐语塞,迅速在脑中过着每个公子小姐的家世。
姬恪勾起唇角:“不用数了,很少。朝中但凡稍有见识都能看出我即位的可能性极小。”
没有直言,但是,姬恪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他尴尬的身份,苏相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只是,看见姬恪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其徐一时觉得胸中淤塞难捱甚至不知说什么宽慰公子才好,转念又一想,公子又何须他来宽慰,这些年他看着公子在危机四伏下一点点转变越发坚强也越发思虑深重,却是无能为力,然而,若不是这样的公子又怎么能撑到如今。
叩门声轻微传来,姬恪道:“进来”。
吱呀一声,青衣侍女托盘而入,小心将盘中药碗置于桌上,低垂着头道:“王爷,这是今日的药,尚热着。”
姬恪微笑道:“多谢。”
侍女的颊边泛红,低低道了声“嗯”便出了门。
姬恪见状,垂下睫,手指扣沿,端起书桌上已经温热的药碗。
浓稠的黑色汁药散发着辛辣的苦涩,随着药碗轻轻漾动,犹如深色漩涡,吞噬人心。
只淡淡看了一眼,姬恪便似未觉般,仰头,饮下。汁药顺着喉结的几下滚动涌入胃中,满口的苦涩弥漫,连着口腔一直灼烧到胃中,姬恪却连眉也未动一下。
已经喝了八年的药,也不再觉得苦。
也许他还要再喝一生,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再也不会让自己失去什么了。
母亲告诉他,他流着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血统,他亦这么认为。
是我的,迟早还要是我的。
该还的也迟早是要来的。
数月后。
去往齐王府的马车上,一众暗卫跪在地上。
“公子,总算找到您了……”
“我没事,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看着苏婉之远去的背影,姬恪压了压疲倦的眼皮,语气有着淡淡的怅然:“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围猎之时,又出现了两拨刺客,陛下被刺客重伤,姬跃及时赶到救下陛下,又闻讯公子坠崖,陛下大怒,斩杀了牵扯关联宫人一百三十一名,全城戒严。”
眼睛也未睁,姬恪问:“还有么?”
“两日前,姬止强抢歌女入府,那歌女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其父向御史大夫李大人当街告状。”
姬恪的唇染上几分笑意:“那明都中如今风头最劲的是我的二哥燕王姬跃?”
“正是。”
“传讯给江成让他此时不要在意我的存在,姬止可不能这么早就退场。哦,还有……那株千年灵芝还在么?替我敬献给父皇。”
其徐微讶:“那是夫人留给公子的,公子……”
姬恪想也没想,轻摆手:“于我无用,便是鸡肋。我父皇他暂时还不能死。对了,大臣处近日有什么风吹草动?”
清醒一刻,其徐便又把几日收集的消息对姬恪娓娓道来。
姬恪闻言,似在沉思,并没回话。
其徐见状,犹豫了良久又道:“公子,那日您被苏小姐带落悬崖后……”
姬恪顿了一顿,忽得一笑。
笑容很淡很浅,突如其来,仿佛是一瞬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姬恪的笑容惯来是温柔明媚,柔和若春风一般,倒少有这般笑得莫名其妙,甚至叫人摸不著头脑。
就连其徐也略是一惊,难道这位苏小姐对公子做了什么,还是……
然而,只是一刻,姬恪笑容下落,唇角的弧度恢复到平常,视线低垂看着修长指尖,语态平平道:“之后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在民居里住了几日一路走了回来。”
似乎方才那一笑都是幻觉般。
“公子你……”
“说了没什么,你便不要再提了。”
数日后。
齐王府。
“这便是宫中传来的新消息?”
“是。”
姬恪手指一揉,那份通过重重禁地运出的特制帛片便已经变成了粉碎。
看着飘摇落地的布料,姬恪的眸光深沉,似在思索。
身后的其徐弯腰拾起布料,投进一旁染着的瑞兽鎏金香炉中,袅袅轻烟随着噼啪的灼烧声点点晕起。
再是千年灵芝也救不了晟帝在鼎炉丹药中每况愈下的身体。
又嘱托了其徐注意其中几人的动向和筹备的另外一些事,姬恪方靠在椅背上歇息。
其徐忽然递上来一张东西:“这是王将军的拜帖。”
略扫了一眼,别开视线:“我知道了,放下吧。”
闭眸,眼中是一片暗色。
像是尚未点灯的宫门外,隐隐绰绰的微光,只有轮廓而无影像。
思及那日晟帝寿诞出门时,姬恪莫名觉得有些滞了滞。
他答应苏慎言的必然会做到。
娶妻于他……亦是一枚棋子,用便要用到刀刃上。
最好的人选……未睁开眼,姬恪的手指触上拜帖,指尖一弯够了过来。
王将军的女儿,若未料错……也是慕恋他的。
与苏相不同,王家武将世代沿袭靠的并不是帝王的宠幸,而是实实在在铁血铮铮的战功。
他们忠的不是帝王,而是这片土地。
他们是锋锐的无鞘之剑,是利器,亦会自伤,端看用剑之人。
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承认,那么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去辅助。
这才是他真正该去谋取的助力。
想着姬恪又将七人各在脑中过了一遍。
丞相苏岩和季川候李聊与均是纯臣,他们不会支持任何一方,兵部尚书刘宇斌生性懦弱,只怕会先与三方虚与委蛇等大局已定再做墙头草,御史大夫齐虞最是迂腐,对嫡长继承的法则倍加推崇,十之**是支持姬止的,吏部尚书任漆是姬跃的姨夫,立场毋庸置疑,他能赢得的支持不过两份,护国上将军王如松和太尉关简。
可这两份却偏偏掌管了天下大半的兵权。
姬恪勾了勾唇,又陷入了另一份沉思。
25、二七章
二七章
祁山正殿,恢宏大气的玄道圣像雕刻其中,地面铺陈汉白玉石为基,石门玉柱,彩h重檐,盘龙凤绕,八十一根红楠木支架其间,上绘有各类瑞兽,栩栩如生,煞是浩然壮观。
只是遥遥远观,便觉得扑面而来一种正教大派之气势,让人为了震颤。
此时殿内明亮通透,月白的幡布轻微飘晃,印出数道长长的人影。
蓬头垢面的少女半跪半坐在地面上,姿势很不雅观,四周围满了祁山的教众,最前面是祁山掌门,其余弟子按照身份衣着依次排开,很是齐整。
少女低垂着头,声音里微含着哽咽,用让人悲恸的音色称述。
“……他一剑射来,射中了家兄的胸口,我无法救治只得将哥哥丢在明都,自己独自离开……”
“……就是这样,我就这么上来山了。”
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状安然而坐的祁山掌门祁浩然高人微微睁开眸,看了一眼因为徒手爬上祁山而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的苏丞相之女也是他师弟韩先立徒弟的苏婉之,道:“看茶。”
很快有身着蓝锦广袖直裾深衣的小弟子端上茶来,茶色清新,茶香馥郁。
一点不客气的捧着茶杯牛饮而尽,在对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扯袖擦了擦嘴,苏婉之睁大眼睛舔唇又问:“还有么?”
娃娃脸的小弟子欲言又止。
苏婉之霍然清醒,再不提茶,将茶杯一跺,继续一脸凄怆的望着祁浩然。
祁掌门温声:“苏小姐不用急,渴了便继续喝。”
苏婉之摇头,语气悲戚:“祁掌门,你难道不觉得我很惨么……慕恋的人迎娶他人还砍了家兄,我因此有家归不得,说不定还会连累到父母,长兄也生死未卜……”
祁掌门深以为然点头:“很惨。”
低垂头,苏婉之抹了抹眼睛:“祁掌门,那你是肯收留我了。”
祁掌门继续点头,对身边的执事弟子道:“给苏小姐一套仆役弟子的衣装,顺便让她收拾收拾和邓小姐一间屋子住。”
“仆、仆役弟子……”
苏婉之不自觉重复……祁浩然他有没有弄错啊?
她都这么惨了,他居然还让她做仆役。
祁掌门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对着门口扫地的弟子招招手:“来,莫忘,过来过来。”
苏婉之随即扭头看去。
叫莫忘的弟子闻言停止扫地,单手握住笤帚走了过来。
苏婉之打量了一下,那名弟子面容憨厚,精装身材,皮肤黝黑,一身弟子的深衣常服将他的粗腰束紧了几分。
他放下笤帚,走到祁浩然面前,恭敬道:“掌门,请吩咐。”
祁掌门捋胡须道:“且将你的事情说给这位苏小姐听听。”
莫忘露出了一副极其不适合他的深沉表情,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以后,才沉痛道:“是,掌门。”
然后他开口,说了一个无比凄惨无比可悲的故事。
莫忘的父母都是朴实的老百姓,靠种田养家,路遇一个待产少妇倒在路边,好心收留了对方,少妇难产而死剩下一个漂亮女孩,自小便作为莫忘的童养媳,谁料女孩长大了不甘心只做莫忘的媳妇,便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自己做了山贼的压寨夫人,莫忘因为当日在外反倒躲过了一劫,此后莫忘便隐姓埋名上了祁山希望能学艺报仇,这一呆已经是三年了。
苏婉之听得一愣一愣。
也不悲也不凄了,脑中顺势闪过无数狗血的话本,连带着眼前黑黝黝的小弟子都仿佛高大了不少。
真是一惨还有一惨高。
跟这个比起来,她那点伤痛算什么!
莫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正无法自拔,忽然感觉到从边上投来的同情怜悯目光,那目光实在太灼热,他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他不由自主的瞪过去,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更加的充满同情之色,其中还间或有些理解之意,莫忘顿时一阵无力。
祁浩然又捋了捋胡须,把视线投向苏婉之,高人状问道。
“苏小姐,你还有异议么?
苏婉之当即大摇其头:“没了!”
祁掌门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带她去报到。唔,正巧后山缺一个扫地的弟子。”
点点头跟着方才端茶的小弟子出门,苏婉之边走边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方才好像是被人诓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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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甚大,山脉连绵起伏不绝,内里包罗万象,怪石灵泉随处可见。
而祁山这一派也就建在祁山之中,若不是韩先立早跟她说过入山之法,她只怕连门也找不到。
不过一旦进入,这里面倒也大得很。
走出了方才的正殿,呈现在眼前的是个巨大的环形回廊,回廊边缘每隔两丈是一个柱子,柱子中间则有一个拱门,苏婉之望了望,发现拱门后都是模样相似的院落,看来是祁山弟子的居所。
那小弟子带她顺着回廊七拐八拐,就绕到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中,推门指了指其中一间,语气平淡道:“喏,你就住在那,等会其余的东西会有人给你送过来。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和你同屋的邓小姐,她早你三个月来。”
苏婉之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侧脸叫住那个小弟子:“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祁山上只有零星女子,几乎称得上是座和尚山,而苏婉之从品貌上而言还属上佳,又气质洒脱胜在自然,此时侧眸看来,倒显出几分风情。
见状,小弟子脸红,一刻僵持,随机正色道:“你不要妄图诱惑我,我乃祁山最有潜力的弟子林圆,是绝不会被美色所迷的,哼……”
说着,不等苏婉之再说什么,径直拂袖,扭扭头转身走了。
林圆……那脸,它也确实挺圆的。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
不过……她有诱惑么……这位,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念及自作多情四个字,苏婉之刚才还浅笑着的神情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转身,大迈步进了院子。
推门而入,便见围墙圈起的方寸大小有一方小池塘,两株古槐树,屋前搭了个葡萄架子,架子上还爬着些藤蔓植物,但因为缺乏打理黄黄绿绿很是难看。
只大致扫了一眼,苏婉之便穿越而过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靠着墙角随意的摆了两张塌,塌对面是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上头搁了好些饰物,再近些是一张八仙桌和两个人高的桃木柜子。
房间里充满了生活气息,以及另外一个女子的味道,苏婉之一时间有种进入别人房间的感觉,很是别扭,不过想到这以后也是自己的屋子,又心安理得了。
挑了没人动过的那张塌,苏婉之掀开被褥,脱下鞋袜和脏污的外袍就躺了进去。
躺下去的瞬间,她幸福的呼了一口气。
这几天真是……累死了!
本来她从明都逃出后,脑中万念俱灰。
因为担心姬恪的追兵追到,连停下来休息都不敢,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祁山脚下,还学着话本里说的,昼伏夜出,白日睡觉夜里赶路,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无比凄惨。
而且因为担心连累,她压根没敢去找来接应她的苏星和容沂,硬是自己咬着牙历经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爬上了祁山,到了山上的时候人已经累的只会喘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对姬恪的恨不由自主的就淡了,那些汹涌的爱也像是随之淡了。
也许是已经报复过了,苏婉之现在冷静以后想来,姬恪做的一切对他自己而言其实没错,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他从来没有做过承诺,无论是娶自己还是其他什么,那些旖旎的念头其实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姬恪对每个女子都好,都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守礼的模样。
她早该明白,这样的人其实比苏慎言那种处处留情还让人生恨,当你知道一个人风流的时候你会下意识的阻止自己动真心,可是倘若这个人一直孑然一身你便会开始希冀甚至遐想若他喜欢上你,会不会只喜欢上你,又对你有所不同。
种种种种,咎由自取。
她现在恨只恨姬恪刺进苏慎言体内的那一箭,不知道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苏婉之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睡梦正酣,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屋外说话,尖锐娇嗲的女声愣是把她从梦境里拖了出来。
苏婉之生平最讨厌有人吵她睡觉,更讨厌这道类似王萧月的声音,脑子不大清醒之中,想也没想随手摸了一样东西就冲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丢去。
砰。
瓷质花瓶落地,瓶里的鲜花全部散落在地面,水也淌了一地。
“小姐,不知计某何时惹了你,你为何要砸我?”
男声清贵优雅,微微带着一丝喑哑的磁性,很是好听。
苏婉之猛然从床上坐起,目露凶光:“姬?你姓姬?”
26、二八章
二八章
“小姐,计某姓计,不姓姬……”
祁山掌门大弟子计蒙计大师兄低头看了看沾着水渍的布履,很好心的解释。
苏婉之睡得眼前模糊一片,尚来不及擦眼睛,便看见眼前朦朦胧胧有个男人站着。
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依稀可辨是个清瘦的男人。
男人!清瘦!
根本没注意对方说的是什么,大脑仍旧不是很清醒的苏婉之瞬间便想到了姬恪,好吧……什么不恨啊淡了啊忘记啊根本都是她困窘时拿来自-慰的。
要是姬恪此时手无缚鸡的站在她面前,她直接上去就乱刀把姬恪削成片!
下意识,苏婉之的手顺着床榻边缘摸去,一直摸到桌面上,刀没摸着,反倒是抓住了一根银簪。
银簪就银簪。
握着凶器,苏婉之恶向胆边生,比划了一下,就准备朝着眼前模糊的人影狠狠掷去。
没想东西还没投出去,又是一道脆响,随即哗啦啦一地的水声。
这次落地的是个茶壶。
随后而响起的是一个极尽娇嗔的女声:“啊啊啊啊……你你你……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拿着我的银簪要做什么?”随机将娇弱的声音转向另外一个人,“计师兄,我不认得她的,你帮我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魔音穿耳过,苏婉之一个激灵,醒了。
看了看手上握着的银簪,苏婉之彻底醒了……我这刚才是要干嘛?
顺着银簪,苏婉之又看向魔音来源也是她未来的同屋难友――邓小姐。
青丝如瀑,裙裾曳地,那一袭桔色长裙将邓小姐的身子裹成了球状,乍一看去,倒很像苏婉之爱吃的橘子。
“啊,计师兄,她还瞪我,我好害怕……”
说话间,橘子小姐十分瑟缩的向另一侧靠去,小鸟依人状。
苏婉之目瞪口呆,明都的娇小姐她也不是没见过,但还是头回见到如此无耻的理所应当的。
不过,也是这时,苏婉之才认真看起方才被她行凶的男子。
靛青色纱衣罩在身上,领口边和袖口都有细致的玄色纹绣,藏青丝带松松绾着如云乌发,眉目间是一种极致的俊朗,标准的剑眉星目,唇畔噙着淡淡笑意,若有似无。
若说苏婉之此时若有最讨厌的长相,那么这张脸一定位在其列――面无表情便面无表情,大笑便大笑,这种似笑非笑,看似很好相处,其实根本如隔烟云的长相……根本就是欠揍啊!
欠揍男子继续挂着欠揍笑容,不着痕迹的让开半个身子,恰恰好躲开了橘子小姐的投怀送抱。
而后他道:“邓小姐的院落看来并无大碍,那计某便先走了。至于这位小姐,若无猜错,应该是今日上山的苏小姐,今后她也将住在这个院中,希望两位能相处和睦。”
言罢,也不等邓小姐再说什么,转身便退出了院中。
此行此径,何等的欠揍何等的骚包。
身边的邓小姐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眼中迷离闪烁:“计大师兄真是太俊秀了,太完美了。”
苏婉之叹气转头。
邓小姐立即不乐意道:“哼,你叹什么气?计师兄可是祁山的支柱,不论武功相貌人品能力可都是一等一,你瞧他方才说话做事,多么的井井有条,多么的一丝不苟……”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语气一转,“我可告诉你,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我早你三月住进来我就是主,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若是敢觊觎我的计师兄,我就……我就用笤帚把你撵出去!”
要她觊觎,至少也得她感兴趣啊!
苏婉之嘴角抽抽,为何这祁山上的人所思所想都如此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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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送来的仆役青衫,折了折袖口,总算衣服不显得那么宽大了。
除此以外,发来的东西里还另有一套换洗备用的衣衫,几个洗漱用的木盆,干净的毛巾,一本祁山山规手册,考虑到她是女子,还特地多发的一个收纳盒。
苏婉之本来就不爱带首饰,去掉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手腕上苏夫人给的玉镯,再把头上绾发的玉簪取下来,乌润长发只用一根系带草草束了,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得素净了。
多亏苏夫人的遗传,苏婉之本就生得不难看,平素的妆容也都是苏星帮她打理,这么一打扮,倒多出了些清雅的味道。
看着手册里附送的祁山地图里用朱砂笔标出的她要的扫地区域,苏婉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后山的区域……是不是有点大。
边上的邓玉瑶――此时苏婉之已经知道对方叫做邓玉瑶,是个土财主家的女儿,因为在家里日日胡吃胡喝导致嫁不出去……咳咳,自然邓玉瑶不是这么说的,又因为家里和祁山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被自己的爹送上祁山,希望能受点祁山弟子勤奋修行的影响,稍微变得勤俭持家贤妻良母一点……
她见了苏婉之手里的地图,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随之颤动,很是吓人:“你是不是得罪了给你分任务的?这么大块地,你就是扫上一年也不见得能扫完一遍。”
苏婉之卷起袖子,眯了眯眼睛:“你就这么肯定,如果我能做完呢?”
“若是你能做完,我就……我就告诉你计师兄的生辰爱好与平日爱去的地方。”
放下地图,苏婉之神情恹恹道:“不感兴趣。”
“喂,你……”邓玉瑶叉起腰,神色一转道:“那不然我就告诉你祁山的一个秘密之所,我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
苏婉之扬了一下眉,又低下去:“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地方。”看了看天色,该是晚膳的时间了,手册里说这个时候可以到祁山的公共膳房里领取膳食,她伸了一个懒腰,“我先去吃饭了。”
邓玉瑶似乎还不死心,依旧在她身后道:“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娘舅的三侄子的二表叔可是掌门……的贴身侍童,我这消息可是确确实实的,全祁山不会有超过五个人知道的,喂,你别走这么快啊……啊,今天有红烧肉,我的红烧肉!”
考虑到目前苏婉之还处于新人懵懂状态,对于祁山的认知实在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她还是和邓玉瑶一道去了膳房,领取膳食的窗口里已经排了三四十米长,膳房中间是齐刷刷的一溜长桌和条凳,场面巍巍壮观。
邓玉瑶扭着胯,一摇一摆很是**的对苏婉之摇摇手指道:“女弟子是不用排队的。”
而后走到一个排队人寥寥无几的窗口,在一众男弟子歆羡的目光在施施然托起膳食坐到一边的卡座,卡座边的女弟子迅速四散转移开位置。
邓玉瑶依然毫无压力的在那些复杂的视线下把一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对苏婉之道:“祁山什么都好,就是男弟子太多,太讨厌了,每日尽喜欢盯着人家看,没见过姑娘家长得好看的么。”
苏婉之顿时觉得……早知如此,她干脆一路问人摸过来算了,至少这样也比坐在邓玉瑶身边来得好……
端了饭碗,苏婉之默默找了离邓玉瑶颇远的位置坐下,虽说菜碟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块红烧肉和一大把老奄奄的白菜,但是饿的饥肠辘辘的苏婉之还是很快把碗里的菜一扫而空。
心满意足的擦着嘴,正准备回去。
忽然有人如旋风般冲进膳房,口中大喊:“快快!都别吃了!二师兄出关又来挑战大师兄了,地点就在正殿前面的平台,大家快点去看啊!”
随着这一声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随之涌起。
“啊,真的假的?大师兄又要虐二师兄了啊!”
“二师兄真是我等的楷模,都输了两百八十二回了,还敢去挑战大师兄!当真勇气可嘉啊!”
“别说那些没用的!来,开盘赌了啊,这次二师兄能在大师兄手里撑几招啊?”
“十招!”
“切,这么不给面子,我赌十五招。”
“你们这什么眼力,我压五招!”
呼噜噜,犹如大风过境,只听见碗盘在桌面滴溜溜转动的声音,整个膳房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独剩下苏婉之一人安稳坐在桌前。
恍惚间似乎能听见膳房上空飞过一只漆黑的乌鸦,“哇啦哇啦”尖叫而过。
不过,很快连最后一人都不剩下了。
走到一半的邓玉瑶回折过来,肥手拽住苏婉之的胳膊,很是理所应当的道:“你还坐在这干嘛?还不快去看?这可是大热闹啊。”
再然后,苏婉之便被拖着到了正殿门前。
邓玉瑶的动作如风,她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
第一次苏婉之发现,体型在体力上的占得优势……也绝对不容小窥。
转眼朝正殿前的空地看去,已有两人傲岸的站在前方,甚是鹤立鸡群。
27、二九章
二九章
转眼朝正殿前的空地看去,已有两人傲岸的站在前方,甚是鹤立鸡群。
祁山之颠,正殿之前。
两袭青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颀长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逐渐落下的深红圆日,映衬在两人身后,仿佛巨大的帷幕,将两人的身形衬托的更加高挺出众。
祁山众弟子围在四周,安静的挤闹着。
气氛剑拔弩张。
大战一触即发。
“小生,你怎么又来了?”语气颇有无奈。
“这次我不一样了!在闭关中我参透了另一层境界,我一定可以一雪前耻,让你对我俯首帖耳!”
那声音继续无奈:“是俯首称臣。”
“那个……不重要!反正,大师兄,看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形略矮的男子握紧剑,剑尖从地面直拉而起,他的头微微低垂,若有风而过,掀起他的额发。
端的是,高人气势。
接着一个漂亮的起手式,挽起剑花。
双臂平展,深深刺向前方。
整个招式都极其的圆滑与流畅,似乎与身体同步。
就连被邓玉瑶拉来围观苏婉之都忍不住暗叹一句,好漂亮的招式。
终于,被攻击的大师兄计蒙出手了。
所有人纷纷屏住呼吸。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之时,计蒙忽然一个闪身,双指并作一指,轻轻一拂。
二师兄钟小生的动作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计蒙手肘撞剑,手掌握住钟小生的,一个轻轻松松的反转擒拿,把对方硬是扭过身去,俯按住身体。
“哐当”一声,钟小生的剑掉到了地上。
众人的表情纷纷变成了不可置信,下巴掉了一地。
他的动作很随意,也并没有任何花哨的成分。
但做下来却是让钟小生完全避无可避。
“结束没有?”
钟小生难以置信的回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一招就赢我?”
稍微沉吟了片刻,计蒙才开口:“你刚才准备那么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气势,气势啊!你没觉得我方才很有种强大的气势么?”
计蒙老实回答:“没有,我只看见你刚才全身都是漏洞。”
“你难道没听过全身都是漏洞等于没有漏洞么?”钟小生冲着计蒙怒吼。
计蒙又沉吟了更长的时间:“你闭关三个月就领悟出这个了么?”
钟小生挣扎了两下,发现计蒙的手臂铁钳似地自己完全挣脱不开,不由嚷嚷道:“先放开我啊!”
计蒙笑笑,松开抓着的手。
低垂着脑袋的钟小生眼中贼光一闪,双腿向后一踢,两手从下偷袭,那姿势要多萎缩便多猥琐,要多无耻便多无耻。
刚才还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计蒙眼神一利,长腿狠狠踹了过去。
三个字:快,狠,准。
下一刻,他的月白云纹靴子便踩在钟小生的背上,下面那个人给他压的动弹不得。
计蒙却仍是笑的风轻云淡。
“师弟,偷袭可不是好习惯。你还是再回去闭关三个月吧。”
领边袖口的玄色纹绣仿佛要腾然而起,金色的夕阳映照下,那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毫无悬念,钟小生完败。
眼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那边的赌局也开始收盘了。
摆赌局的弟子乐的脸都笑开了花,这场大部分统统猜错,那钱可就流进他的口袋里的,谁想到大师兄这次这么不留情面,居然一招就搞定了二师兄。
这厢弟子的钱还没数完,那边淡若轻烟尤带一丝矜贵优雅嗓音已在不远处响起。
“都看够了么?明日便是教场练习,如果谁练的不合格……”
计蒙的话音未落,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弟子再次作鸟兽状四散消失,只留下淡淡烟尘。
苏婉之没能反应过来,站着不知如何该往哪去,再一看手边的邓玉瑶,已不知何时消失在远处。
……身手敏捷的和体型完全不相配啊。
“你……怎么还在这?”
苏婉之:“呃……”
计蒙略略皱眉,似乎在回忆:“你不是应该去扫后山么?怎么,不认识路还是忘记了?”
见计蒙的注意力去了别处,钟小生连忙越加挣扎,白净的小脸蛋在正殿前的白玉砖上不断磨蹭,好容易计蒙稍微放松,钟小生爬起,丢下一句“等我回来报仇”便连滚带爬迅速消失,身形快的宛如飞起。
计蒙望着钟小生远去的身影,微微扬起唇角,笑叹了一句:“死小子跑的真快。”
苏婉之趁机也想转身溜走,便听见计蒙的声音:“算了,你刚来不认识路也属正常,我带你去好了。”
苏婉之:“啊?”
计蒙转身走到苏婉之身旁,同时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道:“不用这么惊讶,怎么说我也是大师兄,照顾新人是应当做的事情。”
……可是我觉得很不应当!
还有你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能不能拿掉啊!很不舒服啊!
似乎是感觉到苏婉之的不适,计蒙反而用手轻轻勒紧,轻笑一声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不用害羞尽管跟大师兄说好了。”
他是故意的!
他是因为觉得她不喜欢,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确定这点之后,苏婉之几乎是瞬息就确认了另外一件事:果然所有姓姬的家伙都很讨厌!
“够了,放开我!”
计蒙被甩开手,一脸无辜的看向苏婉之:“怎么了?”
苏婉之拧眉,正要开口。
正说着,天边一道嘹亮的声音自正殿下而上。
“师姐,我找了你好久!”
容沂从台阶上蹬蹬蹬几步踏了上来,衣衫丝毫不乱,唯有发丝有些散开,倒是眼眸晶亮,似乎很是欣喜,还有些期盼。
但在迈上台阶之后,容沂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计蒙,怎么是你?”
“哦,是容小师弟。”计蒙也敛了几分笑,道:“为何不能是我?”
“混蛋,你离我师姐远一点!”容沂快跑过来,一把推开计蒙,挡在两人之间,恶狠狠的看着计蒙,眼睛里满满是敌意。
两人直直对视,氛围立刻紧张起来,很有种宿敌的味道。
容沂指着计蒙道:“师姐,这个混蛋欺负你了么?我去帮你教训他!”
苏婉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义正言辞的教导:“没有,是我在欺负他呢。”
“啊?”容沂眨眨眼,一脸的茫然,“师姐,你在说什么?”
苏婉之笑得毫无芥蒂:“没什么,我们下去吧。”
说着,率先离开。
容沂连忙丢下计蒙追上来,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般喋喋不休道:“师姐,你没事吧!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你到了几天了?在祁山住的还习惯么?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虽然我也刚到但是我在祁山也住过不少日子……”
苏婉之打断他:“容沂……”
“啊?”
“明都……”停顿了一下,苏婉之忽然笑道:“没什么。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看见苏婉之的笑容,容沂却突然一怔。
明明眼前的苏婉之脸上挂着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的明媚笑容,但他的心口却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一样的疼……在哭,苏婉之的心里在哭。
也是……遇到这样的剧变,苏婉之怎么还可能这样平静的笑。
可是……
他还是必须要告诉她。
“师姐……”
“还有什么事?”
容沂垂下眼睫,尽量不去看苏婉之的表情,声音也压低了些许:“我……我离开的时候,苏夫人和苏大人都安然无事……”
苏婉之轻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是……”容沂闭上眼睛,一口气道,“只是,苏师兄他……他可能、可能……已经……”
“你说什么?”
苏婉之豁然转身,握住容沂的肩膀,平静的眸子看着他,平静的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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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
容沂被苏婉之转瞬冷寂下来的声音吓到,酝酿已久的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回想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的心情,噎了噎,才又开口:“苏师兄他……”
突然,苏婉之出声打断:“等一下,你先别说。”
明明是苏婉之要容沂告诉她的,但此时不敢听下去的却也是她自己。
她害怕……害怕从容沂的口中亲耳听到那个消息,不听便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知道便不用痛,不听便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能够自欺欺人实在再好不过了。
可是……突然汹涌而来的情绪是什么?
是什么!
“师姐?”容沂担忧的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飞快:“够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容沂:“你别这样……师姐……”
苏婉之松开手,退后一步,身子颤抖了一下,语气冷静的近乎于冷酷:“我没事,很快回来,别来追我。”
话音未落,容沂便见苏婉之飞速跃下台阶,疾步拐进正殿下两侧的小树林,之后身影逐渐隐没进山林中。
山林后是一片草木繁盛的密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
一直往前急速奔跑,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笨蛋之之……喜欢的话哥哥给你买啊!”
“哼哼!我才没有喜欢呢!”
逆着阳光,那个有着魅惑桃花眼的男子轻轻挑起眉宇,指间的折扇欢快的翻转,轻快又宠溺的笑容在他的唇边绽开:“不喜欢?不喜欢你刚才半刻钟里往这家店逛了偷瞄了十来次,还拽着我非要从这里路过!”
她扁着嘴不说话,脸慢慢红了起来。
折扇敲在她的脑袋上,苏慎言瞧着眼前的布料成衣店哭笑不得:“女孩子喜欢漂亮裙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一副觉得不丢脸的样子。”
她偷瞄了一眼,见苏慎言没有取笑的意思才道:“可是……可是娘亲说女孩子天天穿裙子显得很弱啊,而且那个讨厌的王萧月也老是穿裙子,我才不想跟她一样呢……好吧,虽然我的确是很想买漂亮裙子没错啦。喂喂,老哥不许笑我啊……听到没有……还笑还笑……你混蛋……”
“哈哈哈,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哈哈哈哈哈,我憋不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苏慎言扶着墙笑得甚是没有形象。
苏婉之的脸已经红爆了:“笑你妹啊……”
苏慎言捶墙大笑:“是妹你太好笑了……”
苏婉之掐苏慎言脖子:“……你去死啊混蛋。”
事后,苏慎言为了赔礼道歉,配苏婉之逛完了城中十几间成衣店,并且一口气替她买了六七套她喜欢的裙装。
那是苏婉之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裙子,换上之后,对着镜子她还有些不自信,忐忑了好一会,才问苏慎言:“哥……我真的适合穿这个么?”
苏慎言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廊边,挑剔的上下打量着苏婉之。
“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
苏婉之立即紧张的用力咽了口口水。
苏慎言抿了一下唇:“完全不合格,你太瘦了,裙子根本撑不起来,还有……唔,曲线……”
苏婉之泄气:“我就知道……”
“不过嘛……”苏慎言放下手臂,走近两步,挑起苏婉之的下巴,绽开温柔到足以溺毙人的笑容:“以一个哥哥的眼光来看,再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妹妹了。”
“什么嘛……你本来就只有我这一个妹妹……”
“诶,被发现了。哈哈。”苏慎言用力揉乱苏婉之的头发,大笑,“刚才是逗你玩的,我苏慎言的妹妹怎么可能不好看。笨蛋之之……”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随着苏慎言的笑声隐没了起来。
记忆里,只剩下苏慎言那张好看的脸孔,和似乎一直还回荡在耳边的低哑声音。
“……笨蛋之之,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笨蛋之之。
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一字一句,直直戳进心窝。
痛得无法呼吸。
再也……再也不会有人这么说了……
不会有人大半夜陪她去逛明都,不会有人一边欺负她一边帮她背黑锅,不会有人在她做错事了之后帮她求情处理后事,不会有人再像那样的维护她,不会有人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对她伸出手说“之之,快,上马,我送你出去”……
28、三十章
三十章
当日赤血丸药效过去后,苏婉之的身体一直处于极其虚弱的情况,但因为担心追兵追上一直强打精神支持着身体,对身体的损耗极甚,至今也没能完全恢复,如今狂奔之下,很快就觉得力竭。
站定在一处,苏婉之手指一动,翻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对着眼前的树木草垛就是一通乱砍。直到累到连刀也提不起,她才慢慢顺着树枝滑坐下来。
力气消耗尽,才不觉得胸口郁结的苦闷那么难熬。
可还是痛……绵延不绝的痛。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方才的掩耳盗铃。
苏慎言那日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平安无事,不去想,就不觉得难过,一旦想起,才觉得自己残忍。
为了救自己哥哥才会出事,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过着,甚至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
抱膝靠着树,苏婉之慢慢垂下头。
姬恪……
再想起这个名字,第一次浮现的已经不是开心和兴奋,而是锥心刺骨。
就像盘桓在心头的一块疤,不敢动,一动便是痛彻心扉,然而不动,梗在心口的感觉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苏婉之闭上眼睛,一巴掌用力打向自己的脸。
“啪。”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来的却不是意料中的疼痛。
“为什么要打自己?”
有人在苏婉之头顶说。
“你这丫头下手还真重,我帮你挡了你也不说声谢谢?”
苏婉之理也没理。
对方弯下腰,手指抬起苏婉之的下巴道:“让我看看你哭了没有。”
苏婉之啪一声打开计蒙的手,冷冷道:“别碰我,你烦不烦!”
计蒙轻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打落的手,只道:“姑娘家不该这么粗鲁的。”
“关你屁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情,不过你似乎还没回答我之前的提问。”
苏婉之本就心情不佳,计蒙这悠哉哉的调子更是惹怒了苏婉之,无法控制迁怒的情绪,苏婉之冷不丁扬手一掷,刚才劈砍的匕首就这么狠狠朝着计蒙射去。
“你有毛病么?我打谁不打谁关你什么事啊!你怎么这么无聊啊!”
轻而易举的躲开匕首,计蒙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苏婉之粗鲁的话而改变。
但还是笑着:“计姓不是大姓,姓这个人的据我所知还是相当稀少的。不过,计和姬音似,而姬姓是国姓,你所想要刺的,是谁?”
苏婉之霍然抬眼,目光凶狠地瞪住计蒙:“大师兄,你不应该是很忙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有空来管我一个仆役弟子?你快去忙啊!滚啊!”
“被你看出来了?”计蒙眨眼,揉了揉眉心,“那我也不用兜圈子了,是韩师叔来书让我代他照顾你,我欠他一份人情。所以为了我的人情,苏师妹你稍微配合一点,至少在祁山的这段日子,装你也装的开心点。”
韩先立。
回想起记忆里总是面瘫着脸的师父,苏婉之实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韩高人一直都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样,居然还会记得关照她这些事情……
记忆的闸门像是瞬间被打开,过去和苏慎言一起习武被□□的日子也蓦然冲进大脑。
几乎刹那,刚才那种悲伤的情绪再度来袭。
苏婉之刚想垂下头,计蒙凑近,微讶道:“原来你方才没有哭。”
“……”
“别这样看着我,你哭吧哭吧,这次我不拦着你!”
气氛被一下子打破,苏婉之拧气眉头:“我看起来很像哭了的模样么?”
计蒙颔首:“很像。”
苏婉之站起身,干笑的两声:“那多谢计师兄的关心了,我没有哭,也没有打算哭。”
看了看对方手工精细的靛青色纱衣,再看看自己身上布料粗糙的衣衫。
苏婉之拍了拍坐下时沾染的尘土,转身便准备走。
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挑挑拣拣拾起一块木料,抱进怀里,拾起掉落在地面的匕首朝回走。
计蒙诧异,叫住她:“你要这木头做什么?”
苏婉之脚步不停,龇牙咧嘴回眸:“就算不开心我也会装作开心的样子,所以计大师兄就不用多操心我了。”
计蒙:“我不……”
苏婉之干脆利落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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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烟阁,锦岚小筑。
袅袅琴音自临水江汀上悠悠飘荡,如同仙乐曼妙,引人沉醉。
轻纱掩映,让人辨不真切,便更加对这位名满明都的月锦小姐充满慕恋之情,也同时更加的妒忌能够霸占月锦小姐的这位入幕之宾。
但,实际上,此时的锦岚小筑里呆的却是两个男人。
“殿下,你可真是忍心,如斯美人你就让她在外面挨冻弹曲以掩人耳目,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斜躺在榻上绑了厚厚白缎的苏慎言悠然道。
明亮宫灯下,姬恪又看了看手下送来的密谍,头也不抬:“苏公子若是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事成之后我就把月锦许配给你做妾,如何?”
苏慎言语塞,顿了顿,他才笑着抚额摇头。
“你果真无心啊,瞎子可都看得出月锦喜欢的是你,你若是把她许配给我,可是会伤了美人的心。我可不想做这等得罪美人的事情。”
停止翻阅密谍,姬恪忽得抬眸道:“那你同我合谋设计,之后还要诈死,就不怕伤了你妹妹的心。”
“之之……”苏慎言这才收敛了方才的笑容,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她对你用情太深,如果不用这等重击让她死心,她只怕还会傻傻对你死心塌地,到时会做出何事我也无法预料。更何况,这么一来,正好我也可以借此死遁帮你查探你要的消息……我说过你不要去动之之,我助你即位的话不是空言。”
“她……会死心了么?你就不怕伤得太深缓不过来?”
苏慎言扬唇笑:“我自己的妹妹我还不清楚么?之之固然重情,但是她同样坚韧,真心便是真心以对待,一旦决定放弃,便也是真心放弃,虽然会痛会伤,但是时间久了,她迟早会忘记。”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候之之的奶娘死了,她在奶娘的坟前跪了一天,七日不肯开口,吓坏了爹娘,我们百般安慰都无用,没料半月后,她自己擦干眼睛,笑着说不会让爹娘再担心,奶娘也一定不希望她这么消沉,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也再没那般伤过,并不是忘记,恰恰相反每年奶娘的祭日她仍会去祭拜,她只是更加坚强罢了。之之一直是如此,所以我不担心。”
姬恪垂头,似乎是在认真翻阅,迟滞了很久,才开口。
“你不是个好哥哥。”
苏慎言按着伤口躺在那柔软的芙蓉塌上,大笑:“我们家的教养方式就是如此嘛,男孩女孩都不许娇养,哪像殿下对朝阳公主那般无双宠溺,不知羡煞了多少家的女儿。”
抿抿唇,姬恪不置可否:“也许吧。”
像是突然想起,苏慎言撑起折扇道:“殿下,你怎么突然有心思关心起之之了?”
“碰巧想起而已。”
“是这样么?”苏慎言用手指夹起一枚葡萄,说话的尾音微扬,分辨不出喜怒。
姬恪却没有理会,只语气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后,便低头看向手中的谍报,不再出声。
苏慎言自讨没趣,喉结滑动两下咽下葡萄,便起身去听月锦姑娘的曲子,徒留姬恪一人在小筑中。
曲子是极美的曲子,幽然空寂,宛若天乐,平时他最爱的便是这曲,静心凝神,能平复他不安的心情。
但此刻,他却突然烦躁起来。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都很顺利,很顺利。
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只是……
为什么还是这么的烦躁。
看不下去,他根本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连这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姬恪,我恨你。”
“姬恪,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姬恪按住眉心,握着笔的手缓缓在桌台上碾动,良久,他松开手,只见密碟的空白处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反反复复写着三个字。
苏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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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出祁山地图,照着地形一路摸到苏婉之被分配到的院落里,刚放下手里颇重的木料,就听见房间里寸步不让激烈的吵闹声――两个女子的争吵声。
“这是我邓玉瑶的地盘,怎么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也是我小姐的屋子,我小姐就喜欢这个被褥这个熏香这个摆设!”
“你这个恶奴!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你敢你敢!你丢我就叫人!我就哭!让掌门把你赶出去!”
苏婉之站在门前,手指触上门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板吱呀一响,里间的苏星一听,顿时放下死死抱在怀里的瑞金貔貅香炉,飞奔而出,狠狠抱住苏婉之。
“小姐,小姐,苏星担心死你了!呜呜……小姐,以后你做什么都带上苏星好不好,上次围猎也是,这次也是,苏星都快吓死了……”
扑进苏婉之怀里的苏星哭声震天,没多久就感觉到胸前一片湿迹。
苏星哭了?
苏婉之一愣,心头有丝暖意隐隐荡漾开。
她摸上苏星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抚摸:“嗯,别哭了,小姐以后不会丢下你了。”
“……大少爷不在了,我好怕小姐也不在了。呜呜呜……齐王殿下,不对,姬恪是个大混蛋!以前小姐还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居然居然那么对老爷和夫人……”
――大少爷不在了。
嗵。
有什么狠狠的撞在了苏婉之的心上。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然而真正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种刺痛一瞬间席卷了苏婉之的大脑和心口,如果不是苏星现在还抱着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样的反应。
狠狠咬唇,唇上的痛混合着鲜血的滋味让她稍微清醒一些,苏婉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还有想要继续追问的事情:“那我爹娘有没有被牵连……”
苏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老爷夫人没事,只是齐、姬恪他弹劾老爷说老爷教女无方,老爷这几日都被圣上下旨禁足闭门思过了。”
和容沂说的一样。
幸好幸好。
苏婉之合眸,沉声。
“我知道了。没事了,别哭了。”
闻声,苏星抬起头,看着苏婉之冷静的神情,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心头一慌:“小姐……你别这样,你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好不好……你这样苏星好害怕……小姐小姐……”
抬手摸了摸苏星的发,苏婉之轻声笑笑,没人知道她要多费力才能忍住让自己笑出来。
“傻丫头,我是真的没事,你哭什么哭,就给你小姐我丢脸。”
别哭了,是……没什么好哭的。
她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都泛起了骇人的皑白色。
哭泣……无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在哭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是她之前太幼稚了。
因为年纪轻,因为自持有父母哥哥的照拂,因为胆子大,就敢肆无忌惮。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苏慎言可以为她牺牲了……
入夜,辗转反侧半晌难以入眠,小心从榻上爬起。
苏婉之摸坐在院子里,握着匕首,把木头跺在身前,对着清冽的月光一下一下的削,每一刀都很用力,几乎是力道万钧。
木头的碎屑飞扬起,堆积在地面,汇成一片。
苏婉之没学过木雕,自然刻的一塌糊涂,一夜的工夫只能勉强成型。
从粗糙到扎手的木料上能不怎么清楚的分辨出这是个人形,椭圆的头,细长的身子和胳膊腿,拂去上面的木屑,最后苏婉之找了一张红纸,写上之前打听过的姬恪的生辰八字,贴在木质人形的头上,而抱着这块木料,后插在院子边一个木桩上。
擦擦手,摸出苏星带来的珠宝盒里的银簪。
苏婉之对着那个木质的人形比划了几下,夜色里并不看得清晰,但是她就那么果断而凶狠的一投,银簪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嗖的一声直中了人形的正中。
苏婉之又接连几投,根根正中红心,人形被插得犹如刺猬一般。
把所有的银簪全部射出,苏婉之长舒一口气,把眼前丑陋粗糙还插满银簪的人形想象成杀千刀的姬恪,总算舒服了一些。
希望……姬恪以后最好没有可能落进她的手里。
翌日清晨,苏婉之回笼觉还未睡足,小师弟容沂就咚咚咚敲起了院门。
“师姐,师姐……”
苏婉之被吵得翻来覆去,双眼翳翳根本睁不开眸,等了半天也不见苏星去开门,只得披上外袍,自己开门。
刚一开,就听见容沂连珠炮似的对苏婉之说:“师姐师姐,我……今天第一次去校场练习,你可以去看么?”
苏婉之迷离着双眼,背脊微弓,没什么精神道:“你叫苏星陪你去吧,我没兴趣。”
“可是,师姐……”
容沂睁大了眼睛,满满是委屈和哀求:“年前都是苏师兄和那个姓计的比,几乎都是平分秋色,这次轮到我了……我怕……我怕落了师傅和苏师兄了名声……”
“苏……我哥?”
容沂用力点头:“嗯。”
十指顺了顺凌乱的发,苏婉之轻吐气,又揉了揉太阳穴,掩藏住眼脸下的黑眼圈,道:“好吧,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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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
姬恪皱眉,挥开其徐的手,方才转醒的一刻莫名其妙觉得浑身淡淡的酸疼,但身上又并无伤痕。
想了会,仍未想通。
看看阴霾的天色和堆积成朵似乎压境而过的乌云,姬恪只得归结于旧疾发作。
不过……看样子,的确是要变天了。
29、三一章
三一章
清晨的光线并不明晰,落在苏婉之的眼帘上,是蒙然的光晕,并不强烈,依然让她的眼睛淡淡刺痛,几乎睁不开眼。
摇了摇头,苏婉之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挤出笑容,她拍了拍容沂的头:“可别输了。”
容沂挠挠头,又抿了抿唇,最后狠狠点头,扭头朝人群里走去,并没有发现苏婉之过分苍白的面色。
祁山的校场建在祁山中的一个峡谷地带,两侧环山林立,校场四周摆满了兵器架。
校场上已经满是祁山弟子,乌压压一片的弟子常服,蓝衫青衫不一而足,但队列极其整齐,甚至不输北周正规军列。
苏婉之站在一侧,没什么精神的席地而坐。
地面很凉,从下身蔓延至大脑,却恰好让她不至于沉眠。
抬起眼,逆着光正好看见那边的景象。
站在最前主事的是计蒙,边上站着个中年男子,看年龄大约是祁山师叔辈的,再后便是祁山大片大片的弟子了。
在计蒙的指示下,先有一排十名弟子上前演习。
拳脚舞动虎虎生威,苏婉之看得昏昏欲睡,眼皮也一直跳动。
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全部演习结束,轮到弟子单独比试。
计蒙话音一落,容沂已经出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余弟子自觉站在了一边,空出中间一大块空地,只余下计蒙和容沂二人。
计蒙微笑接受,从边上的兵器架上随手取下一柄长剑,同时反手把松松束起的发系紧,腿略向一侧跨步,随着这一跨,那微笑也随之收敛,换上认真的神色。
反观容沂,他拿的是他惯用的大刀,背手将刀背架在肩上,容沂脸色一肃,扎起马步,暗自蓄力,袍角无风自舞,整个人都浑似一把敦厚的利刀。
没料到容沂真打起来也挺有气势的。
苏婉之唇角勾了勾,若是苏慎言站在那里……
按着眉心,掩盖住瞬息痛苦的神色,苏婉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滚的情绪压下去。
她不能……不能示弱,除了容沂和苏星,整座祁山里都是陌生的人,再痛苦也不过是让容沂、苏星担心而已,不会有父母哥哥来安慰她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安慰和同情她也并不需要。
苏婉之,别丢脸。
再抬起头,苏婉之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的难堪和痛苦之色了,唇角含笑,仿佛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校场中的打斗也正式开始了。
容沂的刀势骇人,一刀狠劈下去,一条细长的石缝顺着容沂脚下的地面至裂到计蒙的位置,校场的地面用的是千钧石墩,极其坚硬,平日别说劈裂,就是劈出一点伤痕都难得很,因此这一刀令众人都忍不住倒抽冷气。
这也是容沂的优势所在。
蛮力。
容沂看模样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可是运起功来,力气能达到一个很可怕的程度,这点就连苏婉之也不敢轻试。
只可惜,在容沂刚出刀的瞬间,计蒙已经身形一闪,避开了容沂刀锋所指,反而步如疾风,握剑冲向容沂,容沂扬刀,刀锋顺势一转,计蒙腾空一跃,双足稳稳落在容沂身后。
虽然容沂的力气够大,但可惜不够灵活,几刀下来气喘吁吁,却怎么也劈不到计蒙。
那厢计蒙游刃有余的避开锋刃,间或举剑劈刺,容沂回护不及,身上多处剑伤,人也累得两颊绯红。
十来招之后,计蒙依然优雅的握剑,衣衫半丝不乱。
他抬眸,淡笑起来:“只有这样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那么下面师弟可是要输了。”
容沂凶狠地瞪着他,扬起刀锋:“那你动手好了!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一番打斗看下来,苏婉之的耳中嗡鸣,脑内也有些眩晕,隐隐有作呕的**。
忍不住半扶住额头,她看得清楚,刚才计蒙并没有尽全力,而且只他使出的那几招,容沂可能确实打不过他。
以力破巧本来就有极大的难度,而比起计蒙,容沂的力显然还不够强大。
果不其然,后半场计蒙不再留手,也不再躲避,很多次甚至直逼锋刃,刀剑对击,刀锋中划出“刺刺拉拉……”的摩擦声,刀锋上力量悬殊竟不相上下。
而接着,那刀光竟然一点点朝着容沂压去。
刀光锋利折射,仿佛下一刻就要劈砍到容沂。
苏婉之坐不住了。
一个利落的甩袖,袖中的白绫绞住正在力拼的刀刃,稍一发力,刀锋又再度拉回了势均力敌的程度,容沂的危机立刻化险为夷。
她一个纵身跃到场中,反手架匕首支开计蒙的剑,面无表情拱手对计蒙道:“我师弟技不如人,不如我来和你比如何?”
计蒙不慌不忙的收回剑,并没有因为苏婉之的突然插手而惊讶,把剑收回鞘中,又掸了掸青衫上的并不存在的尘土,他才转头似笑非笑看向苏婉之,吐出一句话:“计某从不和女子交手。”
说罢,收剑便要退开。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让哥哥的名声落下。
像是胸口郁结的一股气忽然不收控制,苏婉之握住白绫手指一抖,灵活的白绫如同活物般顺着计蒙的衣角攀爬而上,最后勾住他的颈脖,死死系住。
苏婉之睁开眼睛,没什么笑意的视线落在计蒙的身上:“如果我杀了你你也不还手么?”
并指如刀,扯裂开苏婉之的白绫,计蒙回头,挑眉道:“你现在的状态,我三招就能嬴你,还有什么意思?”
“我……”
“别硬撑了。脸色发青,双眼无神,血丝密布,刚才用白绫扯开我们的剑,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苏婉之不以为意,握紧白绫拉到身前,目光灼灼地紧盯计蒙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此时,围观弟子也兴奋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要挑战大师兄,瞧瞧这位姑娘长得还是不错的嘛,不知道师兄是怜香惜玉还是辣手摧花呢?
于是群起起哄。
“大师兄,你就答应人家比一场吧。”
“就是,不敢比多不男子汉啊!”
“对啊,师兄!我们都不急的!你可以慢慢比!”
计蒙扫了一眼起哄的方向,目光冷锐,众人即刻噤声,各个又身姿挺立的站好。
再看向苏婉之,计蒙轻声道:“试试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先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很重要的,是有关你哥哥的。”
苏婉之闻言一怔,道:“好,你说。”
声调淡漠,计蒙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苏婉之略凑耳朵过去。
计蒙干脆利落的并指点穴,苏婉之随即软绵绵倒下,连哼一声也未来及。
容沂在一侧连忙扶住苏婉之,恨恨地朝计蒙看去。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刚才的那一幕很是眼熟。
“是你让她来的?”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愚蠢。”计蒙直言,“你没发现再等等她只怕会当场晕倒么?”
“我……”
“你送她去房间休息,我去找人给她抓药。”
“可是……”
计蒙已经走回校场,眼睛一眯,点出两个方才叫的最凶的弟子,让他们率先比试,并且不见血不算停。
弟子哀嚎出声,几乎要抱着计蒙的大腿求饶,计蒙抬腿踹翻,露出一个惯常有的大师兄笑容,道:“刚才怎么没这么乖,去,给我好好比武。谁输了就出去练一百次祁山入门剑法。”
那边,容沂已经小心架住苏婉之,冲计蒙狠狠送了两记眼刀,才架着她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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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演习后,计蒙回自己的院中洗褪一天的疲累。
换好衣衫后,想起苏婉之。
之前听韩师叔说是丞相之女,计蒙还以为要照顾的是个娇弱的大小姐,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女子,坚锐强韧到好似不会受伤一般。
不知道病后是个什么模样。
怀着这样不良的心思,计蒙几步路顺到了苏婉之的院中。
突然想到这似乎还是邓玉瑶的院子,计蒙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啊,计大……大师兄,您是计大师兄吧,您是来看小姐的吧,快点进来啊。”
陌生的小姑娘抱着一盆热水领着计蒙就要进屋。
计蒙只沉吟的一瞬,便跟着进去了。
好在邓玉瑶并不在。
计蒙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之前叫人送来的药摆在床边的小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小姑娘忙解释:“小姐一直昏睡到现在,药也就一直没喝。”放下盆,又补充道:“这是准备给小姐擦汗的,小姐刚才一直睡得不安稳,现在才稍微安静下来。”
探过药碗的温度,还温热着。
“药还是让她喝下去吧。”
“小姐现在昏迷着,怎么……”
修长手指扣住碗底,计蒙坐到苏婉之的身侧,另一手夹住苏婉之下颌,指尖发力轻轻一捏,苏婉之的嘴唇微微张开,药水就顺着苏婉之的喉咙迅速被喂了进去。
不过计蒙显然没有喂药的经验,只喂了几口苏婉之就痛苦的皱起眉,轻微的咳了起来,没来及咽下的药水顺着唇角流淌而下。
“把毛巾拿来,给你小姐擦擦。”
话说到一半,计蒙突然发现刚才那个小姑娘不知不觉从屋中消失了。
哭笑不得,计蒙自己动手把木盆边缘搭着的毛巾拽下给苏婉之擦了擦,还想继续进行刚才未完的喂药事业。
没想,这一口还没喂下去,自己的手腕倒是给抓住了。
计蒙以为苏婉之的醒了,放下药碗正要说话,那边苏婉之却忽然垂下头,声音艰涩道:“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语气再不负清亮不负明媚,只是混乱到语无伦次的一遍遍重复,握住计蒙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手,力气之大,让计蒙都微微觉得手腕疼痛,却又不忍把她甩开。
苏婉之沉痛的音色里带着一种几乎让人不忍心的祈求。
尤其这样的声音还是苏婉之发出的。
想看好戏的心情一下子散去,任由苏婉之抓着,计蒙压低声音柔声道:“不会丢下你了,乖,没事的。”
一遍一遍下来,苏婉之似乎被安抚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计蒙的心不知不觉也沉静了下来。
刚想再去拿药碗,忽然苏婉之抬起头,双眸空洞无神,神色空蒙地转向计蒙,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梦魇般,而后在计蒙未预料到的刹那,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隐秘的一笑道:“姬恪,我咬死你!”
接着,张口狠狠咬住计蒙的手臂。
30、三二章
三二章
苏婉之这口咬的又狠又准又用力,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
坚硬的牙齿咬破皮肤,直到沁出血痕也毫不松口。
从发觉苏婉之神情不对到手臂上剧痛不过瞬息间的功夫,计蒙再想甩开苏婉之的时候,苏婉之已经又歪着头倒下了,嘴里还含着他半截手臂。
计蒙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的言行镇住。
――有未出阁的姑娘会凶悍到上口咬人么?
那个姬恪……又是谁?
来不及多想,计蒙连忙小心翼翼推开苏婉之,挪出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清晰宛然的齿痕,和溢出的血丝,计蒙又看了看睡梦正酣的苏婉之,无言的想自己还是先在这个房间找些东西来包扎一下伤口。
大约是刚收拾过,房间里并不显得凌乱。
女儿家的房间计蒙不是没进去过,没怎么费工夫就在抽屉里找到一块细白的绢布。
草草包好伤口,计蒙正想往回走,意外看见绢布中有一角红色的木框。
手指拨弄开,是副装裱精致的字画,想着来逃难都带着的想必会是名家名作,计蒙取出来一看,却并不是意料中的,反而是一副甚至连他的字都不如的……习作。
饶有兴致的仔细端详了片刻,倒也不算太幼稚,不过……《关雎》,苏婉之写这个是因为……思春了?
转头再看向闭着眼睛丝毫无所察觉的苏婉之,仰面,手臂伸在被外,眼角嘴边还有微亮的光,实在不是什么好睡姿。
计蒙很怀疑……这样的姑娘有人敢要么?
天色朦亮,照耀进房间。
苏婉之翻了个身,身体里的疲倦一扫而空,但大脑却昏昏沉沉。
辗转了一会,终是托着额坐起身。
隔壁邓玉瑶姑娘睡的正香,不时发出呼呼的轻响。
穿戴好出门,晨曦的微光跳射进眼中。
苏婉之扬手挡了挡碍眼的光线,大脑开始回想。
她是怎么就这么睡着了的……对了,计蒙!比试!他竟然点她的穴!
顿时怒不可遏,怒从中来,简直不可断绝。
磨了磨牙,苏婉之顺手抄起院子里放着的柴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目标……计蒙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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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
鲜血一挥而洒,浸了满地的浊红。
“咳咳咳……”
姬恪不可抑制的咳了出声,其徐忙上前,右手使内力助姬恪缓过气,边问:“公子,要不要先让行刑停止,等过一会在开始?”
左手握拳抵唇,姬恪摇头,轻声道:“继续。还有多少个?”
翻过行刑的名册,其徐道:“还有三十一人。”
“我知道了。”
散发着灼热气浪的烈日正挂在当空,荫棚下热意依然不减。
姬恪勾唇角,淡色的唇瓣上只有一丝血色,颊边却是不正常的红晕。
他轻笑,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御史大夫齐家满门抄斩,罪名,府中藏匿御用之物,意图谋反。
监刑者,齐王姬恪。
谋反……迂腐守礼到近乎刻板的齐夫子会谋反?满肚子君臣大义忠君报国的齐御史会谋反?
若说齐家真正的罪孽,也只在于齐家养了一个十足的纨绔。
欺男霸女,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也是这个纨绔,连往自己府里带皇袍之事也做得出。
被抄家的时候这个纨绔甚至还在和府上的宠妾嬉笑玩乐。
不过……混迹朝野能被致死罪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你碍着别人了。
听着耳畔利落的人头落地声,姬恪闭眸,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纷乱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怎么了?”
“快传御医!”
流言从此时开始,齐王体弱,观刑晕厥。
而齐家之事,也并非结束。
此后接连有大臣因事获罪,或贬或砍,一时间朝中皆是人心惶惶。
每日上朝前谨言慎行,有胆小的甚至在上朝前吩咐家人准备好后事,谁也不知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又会谁获罪谁倒霉。
齐王称病罢朝多日,正殿之上立于最前端的依次是睿王姬止,燕王姬跃,静王姬音,季川候李聊。
齐家亡故后,坐上御史大夫位置的是御史台一名中丞,新御史大人姓索,人如其姓,为人处世都十分缩手缩脚,对几方前来恭贺的官员都是恭恭敬敬,料想不多时又是另外一个兵部尚书――墙头草。
出了此等事,最抑郁难平的要数睿王姬止,他自宫中的暗卫才处得知晟帝属意他为皇储,又迎娶了工部尚书之女,本是春风得意。
但不知晟帝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至今也未正式提出皇储归属,反倒循了燕王齐王的意,将支持他的齐家满门抄斩。
工部工部,六部中最无用的便是工部。
若不是他府上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军事江成,只怕姬止现在都已经坐不住了。
转念又想到因病多日不出的齐王姬恪,姬止这才稍微觉得舒心一些。
这个皇弟一直让他摸不大清,表面上是个温文和善的温吞皇子,但却总给他些阴沉沉的感觉,这点甚至比燕王姬跃更甚。然而此次……虽然一直知道姬恪体质一向弱,但没想到他连胆子都小到如此地步,不就看个行刑,都能吓到昏倒,这样的身体和胆色想要为帝,当真可笑。
被腹诽良多的姬恪此时却是安安稳稳端坐于榻上。
茶香混合着药香氤氲,黑木案台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药碗静静摆放。
发丝未束,散乱下来的黑发随性的披散在肩头。
姬恪的脸色远没有他人猜测里那么骇人,虽然依然白皙,却不至苍白,唇色也显得润泽了许多。
案上摊了张写满人名的纸,姬恪提笔在上勾画,每一笔都斟酌多次,才缓慢下笔。
搁下笔,姬恪将纸推远,闭目沉吟。
寂静里,一道声音宛如炸雷般响起。
――姬恪,我恨你。
姬恪霍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他的卧房,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那声音清晰,在耳边反复回荡,就好似……有人方才才说过一般。
再度阖上眼,那双带着恨意的血红眸子骤然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姬恪的漆黑的视线中,姬恪没再睁眼,而是慢慢等待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消散至无痕。
心口有些钝然的闷,很不舒服。
起初姬恪以为这只是他所谓的同情心和良心在作祟,并没有阻止这种现象。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完整的人。
至少他还有怜悯,不至于完全迷失。
但次数多了,姬恪渐渐觉得不对,只是愧疚怜悯不至如此,然,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郁结于心的结,若不解开,便如梦魇。
如同儿时,母亲的笑,美丽而瞬息凋零。
想着,姬恪忽得开口道:“其徐。”
阴影里有人疾步而出:“在。”
“接洽的事情如何?”
“已经基本谈妥,但需要公子出面以为证。”
“瑾与呢?”
“苏公子暂时还无消息。”
“……苏小姐呢?”
其徐愣了一下,但还是道:“苏小姐顺利进入祁山。属下已经派人潜入了祁山,不过至今还未有回应。”
“是如此?”
低垂下头,其徐应声:“是。”
不知不觉间,其徐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他的确派人去了,但没有回应的原因……是他没去收。
姬恪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其徐,你今年已经二十又三了吧。”
“是。”
似乎只是随口,姬恪问:“那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其徐不知所以,言语一滞,才语气平板道:“幼时还未被夫人救回时,曾有个邻家小姑娘给我送过馒头,时日太远,我只记得她左颊边有个笑窝,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喜欢她的。”
姬恪很是意外的看着其徐,淡淡微笑:“倒是少听到你说自己的事能说这么多。那……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虽觉得今日的姬恪实在古怪,其徐仍是绞尽脑汁回忆:“大约,大约就是看见她的笑容会觉得很开心,若有人让她不开心,我便会恨不得同那个人打上一架……”
抿了抿唇,姬恪微敛笑容。
“这样……是喜欢?”
“这只是属下的而已……”
“我知道。”
姬恪转过头,不再问其徐,其徐默默退下,姬恪依然看着桌面,似乎仍旧在看着这些公文密谍。
然而,无人知道,他的思绪已然飘远。
那是个已经夜深的晚上。
宫阙深深的皇城前,辽阔广寂的长道上。
有个大胆而直白的姑娘一身翩然似飞的碧色裙裾,曾定定站在他面前对认真的对他说:
“姬恪,我喜欢你。”
31、三三章
三三章
所有的记忆随云飞散, 只余点点心悸, 一声叹息,再不可寻。
姬恪斜靠在榻上,呼吸轻缓。
斑驳不明的光跳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半明半暗间透出一些不可知的怅然。
其徐微微仰首,一瞬间的迷惑。
因为那一刹, 姬恪的面容中闪过另一种本不该存在在他身上的迷惘。
一直以来,公子都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在齐州的八年, 即使起初地方官员如何不屑如何在背后腹诽,公子始终都不曾退却过,更不曾迷惘过, 惩处官员, 制定赋税徭役要求,解决地方倭寇, 应对刺杀, 一件件一桩桩,他比任何人都坚韧。
公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在夫人的低声吟唱中恬然入梦的无忧少年,又怎么……会有迷惘?
“公子,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
其徐不自觉压低声音:“公子,昨日王将军托人来问推迟的婚宴该如何办?王小姐一直缠着他问。”
似乎是才忆起这件事, 姬恪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道:“去回他,就说现在不是时候。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时候?”下意识的其徐轻声重复。
“血誓我现在还不适合违背。”褪去迷惘, 姬恪淡淡扫向其徐,眸光并不锐利,其徐却觉出莫名压力:“其徐,我知道你同情苏婉之,但是别再试探我了。”
其徐即刻点头。
“属下知道!”
姬恪的视线已经落向了别的地方:“退下吧。”
弯腰,其徐慢慢退到姬恪的身后。
远离的那一瞬,他听见姬恪无声的轻叹:“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试探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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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试探?”
大清早一出门便被人用刀拦住,计蒙倒也不怎么生气。
苏婉之握紧刀冷笑:“我说了跟你比试,就是跟你比试,谁跟你试探了!”
仿佛没有看见那把模样凶悍的柴刀,计蒙挑挑眉宇,目光颇含审视的意味,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过苏婉之的全身,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单从外表来说,你也不算特别差。”
苏婉之被那目光激的毛骨悚然,强撑着脸上的冷笑:“你到底什么意思。”
“转过身来看看。”
计蒙悠悠中隐带着调戏的语调终于让苏婉之憋不住了,自小只有她调戏人哪里有别人调戏她的,当即挥刀直戳计蒙腰眼,语气咄咄:“大师兄,你怎么不转身给我看?”
闪身躲过,计蒙手掌握住刀背。
苏婉之不长在力气,单论力气,实在比不过计蒙。
紧握着刀背,计蒙刚想说话,就见苏婉之连一刻也不等,狠狠抬腿,尖头的靴子直朝他下-身踢来。
说来不过转瞬,计蒙眼皮一跳,眼急手快松开刀,握肩把苏婉之推远。
这丫头真狠。
计蒙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苏婉之刚才那一脚踢实了会是个什么结果。
微微愠怒,脱口便道:“这是谁教你的?小姑娘家的知不知道这种举动十分的有辱名声……”
苏婉之收腿,回道:“苏慎……”
只说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刚才还汹汹的气势也一下子弱了下来,未经梳洗的发丝纷乱披散,落在她的肩头,一时间,有种丧家之犬般的落魄,像个被家人丢弃的孩子,茫然无助。
计蒙念及前晚苏婉之握着他的胳膊痛苦的呢喃,心头一软。
――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毕竟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小丫头,何必和她计较这么多。
“别想那些了,如果你想……我会帮你物色对象的。”
计蒙轻抚了一下半落下的额发,有些烦躁有些憋屈还有些怜惜,刚才的怒意早不知去了那里……大师兄做久了,难道自己也变得鸡婆了。
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抬起头,看向计蒙,语气疑惑:“物色什么对象……”
大师兄计蒙也语塞了一瞬。
“这个……咳咳,虽然你是师叔的弟子,但论辈分也该是我的师妹,我也算你的长辈……”
苏婉之安静的听着计蒙往下说。
“女子长到你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婚嫁的问题了……我瞧着你这个性格只怕在明都里是找不到匹配的男子……祁山上也不乏优秀的男子,你若是看上什么人大师兄也可以帮你……咳咳,这个我不是说你思……”
思春那个春字,计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婉之嘴角微抽,提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
计蒙也沉默了片刻,他总不好说是从苏婉之房间里翻出的东西察觉出来的,只道:“我猜的……”
“莫名其妙。”
本以为会发怒的苏婉之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把刀锋收了收,她脸上还是方才的笑容,“计蒙大师兄,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那笑容很清淡,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
话音一落,苏婉之抿了抿唇,转身,又走了。
“苏婉之,你……”
苏婉之扬了扬柴刀,没回话。
虽然计蒙刚才的话很荒谬也很扯淡,如果不是计蒙刚才的态度,苏婉之甚至以为计蒙是知道了姬恪的事情在取笑她。
但,不知道为何,从计蒙说话的语气里,苏婉之忽然感觉出一种淡淡的温暖。
那是种说不出的直觉。
谁对她好,谁是真的关心,她能察觉的出来。
对她不好,她自然不会假以辞色,对她好,即使不说出来,心里也是知道的。
计蒙的那番话……是真的关心,虽然是笨了点也真的莫名其妙了点。
只是,看上什么人……
苏婉之不无痛苦的想,喜欢过姬恪,她还可能去喜欢别的人么?
痛,恨。
说到底还是忘不掉,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姬恪……直到他娶妻前她还幻想着姬恪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抬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来娶她,转瞬间一切就都变了,红色的嫁衣没有穿到她的身上,一生一世的誓言也没有对她许下。
而后的一切一切,甚至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
姬恪只说愿意娶她,姬恪从不对她许誓,姬恪从没有主动找过她,姬恪也从来只是对她恭谦守礼。
她又凭什么觉得姬恪对她动了心?
以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有家归不得,甚至还拖累了父母和哥哥……
将刀一把甩到木桩上,深深陷进去。
苏婉之慢慢蹲下身子,不自觉的以手捂面,片刻的无言后,吃力地站起身,面上再看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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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今日还是托病不上朝么?”
姬恪喝了一口侍女端来的清茶。
身后自有侍女上前仔细为姬恪穿戴,着装。
任由侍女穿戴完毕,姬恪略抬了抬,才道:“今日是?”
“十七日。”
顿了顿,姬恪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外看了看,又屈指思忖了片刻,才对其徐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备轿,我要上朝。”
“公子,你的身体……”
姬恪摇头,不容分辨道:“我的身体没事,不用担心。”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完成他的愿望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乘轿一路到了皇城下,森森石壁,高不可攀。
直到侧殿阶前才缓缓停下,掀开轿帘,姬恪弯腰而下。
深紫近黑的朝服袖口微收,腰间革带紧束,笼在长袍中的姬恪显得格外瘦削,背脊也格外挺直,沿阶而上,行动间玉佩绶带曳动不止。
见到这位病假多日的齐王殿下今日居然来朝,不少大臣都觉十分意外,彼此眼色交互,却无人敢上前。
姬恪也并未在意,目不斜视直步向前。
正殿之上,眼见姬恪入殿,众人的表现纷纭,睿王姬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笑容,眼底微有不屑,燕王姬跃直接大笑上前拍过姬恪的肩膀,模样很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味。
只从这里看去,只觉得几位王爷关系甚是和睦,很是风平浪静。
其下暗潮,无人得知。
九五之尊的高座之上,晟帝在内监搀扶下颤身坐稳。
“今日……有何时要奏啊……”
昏聩涣散的目光扫过列席的官员臣子。
空阔的台阶下落针可闻。
几瞬的沉闷。
踏踏两声疾快的脚步,朱色小团花绫罗布料在眼前一晃,长揖至地道:“圣上,臣有本要奏。”
四品谏议大夫。
“哦……卿家何事啊?”
“今天下平顺,五谷丰登……然圣上年已……故臣提议不妨先立储以备……”
晟帝将眸光定格,无形的威压。
“你说什么,对朕再说一遍……”
试探的开始,却也是争斗的锋芒崭露。
姬恪无声的瞟过燕王与睿王,不着痕迹。
虽然是以他表态为起始,但是,暂时都与他无关了。
袖口掩藏手掌,按住心口,轻喘一声……睿王燕王,势均力敌,争锋相对,他有信心做得利的渔夫。
那么……如果他消失一段时日,也无事吧。
――不知道的事情,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32、三四章
三四章
时日如水流淌。
盎然春意褪去青涩, 遍地是繁茂枝叶, 花团锦绣,蝉鸣不绝。
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长袍换了薄衫依然被灼灼热浪激得热汗涟涟。
即便祁山地势高峻,也仍抵挡不住酷暑的湿热, 整座山中都弥漫着无言的燥热。
往常苏府内是有地窖自存的冰块可以抵抗暑意,还有苏夫人收集的各式冰枕冰毯冰榻, 苏婉之来得匆忙,苏星能携带的东西也有限, 现下自然是通通没有了。
在这种情形下, 苏婉之实在不想出门。
但不提祁大掌门给她布置的后山扫地任务,单容沂就让她不得不出门。
自从那日输给计蒙之后,小师弟容沂便痛下决心, 一定要赢过计蒙, 每日无事就拖拽着苏婉之到校场习武。
校场露天,毫无遮阴之处, 连日下来, 容沂的武艺没上去多少,苏婉之倒是被晒黑了一圈,汗流浃背之下,神色恹恹食之无味,人也消瘦了不少。
最后还是苏星看不下去去找了计蒙, 大师兄沉吟之下,指了一条明路。
祁山是山,有山便有水。
环山脚而绕的水取用自然是不便, 可是在祁山山腰有条溪流清澈的小涧,泉水清冽微寒……
计蒙又看似无意道,过两日是祁山的山庆之节,山中弟子均会在校场内篝火一庆,届时山上其余各处的守备会少了很多……
暗示到这个份上,苏婉之再傻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即准备好洗漱东西,只等山庆之节到来。
说起这个山庆之节,不得不提到某日清晨。
甫一起床,苏婉之便见邓玉瑶坐在梳妆台前搔首弄姿,妆盒里钗环被拨弄的泠泠作响。
苏婉之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出门一看,回廊间错落的院落边满是人影,到处张灯结彩,红绸宫灯交错于视野,大红的“庆”字贴在窗楞上,边上还配着一个同样红纸剪成的小人,苏婉之辨不出是哪家的神像,只能姑且看出那小人捋须而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眼熟。
“这是……过新年?”
正贴着小人的一个圆脸小弟子不屑的看了看苏婉之:“连这个都不知道……啧啧,原来是你……这是我们祁山的山庆之节!”
“山庆之节?”
另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补充:“也就等于祁山的新年。”
她微觉得记忆紊乱:“现在难道不是夏……”
两个弟子同时默默了一下,第三个弟子扑哧一声笑了:“苏……师妹,这是掌门定下的,他觉得我们祁山自成一派,未必要和方外的人士保持一致,这般方能凸显我们祁山的特别之处。”
苏婉之还在品味这份特别之时,计蒙单手提了厚厚一叠子红纸丢到众弟子中,很正直的告诉了苏婉之真正的答案。
“没那么多原因,不过是因为掌门的生辰在夏季罢了。”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理由。
再看去,方才那个红纸剪成的小人,怎么看怎么像祁山的掌门……祁浩然。
但不论如何,至少这个节日给了苏婉之偷偷下山的机会。
祁山戒备森严,易入难出,想上得山来只有一条路,祁山的另一侧则是一个万丈峭壁,和苏婉之上次掉落的悬崖不同,这是真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万仞坚壁的陡壁。
借着扫地的名义,苏婉之把祁山四周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用炭笔在手帕上绘了简单路径,苏婉之便朝回走,路过正殿前,看见低头扫地的莫忘。
仍然是低阶弟子的深色常服,沉默寡言。
同是拿着笤帚在炎热的天气里扫地,又同是被仇敌逼迫上山,看见莫忘,苏婉之不自觉倒有些亲切的感觉,便叫了句:“莫师兄好。”
祁山按照入山时间排名,从这点来说全祁山几乎都是她的师兄。
莫忘抬头,看了一眼她,语气木木:“师妹好。”
虽然简单,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冷淡。
夕阳西斜,已离落日不远,孤寂打扫的身影倒映成拉长的日影,地面上只有一两高处落下的叶片,笤帚拂过地面“沙沙”声不绝。
想到莫忘之前说自己过往时平淡到无波无澜的声音,苏婉之忽然有些难过,心中一动,也不急着回去了。
避开余晖映照,她挑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
莫忘见状,并没有管她,依然一下一下平静的扫除地上的尘埃。
“莫师兄,你还恨么?还想报仇么?”
莫忘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不恨。想。”
苏婉之有些意外:“为什么会不恨?为什么不恨还要报仇?”
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莫忘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苏婉之:“起初恨,想报仇。现在不恨,但仇不能不报。”
对于莫忘的这个解释,苏婉之显然还是没能明白。
莫忘又沉默了会,才道:“她很聪明很能干,会帮我说话帮我解释,但是她不想嫁给我。”
苏婉之好一会,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莫忘那个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的女子,想到这,她禁不住朝莫忘看去,莫忘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应该。
落下的霞光依依不舍自脚下偷换黯淡,漆黑的阴影铺撒开。
“你很喜欢她?”苏婉之问。
“喜欢,很喜欢。”同样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苏婉之霍然站起,惊愕问:“因为喜欢所以你可以不恨她?甚至你一家都……”
她的动作太大,连莫忘都又抬头看她,而后摇头,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
“她不想嫁给我,可我想让她嫁给我,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杀了我父母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说会出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没有顾忌她的意愿,强迫她嫁给你?”苏婉之仍是不可置信:“怎么,你怎么会到这个时候还为她说话?”
“不,是实话,她本性不坏。”
莫忘继续摇头,声音黯然:“过去我不知道,现在能明白,嫁给我不是她希望的。”
是不坏。
记得女孩子曾经彻夜不眠教他读书习字,是他太笨,学不会,女孩子也曾在他被父亲痛揍勒令不许吃饭的时候,偷偷给他送吃食,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
可是,女孩子心比天高,他困不住。
苏婉之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幕已沉落,星子散乱,夜黑如墨,唯有蝉鸣不绝。
“小姐,累不累?我现在去热饭,小姐你等一下哦。”
见苏婉之站在门口,苏星先一步搀过苏婉之,嘘寒问暖。
坐在自己的榻上,苏婉之心不在焉。
她一心想嫁给姬恪,似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姬恪愿不愿意娶。
姬恪一直在做的,都是他该做的。
说起来,除了最后那一箭,她连恨他的理由都不具备。
苏婉之苦笑,她真的……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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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庆之节。
炮竹声声响彻山内,燥热的天气中,这一声声叫人觉得格外烦躁,但祁山上欢庆的气氛却没有少下一分。
邓玉瑶早早就穿戴一新,赶去校场。
按着祁山的地图与苏婉之手绘的路线,到了时间,苏婉之便带着苏星一路攀山路而下。
这般急切的赶路,更加增添了热意。
不多时,苏婉之的薄衫上就浸透了汗水,贴在身上粘黏着,很不舒服,但想着很快就到了泉涧,咬咬牙忍了下去。
计蒙说的并不清楚,苏婉之和苏星也在山腰找了好一会,才根据计蒙的描述找到那处。
湖光山色,疏影横斜,叠影重重。
涧泉流水清清泠泠,一汪细流自壁边潺然而下。
些许稀疏的枝叶倚着山壁舒展枝桠。
清风随明月波光徐徐而来,舒缓的凉意让苏婉之顿时觉得身上的热气被转瞬吹散。
反复确定无人之后,苏婉之先解了薄衫,只着里衣泡入水中。
清凉的寒意丝丝透体而来,无限舒畅。
宛如人鱼般,苏婉之在水中酣畅游弋,时沉时浮。
实在是舒服。
痛痛快快泡了好一会,苏婉之才接过苏星递来的干布巾擦干身体,用外袍挡着,飞快换好里衣,再换苏星下水。
在水下时,苏星同样舒服的感叹出声,苏婉之站在岸上忍不住笑。
夜色漆黑,此处又地处偏僻,只有鸟兽低鸣,苏婉之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闭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
待苏星出水时,苏婉之正抬手把湿润的乌黑长发用锦缎束起。
刚束到一半,涧泉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飞速从苏婉之面前掠过,拾起她放在一边的包袱便跑。
那身形并不算很快,但胜在猝不及防,苏婉之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待清醒后丢开束发的锦缎去追,已经落后了对方好些距离。
想到刚才她和苏星一直在贪凉毫无察觉,说不定下水的过程就被对方一点不漏的看进眼里。
这种时候,简直不容她不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