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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郭敬明     小时代txt下载     小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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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半场的瑜伽时间里,我和南湘不断地企图挑起关于顾源的话题,但是,顾里依然如同泰山一样岿然不动地维持着她的瑜伽姿势,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我们的各个问题。我和南湘如同鹅毛一样,被她轻轻地随手拂开,所谓“蜉蝣撼树”就是我们三个的剧本名。

    后来我们都放弃了,专心地沉浸在优美的幻想曲里,幻想着自己正在完善的玲珑曲线和不断增长的浓郁女人气息。南湘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林萧,我觉得我的胸部正在膨胀……”

    而这时大门打开了,唐宛如又尖叫了一声。

    “我靠吓死我了,我一进门看见烟雾缭绕的,还以为烧起来了,而且面前还有看不清楚的三个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说“三个玩意儿”的时候,翘起兰花指,对着我、顾里、南湘,指指点点。

    唐宛如结束了我们的瑜伽时间,她一边抱怨着她父亲设计的魔鬼训练模式,一边去浴室把热水器打开,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水热起来。

    她随手拿过那瓶我们没有打开的运动饮料,轻轻一拧,然后倒了一杯喝下去。

    我和南湘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

    顾里双眼发亮,迅速地行动起来,她走过去亲切地拉住唐宛如的手,温柔地说:“宛如,我和你讲哦。”

    在顾里极尽词汇之能事地表达了我们三个对那瓶饮料的无可奈何,接着再一次极尽词汇之能事地描述了唐宛如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瓶盖为我们解决了重大难题之后,唐宛如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进去洗澡了。顾里用一句“下次瓦斯用完了,我打你电话哦”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谈话。

    整个过程里,浴室寂静无声,没有传出唐宛如往日嘹亮的歌声来。

    南湘拱拳对顾里说:“佩服佩服。”

    顾里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们遭到了报应。

    南湘在半清醒状态下,起床去洗脸刷牙。我在被窝里躺着,默默地反复对自己说“最后睡五分钟”,然后突然听见了南湘尖锐的惊叫声,之后唐宛如更加惊世骇俗的尖叫立刻配合着响起。我下意识地觉得寝室里一定闯进了变态,于是也躲在被子里拼命地尖叫着附和她们。

    我听见顾里从房间里走出来,镇定而平静地问:“是着火了吗?”

    我披着被子哆嗦着走进客厅。

    据南湘的形容,她打开房间的门,在昏暗的还没有亮起来的清晨光线下,一个满脸惨白毫无血色、没有下半身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从地上抬起头,用两个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洞瞪她。

    而唐宛如的形容是她正在净化心灵,用冥想来排除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如同厉鬼惨叫般的女声突然从她天灵盖上破空而下。

    而当顾里打开灯的时候,发现了正劈腿盘在地上、贴着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

    在我和南湘依然惊魂未定的时候,唐宛如和顾里已经收拾完毕,各自说了一声“我有事先走了”之后,关上门扬长而去。

    我和南湘依然懒洋洋地披着被子毯子,窝在沙发上,等待着灵魂清醒过来。

    顾里走在清晨的宿舍园区里,人还不是很多,大部分的学生都还没有起床出门。每个寝室的窗口都亮着黄色的灯光,偶尔看得见站在窗户边上刷牙洗脸的剪影,有的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这是体育系的;有的穿着皱巴巴的棉毛衫,这是哲学系的。

    顾里提着手里的LV提包,转了几个弯,朝男生宿舍走去。

    她走到顾源的寝室楼下,那个守寝室的老女人精神矍铄地端个凳子坐在大门口,看见顾里走过来,刚要张口,就被迎面丢过来两张粉红色的一百块砸在胸口上。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把凳子朝边上挪了挪。

    顾里在一群穿着棉衣棉裤,偶尔有一两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内裤的男生惊悚的目光下,平静地朝楼上走。

    她站在顾源寝室门口,回忆了一下出发前心里想好的台词,然后抬起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把牙刷塞在嘴里的陌生男人,他看见漂亮的顾里,混浊的眼神晃了一晃之后迅速发亮起来,“咕噜”一声吞下了一大口牙膏泡沫。

    “顾源呢?”顾里像是白素贞一样,端庄地笑着。

    “跑步去了。”男生拿下牙刷,抹了抹嘴边的泡沫。

    这下轮到顾里无语了。

    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想到顾源这么早也出去跑步。

    她顿了顿,然后打开自己的包,把一叠用纸条扎好捆紧的四千元人民币用力丢在男生的胸口上,说:“给顾源。”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幸福有点太过突然。

    被钱砸死是多少男人的梦想,而被一个美女用扎成捆的钱砸死,则已经是终极家庭梦想了。

    三月的天气慢慢转暖。

    虽然凌晨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尖锐的寒冷,但是随着天空云朵里的光线慢慢转强,温度迅速地上升起来。

    顾源的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停下来脱掉上身Lacoste的运动外套,在操场边上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来。

    还未完全亮透的天空。空旷的足球场像一个巨大的剧院。

    唐宛如经过几天的调查,发现每天早上第一个到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8点就到了。一个人在体育馆里练习着步伐,或者挥拍做准备运动,要么就是一个人做俯卧撑或者仰卧起坐。对于刚刚进校队的新人来说,卫海的确非常努力。

    学校的羽毛球队在整个上海来说,也算是非常厉害的,男生和女生都有八名。

    女单一号和二号,都是从国家一队退下来的。唐宛如是女单三号,再加上另外一个大一的女生,她们四个是校队的一队。另外四个实力弱一点的女生是二队。平时参加全

    市甚至全国的比赛,差不多都是一队出马。男队也是一样的,而卫海是男单八号。唐宛如这几天一直心怀鬼胎地朝父亲打探关于卫海的各种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

    不殆,她迅速得知了他的优点是“力量突出,体力充沛”,缺点是“技术不细腻,想法单一”。所以,她迅速在心里形成了一个作战方针。

    果然,走进体育馆的时候,已经听见里面的跑步声,羽毛球鞋摩擦地板特有的“吱

    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响着。唐宛如走进去,就看见了正在独自练着步伐的卫海。卫海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唐宛如,整张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他支吾着打招呼:“早……”唐宛如笑靥如花(这个微笑已经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了),然后回了声“早

    啊”。看见对方并没有一上来就发动“我的奶啊”之类的语言攻击,卫海显然松了口气,

    于是在听到唐宛如提出两个人对打练习练习的时候,卫海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唐宛如说:“你们男生力气大,不准杀球。”卫海点点头,说:“嗯,好。”

    毕竟卫海是新人,而唐宛如在对方不能大力杀球的前提下,靠女生细腻的手法,把卫海搞得大汗淋漓。两个人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坐到场边休息。因为也快8点半了,等下其他的人就会来。

    唐宛如心怀鬼胎地从自己的羽毛球包里拿出一瓶蓝色的饮料,递给卫海。“啊,不用了。”卫海摆摆手,显得很不好意思。“没事,这饮料蛮好的,我爸爸说补充体力很好,你下次也喝这个。”唐宛如把自

    己的爸爸抬出来。“真的啊?”卫海拿毛巾擦了擦汗水,接了过去看饮料的名字。唐宛如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摸进自己的包里,把另外一瓶粉红色的饮料拿出来。这饮料就是前段时间电视里一直打广告的那个“他她”,以男生女生作为噱头。唐

    宛如假装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喝着“她”的饮料,顺便拿余光偷瞄正在仰头喝“他”饮料的卫海。但显然,木头木脑的卫海并没有发现饮料瓶子上包装的秘密。灯光下卫海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混合着香皂的汗水味道在自己的身边浓郁地包裹

    着,唐宛如简直像一条端午节的蛇一样浑身燥热无比。下一个画面,卫海起身把衣服一脱:“热死了。”

    当卫海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唐宛如的时候,唐宛如已经差不多快要缺氧致死了。虽然梦中也曾经回味过很多次卫海的**,但是如此近距离地再一次看见他结实的胸膛,依然让她觉得五雷轰顶。

    卫海慌张地把衣服套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抓头发。

    唐宛如装作非常镇定地转开话题:“你的体力很好。”

    卫海一瞬间更加尴尬了。

    唐宛如警觉过来:“我不是说你床上的体力!你不要想歪了!”

    卫海喉咙里的水都呛了出来。

    唐宛如想:“好了,又毁了。”

    两个人尴尬地坐着,唐宛如在思考着如何改变眼前的冷场。在唐宛如还没想好对策的时候,卫海站起来,指指她手上的饮料,说:“把你的饮料都喝啦,真不好意思呐。我去再买两瓶,等下还有两个小时的训练呢。”唐宛如心里充满了甜蜜,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啊。”(这个动作,也在镜子前练习过了无数次。)卫海看着脸红的唐宛如,怔了一怔,然后笑着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好,那我去买。”唐宛如看着乖乖听话跑出去买饮料的卫海,不由得母性大发,她站起来从包里扯出

    一张毯子说:“外面冷呢,你要不要披一下啊?”卫海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说:“不用,打完球正热呢。”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唐宛如握着毯子,激动得快要哭了。这一回,她是真的把自己套进去了。

chapte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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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的时候,简溪来学校找我。他今天只有两节课,用他的话来说,“我用我帅哥的美貌勾引了一个同教室的女生帮我签到,我就旷课出来找老婆了。”所以,我也勉为其难地逃了课。其实简溪过来并不仅仅只是找我,在顾里把钱送回给顾源之后,顾源彻底被激怒了。他在电话里告诉了简溪。

    简溪觉得这样下去事情要搞大了,我和他的看法一致,以顾里倔强的个性来说,这样僵持到最后,很可能两个人就这么黄了。

    我和简溪坐在学校湖边的草地上,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从后面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手长腿长,我朝后靠着他,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温暖而舒服的大沙发里。旁边是简溪在学校门口买的我爱吃的话梅和软糖,还有他喜欢喝的绿茶。他总是这么细心。我闻着简溪身上和草地类似的清新味道,然后被春天的阳光照耀着眼皮,觉得这日子真幸福。如果没有顾里顾源两口子那档子事儿,这生活完美得都快虚假了。

    消耗完一个上午的时间之后,我和简溪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我们要迅速地把顾里搞出病来,在她身虚体弱的时候,让顾源去照顾她,然后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于是我和南湘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决定不择手段。

    无论是在顾里洗澡的时候从外面关掉热水器,还是在她刚刚起床的时候,关掉空调然后把窗户全部打开。

    以及在她睡着之后,悄悄潜入她的房间把空调开成冷气。

    我们的计划里,甚至还包括让唐宛如动手把她推下湖去的方案,当然,唐宛如尖叫着殴打了我们两个,说她情愿去把校长推进湖里,也不愿意推顾里。

    在这样疯狂的行动下,我和南湘成功地发烧感冒了。(……)

    在我们裹着毯子,彼此幽怨地注视着对方的同时,还要接受顾里的嫌弃,我们用过的杯子或者吃过的东西,她总是迅速地推得很远。甚至不让我们使用客厅里的餐巾纸,没事也不准我们俩在客厅待着。看她的样子,如果不是嫌太麻烦的话,她一定会去搞来一整套的消毒设备放在寝室里,然后把我和南湘关进玻璃箱子里隔离起来。南湘瓮声瓮气地说:“我得的是感冒,又不是瘟疫!”

    甚至连唐宛如,也对我们表达了她的厌恶。这就让我和南湘太不能接受了。当我们在客厅里的时候,她绝对不出房间。在学校碰见我们,她也捂着鼻子远远地就尖叫着逃开了。那阵势弄得像我们得了狂犬病一样。

    南湘在唐宛如门口用像是被人捏着鼻子一样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吼:“唐宛如!就你那身板,就算把流感病毒直接放进汤里让你喝下去,你都不会倒下的!宛如金刚!胜似金刚!”

    然后门打开了,顾里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问我们:“学校超市有卖消毒液的么?”

    一转眼周五了,我一口气吞了两倍用量的感冒药片,喝了三杯咖啡,看了看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然后转身抓起包,朝《M.E》杂志社走去。

    虽然Kitty已经反复询问过我到底是否需要她代班,但我坚定地拒绝了她。

    轻伤不下火线。老娘不信一个感冒就可以把我撂翻了。更何况之前Kitty脚上包扎着纱布的时候,依然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的,一个感冒算什么,等得了癌症我再来开病假单。

    我看了看工作日程,最重要的是今天上午10点钟陪宫洺和Chanel公司的人谈这一季关于他们新推广的香水的广告合作。

    而其他的还有他在干洗店需要取回的一件礼服(我送过去的时候,干洗店的人反复地询问我这真的是脏了的衣服吗)。

    他养的狗需要作新一次的健康检查(他的那条大白熊站起来比我高,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被它强暴)。

    他家里的加湿器坏了需要送修(我从来没见过家里二十四小时空调不停的人)。

    他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羽毛球拍然后我要想办法在国内帮他买到(这个我已经问过唐宛如了,确定了她爸爸可以帮忙从国外带回来)。

    还有他指定的一些书目(我已经在网上买好,昨天公司的邮件管理人已经告诉我送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还不是太热,至少我还能清醒地回忆起这些事情来。

    从收发室取出那一摞厚厚的书之后,我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了宫洺的办公桌上,顺便把取回来的那件礼服挂在了他办公室的衣柜里。

    我往宫洺杯子里倒纯净水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担心顾里的事情。感冒的症状还是困扰着我,虽然鼻涕控制住了,但是整个人在药效的作用下显得昏昏沉沉的。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了看时间,9点3刻了,我走到自己座位上,拿着资料夹,朝会议室走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宫洺已经坐在会议桌上了。

    他穿着Gucci的修身西装,浓郁的黑色。衬衣的领口上,那根白色的领带以一种巧妙的方法扎起来,我记得在时尚杂志上看过,是今年流行的领带的最新打法。

    我小心地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轻轻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像是动物一样狭长的眼睛半闭着看我,浓郁的长睫毛把眼神都遮盖起来,我也无从得到眼神的任何讯息,不知道他是在和我打招呼,还是有话对我说。他修整得很干净的浓眉毛皱起来,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尴尬地笑着点点头,“早。”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用那张白纸一样的苍白的脸看着我,不耐烦地用冷冰冰的声音对我说:“我的杯子。”

    我恍然大悟,迅速低下头出去拿水去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在感冒药的效果下有点想要打瞌睡,中途甚至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宫洺正在和对方那个四十岁的阴气沉沉的男人谈话,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望向我,那个眼神足够让我清醒得如同回光返照一样。

    过了几分钟,对方那个叫Ken的中年男人问:“那你们这一期的广告别册,用什么纸张和工艺呢?”

    宫洺回过头看我,我迅速翻开资料,核对了两遍之后,小声说:“是用唯美超感E402,140克的纸。”

    对方反问我:“我又不是纸厂的人,你和我说型号没有任何意义。你说的那种纸,到底是什么纸?”

    我被对方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转过去问宫洺,宫洺也在用同样疑惑的眼神问我。我突然想起来这个纸张是由印制部的人直接决定的,不是宫洺选的纸。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迅速跑过很多的字幕,包括“怎么办,好紧张”,“没事,放松。你行的”,还有“死了”,甚至还有“恐龙为什么灭绝了呢”。我吞吞吐吐地,像是有人掐住我的舌头一样结巴地说:“嗯……表面光滑,但是又不太光滑。嗯,有粗糙的手感……但是……其实也不太粗糙……”

    我眼角的余光瞄到宫洺,他整张脸变得像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Ken把手上的资料一摊,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身子靠向椅背:“你们杂志社到底有没有人能向我解释一下到底这个见鬼的E402是什么东西?”

    宫洺把会议桌上的电话机拿过来,按了免提,然后按了“1”的快速拨号键。对方的电话刚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声音非常镇定冷静,而且婉转动听。

    “你好我是宫洺先生的助手。”

    “Kitty,是我。你可不可以对钟先生解释一下我们广告别册用的纸张?”

    “OK,没问题。钟先生,您记得你们曾经和《VOGUE》杂志2007年合作的那一张2008春装广告内文折页么?”

    Ken探过身子,说:“几月份的?”

    “《VOGUE》2007年12月。那个折页的纸张就是唯美超感E402,但是那个是100克的,我们这次使用的是140克,克数更高,纸张会更硬挺,所以对图片的表现也会更细腻。这个纸张的质感比较高贵,不像是普通铜版纸张,而同时图片细节的表现也更细腻。”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Kitty。”

    “不客气钟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拿一份制版部的别册打样给您看一下。”

    “那最好了。”

    “好的,那我十五分钟之内过来。您稍等。”

    Ken的脸色变得稍微好了一些,宫洺拿过资料夹,继续和他谈论之后的细节部分。

    说实话,在整个对话的过程里,听见Kitty镇定而优雅的声音,并且准确而得体的回答,我觉得非常的羞愧。一种耻辱感迅速地从心里漫上喉咙。对于从小到大都是领着奖学金,在学校都是老师的宠儿的我来说,第一次感觉到了浓厚的自卑。

    面对漂亮女生的时候,比如南湘,我会自卑。

    面对有钱人的时候,比如顾里,我也会自卑。

    但是这些都不能深深地刺痛到我,因为我觉得这些是不重要的,这些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而且我还有很多别人比不上的地方,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人类的生存法则。

    但是,当我坐在会议桌上,被Kitty这样婉转轻松地击败的时候,我觉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十二分钟之后,当穿着简洁高雅套装、脚踩着10厘米高跟鞋、妆容精致的Kitty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Chanel公司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她淡定地从资料夹里拿出一本手工装订好的册子,轻轻地放在宫洺面前。

    宫洺对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竟然觉得那一瞬间宫洺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宫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林萧你去买七杯星巴克上来。”

    我站起来,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水,点点头,转身走出会议室。在轻轻地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叫Ken的阴沉男人,用充满讥讽的语气对宫洺说:“你可以多发她一点钱,让她买双像样一点的鞋子么?”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上三叶草的运动球鞋,眼泪顺势掉了下来。

    这是2006年的时候,简溪在淮海路上adidas旗舰店门口,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他有一双男式的,我有一双女式的。他送给我的时候,满脸高兴,像是小时候拿到压岁钱一样。

    但无论这个鞋子在全球的数量有多少,需要排多久的队才可以买到,在上海时尚圈里,球鞋永远敌不过细高跟鞋。

    我提着整整七杯咖啡,站在公司的楼下。我没有脸上去。

    我在公司门口的绿化台阶上坐下,摸出电话打给简溪。

    我一边哭一边对他说着刚刚自己受的委屈,我说了宫洺冷漠的眼神和Kitty超越我十倍的能干,并没有提起宫洺对Kitty的那个微笑。

    当我哭哭啼啼口齿不清地说到他们讽刺了我的鞋子的时候,简溪在电话那边生气地大骂起来。

chapter.05.4

    4150

    我哭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

    我得赶紧把咖啡送上去。虽然我没有Kitty能干,但是至少买咖啡的工作我还是可以的。我走到会议室的门口,Kitty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她看到我明显是哭过的红红的眼睛,没说什么,指了指我手上的咖啡,问:“我不得不提醒你,宫洺那杯咖啡有多加两包糖进去么?”

    “啊!”我手一抖,差点把咖啡全部掉下去。她像是早就料到一样,镇定地走到她的工作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星巴克的糖包,撕开后迅速地放了进去。然后接过我手上其他的咖啡,对我摇了摇头,推开会议室的门,轻轻地把咖啡放在会议桌上。

    我看见Kitty安静地坐在宫洺旁边,她低着头迅速地记着笔记,偶尔在宫洺转头向她询问的时候,低声地提醒着他。其中一个外国人发言的时候,她也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着对方。

    我站在边上,不知道应该坐过去,还是应该退出去。

    而这个时候宫洺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玻璃门外的我,他用苍白而英俊的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没有任何感情地对我挥了挥手。

    掌心向他,手背冲我,然后朝外轻轻地挥了两下。

    我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我其实情愿宫洺对我发火,而不是对我做出这样的手势。我甚至觉得他像是隔着空气对我挥了两个耳光般的难受。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趴在电脑键盘上哭,眼泪流了一些进键盘缝隙里。

    哭了一会儿我打开电脑,在启动的时候,我看见了留在我桌面上的一个资料文件夹。上面写着“林萧收”,标题是“会议相关资料备忘”,落款是Kitty。

    我翻开来,里面是所有相关的讯息,包括纸张。

    “如果对方问起具体的纸张,就告诉他们是和他们曾经与《VOGUE》杂志合作过的2007年12月的春装广告折页同样的纸张。”

    “但是克数增加到了140克。”

    “保险起见,你可以问制版部门要一些打印好的样张,装订出一个册子来。”

    而这个时候,我电脑屏幕上MSN自动登录完成了,对话框跳出来,是Kitty给我的留言:“林萧,桌子上我给你放了备忘的文件。你记得看。”

    我呆坐在电脑桌前,脸上是无法褪去的灼热的耻辱感。

    差不多12点的时候,他们结束了会议。我看见Chanel公司的人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

    宫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他的事情。

    Kitty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说:“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觉得今天是你自找的。”

    我点点头。我心里也这么认为。

    “不过,我也想和你说,我在你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刚进公司犯的错误,比你多多了。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在哭。”

    我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在我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女超人一样的Kitty。她冲我挤了挤眼。

    她转身走之前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啦。我还得赶回我爸爸的生日宴会去呢,今天他六十大寿。”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涌动起很多很多的感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永远都在崇拜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人。

    我们永远觉得他们像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他们用强大而无可抗拒的魅力和力量征服着世界。

    比如现在正在打电话的宫洺,比如刚刚离开的Kitty。

    但是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样的代价,去换来了闪亮的人生。

    我所看见的宫洺,被Prada和Dior装点得发亮,被宝马车每天接送着,一双脚几乎不沾染地面的尘埃。他的鞋底有时候比我们的鞋面还要干净。他挥霍着物质,享受着人生,用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杯子。他对别人冷漠,他不近人情。他看不起很多的东西,他把别人轻蔑地踩在脚下。

    我所看见的Kitty,沉迷在美丽的衣服和奢侈的鞋子里,追求庸俗的外在美貌,阿谀奉承机关算尽,拼命想要升职。

    我所看见的顾里,挥霍着她父亲的财富,尖酸刻薄地嘲讽着其他外表庸俗的男生,用尽手段只为了买一个限量的名牌奢侈品,买到之后用不了一个月,就丢弃在家里。

    但我没有看见的他们的部分,却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当我沉睡在被窝里的时候,当我为爱情心花怒放的时候,当我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肥皂剧的时候,他们喝光了新的一杯咖啡,揉揉眼睛,继续新的事情。他们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稍微闭眼休息一个小时。

    哪怕是顾里,也用和我同样的时间,完成着两个学科专业的学士学位。对金融市场的敏锐直觉和对财经的专业分析,都可以让她在一毕业的同时就跻身准高层的行列。

    旋转着的,五彩缤纷的物质世界。

    等价交换的,最残酷也最公平的寒冷人间。

    宫洺在MSN上告诉我他要出去了,让司机在楼下接他。

    我赶紧打了电话。

    之后他对我说,你也可以下班了。

    我提着自己的包,非常沮丧地走出公司。走出大堂的时候,我看见站在公司门口的简溪。他斜挎着一个Disel的包站在路边,跟所有青春蓬勃的男生一样好看。我望向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温暖的笑容在眼泪里折射出光彩

    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我走向他,他把我手里的包接过去,然后伸手把我揽进怀抱里。他用脸颊轻轻地贴着我的耳朵摩擦着,安慰我说:“别沮丧了。我陪你回家。”我点点头,然后又听见他问我:“那个就是你的变态上司?”我赶紧脱开他的怀抱,回过头去,宫洺站在路边上,正看着我。身后,那辆宝马车

    正缓慢地朝他开过来。

    他的那身Gucci西装让他显得更修长,他手上那个提包我曾经看见过,摆在LV橱窗的新款非卖品柜台里,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也没有说话。像是一个正站在街边等待被镜头捕捉的外国模特。冷漠的神情和像是黑夜般漆黑的头发将他装点得像一个精致的机器假人。我回过头偷偷看了看简溪,他也在用同样一张冷漠而微微带有敌意的脸庞望着宫洺。

    他们对峙的时候,我感觉到简溪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司机下车伸手恭敬地帮宫洺拉开车门,宫洺转身坐进了后座。

    窗户玻璃缓慢地摇上去,宫洺那张完美的侧脸消失在玻璃的倒影背后。

    简溪揽过我,低沉着声音说:“走吧,回去了。”

    淮海路上迅速奔流着高级黑色轿车,街边巨大的法国梧桐把阳光过滤后投影下来。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奢侈品橱窗里,模特展示着下一季的流行。他们和宫洺一样,有着阴郁而邪气的五官,却也英俊逼人。

    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边踩着高跟鞋飞快赶路一边用英文讲电话,转身消失在淮海路沿路的高档写字楼里。还有更多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素面朝天,踩着球鞋,穿着青春可爱的衣服挽着身边

    染着金黄头发的年轻男生幸福地微笑着。我是这些女孩子中间的一个。我们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流,交错旋转着,从世界的南北两极而来,汇聚在上海

    的空气里。青春的炽热,和强力的寒流。

    而在大学与世无争、像是伊甸园一样的环境里,唐宛如怀着如同初恋一样的心情,

    反复地看着自己包里做好的便当。她在等待男队训练结束。当卫海换好衣服,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她快步地走了上去,

    甚至为他穿上了难得的裙子。她从包里拿出便当盒,告诉他里面是她做的饭团,很好吃的。卫海有些惊讶,随即开心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高兴。他摸了摸头,

    说:“谢谢你啦,正好要去图书馆,来不及吃饭了。”他摸摸肚子,像是饿了的样子。她目送他拿着她的便当盒离开,心里像是盛满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卫海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微笑着,依然是那个露出整齐洁白牙齿的微笑,他说:

    “我可以给我女朋友吃吗,她特别喜欢吃饭团呢。”唐宛如愣了一愣,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哦,好

    啊。”卫海笑了笑,朝图书馆跑去了。绿树掩映下,这个奔跑的挺拔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唐宛如的梦境里。

    唐宛如呆呆地站在那里,几分钟前还沉浸在美好而甜蜜的喜悦中,而几分钟后,她却像是被拔掉电线的电视机一样,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她终于哭了起来,眼泪弄花了她早上花一个小时化好的妆。

    而校园的另外一边,顾里一个人在寝室里,站在客厅里动也不动。因为刚刚宿舍的阿姨说有人给了她一个包裹。她下楼取上来一个很大的纸箱。打开,里面都是她曾经给顾源的礼物。有D&G的限量球鞋,一个范志毅亲笔签名的足球,一件Kenzo的毛衣,一个和自己

    现在正在用的笔记本一样的Moleskine,一副LV的手套,一条LV的围巾。她站在敞开的纸箱前,然后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回到家之后,我就去浴室洗澡了。我觉得像是整整工作了二十四小时一样疲惫。

    简溪和我爸妈都很熟悉,他们在客厅里聊天。在我放水找衣服的时候,简溪帮妈妈削好了一个苹果。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微笑着问我,“林萧你要吃吗,我帮你削一个。”

    我摆摆手,无力地走进浴室。

    我把花洒开得很大,呆呆地站在莲蓬头下,任水从头发上流到脸上。

    其实我有很多眼泪没有流,现在要把它们一起排出眼眶。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简溪在门外叫我,他说:“林萧我先回家啦。”我问他:“怎么急着走呢,不是说好了等下陪我吗?我马上就洗好了。”他笑笑说:“妈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要不是你在电话里哭了,我才不出来找你

    呢。”我冲他说:“嗯,好吧。”然后我听见他对我爸妈说再见。

    而我所并不知道的事情是,他躺在我房间的床上,看见我的包敞开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各种文件和化妆品,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帮我整理起来,直到看见那个宫洺送我的钻石戒指。

    那颗钻石发出的光芒像是在他眼里撒下的一把针。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戒指塞回我的包包。

    然后他就走到浴室门前,温柔地和我说话。

    我在热水下,眼泪顺着脖子、肩膀然后流到脚底。门外是简溪离开时的关门声,他的动作总是那么温柔。关门声很轻,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chapter.06.1

    3817

    差不多四年前,顾里上高三的时候,她就养成了类似美国上流社会的那种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周末的早上,起得和工作日一样早。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周末的定义里一定要包含“睡到自然醒”这样一条注解,否则就难以称其为周末。

    但是,美国那些忙忙碌碌的职业经理人或者上流社会的贵族,往往在周末进行各种聚会或者早餐会。他们在太阳刚刚照耀大地的时候,就谈成一个项目,然后起身去化妆间的时候会打电话叫助手准备好合同,趁热打铁一锤定音。

    顾里这样的人类我身边还有很多,比如《M.E》的那一群疯子。其中以Kitty为代表,我总是看见她给我发来的短信和MSN上闲聊时的抱怨,比如:“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北京人周末竟然不工作,这太不可思议了。”

    在顾里与我、南湘厮混在一起的高中年代,她和我们一样,还没有成为现在这种类似计算器一样的女人,她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挥霍着青葱岁月,穿着各种蕾丝的裙子、色彩鲜艳的衣服,包包上挂着丁零当啷的各种玩意儿,手拉手一起在街边摆出各种做作的表情拍大头贴,钱包里放着一堆日本美少年的闪光卡片——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书包是LV的帆布挎包(南湘曾经因为洒了一点菜汤在上面,导致差点被她殴打)。后来我和南湘都恨不得用一个玻璃罩子把她的书包装在里面供奉起来,每次烧香叩拜,免得哪天一不小心玷污了它,被顾里灭口。

    但是当顾里度过了那一段懵懂的岁月之后,随着家里越来越溺爱她,那个帆布的LV包包就没有在我们眼前出现过。到了高三的时候,她经常走到操场边上,把一个新的包包往水泥台阶上一丢,然后就坐下来,把外卖的咖啡在我和南湘面前递来递去,当咖啡经过那些名牌包包上空的时候,我们都很是惊心动魄。并且,她再也没有参加过我们发起的任何集体活动,当我和南湘表情激动内心充满了粉红色蘑菇云站在大头贴机器前的时候,顾里总是迅速皱着眉头翻着白眼转身就走,如同看见穿着长风衣随时准备敞开怀抱的暴露狂一样,目光里充满了鄙视。并且,她再也没有崇拜过任何的艺人,她的目光开始转向索罗斯或者巴菲特这样的投资巨鳄。当她的口中不断提起这些操纵着国际经济的名字时,我和南湘也相当地激动,南湘奋不顾身地扑向她的书包,企图寻找巴菲特的偶像闪卡……我们都很想知道他们有多帅……

    在周日早上差不多8点的时候,顾里就已经起来在浴室里涂涂抹抹了。当她把最后一道工序(一种50毫升的液体,在久光百货一楼被标价到1800元的东西)完成后,就穿着Hermes柔软的白色浴袍,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喝咖啡了。

    她在餐桌上的笔记本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之后,点了“打印”那个按钮,合上盖子,把电脑放到一边,书房的打印机开始吭哧吭哧地打印文件。

    顾里的爸爸在看当天的报纸,妈妈在阳台上看风景,一边看的同时,一边按摩着自己日渐起了皱纹的额头,表情极其焦虑,看上去像是在观望一场火灾。

    顾里拿过桌子上的时尚杂志随便翻阅起来。

    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控制力。她需要对自己的生活有百分百精准的控制力。任何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情,都会让她抓狂。任何所谓的惊喜、意外、突然、临时、变故、插曲、更改、取消……这一类型的词语,都是她的死敌。她恨不得在自己的字典里把这些词语通通抠下来,丢进火里烧成灰。

    同样的,任何精准的数字,都会瞬间点燃顾里的漏*点。到后来我们已经习惯和顾里约会的时候,都以“下午6点17分”之类的时间作为碰面的时间。因为类似“6点左右吧”之类的对话,会让顾里进一步把我们的生活方式定义为“懒散”和“太过随意”——当然,私底下,我和南湘都认为顾里对我们的定义非常精准,那确实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记得高三的时候,那个时候顾源和顾里刚开始交往,还不了解顾里。他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准确地说是2月12号的下午,和简溪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把我和南湘拉到学校后面的仓库。说实话,如果对方不是简溪和顾源的话,我会觉得我们即将被强暴。当时我脑子里甚至还格外诗意地闪现出无数《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镜头,包括那个被按倒在一堆泡沫垫子里被强*奸的女高中生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很美。(……)

    当我和南湘知道顾源在2月14号为顾里准备了一个惊喜的时候,我俩差不多一口气说了我们一辈子最多的“不不不不不……”字。说到最后我都怀疑自己的上下嘴唇已经被反复的爆破音给弄肿了,那一瞬间我其实有点想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否变得和厚嘴唇的舒淇一样性感。

    在我们的劝说下,顾源半信半疑地发了消息告诉顾里,说他给她买了情人节的礼物,一双三叶草的限量球鞋。

    很快,顾里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她说:“嗯。三叶草不错。如果是白色的话,itwillbegood。”

    顾源和简溪对这条消息简直傻了眼。

    我和南湘一副“我早就告诉你们了”的表情。

    当天下午,顾源逃课了,把他买的蓝色球鞋换成了白色。

    而现在,这双白色的限量三叶草球鞋正好被列在打印出来的那张单子上。

    乍看上去,像是一份shoppinglist。但其实,这份单子的题目,应该是“顾源曾经送的礼物清单”。

    一周前当顾里把那一大纸盒自己曾经送顾源的东西从学校带回来的时候,她深深地被激怒了,但她心里却又隐隐地有些说不清楚的兴奋。她很久没有看见顾源这样理性而又冷酷的样子了,不得不说最近的顾源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并且软弱。顾里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所喜欢的男人,是绝对理智的,类似一台高性能的精密运转的机器。而类似漏*点、浪漫、忧郁这样的字眼,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在顾里心中,作为男人,就应该像自然界里残忍而又强壮的野兽一样,具有压倒性的雄性力量和残酷的侵略性。

    曾经,我和南湘正在听一场学校文学社举行的诗歌朗诵会,顾里中途跑来找我们,坐下来十分钟后,她就受不了了。台上那个戴着眼镜面容扭曲而涨红的男生刚说完一句“我漂泊在秋风里,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知道方向,迷茫的生活给我带来一丝颓废的快慰”,顾里就愤然而起,离开了会场。她表情严肃地对我和南湘说:“我生气了。我实在不能忍受一个男人漂泊在秋风里。颓废的快慰?他怎么不去死!”她愤然离席、把门摔上的瞬间,那个诗人正好发出一声极其感动而悠长的“噢……”。

    顾里拿起打印好的清单,核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和重复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机器人在迅速查找自己的记忆体,眼睛里都在闪一行一行的绿色符号和数字——之后,就把这张纸交给了她家的保姆:“Lucy,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

    Lucy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她是顾里爸爸请的一个菲律宾的佣人。其实她也不完全算是菲律宾人,她小时候就来中国了,所以会看中文,也会讲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当Lucy第一天来到顾里家的时候,她告诉顾里她的名字,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发音彻底困扰了顾里。顾里低头思考了两分钟,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说:“这样吧,你叫Lucy。”

    说完转身洗澡去了。在解决问题方面,顾里总能迅速找到一条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顾里端着咖啡回到客厅餐桌旁,继续翻阅杂志。Lucy开始在顾里房间里翻箱倒柜。

    母亲微笑着瞄了瞄动作敏捷的Lucy,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当初放着上海廉价的家政阿姨不请,非要请一个中文不流利、不会做上海菜(不过顾里家几乎不开火)的菲律宾人,也是母亲的意思。因为对于有生活品质的顾家来说,有一个菲佣绝对比有一个家政阿姨来得有面子。

    不过在请回来的当天,顾里就毫不留情地刺痛了她的母亲。她轻轻地把一份报纸丢到客厅的茶几上,指着上面的一个专题,然后对她妈说:“菲律宾佣人早就不流行了。现在真正的上流社会,流行的是英国的老管家。花园的植物永远会在最适当的季节得到修剪,并且一定会选择在主人出门的时候进行,当主人回家的时候,面对的是崭新的花园。当主人决定出游的时候,会有一份详细的出行路线,包括所有安排好的航班、酒店、汽车租赁,并且会考虑好交通的高峰时间和人流强度所造成的影响。同时,会有一份备用的出行路线。当你早上起床的时候,餐桌上会有一份用熨斗熨烫平整的当日的报纸……”顾里慢条斯理地一边修指甲一边刺激她妈。当她妈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多好呀!哪儿可以请到这样的管家”时,顾里丢出了致命一击——“我可以帮你找到联系方式,不过年薪是一百万。”然后她抬起头,瞄了瞄母亲像是被揍了一拳的脸。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拿回报纸,把那篇介绍英国管家的报道剪了下来,粘贴到自己的剪贴簿上。因为她对其中英国管家对财务的支配方式和报销方式,以及管家下面的家政团队的人事管理系统非常感兴趣。

    后来母亲就再也没有提过英国管家的事情。只是日后不断地自我催眠:“哎呀菲佣就是比一般阿姨好,看,多能干。”并且每次在电视里看见英国贵族们的生活时,就愤怒地换台。

    十五分钟之后,顾里喝完那杯咖啡,Lucy也把清单上的所有东西整理到了一个巨大的纸袋里。顾里用目光点了点里面的东西,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源的号码。

    她知道这个时候顾源早就起床了,他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与她如出一辙,他们曾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chapter.06.2

    4503

    在这个周日,同样早起的除了顾源和顾里,还有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就是我。在我的工作计划上,我应该是在周六早上的时候就把崇光——这个近两年红得发紫的男性专栏作家——的文章交到公司里去,然后让加班的文字编辑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三次校对,之后在下班前让同样在加班的美术编辑排版制作完成,准备周日送去菲林公司制版再送去印刷。本来这一切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可能完成”的样子,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拿到稿子。我顺利地放上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周六早上我怀着荆轲刺秦王的心情走进宫洺的办公室,大概花了七分钟,哆嗦着讲完“我没有拿到稿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之后,宫洺低下头,迅速地在他的工作计划上用笔画来画去,最后抬起头,用那张纸一样的面容,告诉我最后的期限是周日早上。

    我感觉像被大赦一样。

    整个周六我以每小时一个电话的频率和崇光通话,最后确定了晚上7点交稿。崇光的声音懒懒散散,不过电话那边还是告诉我“放心啦,没问题的,一个小专栏嘛”。

    但是我在周六晚上12点的时候查看E-mail,发现没有任何来自崇光的邮件。一阵寒意从心底直冲到天灵盖上。我哆嗦着反复检查了MSN、QQ和手机短信,确定崇光没有给我任何的留言或者信息——当我拨打崇光手机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情况在三分钟之后发生了:当我从Kitty那里搞到崇光家座机的号码之后,打过去,电话里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望着写字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不知道是否应该先把遗书写好。

    我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问Kitty求助,但是最终我的自尊还是让我拉不下脸面去求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握着电话,隔一会儿就打一次,但是听到的声音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又睡不深沉,整个人在很浅很浅的梦境里挣扎着,像被人套了一个麻袋,然后无数棍子打在我的身上。

    一直折腾到天亮。上海的天空在6点多将近7点的时候被光线彻底照穿。

    我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怀着侥幸的心情再一次地拨打了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圈浮肿的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给宫洺发了个短消息。我不知道这么早他起来了没有。

    当消息发送成功后几秒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洺的名字显示在我的屏幕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宛如被自己手机的闹钟声吵醒的时候是8点。她半闭着眼睛起床,穿起拖鞋,熟练地转出房间走向卫生间,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流畅,像是一个失明多年的盲人。她凭借着熟练的记忆,伸手按亮厕所的灯,然后摸向洗手台上牙刷牙膏的位置。但在本来应该是牙膏的地方,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光滑的东西。唐宛如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看见一只不知道是在昏睡还是已经休克或者死亡的褐色大蟑螂,此刻正在她手里躺着,露出它油亮油亮的层层叠叠的腹部。

    她看了看,然后轻轻抬起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唐宛如继续闭上眼睛,拿出水杯,放好水,开始刷牙。电动牙刷的嗡嗡震动声里,她依然闭着眼睛。她之所以用电动牙刷,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生活品质(尽管顾里在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使用电动牙刷之后,表示了非常的惊讶和愤怒),而是为了尽量少地使用胳膊的力量——任何增加肌肉的行为,她都极力抵制,她甚至为了不让脸部肌肉变大,而几乎不咀嚼食物。

    刷牙洗脸之后,她依然闭着眼睛走回到床上,等待手机的第二次闹钟把她叫醒,然后依然闭着眼睛下楼去乘地铁,一直睡到学校。在每周日的计划里,她的睡眠在到学校之前,都应该是连续而完整的。但是十分钟后,嘹亮的手机铃声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翻开屏幕,然后惊醒了。在反复揉了揉眼睛之后,她看见屏幕上出现的人名确实是“卫海”。

    她哆嗦着,几乎快要哭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南湘身上。

    她周六晚上熬夜画画,搞到4点多才睡下去。身上的旧衣服上还有颜料,她也困得懒得去洗澡换衣服,直接倒在沙发上睡了。当手机响起的时候,她有点迷糊。但是在几秒钟内,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她望着丢在画架边地板上兀自震动着的手机发呆。她不用接听,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在南湘的手机设定里,只有席城的来电,才会响起这个声音。

    她趴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没有动。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得转来转去,屏幕的光亮一直闪了又灭,像是一只慢慢眨动的眼睛。

    在黄浦江的边上,雾气低低地淹没了沿江楼盘低区的楼层。剩下的高层部分,伫立在清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

    顾源坐在靠窗的餐桌位置上,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一个顶级CEO的自传。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老婆婆”,也就是顾里,他镇定地接起了电话,说:“早啊。有事么?”

    他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是窗外泛着粼粼波光的安静的江面。

    他说完“OK”之后就挂掉了电话,抬起头,对正坐在他对面的袁艺笑了笑,说:“我不要果酱。”

    袁艺轻轻“哦”了一声,放下手中涂果酱的小刀,把吐司递给顾源。

    她望着被窗外光线照得神采奕奕的顾源的侧脸,托着下巴有点出了神。顾源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嚼着吐司。

    叶传萍从卧室走出来,拉开她的Gucci包包,把一张新的信用卡放在顾源的面前,说:“这卡是新的,透支额度和你以前那张白金卡是一样的,也是十万。”然后转身走了,快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微笑着补充:“对了,里面我预存了十万。你可以去买个新的包或者手表。”

    顾源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笑了笑,完美而得体地点了点头:“谢谢妈。”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从高层望出去,整个巨大而繁华的黄浦区,在清晨里缓慢地苏醒过来。一声低沉的汽笛从江面冲上天空。

    平静地穿梭于世界上空的电波。磁流。讯号。

    它们从不同的地方漫延而来,越过无数陌生人的头顶,越过无数块荒凉或者繁华的土地,然后传递进我们的手机里。

    这块小小的冰冷的机器,像是我们裸露在身体之外的脆弱的心脏。电波还原成各种各样的语气和词汇,将它重重包裹。温暖而甜蜜的糖水,或者苦涩而冰冷的汁液。

    它们像温柔的风一样抚摸过去,又如巨大的铁锤重重砸下。

    各种各样的人以电波为介质,通过这个我们暴露在身体之外的心脏,寻找到我们,连接上我们,轻易地摇撼着我们原本平静的世界。

    唐宛如接起电话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在电话里“喂”了一声。

    “呃……我……我是卫海……”那边卫海的声音听起来也挺紧张。

    唐宛如本来被自己死命说服掉的少女情怀,在听见电话里卫海低沉而又单纯的声音时,又全面苏醒了。她激动地握着电话,说:“嗯!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呃……你可以帮我个忙么?”电话那边卫海的声音听上去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我……我想请一天假,今天训练不去了,你可以帮我向你爸爸说一声么?我……生病了,要去医院。”

    “啊?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我去看你?”唐宛如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有点后悔了。好像表达得太过直接。她的心情突然又变得很低落。

    但是低落的不是现在,而是在接下来卫海的那句话之后。

    电话里,卫海说:“我其实没有生病啦,今天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悄悄地给她个惊喜……你能帮我吗?”

    我站在公司写字楼的门口,抬起头望着大楼外立面的玻璃外墙,阳光照射在上面,发出强烈到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虽然是周日,但还是有很多很多加班的人,不断地进进出出。

    我在心里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之后,鼓起勇气走进电梯。

    走进公司的时候,我发现今天远比任何一个星期日都要热闹。加班的编辑空前地多,我明白这是因为今天晚上马上就要出杂志的菲林,而现在却还缺少整整四页的图文内容。那些编辑用一种“我快死了”的目光看着我,我的腿都快软了。

    我用被顾里这么多年来训练出来的无坚不摧的强大精神力,支撑着自己,走进了宫洺的办公室。

    我看见Kitty低着头站在宫洺面前,没有说话。

    我开门的声音让他们回过头来,Kitty的眼睛湿漉漉的,而宫洺,在我眼里他的一张脸就像是哈根达斯附送的干冰一样,冒着寒冷的白气。

    他抿了抿刀片一样薄薄的嘴唇,然后说:“菲林公司6点下班,排版校对加起来需要两个小时。所以从现在开始计算,林萧你有七个小时,在4点前无论如何要给我崇光的专栏内容,无论你用什么方法,makeithappen。”

    然后他转过头对Kitty说:“你现在去从所有崇光发表过的文章里,摘抄各种段落,拼凑成一篇新的文章,要保留崇光的行文风格,同时要让人看不出来是崇光的旧文。”

    他停了一停,然后说:“如果在下班前你们两个都没有OK,那么下周一就别来上班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姿势平静而又优雅,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语气如同“给我一杯咖啡”一般简单直接。

    我看见Kitty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回答宫洺说:“OK”。

    宫洺对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出去,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对我说:“给我一杯咖啡。”

    我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听见Kitty在外面用一种快哭了的声音打电话给编辑,“我要崇光发表在《M.E》上的所有文章,随便电子档还是杂志,现在!现在!”然后她又打电话给一个编辑助理,用一种像是火烧到眉毛的高音催促着:“我要他从出道到现在所有的文章!我不管你是百度也好google也好,甚至你搞个木马黑进他的电脑里去偷去抢,你都要给我!”

    我哆嗦着往咖啡里放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崇光吊起来然后五马分尸。正当我咬牙切齿地幻想着如何折磨这个带给我巨大工作失误的男人的时候,Kitty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声朝我这边走来。她丢给我一张纸,“这是我刚刚问财务部要来的崇光的地址,这个是他们邮寄样书和稿费时的地址,我不保证他住在这个地方。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亲自去一趟,而不是仅仅等在办公室里听电话里‘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说完她转身走了。刚走出茶水间,我又听见她的声音从走廊里传过来:“把出菲林的公司的电话给我!他们今天值班的人是谁?你别管了你告诉我电话,我总有办法搞定!”

    看着Kitty像一个飞快运转的机器人一样,我又岂能苟且偷生。我把咖啡迅速地放到宫洺桌子上,然后再次check了一下我的邮箱,把MSN自动回复设定了一下之后,我抓起手机和包,冲出了写字楼。

    翻江倒海掘地三尺,老娘一定要把你挖出来。杀千刀的周崇光!

chapter.06.3

    3557

    半个小时之后,我跳下出租车,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苏州河边上的高档酒店式公寓。在楼下软磨硬泡了二十分钟,保安才同意让我进去。我一边说“谢谢”一边心里在骂,滚你丫的,看我也不像要怎样的人啊,我一弱女子,能进去杀个人还是放个火啊我靠!

    我站在1902的门口,按了一下门铃,里面一片死寂。我又按了一声,然后等待着,按了七八声之后,我绝望地想从十九楼飞身而下,直接跳进苏州河里。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一声冲马桶的声音。我瞬间被激怒了!抬起手咣当咣当地死命砸门。“周崇光!周崇光!我听见你冲马桶的声音了!你给我出来!”

    我觉得我的动静都快把报警器给引爆了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蓬乱着头发、脸色苍白的男孩子打开了门。他那张脸就是每一期出现在杂志专栏上的、让无数女孩子疯狂迷恋的脸,和宫洺是一个类型,阴柔的、带点邪气的,只是比宫洺稍微真实一点——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宫洺的脸不太真实,完全不像一个生活中应该出现的真人,他应该被做成电影海报,然后装裱进相框里挂起来,不要在凡间走动。

    他只穿着短裤,光着脚,裸着上身,是年轻男生清瘦但结实的身材。但是,这具半裸着的被无数女人每天晚上梦里拥抱YY的躯体在我面前,却并不代表着“性感”二字,在我眼里,这就是三个大号黑体加粗的字:“活稿子”!

    我激动得快要呕了,伸手抓住他,激动地想要喊出“活稿子”三个字来。我刚想开口说话,对方用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说:“你谁啊你?”然后用力把门关上了。

    在我第二次死命地把门砸开之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答应了他各种各样的条件作为取得稿子的代价,包括帮他收拾房间(他的房间乱得让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地板上到处丢着他各种各样的名牌衣服,吃过的东西剩一半,到处乱放,他的床上有篮球和直排轮(……),电脑前面是各种DVD和图书,厕所里有更多的脏衣服,男生的内裤和袜子!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年轻男孩子的房间,只有简溪的,而简溪是一个非常干净整洁的人,所以当我面对崇光房间的时候,我快要昏死过去了。我甚至特别搞笑地想如果让顾里看见这样的环境,她应该会忍不住报警。

    也包括带他的那只金毛猎犬去散步(但实际的情况是我被狗拖着在小区里遛了两圈,如果不是坚强的意志力,我觉得自己最后会像古代被捆着拖在马后的那些人一样,在地面被拖死)。

    我甚至还需要陪他打一会儿游戏(他说他需要打一会儿游戏来放松,然后才能写得出来)!

    我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心里像在流血一样。

    当我做完所有的事情,他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挥着手说:“不想写,写不出来。”

    我在一瞬间红了眼睛。我忍着没有哭。说实话,如果可以拿刀剖开他的肚子,然后取一份稿子出来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厨房拿刀。

    我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尽量不带个人情绪地对他说:“周崇光,我知道你有名,很多杂志都求着你写稿子。但是你既然接了这个工作你就要完成它。就像我们一样,我们也是在完成我们的工作。你知道你一句简单的‘不想写’会让多少人睡不安宁么?你不想写无所谓,大不了等你想写了的时候又去别的杂志开一个专栏就行了,你不会缺钱。但是,我们有好多人,可能一直努力付出的工作和理想就被你这么毁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看我,过了会儿,笑了笑,说:“省省吧,你以为你在演人民教师啊?”

    我站在崇光的门外,整条走廊铺着奢侈的地毯,黄色的灯光把走廊照得更加富丽堂皇。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在门边上坐下来,从包里找出纸巾擦眼泪。

    擦完之后摸出电话来打给简溪。我觉得一直以来,简溪都扮演着一个温暖的魔法师,当我受伤的时候,当我生病的时候,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痛苦的时候,他总是可以用他温柔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让我变得快乐和安静起来。

    电话响了四五声之后才接起来,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简溪在那边轻轻地问我:“怎么了你?”我咬着嘴唇用力摇头,后来发现我摇头他也看不见,于是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哽咽,说:“没事,我很想你。”

    简溪在那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我这里正好有点事情,先挂了,等下我打给你。”

    我点点头,挂掉了电话。

    我坐在走廊外面的地上发呆,从高高的窗户上透进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暗,很快就要6点了。就算我能在6点前拿到稿子发到公司去,那边也来不及排版校对了。我把身体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手机屏幕一直暗着,简溪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我正在寻思着怎么打电话告诉Kitty我没有拿到稿子,并且已经打算和宫洺说我辞职了的时候,Kitty的电话来了。刚接起来,就听见她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声音,告诉我她搞定了制版公司,答应今天可以最迟等我们到9点钟。我被她再次振奋了。既然她能搞定制版公司,我就能搞定崇光。

    我也想通了,我现在就冲进去,拿刀抵在他脖子上,还是不写老子就把刀捅进去!反正横竖是个死!我得拉个人垫背!

    我正要准备翻身起来,门突然开了。

    崇光站在门口,像要出门的样子。他看见我依然坐在门外面,有点惊讶。我站起来,本来想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好好和他再作最后的一次沟通,沟通失败之后我就要犯罪了,但是我刚刚要开口,喉咙又哽咽了起来。

    他看着眼圈发红的我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对我说:“你等着。”然后转身走进房间。几分钟后,他出来了,递给我一个笔记本,“上面有我写的一篇文章,手写的,你们如果想用,就拿去发成专栏。”

    我像是突然中了**彩的人一样激动地从他手里把笔记本抢过来,然后转身朝电梯跑,刚按了电梯的按钮,就听见他在我身后轻轻地笑了。

    我回过头去,他冲我招招手,说:“代我转达宫洺,下个月开始,专栏我不写啦。”

    我的喜悦在瞬间消失殆尽,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电梯前面,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来,我都没有反应。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

    他苍白的脸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悲伤的样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了笑说:“我得了胃癌。医生叫我休息了。”

    他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任何一个帅气的年轻男生的笑容一样温柔,但是,我不知道是我眼睛上的泪水让我模糊了视线,还是走廊黄色的灯光让人伤感,我觉得他像是在悲伤地哭泣着。

    电梯门轰然关上,然后朝楼下沉去。

    唐宛如坐在更衣室里发呆。

    头顶的白炽灯把她的影子孤单地印在地板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难过还是什么。

    只是当她看着卫海依然早早地来参加了训练,但是一整天都没有露出过笑容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针来回地扎着。她在想自己早上拒绝卫海,是不是太过自私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那个邪恶的巫婆,或者所有青春言情剧中那个该死的第三者一样。

    好几次中途休息的时候,卫海都坐在球场边上沉默地发短信。汗水从他额前的头发上滴下来,有几颗掉在手机屏幕上,他掀起衣服的下摆轻轻擦掉。唐宛如看得特别仔细。所以,她也同样看见了后来卫海一直等待手机短信的样子,他不断地看向屏幕,但是屏幕却一直都没有再亮起来过。

    唐宛如换完衣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看见了正准备去取车的卫海。

    他在夜幕下的轮廓,被阴影吞掉一半,剩下一半暴露在光线里,显得格外低落。他望着唐宛如,勉强地笑了笑打个招呼,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看见体育馆门口正在等他的女孩子。

    “卫海!”那个女生大声地喊他的名字。远远地看不清楚那个女生的长相,却看得见长发飘飘、身材娇小的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格外温柔。

    唐宛如看见卫海把车子丢在一边,然后大步地跑过去,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女孩子的笑声在黑暗里听起来很甜美。笑声里有卫海低沉的嗓音,在说“对不起”、“你别怪我了”。

    唐宛如站在离他们二十米外的路灯下。灯光把她的影子缩成了一个黑色的点。

    她望着卫海挺拔的背影,还有他环抱着她的双臂,像是在看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一样。她被感动了,她流下眼泪,但是她却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伤心。

    她看着卫海和那个女生离开,路灯下卫海伸出长长的结实的手臂,揽过女生的肩膀。唐宛如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女生,就像看电影一样,总幻想自己是里面的主角。她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卫海肩膀传来的那种清新的沐浴后的汗水气味。

    她站在卫海留下来的自行车边上,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chapter.06.4

    4776

    顾里让司机把车停在外滩六号Dolce&Gabbana旗舰店的门口,她下车走进去,在女装部挑好一条白色的丝巾,然后让店员包了起来,这是唯一一件她弄丢了的顾源送她的礼物,现在买好补上,那么一切都齐全了。当店员微笑着把纸袋递给她的时候,顾里接过来,然后拨通了顾源的电话。

    “你到了吗?”

    “我到了。不过不太想吃饭,就在江边吹会儿风吧。你来找我好了。”顾源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沙哑。

    “好。”顾里挂了电话,把丝巾放到自己带的那个巨大的纸袋里,朝马路对面的外滩江边走去。

    远远地看见顾源,他站在外滩边上,望着对岸陆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楼群发呆。从这里也可以看见他的家,那一个小小的窗口透出来的黄色的灯光在庞大的陆家嘴楼群里变成一个微小的光点。

    顾里提着纸袋走过去。她看见他的头发被江风吹得蓬乱在头顶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件黑色礼服背心,在四月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顾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气色挺好呢。”顾源低下头,微笑着望着面前的顾里。

    “最近用了新的护肤品。”顾里也笑着回答。和顾源心里预想的一样,她永远可以最理性而理智地寻找到所有事情的原因,就像气色很好一样,绝对不会因为心情好坏而受影响,只是因为使用了好的护肤品。

    顾源把手插进口袋里,望着眼前的顾里,也不再说话。天色渐渐暗下来,外滩的景观灯全部亮了起来,车流的灯光和沿江的水波,让整条外滩变成一条金黄色的巨大银河。顾源看着眼前的顾里,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他刚要开口,顾里就把一个纸袋提到他面前,说:“这个给你。”

    顾源接过来,蛮沉的,他问:“这什么啊?”

    顾里笑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说:“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现在都还你。”

    顾源的手愣在两个人的中间没有动,他还维持着刚刚的笑容。他僵硬了十几秒钟之后,轻轻地把手一抬,将纸袋扔到栏杆外面的江里。

    顾里转过头去,看见水浪翻滚了两下,就把纸袋卷到江底去了。她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像是又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个顾源,那个自己迷恋着的冷静、理性、残酷的顾源。

    顾源盯着面前的顾里,两个人是如此地类似。身后一个环卫工人一边吹着哨子跑过来,一边大声说着“怎么随便丢东西到江里”。顾源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转身什么都没说,塞到那个吹着哨子的人的胸口口袋里。那个人立刻不吹哨子,转身小跑走了。顾里看在眼里,心脏上像被撒下了盐,一边跳动着,一边流下咸咸的液体。

    顾源转过身对顾里笑着点了点头,眯起眼睛,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马路边上拦车。

    顾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眶在混浊的江风里迅速被吹得发红。

    顾源站在马路边上叫车,他的表情看不出悲伤还是喜悦。麻木的,冷漠的,像是面具一样的脸。他轻轻转过头的时候,看见顾里红着眼眶朝自己走来。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般地痛起来。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这个外表坚强但是内心却非常细腻的、爱了快六年的女孩子,感觉自己快要丢盔卸甲般地投降了。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轻轻地张开怀抱。

    而下一个等待他的画面,是顾里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然后迅速地坐上了停在路边等待她的黑色宝马轿车。顾源僵硬着身体,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把车窗摇起来,然后消失在车窗玻璃的背后,黑色玻璃上倒映出头发凌乱的自己。

    顾里上车后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回过头来问:“顾小姐去哪儿?”

    顾里平静地说:“你先开车。”

    当顾源的身影消失在车窗的背后,顾里把头仰靠在座位上。她咬紧了嘴唇,面容扭曲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在脸上。

    他们两个人各自消失在这条发光的银河里。

    我坐上出租车飞快地往公司冲的时候,刚要打个电话告诉Kitty我拿到稿子了,结果拨号拨到一半,手机突然没电了。我心急火燎地借司机的手机,却发现自己记不住Kitty或者宫洺或者公司任何一个号码。我再一次为自己的不专业而深深地羞耻。

    赶回公司的时候,我发疯一样地往办公室冲。当我站到宫洺面前,挥舞着手上的笔记本告诉他终于拿到崇光稿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休克了。我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大口地喘气。宫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我,平静地说:“不用了。Kitty已经拿她写好的那份去制版公司了。”然后继续低下头,看着他手上的文件。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宫洺,傻在他面前。他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样再次抬起头看

    我,他的眼神有点疑惑:“你还有什么事情么?”我的眼泪突然滚出来一大颗,我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趴在自己的电脑前,额头搁在键盘上,眼泪一行一行地流进键盘的缝隙里。整个人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像一个废弃的轮胎一样被丢在路边。我并没有被责备,也没有被羞辱,我们完成了工作,渡过了难关,我应该庆幸的,我应该开心的。我甚至应该跑到楼下罗森便利店里买一瓶廉价的红酒去菲林公司找Kitty和她干杯。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源源不绝的泪水混合着无法排遣的沮丧心情,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来。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超过水位线的巨大水库,整个身体里都是满满的泪水。

    我抬起头,翻开崇光的笔记本,在泪光里看见他用漂亮的笔迹写的一段话。我一边读,一边流着眼泪。

    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宫洺已经站在我边上了。

    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是一双价格不菲的高跟鞋。他朝我点了点头,低沉着声音说:“送你。”

    我坐着,忘记了站起来,也忘记了接过礼物。我望着他那张冷漠而英俊得有些邪气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好像比平时温暖一些,但也可能是我在黄色灯光下的错觉。

    他把纸袋轻轻地放到我的桌子上,说:“等下把我的桌子收拾一下,下班吧。”

    然后他转身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觉自己听见他一声小小的叹息。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然后起身去他的办公桌。

    在收拾的时候,我发现了他自己做好的一个填补那个专栏空缺的版本,他自己写的文章,自己选择的图,在我和Kitty都失败的情况下,他会是最后的底线。

    我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他了。

    宫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站在楼下,回过头望向自己的办公室。灯光把林萧的身影投射到窗帘上。他轻轻地皱起眉毛,露出微微悲伤的表情,像是油画里冷漠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脸上的情绪像晃动着的温暖河水。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司机把车子开过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像是又重新恢复了冰雪贵族般的漠然表情,上车,消失在灯火辉煌的上海夜色里。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反复地想起崇光的那段话。他说——

    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飘浮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你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进坟墓,你被挫折践踏得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但是我们却总是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放弃的跳动的心。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地努力着。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它们变成无边黑暗里的小小星辰。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而在城市的另外一端,菲林公司里的机器咔嚓咔嚓地运转着。加班的工作人员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守在机器边上,其中一个回头想要问Kitty一些事情,结果发现她歪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手中握着手机,没有放下。

    灯光下她的面容年轻而精致。

    当我打开寝室门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她们都还没有回来。

    我把包放在沙发上,抬手拧亮了灯。当光线把房间照亮的时候,我才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顾里和唐宛如。

    顾里蜷着腿,在发呆。唐宛如抱着沙发垫子,眼睛红红的,肿了起来。

    我轻轻地靠到顾里身边去,躺下来,头放到她的膝盖上。她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三个安静地呆在我们小小的房间里。

    我望着天花板,又有想流泪的感觉。我知道顾里和唐宛如一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我想要睡一觉,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都还是那些活在灿烂阳光里的年轻人,在这个盛世的时代里,被宠幸的一群人。

    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听见南湘开门的声音。

    她看了看我们三个,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到唐宛如身边,她看了看顾里,又看了看我,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里回答她:“没事。别担心。”刚说完,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差点被她掀到地上去。

    她看着南湘的脸,问:“你的脸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南湘,她摸着自己右边红红的脸,说:“没什么,刚刚被席城打了一耳光。”

    她抬起头,像是在恳求一样,没等顾里说话,就先打断她说:“你先别骂我。冰箱有冰么?脸烧得疼。”

    顾里站起来,望着南湘,两分钟没有说话。我们都不敢说话。唐宛如和我低头看着地面,我们都害怕顾里会爆发。过了会儿,顾里说:“有。”然后她起身走到冰箱前面,拿了个塑料袋装了几块冰,用毛巾裹着,拿过来,坐在南湘边上,贴上她的脸。

    南湘闭起眼睛,滚烫的眼泪流下来滴在顾里的手背上。

    我受不了房间里这种感伤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气氛,起身走进厕所,趴在厕所的窗户上往外面看。

    天空里悬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辉把人间照得像一出悲惨的话剧。明明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天,却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拿出在公司充好电的手机,给简溪打电话。简溪周一没有课,我好想见他。

    电话响了两声接了起来,简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

    “明天你过来看我吧,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我蹲下来,蹲在马桶边上小声对他说。

    “那个,”简溪顿了顿,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过了会儿,才接着说,“明天不行啊,今天明天都有事。我忙完了去看你。好吗?”

    我点点头,然后挂了电话。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个精美的布景,整个上海都被笼罩在这个布景下面。

    简溪在学校的活动室里,他屈着长长的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女生正跪在一张巨幅的画布前用画笔完成着一张海报。她清秀的侧脸上,几缕头发一直掉下来,她手上因为有颜料,所以几次用手背都不能撩到耳朵背后。

    简溪在侧面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把头发夹到耳朵背后。最后他终于清了清喉咙,把身子挪过去,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撩起来。

    她回过头来,点头笑笑表示感谢,但是迅速地红了脸。

    黄色的灯光下,简溪的脸也迅速地红起来。

    夜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温度从皮肤上迅速带走。简溪看着面前瘦小的女生的背影,还有她单薄的衬衣,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了很久,终于咬了咬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女孩子,“林泉,给你。”

    女孩子回过头来,看见穿着背心的简溪,他结实的胸膛和肩膀,在灯光下看起来泛着柔软的昏黄光泽。她看见自己面前这个一直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微微地红了脸。他的表情在夜晚里,显出一种认真的温柔来。

    她擦了擦手上的颜料,轻轻地把他的外套拿过来披在身上。

    胸膛上青草味的气息。还有弥漫着这样气息的我们年轻的折纸时代。

chapter.07.1

    3252

    五月的上海渐渐地进入夏天。

    早上五点多,天就亮了起来。为了应付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我和南湘偷偷摸摸从网上买了两个丝绸的眼罩,准备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戴上,这样,哪怕睡到中午十二点,都不会受到窗外光线的任何影响。更何况早在一年前,我和南湘就把我们卧室的窗帘换成了密不透光的厚重型,并且最外面一层还加了隔热的UV布料。所以,我和南湘的房间,必要的时候审问犯人都没问题。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但是,我们收到眼罩的第一天,就被顾里发现了,她一边喝着从家里带来的瑞典红茶(并不是我和南湘在超市里买的那种袋装茶叶包,而是装在一个古典的铁盒里的红茶叶,用一套专门的滤压壶来泡,每次顾里为了喝两杯茶,就能折腾半个小时,我和南湘都觉得,这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生活方式),一边对这个东西进行了严重的批判,她实在不能容忍直到中午十二点都依然在睡觉这个事情。

    “这个东西简直影响中国经济的发展,你知道,中国的经济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给拖垮的,你们应该感到羞耻。”她最后认真地总结了自己的看法。我和南湘默默地把眼罩放进口袋里。

    就在今天早上,当顾里走进我们房间,企图拖我们起来去吃早餐的时候,她看见两个戴着墨镜一样的眼罩、死死昏睡无法醒来的女人,于是她彻底地愤怒了。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遭到了殴打,醒来的时候全身痛。南湘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幽怨地对我说:“林萧,我昨晚梦见被人打了,真可怕。”

    当我们坐在顾里新发现的西餐厅里吃煎蛋喝咖啡的时候,是早上六点零七分。天才刚刚亮。

    而此时唐宛如正在寝室里沉睡。

    顾里并没有拖上她。自从被她奔放的行径和**的修辞搞得灰头土脸之后,对于和唐宛如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这件事情,我们都显得比较谨慎和保守。

    特别是顾里,她很难接受一边用刀叉切割牛排,一边听一个女人在旁边聊她的奶。所以,顾里拉着我和南湘悄悄地离开了寝室。出门的时候我探过头往唐宛如床上瞄了一眼,她四仰八叉并且勇敢翻出白眼的熟睡程度让我有点焦虑,南湘一边穿鞋,一边侧过头来小声问我:“我靠,唐宛如该不是被顾里下了药吧……”我一边扎头发,一边回应她:“我觉得这极有可能。”

    顾里一边吃饭,一边翻着餐厅刚刚送来的晨报。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她在看财经版,上面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数字让我想死。我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南湘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是闭着眼睛,拿着叉子往嘴里送煎蛋。在半梦半醒间,我甚至觉得她说了几句梦话。

    最近的这几天,我、南湘,还有唐宛如,都还没有从上个月的打击里恢复过来。我和南湘总是窝在沙发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偶尔她帮我撩撩头发,抚摸我的后背,或者我拿纸巾帮她擦擦眼泪,她抚摩着我的双手。顾里经过客厅倒水的时候,都会翻个白眼对我们说“getaroom”。

    而唐宛如的表现让人有点难以评价。特别是有一天我打开门,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泪眼朦胧地看一本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说实话,我受到了惊吓,那感觉就像是顾里在钱柜里举着话筒极其投入地唱《老鼠爱大米》一样。

    但事实证明那本书不是她的,当天晚上南湘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一个小时之后问我:“你有看见我的一本《金阁寺》么?”

    但顾里是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这样消极而又低落的生活状态里的。她的人生就应该是一台每天定时杀毒、保持高速正确运转的电脑。她看见我郁郁寡欢的脸,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无时无刻不在带妆彩排,准备去琼瑶的剧组试镜是吧?”

    南湘从小就怕顾里,所以,每次出现在顾里面前,她都满脸放光,和电视里那些扭秧歌的大妈一样精神矍铄,看起来就像那些几分钟后就要去世的病人们一样精神。所以顾里的炮火一般都是针对我来的。但是顾里一走,她就虚弱下来,再一次和我互相梳头发,分享女孩子的酸涩心事。必要的时候也会倒在我的怀里哭哭啼啼,彼此把眼泪鼻涕往对方身上抹。只是这场景要是被顾里看到的话,不排除我和南湘被她谋杀的可能。

    顾里抬起手看了看表,对我说六点半了。

    我惊醒般地睁开眼睛,身边的南湘依然镇定地切着煎蛋,双眼微闭,感觉梦境很甜美。在那一刻我很痛恨她们。

    学校的晨跑制度,绝对可以列入所有学生最讨厌的事情排行榜前三名。南湘凭借自己动人的美貌成功地勾引了体育部的一个负责敲章的学弟,得以每日高枕无忧。顾里连续做了三年的人民币战士,再一次证明了她的理论:钱是万能的。而唐宛如本来就是体育生,所以当然不用晨跑。

    我伤心欲绝地丢下煎蛋,说了句“我恨你们”,然后起身准备晨跑去了。南湘闭着眼,在梦里安详地回答我:“你除了你生母之外哪一个人不恨,你连福娃都恨。”

    在我起身的时候,顾里也站了起来,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南湘突然惊醒,她瞬间睁开了眼睛,醍醐灌顶般地说:“谁埋单?”

    顾里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埋好了。”

    南湘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闭上眼睛继续吃她的煎蛋。

    绕着学校的人工湖跑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后,我的脑子终于在寒冷的雾气里渐渐清醒起来,我也明白了顾里为什么要来陪我晨跑。**说不打没把握的仗,顾里从来就不做没意义的事儿。她是为了从我口里打探口风的,关于南湘和席城。

    “我不知道呀,这几天我都睡得很早,而且下载了几张新的专辑,一直在听,晚上也没怎么和南湘聊天,你知道的呀,她也上网到很晚……”我一边跑,一边镇定地说。

    顾里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她用四分之一眼角余光瞄了瞄我,说:“林萧,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把所有的细枝末节编得淋漓尽致,一句‘我不知道’就行了的事情,你可以说出三百字的小论文来。”

    我望着顾里精致的脸(他妈的早上五点多也可以化完一整套妆,你有几只手啊?你是不是人啊?你昨天晚上没卸妆吧?你怎么不去拍电视剧啊),无语,我觉得在这条白素贞面前,我就是一条蚯蚓。

    我深吸了一口气,抚住胸口说:“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不对我或者南湘动手。”

    顾里轻蔑地说:“我从来不打人。”

    “滚吧你,上次不知道是哪个贱人扯断我十几根头发。”

    “是唐宛如。”顾里非常镇定地看着我撒谎,目不转睛的。

    在跑到终点的时候,我打算学习南湘,用美色出击。我在所有负责敲章的学生会成员里挑了一个满脸青春痘、油光满面的男生,因为起点越低胜算越大,我总不能一下子去挑那个田径队的二号校草来下手吧,人家看过的美女比我存的硬币还要多。

    我像是林志玲一样嗲声嗲气地对他说了很多话,总而言之就是“你可不可以一次就把后面所有的章给我敲完呀”。那个男的抬起头看了我很久,我也在他面前不断地换着各种娇羞的姿势,就差直接把腿盘到他腰上去了,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败了。那一刻,我觉得他深深地伤害了我。如果一定要被伤害,我宁愿去找那个跑短跑的小帅哥,你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颗荔枝,你跩个屁啊!

    顾里同情地站在我的身边,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报纸,心情极其愉悦,她问我:“你等下有课么?”

    我翻了翻课程表,今天第一节课是十二点十五分的。顾里非常满意,刷地抽出那一叠报纸中的一张,指着上面一个广告对我说:“你不觉得这家新开的SPA水疗会所,看上去很有诱惑力么?而且就在学校的后门外。”

    我迅速地振奋了精神:“谁埋单?”

    顾里:“我。”

    于是我迅速地拨通了南湘的电话,叫她赶紧来汇合。她和我问了同样的问题:“谁埋单?”

    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后门——最近我们摆脱唐宛如单独行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当我刚跨出校门的时候,赫然看见了提着一袋小笼汤包、披头散发的唐宛如站在我们面前。她的头发上扎着一根非常粗壮的粉红色橡皮筋……

    唐宛如迅速地加入了我们SPA的队伍。

chapter.07.2

    4380

    一路上我看见顾里和南湘都心事重重。

    不过唐宛如好像心情还不错,虽然昨天晚上还在客厅里一边敷面膜,一边哭诉卫海没有感受到她粉红色的暗恋心情,但是看目前的状态,好像已经恢复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说实话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能理解唐宛如的各种诡异行径,她的人生哲学和生活原动力,均远远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南湘说如果国家肯好好花点精力研究一下唐宛如,那就根本不用费了吃奶的力气往外太空发送什么电波企图和外星人沟通,可以直接让唐宛如给他们发短信嘛。

    这家新开的SPA水疗会所里到处都是粉红色的灯光和家具,弥漫着无比少女的浪漫气息,随处可见粉红色的窗帘和粉红色的蜡烛,甚至连马桶都是粉红色的。唐宛如用一种怪力乱神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老实说我有点弄不清楚她是躺着还是站着,也许还有点像是在倒立……她的姿势非常违反人体工学——抱着那个粉红色的心形靠垫非常娇羞地说:“这个超可爱的~人家喜欢~”

    顾里在我旁边捂着胸口干呕了一声……我看她脸都白了,非常难受。

    南湘捂着耳朵直接进去换衣服沐浴去了,装作不认识我们。

    我也迅速地丢下了唐宛如,扶起看上去快要休克的顾里,进去换衣服洗澡了。

    洗好出来,穿得像护士一样的小姐热情地拉着我们,介绍各种项目。我和顾里的目光都被一个叫做“乳腺及胸部精油按摩”的项目吸引了。特别是下面的那行“可以使胸部紧实,充满弹性,防止乳腺堵塞等等年轻女性所易患的疾病。同时可促进**的再次发育”。

    说实话,我和顾里都被最后一句打动了。“再次发育”这种话听上去就像“**彩头奖”一样,非常地具有诱惑力也非常地虚假。

    我们曾经听见过简溪和顾源对关于胸部的讨论。他们的结论曾经让我和顾里两个星期没有搭理他们。

    我和顾里迅速对了一个目光,然后把脸别向墙壁,羞涩地伸出手指,指着项目表上的“乳腺及胸部精油按摩”说:“就这个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哆嗦着差点指到了下面一行“产后子宫保养”。(……)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让我和顾里都觉得气氛极其诡异。

    我和顾里面面相觑,看着对方被一个女人用手把胸部抓来抓去(……)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个场景有点TMTH。(toomuchtohandle)。我面对着顾里被上下左右搓*揉的胸部和她计算机一样的脸,有点缺氧……我想如果现在观世音菩萨正在天空飘过的话,那她一定会看见一股黑色的妖气从这个房间直冲云霄。

    这个场景实在太扭曲了。

    按摩小姐估计也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于是和顾里搭讪,她问:“小姐你们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办一张会员卡啊?免费的,可以打折呢。”

    顾里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按摩小姐灿若桃花地笑着问:“小姐你怎么称呼啊?”

    顾里面不改色地说:“唐宛如。”

    我迅速地加入了她的阵营:“我叫南湘,南方的南,湘就是湖南的简称那个湘,我妈给我起名字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晰地看见顾里突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感觉眼珠都快翻进天灵盖里去了。

    因为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然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哎呀,顾里,我找了你们好久!林萧你也在啊,南湘呢”!

    我有点呼吸困难,刚想说话,就听见了唐宛如的下一句:“哎呀,你们挤奶干吗?”

    我两眼一黑。

    观世音应该此刻怒不可遏地飞身而下了吧:“妖物!”

    虚弱的我们在蒸气房里找到了南湘。

    说实话,我没敢认她。她全身,包括脸上,都涂着一种绿色的海藻泥一样的东西,感觉像一具腐烂了的尸体。但是她的表情却非常地超然尘世,一副快要到达彼岸的样子。她的目光充满了祥和和淡定,直到看见唐宛如的瞬间,目光里才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恐……感觉像是看到了鬼。

    我们在她身边坐下来,完全不想去理会唐宛如。

    雾气里,南湘幽幽的声音传来:“林萧,你们去哪儿了?”

    我还没回答,唐宛如气壮山河的声音就从蒸气里翻滚而出:“挤奶!”

    我胸闷,刚要反驳,唐宛如又补了一句:“顾里也挤了!”

    我隔着雾气看见身边面容扭曲的顾里,感觉她快死了。

    但是,凭借顾里的智商,她轻易地找到了还击的时机。唐宛如把围在胸口的毛巾一扯,“热死我了,我觉得我就是一只大闸蟹!”顾里就迅速补充:“你一定是阳澄湖的,你看这肉,又结实又粗壮。”

    南湘不顾满身的绿泥,迅速扑向唐宛如并抱住她,以免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要知道,几个**女人打架的场面,都足够上《新民晚报》的头版了,何况其中一个女人满身都是绿色的泥……搞不好还会上科学版、外星探索之类的。

    谁都不想看见**的女人在蒸气房里打起来。我悄悄地离顾里远了点,怕她动手殃及到我。上一次她拿枕头砸唐宛如的时候,就直接把我从床上砸得摔了出去,腾空高度可以气死跳马冠军李小鹏。

    换衣服的时候,我和顾里先换好,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彼此说着唐宛如的坏话。这个时候,南湘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正好放在毛巾上,我和顾里同时看过去,然后看见了那条信息:“我到学校门口了。”

    发件人是席城。

    顾里面无表情地丢了一沓钱给我(数了下大概两千块,我有点被吓住了)叫我埋单,然后她穿好衣服直接提着包就冲出去了。

    我还愣在原地,看见南湘穿衣服出来。她擦着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问我:“顾里呢?”我伸出还在发抖的手,指了指她的手机,南湘弯下身子去看了看屏幕,然后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直到南湘也冲了出去,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在潜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认识“席城”这两个汉字。直到唐宛如也出来了,看见我一个人在更衣室,她拍拍我的脑袋,问:“你挤奶挤傻了啊?”

    我抬起头来,对她说:“顾里和南湘去校门口找席城了……”

    唐宛如身子一软倒在我边上,娇弱地抚着她的胸口(或者胸肌),说:“林萧!我真的受到了惊吓!”

    我用眼角余光看见她肌肉结实的大腿,忍不住和顾里一样干呕了起来。

    当我和唐宛如哆哆嗦嗦地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顾里和南湘已经站在席城面前了。顾里的背影散发着一圈冰冷的寒气,像是随时都会打出一记钻石星尘拳一样。南湘尴尬地隔在他们中间。

    我有点不敢靠过去。我对身边的唐宛如说:“宛如,关键的时刻你可要保护我!”

    唐宛如再一次抚住胸口:“林萧!对方可是男的!”

    我有点不耐烦地吼她:“那你就和他决一雌雄!”

    唐宛如对着我的耳朵嘶吼回来:“老娘决不决,都是雌的!”

    我抬起眼睛看着站在逆光处的席城,这是我在这么多年后,第一次看见他。记忆里他还是高中学生,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了。被水洗得发旧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T恤。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不要脸的人渣的话,我觉得他挺吸引人的。就像那些摇滚明星一样,他身上弥漫着一种又危险又让人着迷的气质,感觉像一把非常锋利精致却极度危险的武士刀。讲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就让人觉得很迷恋他。

    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什么而半眯着,嘴角扬起一半。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极了那种黑白照片里的英伦摇滚歌手。

    他用手把头发拢到后面,张开口笑眯眯地对顾里说:“你怎么那么贱啊?我和南湘怎么样关你屁事啊?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啊?”

    南湘走过去一耳光打到他脸上:“你再骂顾里试试看!”

    席城有点不屑地揉着他的脸,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南湘走到顾里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刚要开口,顾里就冷冰冰地说:“南湘,有一天你被他弄死了,也别打电话来让我给你收尸。”说完转过身走了,留下低着头的南湘。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我和唐宛如也转身走了。

    正午剧烈的太阳把我的眼睛刺得发痛,我在包里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墨镜。

    南湘看着面前的席城。他的侧脸一半暴露在正午的光线下另一半浸没在黑暗里,高高的鼻梁在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他的眉尾处有一块小小的疤痕,那是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南湘从围墙上摔下来,席城去接她,被她的项链划伤的。那个时候席城满脸的血,把南湘吓哭了。他把血擦干净,笑着揉南湘的头发,“哭什么啦,这点血没事的。”

    南湘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他,心里像撒了一把咖啡末。

    她想了一会儿,走过去拉了拉他的T恤下摆,席城回过头来,低头看着面前眼圈发红的南湘,然后伸开手把她抱向自己的胸膛。

    南湘贴着他厚实的胸口,T恤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平静地说:“席城,你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了。我永远都不想见你了。”

    过了一会儿,南湘觉得像是下起了雨,后背上掉下了几颗雨点来。温热的,浸湿了她的后背。

    南湘看着席城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外滚滚的人流里。

    他沉默的影子在剧烈的光线下漆黑一片。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她打开手上的那个袋子,这是席城刚刚给她的,里面是一袋糖炒栗子。初中的时候

    南湘特别爱吃。“好像有点冷了。不想吃了就丢掉吧。”他行走在巨大的逆光阴影里。宽阔的肩膀像是可以撑开头顶夏日辽远的蓝天。

    她走到垃圾桶前,轻轻地把纸袋丢了进去。

    她把少女所有的青春岁月都给了他。

    像是在自己生命的锦缎上,裁剪下最美好的一段岁月,然后亲手缝进他生命里。她少女的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被人打了耳光,第一次怀孕,第一次离家出走。这些事情都和他的生命轨迹重叠到一起。

    酸胀的青春,叛逆的岁月,发酵成一碗青绿色的草汁,倒进心脏里。在过去了这么多的岁月之后,依然刺痛她,但是也温暖她。他的背影像是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如同一棵沉默的树。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在未来漫长的生命里,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她走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一样,在路边的草地边上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过了一会儿,她干脆朝旁边倒下去,静静地侧躺在草地上,像是安睡了一样,阳光照着湿润的脸颊,有种滚烫的温暖。胸腔抽*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剧烈的光线下,路人来来往往。他们冷漠的眼睛只看得见前方的道路。他们麻木地

    用手机打着电话。他们完全不在乎路边一个倒在草地里的少女。白光四下流淌,逐渐炎热起来的空旷街道像是一部黑白默片。无限膨胀开来的寂静。消失了所有声音的、蜷缩抽*动着的小小身影。

    ——我多想和他在一起。

    ——我多想和他像从前一样,在一起。

chapter.07.3

    3002

    我一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也许是南湘的事情影响了我,我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对爱情的巨大失望里。整整一个下午,我都趴在教室的课桌上,把脸贴着桌面,噼里啪啦地发着短信。简溪的短信一条一条地冲进我的手机,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反正到最后不得不把收件箱清空一次,信息多到满。

    快要下课的时候,我发消息给简溪:“我下课了。回寝室再给你发吧。”

    我直起身子收拾书包,手机响起来,是简溪的短信。

    “你终于下课了,我在外面脚都快站麻了。”

    我猛地回过头去,然后看见了站在窗外,戴着一顶白色的薄毛线帽子,对我招手微笑的简溪。

    他的脸被窗外的阳光照得一片金黄色,像油画里那些年轻的贵族一样好看。他把白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修长的小臂,显得特别干净利落,iPod耳机线软软地搭在他的胸口上。

    我看着这样在窗外等候了我一个下午的、和我发消息的简溪,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承认我把简溪吓住了。他匆忙地从教室后门跑进来,也没管刚刚下课的学生和老师都没离开教室。他走到我的桌子面前,轻轻一跳,坐到桌子上,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问我:“林同学,你怎么啦?”

    我说:“林同学心情持续低落,需要温暖。”

    简溪拍了拍胸口,说:“我简神医行走江湖多年,包治百病……”

    我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也跟着我笑,呵呵的,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像在播放高露洁的广告一样。

    我前面的几个女生一直在回头,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他。

    我也已经习惯了。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到大学,他就像一块大磁铁一样一直吸引着各种妖蛾子往他身上扑。我曾经非常吃醋地说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味道,值得她们这样前仆后继的。简溪低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我觉得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我看书上说,那类似一种薄荷的香味,可以吸引异性。”

    我开始收拾我的书和笔记本,简溪突然把他的提包拿过来,“给你看个东西。”然后掏出一个八音盒。

    “你从我寝室偷的啊?”

    “林萧你真是什么嘴里吐不出什么啊。我刚路过你们学校门口的那个小店看见的。你寝室床头不是放着一个一样的么。我就想,我也买一个,放我的床头。”他笑呵呵地拧着发条,过了会儿,“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就传了出来。

    我望着他安静而美好的侧脸,再也忍不住了。我趴到他的大腿上,又开始嗡嗡地哭。八音盒里的悠扬的音乐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浪漫爱情电影里的女主角。他拍拍我的头,说:“你还真会挑地方啊,你这哭完别人肯定觉得我撒尿滴到裤子上了。”

    我猛地直起身子,结果撞到了简溪的下巴,他龇牙咧嘴地怪叫。他揉着下巴对我说:“林萧,我发现你最近对我这个地方很感兴趣啊。”他斜着嘴

    角,有点得意,看上去就像老套八点档电视剧里的调戏良家妇女的公子哥。“屁!”我轻蔑地回答。“没事呀,我给你看,不收你钱。”简溪摊开手,把两条长腿伸开,很大方的样

    子。我有点没忍住,往他牛仔裤的拉链那个地方瞄了一下。瞄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因为抬起头就看见简溪“啧啧啧啧”一副“林萧原来你也有今天”的样子。我竭尽毕生力气,对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尽管翻完之后觉得有点头晕。

    我和简溪从学校走出来,朝学校宿舍区马路对面的新开的商业广场走去。简溪还是像在冬天时一样,把我的手握着,插到他的牛仔裤口袋里。不过放进去了

    之后他认真地对我说:“林萧,警告你,大街上不准乱摸。”我用力地在他的口袋里朝他大腿上掐了下去。他痛得大叫一声。但他的那一声“啊”实在是太过微妙,介于痛苦和享受中间,很难让人分辨,并且

    很容易让人遐想。我周围的几个女生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他弯着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

    情皱着眉毛“啊”着……而我的手正插在他前面的牛仔裤口袋里……我有种直接冲到马路中间躺下来两腿一蹬的感觉。简溪把帽子往下死命地拉,想要遮住他的脸。

    我们在广场里挑了一家新开的全聚德烤鸭店。

    整个吃饭的过程里,我都在对简溪讲述南湘和席城的事情。途中简溪一边听我讲述,一边不断地用薄饼卷好烤鸭肉片,塞进我的嘴里。我想可能是他怕我饿着,或者是实在受不了我的婆妈想要用食物制止我。我觉得两者都有。

    讲到动情处,我忍不住又微微红了眼睛。我问简溪:“如果哪天真把你惹毛了,你会动手打我吗?”

    简溪听了一脸鄙视地看着我:“得了吧,去年你和顾里在我生日的时候用蜡烛把我的头发烧了,我当时没给你好脸色看,你一个星期没有理我。我要是敢打你,指不定你和顾里怎么对付我,按你和顾里的手段,我能留个全尸就算家里祖坟埋进龙脉里了。我就是天生被你欺负的命,”顿了顿,他低下头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过也挺好。”

    我听了别提多感动了,站起来朝他探过身子,抱着他的脸在他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亲完后,我擦擦嘴,说:“鸭子的味道。”

    简溪也探过身子来亲我,亲完后,他说:“鸡的味道。”

    我抬起腿用力地在桌子下面朝他踢过去,结果踢到了桌子腿,痛得我龇牙咧嘴的。

    吃完饭简溪说去看电影。我一想明天早上反正也没有课,就去了。他排队买票的时候,我给南湘和顾里都发了信息,结果谁都没有回我。

    电影是《功夫之王》,李连杰和成龙的对打让我提心吊胆。里面的李冰冰真是太帅了,我从小就崇拜白发魔女。有好几次惊险的时刻,我都忍不住抬起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但是立刻就觉得自己太像唐宛如,于是赶紧把手放下来。

    中途简溪的电话响了好多次,他拿出来看了看屏幕,就挂断了。连续好多次之后,他就关了机。我问他是否要紧,要不要去外面打。他摇摇头,说没事,学校排球队的,烦。

    看完电影出来,我去上厕所,简溪在路边的长椅上等我。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低着头发短信,好像写了很多字的样子。我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刚要叫他,就看见他把手机再次关机了,然后放进口袋里。

    我朝他走过去。

    我们一路散步回宿舍,在宿舍楼下拥抱了一会儿才分开。

    他搂着我的肩膀,说:“周末你来我家吃饭吧。好久没一起过周末了。”

    我刚点头,突然想起周末公司有一个重要的SHOW,于是猛摇头:“这周末我不能请假,下周末吧。”

    简溪低低地叹了口气,把挎包往肩上一挂,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简溪的身影看上去有点孤单。长长的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影子被拉得又瘦又长。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叫他的名字。

    中间他回过头看了我两三次,我对他笑着挥挥手,反正隔了很远,他看不见我在哭。他也对我挥挥手,夜色里他温柔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你快上楼吧。”

    我回到房间,客厅漆黑一片,我小声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没有灯,窗外的灯光漏进来,隐约可以看见南湘躺在床上。她听见我的声音坐了起来。“你回来啦。”她的嗓子哑哑的。

    我转身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把热水递给她。

    她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膀,长头发垂在我的大腿上。我伸出手在她脸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温热。

chapter.07.4

    3241

    周六的早上,简溪还在蒙头大睡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他第一反应是“林萧?”随即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像一个恋爱中的高中生一样。于是他继续蒙在被子里,说:“妈,我今天没事,我要多睡一会,你先……”

    还没说完,被子就被人一把掀掉了。

    简溪抬起头,揉了揉眼,面前是衣冠楚楚的顾源。“简溪,快起来了,出门逛逛。”

    简溪又躺下,闭着眼睛继续睡,“你就是想看我穿内裤的样子是吧,直接说嘛,别害羞。”

    顾源被简溪激了一下,来了兴致:“你再睡我就保证你内裤都没得穿。”

    简溪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顾源走过去在他身边趴下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简溪刷地一下翻身起来,三秒钟就穿上了牛仔裤。然后顶着一个爆炸头,非常鄙视地看着瘫在床上笑得七荤八素的顾源。

    十五分钟之后,简溪一边打呵欠,一边被顾源拖进了他家那辆奥迪A8L里。

    顾源对司机说:“恒隆。”

    简溪低声说:“败家子。”顾源斜眼瞪他:“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这件白T恤是Kenzo的吧。”

    简溪说:“我五折买的。”

    顾源哼了一声:“一折也是Kenzo。”

    周六的上午,上海人满为患。仅存的可以避难的地方就是类似恒隆、波特曼或者世茂皇家酒店这种地方,以价格来过滤人群。

    和其他的商场相比,恒隆无论什么时候,都冷清得像要倒闭一样。顾源和顾里都喜欢这种气氛,特别是顾里,她非常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算是吃火锅,她也会挑一家私房菜火锅店,尽管这些高级餐厅的味道让我和南湘作呕——唐宛如是永远吃不出味道来的,对她来说,东西只分为“可食用”与“不可食用”两种。但是她也会抱怨:“我操,这盘子里的菜也太少了吧?给耗子吃都不够!”

    顾源在DiorHomme店里看中了挂在最外面的那件礼服。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店员小姐脸上露出了难色。她小声地对他们说这件礼服早上已经被人预定了。

    顾源的脸有点阴沉下来。他说:“那可以电话对方,让他转给我么?”

    店员小姐有点呼吸困难,抬起头望向简溪,希望寻找到帮助。不过简溪也摊摊手,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正僵着,门口一阵高跟鞋“咔嗒咔嗒”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走了进来,取下刚刚顾源看中的那件礼服,然后径直走到里面让另外一个男店员包起来。

    顾源来了兴致,走到那个女的面前,对她说:“美女,帮男朋友买的啊?可以让给我吗?拜托啦。”他露出一张标准的贵族帅哥脸,企图使用美色。

    女孩子转过头来,是一张非常精致而好看的脸,睫毛刷得又浓又密,黑色的烟熏妆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动人。她看了看顾源,笑了:“小弟弟,别搞得像拍台湾偶像剧一样啊,这套把戏留着去表演给你学校的小妹妹们看吧,一定吃香。姐姐这儿忙呢,乖。”

    顾源的表情像吞了个鸡蛋一样。

    她提好店员包好的礼服袋,转身离开了。身后店员恭敬地说:“Kitty小姐,代问宫洺先生好。”

    顾源和简溪的脸色同时变得特别难看。

    Kitty把礼服小心地平放进黑色轿车宽大的后备厢里,拉开门坐了进去。她翻开手上的工作记录,看了看,然后对司机说:“现在送我去外滩16号,我去拿鞋子。之后送我去香格里拉,在那里把晚宴的菜单拿回来之后,去新天地,然后你再把我送回会展中心的彩排现场。务必十二点半之前把我送回去。”

    司机在前面轻蔑地说:“小姐,你以为我开的是飞机啊。”

    Kitty拿出手机发短信,头都没有抬,非常无所谓地对他说:“随便你,反正送不到的话我就会被fire,但是在我被fire之前,我应该会争取让你也被fire。”

    司机一脚油门刷地蹿了出去。

    任何事物的好坏标准,都是建立在对比之上的。

    相比较我现在的状况,我真的觉得Kitty的工作轻松很多。因为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待在彩排现场手忙脚乱,感觉整个人像是踩着高跷般的弹簧一样跳来跳去。

    明天的一场秀是美国一档设计师真人秀的前4名的设计作品展示,有大量的媒体和厂商参加。《M.E》作为承办方,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宽阔的秀场里,无论是T型台,还是周围的座椅、走廊上,到处挤满了要么穿着内裤,要么穿着价值连城的高级成衣走来走去的男女模特们。

    而我忙着采集每个人的身材尺寸,核对服装的修改细节,调整衣服的大小,并且安排他们的午餐。从早上8点钟踏进大门开始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机会上一趟厕所。整个上午我绊倒椅子三次,从T台上摔下来一次,踩到女模特的拖地裙摆两次(说实话,那个裙摆几乎需要四个结婚的花童才可以展开来),用大头针扎到一个男模的屁股一次(被他大声地吼了一句“**”),打翻一杯水在一件西装上一次……所以,当我看见和那些模特同样化着烟熏妆的Kttiy走进来的时候,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我一把抓着她的手,都快哭了。

    接着一整个下午,我和Kitty在会场忙着各种事情。有一次还在厕所听见Kitty在隔间打电话的声音:“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死活都要把那个雕塑从门口扛进来,门没那么大?你把门砸了也要扛进来!保安不让你砸门?那你直接砸他啊,客气什么!”

    听得我都尿不出来了。

    那些模特们对Kitty也格外地亲热,对于英文不好的我来说,几乎和其中那些金发碧眼的妖孽们(又瘦又高又漂亮,脸还那么小,不是妖孽是什么?怎么不去死!)没有任何的交集。所以在看见Kitty在用英文流畅地和他们交流的时候,特别是她和一个法国男模简单地用法语对话了两句之后,我有种想要下跪参拜她的感觉。

    终于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们的任务差不多告一段落。剩下的部分就交给秀导了。秀导是一个台湾女人,个子高高瘦瘦的,却剪了一个板刷头,以前应该也是个模特。我和Kitty坐在场边休息,耳边是那个女人对着T台上那些模特的怒吼:“我要的是‘严肃、高贵’的表情,不是‘我妈昨天查出有肺癌’的表情!还有你!说你呢,那个穿胸罩的!你脸上那是什么妆?那简直就是一堆屎,你去洗干净了再过来!”

    整个现场一副忙碌而又和乐融融的景象。(……)

    我看着身边的Kitty,黑色的连身裙、精致的妆容,看上去和她身边这个灰头土脸、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的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实话,我从心里羡慕她。虽然我也希望自己出现在别人面前时永远都是精致的、专业的,但是,每当我想到早上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挑衣服、化妆,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算了算了,牛仔裤和大T恤也不错。”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记得我曾经问过Kitty,为什么她和宫洺总是穿着黑色的、看上去又严肃又冷漠的衣服。Kitty的回答是:“当你在商业谈判或者沟通的场合,你所需要的气质就是严肃、理智和一点点的冷酷。而黑色的衣服,就是以这种不尽人情的特点,赋予或者增强你的这种气质。当这样冷酷而理性的你,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温和或者让步的时候,对方都会觉得你做出了非常大的妥协。反之,当你穿得浪漫如同粉红的少女,又或者大红大绿像要去过除夕的话,对方绝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以前有一个厂商的企划部经理,约宫洺谈事情,结果对方穿得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少女,满身的蕾丝花边和一双破球鞋,宫洺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什么话都没说,就站起来走了。”

    说完这些,Kitty回过头对我说:“我并不是歧视你的穿着,但还是建议你如果在工作,就尽量得着装稳重些。别怕黑色显得人老,你看宫洺那张脸,就算把他丢到墨水里去,他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嫩得像20岁的人。”

    我觉得Kitty说得太对了,因为当时我看着一身黑色的她,觉得她真是个大好人。因为她并没有歧视我。

chapter.07.5

    2989

    我还没有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就被Kitty的电话声打断了思路。她对着手机用一种让人听了恨不得把鞋子扔到她脸上去的声音说:“我看了你交给我的背板设计,没有创意,也没有细节,更别谈任何表现厂商品牌诉求的地方了,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我丢到大街上,也没有人会对它多看一眼,更别说捡回家去。我实在是非常地失望,也很困惑你以前那些作品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你重新做吧。”

    说完她挂了电话。我感觉一阵森然的冷气从背上爬起来。我觉得“她是个好人”这个定论,我有点下得太早了。

    她刚喝了一口水,又把电话拿了起来:“我说的是重做。不是修改,是重做。你现在设计上的任何一个元素,我都不想要再看到了。重做。Bye。”

    我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脸,胃都快绞起来了。

    她拿着笔在彩排流程上圈圈画画,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

    我和Kitty同时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朝我们走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高不到1米6的话,她的穿着会让我觉得是个模特。

    Kitty和她寒暄了一阵,这个女的就走了。

    我问Kitty说:“你朋友啊?”

    Kitty说:“宫洺的助手。”我刚要“啊”的一声,她就补充道:“之前的。”

    “她和我是同时成为宫洺的助手的,不过两个月后她就被fire了。因为她竟然在宫洺的办公室里吃瓜子。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跪在宫洺的长毛地毯上把那些瓜子壳全部捡起来。但是第二天,当宫洺赤着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的时候,还是有一片坚硬的瓜子壳,深深地扎进了宫洺的脚掌心里。”

    “然后她现在就在会展中心工作?”我问Kitty。

    “对啊。”Kitty抬起眼看了看我,接着说,“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挺不错的啊?”

    我发现自己的任何小想法都瞒不过她,只能点点头。

    Kitty冷笑一声,说:“你在外面,对别人说是在《M.E》上班,就算你是扫厕所的,别人也会对你立正敬礼。但你说你在会展中心上班,就算你是会展中心主任,别人也觉得你是扫厕所的。”

    我有点佩服Kitty的比喻能力。她应该去写书,那样安妮宝贝之流的,就只剩下回家一边哭一边带孩子的份儿了。

    一直到晚上12点,我才拖着麻袋一样的身子,回到家。

    我把闹钟设定成早上5点半。定完之后,我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嚎叫。任何事物的好坏标准,都是建立在对比之上的。

    当我觉得周六是人类的忙碌极限之后,我才发现,如果和周日发布会当天相比,周六简直就是一个躺在沙滩上看小说喝冰茶的悠闲假期。

    整个上午我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并且一大早宫洺就到场了。

    他穿着昨天Kitty帮他取回来的黑色礼服,脖子上一条黑色的蚕丝方巾。他刚刚从化妆室出来,整张脸立体得像是被放在阴影里。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他化完妆的样子,有点像我在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看见的那些精致的假人……

    宫洺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我,说:“你是不是很闲?”

    我赶紧逃得远远的。

    后台到处都是模特在走来走去,我好不容易找到Kitty,她正在修改宫洺的发言稿。她仔细核对了两遍之后,就用一张淡灰色的特种纸打印了出来,然后折好放在了包里。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她看了看我,说:“你跟我来,多得很。”

    整个过程我都是一种缺氧的状态。

    身边戴着各种对讲机的人走来走去,英文、中文、法文、上海话、台湾腔彼此交错。我听得都快耳鸣了。

    但是,在快要三点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抓狂。因为三点半正式开始的秀,现在还有一个房间的模特没有拿到衣服。而昨天晚上连夜送去修改的服装,正堵在来的路上。

    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身边是十几个化着夸张妆容、头发梳得像刚刚在头上引爆了一颗原子弹一样的模特们,他们现在只穿着内裤内衣,光着身子,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我。我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其中一个很活泼的英国年轻男孩子,对着焦躁不安的我说:“Hey,_relax._What‘s_your_problem?”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I_am_looking_for_a_gun_to_shoot_myself.”

    在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哆嗦着告诉了Kitty关于一屋子模特没有衣服穿的问题。Kitty看着我,对我说:“林萧,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现在一定枪杀你。”

    “就算犯法,也请你现在枪杀我吧!”我都快哭了。

    Kitty抓起她的手机,对我说:“你去后台我的包里拿演讲稿,在我包的内夹层里,然后在宫洺上台之前给他就行,我去把衣服从高架上弄到会场里来。”

    我问:“能弄来么?刚司机和我说现在堵成一片。”

    Kitty像一个女特务一样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跑了出去,“交给我,没问题。”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看着宫洺在和其他的高层们交谈,微笑着,不时摆出完美的姿势被记者们捕捉。我都不敢去告诉他现在有一车衣服被困在高架上。

    人群开始渐渐入座了。在隆重的音乐声里,宫洺缓缓地站起来,我把演讲稿递给他,然后躲在门口,不停地朝外面张望Kitty的身影。我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她的手机都没人接。我甚至做好了等下就直接自尽的准备。

    当所有人开始鼓掌的时候,我看见披头散发的Kitty冲了进来。她满头的汗水,黑色的头发贴在脸上,眼妆晕开一大块。我从来没看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操那个司机,贱人,死活不肯帮忙。要我一个弱女子自己把那么两大袋衣服扛过来!”

    我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此刻内心翻涌的情绪,看她的样子,实在不能和“弱女子”扯上关系,而是像个消防队员。

    “哭什么啊!你把稿子给宫洺了没?有什么问题没?”

    我擦了眼泪,赶紧摇头。

    我看见Kitty长舒了一口气。

    我和她悄悄走到助手区域。看着舞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宫洺。Kitty在我耳边小声说:“宫洺化妆后真好看。”我猛点头。

    但是,我们两个同时发现,宫洺摊开稿子之后,并没有开始致辞,而是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Kitty两个人。我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异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Kitty猛然抓着我的手,我甚至感觉到她在发抖。“出什么事了?”她紧张地问我。但是我完全不知道。

    我抬起头看宫洺,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的表情那么森然,像是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锋利的冰块一样,飕飕地冒着寒雾。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两个,眉毛在头顶的灯光下投射出狭长的阴影,把双眼完全掩藏在了黑暗里。时间分秒流逝,空气像是从某一个洞口刷刷地被吸进去。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台下闪光灯一片乱闪。

    我因为太过恐惧,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整个会场像是慢镜头中的无声电影。

    我和Kitty都不知道,当宫洺摊开他手上的发言稿的时候,纸上一片空白。

    ——除了一行大号字,加粗打印出来的:

    Kitty_is_a_bitch!

chapter.08.1

    3768

    那种紧张而让人窒息的气氛,随着宫洺转过头去不再看向我和Kitty而消散。我和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

    宫洺低沉而优雅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那套顶级的音响设备,扩散在布置得非常具有工业设计感的秀场里。说实话,我一直不太能接受这么强烈的后工业设计,头顶暴露的管道、黑色的水泥地面、锋利的直线条装饰,感觉像是一个阴暗的屠宰场。

    宫洺轻松地用着各种优雅而又得体的措辞,不时配上他那美好得接近虚假的笑容(说实话,他的牙齿白得像是陶瓷的,我真的觉得他把所有牙齿都换成了烤瓷,但是我鼓不起勇气问Kitty,更不敢问他——这和自杀差不多),感觉他几乎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小说里浪漫的欧洲古典男主角,随时都像是牵着一匹白马一样气宇轩昂。而且他在念完中文发言之后,又简短地致了几句英文辞。我回过头去望向Kitty,我实在太佩服她写的发言稿了,极其优雅——虽然英文部分我并没有完全听懂……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预想中Kitty满脸得意或者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满脸苍白地望着我,嘴唇都有点发紫了,像是要休克过去的样子。我不由得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Kitty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她咬牙切齿地问我:“这稿子是你递给宫洺的么?”

    我点点头:“怎么了?”

    Kitty说:“他刚刚念的,没有一句是我写的。”

    我一下子呼吸不过来,感觉要休克的人应该是我。

    在一片掌声中,我和Kitty面如死灰地站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宫洺顶着一张冰山一样的脸朝我们走过来,那感觉比中学的时候看见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更可怕。

    宫洺走到我们面前,拿着手里的稿子扬了扬,对我说:“Thanks_for_your_help.”然后转过身把那张纸啪的一声摔到Kitty的身上:“我要的是演讲稿,不是你的自我介绍。”

    说完宫洺转身走了。

    我转过脸去,看见Kitty手上摊开的那张纸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那句加粗加黑的“Kitty_is_a_bitch”像是一把匕首朝我的太阳穴一下子捅过来。

    “这是你给宫洺的?”Kitty转过头来望着我,她眼睛里的眼泪快要漫出来了,不过

    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Kitty没有看我,也没再说任何一句话。她从我身边无声无息地走过去。走到门外的宫洺面前,她把那张纸递给了宫洺,然后说了些什么。

    我隔得太远,听不见。只是我从宫洺转过头看我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的讯息。他的目光是理智的、冷漠的,带着别人永远不敢靠近的居高临下感。他的眼睛像是隔着冬天厚重而寒冷的雾气,遥远地藏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而Kitty站在他的旁边,她也回过头来看向我。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礼服,身后的那辆黑色凯迪拉克把他们两个衬托得像时尚杂志上的模特。

    我站在离他们遥远的地方,脚上踩着宫洺送给我的那双高跟鞋。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穿高跟鞋。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拉开车门。Kitty也坐了进去,车子就开走了。

    我茫然地站在会场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Kitty的短信。

    “你等会儿把东西收拾一下,也可以走了。”

    我赶紧回了消息,说:“好的。”

    合上手机的时候,眼泪啪地掉了下来。

    转身走回后台的时候,我看见面前站着的女人非常眼熟。我想了一下,记起来了,是昨天Kitty对我提过的、宫洺的前助手。她微笑着对我打招呼:“你是宫洺的新助手吧,刚看见你和Kitty在一起。我是Doris。”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到我刚刚哭完的一张脸。

    Doris看着我,叹了口气。她对我说:“是不是搞砸了?”

    我点点头,告诉了她演讲稿弄错的事情。但是我没告诉她那张纸上的那句脏话,只是大略地说了下演讲稿搞错了的经过。其实我也想不明白,Kitty的包放在我们《M.E》内部工作人员的区域,又是我亲自拿出来的,都没有开封过,怎么会弄错。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虽然很好奇她这样的表情,但是也没追问。过了会儿,她有点同情地看了看我,低声说:“你怎么斗得过Kitty。当初我就是这么被她赶出《M.E》的。她在宫洺的地毯上撒了一整地的瓜子壳,然后假惺惺地捡了一夜。”

    我一瞬间抓紧了裙角。

    她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她走的时候对我说:“这个圈子不适合你。这个圈子里发光的那些人,都是踩着尸体和刀尖往前冲的,他们没有痛觉,没有愧疚,甚至没有灵魂地一步一步朝巅峰疯狂地跑。你受不了的。”

    时装作品发布会很成功。人们在一片夹杂着各种语言的讨论声祝贺声寒暄声里纷纷散场。我盘腿坐在空旷的T台边上,高跟鞋脱下来放在了一边。头顶是黄色的大灯,地面是满地的彩纸屑,还有各种扯出来铺在地上的电线。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我回忆着脑海里Kitty精致妆容的脸,她被粉底修饰得完美无瑕的肌肤和烟熏的眼妆,她永远得体的穿着和优雅的谈吐。我很难想像她在宫洺的地毯上撒下一把瓜子壳的样子,或者在包里放进一张写着自己是一个婊子的打印稿。

    我发现自己像是一个幼稚园的小孩子,站在一群戴着面具的巫师堆里。

    我摸出电话,发了一条消息给简溪:“我好难过。我想辞职了。”过了会儿,又把这条短信转发给了顾里。

    隔了会儿,电话在空旷的房间里震动起来(工作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要求一定要用静音震动状态)。翻开电话,是顾里的来电。我接起来,刚说了声“喂”,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发了个消息给Kitty,说:“我想辞职。”过了三秒钟,Kitty的短信回了过来,只有简单的两个英文字母:OK。

    我看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简溪还是没有回我的消息,我就起身准备走了。走到门口遇见Doris,她拍拍我的肩膀,和我说了再见。

    我走出黑暗的展厅,窗外是南京西路逼人的奢华气息。无数高级轿车从面前开过去。那些从橱窗里发射出来的物质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这是上海最顶级的地段,也是上海最冷漠的区域。这里的人们内心都怀着剧烈的嫉妒和仇恨,这些浓烈而扎实的恨,是上帝扔在这个上海顶级区域里的一枚枚炸弹,没有人能够幸免,所有人都在持续不断的轰隆声里,血肉横飞,魂飞魄散。

    Doris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灰色的特种纸,打开,看了看里面优雅而精美的致辞,笑了笑,随手放进了碎纸机里,然后按动按钮。

    咔嚓咔嚓。无数碎屑掉进下面的桶中。

    我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8点了。我脚步沉重地走出电梯门,内心却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根本没有走进过这个光芒万丈却又锋利无比的世界。我始终都是一个看客,观望着他们在水晶宫殿里的疯狂表演。

    我走进《M.E》大门的时候,Kitty刚好从茶水间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喝了一口,在我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我说:“在你辞职之前,我有必要让你弄清楚几件事情。”

    在Kitty的指导下,我拿过Doris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之后,一字一句按照Kitty教的对着按下免提通话键的电话机和Doris说话。在声泪俱下地表演完我已经辞职的戏码之后,我按照Kitty的指导,轻描淡写地对着Doris抱怨:“你说Kitty怎么能下得了狠手,在演讲稿上那样骂自己呢?”果然,Doris的回答和Kitty预料的一模一样:“因为Kitty她本身就是个婊子,她肯定自己都认为自己是bitch!”我马上接过话头:“哎?我没告诉你演讲稿里写了什么啊,你怎么知道?”

    果然,电话机里,对方像是突然被枪杀了一样,没有了声音。过了会儿,她就把电话直接挂断了。

    我抬起头,看见Kitty平静地喝咖啡的样子,仿佛一切她早就知道。

    我有点羞愧,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碎纸机里然后按下按钮。

    我刚要开口,Kitty挥了挥手,制止了我的“忏悔陈词”。她说:“好了,你回去吧。我没有和宫洺说你要辞职的事情,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还要忙呢,要是不对他解释清楚我的‘自我介绍’事件,搞不好需要辞职的人是我。”

    她转过身,没有再理我,开始在电脑上忙了起来。

    我朝宫洺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他在办公室里光着脚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小声地说了句“拜拜”,然后悄悄离开了《M.E》。

    我从心里相信Kitty不会害我。这和善良或者手段没有关系,纯粹是智商问题。我觉得对于我这种智商的人,Kitty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如果有一天我威胁到她的存在,她要搞定我简直是几分钟的事情——而且我觉得,以她的修行和道行,我永远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一天。我们从来就不在一个重量级上。我的级别只够让我去威胁威胁唐宛如。

chapter.08.2

    3056

    当电脑上顾里的MSN突然跳出一个窗口,并且还连续发了三个振动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床上半躺着,一边在脸上实验着一种新买的美白面膜(每一张的价格差不多够我和南湘猛吃一顿——欣慰的是这个价钱只够在学校的食堂猛吃一顿),一边以平均两秒钟一页的速度哗啦哗啦地翻着6月号的《VOGUE》。

    顾里瞄了一眼窗口,走过去,看了看,然后点了对方发过来的视频邀请。几秒钟连接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从电脑里传出来:“Hey!_Lily!_I_aming_back_from_New_York!_See_you_soon_honey!”顾里看着窗口里那个金黄头发、眉目深邃的男孩子,弯下的腰一动不动,再也直不起来。过了会儿,她的面膜“啪”的一声从脸上掉下来,砸在键盘上。

    顾里一脚把她妈房间的门踹开,她妈正在看韩国催泪剧,被这一下子搞得从小沙发上噌的一声跳起来,跟当年爬火车的铁道游击队一样矫健,同时嘴里尖叫着:“哎哟要死啊你小棺材!”

    顾里面若寒霜地看着她妈,足足有三分钟,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妈早就已经天地人鬼畜妖魔不知道轮回多少遍了。

    她妈看见顾里这个样子,捂住了胸口(看上去有点像唐宛如),小声地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顾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宁愿怀孕!”停了停,她面若寒霜地说:“Neil从美国回来了。”

    然后顾里她妈“咣当”一下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本来打算周一早上再回学校的顾里,二话不说,连夜迅速换了身衣服,提上她的LV包包,然后打电话给她们家的司机,迅速地出门逃回学校去了。她一定要在Neil从美国回到上海之前躲到学校里去,让他找不到她。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待在家里——毕竟Neil现在人还在美国,就算他能搞到机器猫的任意门,也要收拾一会儿行李吧。

    顾里一阵旋风一样冲进寝室,把她的包往沙发上一扔的时候,我和南湘正在看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我们被她吓了一跳。

    我和南湘从顾里的脸色上判断,应该是出租车司机没有给她发票或者是她没有订到哪家餐厅的位子。这对她来说都是很严重的事情。

    顾里看着我和南湘,一字一顿地说:“Neil回上海了。”

    “真的?”我和南湘迅速从沙发上雀跃起来,满脸放光,但是马上就意识到了我们这种无比期待的反应很容易被顾里当场射杀。所以,我们马上抚住了胸口(……),异口同声地:“那真是太糟糕了呀!”

    如果说全世界还有人能够治得住顾里的话,那么就一定是Neil了。这个仅仅比顾里小半年,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弟,在顾里的整个童年时代,是一个天使的象征。

    混血儿特有的俊美面容,和顾里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家世,以及无时无刻不萦绕身边的“姐姐,姐姐”的甜蜜呼唤,都让顾里对他倾注了无数的爱。结果,当这个天使开始进入初中,经过荷尔蒙剧烈增长的青春期之后,天使小朋友顺利成为恶魔小祖宗,而顾里,则顺利升级成为帮他处理烂摊子的保姆。

    比如在初中的时候,Neil同时和四个女生谈恋爱,结果最后穿帮了,他躲到顾里家死活不出去,那四个女生在顾里当时住的小区里闹了整整一天,而Neil心安理得地倒在她家沙发上看DVD——如果换到现在,只要第一声开骂,估计就被顶级物业小区的保安套上麻袋拖走了吧。

    比如在初三毕业考高中的时候,考试前一天Neil喝醉了,一大早打电话给顾里,让顾里去接他,“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我在路边上,身上没有钱,手机快没电了,姐姐快救我呀,我还要考试呢!!”——最后顾里和他两个人在英文考试已经开始十三分钟之后,才进了考场,前面的听力全部错过。而更让顾里生气的地方在于Neil的英文除了听力部分,接近满分——当然,他在家和他的美国爸爸都是用英文对话的。

    比如在高一的时候,他又一不小心把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顾里和我两个人哆嗦着带那个女生去堕胎。我们吓得要死,战战兢兢,结果隔天那个女的不怕死地和Neil两个人游泳去了。

    比如大一开学第一天,在没有拿到驾照的情况下,Neil企图把一辆敞篷跑车开进大学里,在门口和保安大吵特吵,从而一战成名。

    这些,都是Neil成长史上的冰山一角。

    但是,Neil对身边的女孩子却非常非常地绅士。我和南湘作为顾里的朋友,受到不少的好处。他每次都会体贴地为我们埋单,会经常送我们小礼物,会为我们出头打架,和我们一起走路时会走在靠马路的一边,会帮我们买咖啡……这些也是他绅士风度的冰山一角。

    并且,每次看着他那张混血儿的脸,我和南湘都会走神老半天,《指环王》风靡的时候,每次在电影院看见精灵王子出场,我们都手舞足蹈欢呼“Neil!_Neil”,有好几次顾里忍不住丢下我们扬长而去。

    并且,在生活品质和嚣张高调方面,如果Neil是祖师爷的话,顾里就是刚入门的茶水小弟。在我们都还不知道LV是什么东西的时候,Neil就拿着他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LV钱包在学校里买可乐了。Nike运动鞋出现在Neil脚上的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Nike代表着什么,那个时候顾里穿着上海产的小皮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顾里和我们还在吃着和路雪的时候,Neil已经提着放着干冰冒着冷气的哈根达斯纸袋来上课了,并且慷慨地分给我们。顾里和我们在刚开张的某家生意火爆的夜店门口苦苦哀求店员放我们进去的时候,Neil已经学会把五张一百的钞票摔在门童的胸口上,然后带着我们几个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我和南湘享受着这样的福利,但是顾里却因此而抓狂。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一结束,Neil去美国念书才得到改善。但是在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Neil。他的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听上去挺像,而且活生生就是他的人生写照,他叫:黎傲。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自我介绍,他用不标准的中文说:“我叫黎傲。”班导师听成了李敖,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我还叫巴金呢”,结果Neil睁着他那双深邃的长睫毛覆盖的眼睛,天真地说:“巴金你好。”——我们都非常理解,这个从小看英文书长大的人不知道巴金,但是班导师震怒了。

    但是,顾里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在Neil刚刚到美国两天之后,就耐不住慈母般的天性,每天打越洋电话过去嘘寒问暖,结果被Neil撒娇般的抱怨和哭诉搞得心神不宁,“姐姐,我在这边都没有亲人”,“姐姐,同学都不理我”,“姐姐,这边东西超难吃的”……结果,第二个星期,顾里就买了一张机票飞了过去。但是,她到达的时候,看见Neil同学正在和两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妞勾肩搭背,商量着去看电影的事情。顾里恨不得拿出西瓜刀砍死他!Neil无比开心地伸出长长的胳膊揽着顾里的肩膀,根本不管她冷得可以冻成冰的脸色。

    ——你不是说非常无聊非常痛苦吗?

    ——是啊!!每天都要念书,**ing_boring!

    ——……_

    大二期间Neil短暂地回来过一次,但是他一到顾里家,知道顾里家的保姆叫Lucy的时候,就开始没心没肺地背诵初中英文书的课文:“Lucy_and_Lily_are_best_friends.”……因为顾里的英文名字就叫Lily……

    所以,我和南湘都非常能够理解顾里的恐惧。

    但是,我们依然夜不能寐地激动着,期待着Neil帅哥从美国空降上海。

    我和南湘怀着热烈期待的心情,顾里怀着死亡倒计时的心情,唐宛如怀着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心情(……),度过了三天的时间。

chapter.08.3

    3187

    周三的时候,我收到Kitty的短信,大概内容是讲周末的时候,去催一下崇光的稿子。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把崇光上次要我转达宫洺的事情告诉宫洺或者Kitty。因为我打心眼儿里觉得那简直是一件天方夜谭——特别是在我知道了以前崇光对付Kitty催稿时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之后,我觉得胃癌简直太像是他能找出来的借口了!

    我翻了翻课表,发现下午没有课,于是我决定出发去再顾一次崇光的茅庐,刘备算什么,三顾而已,老娘为了拿到稿子,三百顾也OK!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色相……只要简溪不介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顾里幽幽地对我说:但是崇光可能会介意。)

    当我打起崇光的手机时,非常符合我的预料,关机。

    不过也没有关系,和尚可以跑,庙却没法挪!老娘知道你住在苏州河边上!你有本事把一整栋塔式的酒店公寓给我搬到别的地方去!

    我按照上一次的地址去了崇光的家,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用Kitty般职业的态度和他周旋,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老娘甚至在包里带了干粮和水)。结果,我按了两下门铃之后,门就开了。

    我抬起头,拿出练习已久的微笑,但是我的目光刚刚抬起来,整个笑容就僵死在脸上。我有点想把自己的头放进洗衣机里,倒上洗衣粉一阵猛转!

    因为门的后面,宫洺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拿着一只刚刚削好的苹果,冷冰冰地问我:“你来干吗?”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见从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崇光磁性的声音:“宫洺,谁在外面?”

    我两眼一黑,脑海里的想法是:“不要管我,让我就此长眠吧。”

    我满脸涨红,脑子里迅速升腾起高中时代看见顾源、简溪时的一系列豆腐渣联想。宫洺把眉毛一皱,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说:“你乱七八糟的漫画看多了吧。”说完他转身把苹果放到桌子上的玻璃盘子里,然后提上他的那个红色的Gucci包,从我身边走过去,说:“我要走了。”

    说完,他径直走进电梯里。

    我傻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转身离开。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从头发到胸口都水淋淋的崇光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全身上下只在腰上围着一条白色毛巾,他抬了抬眉毛:“哟,你把宫洺吓跑啦?”

    我感到有点虚弱。他一边拿过一条新的白毛巾擦头发,一边对我说:“进来啊。”然后转身朝房间里走进去了,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把宫洺削好的苹果拿过来咬了一口。之后顺手扯下了腰上的白毛巾……

    我伸手扶住了门框……我承认我的心跳漏了好多拍……

    崇光的房间和我上次来的时候相比,简直像是一个妖孽突然偷吃了仙丹,修成正果。之前满地的脏衣服(虽然都是名牌)、满地的可乐罐、四处散落的书和DVD碟片,还有各种时尚杂志、电动手柄……而现在,干净得像是五星级酒店的套房一样。

    “你房间被打劫了吧?”我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不是看到宫洺刚刚出去吗?他怎么可能忍受我房间的状态。”崇光擦着头发,对我翻白眼。

    我猛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你是说宫洺帮你收拾的房间?!”我内心又开始起伏了。

    崇光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你做梦吧……他来我家之前,会叫他家的用人提前三个小时来把我家彻底打扫一遍,之后他才进来。否则,你打死他,他也不愿意踏进我家一步。他就是个洁癖变态。”

    我一阵点头,内心非常认同他对宫洺的定位,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和他相握。

    但是,我也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我不会因为在某个程度上和他达成统一阵线,就敌我不分。

    我迅速地摊出底牌:你把专栏给老娘交出来!

    之后整整两个小时,我和他都在进行漫长的拉锯战。我也更加清晰地知道了胃癌是他彻底欺骗我的幌子,他冰箱里都是冰激凌和辛辣的菜,胃癌个鬼!并且还知道了他之前用糖尿病和胆结石分别欺骗过Kitty和另外一个编辑。但是他却觉得“这没什么”,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哟,你是没去催过郭敬明的稿子,你要去催他试试看,之前我认识的一个编辑曾经对我说郭敬明告诉她已经写好了,但是他正在登机,下飞机就发给她。结果,她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连续十几次,无论昼夜晨昏,郭敬明永远在登机……和郭敬明比,我简直就是个勤劳模范嘛!”

    我听得牙痒痒,这些大牌作家都应该被拖去浸猪笼!崇光顽劣地看着我,瘦瘦的身子肌肉线条倒是挺好看。我默默吞了下口水,然后迅速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并且把简溪的模样在脑子里迅速放大供奉起来。

    在争论的最后,我获得暂时性的胜利。因为他答应我继续写下去,但是什么时候交稿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忙着玩他刚到手的XBOX360——他是《光环》系列的狂热玩家,而且这台天杀的游戏机是宫洺送他的——宫洺你就不能别在这儿帮倒忙吗?

    我含着愤恨和不甘离开了崇光的家。

    走到楼下,我听见有人喊我,回过身抬起头,崇光在楼上窗口,伸出一只胳膊,胳膊上夹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你的包~林萧同学,你要不要啊?”

    “当然要!”我冲楼上吼。

    “哦!”于是崇光手一松,把包给我丢了下来……

    ……十八楼,他就把包丢了下来……

    我黑色的包坠落在一堆阔叶矮绿灌木丛里……我抬起头,咬牙切齿。崇光胳膊支在窗台上,两只手托着他那张杂志上经常看到的标准的英俊脸孔,一脸天真无邪:“你说你要的呀。”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上车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宫洺怎么会在他家?

    崇光从阳台上缩回身子,自顾自地笑了笑。他把宫洺带过来的食物放到冰箱里,然后继续窝在电视机前打游戏。他刚坐下来,就觉得胃里一阵难受。他冲到厕所里,弯下腰,冲着马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腥臭的、黏糊的、半凝固的血液混杂在马桶的底部。崇光伸出手按了冲水。他拿过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刘医生,我崇光啦。你不是叫我如果发生吐血症状就给你打电话吗?”崇光

    顿了顿,说:“所以我现在打啦。”他拿过一张纸巾擦掉嘴角的血,在电话里苦笑了几声。他在床边坐下来,安静地听那边的人讲话,不时地点点头,“嗯”几声。过了会

    儿,他眼圈红红的,喉咙含混地说:“可是我不想死……”电视机上是华丽的游戏画面,无数的战士拿着枪支冲锋陷阵。他揉了揉眼眶,吸了下鼻子,沙哑地小声重复着:“可是我不想死啊。”

    躺在床上可以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再加上雪白的床单。就可以幻想自己是在一个雪白的世界。我们所熟悉的雪白的世界,有医院或者天堂。崇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拿起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拨打宫洺的电话。“他不知道也好。”他这样想着,翻身起来拿起手柄,“死前至少要过关啊!”他

    睁着红红的眼睛,盘腿坐在地板上。

    公交车开到离学校还有五站路的时候,南湘打我的电话。我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里春潮涌动的声音。隔着电话我都知道她现在一定像一条喝了雄黄酒的蛇一样,扭得火树银花的。

    “林萧!Neil在学校啊!他到了!你快点快点回来啊!”她在电话里感觉都快休克了。

    电话里,南湘告诉了我中午Neil把一辆敞篷的奔驰直接开到女生宿舍楼下(不用说,肯定又是搞定了门卫),整栋楼女人的内分泌都被他搞得失调了——当然除了顾里。顾里拖着沉重的身躯,用一副人之将死的表情迎接了Neil一个大力的拥抱,整栋楼的女人们在那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之后,南湘也获得了一个胸膛弥漫着Dolce&Gabbana香水的拥抱。

    我也迅速地在公车上热血沸腾了起来。

    不过五分钟之后,公车就堵在了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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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介绍:
郭敬明新作《小时代》的故事以经济飞速发展的上海为背景,正如这座风光而时尚的城市一样,书中的话题也充斥着时尚前卫的味道。作品讲述了林萧、南湘、顾里、唐宛如四个从小感情深厚、有着不同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女生,先后所经历的友情、爱情,乃至亲情的巨大转变,是一部当下80后、90后生活的真实写照。
小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