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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郭敬明     小时代txt下载     小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08.4

    3503

    我在食堂里找到南湘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势已去。

    她老远就冲我挥手。我一坐下来,她就立刻开始和我分享Neil的各种讯息。其中自然也包括“又长高了”、“帅得没道理啊”、“他的眼睛哦,就是一汪湖”、“金融系的那个系花看见他话都不会说了”、“他身上的香味太迷人了”……

    我和南湘正聊得热火朝天,并没有发现顾源板着冷冰冰的一张脸坐在了我们对面。等我和南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瞪了我们足足五分钟了。

    我和南湘尴尬地转过身对他打招呼。

    自从他和顾里搞成那副局面之后,我和南湘面对他的时候都有点尴尬。平心而论,我们和顾源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绝对没有和顾里的关系铁,顾里几乎是我们的亲人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和南湘在感情上还是更偏向顾里。

    ——无论他们谁对谁错。我和南湘两个疯子都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顾源把一杯水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满脸不高兴地冲我们说:“我今天下午看见顾里了。和一个男的搂搂抱抱走在校园里!成什么样子!”

    我和南湘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知道那个男的一定是Neil,但是我和南湘都不准备告诉他。说实话,看着一向和顾里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机器人一样冷静的顾源发火,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我和南湘在许愿时,经常会有一个愿望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见顾里情绪激动失控的状态”。当然,这是比看见顾源失控要困难得多的事情。

    顾源继续阴着一张脸:“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就算现在在闹矛盾,她竟然一转眼就可以被一个男人抱着四处招摇!如果她做得出来,我也可以!”

    南湘眼睛一眯:“顾源,我不太能想像你被一个男人抱着四处招摇,你真的可以吗?”

    顾源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我有点不忍心南湘再捉弄他,于是告诉他那是顾里的弟弟Neil,刚从纽约回来。

    顾源脸上马上释然了,但是转瞬又装出冷静的样子:“随便是她弟弟还是哥哥,关我什么事情。”

    南湘又来了兴趣,说:“就是啊,太不应该了!顾里等下就过来,我们一起批评她!”

    顾源脸色尴尬,站起来:“我先走了。要上课。”

    我和南湘笑得肚子疼。

    其实我们都不太担心他和顾里,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只是目前两个倔脾气都在耗着,哪天耗不动了,自然又抱在一起了。

    他们俩实在是太般配了,就像计算机和Windows操作系统一样般配,他们都不能在一起的话,微软就该倒闭了。

    我和南湘刚刚吃两口饭,顾里就来了。不过Neil没在她的身边。

    我和南湘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焦急地问:“Neil呢?他人呢?他不吃饭吗?”

    顾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他被他妈妈抓去吃饭了……约你们吃饭的人是我,是我!你们这两个水性杨花的!”

    我和南湘没有掩盖住自己巨大的失望。

    吃饭的时候,顾里非常无力地和我们分享了她今天一下午陪Neil的痛苦经历。多少年过去之后,她依然是他的保姆。他在学校散了一会儿步,就招惹了三个不同系的女孩子,顾里都得认真地抓着她们的手,告诉她们:“他是纽约的,马上要回去。”才让她们消散,其中一个甚至还回了顾里一句:“那不重要。”顾里恨不得一耳光甩过去。

    再然后,明明学校后门就两步路,他非要开车,结果倒车的时候就把路边的灯撞坏了。顾里只能又打起精神来安抚学校的保安,并且从包里掏出钱来赔偿……

    顾里趴在桌子上,虚脱了。

    但是我和南湘都听得很羡慕。就算是做保姆,能够整天跟着这样一个金头发咖啡色眼珠的混血帅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羡鸳鸯不羡仙呐!

    正说着,顾里电话响了。她拿过屏幕看了看,愣住了,过了会儿,有气无力地说:“又是Neil!”她接起电话,一边站起来一边往外面走,不耐烦地说着“你又怎么了”,走出食堂去了。

    顾里拿着电话走到外面,站在食堂后面的一块草坪空地上。她的脸色很难看,惨白惨白的。她对着电话说:“你疯了吗?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她低着头,听着电话,过了会儿,说:“你要多少?”

    又过了会儿,她说:“那你用短信把账户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叫人划给你。”

    说完,顾里挂上了电话。

    她站在夜色里,远处有一些正在陆续走进食堂的学生。他们穿着普通寻常的衣服,离她名牌环绕的世界那么遥远。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好希望自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最最平凡的一个。远离自己的世界,远离自己的、像是一个旋涡般的世界。

    她的手机“嘀嘀”地响起来。她看了看短信,是一串银行账号。然后她拨通了她爸爸公司的一个助理叫做阿Chen的电话。

    “喂,阿Chen,我是顾里。我等下转发一个银行账号和姓名给你,你帮我往这个账号里打五千块钱进去好吗?回头我私人给你……好的,谢谢。”

    顾里挂掉了电话。她继续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响了两声之后接起来:“我已经叫人把钱划过去了。还有,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不要再用这个事情威胁我。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让林萧或者南湘知道任何关于那件事情的一星半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死,也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顾里挂掉电话,然后找到刚刚收到的银行账号,发给了阿Chen。

    顾里又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划五千到这个账号上。工商银行的。收款人姓名:席城。”

    顾里回来的时候,无比疲惫。“Neil找我逛街。我可没力气了。”她趴在桌子上,筋疲力尽地说。

    我和南湘闪动着星星眼,满脸写满了“羡慕”二字:“我们有力气!”顾里闭上眼睛,不再理睬我们两个花痴。

    桌子下面她紧握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之后的两天,我和南湘如愿地见到了Neil。并且他还带我们四处兜风,胡吃海喝,并且和我们在CLOUD9花天酒地。我们趴在金茂高层的落地窗上,看着脚下模型一样的上海,在酒精的作用下哈哈大笑。感觉又回到了高中时他带着我们四处胡闹的岁月。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喝醉在大街上,Neil一边跑一边脱衣服给我们看,他的身材真好,在昏黄的路灯下泛出微微古铜色的性感。有一次他还把牛仔裤脱了下来,顾里恨不得要戳瞎自己的眼睛。又或者我们会突然翻墙到五星级酒店的游泳池里跳水,最后被保安关起来,直到让Neil的爸爸来领我们回去——保安在看见Neil爸爸的时候,都吓得不敢说话,其实他们从看见Neil爸爸开着黑色牌照的车子进酒店的时候,就已经立正敬礼了。

    经过筋疲力尽的两天之后,周六,我再也搞不动了,窝在家里。我向Kitty请了我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病假,瘫在床上,等待着身体恢复元气。

    不过,Neil超人是不会休息的。所以,顾里同学被他拉出去了,手机短信一直在不断报告他们的方位。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在浦东一家高级餐厅里用手吃法国菜(当然受到周围人的白眼以及侍从的礼貌性规劝),一个小时之后顾里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在锦江乐园,电话里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死命地大叫:“我不要坐那个东西!我不要坐!!”

    当我披着一条毯子起来吃饭的时候,顾里发短信给我,说他们在新天地,Neil没有带钱,用她的卡刷了一只七万四千块的腕表……我有点吃不下去了。

    当Neil买下那只腕表之后,他好像稍微有一点消停的意思。

    于是他拉着顾里在新天地的露天咖啡座里,两个人点了饮料休息,他一会儿用英文,一会儿用中文和她聊天,顾里都快被搞疯了。

    正当顾里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保险丝快要烧断的时候,她看见了简溪。她像是当初旧社会的农民看见**一样看见了救星,她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平时优雅的形象了,大声冲着简溪的背影喊。

    简溪回过头来,看见顾里,他先是下意识地打招呼,然后脸色马上尴尬了起来,在他局促的表情旁边,林泉安静地站在他的左面,简溪肩膀上挂着她的红色的女式挎包。

    简溪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里。他看着对面的顾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睛里是一种他无法解读的目光,混合着费解、恐惧、仇恨、惊讶……种种复杂的情绪渗透进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她身边的那个金头发的男生,很眼熟的样子,也和顾里一样的表情。但简溪有点想不起他是谁。

    他们四个人站在新天地的广场上,一动不动。周围灯光流淌,穿着高贵的人群匆忙地在他们身边行走。其中掺杂着很多来观光的外地游客。他们头顶巨大的屏幕上,是刚刚上映的电影宣传片,剧情精彩,**迭起。

    他们各自的想法和目光,像是深深海底的交错急流,寒暖冲撞。

    唯独简溪身边的林泉,安静地微笑起来。

chapter.08.5

    2178

    而此时,离新天地不远的淮海路上,宫洺正站在落地窗前。他把额头贴在窗户玻璃上发呆。

    周围的人都下班了,唯独他和Kitty还在公司。

    敲门声打断了他。

    他回过头,看见面色凝重的Kitty站在他的面前。

    他很少看见Kitty这么紧张的样子,他走过去,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Kitty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显得镇定和专业,因为宫洺的习惯是就算是火警,你也要镇定地提醒他。

    Kitty拿出一份文件,说:“这个是我无意中从公司内部网络里找到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宫洺接过来,他低下头看了几页。迅速地抬起头来,抓着Kitty的肩膀,声音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恐惧:“这个文件是……真的?”

    Kitty闭上眼睛,点点头,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像是快要站不稳了。

    宫洺退了几步,坐下来。接着他拿起了电话,响了几声,电话接起来,他说:“我是宫洺。你现在来我公司,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这么晚了,看什么?”对方懒洋洋的声音。

    “你过来了我告诉你,如果这个是真的,爸妈都完蛋了。”

    “谁爸妈?”

    “我爸爸,和你妈妈。他们下半辈子,都完蛋了……”宫洺的声音轻微地发着抖。

    “你在公司不要走。我马上过去。”电话那边,崇光迅速翻身起床,随便穿了双鞋子就冲下了楼。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都几乎已经要睡着了,虽然我知道才晚上9点。

    我接起来,顾里的声音像是三天没吃饭一样虚弱,我调侃她:“你不至于吧?逛个街搞得像被殴打了一样。”她根本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或者说,她现在的智商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隔着电话,我也能听见她慌张而又恐惧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林萧!你到新天地找我!快点来……你快点来新天地找我……来新天地……”

    “我都睡了……”

    “你快点过来!!”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觉得顾里在电话那边哭——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也有点紧张了起来,于是我一边从被子里爬起来,一边夹着电话说:“好,那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你不要动哦。”

    我衣服也没换,穿着睡衣,穿了双拖鞋,下楼打车。出门的时候我妈还一个劲问我这么晚了去哪儿,我头也没回地说去找顾里,然后就冲下楼去了。

    一路上,顾里平均五分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到了没有,说实话,我被这么反常的顾里搞得毛骨悚然。我内心漫延出一些恐惧,像是冰冷而黏稠的液体渗透进我的心脏……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如同冰川一样的顾里如此惊慌。我问Neil和她在一起吗,她说在,这让我稍微安了点心。

    到达新天地的时候,我迅速在路边的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我要把睡意赶走,免得等一下面对着惊慌失措的顾里打出呵欠来——日后我一定会被她追杀的,我太了解她了。

    我拿着纸杯外卖咖啡朝I.T店那边跑,一路上的外国人和锦衣夜行的浓妆女人,都纷纷打量着我这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女人——没有被警察带走,真是我的运气。

    我在大屏幕下面找到顾里和Neil,他们两个看上去糟透了。

    我可以理解顾里看上去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看见蹲在一边的Neil也脸色发白,没有血色,心里就一下子慌了。

    我说话也跟着哆嗦,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近顾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不敢走近她——可能是她披散着头发、抱着肩膀哆嗦的样子吓到我了。

    坐在台阶上的顾里抬起头看向我,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嘴唇也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站起来,抓着我的手,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被她搞得快窒息了,一种像是冰刀一样的恐惧插进我的心脏里。我抓着她的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顾里。”

    “她还活着……”顾里哆嗦着嘴唇,“那个女人还活着,她和简溪在一起……”

    我看着面前陷入巨大恐惧的顾里,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抬起头看Neil,他发抖地站在边上,肩膀收紧,双眼里都是恐惧。

    我脑子里匆忙闪现过一些画面——我知道一定是一件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有什么事情会让我和顾里还有Neil三个人都那么恐惧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突然的,像是一道闪电一样,我被击中了。

    心脏上像是瞬间破土而出一棵疯狂生长的巨大食人花,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用它肥硕的枝叶遮盖了所有的光线,巨大的黑暗里,无数带刺的藤蔓缠绕攫紧我的喉咙……

    我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听见咔嚓的声音,整个头皮和后背都在发麻,像是身后有一个鬼魂在扑向我。我望向顾里,我知道此刻我的脸色和她一样死白,Neil也是一样。

    ——那是唯一发生在我们三个人身上的秘密,我们死守着谁都没说,连和我最亲近的南湘,都没有告诉过。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像是埋葬尸体一样掘地三丈,把这个秘密埋进记忆里。

    而现在,它破土而出了,张开巨大的食人花盘血淋淋地对着我和顾里。

    我站不稳,手上的咖啡翻倒下来,淋在我和顾里的裙子上,我们彼此失去魂魄般对望着,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顾里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像要掐进我的血肉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鬼在哭:

    “高中时,我们把她逼得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的……她还活着……”

chapter.09.1

    3262

    你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去了解上海——这个在中国巨大的版图上最最耀眼的城市之一。或者,去掉“之一”。

    你可以选择翻看各种时尚杂志上那些“Only_in_Shanghai”的商品,或者可以在家里握着遥控器,紧盯着**G旗下的各个落地卫星频道,就算不是主动追逐,也会被各种电影、电视里不断出现的外滩金黄色的灿烂光河以及陆家嘴让人窒息的摩天楼群强行占领视线。

    但是,你永远都没办法彻底了解“当下的”上海。当你刚刚站稳脚跟,它已经“轰”的一声像艘航母一样飞速地驶向远方。当月刊和半月刊都不能满足于上海的速度时,《上海一周》、《上海星期三》,甚至Shanghai_Daily_就开始摇旗呐喊招摇过街,无数的照片和版面,向人们展示着当下的上海都在发生些什么。

    你很可能两三个月没有上街,就发现人民广场突然耸立起一座超过浦西曾经的最高建筑恒隆的新地标“世茂”。并且人民广场中央绿地的下面变成了一个八条地铁线交错的地下迷宫。

    而新天地边上,也突然崛起两座有着白色蜂巢外观的准七星酒店,它以平均每日超过四百美元的房价将上海其他一百九十美元日均价的五星酒店远远甩在了身后,而它的管理运营者,是Jumeirah——这个单词出现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前缀作为注释:迪拜集团。

    又或者,当你还在沾沾自喜向别人传递着“上海第一高楼已经不是金茂而是环球金融中心了哦”的信息时,也许,你应该去翻阅一下最新的房地产杂志,世界第一的Shanghai_Center已经确定了龙型方案,并将迅速地矗立在寸土寸金的陆家嘴,和金茂、环球三足鼎立。

    外滩源和南外滩开始翻天覆地,整个外滩将变成之前的四倍。外滩源的洛克菲勒中心,让苏州河周围的地价,活生生翻了两倍。

    而唯一不会变化的,是浦东陆家嘴金融城里每天拿着咖啡走进摩天大楼里的正装精英们。他们在证券市场挥舞着手势,或者在电话、电脑上用语言或者文字,分秒间决定着数千亿资金的流向。而浦西恒隆广场LV和Hemers的店员永远都冰冷着一张脸,直到橱窗外的街边停下一辆劳斯莱斯幻影,他们才会弯腰屈身,用最恭敬的姿态在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车门的同时,拉开仿佛千斤重的厚厚玻璃店门。

    而这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黄浦江。它把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分割得泾渭分明。江上的游轮里,永远都是吵吵嚷嚷的各地游客,他们惊喜地举着相机拍下如此突兀对峙的江面两岸。

    所以,我也可以非常平静地面对眼前的情况:我现在坐在学校图书馆下的咖啡厅里,和顾里、Neil一起悠闲地喝着拿铁。尽管十几个小时之前,顾里和我在新天地的广场上失魂落魄地望着对方,并且我用一杯二十几块的星巴克毁了顾里四千多块的Miu_Miu小礼服裙子。

    而我亲爱的顾里,十几个小时之前还狼狈地坐在地上,满脸苍白,直到被Neil送上开来接她的车时都还在发抖;而现在,她摆着一脸酷睿2的欠揍表情坐在我对面,用她新买的OQO上网看财经新闻——如果不知道OQO的话,那么,简单说来,那是一台和《最小说》差不多大小的电脑,但是性能却比我寝室那台重达3.7公斤的笔记本优秀很多。当我看见她轻轻地推上滑盖设计的键盘,再把它轻轻地丢进她刚刚换的LV水印印花袋里时,我内心非常冲动地想要把没喝完的咖啡带回寝室,然后泼在那台笨重得像是286的笔记本上!事实上,我也曾经怀疑过正因为以前我干过类似这样的事情(不是咖啡就是奶茶),才导致它变得越来越286。

    当然,顺便还想把我在茂名路上买的那个包扔下阳台。

    Neil看着气定神闲的顾里,歪着头想了会儿,然后挑着一边眉毛,看上去像电影里的英国纨绔贵族般地问:“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件类似恐怖片的匪夷所思的事件现在转变成了第三者插足的狗血闹剧?”

    顾里点点头,“You_got_the_point.”

    我面前的这个外国人在说中文而这个中国人却在说英文,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搞一句火星文出来讲一讲才可以赢过他们。

    但无论如何,知道了出现在简溪身边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当初在高中时被我们逼得跳楼的林汀,而是她的孪生妹妹林泉之后,我内心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了。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依然残留着一小块玻璃碎渣一样的东西,它微微刺痛了我的心,让我隐隐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顾里的安慰非常有用,“你们家简溪历来就招人喜欢,这次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众多喜欢简溪的荡妇中的一个。当年她的姐姐得不到简溪,那么现在她也得不到。”

    我看着面前冷静而漂亮的顾里,如果我是法海,就会毫不犹豫地用紫金钵朝她的脸上砸过去。于是我瞪大了眼睛对她说:“你说得太对了!我爱你!”

    “Don‘t_love_her,she_is_mine!”_Neil夸张地伸出手把顾里揽在怀里。

    “You_don‘t_own_Lily,_you_just_own_Lucy.”_顾里伸出一只手推开嬉皮笑脸粘过来的这个金发小崽子。

    “Who‘s_Lucy?”_Neil显然很疑惑。

    “She_is_my_nanny.”_顾里轻轻甩开Neil的手,结果Neil手上那块昨天刚刚买的手表,咣当一声敲在茶几上。

    我尖叫一声捂住了胸口。然后当我意识到自己极其神似唐宛如时,又迅速地把手放下来闭紧了嘴。

    走出咖啡馆的门,顾里转身走上图书馆巨大的台阶。她要去查2007年的一本写有外滩放弃金融中心而转型为顶级商业区规划的《当月时经》。而Neil小跑两步,开他的跑车去了。他现在正式成为顾里的贴身司机——或者说顾里再一次顺利地变成了他的贴身保姆,自从他上个星期开着跑车在学校里四处轰着油门,在各大教学楼之间穿梭了几趟之后,学校论坛上充满了无数个“Neil_is_back”的巨大标题。当然,还有很多花痴的女人把之前偷*拍到的Neil的照片贴了出来,那个帖子顺利地变成了精华,两天之后,被置顶了……

    Neil把车停在我面前,招手问我要去哪儿,他可以送我。我迅速地摆摆手,拒绝了这个非常诱人的邀请。因为我还不想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里被疯狂的女人用菜汤泼脸——大二的时候我就曾经看过这样的场景,并且她们争夺的那个男人,用南湘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像一个茜色的消防栓”。南湘的国画非常漂亮,所以,她非常娴熟地使用着“茜色”这样只在国画颜色名里会使用到的生僻字眼。

    Neil扬长而去,留下我走在学校宽阔的水泥道上。说实话,学校有点太过奢侈,这条通往各大教学楼和图书馆的大道修得简直可以和外滩的八车道相媲美。我孤零零地走在上面,觉得分外萧条。

    我想起了很多高中的事情,冲动的、荒唐的、让人无地自容的各种事情,当然也包括其中最最荒唐的我和顾里把别人逼得跳楼的事。我抬手腕看了看表,现在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内心积压了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别人发泄。可是,我又不能和南湘说,当然,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唐宛如。我非常清楚如果告诉唐宛如的话,那就等于直接把我的秘密写成一张大字报贴到学校门口去。

    我感觉肚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快要爆炸了,于是在路边的黑铁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撑着腰,像个孕妇一样晒太阳。

    我抬起头,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空无一人,偌大的校园安静极了,甚至可以听见风吹动茂密的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一整座沙漠从我头顶卷动过去。只有渺小的我,孤单一人地坐在强烈的阳光下。

    空气里是盛夏时浓郁的树木香味。

    多悲伤的时刻啊。我在心里感伤起来。

    在这样孤单的瞬间,我第一次没有想起简溪。我把包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安静地发呆。我挺喜欢这种把自己放空,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并不毒辣的初夏阳光里。

chapter.09.2

    3426

    在高中时代,我和顾里几乎形影不离。我念文科,顾里念理科,我们两个分别是学校年级里的文理科第一名。学校的(男)老师们恨不得把我们捧在手掌心里舔来舔去。当然,面容妖艳气质高贵的顾里会被舔得更多,而我则以小家碧玉的气质独树一帜。所以,我们,准确来说,是顾里,在学校里嚣张跋扈,恨不得上下楼梯都横着走。

    所以,我们两个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学校最惹风骚的两个校草——顾源和简溪。不过,下手之前,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信心,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学校其他那些柴火妞,她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两耳光就可以直接撂倒。我们担心的是他们彼此。他们在学校里的种种诡异行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气死梁山伯和祝英台。

    当我和简溪、顾里和顾源终于在一起之后,我和顾里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你们两个原来并没有在一起哦。”——说完这句话,简溪两天没有理我。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我和顾里学生时代最最荒唐恐怖的一件事情。

    那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我收到隔壁班传给我的纸条,上面一个匿名的人要我到天台上去,说有事情要和我“彻底解决”。我一听到“彻底解决”这几个字,就果断地拉上了顾里,全世界都知道,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三下五除二,迅速彻底解决。并且我也很怕是我的仰慕者准备在天台向我告白,如果告白不成功就把生米煮成熟饭。顾里觉得我的担忧很有道理,她摸摸我的脸,无限疼爱地说:“是的,搞不好真的有人好你这口,你知道,人的品位有时候真的说不准。”

    我看着顾里,很想朝她吐口水,小时候每次打架打不过她的时候我就这么干,不过这次没有——和简溪开始交往之后,我变得越来越贤良淑德。我觉得顾里讲话永远这么艺术,可以把一句羞辱人的话说得如此婉转动听。她真该去美国当政客,或者去电视购物频道卖那些镶水钻的手表,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像死了亲娘一样哭诉“这个价格我们是赔本在卖呀”。

    我和顾里怀着半不耐烦半刺激的心情上了天台之后,却发现等待我们的并不是一个洋溢着青春荷尔蒙的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和我解决个什么劲?理所当然地,我和顾里瞬间变得不耐烦起来。而在这个女人告诉我们她的目的之后,我和顾里就更加不耐烦了。

    那个女人用激动的声音表达了她对简溪的疯狂迷恋,并且发表了她的种种看法,来证明我和简溪非常不配,然后又大言不惭地要求我离开简溪好给她一个机会。这个时候,顾里终于忍不住了。

    “你以为现在是怎样?有摄像机在对着你拍么?你在演琼瑶剧啊?”顾里最受不了这种戏码。她讨厌所有生活中dramatic的人,那种人随时都觉得自己像是电影大屏幕上的人一样,伤春悲秋小题大做,恨不得全世界都跟着她一起痛哭流涕,寻死觅活。“你喜欢简溪就自己去追,跑来找林萧干什么?你脑子被马踢散了吧!”

    显然,对方被顾里冷嘲热讽的语气和一看就不是善类的脸给镇住了,于是她的眼眶迅速地含起了热泪。

    顾里转过头,翻着白眼对我说:“我要射杀她。”

    我觉得很烦,拉拉顾里的衣服,叫她走了,不要和这个女的浪费时间。虽然我遇到过很多喜欢简溪的女孩子来和我说各种各样的话,传纸条的、发短信的,很多我还拿给简溪看。但是,当面这样纠缠,让我觉得特别没劲。

    我和顾里转身下楼之前,被她叫住了。

    “……你如果不和简溪分手……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那一瞬间,顾里被彻底地激怒了。

    虽然事后,顾里非常后悔当时的那些“你跳啊你!你等个屁啊”、“你死了林萧又不会哭,甚至简溪都不会哭”、“我是女人我真为你羞耻,你怎么不去死啊”之类的话。但是当时,我和顾里都觉得她实在是太失败了。特别是顾里,她实在不能忍受一个人的人生竟然因为感情这样的事情而跳楼自杀。对她来说,这是一笔非常冒险并且绝对毫无收益的愚蠢投资决策。

    当我们撂下狠话,丢下全身颤抖的她走下天台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预料到她会真的跳下去。所以,当顾里和我刚刚在楼梯上碰见来学校找我们的Neil,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你们去天台干吗啊”的问题时,就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从Neil身后的走廊外坠落下去。然后就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声响,以及刺破耳膜的女生的尖叫。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突然空白了,三秒钟之后,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同样脸色发白的顾里迅速地拖到走廊上,被她强行按着脑袋,探出身子往楼下看。“林萧,不要动,不要说话,装作和周围所有人同样吃惊的样子趴在这里看,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明白了没?”

    我转动着僵硬的头,看着顾里苍白得像是鬼一样的脸,想点点头,却完全做不了动作。我眼睛里只有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还有一团我不敢去想是什么的灰白色的东西,我的大脑甚至自动忽略了血泊上趴在那里的人。

    当救护车的声音消失在学校外面的时候,我和顾里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缩在座位上靠着墙壁。

    Neil坐在我们面前,他很惊恐。隔了很久,他碰了碰顾里,“姐,你和林萧做了什么?”

    那个傍晚的顾里,没有回答Neil的问题。她始终抱着腿坐在椅子上。

    直到巨大的黑暗把整个教室笼罩。

    我们三个在寂静的黑暗里,慢慢地开始发抖起来。

    那个跳楼的女的,就是林汀。

    而现在,顾里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查到了简溪学校的那个女的,是林汀的孪生妹妹,叫做林泉。

    而这一场闹剧,在隔了多年之后,再一次爆发了。

    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戏剧化。“孪生妹妹出卖**为姐复仇”、“当年情敌借尸还魂寻觅仇家”,我们的生活可以变成这样的标题,出现在《知音》杂志的封面上。

    所以,了解到这一切之后,我们三个人显然都松了一口气,于是懒洋洋地坐在图书馆下面的咖啡馆里喝咖啡。对于顾里而言,林泉的存在完全不是问题,她并不害怕第三者,相反,她觉得那是一种对爱情的挑战,并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赢得每一次战争的胜利,把鲜红的胜利旗帜插在对方倒下的尸体上。她害怕的仅仅是鬼,仅仅是“操,老娘还以为当年她跳楼死了现在来找我”。

    但是,放下心中的巨石之后,我内心却隐隐地觉得不安。我并不能准确地说出哪里不对,这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有人和我竞争简溪,相反,我见得太多了。和顾里一样,我到目前为止,都是常胜将军。但是,却有一种隐约的直觉,让我觉得像是光脚走在一片长满水草的浅水湖泊里,不知道哪一步,就会突然沉进深水潭里去,被冷水灌进喉咙,被水草缠住脚腕,拉向黑暗的水底。

    这样的直觉,就是所有蹩脚的爱情剧里所称呼的“爱情第六感”。

    我在长椅上大概坐了一个小时,像个坐在庄园里的老妇人一样度过这样安静的午间时光。陆陆续续地,周围的学生开始多起来,他们下课走出教学楼,前往食堂或者其他更高级一点的餐厅吃饭。

    我摸出手机,约好了南湘和顾源,出于人道主义,又叫上了唐宛如。

    我到达餐厅三楼的包间时(顾源死活不肯在挤满人的餐厅一楼吃饭,他说他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周围有一群人围着他,发出巨大的喝汤的声音),顾源已经到了。他穿着一件HugoBoss的窄身棉T恤,下面是一条灰色的短裤,露出修长而又肌肉紧实的腿,正在翻菜单。我看着他们男生浓密的腿毛觉得真是羞涩,脑海里又翻涌出之前趴在简溪大腿上的场景,如果没有唐宛如最后那声惊世骇俗的尖叫的话,那真是一个perfectmoment。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唐宛如的打扰,我很可能就迈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从此告别顾里口中那个极其不文雅的称号,“雏妹”,这听上去像是参加残奥会的运动员,我对此极不乐意。

    我和顾源打好招呼,刚坐下来两分钟,南湘就提着巨大的画箱,抱着两个颜料板冲了进来,她像是虚脱一样瘫倒在桌子上,拿起杯子猛喝了一口。顾源抬起头,刚要张口,南湘就伸出手制止了他:“你给我闭嘴。我知道你除了‘油漆工’之外还有很多可以羞辱我的词汇,但是,你给我闭嘴!”南湘知道,在毒舌方面,顾源和顾里是一个级别的。

    顾源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低下头去,继续研究手上的菜单。

    我冲着南湘抬了抬眉毛,她冲我神秘地点了点头。我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以我和她多年的默契,她当然可以从我简单的抬眉毛动作中解读出“你约好顾里了么”这样的讯息。

    同样,我也绝对可以凭借她轻轻的点头而知道“放心,我搞定了”。

    我和南湘期待着顾里的到来。

chapter.09.3

    3315

    但两分钟后推开门的,除了我们期待的顾里之外,还额外带来了一份惊喜,Neil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紧身的背心,结实的胸肌显得格外诱人,看上去就像Dolce&Gabbana平面广告上的那些模特。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目光看见对面低头看菜单的顾源,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样子:“Hey,Iknowyou,youaremysister‘sboyfriend!”

    “Ex!”顾里拉开椅子,异常镇定地坐下,“Boyfriend.”

    顾源抬起头,伸出手:“Neil,nicetomeetyou.”

    我和南湘都忍不住翻白眼,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凭借彼此的默契迅速地用脑电波交换了对话:

    “装个屁啊,死撑什么!”

    “就是!以为自己是超女啊!假惺惺地抱头痛哭,惺惺相惜,背地里恨不得掐死对方。”

    顾里迅速地拿过菜单点了几样菜,然后把菜单递给我们,非常地具有顾氏风范。她和顾源都是一样的,去餐厅的时候,永远只点自己的菜,拒绝让别人给自己点菜,并且也绝对不会帮别人点菜。几分钟前,顾源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Neil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顾源,好像对他很感兴趣,过了会儿,他碰碰顾源的肩膀,说:“喂,你怎么和我姐姐分手啦?”

    顾里在顾源开口之前,就接过话来:“他妈妈觉得他现在需要一个保姆,而不是一个女朋友。因为在他妈妈眼里,他还只是一个没有断奶的婴儿,一切都要听妈妈的,乖孩子。”

    顾源抬起头望着顾里:“我不需要一个保姆来喂我奶,也不需要她来打我的屁股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二十三岁,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

    顾里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若无其事地看自己的手机。顾源盯了她一会儿,皱着眉头把脸转开。

    Neil把双手往后脑勺一放,“Iwannahaveananny!Itsoundssoexcitingwhatthenannydoes!”

    “Icanbeyournanny!”我和南湘异口同声。

    “小贱人。”顾里在旁边喝水,冲我们鄙视地讥笑。

    “荡妇!”我和南湘奋起还击。

    “**。”顾里翻个白眼,非常镇定。

    “娼妓!”我和南湘不甘示弱。

    “婊子。”顾里格外从容。

    “……”我和南湘一时找不到词语败下阵来,顾里露出一张算盘一样得意的脸,让人想要朝她吐口水。

    “**。”对面喝水的顾源突然冷静地说了一句,顾里显然措手不及,她张大了口,无言以对。

    “哦耶!”我和南湘欢呼起来。顾源从对面抬起头,耸了耸肩膀,一脸仿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表情。

    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之后,我和南湘开始分享今天发生的趣事。当然,我只挑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她说,当然不能和她分享“几年前我和顾里把一个女人逼得跳了楼,而现在这个人的孪生妹妹在勾引我的老公”,这简直就是我妈昨天晚上看的连续剧嘛。只是当我聊到最近和简溪联系变少的时候,对面的顾源有点欲言又止。虽然我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说,我也没追问。

    而相对来说,南湘和我分享的故事就精彩很多。她们刚刚结束的油画课上,是画一个年轻貌美的裸男,不过裸男并没有全裸,而是穿着白色的紧身内裤。但问题在于,那个变态的眼镜老师竟然要求她们把模特的那个部位用“想像”画出来。结果,南湘刚要说“这非常不专业”,还没开口,那个变态老师就说:“哟,害羞啊?没看过那个东西啊?”

    南湘用一种类似《葫芦娃》里蛇精的声音模仿着那个老师的对话,然后格外愤怒地说:“靠,老娘什么没看过,老娘当年连儿子都快生出来了。”

    屋里的男生迅速红了脸。

    我在内心悠悠地感叹了一下,同样一句话,由南湘这样的美女说出来,就那么地让人浮想联翩、面红耳赤,而如果换成唐宛如来讲的话……

    正想着,包间的门突然被轰的一声撞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唐宛如来了。除了她之外,能弄出这种动静的也就只有推土机了。

    她像是一朵巨大饱满的积雨云一样,沉默而又缓慢地飘到座位上,幽幽的,像一个鬼。

    她的怪异行径迅速引起顾里的好奇。“你又被打了?”顾里关切地问。

    唐宛如完全没有理睬顾里,她两眼红肿,确实像是刚被人在眼睛上揍了两拳一样。她轻轻地扶着自己的额头,幽怨地说:“太伤感了,我刚看了一本非常伤感的小说。”

    “什么名字?”南湘听见“小说”二字,格外敏感,就像顾里听见“财务报表”时的反应一样。

    “我初中时写的日记。”唐宛如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我轻轻地拍了拍呼吸急促的顾里,安慰她:“不要动手。”

    “林萧,”唐宛如抬起头,抓住我的手,“你可以把这个日记拿给宫洺看么,我觉得完全可以发表在《M.E》上。”

    “唐宛如你太残忍了!”南湘痛心疾首地看着可怜的我。

    “谁的青春不残忍呢,青春都是一首残忍的华丽诗篇。”唐宛如幽怨地说。

    “如果林萧要辞职的话,或许可以借你的日记用一下,当做辞呈,直接拿给宫洺。”顾里用余光斜眼看唐宛如。

    唐宛如歪着头,似乎在消化顾里说的话。顾里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有点后悔自己说话太过艺术,超越了唐宛如的智商,没有起到直接羞辱的效果。

    果然,唐宛如摇了摇头,放弃了企图理解顾里的话的打算。她转过头,对南湘说:“或者,你觉得我应该投稿到其他什么杂志社?”

    “投到《最小说》去,一定可以发表。”南湘亲切地握着她的手,“他们有个栏目叫‘作文教室’。”

    “真的吗?”唐宛如显得特别激动。

    “哟,还看《最小说》啊,五年前你就吹灭了十七根蜡烛了吧!”顾里没有忘记刚刚的战败,迅速还击了南湘。

    “那你对郭敬明就不了解了,喜欢那个妖孽的,从十四岁到四十岁都大有人在。”南湘满不在乎。

    “我确实不了解,”顾里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有一次我在Dior看中一件男式礼服衬衣,结果店员说不卖,说郭敬明已经订了,是为他预留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那一款了。那个贱人。”

    “你干吗要买男式衬衣?”唐宛如从悲伤中抬起头来,脸上是认真的疑惑。

    顾里脸色铁青,我看她眼睛里的火几乎可以把唐宛如烧成灰,而对面的顾源也有点尴尬,低头翻杂志。谁都知道顾里买男式衬衣是送给顾源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地默默低头,唯独唐宛如,可以不怕死地问出来。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南湘清了清喉咙,准备用玩笑缓和气氛。她像是八点档连续剧里的人一样极其做作地“哈哈哈”假笑几声后,说:“顾里,你也别羞辱我看十七岁少女的杂志,我还没羞辱你看四十岁老女人才看的《当月时经》呢。哈哈哈……”刚笑了两声,笑容就僵死在脸上。

    对面顾源抬起头,冰冷着一张脸,他手上正摊开着一本《当月时经》。我抬起手掩面。而这个时候,服务生送菜过来了。唐宛如非常响亮地逮着人家问:“这是**?”但是她的语气太过肯定,活生生把

    那个问号念成了句号的口气。年轻的服务生迅速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差点盘子都拿不稳……我们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了窗外。我们并不认识她。她应该是过来拼桌

    的。

    我们刚刚开始吃饭没多久,顾里和顾源的电话都响了起来。于是,我们共同观看了

    两个机器人,用一模一样的程式设计表演了一出整齐划一的舞台剧。“OK.”,“没有问题”,“我十分钟后到”。两个人在同样的时间说了三句一模一样的话,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约好了的。“我要到学院去一下,院长找我。”顾里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拉开椅子。“我也是。”顾源慢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拿过旁边他的Gucci的白色大包。那个包

    大得我简直怀疑他装了一辆自行车进去。

    Neil埋头吃饭,同时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走过去要超过十分钟了吧,开我的车去咯。”顾里想了想也对,转过身想要伸出手去接钥匙,结果,Neil轻轻地把钥匙朝顾源一扔。

    顾里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车刚停在经济学院门口,她就迅速打开车门扬长而去,留下顾源脸色发黑地去找停车位。总有一个人需要扮演司机,而这个人,往往拿着关键的“钥匙”。

chapter.09.4

    3454

    顾源把车停好,匆忙赶到九楼的办公室的时候,院长亲切地问候了他:“哟,小伙子怎么动作比小姑娘还慢啊。呵呵。”顾源尴尬地点点头表示抱歉,同时咬牙切齿地瞪了顾里一眼。

    院长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说:“《当月时经》的主编、著名的经济学家赖光信来我们学院做讲座的消息你们知道的了,我想让你们推荐下我们学院里比较适合的人选,来对他做一个面对面的谈话访问。”

    “我可以做这个。”顾源和顾里异口同声,并且,都同样是一张极其冷静的脸——像极了Windows的自带蓝色桌面。

    院长显然被难住了,他想了一想,凭借着经济学院院长的智慧,做出了伟大的决定:“我们就抽签好了。”

    顾源和顾里两个人同时轻轻地翻了个白眼。

    “院长,您不觉得用抽签的形式太不专业了么……”顾里摆出一副白素贞的样子。

    但很明显,院长沉浸在制作纸条的乐趣里面无法自拔。顾源在旁边拿着一个纸杯喝水,饶有趣味地看着顾里。他当然知道,如果顾里因为抽签的关系没有得到这次机会,那一定会让她抓狂到回去殴打唐宛如的地步。顾里的脸迅速黑了起来。

    “既然这样,”顾里迅速换了一张脸,就像川剧里唱戏的一样,“院长,虽然我觉得赖光信一定乐于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掏心掏肺,毕竟,哪个男人愿意对另一个男人倾诉内心呢?但是,我觉得还是让顾源同学去吧,也许赖先生并不喜欢和漂亮的女孩子聊天。不过,也请顾源帮我个忙,访问的时候,一定要问一下他关于他们杂志刚刚发表的专题上强调上海比北京更有优势成为顶级的国际金融中心,但是他们要如何解释北京拥有的强大的信息不对称优势呢?在上海没办法获取‘第三套报表’和仅仅拥有证券三大功能中最次要的交易平台功能的情况下,上海也没有完全的优势吧?并且,他们杂志在2006年强调外滩金融中心的地位,和目前上海政府对外滩改造成顶级奢侈品消费区的定位完全背道而驰,对于这样的结果是杂志社的判断失误还是政府另有打算?这真的是我的个人问题。哦,bytheway,我这里有《当月时经》从2004年到2008年的剪报整理和笔记,如果顾源需要,我都可以提供给他。”

    顾里像是《新闻联播》的播报员看着摄影机镜头下面的提字器一样,流畅地完成了自己的演讲,然后幽幽地起身倒了一杯水,表情优雅地喝了起来。

    院长抬起头看了看顾里,笑了笑说:“来,顾里,你抽一个。”

    顾里随意地抽出了一根院长手里的纸条。

    “长的短的?”院长问。

    “短的。”顾里胸有成竹地回答。

    “短的好,短的去采访。就这么定啦。”院长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头慈祥的骆驼。

    顾源坐在一边,胸闷。

    走出学院大楼的时候,顾源恶狠狠地对顾里说:“你学你的会计,和我们金融系凑什么热闹。”

    顾里径直走到车子边上,回过头来,对顾源说:“非常不幸的是,我在四年里面修完了双学士,更不幸的是,我的另外一个专业是国际金融学,最最不幸的是,其中金融地理学科,我的成绩是A 。”她顿了顿,说:“过来开车啊,你愣什么愣。”

    顾源黑着脸,拉开车门坐进去,恶狠狠地说:“2004年到2005年的剪报都是我帮你剪的!”

    顾里回答他:“送我去学校后门。”

    顾源显然被她的镇定打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Bitch!”

    “Whore!”顾里从包里摸出墨镜戴上,冷静地还击。

    顾源一脚猛踩油门,在车子飞蹿出去的同时,顾里的头嘭的一声撞到后座椅的靠背上。

    然而几天之后,当赖光信正式出现在我们学校的时候,顾里同学却完全丧失了她的理智和冷静。她在等待上台访问的候场时间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反复上厕所,不停喝水,一会儿抓我的手,一会儿扯南湘的头发,就差没有脱了衣服倒立在茶几上尖叫了。在上场前的最后一分钟,我和南湘真的担心以她现在的状况,等下搞不好真的会在台上大小便失禁,或者把内衣扯下来蒙住自己的眼睛。于是南湘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顾里,西方最伟大的经济史学家威尔说过,‘当你在刀尖上看见远处的黎明,那是你羽化前的一次斯坦克里式跳跃!’所以!勇敢地去吧!”

    顾里激动地回过头来,两眼放光:“南湘!你说得太好了!艺术家就是不一样!”说完,她万分激动地冲上了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在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的时候格外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我酸溜溜地望着洋洋得意的南湘,问她:“威尔是谁?什么是斯坦克里式跳跃?”

    “我怎么知道。随口说说而已,她不是就爱听这种么。”南湘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被激怒了,于是迅速地在人群里找到唐宛如,朝她走了过去。

    访问非常成功,整个学院那群对数字有强迫症的疯子们掌声雷动。当然,其中包括我、南湘和唐宛如三个鱼目混珠的,我们三个对这场一个字都没听懂的演讲报以了雷鸣般的掌声,表情极其虚伪,但看起来特真诚。

    访问结束后,赖光信亲切地握着顾里的手,表达了他的无限欣赏,同时也对顾里发出了“来我们杂志社”的邀请。

    顾里端庄地微笑着,“我一定认真考虑。不过之前给你们杂志社写过稿子,但那个编辑却因为给我算错了稿费而迁怒在我头上,从此都不再发我的稿子了,让我有点受挫呢。”

    “哦?我回去查一下。放心,以后你的稿子来了不用审也可以发。”赖光信笑得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我和南湘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南湘翘起兰花指,指着顾里:“她就是一只蝎子。”

    “没错。”我认真地表示了认同。

    “她是螳螂。”突然从我们身后冒出来的顾源冷冰冰地说,“总是把雄性螳螂吃下肚子。”显然,他还对自己丢掉了这个访问的机会记恨在心。

    不过我和南湘都会心一笑,谁都可以看得出他眼里熊熊燃烧的爱的火焰。我们都很高兴可以看见他们俩重新回到当初热恋期时“打是亲骂是爱羞辱是关怀”的阶段。

    “我走了。”顾源冲我们摆摆手。

    “去哪儿啊你,等下一起吃饭咯。”我挽留他。

    “和Neil约了打网球,这个崽子竟然说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好歹是我们学校的前四名。”顾源挥着手,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让他来和我打羽毛球呀!”一直躲在我们身后,被无数经济术语搞得头昏脑涨的唐宛如终于找到了自信。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的所有生活重心,都被一个叫做“期末考试”的东西所取代。

    学校的咖啡卖得特别好。学校附近甚至有咖啡店开起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外送业务。

    无论是走到厕所、客厅,还是学校的图书馆,鼻子里永远都是浓郁的咖啡味道,只是廉价和高级的区别而已。当然,最高级的香味是在顾里的房间里。但是,比起我们的手忙脚乱,她依然执行着她雷打不动的日程表:依然在固定的时间做瑜伽,依然早上6点起来吃早餐,依然花大量的时间看财经杂志和财经频道,依然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化完一套看起来可以直接去拍杂志封面的妆——当然,如果我能每门科目都保持着A 的不败战绩,我现在也可以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贴面膜咬黄瓜。但问题是,我并没有。

    我和南湘每天晚上都在头上扎一个冲天的马尾,然后绑上一条白头巾(就差没写“必胜”了),坐在台灯下咬牙切齿地看书。用顾里的话来说,就是“我丝毫不怀疑你们两个随时都会抽一把日本刀出来剖腹自尽,唯一有一点点疑惑就是你们会把刀藏在哪儿”。而唐宛如,她就是一个彻底的破罐子,摔都不用摔。我每天纠缠在古往今来国内国外的死去多年尸骨已寒的作家里面,背诵他们的生平传记和伟大著作,背到后来恨不得把雨果从坟里挖出来和他同归于尽。而南湘,每天都是油漆工的打扮回来,最后甚至搬运了一大堆泥土到客厅里做雕塑,顾里彻底被惹毛了。还好南湘迅速完成了她的作品并运出了寝室,否则我丝毫不怀疑顾里会把她从窗台上推出去。

    理所当然,我也停止了《M.E》的实习工作。等待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暑假,开始全日制的上班实习。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离宫洺、Kitty和崇光他们格外遥远。他们像是活在另外一个光芒万丈的世界里,我不小心进去游览了一阵子,而现在又回到原来的世界,像是梦一样。有多次我梦见自己忘记了帮宫洺买咖啡,取错了他干洗的衣服,把一杯蛋白粉打翻在他的地毯上,醒来后发现只是一场梦,却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落。

    我的手机再也没有响起过《M.E》的人打给我的电话,也没有来自他们那个疯狂世界的短信。我常常想起当初手机震动个不停的周末,那个时候我总是要在身上带好三块电池板。

chapter.09.5

    3929

    端午的时候,我悄悄地买了点粽子,准备送到宫洺家去。我压根儿送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能够让他留在身边使用的东西,差不多是以我月薪的两到三倍来计算的。

    去之前,我悄悄打了他家里的电话,确定没有人在家之后,才提着粽子出发。我准备悄悄地放到他的冰箱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留下一片云彩”。

    但是,当我用备用钥匙打开宫洺公寓大门的时候,透过他家墙上那面巨大的镜子,看见了卧室里正在换衣服的、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性**。他宽阔的肩膀下面是紧实的小腹,再下面是我拒绝描述的东西。

    而且,这个人是崇光。

    我受到了惊吓。

    我虚弱地爬去厨房,打开冰箱把那些可怜的小粽子放了进去。我回过头的时候双脚一软,看见崇光已经从衣帽间里拿了一件宫洺的白T恤换上了。我无力地抚着胸口,“宫洺有洁癖,他会杀了你的。”

    崇光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他敢。”

    说完他把脸凑到我的面前,装出一副很凶狠的样子说:“你刚刚偷窥我换衣服。”

    “我没有!”我迅速举起双手发誓,但是立刻发现自己的姿势就像一只板鸭。

    我迅速逃离了宫洺的公寓,“逃之夭夭”就是用来形容我的。而且,和上次一样,在逃出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端午节崇光会独自在宫洺家。

    但是,我在公寓的大堂,却看见了永远都不指望可以看见的宫洺。

    他穿着一条D&G的运动短裤,一件半袖的棉制带兜帽的灰色套头衫,头上还扎着一个白色的头带。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粉嫩的毛头小子大学生。

    而更要命的,是他手上提着刚刚从超市买来的各种蔬菜和肉。他看见我,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在家做饭,你要来吃么?”

    宫洺穿运动装?宫洺去超市?宫洺要做菜?芙蓉姐姐嫁给了JudeLaw?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不了!!”我飞快地一边冲出了大堂,一边在内心里用海豚音尖叫着。我此刻满脑子都是巨大的粉红色的感叹号,这个世界太过疯狂了。

    走了几分钟,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但是,我非常急切地想要和别人分享这种激动。南湘是最佳人选,但是她却在学校,太远。

    我看了看,正好在淮海路上,离Neil家华府天地非常近。于是我打了Neil的电话,约他到新天地喝一杯咖啡。他在电话里爽快地答应了,从他的RichGate里出来找我——顶级楼盘就是不一样,连英文名字都取得如此**直白。不过能住进这个RichGate的人不多,每平方米十二万的单价和平均面积四百平方米的大户豪宅,几乎拦截掉了整个上海99.9的人。曾经有一次和顾里一起去Neil家的时候,我就被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他家的客厅,给结实地震撼了一下。

    但让我惊讶的事情是,十分钟后,坐在我咖啡座对面的,却是两个人,Neil和顾源。

    “你们两个怎么也搞在一起?”我再一次地激动了。

    “我没有搞他。”Neil的中文并不好,他过分理解那个“搞”字了。我有点呼吸不过来。

    “我去他家打PS3。”顾源翻着小半个白眼,“而且,你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是在抱怨我之前和你们家简溪一直‘搞’在一起是吧?”

    “你们男人!都废了!”我恶狠狠地瞪他们两个。

    “呵呵,你和南湘、顾里、唐宛如,你们手拉手去厕所,晚上只穿着内衣挤在一床被子里聊天,互相梳头发……你们比我们厉害多了。我和简溪至少还没挤在一个被子里过吧……”顾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歪起头想了一想,似乎不太确定地语气弱了下来。

    “啊!你们有过!我就知道!”我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Sowhat?”顾源挑衅地看着我。

    我被噎得无语,恨顾里不在我身边,否则就凭你顾源,那还不是乖乖等着被羞辱死。

    我坐下来,不再答理他,默默地喝着咖啡。

    过了一会儿,顾源像是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你最近没去看简溪吧,有空去看看他。”

    我“哦”了一声之后,觉得气氛有一点微妙,隐约觉得顾源那张镇定轻松的脸上藏着不肯对我说的秘密。我甚至有错觉他和Neil还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感觉像是Neil也知道的样子。

    我当下决定了,“我等下就去简溪的学校。”

    “嗯,我们也马上回学校去了。”顾源喝着咖啡,点点头。

    当我到了简溪学校,七拐八弯地找到他寝室的时候,他却没在。他的室友告诉我他在学校画室。我谢过了他的同学,转身开始再一次询问去画室的路。

    终于站在美术教室窗外的时候,我看见教室里孤零零的简溪。

    他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排球比赛的宣传海报,他用画笔涂抹着。过了会儿就坐在一边休息。

    教室的光线黄黄的,让人心里发暖。简溪的后背宽阔而结实,在白色T恤的衬托下,洋溢着青春男生特有的力量和吸引力。我趴在窗台上,幻想着是我趴在他的后背上。想起之前他在我教室外面等了我一个下午的事情,于是我也决定耍点甜蜜的小花招。

    我在窗外打了一条“你在干吗呢”的消息给他,发送完毕之后,他丢在旁边地上的手机就响起来。他看了看,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开始回短信。

    我在窗外甜蜜地等待着。但是,在简溪还没有发完消息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是清晰地看见长得和林汀一模一样的那个女人(我知道她就是林泉),提着两杯咖啡,轻轻地走进去。她在简溪身边坐下来,把咖啡递给他,轻声地说着:“当心,有一点烫的。”简溪笑着接了过来,抬起手揉了揉林泉的头发。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揉我的头发那样,那双温暖的、骨节修长的手,散发着年轻好闻的类似阳光味道的手。

    我的心突然像是高空弹跳一般地坠下去。

    而简溪刚刚打完发送给我的消息,让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嘀嘀的声音,让教室里面的简溪和林泉,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我。

    在目光对上我的瞬间,简溪匆忙地站了起来。

    我慌张地逃离了这个异常尴尬的局面,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大脑里在想些什么。身后是简溪追过来的声音。他走过来拉住我,低着头,没有看我。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我只能看见他垂在眼睛前面的刘海,却看不见那双一直温柔地看着我眯起来微笑的眼睛。

    我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心里几乎想要呐喊般地告诉他,这个女的是当年我和顾里搞死的林汀的妹妹,你不要让她接近你。可是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简溪站在我的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一直低着头,身上的白色T恤在傍晚的空

    气里散发出干净的洗涤香味来。我在他开口之前,抱住了他。我对他说:“没有关系,不用解释的。”然后我转身快步地跑开了,留下身后眼眶红红的简溪。但是,当我出了校门,拿起手机看到刚刚简溪在教室里发给我的讯息的时候,才明

    白他为什么会那样沉默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短信显示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一个人在寝室看书呢。想你。”

    夏天的夜晚很快降临了。

    四下里迅速地黑成一片。我坐在回学校的公车的最后一排,无声无息地往下掉眼泪。我甚至没有哭出声音,肩膀也没有颤抖,就像一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滴答滴答。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我,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走回寝室的时候,我顺便去了男生宿舍。我想找顾源。我觉得顾源一定知道些什么。那是简溪告诉了他,而没有告诉我的。当我失魂落魄地走向顾源寝室的时候,我在半路停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丢掉了

    自己残留的最后一股魂魄。我看见Neil伸手放在顾源脑后,把他拉向自己,他们的嘴唇咬在一起。但是我的大脑却拒绝接受这些讯息,我难以反应出,他们是在接吻。当他们两个分开的时候,顾源有点站不稳的样子往后退了退,他低下头,过了一会

    儿抬起头来望着Neil,皱着眉头,满脸悲伤地低声问他:“顾里怎么办?”而隔着他们十米开外距离的我,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身悄悄地离开了。我把他们两个留在了我的身后,就像我刚刚把简溪留在了我的身后一样。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上海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巨大洞穴,无数的黑暗气流刷刷地朝地底深渊里卷去,我在洞穴边上摇摇欲坠。瞬间从水泥地面下破土而出的那些疯狂的黑色荆棘,哗啦啦地摇摆着,随风蹿上天空。长满尖刺的黑色丛林,一瞬间牢牢地包裹住了整个上海。

    然后,肆无忌惮的吞噬开始了。

    我打开宿舍的门,顾里刚好从她的房间出来。我盯着她的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她说刚刚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我像是被人突然抽空了大脑,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睡觉,然后醒来一切都只是梦。顾里看着脸色苍白的我,抓着我的胳膊,她问我:“你怎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滚滚地流出眼泪来。她被我吓住了。我轻轻地把她抓着我的手放下,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起来。南湘不在,整个房间里是一片黑压压的死寂。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停地流眼泪。

    顾里站在客厅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客厅里没有灯,林萧的房间也没有灯,没有一点声音。她静静地站在黑暗里。过了一会儿,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压低声音说:“你快点走吧。”席城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看了看她,然后沉默地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寝室。

    三天之后,上海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降雨。气象预报里说,这是最近几年夏季里,最大规模的一次降雨。无数磅礴的大雨击打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上,整个城市像是被大水包围的遗迹一

    样,灰蒙蒙一片。所有的心跳变得慢慢微弱起来。

    大雨结束之后,一场罕见的冰雹,在六月里,席卷了浦东。乒乓球般大小的冰球,从天空上飞速而剧烈地砸了下来。

chapter.10.1

    3602

    上海在八月进入了一年里最酷热的时节。

    四下泛滥的白光几乎要把所有的水泥地面烤得冒烟,走在路上,耳朵里都是地面裂开来的声音,像一口沸腾作响的油锅。

    所有的绿化带在剧烈的垂直阳光下,萎缩成病恹恹的一小块。曾经在上海市政府口中无比自豪的“镶嵌在城市中心的绿宝石”,现在完全就是一块干枯萎缩的海苔。就算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有不怕晒的清洁工浇水,但是它们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些暴晒在日光下的清洁工人,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舒服的植物,目光里是恨不得它们全部晒死的怨毒,其实我们也可以认为,那些植物的枯死,也许正是因为承受了如此多的怨念。

    浦东所有的摩天大楼,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反射刺眼的白光,如同无数座激光发射器一样,把整个陆家嘴金融区摧毁成一片炼狱一样的熔炉。

    生活不太富裕的人们,穿梭在冷气强劲的地面之下,地铁四通八达地把他们送往上海的各个地方,然后再从百货公司的地铁口里钻进大厦,通过空中连廊或者地下通道,走向一座又一座写字楼。

    他们穿行在冷气建筑起来的狭窄管道里,顽强地顶着恶劣的生存环境,征服着这个贪婪的城市。又或者说,其实是被这个贪婪的城市继续榨取着最后一滴生命的汁液。我们称之为“劳动力聚集”。

    而稍微高级一点的白领们浑身涂满了厚厚的防晒霜,戴着巨大的墨镜,以几乎要撞上去的姿态,抢夺着来往的TAXI。可能她们内心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戴上这样瞎子一样的大黑超之后,别人也许会觉得她们是维多利亚。但是她们忽略了,维多利亚永远不会像这样在马路上疯狂地和另外一个穿12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抢出租车,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而在大街上来回晃动的,除了她们,也就只剩下些拄着拐杖的瞎子。

    而那些金字塔顶端的贵族,坐着奔驰S600L或者凯迪拉克SLS穿行在任何他们想要踏足的地方。他们把冷气开得足了又足,哪怕是在全球油价疯狂飙升的今天,他们也恨不得把自己的车子笼罩上一层寒霜,这样他们可以轻蔑地透过车窗玻璃,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城市里生活在他们脚下的庞大人群。

    而那些金字塔底部的人,每天都在自我安慰地期望油价暴涨或者房价大跌,让富人们的财富缩水,让穷人们称霸这个世界。虽然他们内心也非常明白,无论油价疯狂地飙升成什么样子,用不起油的,也只会是那些开着奇瑞QQ的小白领们,而那些开着劳斯莱斯的司机,依然肆无忌惮地轰着油门,肆无忌惮地把冷气开到最大。

    这些肥皂泡般泛滥着彩虹光的白日梦,每天都笼罩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成为最美好也最肮脏的海市蜃楼。

    恒隆背后刚刚开盘的高端酒店服务公寓的外墙上,耀武扬威地贴着“世界在这,你在哪里”的巨大标语,以此挑衅所有的年轻贵族。

    在全国房价疯狂缩水的今天,上海的核心区域肆无忌惮地疯狂涨价,并且日益飞扬跋扈。静安紫苑六万多一平米的露台房和翠湖天地的新天地湖景千万豪宅,像是炸弹一样,频繁地轰炸着人们心理对物质的承受底线。

    天空里巨大的海市蜃楼。

    夜晚沉睡的大陆,无数肮脏的秘密和扭曲的**,从潮湿的地面破土而出,它们把**的黑色触手甩向天空,抓紧后,用力把天幕拉垮。

    我闭上眼睛,眼泪流在脸颊上,被开得很足的冷气吹得像要冻成冰。

    对面的南湘把被子蒙在头上,但我还是可以看见她被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亮起来的手机光线。我知道她还在发短信,只是没什么力气再去过问别人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堆发臭了的,腐烂了的,猪大肠。

    我躺在床上,想就这样什么也不管,然后腐烂成一摊水,也不错。

    学校图书馆下面的咖啡厅,在气温日益难以抵挡的夏季,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挤危机。学校巨大食堂里的冷气显然不足以应付庞大人群产生的热浪,以及玻璃窗外直白的光线,所以,无数学生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学校里各种提供冷气的场所。这家在学校图书馆下面的、我们最喜欢光顾的咖啡厅也不例外,每天人满为患,门口排着长队,里面挤满了人,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高贵和懒散气质,并且很多人只点五块钱一杯的最便宜的奶茶,便瘫坐在沙发里消耗掉一个下午。

    于是,这个周一的时候,这家咖啡厅把所有饮料的价格提高了一倍,并且取消了所有廉价的饮料供应,最便宜的饮料变成了三十二块的冰拿铁——这种超越星巴克的价格迅速过滤了大批拥挤来此乘凉的人群。为此,老板娘深深地握住了顾里的手,并且承诺她和我们另外三个女生:无论我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有位子,不用等排位。

    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周,不堪忍受一直以来我们聚集的窝点突然变成了超级市场的顾里同学,笑眯眯地递上了一份关于“致贵CAFé关于夏季特殊时节的几点建议”的打印纸给老板娘的缘故。里面的内容包括“大量的廉价消费力群体占据了本来具有高端消费能力人群的消费时段,并且造成了CAFé品牌质感的下降,慵懒和精致的诉求被急速扩张的人群所打破”,以及“大幅提高价格,并不会导致高端消费群体的流失,反倒让他们更加忠于这个消费环境,以满足他们企图与低端消费群体隔离开来的虚荣心理,同时,高价格所带来的巨大利润空间,弥补了商品销量下降带来的损失,并且降低了员工的工作强度,在利益不下降的情况下,对CAFé的夏季特殊时段的经营效果有建设性的参考意义”。

    看着顾里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舞动着水晶指甲,以写论文的形式来写这个给学校咖啡厅老板娘的建议书时,我和南湘一致认为,这个女人,是整个上海城区里,某一个族群中最登峰造极的人。这个族群叫做“神经病”。

    所以,一周之后,顾里幽幽地坐在咖啡厅清静而慵懒的环境里,瘫倒在沙发上。她用一种花木兰刚刚砍死了对方军队的五个猛男大将胜利凯旋的眼神,极其蔑视地看着我和南湘。而旁边的老板娘笑开了花。

    唯独唐宛如忧心忡忡,过了会儿她悄悄地走到吧台后面,握着老板娘的手,非常感慨:“哎,你最近日子肯定不好过吧,顾客这么少,你看你这脸苍老得像一条丝瓜瓤……”

    而现在,坐在这样冷清却赚得盆满钵满的咖啡厅里的,是穿着白色修身T恤的简溪,T恤领口的两条红绿装饰非常简约。前段时间和顾源一起新办的健身卡,让他的胸膛显得结实了很多,宽阔的肩膀把他那张本来过分清秀的脸,修饰得稍微野性了些。落地窗外不断走过去的大一女生,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地忍不住往里面偷看他。简溪穿着卡其色的短裤,其中几个彪悍的女人甚至在窗外讨论起了“不知道弯腰下去能不能看到他裤子走*光,我看他裤腿蛮宽的,又短”、“他腿超结实的啊,又长”、“我丢一把钥匙你假装去捡咯,看他内裤”……

    简溪从《外滩画报》里抬起头,冲着窗外几个还没脱离高中生气质的大一女生礼貌地笑了笑,白色的牙齿就像是电视里模特们的招牌一样。

    果然,外面的一群女生尖叫着跑走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晚上一定会梦见自己和简溪上床。

    简溪刚刚翻了两页报纸,顾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简溪看着面前浑身是汗、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的顾源,皱紧了眉头,“你离我远点啊,有够臭的啊你。”

    顾源拿过简溪面前的柠檬水,猛喝了几大口,不耐烦地说:“你得了吧,谁不知道本少爷的汗是香的,多少女人迷恋啊。”简溪在报纸后面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顾源刚刚剪了个清爽的头发,本来打理打理,就是时尚杂志上最近极其流行的youngboy造型,结果现在被他用毛巾擦干了之后像一堆乱草一样顶在头上,要不是还剩下一张迷人的脸,那他和修楼房的农民工没什么区别。

    “你来找林萧啊?”顾源一边回头对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一边问简溪。

    “嗯是啊,”简溪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电话里不是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你了么。”

    顾源没答话,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反正你自己想清楚,我是外人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嗯。”简溪狭长的眼睛笼罩在眉毛投下的阴影里。

    顾源拿过老板娘装好的两杯外带冰咖啡,站起身对简溪说:“我不陪你啦,反正等下林萧也到了。我得去接Neil,他到门口了,我约了他打网球。”

    简溪回过头看看门外停着的那辆奔驰小跑,斜了斜眉毛,问:“他的车啊?”

    顾源点点头。

    简溪咧着一边的嘴角坏笑:“哟,怪不得也不陪我了,有了新欢了啊。这个Neil是谁啊,顾源少爷还要亲自去接。”

    顾源抬腿用力踢了简溪的沙发一下,说:“新欢个屁。是顾里的弟弟,刚从美国回来。”

    简溪歪着头想了下,“哦,那个混血的金发小崽子?我记得当初特闹腾啊,搞得顾里快疯了。”

    顾源点了点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带着一点点宠溺的苦笑表情:“现在也一点都不省油。”

    “等下再联系,”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坐上车之后对简溪比画了一个“祝你好运”的手势,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在咖啡厅的转角,深呼吸了大概三分钟之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chapter.10.2

    3796

    坐在沙发上的简溪看到我就站了起来。他看上去还是高高瘦瘦的,尽管贴身的T恤让肌肉看起来结实了很多。他的眉毛微微地皱在一起,冲我挥手。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笼罩进一片日暮般的氛围里。

    我朝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望着我,也不说话,眼睛里像是起了雾一样,看不清楚。后来我看见了,是一层薄薄的泪水。他的眼睛在光线下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样发亮。

    他刚要张口的时候,我就轻轻地扑到他的肩膀上,用力抱紧他的后背。我闻着他头发里干净的香味,对他说:“不用和我解释。我知道,你们只是在一起画社团的海报,仅此而已,你们没有发生过什么。而且你发那条短信给我,也是为了不让我有不必要的担心而已,你了解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不用解释。”

    简溪把我从他肩膀上推起来,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他把头埋进我的头发,胸膛里发出了几声很轻很轻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呜咽。他说:“林萧,我是个混蛋。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而且,我和她真的没关系。”他的眼泪顺着耳朵流进我的脖子里,滚烫的,像是火种一样。他在我耳边说:“我爱你。”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们都像是童话里最完美的男女主角,争吵、误会,然后再次相爱地拥抱在一起,所有的他人都是我们爱情交响乐里微不足道的插曲。在浪漫的灯光下,被这样英俊而温柔的人拥抱着,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对自己说“我爱你”,用他滚烫的眼泪化成装点自己的钻石。

    这是所有偶像剧里一定会奏响主题曲的恋爱章节。

    只是,如果此刻的简溪把头抬起来,他一定会看见我脸上满满的、像要泛滥出来的恶毒。内心里阴暗而扭曲的荆棘,肆无忌惮地从我身体里生长出来,就像我黑色的长头发一样把简溪密密麻麻地包裹缠绕着,无数带吸盘的触手、滴血的锋利的牙齿、剧毒的汁液,从我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毁掉他。彻底地摧毁他。让他死。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变成一摊在烈日下发臭的黏液。

    这样的想法,这样阴暗而恶毒的想法,从我眼睛里流露出来,像是破土而出的钢针一样暴露在空气中。

    我拥抱着简溪年轻而充满雄性魅力的身体,心里这样疯狂而又冷静地想着。

    他拿过放在旁边沙发上的白色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三本精装书。“呐,你一直在找的那套《巴黎20世纪先锋文艺理论》,我买到啦。我在网上没找到,后来那天在福州路上的三联,看见他们架子上还有最后一套,就买下来了。”

    他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忠厚老实的、懒洋洋的金毛猎犬。我有段时间称呼他为“大狗狗”,虽然顾里恶心得要死,声称“你再当着我的面这么叫简溪,我就把你的头发放到风扇里面去绞”,但是简溪却笑眯眯地每叫必应。有时候他心情好,还会皱起鼻子学金毛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

    我看着面前温柔微笑的简溪,和他放在大腿上沉甸甸的一堆书,心里是满满的挥之不去的“你怎么不去死,你应该去死”的想法。

    从咖啡馆出来,我们一起去学校的游泳馆游泳。

    不出所料,所有的女孩子都在看他。他刚买的那一条泳裤有点小,所以更加加剧了视觉上的荷尔蒙效果。他从水里突然冒出头来,把坐在游泳池边上的我拉到水里,他从背后抱着我,像之前一样,用脸温柔地蹭我的耳朵。周围无数女生的眼睛里都是愤怒的火焰,但我多少年来早就看惯了。

    从高中开始,每次我们去游泳,游泳馆里的男人们都在看南湘,女人们都在看顾源和简溪。简溪比较老实,一般都穿宽松一点的四角沙滩裤。而顾源那个闷骚男,一直都穿紧身的三角泳裤,唐宛如每次都会一边尖叫着“顾源你干脆把裤子脱了算了,你这样穿了等于没穿”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源的腹肌和腹肌以下的区域来回扫描。

    我坐在游泳池边上发呆。

    远处简溪在小卖部买可乐。他等待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看在泳池边发呆的我,好看地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想,这样的脸,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埋进土里,发臭,发黑,烂成被蛆虫吞噬的腐肉。

    吃过晚饭后,简溪送我回家。路上他一直牵着我的手。

    虽然天气依然闷热无比,但是他的手却是干燥温暖的,透着一股清新的年轻感。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几乎算是我生命里接触过的、最干净和美好的男孩子了。就连精致得如同假人的宫洺,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他。他有力的拥抱,宽阔的胸膛,和接吻时

    口腔里清香的炽热气息。他看着我走上了宿舍楼,才背着包转身一个人走回去。路灯把他的背影拖长在地面上,看上去特别孤单和安静。我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心里想,他应该一出校门,就被车子撞死。这样美好得

    如同肥皂泡一样的人,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低头打开自己的手机,把下午见简溪之前收到的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又看了

    一遍。那张照片上,简溪闭着眼睛,满脸温柔的沉醉。而他对面的林泉,脸红的样子也特别让人心疼。他们安静地在接吻,就如同我们刚刚的亲吻一样。

    巨大的月亮把白天蒸发起来的**照得透彻,银白色的月光把一切丑恶的东西都粉刷成象牙白。芬香花瓣下面是腐烂化脓的伤口。

    而此时的唐宛如,却在看着月亮发慌。学校体育馆更衣室的大门不知被谁锁上了,整个馆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手机放在运动包里,运动包在体育馆门口的置物柜里。唐宛如困在漆黑一片的更衣室里,脑子里爆炸出无数恐怖片的场景,被死人纠缠、被灵魂附体、被咒怨拖进镜子里,以及被强*奸。

    ——当然,这样的想法经常会出现在唐宛如的脑子里,而每次当她说起“他不会强*奸我吧”或者“这条弄堂那么黑,我一个人万一被强*奸了”的时候,顾里都不屑地回答她“你想得美”。

    唐宛如捂着胸口,当她小心地回过头的时候,突然看见背后半空里飘浮着一个披头散发低着头的女人,她的身体只有一张绿色的脸。唐宛如在足足一分钟无法呼吸之后,终于用尽丹田的所有力量,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在她的尖叫还持续飘荡在空中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发生什么了?唐宛如你没事吧?”

    当唐宛如看清楚黑暗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是卫海的时候,她瞬间就把刚才杀猪一样的癫狂号叫转变成了银铃般的娇喘,并且摁住了胸口,把双腿扭曲成日本小女生的卡哇伊姿势,如同林黛玉一样小声说:“那个角落有个女鬼,好吓人,人家被吓到了呢!”

    卫海对突然变化的唐宛如有点不适应,像是突然被人冲脸上揍了一拳。他还在考虑如何应答,角落里的“女鬼”突然说话了:“放什么屁啊!你们全家都是女鬼!我的手表是夜光的,我想看一下时间而已!”

    卫海转过头去看了看,是校队的另外一个预备队员。

    “你也困在这里了啊?”他问。

    那个女的点点头,同时极其恶心地看了唐宛如一眼。

    卫海回过头,唐宛如依然保持着那种正常人在任何非正常情况下,也没办法摆出来的一种诡异的姿势,感觉像是玛丽莲?梦露——的二姑妈——喝醉了酒之后——做出了一个HipHop的倒立地板动作。

    “我受到了惊吓。”唐宛如娇弱地说。

    一整个晚上,唐宛如内心反复叨念着的只有一句话:“电视里不是经常演孤男寡女被困密室,**一点就着吗?那他妈的墙角那个女鬼算什么?算什么?!”但她完全忽略了就算没有墙角那个女鬼,要把卫海点着,也得花些工夫。一来对于作为干柴的卫海来说,这个有妇之夫已经被裹上了一层防火涂料,并且涂料里面搞不好还是一根铁;二来是作为烈火的一方,唐宛如有点太过饥渴,别说烈火了,开一个火葬场都足够了,哪根干柴看见了不立马撒丫子拼老命地跑。

    于是一整个晚上三个人就默默地窝在更衣室的公共休息室里。

    尽管中途唐宛如不断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朝沙发上卫海的那个方向小心地挪动,但是每次一靠近,卫海就礼貌地往旁边让一让,“啊对不起,我往旁边去点。你躺下来睡吧。”卫海炽热的气息在黑暗里,像是紧贴着唐宛如的皮肤一样。

    唐宛如觉得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男生皮肤上沐浴后的炽烈气息,让她彻底扭曲了。

    第二天早上唐宛如醒过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对面沙发上那个睡得嘴巴大张、口水流在沙发上的女鬼,之后才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卫海的大腿上,而卫海坐着,背靠着沙发的靠背。唐宛如仰望上去,卫海熟睡的脸在早晨的光线里,像一个甜美的大儿童。

    但是,在唐宛如稍稍转动了一下脖子之后,她脑海里关于“大儿童”的少女梦幻,就咣当一声破碎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第二次的尖叫,再一次地响彻了云霄。

    在这声尖叫之后,事态朝着难以控制的局面演变下去。

    惊醒过来的卫海和那个女的,都惊恐万分。

    随即卫海在唐宛如的指责里,瞬间羞红了脸。唐宛如像一只上蹿下跳的海狸鼠一样,指着卫海运动短裤的裤裆,尖叫着:“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卫海弯下腰,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断续地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这个,是男生……早上都会有的……生理现象……我没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宛如瞬间像是被遥控器按了暂停一样,在空中定格成了一个奇妙的姿势,她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一下子愤怒了:“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吸引力?你在羞辱我!”

    卫海猛吸一口气,他都快哭了。

chapter.10.3

    3316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9点多了。

    我走到客厅,发现只有顾里一个人在沙发上喝咖啡。早晨的阳光照在她刚刚染成深酒红色的头发上,那层如同葡萄酒般的光芒,让她像是油画里的那些贵妇——如果她手上拿的不是咖啡杯而是红酒杯的话,那就更像了。

    “南湘昨晚一晚上没有回来。”我在沙发上坐下,蹭到顾里身边去,缩成一团。

    “唐宛如昨天晚上也没回来。”顾里头也不抬,继续看她的财经报纸,“她们俩不会是开房去了吧?”

    “你的想像力足够让中国所有的小说家都去死。你应该去写一本小说。”我虚弱地回答。

    “我只能写出一本账簿。”

    我把脚蜷缩起来,把头埋进顾里的肩膀,头发散下来搭在她的锁骨上。我动了动胳膊,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她,“顾里。”

    “怎么了?”她放下报纸,低头看向我。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她。

    我的眼泪在停了一个晚上之后,再一次滚了出来。顾里看着手机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伸出手紧紧地抱着我。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吧。”她在安静的客厅里,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说完,她用手指轻轻地擦去了我脸上的眼泪。

    窗户上因为冷气的关系,凝结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看上去,感觉窗外像是下了雪的冬天一样,一片空虚的苍白色。

    我和顾里躺着没有动,直到门铃响了第三次。顾里不耐烦地问“谁啊”,而门外没有回答。顾里轻轻扶起我,然后起身去开门。

    迟迟不见顾里回来,我就疑惑地走向大门口,结果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席城,他头上都是血。胸口的白T恤上,也是血。

    他抬起头,用一种冷漠到让人恐惧的眼光看着顾里,问她:“南湘呢,你让她出来。”

    卫海走回寝室的路上,一直沮丧地低着头。他心里极其懊恼,因为被女生看见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太羞愧的一件事情。甚至是自己的女朋友,都还没到达这一层关系。他在管理员打开休息室大门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赶紧逃走了。他实在受不了在那样的环境里多待一分钟。

    他走到学校宿舍门口,看见顾源穿着运动短裤和衣服,背着网球包下楼。顾源把网球包丢在门口那辆奔驰跑车的后座上,车上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的金发外国人,看上去像是十八岁的贝克汉姆。

    顾源冲着卫海打了声招呼,卫海回报他一个苦笑,然后冲他摆了摆手,“你先去打球吧,回来告诉你我昨天有多倒霉。”

    车上的Neil也冲卫海说了声“Byebye”之后,就脚踩油门走了。

    卫海回过头去,发现车后座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网球包。虽然不能确切地叫出名字,但是那确实是在顾源的时尚杂志上看见过的只能在香港买到的限量网球包。

    “败家子们啊。”卫海苦笑了下,转身上楼去了。

    刚走到寝室门口,看见坐在地上的自己的女朋友。“遥遥,你干吗坐地上,快起来。”卫海心疼地去拉她。

    童遥站起来,红着眼睛,问他:“我听人说你和那个叫唐宛如的,在更衣室里乱搞了一晚上,是吗?”

    席城站在门口,顾里也站在门口,对峙着。席城身上那股森然的气势,让我觉得站立不稳。他往前一步,把脸凑近顾里的脸,伸出手指着顾里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姓顾的,你不要再管我和南湘的事情,我他妈受够你了。识趣的,就让南湘出来。”

    顾里完全没有表情,她冷冷地看着席城,抬起手拂开他指着自己的手:“我告诉你席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害南湘还不够是吗?你看看自己现在的德行!”

    我站在他们两个背后,忍不住哆嗦起来。我甚至在想万一席城动起手来,我们两个打一个是否有胜算。如果唐宛如在就好了,我甚至敢冲上去直接甩席城一个耳光,只要有唐宛如撑腰,再来仨男的都不是对手。

    正当我在考虑怎么隔开他们两个、不要引燃战局的时候,席城轻蔑地伸出手捏起顾里的下巴,然后用力地甩向一边,顾里的头咣当一声撞到门上。

    他说:“操,你他妈在这里跩个屁啊,装他妈圣女是吧?当初躺在老子身子下面大声叫着让我操你的那副贱样子,我他妈真应该拿DV拍下来,放给你看看!”

    我的大脑像是突然过电一样,瞬间一片空白。

    我甚至没有能够在当下,听懂那句对白是什么意思,尽管脑海里已经爆炸性地出现了那些肮脏的画面。我只是茫然地看着坐在地上捂着脸的顾里,她一动不动,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我完全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

    烈日下突然的一阵心绞痛让顾源丢下球拍坐到球场边上的阴凉处。

    Neil走过来,在他边上坐下,“怎么了?”

    顾源揉了揉额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中暑了吧。”他轻轻地笑了笑,苍白的脸看起来像纸面上的模特。

    顾源闭上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突如其来的那股胸腔里的刺痛是因为什么。就像是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一枚炸弹引爆了,而那枚炸弹和自己的心脏中间,连着一根长长的导线。在爆炸之后的几秒,那种粉碎性的毁灭传递到自己的心脏深处。

    遥远的,模糊的,一声巨响。

    鼻子里是一股淡淡的香味,顾源睁开眼睛,面前是Neil递过来的Hermes白色毛巾。他接过来擦肩膀上的汗水,刚擦了一下,就笑着朝Neil砸过去,“你用过的还给我用,

    上面都是你的汗水,恶不恶心啊!”

    Neil抬起手接住砸过来的毛巾,斜着嘴,“不用算了。”

    顾源看着太阳下挺拔的Neil,阳光照在他高高的鼻梁上,看起来就像好莱坞电影里那些年轻的纨绔贵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顾里?”

    Neil摇摇头,“我也没想好……你说呢?”

    顾源把头转过去,眼睛陷入一片黑暗的阴影里,“别问我。”

    寝室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席城冲进来,没有找到南湘之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寝室里剩下我和顾里。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靠在门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有点不敢走近她。我像是看见了自己从来不曾了解到的顾里,那个隐藏在强势而冷静的计算机外表下的人,有着人类最基本的**和丑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慢慢恢复力气,走到顾里身边蹲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平静的、没有扭曲的、没有眼泪的一张脸。只是嘴唇被牙齿咬破后流下的一行淡淡的血迹,依然残留在她的嘴角。

    她慢慢地把视线转到我的脸上,对我说:“林萧,你什么都别问我,可以吗?”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脆弱的顾里,像是暴风雨里飘零的一片落叶。我揽过她的肩膀,眼泪滑下来。“好,我不问。”

    我们两个像是八点档电视剧里矫情的姐妹花一样哭成了一团,然后又互相把狼狈的彼此从地上扶起来。我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她也重新帮我扎好了头发。她又渐渐地恢复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公主。我看着面前重新发光的顾里,感觉身体里的力量也慢慢地回来了。我们彼此约好,让这个秘密像当初林汀跳楼的那件事情一样,永远烂在我们肚子里。既然当初我们曾经在同一个战线上彼此手拉手冲锋陷阵,那么多年后的现在,我也同样可以为了顾里而死守这个秘密。

    那个时候,我才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依赖着顾里而存活,像是藤蔓植物攀爬在巨大的树木上面,把触手和吸盘牢牢地抓紧她。

    如果有一天顾里轰然倒下,我也不复存在了吧。

    我看着面前重新出现的顾里,精致的妆容,一件CommedesGarcons的小白裙子让她像一朵刚刚开放的山茶花,而我身上的那件Only连衣裙,让我显得像是街边插在塑料桶里贩卖的塑料花……并且还有点褪色……

    我们手拉手出门准备吃饭,出门的时候,顾里已经恢复了她的死德行,拉着我非要和我分享她昨天在财经杂志上刚刚看完的关于奢侈品牌扩张的核心覆盖理论。我刚刚听了个开头,就以“给我闭嘴吧你”温柔地打断了她。

    而在我们离开之后,空荡荡的寝室里,洗手间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唐宛如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些什么,只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一群彼此撕扯吞噬的怪物里面。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她颤抖着拿起了手机。

chapter.10.4

    之后的几天,我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重新原谅简溪。

    无论他和林泉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无论他是否和林泉接吻了,我都觉得没有关系。 因为我总是不断地回想起顾里红肿着眼睛对我说“每个人都有一次被原谅的权利”的样子。 而且,我每天都会梦见这些年和简溪一起走过来的日子,他温柔的、永恒的、近乎覆盖性的爱。 手机里他的照片依然停留在高中时清新的模样,像一个刚刚走上T台的小模特,稚嫩,同时又英气勃发。

    在某一个傍晚,我和他走在他们学校的操场看台上。 我抱住了他,对他说了之前内心对他的怨恨,和那些阴暗的龌龊的想法。

    他哭了。

    他抱着我,对我说他都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在每一次我看向他的目光里,他都可以感受到怨恨,感受到绝望,感受到我扭曲了的心。 但他也一直都没有说。 他想,他可以用漫长的一生,来包裹住我的伤口。

    他红了一圈的眼眶,像是动画片里的狸猫。 后来他低下头和我接吻。

    依然是漫长的窒息的清香。 来自他的体魄。

    随后的几天里,我们被一年一度的重大防空警报所持续困扰——顾里的生日到了。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焦虑而惊恐的情绪里,唐宛如除外。 因为她在几次三番遭到顾里的打击和讥笑之后,已经不再为顾里地生日礼物费心了。 她的应对政策,就是让我和南湘烦心,每次都给我们一个预算,然后让我和南湘帮她挑选礼物。 说实话,她这招简直太阴毒了,我宁愿去越南拆地雷,也不想gan这个事情。

    而顾里每天雷打不动的事情。 就是拿着手机,对着她在Moleskin笔记本上写下来的那些条条款款。 一字一句地和所有人核对。

    “每位客人的鹅肝是三盎司!我想问一下你准备十盎司是企图用来饲养什么?”

    “我觉得餐桌上还是不要摆白色的蜡烛台和镜框了,这毕竟不是一个葬礼,你觉得呢?”

    “如果你们坚持用红色的餐巾和金色地刀叉,那么用完餐之后麻烦你们再帮我准备一个洞房。 ”

    “为什么你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不定呢?什么?我是你们餐厅有史以来最恐怖地客人?那不可能,这么说实在太没根据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极其地平易近人并且通情达理。 我和你们说,长得像我这么漂亮的女生,能做到这样的没几个。 ”

    “妈,看在白娘子和财神爷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穿那件几乎要把整个**都甩在外面的礼服出席我的生日?我都怀疑你吃饭的时候需要把胸部搁在餐桌地盘子上,你不觉得那样看起来像是一道主菜么?小烤乳猪或者鲜木瓜什么的……”

    “爸爸,如果你当天不赶回来参加我的生日,我就会把你书房里的雪茄。 全部剪成一厘米一截的玩意儿。 开玩笑?哦不,我是认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开玩笑了?”

    “Lucy,礼服上会有狗毛这个事情,我可以理解,但问题在于,我家根本就没有狗。 那我礼服上的狗毛是怎么回事?什么……嗨,别搞笑了,你去做《X档案》的编剧算了,里面都是这样匪夷所思地剧情,外星人偷了隔壁邻居的围裙,然后留下一堆狗毛。 真的。 ”

    “Neil,你如果再敢送我芍药花的话……你当然有送过我芍药花!而且,你还在卡片上写了‘你就像一棵芍药’,你知道为此唐宛如成功翻身了多少次吗?”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着,我觉得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 全上海的高级餐厅,都会在每年8月18号这一天。 纷纷关门避风头,而且顾里地名字应该会在所有餐厅的顾客名单上被……打一把叉或者划掉,恶毒一点的应该会打一个黑色的方框框起来……

    而当我们几个坐在食堂里喝着黑米粥的时候,顾里总算是出现了多少天以来少有的安静。 难得的是顾源也在,也挺安静。 这多少就显得有些诡异了,让人觉得有种超自然的神秘感……

    更难得的是许久没有lou面的南湘,神出鬼没般坐在我地边上,鬼祟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我明天准备去看看医生,我听觉应该下降了……”

    当然,换来地是顾里的白眼和讥讽:“你哪里不下降,你瘦得都快成生鱼片了,你胸口那两颗玩意儿迟早咣当一声掉下来。 ”

    南湘低下头,默默地喝粥,小声问我:“唐宛如呢?唐宛如呢?我需要她。 ”

    正说着,唐宛如从远处飞快地飘了过来,以前是一朵硕大地积雨云,现在像一颗粉红色的棉花糖,跳跃着,跳跃着,跳跃着……扑通一声落在我们餐桌上。

    我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粥,突然感觉饱了。

    正当我们准备起立,纷纷找借口作鸟兽散的时候,我们看见唐宛如身后站了一个幽怨的女人,她脸色发黑,感觉像是背后灵。 我、南湘、顾里,三个人同时抬起手,指着唐宛如的背后。

    凭着多年的默契,唐宛如迅速心领神会:“哎呀,你们也看出我变漂亮了呀,别这样说,我只是有女人味了些。 ”

    顾里二话没说拉开椅子站起来走了。

    刚走两步,就听见唐宛如杀猪一样地尖叫了起来,这和她刚刚所说的“女人味”简直差了三个时区。

    站在背后的那个女人,抓起唐宛如地头发。 双眼发红地大声说:“唐宛如,你是不是和我男朋友乱搞在了一起?”

    我和南湘扑通一声坐回椅子,南湘扶着额头(更主要的是为了遮住脸),有气无力地说:“帮她们找一个话筒吧,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竖起耳朵听,看他们脖子伸得太辛苦了。 ”

    我完全没有理睬南湘,正专心地在包里翻出墨镜准备戴上。

    而弄清楚了对方的男朋友是卫海之后。 这场骂战迅速地升级了,比Windows的操作系统升级得都要快。

    只是听着那个女的口里从“不要脸”迅速升级为“贱货。 烂B,娼妇”之后,我们再也受不了了。 顾里走过去扯开那个女的,斜着眼睛问:“你自我介绍完了没?”然后甩开她,过去拉着像是小鹿般惊恐地唐宛如离开了。

    刚走了两步,顾里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往旁边一闪。 一碗黑米粥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

    顾里回过头,冷笑了下,然后转身轻轻拿起隔壁看傻了地男生桌上那碗硕大的番茄蛋汤,一抬手哗啦啦泼到那个女的身上。 “你看准点呀,”顾里笑了笑,“像这样。 ”

    走出食堂的大门之后,顾里突然回过头对顾源说:“对了,我生日party。 你带上你的那个好朋友卫海一起哦,我邀请他。 ”

    我和南湘默默地跟在背后,像两个小跟班。 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达成了共识:“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顾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之后我和南湘去学校的图书馆。 在听到卫海要参加生日会后地唐宛如迅速恢复了粉红色棉花糖的模样,跳跃着,跳跃着,跳跃着(……)朝体育馆跑去了,落日把她粉红色少女情怀的身影倒映在跑道上,看上去像是绿巨人浩克在夕阳下幸福地奔跑着。

    顾源挥了挥手,“我和Neil约了游泳,你要去吗?”

    顾里赶紧摇头:“请带着那个小祖宗离我越远越好。 ”顾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顾里一个人朝寝室走去。 半路上。 电话响起来。

    她停下来看着手机。 过了很久,才把电话接起来。 她把呼吸调整得波澜不惊:“席城。 我告诉你,就算我和你上过床,但是你也不用指望用这个来威胁我。 你可以告诉我身边的朋友,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你伤害了我和我的生活,那么你一定也会用十倍的代价来偿还。 ”

    顾里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然后踩着高跟鞋走了回去。

    她并不知道,刚刚就在她背后三步远的地方,是追过来想要问她事情的顾源。

    落日下顾源地身影停留在学校宽阔的道路上。 两边的梧桐在傍晚的大风里,被吹得呜呜作响。

    新天地的这家法国餐厅,一直以来就以昂贵的价格和嚣张地服务态度著称。 他们坚持的理念就是“顾客都是错的”。

    不过这个理念在顾里面前显然受到了挑战。 我相信在宫洺或者Kitty面前,也一样会受到挑战。 说白了,也就是逮着软柿子捏,在这一群养尊处优的人面前,他们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我和唐宛如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接待(……)。 本来难逃这个厄运的还有南湘,只是不知道这个天杀的突然消失到哪儿去了。 十五分钟前,她还在电话里惨叫着“上海的交通怎么不去死啊”,而现在就音讯全无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在抱怨堵车的时候,应该是还在家里的沙发上赖着没有起来。

    顾里地生日会极其隆重,在某个方面来说,等于顾家地一场商界晚宴。 我们这些私人朋友,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VIP Room里。 整个晚上,顾里像一只幽蓝色地天鹅一样,穿梭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她的那双鞋跟细得像锥子一样的高跟鞋,走过哪儿,哪儿就是一排窟窿,我看见身边的服务生都快哭了。

    当然,看见穿着低胸小礼服裙的唐宛如,我也快哭了。 她肆无忌惮地抓着胸部扯来扯去,说:“我总觉得我的奶没放对位置。 ”我眼睛快要拖窗的时候,她又非常严肃地补了一句:“没贴乳贴不要紧吧?你说**会不小心弄出来么?”我看着她,心里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豁达感……

    直到晚餐开始的时候,南湘都还没有赶到。 顾里叫大家先吃,不用等了。

    席间,我尽量少吃。 因为我实在被桌子上几百把刀叉给难住了,面前的餐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灯瞎火的手术台。 我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抢修三峡水库的大型发电机。 我恍惚觉得服务生等下就会换一副电钻上来对我们说“请慢用”。 反倒是唐宛如,非常自然而亲切地去招呼服务生,抓着人家的围裙说:“给我拿双筷子过来。 ”

    我保证我清晰地听见了顾里咬碎一颗牡蛎的声音。

    上到第二道主菜的时候,南湘鬼鬼祟祟地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缝,朝里张望着。 她先是伸进了一条腿,然后探进了头,看着正在切牛排的顾里,小心翼翼地说:“在我进来之前……顾里,有话好说,你先把刀放下。 ”

    南湘在我身边的空位子坐下来,我抬头想要问她怎么会迟到这么久,难道她觉得顾里是台湾偶像剧里娇弱的女主角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南湘劈头盖脸给我一句:“你不闭嘴老娘就直接把你的喉咙割开。 ”

    “好好好!我吃饭!”我紧张地说,“不要激动,先把刀放下……”

    唐宛如一边嚼着牛排,一边亲热地招呼着南湘:“哎呀南湘,怎么迟到这么久呀,大家都在等你。 ”

    我看见顾里拿刀的动作生硬地停了下来。 南湘扶住额头,虚弱地说:“大家先把刀放下……”

    我、南湘、顾里交换了很多次的眼神,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无数次地想要把唐宛如捅死,虽然吃饭的刀叉不一定能伤害到她的壮硕肌肉,但是我们也极度想要尝试。 包括她突然说起“哎呀顾里你记得你当年生日的时候Neil送你芍药吗,说你像芍药”的时候,我们抬起头,从Neil的目光里,我们读懂了他也加入了我们的阵营。 而在她伤心欲绝地说完“哎呀,去年的这个时候,顾里和顾源还在一起呢,真可惜”。 之后,在喝汤的顾源,也放下调羹,拿起了刀。

chapter.10.5

    然而,我们都没有预料到当晚的**,其实并不是诞生在唐宛如身上——如果是,也就好了。 当我们在计划着怎么把唐宛如从这个房间弄出去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气质高贵、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的样子,优雅地走了进来。

    顾里摆出那张计算机的脸,标准地微笑着:“Hi,Mia!”

    而对面的Neil,冷冷地说:“Get out!”

    Mia一点也没有生气,微笑着说:“I just wannasay happy birthday to Lily. Sure Ill get out after that.”

    Neil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I dont wanna be rude, but will you! please! f**k off! Right now!”

    顾里把餐巾朝Neil扔过去,她的脸涨得通红:“Dont be such an asshole!”

    Neil没有回答,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不过Mia迅速地为大家解围:“He is not an asshole. He just likes it.”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除了唐宛如。 我们所有的人几乎都听懂了这句暗示。 大家地动作都停留在刚刚切菜的样子。 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包括唐宛如,她并没有听懂,但也被整个恐怖的气场震得不敢说话。

    对于这样的场景,显然Mia早就料到了。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惊讶”地说:“Oh my god, Neil, you havent tell Lily that you are gay,do you?”

    在看见Neil和顾里苍白的脸色之后,Mia心满意足地说:“Id better go now.”说完她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留下一屋子死气沉沉的人。

    “Why you let me know this from Mia but not you? Why you didnt tell me!”顾里显然被刺激到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Neil朝椅子后背一kao。 冷笑着:“When? Where? At your party, in front of all the people? Yes, that is really really not weird at all!”

    我和南湘都不敢说话,我们没有预想到事态会变得这么难堪。 简溪在我身边,从桌子下面悄悄握住我的手。

    我刚想说点什么来转换这个尴尬地气氛,Neil接着说:“You wanna know more? OK, I really want to share my life with you that I am……”

    “Shut up!”我冲Neil大声地吼了一句,“你放过你姐姐吧!”我几乎可以肯定Neil等下拖口而出的就是“I am seeing your ex-boyfriend now”。

    所有人都被我地声音惊呆了。 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只是当我抬起头看向顾里的时候,她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 像在质问一个犯人一样:“林萧,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敢说话,我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告诉她我看见了顾源和Neil接吻。 我伸过手去抓住她,“顾里,我是不想让你伤心,我本来想……”

    “你省省吧,有这个力气不如先管好你的简溪别和另外的女人乱搞。 ”顾里甩开我地手。

    桌子下面,握着我另外那只手的简溪。 突然松开了手。 他平静地望着桌上奢侈的菜肴,水晶灯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睛里。

    高级的定制礼服,男人们闪亮的鳄鱼皮鞋,闪烁着高贵颜色的红酒杯在裙角鬓影中穿梭着。 英文和中文互相交换着,在空气里回响。 彼此地恭维、谄媚、讽刺、勾心斗角,在房间外面的大厅里交错上演。

    而没有人知道。 房间里面,是世界末日般绝望的气氛。

    我坐在座位上,悄悄地流着眼泪。 顾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局面。

    而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哟,大家都在啊。 ”穿着牛仔裤地席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慢慢地在南湘身边坐下。

    顾里的眼睛里,是闪烁的匕首一样的怨毒。

    当我们都认为。 人生已经出现坏得不能再坏的局面的时候。 上帝总有办法超越我们的想像,把一切弄得更加腐烂。 我们这群人。 从小一起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喜悦、悲伤、痛苦。

    就像今天一样,我们欢聚在一起,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顾里,在她生日这样欢乐的时刻,一同见证她人生最阴暗的肮脏——从此她走向阴冷地深渊,被黑暗吞噬得尸骨无存。

    南湘咳嗽了两下,拿起红酒杯,打破了极其难堪地尴尬。

    “我们欢聚在一起,为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顾里。 庆祝她地生日。 我从小像是被恶心和黑暗的怨灵所光顾,经历很多很多绝望的时刻。 而带给我最多黑暗和伤害的,就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位席城。 ”

    说完,她站起来走向顾里,站在她的身边:“无论别人认为顾里有多么冷酷、不尽人情。 但是我知道,她的内心是滚烫地,所以。 她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想要拯救我——或者说想要分担我的痛苦,甚至顶替我地痛苦。 所以,她也和我一样,和席城上床了。 ”

    南湘低下头,看着面如死灰的顾里,笑了笑:“而且,最讽刺的是,今天在场的人。 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大家都觉得我并不知晓。 可是你们错了啊,我们如此情谊深厚的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今天,我要敬我的好姐妹,祝贺她,分享我的悲惨人生,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她。 从今以后,和我地人生一样,变成沼泽地里腐烂的淤泥。 ”

    说完,南湘把手上的红酒,从顾里精致的头发上淋了下去。 那些红色的液体,哗啦啦顺着顾里的礼服裙往下流。

    倒完那杯酒之后。 南湘把杯子用力地砸到席城头上,然后轻轻地拉开门,走了。

    席城擦了擦额头流下来的一点血,无所谓地笑着,也起身走了。

    整个过程里,我闭着眼睛,全身颤抖,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紧紧地攫住了。

    谁都不知道人群是在什么时候散去地。

    顾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源。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全身像被阴魂纠缠着。 不能动弹。

    顾源温柔地拿着纸巾,动作缓慢地。 轻柔地,擦着她脸上的红酒。 眼泪从他深邃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滴在他平静地微笑着地脸上。 “我多想把你擦gan净啊。 ”他喉咙里的声音,如同浑浊的江水。

    Neil找到顾源是在外滩的江边上。 顾源望着江对面自己的家发呆,背影在上海的深夜里显得淡薄,像是一片灰色的影子,快要被风吹散了。

    Neil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说:“Sorry. I didnt mean to get you into this.”

    顾源笑了笑,“不关你的事啊。 ”

    他提起脚边那个巨大的白色纸袋,对Neil说:“你知道吗,之前我把我曾经送给顾里地所有礼物,扔进了江里,后来我重新买齐了这些,准备今天重新给她。 我想要和她重新开始。 ”

    说完,他抬起手,第二次把所有地东西扔了下去。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

    顾里站在太平湖边上,从新天地出来之后,她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她歪着头,kao着湖边的树,瘫坐在地上。 礼服裙子拖在地上,脏兮兮地,头发**的全是红酒。

    她手边的手机,在地上震动了起来。 顾里看了看来电,是爸爸。

    她接起来,“喂,爸爸。 ”对方却没有了声音。 她等了一会儿依然还是没有人说话,便挂断了电话。 应该是刚下飞机吧,信号不好,等下会打来的。

    而顾里并没有预料到的,是当这些手机的讯号把她的声音转化成电磁波、传递到城市的另外一边的时候,她父亲的手机掉在车子的后座上,没有人应答。

    一分钟之前,她父亲打通了她的手机,想要告诉她他刚下飞机,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电话通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子前面的大型货车上,捆绑着那些钢管的链条,突然散了开来。 无数胳膊粗细的钢管从车上滚下,叮叮当当地上下跳动在高架的路面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一根钢管就穿破车窗,从他的眼睛里cha了进去,贯穿了他的头颅,白色的脑浆滴在车子内部的高级真皮上面。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飞快地开了过来,高架上一片闪动的警灯和救护灯。

    医院的救护车呼啸在公路上,转动不停的刺眼的车顶灯和刺耳的喇叭像是锋利的剪刀,剪破上海夜晚的寂静。

    救护车上的年轻女护士望着担架上的男人,他英挺的眉毛,深邃的五官。 护士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忍不住哭起来。 “我看过他很多的书,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让他死。 ”

    医院走廊的大门被撞开。 担架被护士们推着进来。

    宫洺跑过去,抱起担架床上的崇光,像要把他融进身体里一样,用力地抱进自己的胸膛。

    “别死。 别死啊。 ”

    周围的护士沉默地站着,看着这两张平时在杂志和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的美貌的脸。

    一张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另外一张,依然是冷漠的,没有表情的。 只是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落在这张假人般精致的脸上。

    我和简溪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牵着简溪的手,停下来,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抱紧他。 我没有力气了。 我甚至不敢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简直不敢去想像顾里之后的日子。 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这里,贪婪而又自私地享受着简溪给我的不求回报的恋爱时光。

    那一刻,我像是在战火里生存下来的幸存者,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但是,如果我可以穿越时间,去看看将来,我一定不会这样想。

    我并不知道,这个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的男人,正在带着我,和我一起,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

    南外滩的夜色里,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伫立在黄浦江边上。 月光冰冷地笼罩着上面的广告词:

    上海滩最后的梦想。

chapter.11.1

    离地面一米的地方,浮动着黏稠而浓厚的白色雾气,像是有生命般地流动着。 草地泛出一种让人感觉阴森的湿漉漉的墨绿。 庞大的寂静里,只有一种类似水滴的声音,把气氛衬托得毛骨悚然。

    当崇光再次睁开眼睛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窗帘拉开到两边,巨大的玻璃窗外,一个巨大的湖面,纹丝不动,像一面黑蓝色的镜子。 高大的树木倒映在里面,像倒cha着的刺。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了,直到回过头来,看见头顶悬挂的点滴瓶。

    自己应该是在上海最顶尖的医院里,这个医院以昂贵的医疗费用和奢侈的环境而闻名整个上海,特别是那一圈坐落在湖边的独立病房。 说白了,那是十几栋湖景别墅,有钱人用烧纸币的速度,享受着治疗甚至仅仅是疗养,那些穿金戴银的老女人住进来仅仅是为了打肉毒杆菌或者做面部拉皮手术,并不是不常见。

    崇光转过头,看见坐在边上的宫洺,冷漠的眼神,一脸苍白的色泽,死气沉沉地盯着自己,他的嘴唇薄得像一条锋利的线,一动不动。

    崇光稍微把身体抬了起来,kao在床头,清了清黏稠的喉咙,有点沙哑地说:“如果别人路过我们的窗口,看见你这张惨白的脸,会觉得得病的人是你吧。 ”看宫洺没有反应,于是自我解嘲地“哈哈”gan笑了两声。

    宫洺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里的医生诊断书。 问他:“什么时候地事情?”

    崇光无所谓地撇撇嘴,“蛮久了,反正差不多快死了吧,我想。 ”

    宫洺站起来,走出了病房,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直接死啊。 ”宫洺把门关上,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来。

    崇光转头看了看他留在茶几上剥好的橘子。 抿了下嘴唇,抬起手擦掉流出来的眼泪。 笑了笑,低声说:“滚你妈的。 ”

    他拿起橘子吃了两瓣之后,抬起手用力地砸到了墙上。 雪白的墙壁上一摊黄色的汁液。

    走出病房之后,宫洺拿出手机打电话给Kitty,电话响了一声就被迅速地接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M.E》所有地人都怀疑无论是睡觉还是洗澡甚至和男人做*爱的时候,Kitty都应该把手机抓在手里。 以便她可以随时随地在电话响起一声之后像一台答录机一样地说出“你好,我是宫先生地助手”。 事实上,她那水火不惊的生硬也确实经常被人当做答录机。

    宫洺穿过几个抱着病历夹偷偷瞄他的护士之后,转身走出医院的大门,迎面是巨大而冰冷的湖面。 他站在夜晚空旷的湖边上,对电话说:“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崇光胃癌晚期的消息。 同时让选题部明天开会,我需要启动关于他得胃癌地相关项目。 ”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只剩下缓慢的呼吸声。

    宫洺挂掉电话之前,补了一句:“在死之前,他应该营造出更大的价值。 ”

    他转过身朝湖对岸的大门走去。

    戴白手套的司机一直等在黑色轿车边上,宫洺径直走过轿车,没有停下来,他挥挥手。 “你先回去,我走路就行。 ”

    当轿车消失在公路尽头的时候,宫洺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弯下腰,过了会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头顶巨大的黄色月亮,把流动着的光芒,均匀地涂抹在黑暗地茂密树林里。

    刚刚登陆不久的台风从头顶卷过,像是xian起一阵海浪,朝遥远的天边轰鸣而去。 巨大的声潮,带走心脏跳动的杂音。 留给黑夜下的世界一片光滑地寂静。

    我、简溪以及唐宛如慌乱地朝医院走去。 说实话,在接到顾里电话的时候。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酝酿了一肚子关于安慰她的话,在她父亲突然去世这个噩耗面前,显得极其滑稽可笑。

    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隔着浓厚的夜色,我像是看见了宫洺。 虽然不能肯定前面那个坐在空旷马路中间的背影就一定是他,但那件后背刺有法国马车图案的衬衣,在夜色里微微地显lou出来,那是我帮他在Hermes预订了三个月才拿到的、从法国运来的手工衬衣。

    我看了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疯:如果宫洺现在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大老远跑到这个位于深山里地顶级医院门口,坐在大马路上装深沉地话,那么唐宛如就一定能够热泪盈眶地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礼堂上,激动地感谢着CCTV和MTV。

    简溪拖过我地手,拉着我朝医院里面走。 唐宛如虚弱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像一个飘忽的硕大幽灵。

    走廊的大理石极其奢侈。

    我们沉默地走在一盏接一盏的灯光下。 简溪的眼睛笼罩在一片狭长的阴影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抓着他的手悄悄地用力握了握,然而他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回应性地、更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 我们彼此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一样,抓紧了最后生存的希望。 说实话,我和他,都被刚刚席卷了我们这一群人的那场风暴给冲垮了。 如果我们是幸存者,那么,我们同样也遍体鳞伤。

    离南湘把红酒优雅地从顾里头上淋下去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十几年。 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缓慢了很多,苍老得像是没有力气继续支撑我破败的生命。

    走廊地尽头,顾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淡薄而清寡的眼神。 和平时羞辱唐宛如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抬起手刷刷地签名,看起来像在签一份文件。 当我走近的时候,看清了她刚刚签完的是家属的死亡确认书。 蓝色的打印表格上,她爸爸地照片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 记得上个月,我才在顾里家见过他,他甚至还优雅而得体地和我讨论了关于英国作家Doris Lessing——最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文字风格,他说他最喜欢她地那部《暴力的孩子们》。 他喝着咖啡。 平易近人地和我讨论着在商业社会一文不值的严肃文学,一点都不像那个经常出现在上海财经杂志上的风云人物。 而现在。 他躺在离我十几米外的冰冷的尸体冷冻柜里。

    我走过去,伸开双手,顾里也轻轻地回抱了我,甚至抬起手在我的后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慰我地样子。 她和我分开,然后朝我身后的简溪和唐宛如点了点头,甚至还得体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坐在走廊里的时候。 她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和律师讨论着她爸爸是否有留下遗嘱、遗嘱的执行和她父亲相关的资产。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啊,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像是有一圈十厘米厚的真空地带牢牢地包裹在她周围,与我们这些悲欢离合的人隔离着,看起来完美无瑕。

    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她。

    那一刻。 我觉得她离我那么遥远,我们像是被关在两个不同地玻璃实验室里,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也无从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我像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顾里。 四个小时之前,当那些红酒从她精致的脸上淌下去的时候。 我甚至觉得那是一张精心雕刻出来的面具,没有感觉,也没有情绪,一动不动地僵硬微笑着,这也使得我在眼泪冲出眼眶地同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同情南湘,还是在同情顾里——又或者,只是在为我们友谊的这场葬礼,落下矫情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顾里妈妈从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她依然穿着刚刚party上的小礼服。 脖子上那一大串珠宝项链重重地下垂着,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扯到地面上去一样。 她慢慢地走到顾里面前。 顾里也抬起头望着她母亲,两个人迅速地红起了眼眶。 我被这样沉默的场景冲击到了感官,在医院冰冷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幕悲伤的电影。 在我眼泪刚刚涌起的时候,顾里的母亲抬起手,抡圆了胳膊用力地甩了顾里一个耳光。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地时候,身边地唐宛如已经尖叫了起来,而简溪两大步冲过去,挡在了摔坐在地上的顾里前面,抓住了发疯一样扑过来地顾里妈。

    “你逼你爸死命要参加你的生日会!你逼啊!你活活逼死了他!他不赶着回来,根本就不会心急火燎地开上高架去!现在他躺在那里,你开心了?你得意了?”

    顾里站起来,把刚刚被打散的头发拢好,对她妈说:“你再用力甩我两个耳光好了,这样爸爸就可以活过来,多好!来啊,用力打!”

    顾里妈被简溪抓着,不动了,看上去像一个憔悴的老太婆,往日雍容华贵的形象被眼圈上扩散的黑色眼影和晕开的睫毛膏冲垮成了碎片。 她的皱纹突然全部翻涌在脸上。

    顾里冷笑了一声:“你除了哭,除了闹,除了打我,除了把你的眼泪和鼻涕抹在我爸僵硬苍白的尸体上,你还能gan点什么吗?你五十岁了,不是十五岁,你一辈子都活在迪斯尼游乐园里么?”说完她转身走了,看都没再看她妈一眼。

    我和简溪、唐宛如走在顾里后面,她一个人冷静而沉默地在前面快步地走,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幽蓝色的礼服长裙,提着裙子的一角,像是一个赶去参加演讲的女议员一样沉着冷静。 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安慰。 我看着她走在黑暗里的背影,像是观望着遥远地平线上一面小小的被风吹痛的湖。

    我知道这其实来源于我骨子里悲伤的文艺气息,总是爱将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渲染放大得像是雨果丫丫电子书那个沐浴在灰色细雨里的巴黎。 实际上,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完美,高跟鞋踩在湖边的黄色亚麻石上像是电报机一样“嗒嗒嗒”响。

    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顾里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砸进了湖里。 她一动不动地往下沉,像是一具人体模型。 在我和唐宛如张开了口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时候,简溪一猛子朝湖里扎了下去。

    简溪把顾里抱到岸边的时候,我像是疯子一样地哭着跑过去踢她,“你他妈的吓死我了啊你!”骂完我蹲下来抱着她,死命地哭。 唐宛如走过来,坐在我们边上,跟着我一起哭得很响。

    kao在我肩膀上的顾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两只眼睛像水球上被戳破的洞,汩汩地往外淌水,眼泪在脸上,和那些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

chapter.11.2

    而当我完全沉浸在这样发泄般的分崩离析中时,湖的对岸,那排高级病房里,崇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湖对岸哭得伤心欲绝的我们。 他的双眼像是冬天蓄满水的黑色湖泊。 湖边一圈放肆燃烧的红色枫林。 他举起手,对着湖边的人们挥了挥,但是,我们却没有看见。

    后来,崇光告诉我,当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绝在某一个孤单的世界里,万籁俱寂,自己的声音消失在宇宙的某一个洞穴里。 大家都没有看见他。 也许明天醒来,他就消失了,爱过他的人,再也找不到他。

    在我扶起顾里,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我听见湖对面那排独立VIP病房里,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起先觉得应该是错觉,因为我不可能认识什么人,可以高贵到住在那一排每日平均护理费七百元的高级病房里。

    简溪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他的脸上依然**的,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两边流下来,他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水,一边指了指湖的对面,对我说:“有人叫你。 ”我抬起头,对面落地窗前的人影有些眼熟,直到对方喊起来:“我是崇光。 ”

    世界像是被谁的大手用力地捏变了形,湖泊大海,山脉森林,一瞬间都挤压到了一起。 听见洪水四处泛滥的声音,也可以听见森林折断的咔嚓咔嚓声。

    我走进崇光病房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面前打电话。 他抬起头看看推门进来地我。 脸上微笑着,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他挂了电话,转身跳到床上,抱了个枕头在怀里,欢天喜地地对我说:“刚刚是Kitty的电话。 没想到会看到你哦,你怎么在这里啊?朋友生病了?”

    我本来消沉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问。 就更加地消沉。

    我坐到崇光床边的凳子上,擦了擦掉下来的眼泪。 开始讲顾里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从何讲起,我胡乱讲着顾里的生日,顾里地父亲出了车祸,我的男朋友有了别地女孩子,我的好朋友南湘泼了我另外一个好朋友顾里一身的红酒,因为她和她的男朋友上了床。 我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说话乱七八糟。 还间或停下来小声地哭两声。 整个过程里,崇光特别地耐心,睁着他好看而迷人的大眼睛望着我,像一个年轻的神父在听着面前人地告解般安静而又温柔。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讲起这些,讲起自己身边最近发生的一团乱麻般的生活。 可能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质,或者一种让人信任的吸引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把他和“不kao谱”三个字画上等号,特别是每个月催他稿子的时候。

    当我哭哭啼啼地讲完这一切。 才突然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崇光把抱着的枕头拿起来,放到脑袋后面,轻轻地笑着,半眯起眼睛对我说:“胃癌啊,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

    我从哭泣里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不认识地人甩了个耳光一样目瞪口呆。

    我看着面前的崇光。 英俊的脸、年轻的身体、浓黑的眉毛,看起来像古代那些风流倜傥的书生秀才。 就算拿着挂在他床头地病例,我也难以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苦笑了下,没有说什么,从旁边的包里翻出白色iPod,对我招招手,说:“来,我给你听首歌。 ”

    我趴在崇光的床边上,戴上耳机,他就往旁边挪了挪。 拍拍身边的位置。 说:“到床上来吧。 ”我刚想要骂他“不知羞耻,陌生男女怎么能共躺一张床”的时候。 看见他特别真诚的脸,没有任何猥亵的表情,像一朵洁白的云。 我突然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很羞愧。

    我窝在崇光白色地病床上,耳朵里是他现在正在播放地那首歌。 简单缓慢的旋律,只有简单地吉他伴奏,一个温暖而有些沙哑的女声,唱着古英文写成的歌词。 身边是崇光身上年轻男孩子的香味,不像是宫洺身上那种经过法国香薰师们精心调配的各种香水味。 虽然每次经过宫洺身边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灵魂出窍而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但崇光身上的,更像是我在高中时代站在球场边上时,闻到的那些年轻男孩子身上传来的

    朝气蓬勃的味道。

    夏天里茂盛的树木清香。

    晒在阳光下的白色被单,暖烘烘的香味。

    当我想到身边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高级病房的床垫和被子,甚至比我家里的还要高级。 我陷在软绵绵的白色里面,听着悲伤的音乐,呼吸着周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残酷空气,依偎着身边这个我并不了解却感觉格外贴近的男孩子,哭个不停。 他的手轻轻地在我们共同盖着的被子上随着音乐打拍子,手指修长而又gan净,就像是轻轻地敲打在我的心房上。

    而当我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悲伤中时,我并不知道,窗外的简溪,正在黑暗里,默默地看着我和崇光。 他的双手cha在裤子的口袋里,在湖的对面,沉默地望着我。

    崇光在我旁边,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那面空白的墙。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林萧,你一定要告诉宫洺,我的葬礼要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 ”

    “宫洺?”我转过头,望向崇光。

    “嗯。 ”崇光点点头,转过来,用他红红的眼睛看着我,说:“他是我哥哥。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崇光病房的。

    在去看崇光之前,顾里和唐宛如已经先走了,简溪说他在外面等我。 而现在,我找不到他。

    我摸出手机打他的电话,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一个人走在凌晨的大街上,身边是不断被风卷起来的报纸。 它们都是下午才刚刚面世的晚报,不过,满脸倦容的白领们在三分钟内阅读完之后,就把它们随手扔在了大街上。

    现在我觉得自己也像一份被扔掉的报纸。

    在这个晚上之前,无论发生多么沮丧或者悲痛的事情,比如我奶奶脑溢血抢救无效,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或者电脑又中了该死的病毒,我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找到可以依赖的人,冲他们发泄我的怒气,或者我的悲哀。 比如简溪,比如顾里,比如南湘,哪怕是唐宛如,都可以用她自身的力量,让我感觉到“其实我也不是很惨,看看她……”。 而现在,我不敢找他们任何一个人。

    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他们。

    像是一个恐怖的怪兽突然袭击了上海,它张开口,把简溪、顾里、南湘,一个个吞进了它黑暗的肚子里,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大街上。 我甚至想要对它呐喊:“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吃了!”

    而当我正在想着要不要去顾里家陪她度过这个难熬的晚上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简溪,结果翻开手机,看见顾源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我挂了手机之后,抬起手,用尽丹田的力量朝一辆正在企图飞速冲过我身边的出租车大吼了一声。

    在我坐进车里,告诉了司机去浦东,以及顾源家那个不需要地址,只需要报出名字,全上海所有司机就都知道在哪儿的小区之后,司机回过头来,说:“姑娘,你刚刚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冲过来撞死在我的车上,哦哟,帮帮忙哦!”

    我看着司机如释重负的脸,一句“我刚刚确实有点想”没有说出口,忍住了。

    电话里顾源说他父母都不在家,问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他,他有些事想和我谈谈。

chapter.11.3

    被小区门口的保安足足盘问了十分钟之后,我终于进了那个大门。

    我站在顾源家门口按门铃,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我抬起头,一动不动,过了一分钟后,我依然难以压抑自己的心情,想要撞死在大门上。

    门后面是穿着运动短裤**着上身的Neil,笑眯眯地冲我打招呼,“林萧,顾源在洗澡,快进来。 ”

    尽管在两个多月之前,我在崇光家遭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但当时,我看见衣冠楚楚的冰山宫洺和(几乎)赤身**的崇光,脑海里翻腾的是无尽的喜悦和刺激(……好了,我知道,这个不是重点……),但是现在,我胸口里堆满了愤怒,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我气呼呼地冲进顾源家,冲着Neil吼:“厨房在哪儿?我要去开煤气和你们两个贱人同归于尽!”

    Neil伸出手指向我身后,“走到底左转。 ”

    被Neil无所谓的态度惹毛了之后,我冲向了厨房,不过并没有打开煤气,也不是想要找把刀砍死他们两个,毕竟,我还不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法,就算不是在白发苍苍的简溪和满堂儿孙的注视下安详地死去,至少也不能和两个gay同归于尽在这座浦东怪胎们聚集的高级公寓里。

    砍人这种事情,有唐宛如一个人就够了。

    我只是想要喝口水。 经过了一天的折腾,我已经眩晕了。

    而当我冲进厨房地门的时候,眩晕的人不是我。

    浑身**的顾源在看见我的时候吼了一声“Jesus Christ”之后连滚带爬地摔进了浴室里。 我拿着水杯,半分钟也没有回过神来,难以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一瞬间,我把自己的愤怒抛到了脑后,当然。 更加忘记了去厨房原本是要gan什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告诉简溪,唐宛如对他地评价是“很饱满”之后。 简溪会不屑地说“那她应该去看看顾源”。

    在经过了三杯咖啡、一杯红酒、两杯香槟(……)之后,我心里所有的疑惑和愤怒都扔到了黄浦江对面。 我和Neil勾肩搭背,甚至喝茫了之后顺势倒在了他结实而修长地大腿上,尽管他只穿着贴身短裤。这个从蒙在鼓里到拨云见日的过程,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彻底的解拖,感觉之前一直卡在脖子里的那把刀,终于咣当一声落了地。

    Neil和顾源所谓的暧昧。 后来也被证实了是我的恶趣味在作怪。 事实是,那天Neil对顾源透lou了自己是gay之后,顾源完全当他在开玩笑,确实,Neil从小到大都是以离经叛道闯祸作孽著称的。 所以,Neil在第三次询问了顾源“你真地不信”之后,直接把顾源抓了过来,把舌头伸进了他嘴里。

    这就是我看见的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至于那句被我听到的“顾里怎么办”。 完全是顾源对顾里的一片浓郁爱情,他怕顾里知道这个消息会发疯,所以首要担心的是顾里。 他实在吃不准这个女人会搞出什么动静来。

    顾源在对我解释的过程中,每隔三秒钟,就会怨恨地瞪我一眼,如果目光可以射出毒针来的话。 我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是一个仙人掌了。

    听完整个故事之后,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深深地失望了。 其实在我饱受震撼地内心深处,早就酝酿起一种癫狂的期待。 好了,现在没了,一场白日梦。 我都可以听见内心粉红色泡泡破灭时“啪”的声音。

    Neil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好啦,你别失望了。 或者我能和简溪也说不定,到时候你可以天天欣赏。 ”

    我心中迅速燃起熊熊的怒火,却在看见他那张充满邪气的英俊面孔之后。 又无奈地消失了。 我承认自己地灵魂又被勾走了。 他的长相本来就够迷死任何雌性动物,何况又是该死的金发混血。

    所以。 当下我不顾Neil歇斯底里的反对,把他直接定位为我的好姐妹。 虽然他有着极其阳刚的外表和举止,但这并不影响我放心大胆地躺到他毛茸茸的大腿上。 甚至在又gan掉了一整瓶香槟之后,我更加得寸进尺地躺到了顾源大腿上,半醉半醒地哭诉着,对他们两个讲着几个小女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顾源拍拍我的额头,俯身低下头来,对我说:“I am not gay.” 我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酒全部醒了。

    至于Neil的矛盾,那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地。 对于家里只有独子地他来说,这就像是一颗放在他家保险箱里的定时炸弹,现在亲爱地Mia,他的年轻继母引爆了它,Neil的父亲James像是被人拔掉了牙(或者说是割掉了命根子比较准确)的狮子一样,震怒了。

    “你没有看见刚刚我从餐厅出来时我爸爸的脸,他几乎要冲到外面去把他的劳斯莱斯开过来轧死我。 ”

    “那你怎么办?”我捂着通红的脸,心怀鬼胎地假装喝醉,顺势再次躺到Neil结实的大腿上去。 既然知道了他是gay,那么这样的福利当然能用则用,我相信简溪一定不会怪我……

    “我只希望明天回家的时候,他不要待在家里——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怀疑他的书房里放着枪,并且他肯定有一大把子弹,足够把我射得空穴来风。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同样忧心忡忡的Neil,突然觉得他和唐宛如有点神似。 我被这个

    想法吓到了。 于是赶紧起来又喝了一杯。 Neil看我和顾源都沉默了,于是他问我们:“空穴来风是这么使用地么?”我和顾源都点点头,“是的。 ”

    之后顾源问起关于顾里和席城的事情。 我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事实上,我确实不清楚。 虽然我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了,但是如何发生、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甚至在我的内心里。 一直都不愿意承认那件事情发生过。

    如果不是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们的生活几乎分崩离析。 我肯定会一直对自己催眠,以便迅速忘记这个事情,再也不要想起来——就像当年我和顾里在林汀跳楼之后地做法一样。

    之后顾源也没有再问我,他起身在客厅里放了一张唱片,是他喜欢的大提琴。

    我们三个东倒西歪地躺在他家巨大地落地窗边上的法国沙发上,望着江对面繁华的上海,星星点点的灯光。 像一团熄灭的火堆里残余的红星。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我们的生活也像是这样,只剩下一堆灰烬,和几颗挣扎着地火点。

    我抬起头,擦掉从眼里滚出来的眼泪。 它们在我脸上留下的泪痕,迅速地被滚烫的体温蒸发掉了。

    我们一直聊到快要天亮才结束。 我望着身边放着的一大堆空酒瓶,非常地担忧。 不知道万一酒精中毒,送去医院之后。 医生能不能从我血管里流淌的酒精中找到我的血液,以确定我的血型。

    顾源已经换了睡衣睡裤,转身走进他地卧室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林萧,你去睡我爸妈的房间。 Neil和我睡。 ”

    我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抗议道:“为什么我要去睡你父母的房间。 而让Neil和你睡?”

    顾源回过头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而我非常理直气壮地回望他。 他朝我翻着白眼,一字一句地咬牙对我说:“Neil、和、我、睡!”然后不再理我,转身走进他房间去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叫嚣:“你到底是不是gay!”

    Neil并排站在我身边,摇了摇头,说:“I am not sure.”说完,他拖掉衣服满脸笑容地朝顾源房间走去,我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五分钟后。 我从顾源父母房间的床上翻身而起。 以唐宛如一样的姿态,撞开了顾源房间地大门。 面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但同时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躺在同一个枕头上,说着悄悄话,Neil的手还放在脑后,看起来和某些电影里上完床之后懒洋洋的男人没什么区别,而顾源,他kao在Neil耳朵边上说悄悄话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色*情!

    我伸出手指着他们,一阵“啧啧啧啧啧”之后,愤怒地说:“顾源,你这样简直就是小鸟,哦不,大鸟依人!”

    顾源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我说的话之后,鄙视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和唐宛如一样色*情了?”

    Neil双手抱在脑后,对我说:“林萧,你能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么?”

    我抚住了胸口,深呼吸一声之后,说:“我不能容忍悲剧再一次地发生,所以,我要睡你们中间!”

    顾源和Neil同时往两边翻身一转,于是床中间就空出了一大块。 我不得不感叹,顾源的床真是大,足够容纳下我和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我压抑着内心地兴奋——说实话,我难以相信自己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先是和崇光这个全国无数年轻女生迷恋地偶像作家一起窝在他的被子里听音乐,现在又再一次地同时和两个帅哥同床共枕,我在心里有点害怕是不是把将来地运气全部消耗完了,这和信用卡透支是一个道理。 我真担心自己的下半生只能永远和唐宛如睡一张床……

    但我还是舍生取义地跳上床去躺了下来,在躺下的同时,我听见背对着我的顾源说:“Come on, you just wanna sleep with Neil! Say it!”

    我当然不会被他击垮,我是在顾里的羞辱下成长起来的,尽管他一针见血地揭lou了我邪恶的内心。 我反唇相讥:“No. I just wanna sleep with you.”

    顾源翻身过来一只手跨过我,正对牢我的脸,他还没有说话我就尖叫了起来,Neil从旁边伸了一只手过来,捂住我的嘴巴,对顾源淫笑着,说:“Go ahead!”

    我扯过旁边白色的枕头,死命地摇旗投降。 “我错了!!!!”我在Neil的手掌下,瓮声瓮气地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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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介绍:
郭敬明新作《小时代》的故事以经济飞速发展的上海为背景,正如这座风光而时尚的城市一样,书中的话题也充斥着时尚前卫的味道。作品讲述了林萧、南湘、顾里、唐宛如四个从小感情深厚、有着不同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女生,先后所经历的友情、爱情,乃至亲情的巨大转变,是一部当下80后、90后生活的真实写照。
小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