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3章 师
宫人们开始准备晚膳,皇帝拉着皇后坐在饭桌边,有些好奇,“都是医,别说萧院正了,朝中可没几个大臣想过周满这些问题,也就魏知那个老头喜欢瞎琢磨,她是怎么想到的?”
皇后给他夹了一块肉后道:“我问过她了,是她的先生考校他们的,似乎是因为她给她家里算她几个侄子成年后家里能分得多少永业田,所以他们先生让他们算一算七里村的荒地可够他们成年后所分,这才越说越多的。”
皇帝就好奇,“她有几个侄子来着?”
皇后就乐,“听说现在已有八个了。”
皇帝:“……还是一户吗?”
皇后笑着点头。
皇帝有些不甘愿,“这是占了朝廷多大的便宜呀,难道罗江县县令没劝过他们家分家?”
皇后乐道:“哪有县太爷上门劝人分家的?她父母还在呢,这不是不孝吗?”
说的自然是老周头和钱氏,虽然他们不是周满的亲生父母,但因为周满言语间当他们是父母,皇后也就习惯了如此称呼。
皇帝道:“还是分家好,不然家业大了容易闹矛盾。”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皇帝也就是过过嘴瘾,作为一国之君,他总不能真下令去让臣子分家。
所以皇帝也就是提了一句,然后就问,“周满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听说姓庄,字洵美。”
皇帝用力的想了想,总算是在一堆记忆里翻出他来,说起来当年他们在庙里借宿时相谈得还算欢快。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没有再提此事。
皇帝边吃饭边思考,虽然周满会思考这些是意外,源于她家里那么多的子侄,可有和她一样问题的人家可不少,甚至世家官宦子弟都有,怎么不见他们想过?
显然还是老师的原因,因为没有老师问过他们这一个问题。
均田制的问题其实从建国之初就有了,各地情况皆不一样,一部分地方是完全遵照国策来分了田地,但还有一部分不能施行,甚至,连百姓都不闻此策。
他干了十多年皇帝,也只是让情况好转一些而已。下一任皇帝肯定还要继续干的,但怎么干却是一个问题。
像大郎这样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肯定不行,还是得如他一样徐徐图之。
皇帝心想着,晚上直接睡在了书房,第二天就找了空晃荡去了东宫。
到了崇文馆外,正巧今日是魏知给太子讲课,因此白善他们跟着一起听课。
皇帝站在了窗外,悄悄的看向坐在最前面的太子。
今天魏知讲的是《氏族志》,当然,不是照着《氏族志》念上面的排行和内容,而是告诉他们各世家目前在各地区的影响力。
本来,魏知今天要讲的是律书,但昨天他跟皇帝谈了一场后勾起了心中的忧思,今天就换了内容。
平衡世家的力量,这也是未来国君需要做的事,现在的皇帝都在做,皇帝没觉得这门课程有什么不对。
听了一会儿后,他便转身离开,到了下一进,正好听到周满在和人争辩,“怎么就不能在体疗中加入针灸之术,我给刘医女他们写的医册你们不也说好用吗?”
“所学过于繁杂了。”
“可针灸之术是治疗的一种手段,就算不能精学,也该粗略懂些,萧院正、刘太医和郑太医不都懂些针灸之术吗?”满宝道:“总不能将来的太医看病,看完病后开方下药,转身却又让专门学针灸的太医来定针法吧?若所行针法与用药正好相反呢?”
高深的针灸体疗的学生的确不用学,但他们最起码得有所涉猎,这样他们才能调节起其他专长的大夫来。
说到底,体疗科的学生才是太医署的重中之重。
一群太医站在书楼外吵架,哦,不,是争辩,争了半天,大家各退一步,于是郑太医将结论写到了纸上,回头好添加大纲内容。
一连两天,别说萧院正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从周满那里占了好,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跟人吵架,哦,不,是争辩,说起这些来是头头是道。
你要是以势压人,那就只能萧院正来,因为除了他之外,谁的官儿都比不上她的。
可要是以势压人,她能假装听不懂,脸皮厚的很;不以势压人嘛,你也争不过人家,口才没人家好。
主要她还能引经据典,明明是一群太医,他们为什么要跟文人似的在这儿吵架?
等确定下他们刚产生的分歧,大家都还有些斗志昂扬,连萧院正都目光炯炯的扫视了众人一圈,问道:“还有什么可讨论的?”
众人一起摇头。
萧院正便道:“没有就各自散去吧,把所需的医书资料找好,誊抄出来后送来,我们改日讨论一下内容。”
大家没什么意见。
萧院正看向周满,“周大人,虽说针灸一学是你修的,但内容你也得誊抄一份来给我等商议。”
满宝表示没问题。
于是大家各自散去,满宝一转身就看到站在廊下的皇帝和古忠,萧院正等人也看到了,纷纷跪下请安。
皇帝免了他们的礼,点了周满道:“周满,你陪同朕四处走一走。”
满宝悄悄的看了一眼萧院正。
萧院正:……看我干什么,虽说我名义上是你的上官儿,但我实在没有当过一天你的上官呀。
于是他假装看不见周满的目光。
满宝见得不到回应,便只能起身和皇帝走了,哼,不理她,那皇帝问起太医署的事儿来,她可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皇帝带着她在东宫里晃悠,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谈太医署的事?谈的如何了?”
满宝今天说了许多话,此时嗓子有点儿哑,但还是噼里啪啦的将他们这两天的成果说出来了。
他们的效率还是挺高的,主要是太医院的人本来就不多,主事的就这么一两个,萧院正又很有权威,所以很容易就能商量出事情来。
相比之下,比皇帝的朝堂可有效率多了,毕竟他当初要重整太医署可是来来回回讨论了许久的。
当然,满宝绝对不承认他是在讽刺皇帝。
第1504章 特召(给书友“vivi含笑”的打赏加更)
皇帝上了阁楼,听了半天,终于把太医署的事儿听明白了。
满宝也说明白了,于是悄咪咪的拿起桌子上新添的茶喝了一口。
皇帝从远处收回目光时正好看到,他顿了一下后问道:“你和你两个师弟现在都在宫中读书,那你先生这会儿在家干什么?”
“看书呀,”满宝道:“先生说,再来京城他才发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书他没看过呢,而且他平日也要会友,忙着呢。”
其实是上次白善从书楼里抄了一册书回去给他,虽然只有短短的八百多个字,但他看得津津有味,最近还在研究呢,那文太难懂了,反正满宝是看不懂的。
皇帝笑了笑,问道:“他当了这么久的先生了,书还没看完?”
“天下的书总是看不完的。”满宝顿了顿后道:“这也是我们先生说的。”
皇帝问道:“那外面的书总该看得差不多了吧?他有没有想过进宫里来找书看?”
满宝福至心灵,目光微微一闪,声音都放轻了几分,“能够多看书先生自然是愿意的。”
皇帝闻言笑了笑,正想说话,就听到下面一阵嬉笑声,忍不住低头去看,就见崇文馆的几个学生正追逐打闹着从阁楼底下跑过。
他不由看向古忠。
古忠立即弯腰低声道:“陛下,下学了,这会儿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皇帝便点了点头,点着不远处的白善和白诚道:“把他们两个宣上来,都是弟子,朕也问问他们的意思。”
满宝心想,他们又不傻,那肯定愿意呀。
有内侍下去找到白善和白诚,俩人齐齐抬头往楼上一看,结果只看到楼上守着几个侍卫,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能够让侍卫在东宫里守着阁楼的,要不是刚跟他们上了课的太子,那就是皇帝了。
俩人给封宗平几个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跟着内侍走了。
封宗平几个也立即行止端庄起来,不敢再追逐打闹。
上了三楼,皇帝用同样的话问白善和白诚,白诚自然想点头说“好啊,好啊”,先生进宫来,那应该也是先生吧?
只是他是师弟,照着先生的意思和他的习惯,他先偷偷的看了一眼周满和白善。
白善也看了一眼满宝,见她眨了眨眼后便大致猜出她刚说了什么话,他顿了顿后拱手推辞道:“陛下看重,先生应当是欣喜的,只是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皇帝挑眉,“哦?朕也是见过庄先生的,他能教出你们三个弟子来想见也是不错的,怎会辜负呢?”
白善顿了顿后直言道:“先生的名声有瑕,恐怕进了东宫后会拖累太子殿下。”
白善道:“太子为国之储君,身边皆得是光风霁月之人才可,我家先生年轻时多受磨难,如今还因旧事被人非议,如此怎能在东宫侍奉?”
本来只是无可无不可的皇帝却是心中一动,本来嘛,庄洵虽然不错,但朝中比他更不错的大有人在。
比如魏知,庄洵问周满的几个问题,不管他是真想到了,还是无意中的一问,但魏知却是切实想到的。
所以庄洵之于太子,可有可无,能够为东宫多网罗来一个教导太子的先生自然好,不能够,其他的大臣也能替换上。
可是现在……
皇帝思考起来,庄洵的学识倒是其次,人品经历倒是挺适合现在的太子的。
周满师姐弟三个老老实实的垂首站在皇帝身前,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忍不住偷偷的抬眼去看他。
站在皇帝身侧的古忠看见,忍不住移开目光,真是三个傻孩子,怎么就不能再忍忍?
皇帝正好回神,一低头就对上他们仨的小眼神。
三人立即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干。
皇帝:……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三人莫名其妙的退下,所以这到底是让他们先生进宫,还是不让他们先生进宫呀?
他们退下去的时候正好碰见知道了老爹来东宫,于是借口从魏知手下逃出来的太子殿下。
三人侧身站在楼梯口,躬身等太子上去后才下去。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只微微点头便继续上去找他爹了。
皇帝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笑问,“怎么,魏知又谏你了?”
太子不想和他爹讨论他被先生骂的事,于是转开话题,“父皇召他们三个做什么?”
皇帝问道:“你觉得这三个孩子如何?”
太子点头道:“还不错,周满医术不错,且有赤子之心,白善有智,可做能臣。”
至于白二郎,太子没有点评,毕竟像他一样的人挺多。
皇帝点了点头后笑道:“他们皆师出一人。”
他道:“你这崇文馆刚选进了这么多学生,侍讲有些少了,不如给他们添个先生。”
太子微微有些惊讶,“可他并无功名,连个进士也不是,怎能入崇文馆讲学?”
皇帝道:“师者,不从才学出,便从德行出,他才学或许比不上馆内的先生和学生,可德行高远,这就足够了。”
他道:“他曾受同窗陷害,生活困顿,可这些年来也不曾怨忿,朕曾经见过他,当时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阴郁之气。如今他三个弟子不说功成名就,但可以进出宫廷,见你,见朕都不难,却也一直没有借势打压仇人。”
这一年来,庄洵风平浪静,似乎已经忘了早些年受的冤屈,皇帝还是打心里钦佩的。
于是道:“凭此德行,特招他进东宫做侍讲也足够了。”
太子却是面色微沉,以为皇帝这是在借庄洵来敲打他。
但父子俩人最近关系和缓了不少,便是心中有气和有怨,他也强忍着没发作出来。
皇帝只以为他在严肃的思考他的话,等了一会儿后见他还是没言语,便笑问:“你到底是何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
太子便道:“答应不答应的不都是父皇做主吗?东宫里的侍讲都是您安排的不是吗?”
皇帝便起身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封庄洵为九品侍讲,让他择日进宫来为太子授课。”
说罢转身便走。
第1505章 被猜测
等下了楼,皇帝还是没忍住和古忠发脾气,“他这是什么意思?朕好好的给他找先生还找错了?”
古忠便点头哈腰的笑道:“陛下,太子不爱读书您是知道的,或许是为着拘束他的人又多了一个不开心呢。”
皇帝就哼了一声道:“这才几个先生呀他就觉着受拘束了,朕呢?满殿的文武大臣,满天下的世家权贵,哪一个不拘束朕?朕撂过挑子吗?”
古忠就一箩筐好听的话都奉承出来,总算是让皇帝心情好了点儿。
说是要特召庄洵,但也不可能就直接下旨把人召进来,白善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是庄洵品行有瑕,对太子很不利。
于是,没两天,皇帝召见了户部郎中陈福林,在内殿里当着户部尚书和魏知等人的面询问了他一些朝政。
白善他们在东宫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很迷茫,“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用我们家先生,反倒去用陈福林那个小人了?”
白诚叹气道:“当时陛下提起,我们直接替先生应下就好了,何必说那么多话呢?”
周满便横了他一眼道:“你傻不傻,直接应下来,先生进了东宫也会遭非议的,那种把人捧起来再摔下去的感受你以为好受?”
白诚不承认只有自己蠢,于是道:“你那天不也没想起来吗?”
“但白善一说我就想明白了,我还是比你聪明。”满宝洋洋得意的说了一句,又有些失落,扭头看向白善,在心里问科科,“所以我现在还是没白善聪明吗?”
科科道:“不是,宿主的智商还在增长中,现在并没有弱于白善,不过,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弱处去对着对方的长处呢?”
满宝一想也是,要是比医术,白善一定比不过她。
满宝又高兴起来。
白善不明白她怎么才一脸失落又满脸高兴起来,他摇了摇头后道:“算了,这事我们也做不得主,再等等看吧。”
然后就等来了陈福林殿前失仪的消息,紧接着就听说陈福林才不配位,被皇帝问责,然后有御史顺势告他德也不配位。
去年周满刚给苏坚动刀子的时候,那会儿还没和益州王刚上呢,京中就已经有人留意他们师徒四个了。
待去年中秋过后,有关庄洵的一些消息便在私底下流传,不少文人都说他私德不修。
但一来,白家上下一直对他礼遇,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过去;
二来,京中也另外有些声音说他当年是被人陷害,有关庄洵的风言风语这才没闹大。
待到周满和白善御前告状,在天牢里走了一圈出来,俩人在文人中收获了好名声,得了一个不佞权贵,为父报仇的佳话,自然,作为他们的老师也就被人高看了一眼。
对于旧年旧事,不少人都选择相信庄洵,而反过来质疑陈福林。
尤其在陈福林几次避庄洵而走后,大家更认为他是心虚。
这件事没人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既然有人知道了,自热有人看不过陈福林,不屑于与他同朝为官。
因此也有人上书弹劾过陈福林的。
不过是没有实质的证据,而且这半年来朝中不断的出事,事情太多,弹劾陈福林的折子多半被发下去让吏部去考核,一切按程序走。
但这下皇帝过问了,之前弹劾陈福林的御史精神一振,结合他拖朋友从益州带回来的一些证言及卷子,直接弹劾他德不配位,将二十多年前的事给翻了出来。
甭管这些证据够不够给陈福林定罪,反正事情是翻出来了,怎么认为的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等白善他们休沐出宫时,陈福林已经被革了官职,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二十多年前他构陷庄先生的事。
虞县公身体不好,去年上京城后就一直留在了京城,没有回老家去。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乐道:“这可真是天理昭昭了。”
虞侍郎却不是很高兴,他道:“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本只是户部和御史台的一点儿小事,他非得上书掺和一脚,让陛下把陈福林一家赶出京城去,永不许陈福林再进京,此时朝中因为这事又吵起来了,大家都说太子不够仁厚,儿子这是上书也不是,不上书也不是。”
所以朝堂也是一棵很大的墙头草,早上倒向这边,下午就会因为别的原因倒到另一边去。
虞县公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又不是御史台的,又不是户部的,与你什么相干?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前儿重整太医署的事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儿子为官,那天下便没有什么公事是儿子不能开口的,还撺掇我上书力推太医署重整呢。”
虞县公否认了,“我年纪大了,有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着头发雪白,年近八十的老父亲,虞侍郎默默地咽下了脏话,默默地承受了他的反复。
等虞侍郎气呼呼的自我调节去后,虞县公就眯着眼睛躺倒在躺椅上,暗道:太子恐怕不是为了庄洵,而是为了自己吧?
虞县公想,皇帝推崇庄洵,这是想让太子向庄洵学习,对恭王和广平王宽容以待,以德服人?
不仅虞县公这样想,朝中许多大臣都是这样猜想皇帝的,于是不少人跟着上书,觉得太子把人赶出京城的举动失了为君者的仁慈。
魏知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把陈福林赶出京城去没什么毛病,有毛病的是这事不该太子来提,太子也不该提。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小事让吏部和刑部照着规矩处理就是了,一个储君去掺和什么?
但他赞同也不是,不赞同也不是,于是一整天都对太子没个好脸色。
当然,这些私底下的议论和猜测皇帝是不知道的,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露口风,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帝思考片刻后竟然同意了太子的上书,着他定期内出京去,以后不准再回京城。
正暗戳戳的等着皇帝驳回太子折子的众臣:……
以及太子:……
朝中顿时风平浪静了,皇帝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回宫后很疑惑的和皇后道:“昨天下午在朕跟前差点打起来,今儿一早朕准了太子的折子,朝中却一下没声了,他们怎么不反对了?”
皇后也不知道外面的事,闻言笑道:“他们反对太子的提议你心烦,这会儿不反对了你又不自在了,你到底想他们干什么?”
皇帝想了想后甩开手不管了,他就是觉得他们反对得莫名其妙,这会儿不反对了,更莫名其妙。
第1506章 孝经
庄先生送走来送折子的吏部官员,回头看向他三个弟子,“走吧,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庄先生到底不是官场中人,这朝堂上的消息之前都是白善和周满从各个渠道里来的。
白善他们在宫里,别看这几天朝上不少人在弹劾陈福林,还借着庄先生猜测圣意,甚至太子都下场表态,但还真没人问过庄先生这个当事人。
所以庄先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一大早三个弟子才从宫里休沐回来,前脚刚进门,后脚吏部的人就来了,却不是找他们三个,而是找他。
给了庄先生一封聘书。
白善三个对视一眼,最后是周满站出来将这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然后道:“先生,陈福林这会儿应该收拾东西要离开京城了。”
满宝的意思是,您要不要在他临走前来一出痛打落水狗?
庄先生抬头看了满宝一眼,没说话。
他低下头去打开看这折子上的官阶,心里一片恍惚,虽只是九品侍讲,却是他年轻时候求而不得的。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
庄先生沉默了半响,合上折子道:“行了,为师知道了。”
白善有些担忧,“先生,这官您接不接呀?”
庄先生道:“既然授了,为何不接?好歹也是一份俸禄不是?”
三人连连点头,是这话不错。
庄先生嘴上说得豪迈,心里却还是很忐忑的,去崇文馆里做侍讲,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讲课。
他做了这么多年先生,白善三个是带得最久的,也是教得最深的,其他的孩子,还没教到这个份上便大多去了县学,府学或是别的书院了。
所以比白善他们还大上这么多的学生,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们。
他得讲什么内容呢?
白善和周满都很聪慧,他给他们讲课都是点到即止,俩人都可举一反三,因此不用他怎么愁心。
至于白二……
庄先生的目光落在了白二身上,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既如此,就先照着教白二来教他们好了。
白二郎摸了摸自己的脸,忐忑的问道:“先生,我怎么了?”
庄先生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没事,来,与为师说一说你们平日里在崇文馆都上什么课,先生都是怎么讲课的?”
崇文馆里的侍讲多是朝中大臣兼职,除了孔祭酒是太子太傅,其他人,像魏知、李尚书、季相等都是兼职侍讲,六品到九品不等,反正是兼职,皇帝给得很随意,大家也接得很随意。
除了他们,其他侍讲都是从翰林院里调过来的,跨过进士科,走过吏部考核的饱学之士,每一个的学识都不在庄先生之下。
反正庄先生听白善和白二郎仔细的说过几位先生的上课内容后,他发现除了讲课更有趣些,他恐怕没什么比得过他们了。
就不知道崇文馆会安排他去讲什么课。
没错,每个老师的上课内容也是有范围的,一人负责一本书,或者两个人一本书,但两位先生的认知必定有很大的差异,这样才能让学生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崇文馆里的先生总是吵架。
满宝很好奇的问,“先生想教什么书?”
庄先生想也不想道:“我想教《论语》。”
他最熟悉的是这本书,且这本书百学不厌,哪怕垂髫时便能倒背如流,到了耳顺之年再读,依旧有所得。
庄先生笑道:“或是《道德经》?”
这一本他也熟,同样觉得百学不厌,而且他觉得太子更适合《道德经》。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太子,但他对太子可不陌生,毕竟满宝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人,这孩子在家里可从不避讳谈起他。
师徒四个在这里猜测和期待,等第三天庄先生到了崇文馆后,满宝还特意从书楼里出来钻到侍讲们的后窗偷听。
白善和白二郎早就占据了有利位置,看到满宝便嘘了一声,三人一起凑到窗户那里往里看。
不远处的刘焕和殷或给他们望风,很是不解,“不就是领课吗,下午课单出来不就知道了?”
殷或想了想道:“他们是怕庄先生被欺负吧?”
刘焕道:“就是被欺负,这一时言语也看不出来吧,都是读书人呢。”
殷或道:“看安排的课单就知道了。”
不错,看安排给庄先生的课单就知道了。
崇文馆的馆事是孔祭酒,因此孔祭酒亲自约见了庄先生,他对庄洵有些印象,对二十多年前的事也有印象。
他当年见过庄洵和陈福林,当时他还是翰林,知道庄洵要考国子监,似乎还和国子监的先生举荐过他。
所以后来庄洵抄袭陈福林诗的事儿出来后他还惋惜了一阵。
此时再见到庄洵,孔祭酒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他道:“你最擅长哪一本书?”
庄洵照实说了,“下官对《论语》和《道德经》略熟些,不过比大人还是差上许多。”
《论语》就是孔家的,孔祭酒钻研了几十年,自然是最为熟悉的,他笑了笑后道:“大家商议过,想让你主讲《孝经》,既然你擅长《道德经》,那不如再辅讲道家的典籍。”
庄洵微愣,问道:“太子没有学过《孝经》吗?”
孔祭酒就叹气,“自然是上过了,但这是朝臣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殿下应该再重学一下《孝经》。”
庄洵便问,“那不知以前是谁给太子授学《孝经》的?”
孔祭酒:“……我。”
庄洵:……
庄洵连忙回神,和孔祭酒请教一下经验。
孔祭酒就无限的叹气,他当年教太子《孝经》时还是挺好教的,主要是当时太子虽然调皮,但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还不错,所以他说的太子基本都能听得进去。
但后来太子和皇帝关系恶化,他再讲《孝经》,太子便很抵触了,主要是,这本书都讲烂了,不论他怎么说,最后都会绕回到要太子孝敬父亲,顺从君父上。
庄洵接下了这个任务,满宝忍不住懊恼的扒拉了一下窗口,发出声响来。
孔祭酒扭头看去,就见窗户轻轻地摇了摇,他没放在心上,扭头继续和庄先生说话。
庄先生也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认真的听着。
第1507章 吹牛
白善伸手拽住满宝和白二郎,一手拖着一个走了,跑出去老远才停下。
殷或施施然的从后头跟上来,问道:“庄先生要上什么课?”
满宝不太高兴的道:“孝经。”
刘焕也跟着跑了上来,闻言道:“正好,我只抄过,还没学过《孝经》呢。”
白善好奇,“没学过为什么要抄?”
刘焕:“……因为被罚。”
几人笑起来,白善道:“给别人讲《孝经》也就算了,给太子殿下讲,怕讨不了好。”
讲的《孝经》要是合了太子的意,怕是又不合皇帝的意了,皇家这父子间可矛盾着呢。
满宝连连点头,小声道:“看太子和皇帝,像是孝顺恭良的吗?”
太子可是想过谋反,差点实施行动的。
白善想了想后道:“没事,就算太子殿下不喜欢,先生讲课时不出大错就行。”
庄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备课时便照着《孝经》的大意来,暂求不出错就行,不求新奇,更不求能在太子那里讨了好。
太子每天除了上朝,处理政务,还要上课,忙得不行,哪怕一天就一堂课,他也烦躁得很,很多时候,只要上课的不是孔祭酒、魏知、老唐大人这样的重臣,他基本就当睡觉了。
翰林院和崇文馆里的侍讲们也不敢把太子怎么样,主要是他前两年和先生们的关系闹得太僵,差点殴打老师。
当年孔祭酒就是这么被他给气走的。
一看到他的课单上新添了一门叫《孝经》的课,太子虽然心中不屑,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主要是这东西有点儿敏感,他这会儿要是敢嗤笑一声,怕是用不着半盏茶的功夫他皇帝爹就能知道,然后朝臣知道,再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了。
太子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他这会儿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跟皇帝闹矛盾。
既然他爹不是用庄洵来暗示他,那就没必要太介意了。不过老三那个东西倒是可以比作陈福林,一样的蔫坏。
太子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便把课单丢到了一边,起身去看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走到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和说话声,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谁在里面?”
宫女立即道:“周小大人在里面呢。”
太子就看了一下时辰,问道:“她怎么还没走?”
宫女顿了顿后道:“周小大夫在教娘娘做胎教呢。”
“胎教?”太子立即拔腿往里走,道:“这个孤知道,母后也说过的,要想孩子文采好,这会儿就多给太子妃读书念诗,要想武功好,那就让太子妃看些刀枪剑戟耍着玩儿……”
满宝本来正撑着下巴听伶人弹琴呢,听见太子的话半响说不出话来,连起身行礼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胎教是这么教的吗?
太子一进屋听到这软绵绵的琴声,忍不住道:“听这个做什么?要听也该听战鼓呀。”
“别,”满宝拦住他,心累的道:“殿下,孕妇听太激昂的声音容易激动,对胎儿的影响不太好的。”
太子怀疑的看着她。
满宝肯定的点头,“是真的,您想啊,您要是听着那咚咚咚的巨声,心里会好受吗?”
“会。”太子指了琴道:“比听这个好受。”
满宝:“……那要是很困,很想睡觉的时候一直给你擂鼓听呢?”
太子这才不说话了。
满宝道:“肚子里的孩子主要就是睡眠来成长,这会儿就应该听些轻柔的音乐,或者听一听文章诗句什么的,总之母亲怎么舒服怎么来,做娘的高兴了,娘肚子里的宝宝才高兴。”
一旁的太子妃连连点头,她可不想在东宫里听战鼓。
太子接受了周满的劝诫,问道:“这会儿孩子可以做胎教了?”
“可以了,做吧。”满宝有些心累,本还有一箩筐的话和他说,这会儿却不想说了。
太子摸了摸太子妃的肚子,见孩子总是不理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收回了手问周满,“说吧,有什么事?”
满宝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呀?”
废话,不就是胎教吗,他们夫妻俩夜里没少谈论这个,早谈完了,还用得着周满特意留到这会儿教?
就算他们的胎教方法有些不对,点一点,一刻来钟也够说了,不必留到这会儿吧?
满宝便不好意思道:“殿下,我想拜托您照顾一下我先生的。”
“庄洵?”
满宝连连点头,“我家先生讲课,若有不合您心意的地方,您可得宽容一二。”
太子蹙眉,“孤看上去是会胡乱打人罚人的人吗?”
像!
不过满宝没敢回答,小脑袋还一摇一摇的道:“殿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只是我家先生年纪大了,所以我们这几个做弟子的才多操心一些。”
“你们可真够操心的,行了,孤知道了,只要他不犯事,孤犯不着找他的麻烦。”太子挥了挥手让她可以走了,道:“孤现在还没听他讲课呢,不过他要是才不配位,孤也不会帮他的。”
满宝立即道:“这个您放心,我家先生做了二十年的老师,别的不会,教书那绝对是一流的。”
满宝吹起牛皮来简直是每边了,尤其这吹的还不是自己的牛皮,那更是可劲儿的吹,不说别人,反正太子和太子妃听得很欢乐,本来是想让她走的,结果说着说着他们也忘了,愣是又说了两刻多钟的话才散了。
等人走了太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想了想后道:“白善和白诚也很爱说话,好几次侍讲们讲课,白善问题最多,白诚最喜欢煽风点火,所以这位庄先生的话是不是也挺多的?”
太子妃想到满宝那小嘴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乐道:“那殿下以后有的乐了。”
太子的脸色却板了起来,有些不太好,“孔祭酒和魏大人就已经够能说的了,再来一个能说的……”
太子这会儿有点儿后悔答应周满照顾庄洵了。
满宝吹完牛就毫无压力的跑去偏殿教她几个弟子去了,却不知道庄先生此时正坐在崇文馆里发呆呢。
第1508章 打赌输了
崇文馆教学和私底下教三个孩子不一样,那里头至少坐着十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国之储君,他总不能只给太子讲四五六章吧?
话说,当年他教三个孩子《孝经》时,二三章都是粗粗一讲,对于天子和诸侯之孝并没有多做解释,更多的是讲之后的章节。
庄洵有些头大,第一次觉得教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这个太子还不是一般的太子,他的君父也不是一般的君父。
怎么办,在教天子章时,总不能和太子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吧?
他们李氏先祖在忠孝一途上有什么值得他学习纪念的?
先帝的皇位是造反来的,当今的皇位得来的也不是那么正,真让他思念先祖,以先祖之德行修养自己的德行……
庄洵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头疼了。
所以不能那么教。
庄洵看着案上的《孝经》发呆,所以儒家将君定为帝王,他很不好教孩子啊,满宝拿回来的那些杂书上说的不错,若君为百姓,那这世间许多的东西便能解释得通透了……
庄洵无意识的胡思乱想着,等他反应过来他想了什么的时候,他狠狠地吓了一跳,然后连连摇头将心中的杂念去除。
可思想从不能受身体的限制,明明告诉了自己不要想,他还是没忍住继续去想。
若将君定为百姓,忠君是忠于百姓,那这世间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但这也是很危险的。
他不确定皇帝和太子会怎么想,若是朝臣和天下士人想的不是忠于君王,而是忠于百姓,那这皇朝还是他李家的皇朝吗?
如果他们不认同这个观点,他脖子上的脑袋还能保住吗?
庄洵开始计算起自己要是口无遮拦像教三个孩子一样全无保留的教导太子,自己能活着出宫的几率。
最后他幽幽一叹,决定先静观其变,在此之前,还是先平庸些吧,或许,他可以先不讲天子和诸侯之孝,先从庶民之孝讲起?
这么一想,庄洵豁然开朗,没错,先从庶民之孝讲起。
庄洵想通后呼出一口气,这才把案上的书收起来,起身往外看去,发现天色不知何时竟然暗沉了下来。
庄洵大惊失色,连忙往外去,就见三个弟子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吃瓜果,听到脚步声一起扭头朝后看来。
庄先生问:“这是几时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三人立即起身,满宝道:“先生,我们都吃过晚食了,过来看见您在发呆,便坐在这儿等等您。”
白善将盘子端起来,“先生,您要不要吃一块儿?”
庄先生沉默了一瞬道:“怎么不叫我?为师要出宫的。”
他是住在宫外的,每日进宫上班,除了当值的时候都要出去的。
白善不在意的道:“时间还早呢,宫门还没落锁,不打紧的,您一看就是在想事情,所以我们不打扰您。”
白二郎却告状道:“本来我是要叫您的,但他们两个都说人想事情的时候最讨厌被打扰了,愣是不让我叫您。先生,要是我叫您了,您讨厌我吗?”
庄洵看着目光炯炯的三人便知道他们拿他打赌了,他气得吹了一下胡子,然后道:“不讨厌。”
周满和白善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白二郎得意洋洋的看着俩人,书楼两天的当值妥了,哈哈哈哈……
庄先生没有吃他们的瓜果,直接甩着袖子出宫去了。
三人目送先生的背影消失,白善和满宝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白二郎喜滋滋的道:“明天正好是我当值书楼,你们谁来呀?”
白善道:“我时间充裕,随便哪一次都行。”
他看向满宝。
满宝叹气道:“我来吧,你们把书单给我。”
最近天气晴朗,书楼当值就是把书拿出来晾晒,下午再收回去按照顺序给摆回去。
因为宫中内侍识字的人不多,而且书籍珍贵,这样的活儿自然不能交给内侍来做。
以前崇文馆里只有太子一个学生时,这些事是东宫的侍讲和编纂们干的,现在崇文馆里多了二十九个学生。
这种事当然是他们来干了。
不过为了不出错,少损伤书籍,所以书籍都是分批晾晒的,每天三个人当值,二十九个人轮流干。
明天正好轮到白二郎和封宗平易子阳三人。
第二天一大早,满宝在院子里读了一篇课文,伸了伸胳膊腿后就到了书楼。
内侍们已经把晾晒用的桌子等搬了出来,院子里只余俩人走过的通道,其他密密麻麻摆了桌子。
萧院正和刘太医郑太医从太医院里过来时,正好看到满宝抱着书从东侧的书楼里出来,怀里抱了七八本书,放到桌子上便开始摊开晾晒。
萧院正忍不住惊讶的停下脚步,“周小大人,这晾晒书籍怎么还要你亲自来?”
好歹也是五品官吧,这崇文馆里可没几个人比她品级高的。
同样搬了书出来的封宗平和易子阳乐,满宝一脸深沉的道:“萧院正,我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做点儿事情。”
封宗平和易子阳更乐了,直接笑出声来。
萧院正怀疑的看着他们,俩人对上满宝的眼睛,立即嘴巴紧闭,表示他们什么都不会说的,转身跑进书楼里继续搬书了。
等三人把书单上的书都搬出来晾晒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封宗平和易子阳去上课,满宝则继续修她的书去了。
今天庄先生第一次上课,他先讲了开宗明义第一章,然后直接跳到了第六章讲庶民之孝。
太子坐在下面颇有些无聊,不过听着听着,倒慢慢喜欢上了,因为庄先生讲课喜欢寓言,听他讲课就跟听故事一样,倒也不是十分无聊。
当然,最主要的是,庶民之孝很少与太子扯上关系,以衣食赡养父母对他这个一国太子来说还是不难的,他没有听出庄先生在暗示他要孝敬皇帝,所以今天的课堂内容完全与他无关嘛。
太子听得津津有味。
同样的内容,白善和白二郎再上也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先生寓言的故事变了。
第1509章 孝敬
课堂的最后,庄先生笑道:“虽为庶民之孝,你们或许不缺衣食奉养双亲,但百孝相通,你们若能赡养父母衣食,哪怕所花费的金银不是你们所得,我想,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所以,下一次休沐,你们回去后就给父母或祖父母送一样东西吧,或是一套衣服,或是奉一碗饭食。”
见大家表面上恭敬的应了,庄先生便微微一笑道:“我会问的。”
众人:……
第一次碰见先生压着让给家长送礼的,学生们略微有些苦恼。
太子感受不到他们的苦恼,因为他不觉得这事与他有什么相关,但下午在太极殿里处理政务晚了,不得不留下与父母一起用饭时,太子夹肉吃得正欢,抬头见一旁的母亲似乎胃口有些不好,便从身前盘子里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母后是苦夏了吗?”
皇后微愣,然后笑道:“是啊,这天越发闷热了,所以这两日胃口有些不好。”
皇帝便也不由关怀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喜欢请太医,因此想了想后对太子道:“让周满没事到太极殿来走一走,看可有什么消暑的法子。”
皇帝道:“这才五月呢,你就苦夏了,那到了下个月怎么办?”
皇后这次倒没反驳,见他光吃肉不吃菜蔬,便笑道:“陛下也别说我,您这两日出的汗也有些多,太医都说了,让你少吃些肉,多吃菜蔬瓜果。”
皇帝低头吃饭不语。
皇后扭头看向太子,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太子微愣,看了眼离自己特别近的菜蔬,再看父皇跟前全是肉多,想了想,便也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父皇多吃菜。”
夹完了觉得不够,太子还示意吴公公把他身前的菜蔬都端到皇帝跟前去。
吴公公战战兢兢,迟疑的挪步上前。
皇帝看着碗里堆尖的青菜,忍不住吹了吹胡子,但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再看一眼太子后默默的抬起筷子吃了。
算了,好歹是太子夹的。
说起来,几个儿女中,也就只有老三和明达会往他嘴里塞吃的,太子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夹菜呢。
就是可惜,这菜不是自己喜欢吃的。
欢喜虽然打折了一半,好歹也是欢喜不是?
吴公公见皇帝竟然吃菜了,手脚立即麻利的上前端起青菜盘子放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了眼正啃鸡腿的儿子,便也点了远远的一盘青菜道:“给太子端起,天气热,多吃些菜蔬,少吃肉。”
皇后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父子互相伤害,胃口也好了一些。
两个儿子的胃口都像他们父亲,只喜欢吃肉喝酒,不喜欢吃青菜,明达那孩子也是,明明体弱不能多吃肉食,也总是馋肉。
太子吃饱喝足,又和皇帝加了一下班,天彻底黑下来,各宫门都要落锁后他才把分给他的折子批完,交给他爹后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想到今日庄洵说的,子女代父母之劳,庶子尚且要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孝父母,他不用像庶子那样劳顿,但叮嘱一声还是可以的。
代劳就不必了,先不说他愿不愿意的问题,他真提出代劳了,他爹说不定还以为他想抢皇位当皇帝呢。
于是太子尽量表现得真诚些说了点儿废话,“儿臣先告退了,父皇也早些歇息,莫要熬夜伤身。”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走了,秉持着礼尚往来的规矩,还叮嘱吴公公道:“多点两盏灯笼,小心脚下。”
吴公公恭谨的应下,和宫人们将灯笼挑亮些给太子照路。
等太子走了,皇帝这才扭头问古忠,“今日太子也没对着朝臣发脾气?”
古忠想了想后弯腰道:“今日殿下心情好,并没有发脾气。”
皇帝颇有些莫名其妙,“竟还知道关怀朕了,这是怎么了?”
古忠觉得皇帝是怀疑太子黄鼠狼给鸡拜年,立即道:“听说今日上午太子去崇文馆里上的是《孝经》。”
皇帝很惊奇,“孔祭酒上的?他上《孝经》有什么稀奇的?朕记得他早几年没少给太子讲《孝经》,也没见太子听进去多少,倒是没少跟朕别苗头。”
古忠笑道:“是一位叫庄洵的侍讲讲的,陛下前不久才封了他九品侍讲的官儿,让他进东宫讲课。”
皇帝一听,反应过来,“周满和白善的老师?”
“是。”
皇帝就放下笔,摸着胡子思考起来,“周满和白善且不说,都是纯孝之人,他们那个师弟,叫白什么的,也孝敬父母吗?”
古忠哪儿知道?
不过他依然弯腰笑道:“那位白公子不仅能进国子监,还能进崇文馆,自然是孝顺之人。”
皇帝思考起来,半响后道:“孔老二什么都好,就是讲《孝经》比不过人,脾气也暴,太子脾气像朕,他再那么啰嗦,难怪太子听不进去。”
古忠:……
是谁每次太子不听老师讲课就大骂太子狗脾气的?
这会儿倒是知道太子脾气像您了。
古忠僵笑着应下,目光在殿内一扫,发现只有他徒弟和两个宫女在,放下心来。
嗯,很好封口,刚才的话应该传不出去。
这番话的确没传出去,但昨天太子不仅友好的和帝后共进晚餐,皇帝还关怀了一下太子走夜路的灯光问题却传了出去。
满朝,满宫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和皇帝的关系更和缓融洽了,太子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在朝中的行事更顺畅了。
连一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魏知都难得对他露出了笑脸,休息的时候还和他闲话,“殿下今日处理的胜州来的折子不错。”
太子矜持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忍不住欢喜。
就是他爹也很少能得到魏知的夸赞的。
一旁的老唐大人闻言后笑道:“近日天气炎热,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殿下何不提议让娘娘去大明宫里避暑?”
皇后去了,不趁机提议一下让皇帝也跟着去吗?
这也是孝敬嘛。
一来二去的,父子间的感情自然就好了。
父子感情一直很好的老唐大人对此深有体会。
第1510章 吃坏了
太子和皇帝脾气有些扭,却是真孝顺皇后的,今日他已经让周满抽空过太极殿来看皇后了。
等下午休息时去看皇后,见她的脸色没多少改变,便想起老唐大人的话,于是道:“母后不如移到大明宫去避暑?”
那里距离龙首山更近,而且就在渭河边上,夏天要凉爽一些。
不过大明宫那边现在停工了,很多地方都没修建好,也就只有含元殿能住人。
皇后迟疑道:“你皇祖母这几日身体也不适……”
太子便道:“那让皇祖母也去。”
他想了想后道:“让父皇去劝说皇祖母吧,他最近不也觉得热得很吗,干脆一块儿搬过去算了。”
皇后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便笑问,“既如此,就让你媳妇也搬过去吧,眼见着就要进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她怀着身孕也辛苦。”
太子没反对。
于是太子孝顺,让帝后搬到大明宫避暑的事儿就定下了,当然,帝后也孝顺,于是把皇太后也给带过去了。
皇室一派和气,他们其乐融融,朝臣的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虽然个别人心里很焦躁,但像魏知这样的老臣才不管呢,太子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皇帝和太子的关系也在好转,他们脑抽了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急。
大明宫就在东宫的东北方向,已经出北城去了,皇帝说搬就搬,折子和当值的大臣直接到含元殿里听宣,却苦了满宝。
之前给太子妃请脉,她迈着小短腿从崇文馆走到西府就行,一点儿也不远。
但这会儿得换到大明宫去,别的不提,她得先出宫城才能去大明宫,就算是出宫的路上有马车坐,那也远着呢。
这样一来,直接把她休息的时间和下午教徒弟的时间给压缩了。
好在郑辜他们最近把宫里的人普遍扎了一遍,收集了不少脉案,而且因为一直重复扎的一些针法,现在就算没有满宝盯着,那几种针法也能扎了,她这才轻松点儿,不然她得跑断腿。
皇后估计也知道她难,在她跑了两天后便笑道:“以后你从西内苑那里过来吧,那样快些。”
满宝一愣,问道:“西内苑能过大明宫?中间不是有河隔着吗?”
皇后笑道:“河上有船,你坐了船就能过来。”
满宝惊奇得不行,第二天特意早早拿着皇后的手令去了西内苑。
水上当值的侍卫和内侍看着满宝手上的手令,再抬头看一眼太阳,忍不住道:“周小大夫,您平时不是上了午时,吃过午饭才去给太子妃看诊的吗?今天这才巳正呀。”
来的好像是有点儿早。
满宝脸微红,强撑着道:“今日崇文馆不忙,所以我来早点儿,怎么样,能不能坐船过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得等尚食局那边送东西来了才走,这船每日来往的次数是有数的,不能少走,也不能多走。”
西内苑距离大明宫并不远,他们的北边都是龙首原,没有宫墙,也没有城墙,南边就是东宫,但到大明宫的宫墙处没接上,所以有个口子。
那个口子便是河水。
水从龙首原上来,流经西内苑后分成两股,一股流向宫城,一股则流向大明宫,在大明宫内还挖了一个很大的湖,经过湖后才又流出宫墙往内城去。
可以说,这两条水贯穿了京城,因此水源很要紧,沿途都有禁军巡视。
帝后住到大明宫去,有些食物是直接送到了那边,但还有许多东西要先进宫城才又转到大明宫。
所以这条河便通着给那边送东西。
因为满宝来得早,平时都是午时才出发的船在接到尚食局送来的东西后便出发了。
坐在船上,满宝兴奋地不行,她看着清澈的水,坐着船出了西内苑,不一会儿便又到了大明宫宫墙下,直接坐船进去。
墙内有个小码头,码头上也有禁军把守,满宝都还没能欣赏到河上风景就得下船了。
她颇为惋惜。
在太子妃那里玩的长豫和明达听到满宝一脸惋惜的感叹,忍不住笑出声来,长豫道:“你想看水上风景,我们叫了船去湖里玩好了,哪需要特特跑去河上看?”
明达笑着点头,道:“那段河也不长,水里还不许种花种草,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湖好看些,现在湖中也有荷花苞了,正好呢。”
这么一说,大家都想去湖里玩了,就是太子妃都忍不住心中一动,“我突然想吃莲子了。”
长豫公主:“大嫂你现在的口味可真够怪的,刚还说想吃大蒜呢,这会儿就又换成莲子了。”
太子妃就摸着肚子笑道:“这可不是我想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的。”
长豫看着太子妃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打了一个抖,她悄声问满宝,“这肚子还会打下去?”
“那是当然了,这才哪到哪儿呀。”满宝道:“起码还得大两倍。”
满宝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多少孕妇,不说医馆里见过的孕妇,就说村里和自家的几个嫂子,她可没少看她们怀孕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她道:“等着吧,下头两个月,那肚子就跟吹气球似的大起来了,对了,您可以换食谱了。”
孩子进入了另一个阶段,需要的营养也有些变化,所以得换食谱了。
太子妃点头,笑道:“本来在东宫的时候我胃口都有些不好了,幸亏搬到了这边来,凉爽了许多,胃口又好了。”
和太子妃一样胃口变好的还有皇后,以及皇帝。
好到皇帝一口气吃了六个甜瓜,成功的把自己吃坏了肚子,满宝和明达她们玩到一半就被古忠亲自来请过去了。
明达和长豫担心不已,于是跟着满宝一起过去。
走着去的路上,古忠委婉的和满宝表达了皇帝的意思,这个吃甜瓜吃多了的事最好不要写成医案。
因为写成医案就要上交到太医院,上交到太医院,朝中的大臣就会都知道,不说皇帝,就是古忠都能想到明天魏知该怎么上谏了。
所以,还请满宝能够帮着隐瞒一二,我们悄悄的看病,悄悄的开药喝药治好就好了。
第1511章 入案
悄悄地是不可能的,医案也是一定要写的,不然皇帝要是出了事,是算她的,还是算古忠的?
不过当着古忠的面满宝没把这话说出口,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和,这是跟萧院正学来的本事。
当上位者有不好的要求时就这么糊弄着,过后该怎样就怎样,照着规矩来总是没有错的。
尤其是这种不是很严重的后果,那更得照着规矩来。
不然,因为你不守规矩,本不是很严重的后果变得严重了怎么办?
除非是像中毒这样的严重后果,上位者下令说不准外传了,太医们才会悄悄的写秘密医案,暂时不入册。
但等尘埃落定了,该入册的还是要入册的。
到了皇帝住的宫殿里,皇帝正捂着头靠在榻上,一手还按着肚子,脸色有点儿发白。
皇后坐在一旁,脸上有些焦急,看到满宝便脸色一松,连忙招手,“周小大夫快来给陛下看看。”
满宝开了药箱拿出脉枕来上前请脉。
古忠是一个很贴心的内侍,因此在路上他就把皇帝的症状说了个大概,包括今天午食吃了什么,吃完午食后没多久就吃了甜瓜,一共吃了几个,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满宝很机灵的没有再问让皇帝难堪的问题,她摸了一下脉后道:“凉到了,陛下很痛吗?”
甜瓜是凉性的,本来就不宜吃太多,皇帝还一口气吃了六个,这不仅是撑到了,还凉到了。
皇帝依旧捂着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不是很痛,是非常痛啊,没见他都一声不吭吗?
满宝想了想,觉得熬药也得一会儿,而且他刚吃了午食就吃凉瓜,这会儿再吃药,可能会把肚子吃得更坏,于是道:“那我给陛下扎几针?”
她道:“正好我药箱里有药,扎完了针,我再给您灸一灸,下午些再吃药吧。”
皇帝疼得额头都冒冷汗了,点了点头,便在古忠的服侍下去换衣服。
他把外衣都脱了,就披了件中衣躺在榻上,满宝掀起他的衣摆,在他的大肚子上按了按,见他忍不住嘶的疼出声来,便捻了针,找准了穴位扎下去。
满宝扎了六针,捻了一会儿后皇帝脸色慢慢变好,紧蹙的眉头松开,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不那么疼了。
虽然不是很疼了,但肚子依旧隐隐作痛,反正不是很好受。
满宝看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干脆在他的手臂上也扎了两针,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皇帝一边感受着腹中的隐隐作痛,一边暗想,周满的这针还真有用,难怪太医院那帮人对他封她为五品官没多大反应呢。
心里想了一些事情,皇帝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感觉就眯了一瞬,等他再回神时,周满已经把他身上的针都拔了,手上正拿着什么东西烘着他的肚子,暖洋洋的,让他身上还冒了些汗。
坐在一旁的皇后见他醒来便笑道:“陛下睡了有两刻钟了。”
皇帝惊讶,“这么久了?”
皇帝觉得背上的汗越来越多了,他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满宝就伸出手来按住他,“陛下,别动!”
皇帝就停住。
候在一侧的古忠冷汗都下来了。
满宝给他药灸,道:“这是暖胃的,您的肠胃着凉了,这是慢慢回阳的,您别乱动,不然会烫伤的。”
皇帝便彻底不敢动了。
明达和长豫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两双眼睛紧盯着她们爹的肚子,长豫口没遮拦道:“父皇的肚子比大嫂的还大些。”
皇帝这才发现两个闺女也在这里,顾不得会被烫伤了,立即拨开周满的手合拢好衣服,还从一旁抓过外衣盖在自己肚子上,涨红了脸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他对皇后嗔怪道:“女儿们都大了,你怎么也不拦着?”
皇后连忙笑着道歉,拉了长豫和明达就要出去。
长豫便道:“有什么不能看的?父皇不给我们看,我们去找三哥,三哥的肚子比父皇的还大呢。”
满宝见灸不成了,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闻言顺口接了一句道:“恭王太胖了,再胖下去,于身体有碍。”
皇帝一听,立即关怀的问道:“可我看他身体健壮得很,不像是身体有碍的样子啊。”
满宝道:“陛下不信可以找太医院的太医们来问,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是适中才好,胖瘦也一样的,并不是越瘦就越好,自然也不是越胖便越健壮,身形的话,像太子那样的就差不多了,陛下和恭王都有些胖了。”
满宝道:“不过陛下是微胖,除了吃的肉太多外没什么大的毛病,但恭王嘛,他吃太多肉了。”
满宝觉得恭王就是太有钱了,这才能在正当年的时候吃成了那样。
要知道他今年可才二十三岁呀,这就挺着一个大肚子了,那年到而立的时候怎么办?
皇帝便思考起来,然后看向满宝,眯起眼睛道:“不然,你给太子调理调理?”
满宝摇头道:“恭王不用调理,不给他吃肉就行,然后每天绕着宫城跑一圈,不到俩月肯定能瘦。”
皇帝面色一沉,问道:“你这是在作弄他呢?”
“不是,”满宝摇头道:“陛下您要是不信就让恭王这样俩月,他要是不瘦,我,我……”
满宝顿了顿后道:“我不要俸禄俩月。”
皇帝忍不住讽刺,“好大的决心啊。”
不过皇帝却是信了七分,他不觉得周满会拿自己的俸禄开玩笑。
满宝收好药箱,皇后也把两个女儿送到偏殿回来了,皇帝立即把周满刚才的话告诉皇后,和她商量起是不是让老三瘦一些。
皇后连连点头,她早就觉得老三太胖了,只是不管她怎么劝,那孩子就是喜欢吃肉,还不爱动,这就一天胖过一天。
满宝放好药箱,看向古忠,“我给陛下开张药方吧,抓了药后熬着,一个时辰后喝,晚上饭后再喝一碗就差不多了。”
古忠连忙奉上笔墨。
满宝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晚上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可以多吃些青菜,最好是吃粥养胃,甜瓜别吃了,也不许吃寒冷和冰的东西……”
满宝一一叮嘱过,将药方写了两份,岸上自己的印鉴后交给古忠一份,自己收了一份。
古忠看见了,不过什么都没说。
真的不给周满入案,回头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
第1512章 玩耍
皇帝对此一无所知,拉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觉得周满既然过来了,干脆给皇后也看看。
“皇后近日胃口有些不好。”
满宝摸了摸脉后道:“是苦夏,这个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您的身体弱,屋里别用太多冰盆,还是用扇子扇风吧,或者在透风的地方坐坐也不错,晚上小心着别受凉……”
满宝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好多话,就连一旁听着的皇帝都觉得她太过啰嗦,倒是当事人皇后听得津津有味。
等终于把她送走,皇帝便长舒一口气道:“年纪看着不大,怎么就这么絮叨?”
皇后笑问,“陛下现在肚子还疼吗?”
皇帝感受了一下,摇头道:“别说,她这针灸还是挺有用的,我听太子说,他们太医署要分科教学,其中有一门就是针灸。”
皇后也觉得好,别看她今年夏天还是苦夏,其实比往年要好一些了,去年这会儿她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柳絮飘飞的时节,她一度觉得活不过那个夏天。
皇帝这是第一次被扎针,他都觉得不错,更别说皇后这个经常被扎的人了。
也正是因此,皇后才那么尽力的说服皇帝重整太医署。
周满那一身的本事,若能照他们折子上写的那样,教授弟子后传到各地医署,然后为天下百姓看疾,那不知有多少人可以受益呢。
皇帝也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事来,而且他想的比皇后更深些,“针灸用到的药少,花费应该也会少些,一些贫苦百姓也能用。”
皇帝的手指忍不住敲了敲大腿,沉吟道:“到时候每年从国库中拨一笔银子下去,各地医署都收购一些常用的药材,也可赈济买不起药的病患。”
皇后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个章程却要定好,免得真正该帮的人没帮到,倒喂饱了一些硕鼠。”皇帝想了想,扭头和古忠道:“这事是太子在做,把他叫来,朕问问他那边可有章程了?”
古忠连忙应下,躬身退出去让人去宣太子前来。
他才吩咐好要转身回去,便见侧殿里才走没多久的周满乐呵呵的和两位工作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满和长豫公主正仰头哈哈大笑,就是明达公主都笑得弯了眼。
古忠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回去。
殿里的帝后也隐约听到了笑声,问道:“她们笑什么呢?”
立即便有宫人出去问了,很快便打听回来,“周小大人在和公主们说她小时候在村里河边玩儿的趣事呢,两位公主都很喜欢。”
岂止是喜欢呀,要不是满宝说太阳太大,不想晒太阳,俩人都差点拉着她一起去河边挖泥巴玩儿了。
河嘛,大明宫也是有的。
而且因为大明宫没有修建完成,占地又广,所以颇具野趣。河边完全没有被经营过,该长水草的地方长着水草,该有泥巴的地方也有泥巴,甚至一些水草茂盛的滩涂里还有野鸭子呢。
一点儿也看不出是皇宫来。
总算是等到太阳下去不那么毒辣了,拉着满宝和明达到河边的长豫看到被惊吓飞起的野鸭子,忍不住高兴的哇哇大叫起来。
满宝不觉得惊奇,但很想知道水草里有没有野鸭蛋,于是把裙子一提,一绑,撸了袖子就往草丛深处走。
长豫立即跟上去,明达也想去,却被宫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公主,您可是不能受凉的。”
明达有些惋惜,便站在岸边等她们,还给她们指方向,“再上来一些,刚才那只野鸭子是从上头飞走的……”
满宝扒拉着滩涂上的茂盛水草,最后和长豫公主找到了一个干草窝,扒开一看,看到五个青白色的鸭蛋。
俩人都忍不住呀了一声,伸手就去拿。
满宝还摇了摇,特别开心的道:“日子都不长,都可以吃呢。”
长豫拿了三个,满宝拿了两个,俩人高兴的挤出水草丛上去,将鸭蛋给明达看。
明达也新奇得不行,“这怎么吃?”
“可以和韭菜炒着吃,”满宝道:“韭菜炒鸡蛋好吃,那炒鸭蛋应该也好吃。”
反正都是蛋。
长豫舍不得全吃了,于是拿了一颗道:“这一只我要洗干净放到案上供着,谁也不许吃。”
明达也想要一颗,于是捏了一颗在手里,满宝无所谓,直接把手里的两颗蛋都交给宫人,“这蛋也就能放二十来天,天气热,你要是不吃它也会坏的。”
明达惋惜,“就没有办法让它不坏吗?”
“有呀,看看它是不是种蛋,要是种蛋,找一只母鸡孵着,这样蛋就变成了小鸭子,小鸭子长大还能再下蛋,这样不就坏不了了吗?哈哈哈……”
满宝是说着玩儿的,结果明达和长豫竟然当真了,俩人一想,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决定拿回去让人找来一只母鸡孵蛋。
“这可怎么看是不是种蛋?”
满宝一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她娘选蛋的步骤,挠了挠脑袋道:“得点上油灯,然后把蛋对准油灯照,照着照着,就看出是不是种蛋了。”
一旁的宫女内侍们:……
有一个宫女进宫前年纪不小了,知道怎么看,于是上前一步道:“公主,奴婢知道怎么认。”
于是一行人便跑回了宫殿,直接拉上窗帘,点上油灯,对着选种蛋。
运气很好,五颗蛋里有三颗是种蛋,明达和长豫选了一颗看上去觉得顺眼的,然后看向满宝,“你真的不选一颗吗?”
满宝对养鸭子不是很感兴趣,她的小庄子里就有很多鸭子,没必要大老远的在皇宫里养。
但她难得和小伙伴有一件共同的事情做,因此想了想后便拿起剩下的那一颗,点头道:“行吧,不过我不方便带着,你们帮我拿?等找到了抱窝的母鸡放在一起孵蛋。”
明达立即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鸭蛋笑道:“我来帮你保管。”
一旁的宫人见她们总算商量好了,便委婉的提醒道:“周小大人,时辰不早了。”
满宝往外一看,这才惊觉时间飞逝,这会儿竟然就快要到吃晚食的时候了。
她立即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船要停运了。”
最主要的是,她还得把医案上交到太医院呢,今天晚上太医院也不知道是谁当值。
第1513章 规矩
很不巧,今天是萧院正当值。
所以等满宝踩着落日的余晖进入太医院,上交医案时,萧院正紧张的站了起来,“陛下吃坏了肚子?”
满宝点头,“肠胃受寒,又过于饱食,大约是发了炎症。”
萧院正看着满宝写出来的脉案,看到只有她一人进行了诊断,不由焦急,“怎么只叫了你一个过去?”
满宝道:“我当时正好在大明宫。”
“太医院在那边也留了太医的。”
毕竟皇室大半的人现在都在大明宫那边,太医院自然也往那边派驻了太医,只不过两宫相距不远,所以宫廷这边也留了一位太医。
除了周满,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排班两边当值了。
给皇帝看病,必须得两个以上的太医的,哪怕其中一个只做记录,那也是一种见证,这是规矩。
萧院正以为满宝不懂这个规矩,毕竟她是第一次给皇帝看病嘛。正想提醒一下她,满宝就道:“古大人一开始暗示了不要入医案呢。”
既然兼任了太医院的太医,满宝当然会了解清楚太医院的规矩,这种规矩她还是懂的。
为此,白善还专门与她研究了一下,最后看了太医院诸多案例的俩人得出一个结论,太医院的规矩就是一切听从皇帝的,无伤大雅的事听从皇帝定下的规矩,大事听从皇帝个人的决断。
在此基础上随机应变。
所以满宝就了解了一下皇帝定下的规矩,这就算完了。
当时研究完太医院的规矩时,俩人还觉得太医院太没有朝臣的傲骨了,怎么能什么都听皇帝的呢?
这会儿好处就出来了,一听说古忠想不入案,萧院正立刻什么都不说了。
古忠是皇帝的心腹,这话怕不是古忠说的,而是皇帝说的吧?
萧院正转身让到一边,让满宝入案。
谁知道满宝填好案卷,又将脉案和药方夹进去放好后还给他看,“萧院正,我第一次入案,你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萧院正:“……”
“周小大人其实不必特意给我看的。”
满宝道:“可这给陛下看病不是得有两个人的印鉴吗?那会儿没人,这会儿您又正好在这儿,您顺道帮我印上一个呗。”
日后查案宗的时候,若是有问题也有人给她做个证。
萧院正:“周小大人,这话不必明说出来。”
见已经脱不开身,萧院正倒也干脆,他拿起案卷认真的看了看,点头道:“写得标准,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没有亲看过陛下的脉,可不能给你签印。”
满宝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这么入案了。”
反正太医院的规矩是一切听皇帝的,只要没问题,案宗是不会被人查的。
萧院正指点着满宝将案宗归档,见左右只有他们两个,便干脆坐在椅子上叹气,“陛下也太贪欢了,甜瓜怎能多吃呢?”
满宝也想吃甜瓜了,于是比划了手指道:“吃了六个呢。”
萧院正:“……这也太不注意了,伺候的人怎么也不提醒,如此贪欢如何使得?”
满宝不以为意,逢年过节,她大嫂做的许多特别好吃的东西时她也会忍不住多吃的,经常要给自己开消食的山楂片,不过……
“陛下的确不该一次吃这么多甜瓜,可以分开吃嘛,早上吃两个,中午吃两个,下午晚食前后再吃两个就是了。”
萧院正忍不住斥道:“别瞎说,那还是过食,甜瓜寒凉,怎能一天之内吃这么多?”
“但肠胃多半能忍受,不发病出来,过几日它就又自己调节好了。”
萧院正都震惊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安排自己身体的太医,一般人也就算了,贪口腹之欲,但你是大夫啊,你是太医啊。
好半响萧院正才咽下口水问,“这话你不会也对陛下说了吧?”
“才没有呢,我又不傻,当时殿里还有许多伺候的人呢,起居郎不知道在哪儿窝着,我才不要在史书上留下奸佞的名字呢。”
萧院正就松了一口气,不然,就算她是五品修撰,就算她年纪小,他也得代太医院罚她。
“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尤其是对着陛下和皇室中人,不然他们真的贪口腹之欲出了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唉,过两日魏大人就又要上谏了。”
“多吃了几个甜瓜而已,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肠胃发炎也是会死人的。”见满宝一脸惊诧的模样,萧院正就摸着胡子道:“喝水都能死人,更别说吃甜瓜了,这很意外吗?”
“可这不都是意外吗?”满宝道:“喝水死人到底是极少数,怎能放在有因可循的案例中呢?”
萧院正:……我和你谈意外,你跟我论医理?
萧院正顿时不太想和满宝说话了。
见她有絮叨下去的趋势,萧院正立即抢在她之前开口,“周小大人还不回崇文馆吗?我看这天色渐暗,各宫就要落锁了吧?”
满宝这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这会儿天都快要黑了。
她立即起身告辞飞快的离开。
她到底年纪小,出了太医院,拔腿就往东宫跑,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
在宫中疾跑也是忌讳,但沿路的宫人看清楚是满宝后,再抬头看一眼天色,默默地当没看见。
满宝一溜烟的跑进东宫,这才停下来出气。
白善正拿着一本书在不远处看,顺便等她。
见她跑进门来,便“哎”了一声问道:“你去做什么了那么晚才回来?”
他道:“今日你的弟子刘医女还特地找到崇文馆去,说是有两个病症拿不准想要请教你,结果你不在,郑太医跟着去看了。”
满宝顺了气后道:“我今天去大明宫了,坐船过去的,还和明达长豫她们去摸野鸭蛋了,你不知道,大明宫那边可好玩了,它不像这边已经划好了道儿,人只能走人道,那边许多地方都还荒着,但为了不难看撒了许多的草种,其中有些月季长得特别好看,到处都是草……”
她这两天还挖到了三株这边皇宫里没有的植物呢,科科扫描了一下,发现靠近山脚的那边还有不少没收录过的植物呢,可惜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还到不了那边。
第1514章 因甜瓜而起
白善给满宝留了晚饭,就放在她的屋里热着。
趁着宫里的院门没落锁,还能自由的行走,白善跟着她到了她房里,看着她从炉子上把饭菜拿下来,道:“先生今日没课,在书楼里看了一天的书,我听人说,崇文馆没给先生安排其他的任务。”
满宝道:“不急,等他们知道了先生的本事,自会让先生参与修书的。”
崇文馆的侍讲们也不是单给他们讲课而已的,平时也要做些修撰或注解的工作的。
还有做一些文字研究等,偶尔还要到詹事府里帮忙查找整理材料,就好比弘文馆里的学士要去六部听差或御前行走一样。
也很忙的。
但现在庄先生就很清闲。
工作清闲并不是好事,那代表着你的能力没被认可。不过满宝不觉得有什么,她刚当大夫时也很清闲,没几个病人愿意找她看病,但时日久了,本事显露出来,不仅病人喜欢找她,连大夫都喜欢找她了。
“所以时间能见证一切,”满宝道:“且等着吧,先生不会着急的。”
庄先生才不着急呢,他每天在书楼里看书也很自得其乐,他三天才两堂课,一堂《孝经》,一堂《道德经》,而且太子还不上《道德经》,他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没多少忌讳。
别说,除了讲《孝经》时比较纠结外,庄先生没什么烦恼了。
本来隐隐有些看他不起的崇文馆侍讲编撰们在见到庄先生的花白胡子后,哪怕秉持着尊老爱幼的传统也不能像对新人一样的指使他干粗活儿。
毕竟,孔祭酒是馆事,崇文馆里的侍讲也多学儒家经典,便是不能做到老吾老,尊老还是做得到的。
何况,人家还有三个嫡亲弟子在崇文馆里呢,不说周满的官品,就是看在白善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特意为难他。
不错,看在白善的面子上。
虽然才入学不到一个月,但馆里的侍讲们已经发现了白善的聪慧,除了偶尔提的问题刁钻些,让他们难以回答外,这孩子是真的聪明。
连杨和书都忍不住私下和唐县令说,“他要是早生十年,刚好能与你做一对,一起闯荡国子监,孔祭酒说不准真的会忍不住将你二人都逐出国子学。”
唐县令一听就知道白善有多刁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两天,他进宫办公时便忍不住转到崇文馆来看他们,“我家庄子里的瓜果熟了不少,可惜你们都在皇宫里,不然还可以给你们送一些。”
满宝还在念念不忘皇帝吃的甜瓜,问道:“有甜瓜吗?”
唐县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点头乐道:“本来没有的,不过现在京里有不少人卖甜瓜,你要吃,等你们下次休沐出宫,我给你们买一些。”
去年的这个时候满宝他们还没进京来呢,因此不知道京城这会儿就盛产甜瓜了,忍不住问道:“京城的甜瓜这么早熟吗?”
“不是,”唐县令压住笑道:“也就是一些庄子提前在屋里或温汤附近种的熟了,其他的估摸着还得再等上十来天才出来呢。”
“那怎么京城街上就有卖了?”能够在温汤附近种甜瓜的人家会往外头卖吗?
而且那价钱怕也不是一般的甜瓜能比的吧?
唐县令笑道:“本来这些甜瓜多是留着自己吃或送礼用的,卖出去也不赚什么钱,但从昨日开始,京城便冒出了好些商贩,拿着甜瓜说是陛下都喜欢吃的甜瓜,一个便要半两银子呢。”
那么贵的甜瓜,唐大人当然是不吃的,不过等到白善他们再休沐那就是六月初一了,那会儿地里种的甜瓜,最早的一批应该也熟了,价钱必定会下来,请他们吃几个还是可以的。
满宝立时不说话了,她这两天去大明宫看太子妃都特意绕着正殿走,能不碰到皇帝就不碰到。
她把皇帝吃坏肚子的脉案入档,和知情的萧院正闭紧嘴巴,明明只告诉了白善一个人,白善也没往外说,但还是被朝臣们知道了。
满宝和萧院正打探过,知道第二天皇帝便照常去上朝,一整天下来一点儿事也没有,满宝还去给他又针灸了一遍呢。
结果下午门下省的官员去太医院核对医案时看到后皇帝新入的医案便查看了一下。
当然了,当时门下省的官员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萧院正也暗示过陛下不想这件事太多人知道,结果过了一晚上,魏知等朝臣还是知道了。
像赵国公这样的朝臣知道了这件事,最多当面笑呵呵的打趣一下皇帝,甜瓜好吃否?
结果魏知却去大明宫里堵着皇帝上谏了,认为他一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便是不爱惜国家;二身为帝王连这点儿自制能力都没有,如此贪欢,如此凭好恶做事,显然就要忘了当初为政的初衷。
他认为他必须要为皇帝敲响警钟,以防止他一步一步沦陷,越发的好逸恶劳。
于是骂得皇帝掩面道歉,这事儿才算完。
但这两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借茬骂了好几个人,尤其京城里的不知道这么就掀起了一阵吃甜瓜的风气,魏知现在嘴上还没说,但皇帝依旧提心吊胆的,觉得他随时可能又要骂他。
不过皇帝没想到这次骂他的不是魏知,而是老唐大人。
唐县令笑道:“我父亲今日上书,认为京城的这股风气是因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故陛下今后行事更因谨言慎行,今日有人因陛下爱甜瓜而高价买瓜,那他日可能就有有心之人为了种植陛下心爱的甜瓜而拔麦毁稻,只为种植甜瓜。”
满宝目瞪口呆,“这么严重?”
连白善都惊讶起来,“谁会那么做?”
唐县令笑道:“一个甜瓜半两银子,两个就是一两,一亩的麦子都卖不出这么多钱来,百姓多愚昧,不会去想甜瓜多了就卖不出价,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价钱,你说在甜瓜如此高价的情况下,你是种麦子还是种甜瓜?”
那当然是种甜瓜了。
有小庄子,且同样爱钱的白善和满宝心中暗暗回了一句。
唐县令道:“陛下今日叫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第1515章 做胭脂
虽然魏知和老唐大人的话很不好听,皇帝很不喜欢听,但他还是听进去了,还真怕农民们因为今年甜瓜的重利而改良田为瓜田。
所以特意召见了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县令,让他们今年做好劝课农桑的工作,明年紧盯各大庄子的粮食种植,不许权贵带头改良田为瓜田。
也是因为这么忙,皇帝才一开始没想起来和周满算账,等他抽出空来时又把这事给忘了。
但满宝不知道啊,她一直悄咪咪的躲着皇帝走呢,连去给皇帝针灸都不亲自去了,而是仔细的教了教萧院正,然后就甩手给萧院正不管了。
萧院正巴不得从她这儿多学点儿针灸的本事,跟着满宝去偏殿,找了两个肠胃有些不好的内侍扎了两次针,确认没问题后就毫不介意的顶着皇帝的寒气去给皇帝扎针。
因为有人去代自己受过,所以满宝虽然躲着皇帝,却依旧每天都往大明宫里跑,偶尔时间宽裕,在看过太子妃后就和明达长豫到处去玩儿,还顺手给明达公主调理身体。
一开始见满宝连脉案都不出就给明达公主扎针,明达的宫女内侍们还想着拦一拦,但发现公主扎过针后胃口的确要好上一点儿,夜里也会睡得安稳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算了,反正周满总不会害公主的,而且她给皇后扎针也很少入案。
陛下的后宫和别人的有点儿不一样,不说远的,便是先帝时,后宫都免不了有倾轧陷害。
当今的却很少。
便是有争风吃醋的事儿发生,也从不会祸及子嗣,皇后将后宫打理得很好。
也正是因为环境宽松,满宝才能这样自在的给明达扎针。
看到她们往脸上涂抹胭脂时,满宝还兴趣满满的表示她在崇文馆看医书时翻到一些胭脂方子,看上去很不错的。
计划着和明达长豫一起做着玩儿。
看着明达的老嬷嬷听着这些话,暗道:这要是在前朝或是先帝时,可不敢让公主们碰这样的药材和用这样的胭脂,谁知道这一件事里藏着什么样的祸端呢?
这会儿嘛,她们想玩就玩去吧。
于是,老嬷嬷就看着满宝撺掇着两位公主去和太医院拿了好多药材来,然后去小厨房里转了一圈后嫌弃厨房腥气重,三人一起蹲在回廊里就生活熬制起来。
满宝是不太能理解她们的,一边拿着小称称药材,一边问道:“厨房哪儿腥了?我进去转了一圈儿,明明挺香的。”
灶上还吊着高汤呢,听说是晚上要煮面条吃。
不过这是给公主们吃的,满宝是吃不着了,她得在晚食前从这儿出发赶回崇文馆,不然夕阳一落东宫会落锁的。
长豫道:“厨房里才杀了鸡呢,你竟没闻到那股血腥之气吗?”
满宝想了想,摇头,“人的血好像比鸡血腥。”
这话儿没法接,长豫干脆不接了。
满宝将称好的药材排序放好,明达和长豫则一人坐在一个小桌子前捣药材,她们的贴身大宫女亲自蹲在炉子前生火。
她们对周满和两位公主的能力表示怀疑,从没听人说过胭脂是用药材做的,胭脂不应该是用花做的吗?
明达和长豫只会坐着让人化妆,现在她们年纪还小,只贴了花钿,或画上额黄,连粉都不敷的,但宫女们却没少倒腾自己的脸,胭脂什么的也没少买。
买的多了,自然知道这胭脂是怎么做的,说白了,不就是红蓝花做成的吗?
好的胭脂会往里加其他的花调成更好的颜色和香气,哪有用药材做的?
满宝却很自信,带着明达和长豫又是捣药材,又是蒸煮,费了三天的功夫,就在皇后都快忍不住问时,满宝还让长豫从尚室局里拿来一块羊油。
别说宫女们了,就是老嬷嬷都看呆了,然后就看着满宝拿羊油化开和她们做了三天的浅紫色“胭脂”混在一起,本来颜色就淡的“胭脂”颜色更淡了。
满宝和好后放在一旁的冰盆里冻上,从上午盯到了下午,再一揭开罐子,里面便凝固了起来,颜色浅淡,可能是因为匀得不是很好,有的浅紫色,有的是奶白色。
满宝闻了闻,自觉还不错,于是得意起来,给长豫和明达闻。
俩人闻过,都点了点头,“香是香,但这是胭脂吗?”
她们虽然没用过胭脂,但她们也见过人用好不好?
明达迟疑道:“这是药膏吧?”
满宝道:“你们不是说,胭脂便是使人有好颜色吗,这就能让人有好颜色,自然是胭脂了。”
满宝将自己抄录下来的方子给她们看,“诺,上面都写着了,叫润胭脂。”
长豫和明达这才没再怀疑,而是一起看罐子里的胭脂问,“那这就可以用了?”
“可以了。”
满宝用指腹抠了一些在手心搓开,然后就往脸上擦,最后擦手背,她看了一下手背,点头道:“果然不错。”
满宝立即跑去打开药箱,拿出三个小木罐,和明达长豫道:“我要挖一些。”
她们做的不少,一大罐呢,满宝虽然带来了三个木罐,但并不大,所以俩人一点儿也不小气的点头,让她挖了三小罐走。
满宝喜滋滋的提着药箱回东宫去了,她前脚走,皇帝和皇后后脚便到,一进女儿们的偏殿,皇帝便左右张望着问道:“周满在哪儿?”
长豫还在和明达研究这润胭脂呢,听见皇帝的声音立即冲出去,“父皇,母后,你们快来,我们做出了好东西呢。”
皇帝道:“朕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把着偏殿给烧了,一连三天朕都看见这边在冒烟。”
明达跑上前抱住母亲的一条胳膊,闻言笑问,“那您怎么这会儿才过来问?”
那当然是因为没空了。
最近黄河上游冰化,水还下得有点儿多,胜州刺史这会儿就让人快马加鞭来禀报黄河危急了。
皇帝吃多了甜瓜的事也不了了之,魏知已经在和户部计算今年要出的赈济粮款,不日就要送到胜州去了。
同去的还有工部,还是尽量不要让黄河决堤。
今天才把章程都定下,皇帝难得可以准时下班,恰巧今天偏殿又不冒烟了,他就好奇的叫上皇后一起过来看看。
第1516章 润胭脂
长豫和明达兴奋且自豪的将半罐子药膏拿出来给帝后看,“父皇,母后,这是我们做的胭脂。”
皇帝看着罐子里的东西,都不带停顿一下便大声的夸赞道:“好!我们的女儿都会做胭脂了。”
皇帝便是不用,也是见过皇后和其他嫔妃用的,自然知道胭脂是什么样,所以他觉得女儿们做的胭脂坏了。
不过见她们开心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皇帝也不想打击她们,于是使劲儿的夸了她们一顿,转身却让古忠去挑些上好的胭脂给两位公主上来。
皇帝拉着她们的手笑道:“你们母后养育你们不易,这亲手做的胭脂就给你们母后用吧,你们用我给的。”
长豫和明达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把胭脂罐子往母亲怀里一塞,便当是送给她的了。
皇后:……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胭脂”,半响说不出话来。
便是她见多识广,那也是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胭脂的。
看了皇帝一眼,皇后将怀里的“胭脂”交给尚姑姑,笑着谢过她们的孝心。
夫妻俩和两个小姑娘说了一会儿话,就在她们两个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带着“胭脂”走了。
回到正殿,皇帝就讨好的捏了捏皇后的手,对尚姑姑道:“把这胭脂收起来吧,梓童,朕抽空出一趟宫,亲自给你买上好的胭脂回来如何?”
皇后将手从他手里抽掉,笑道:“陛下,妾身没那么小气的,这好歹是孩子们的孝心,还是留着用吧。”
皇帝就又把手拉回来,笑道:“两个孩子折腾着做的,也不知道添了什么东西,颜色看上去还不好,孝心嘛,我们知道就好,不必用的。我这不也是怕她们不知深浅,万一用坏了脸怎么办?”
皇后这才给他好脸色,嗔怪道:“她们身边的人也不是不知轻重的,怎会让她们用?”
尚姑姑便适时的插话道:“方子是周小大人拿来的,三人一起做的,刚明达公主身边的人已经挖了一些送去太医院,让太医们帮着看看能不能用。”
皇帝便问,“太医们怎么说?”
“人还没回来呢。”尚姑姑躬身道:“待人回来了,奴婢让她过来一趟回禀。”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和皇后道:“明达和长豫因为周满带着,这几天都玩疯了,你也管一管,女孩子还是应该以贞静为主。”
皇后道:“真是难得,陛下竟会说这样的话。”
皇帝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以前长豫和明达调皮,都是他宠着,皇后管着,每次皇后要下狠手管时,皇帝都说,“朕的女儿,大气舒朗一些是正常的,活泼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非得要求她们贞静文淑?”
皇帝微微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不是被周满给气到了,就是被胜州的事儿给忧愁的。
他给自己找理由,“周满,太不讲信用,明明都应承了不写医案,却出尔反尔,你别让两个孩子跟她玩得太密。”
皇后却笑道:“但陛下也没问她的罪,显然知道她做的是对的。”
她笑道:“守规矩没什么不好的,我近来正想教两个孩子规矩呢,便先从这一件事开始吧。”
皇帝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还得成两个女儿的教材,还是反面的,于是不说话了。
皇后见他沉默了,这才舒心。
去询问太医的宫女很快便过来回话了,她低着头道:“太医说这不是胭脂,这是面脂,是冬天治脸上干裂用的,属于药膏。不过太医们看了方子后说周小大夫删减了一些药材,所以便是公主们日常用着也没什么事。”
宫女没敢说的是,当时两个太医研究后道:“这药量的白芨就是全往脸上糊也没什么毛病吧?用了就用了吧。”
“明达公主和长豫公主脸肿,还是长了恶疮?怎么用了这个方子做药膏?其实还是比不上用白芨散,周小大人怎么不开白芨散?”
宫女没把这些议论告诉主子们,她知道主子们想听什么话,反正知道这药膏能用就行。
皇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和皇后笑道:“既然能用,皇后就用吧,不过着颜色,实在是不好看,周满不是说要带她们做胭脂?怎么做成了药膏?果然是大夫,做什么东西最后都做成了药。”
皇后若有所思,便伸手抠了一块擦在手背上,就见那浅紫色的药膏化开,擦了擦后手背上什么都不剩下,自然也没了颜色。
皇帝也看到了,摇了摇头,已经认定这胭脂是做坏了的。
抱着胭脂跑回东宫的满宝却喜滋滋的和白善炫耀道:“我前段时间在书楼里看到的方子,这才知道原来手足皲裂还有专门的方子,甚至有医者便是不春夏都会往手上擦抹药膏以预防秋冬皲裂。”
白善拿过木罐子问,“可这会儿我们也用不着呀,离冬天还远着呢。”
满宝道:“这是给我娘和我大嫂大姐的,她们手上常年有口子,白二和白大哥下旬不是就要往家送信了吗?我到时候让他们带回去。”
白善点了点头,还给她,然后问道:“你给了你大嫂,那二嫂三嫂不给吗?毕竟千里迢迢的往回送东西……”
满宝一愣,挠了挠脑袋后道:“我和明达公主她们就做了一罐,要是再去挖两小木罐是不是不好?”
白善好奇,“你就不能自己做吗?”
“可以是可以,但休沐只有两日,而且有些药材还是挺贵的,至少百合花瓣就需要不少……”
这东西可不便宜。
白善便认真的替她思考起来,“那你再琢磨出另一个方子来,再去找明达公主她们又做一份,你们不都有差不多功效,却又有些差别的药方子吗?”
满宝眼睛一亮,忍不住冲他竖起大拇指,“你这个法子好,那我再琢磨琢磨,我记得当时那本医书后头还记了两个方子,不过那两个方子是治痤疮的,上次我看到六哥额头上就长了一个,做出来还可以让他先试一试。”
白善:“他好了吧?”
“没事,他常在厨房,肯定还会再长的。”
白善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同情起周六哥来。
第1517章 悄悄(给书友“满宝的理想”的打赏加更一)
满宝喜滋滋的把药膏收起来,转身便扎进了书楼,翻找出那本薄薄的医书,直接借回屋里继续研究。
可惜第二天他们就要休沐出宫了,满宝便抄了方子,打算出宫后还细细地琢磨琢磨。
她进系统里和莫老师上课时顺手也给了他一份,让他帮忙研究研究。
莫老师只看了一眼便道:“你要做护肤品?”
满宝疑惑的眨眼,“护肤品?”
“哦,你们这会儿还没衍生出护肤品这个行业,这可是个暴利的行业,不过我不建议你涉及,因为对于医药研究并没有什么进益,反而会消磨你的意志和热情。”因此莫老师拒绝研究,不仅如此,还对满宝说:“建议你也不要涉及这方面。”
满宝却很感兴趣,“可痤疮不也是病吗?”
莫老师道:“这方子能治什么痤疮啊,真正的痤疮方子要比这复杂一点儿,这点儿量和这么简单的制作方法也就能润面,减轻一些痘痘罢了。”
莫老师直接下线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来,直接放到了教材行列,道:“你有兴趣可以看看这个,不过,你现在还有时间吗?我上次布置给你的肝硬化切除,你一直没有将录制视频给我,你还没做吧?”
满宝道:“我做了两次,自觉还不够,所以没有录制视频。”
“不管多生疏,下次做的时候把视频录制给我,我才能知道你的问题,”莫老师道:“现在你那边世界的事情太多,学习时间太少了。”
满宝却不这么认为,“进了崇文馆后,我每日夜里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进教学室学习的,比之前的还要稳定。”
“可你越学越深,仅靠你之前的学习时间显然是不够的,”莫老师很看重满宝这个学生,不仅在于她聪明,还在于她和他学了这些医术后都有可能变现。
要知道,在他这个世界,已经很少有医术变现的可能了,没见他都是做教学和研究工作,对满宝的病例如获至宝吗?
不过考虑到满宝那个世界的情况,他也是主要做古中医研究的,所以他们的学习方向大多是古中医。
这一次学习的肝硬化切除则是在中医治疗下的外科手术,是古医学中西合作的标志性案例,很有名的。
莫老师还鼓动满宝,“尽早把这案例学好,既然你在那个时间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最好抽空找一下有没有相应的病人,或许可以试一下这个治疗方案。”
满宝道:“怕是很难,前期的中医调理还可以,到后期结合肝硬化切除术,除非他也落个马,或是被人捅了肚子,不然别想我能打开他们的肚子切肝脏。”
莫老师:……真愚昧。
不过他也只能表示失望,并不建议满宝去做不切实际的努力,在这一方面,他和益州的纪大夫很像,都认为救治病人也看缘分,他们治的是病,命数如何还得看病人自己。
所以如果病人自己都不愿意治病,他们是不会多劝的,这是每个人的选择。
虽然如此,莫老师还是瞪了满宝一眼,督促她尽早将这一案例学透,他们才好继续下一课题,总之卡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这么一想,莫老师又有点儿后悔把那本子和书给她了,万一她受不住诱惑真移了性情怎么办?
就算不移了性情,花费时间在这上面也很可惜呀。
但满宝还没等他反悔就已经按键将教材取了出来,然后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便出去了。
满宝当然不可能一页一页的看过去,她已经习惯了,看莫老师那个世界的书就得照着目录看。
和他们这个世界,一句话需要反复诵读研究不同,他们的文字书写习惯让她一眼扫过去就知其意。
所以她在这个世界看的一本薄薄的医书,需要她反复研读才能读懂,可莫老师给的医书却不用。
有时候她还嫌弃里面太过啰嗦,总是把病理和治疗方法反复详细的描写,曾经看过满宝一本医书的白善坚持认为她给人下医嘱时之所以会那么唠叨,就是受这些医书的影响。
所以满宝拿到了医书,直接翻开目录,找到痤疮的那一目录便开始看,先是一目十行的扫过因为痤疮给人带来的心理和身体上的伤害,翻了三四页才看到痤疮形成的各种原因。
满宝呼出一口气,一边趴在床上翻书一边想,所以莫老师到底为什么觉得她看书看得快呢?
明明都好多废话,为什么还非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又不是有趣的故事或文字,她才不看呢。
满宝快速的翻了二十多页,听到脑海里的科科播报,“徐雨走来了。”
满宝竖着耳朵听,依旧什么都没听到。
感慨了一下自己的耳力后,满宝将书收到了系统里,然后开始拍蚊子,将蚊子都赶出蚊帐,这才熄灯躺下睡觉。
一躺下她就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沁出眼泪来,就听到科科道:“她走了。”
满宝便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入睡前心想,其实徐雨这样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她每晚都能保证在亥正前睡着。
她现在还小呢,得多睡点儿才能长高。
或许是入睡前有了这个想法,满宝第二天没能及时醒来,还是急着要出宫的白善跑过来敲她的门,见她头发糟乱,满脸惺忪,便问道:“徐雨怎么没叫你?”
满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打了一个哈欠道:“今日碰巧她月休,不用伺候。”
不过水却是给满宝打好了的,就放在屋里的木桶里。
大夏天的也不需要热水,满宝关上门就去洗漱,等她换好衣服收好东西出来,封宗平他们就已经吃好了早饭准备出宫去了。
白二郎着急,“我和我国子监的同窗们约好了要去护国寺游湖的,你也太慢了。”
满宝道:“我昨晚熬夜看书了。”
“又熬夜看书,你现在都当官儿了,何必还这么用功呢?”白二郎觉得他要是当了官儿,那一定不会再多看一本书的。
他现在每天努力学习不就是为了以后当了官儿可以不再看书学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