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新县令
“周五婶家比较穷是因为周五叔很久以前就没了,大勇哥和二义哥以前生病要花很多钱,周五婶就把周五叔的地给卖了,只留了四亩。“
满宝打小跟着小钱氏,这类八卦知道的不要太多,白善宝和白二郎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大勇哥娶媳妇没钱,周五婶就把剩下的四亩地也给卖了,给家里起了房子,又娶了媳妇,好在大勇哥那时候分了丁田,”满宝道:“不过等到二义哥要娶媳妇,周五婶又从大勇哥那里拿了四亩地来卖……”
杨和书&众人:……
满宝嘿嘿一笑,乐道:“当时村长还找上门去把周五婶骂了一顿呢,说他们好逸恶劳,只想着卖地,以后没东西留给子孙,只有越过越穷的份儿。然后周五婶就不敢卖地了,但日子也过得不好。”
癞头家就好理解了,“他是赌的,以前他家日子比我家的还好,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吃晚食,他们家就飘过肉香,然后我肚子就好饿,我娘就让我大嫂给我煮鸡蛋吃……”
满宝道:“他赌钱,既不记吃也不记打,一年多的功夫就把家底给赌光了,然后他就把我小侄女给卖了,还叫来收钱的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只要有钱了还去县里赌钱呢,我觉得赈济粮不应该给他,但得给他老爹和他儿子。”
杨和书皱眉,这可不好操作。
“周虎哥家,”满宝“唉”的一声。
白善宝和白二郎也跟着“唉”的一声。
杨和书就好奇的问,“他们家怎么了?”
“周虎哥家里以前可有钱了,是除了村长家里最有钱的。”
杨和书早在满宝说村长去骂周五婶时就知道她不是村长家里的了,没想到竟然也不是第二好的人家吗?
杨和书问,“他也赌钱?”
“周虎哥才不赌呢,只是虎嫂子去年难产,现在还得吃药呢,一下就把家底给掏空了,唉~~”
“唉~”
“唉~”
杨和书看着垂着脑袋的三个孩子,觉得那叫周虎的在村里人缘应该不差。
他沉思道:“一场病便能让一个稍富裕的家庭倾家荡产呀。”
“可不是吗,所以我爹常说,有啥不能有病,我们要是敢去河边玩儿,或是淋雨,回去就一定会被揍一顿。”
杨和书笑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满宝精神一振,乐颠颠的道:“我爹叫周金,我家可穷了,你可要记住了。”
杨和书笑容一僵,问道:“为什么要让我记住?”
满宝和白善宝对视一眼,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你只要记住就行了。”
杨和书就揉了揉额头,问道:“你们猜出我的身份来了?”
满宝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你什么身份?”
他什么身份?
杨和书定定的看了满宝一会儿,见她眼睛晶亮,并不心虚,而一旁的白善宝也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只有白二郎一脸懵懂。
他便忍不住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罗江县新到任的县令而已。”
他问满宝和白善宝,“你们见过我?”
他到任也有二十天了,满宝他们在街上不小心看到他也是有的。
谁知道满宝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杨和书怀疑的看着她,问道:“那你们是猜没猜出我的身份?”
“反正你一定是官,”白善宝道:“除了官和将要当官的人,谁还去体察民情呀。”
“为什么我一定是官?”
这下换满宝说了,“你一看就是读书人,还是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像你这个年纪的读书人,出门在外不是当官就是游学,你要游学,光明正大的告诉我们呗,还找了个迷路的借口,从白马关镇去县城,再怎么抄小道也抄不到我们这儿来呀。”
最主要的是,杨和书的表现太像他们曾经看过的一本《微服私访记》了,虽然是话本小说,但她和白善宝都觉得故事很好看。
本来以为那里面的故事都是杜撰的,毕竟贵人出场怎么可能不前拥后簇,比如傅县令。
反正满宝见他的时候,他的身边都跟着很多人,不是官吏,就是他的下人。
可看到杨和书的那一刻,满宝就觉得,并不是世上的官都和傅县令一样的,就好比人与人也是不一样的。
原来系统里的话本还是靠谱的。
杨县令显然对当地还不够了解,并不知道为什么从白马关镇去县城抄近道就不能过这儿。
不过……
他上下打量三个孩子好一会儿,他们年纪都不大,这得多调皮才能摸清附近村子到白马关镇和县城的小道?
他并不知道,满宝、白善宝和白二郎有过一次迷路的经历,之后他们曾经琢磨过要怎么去白马关镇,加上跟着当时服役的劳工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家长里短啥都说到。
听说他们是迷路找过来的,当时就把自己知道的路数了一遍,满宝为了找一些没见过的植物,还曾经好奇的拉着周四郎去走过好几条小路,只是没找到什么稀奇的植物就是了,倒是捡了不少的木柴。
连白二郎都被动知道了好几条小路,当然,他是不会去走那些小路的,得要双腿走也就算了,还没休整过,到处是坑洼和草木,一点儿也不好走。
白二郎低头看了一下他们的鞋子和裤子,也道:“你一定不是走小道儿的。”
连看着最笨的孩子都这么说,杨和书只能尴尬的一笑。他不再继续这一个话题,笑着问三人,“我看你们雇的人不少,你们的这一块地有多大?”
满宝就站在木板床上,甚至小手一划拉,道:“那边看不到的地方也是我们的,一共一百二十亩,还有我们后头这座山也是我们的。”
杨和书看了一眼他们后面的那座山,只见上面树木茂密,杂草丛生,忍不住问,“这山你们是和里长买的?买了有什么用?”
“不是买的,是我四哥的口分田。”
杨和书微微瞪眼,“口分田,怎,怎么是这样的山?”
满宝则稀奇的看着他道:“口分田不是山还能是啥,我们村里的口分田都是山,看到那边的那片山没有,我们村的大部分口分田都在那儿,我爹、我大哥和二哥的山分得最好,就在村子里或附近。我三哥和四哥就比较惨了,分了这么远,等到我五哥,估计要分到和大梨村附近去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贷款吗
满宝好奇的问杨和书,“你家那边的口分田不是分山吗?”
“……不是。”他斟酌的道:“分的是荒地。”
满宝便表示同情,“荒地比山还不好呢,你看这一片山脚下的荒地,也被划给了我哥,上面全是成片的石头和杂草灌木,山上的树木可以当木柴,好树还能拿来做房子,做家具,做农具,但这片荒地基本没啥用。”
杨和书张了张嘴,想说他说的荒地不是这样的,而是可以耕作的。
但作为新任的县令,他觉得不能挑起治下百姓的不平,于是沉默不言。
他调节了一下情绪,问道:“那你们的桑麻种在哪里?”
一般来说,口分田土地会比较贫瘠,如果劳力足够,就会种些豆子,不够则多数种桑麻。
白善宝道:“这儿不种桑,只种麻。”
满宝点头,“在地头,山脚下种麻,就差不多够自家用了。”
“麻并不值钱,为何不种桑呢?”
满宝眼珠子转了转,她并没有收录过桑树,甚至连蚕虫都没见过,只在农书上见过描写,先生也说益州一带的百姓多种植桑树。
蜀锦在天下都是有名的。
只是他们这里偏僻,只个别地主人家会养桑蚕,也多是只供自家所需。
说到底还是因为山多地少。
这是先生说的。
杨和书却是才来的,并不了解这一点,他只觉得前任县令和当地的里正在胡闹,从没听说过把山分给百姓做口分田的。
那不是朝廷的吗?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杨和书问道:“你们不养蚕,那每年要交的绢哪来的?”
“我们不交绢,我们交的是布和麻。”满宝每年都要给老爹算家里要交的调,对这些熟得很,她道:“一人交二丈五尺的布和三斤麻。”
杨和书就揉了揉额头,问道:“那你们要用绢,岂不是只能从外地买了?”
“我们为什么要用绢?”满宝稀奇的看他,“我们家只用绵,像我的衣裳,就是用绵和麻织在一起,这样就很轻柔了。”
杨和书就看向白善宝和白二郎。
白善宝道:“我家的家业主要在陇州,棉麻桑都有种。”
白二郎则道:“我的衣服都是我娘做的,我娘有。”
杨和书就蹙眉道:“还是应该种些桑树,蜀锦可是很有名的,你们沾上一些边就能挣不少钱了。”
一听说挣钱,满宝就精神一振,问道:“蜀锦怎么做?”
“首先得种桑树,然后养蚕,待蚕吐了蚕丝再纺织成锦缎,一匹蜀锦可是能卖三千钱以上,最好的,千金难求。”
满宝“哇”的一声,“一匹蜀锦能换一头牛!”
这个换算让杨和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问,“你想买牛?”
满宝连连点头,“我们一里只有一头牛,等轮到我们家,春耕都快要结束了,要是我家能自己买一头牛就好了。可惜去年遭了灾,现在刚开春,冬小麦的收成还未定,我爹不敢把家里的钱拿出来用,可抠门了,家里这么忙,也不舍得买肉吃,只给吃鸡蛋。”
杨和书:“……去年朝廷不是免税了吗?”
“是呀,但家里还是没多少存粮。”
杨和书迟疑的道:“可我听你的意思,你家的情况在村里似乎还不错?”
“是呀,去年我家的小麦还行,所以收成比别家的略强些。”
杨和书便沉默,如果满宝家这样的情况还算好的,那别家的更不必说。
一路走来,杨和书也了解过去年的收成,都说不好,现在已经开始混着糠吃了。
但现在春耕才开始,等麦种下后,过了一波寒潮,就该种豆,也要撒稻种了,等豆子种完就可以收冬小麦,然后准备插秧了。
这一件扣着一件,要是只吃糠咽菜,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
杨和书对满宝笑问,“你们能领我到村里走走吗?”现在快到吃午食的时间了,他想看看村民们都吃些什么东西。
满宝挥手道:“你现在回村没用,大家都在地里呢,你找人也只能找到孩子和老人,我带你去地里吧。”
“吃午食也不回家吗?”
“不回,”满宝道:“带着地里吃就行,省时省力,干嘛要回家。”
白善宝便也跳下木板要跟着。
白二郎一看,也立即背了自己的背篓跟上,他也要去玩儿,不要留在这里监工。
这一片劳作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在大湾和小湾那边,那里的地才是最好的。
因为去年的水稻太惨了,今年大家下意识的多种小麦,减少了种植水稻。
大家往七里村而去,走到大湾附近的时候,便看见田地里劳作的人,星星点点缀满了这一片田地。
杨和书忍不住停下脚步,这里的人跟刚才他看到的劳作不一样,倒是和这两天看到的差不多。
都是用人拉犁,光拉犁扶犁就最少去了两个劳力。
如果家里有两个成丁还好,一个拉犁,一个扶犁,不然,就只能妇人扶犁,后面则跟着一群孩子在劳作,这样的效率可称不上高。
如果有牛……
杨和书问满宝:“一头牛要三千钱?”
“多一点儿,不过也不好买,”满宝既然想买牛,自然是和刘氏打听请出来,她道:“牛市那里的牛好少,衙门调过来的也不多,也就刘奶奶厉害,可以一次买来三头。”
杨和书点头。
问道:“要是有牛,你家买不买?”
满宝纠结,“我爹不肯这时候花钱。”
杨和书知道她父亲在担忧什么,思索了一下道:“要是衙门愿意先赊欠呢?”
满宝眼睛一亮,问道:“还能这样?那要利息吗?”
“你还知道利息?”
“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高利贷呢,赌场的人最喜欢放高利贷了,他们都是坏人!”
杨和书点点头,“放印子钱是犯法的,不过民不告官不究,衙门和赌场不一样,自然不会要高利息,不过还是要有一些的,不然岂不得争抢?到时要给谁,不给谁呢?”
满宝开始扒拉自己的小金库,问道:“什么时候还,利息几何?”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有条件(给书友“Gail”的打赏加更)
杨和书思索了一下,从脑海中找出了一些先例,笑道:“我记得有一先例,朝廷借钱给百姓,一两银的月息是在十二文到三十六文不止,视使用的途径而定,像你们是为了耕种要借贷,那我就给你定一个最少的十二文如何?”
满宝心里算盘打起来,一两是十二文,那三两就是三十六文,最晚等到秋收地里就有收成,到时候他们平分地里的利润,三千二百一十六钱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满宝立即点头,“好,我要买一头。”
白善宝立即道:“我们也要买一头,地多,光靠三头牛还是有些少了。”
这么便宜的利息,不占便宜实在是心痒啊。
杨和书却笑眯眯的道:“你们的情况不符合,这些牛只赊欠给贫户。”
他怀疑的看着满宝,“你家是贫户吧?”
满宝肯定点头,“那是当然,我家可穷可穷了。”
“贫户的女孩也能读书?”
满宝立即道:“我读书不要钱,先生见我聪明伶俐,就收我为徒,不仅束不要,我的书还是先生给我抄的呢,还有最开始的笔墨纸砚都是先生送的。”
杨和书更怀疑了,“你们先生这么好?”
满宝点头,“我们先生好,当然,也是因为我很聪明,我以前是方圆百里内最聪明的小孩儿。”
杨和书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乐着问道:“以前是,那现在不是了吗?”
满宝就瞥了一眼白善宝,道:“很快就又会是了。”
白善宝挺足了胸膛。
杨和书看着乐得不行,差点笑出眼泪来,他道:“行吧,那你带我去找村民们聊聊天,还不能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就答应给你报名,把第一头牛赊欠给你,不过除此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能做家里的主吗?”
“还有条件呀,什么条件?”满宝道:“不涉及钱的事我基本都能做主。”
这条件……
杨和书忍不住道:“那你这跟不能做主一样啊,你赊欠了牛,回头能把钱给还上吗?”
“你放心,一定可以还上的!”
就算地里的粮食不好,或者又遭灾了,那还有姜块的收入呢。
满宝想到这里,悄悄和白善宝道:“我们再在地里种一些姜,到时候晒干了卖给药铺好不好?”
白善宝也觉得姜块很挣钱,比粮食挣得还要多,点头。
杨和书听不到两个孩子说的悄悄话,笑眯眯的看着满宝。
得了白善宝的认可,满宝便道:“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要你家腾出至少三亩的地来种桑叶,明年养蚕,能做到吗?”之所以选择满宝家,一是因为她读书,这说明她家人比较开明,她接受知识也更快;二是刚才听她的话头,她上头至少有五个哥哥,这说明他们家人丁多。
看看地里的情况,这些农民做这些事恐怕一年到头都不能休息,哪儿还能抽出时间来养蚕?
除非能让他们看到养蚕的巨大收益,不然恐怕就是他下令他们种桑养蚕,他们也不会太尽心。
满宝纠结道:“可我家没桑树呀。”
“衙门送你。”
“没钱。”
杨和书:“白送!”
满宝眼睛一亮,“那蚕种呢?”
杨和书想了想道:“也白送,不过织出来的锦缎要卖给县衙。”
满宝一呆,“我家不会织锦。”
这下换杨和书呆了,他纠结的问道:“男耕女织,一般织布女子不都会吗?”
“有这样天生就会的人?那她们比我还厉害啊。”
白善宝哈哈大笑起来,乐道:“你是仙子转世,那她们就是仙尊转世。”
白二郎也跟着乐起来,满宝自己都乐了。
杨和书显然不能领会他们的笑话,所以静静地看着。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问到的村民似乎都认定了满宝是天尊老爷的座下仙子转世。
杨和书一开始还懵懂,不知道天尊老爷是哪位,问了三个孩子才知道,天尊老爷就是太上老君,只是大家念道号的时候总是会来一句“无量天尊”,于是村民们就特喜欢称天尊老爷,似乎觉得叫老爷就能缩短一下两者的距离,让双方显得更亲近些。
钱氏现在的身体变好了,虽然还比不上正当壮年的小钱氏等人,但跟同龄人相比,她的情况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村里都知道,那时候钱氏没怎么出过门,甚至药方都没有变,突然变得这么好,那不是天尊老爷保佑还是啥?
加上她念叨了半年,村民们都深信不疑了。
主要是她还找出了许多佐证,比如他们老周家本来因为老四赌钱眼看着就要败落了,但莫名其妙的日子又变好了。
不错,女贞子、茯苓这些东西都是老周自家人知道,外人可不知道,倒是老周家的姜块卖了不少钱他们是知道的。
但那姜块据说一开始也是满宝要种,就连周四郎开的荒地都是满宝提议的。
这就更加证明了满宝是带着福气的仙子转世。
虽然老周家拒绝他们拜满宝,以防将她的福气给夺走,但村民们还是很喜欢和满宝说话。
万一天尊老爷刚好从天上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们跟满宝说话,记住了他们,顺便也给他们投点福气呢?
所以看到满宝领着人到地头来,地里不少的村民都停了一下动作,抬手和满宝招呼。
当然,也要和白家的两位少爷打招呼,这可是他们村最富有的人。
满宝就招呼他们过去说话,还和他们介绍杨和书,“他是顶厉害的读书人,来找你们说说话。”
拉犁的人正好累得不行,干脆停下,一屁股坐在地埂上,问道:“说什么话呢?”
杨和书就蹲在地埂边问他,“老乡家里有几口人?”
“除了家里的老娘,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杨和书看他身后的妻子,和后头四个最大八九岁,最小三岁左右的孩子默然不语,良久才问道:“那能耕种多少亩地?”
“我家如今也只有四十亩,大部分种了麦子和大豆,田基本上是拿来种水稻的。”
“能种完吗?”
“还好,先把好地都种上,精细些,那些贫地犁一遍洒下豆子就行,好歹能收回种子不是?”
第三百七十八章 跟着满宝走
杨和书沉吟问:“如果有一头牛,能不能顶一个劳力?”
“哎呦,先生可说笑了,一头牛可不是顶一个劳力,那是顶三个劳力,像我这样的人,走上三行就要停下歇一歇了,牛只要喂养得好,一口气能走十行八行的,那牛的耐力可比人厉害多了。”
杨和书没想到牛的作用这么大,连忙问道:“那要是衙门愿意给你赊欠牛,你愿意去赊吗?”
满宝忍不住坐直了,刚才的事他们还没商量妥呢,杨县令这是要抛弃她,另寻新欢吗?
“这可不行,这牛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买得起的?”
对方显然没有满宝的胆量,也没那么魄力,他甚至当这是一个笑话来听,他笑道:“衙门能那么好?赊欠肯定是要利息的,到时候还不上,房子、田地都得被收走,那多冤的慌?”
“利息不贵,一两银一个月只要十二文钱。”
村民啧啧摇头道:“一头牛好贵的,衙门这是坐着就能挣钱,我才不赊呢。”
杨和书:……
他看向满宝,满宝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你看我,我就很信任县衙,真的!”
杨和书收回视线,转开话题,又问了一些农事,便要起身离开。
正巧时间不早了,村民的妻子见他们坐在说话不干活儿,干脆拿出午食,招呼孩子们过来吃东西。
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多少,是用麸皮磨碎后和面粉做成的黑馒头,带来的竹篮里有一盆已经凉了的菜。
他们招呼满宝他们一起用饭。
满宝他们推辞了,他们也不硬拉,现在各家的粮食都不怎么够吃,这不过是客气客气。
和满宝他们客气的人不少,正是吃午食的时候,各家都走上田埂,随便找了块宽一些的草地坐下就打开竹篮用饭。
满宝他们都走过,村民们都招呼一声,满宝们一拒绝便不再相邀。
杨和书对他们的午食很感兴趣,看了一路过去,面上还算平静,心里却很不好受。
这些东西别说吃,在来罗江县前,他见都没见过的。
杨和书是不会吃的,因为现在他们吃的东西,这两天他便在不少农家里吃过的,实在是很不好吃。
他一路上又找了好几家说话,同样问起县衙愿意赊牛与他们的事,但出乎杨和书的意料,被问到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的。
杨和书都怀疑满宝是故意的了。
满宝就看着他道:“村长家有牛,他们家肯定不会买,周虎哥家现在穷得很,你要去看看吗?”
周虎一个人没法犁地,所以他今年开春还是和老周家搭伙儿,虽然是在一块儿干活儿,却是各吃各的。
老周家是习惯回家去吃,因为中午还要休息一下,周虎却不回去,自己带着两儿子在低头吃午食,打算一会儿去自家地里看一看。
看到满宝们过来,他就扬起笑脸和他们招手,“你们吃午食了吗?没吃过来和哥吃一些?”
满宝婉拒道:“我们吃过啦,周虎哥,这是杨先生,来问问题的。”
周虎好奇的看了一眼杨和书,问道:“问什么问题?”
满宝嫌弃杨和书每次说话都要铺垫一大堆,直接在他前面开口道:“他想问你,要是县衙愿意赊一头牛给你,你要不要?”
周虎犹豫道:“要钱吗?”
“要吧,”满宝不确定的道:“刘奶奶说,一头牛得三千二百钱以上,不过,哎呀,杨先生,你是赊给我银子,还是铜钱?”
“我赊给你牛。”
“牛也是用钱买的,”满宝坚持道:“假如一头牛要三两二百文,那二百文我出得起,只要跟你赊三两就行,这样算利息也好算,所以你要赊给我们银子,还是铜钱?”
“既然是要三两,那自然是赊银子了。”
“你能先把银子给我吗?然后我再拿着钱去跟县衙买牛,和你们县衙签的是借银的单据。”
杨和书怀疑的看着她,“何必如此麻烦,直接赊牛不好吗?你要赊多少钱,直接说明,签下借据,再把多余的那部分交了就是。”
“不要,这样好乱,我觉得还是单签的好,先赊银子,再去买牛,两者分开来。”
周虎听着俩人一来一往的商量,忍不住问道:“满宝,你家要赊牛?”
“嗯,”满宝点头,“用人拉犁太累了,一头牛的用处很大的,最少能抵两个劳力,好的牛,三个劳力也抵得。”
周虎便垂下眼眸想了想,抬头问杨和书,“这位先生,若是一年后我还不上钱,能否把牛卖了还钱?”
杨和书一呆,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只是买卖得经过县衙,必须要保证耕牛是落在农户手中,用作耕地。”
这是怕他们拿去宰杀。
这种事很常有,杨家就经常干这样的事,不然他们家是怎么吃得上牛肉的?
“那行,我也赊银子买牛,一个月的利息多少钱?”
杨和书没料到他这么痛快,主要是一路走来,大家似乎都不是很信任这个政策。
更不太相信县衙。
周虎没看杨和书,而是看着满宝感叹道:“满宝是仙子转世,跟着她走总不会吃亏的吧?”
杨和书:……
满宝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心虚道:“也,也不一定的……”
虽然她也有点儿相信娘亲说的仙子说法了,但她内心深处又明白科科说得对,怪力乱神是不对的。
白善宝却对周虎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周虎哥,你这决定是对的,要不是因为我家不够穷,我都想多赊几头呢。”
周虎立即道:“我只要赊一头就好了。”
于是,周虎和满宝一起眼巴巴的看着杨和书,“杨先生,你看我们能不能赊银子买牛?”
杨和书犹豫着想,虽然步骤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杨和书在思考了一会儿后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得保证赊的银子一定要用于和县衙买牛,不然我是要罚款的。”
“是是是,一定听杨先生的,对了杨先生是县里的主管什么的?”
满宝乐了,看着杨和书怎么回答。
杨和书就笑道:“现在管的就是农桑之事,所以才想让你们买牛,好多耕种一些田地。”
周虎就不吝夸奖,“好官呀。”
第三百七十九章 真的穷
周虎和杨和书说话,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等老周家的人来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正事,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他家地里的情况呢。
杨和书也看到了领着一串人过来的老周头,满宝老远着就挥手叫爹娘了,所以他想不知道他们是谁都不行。
杨和书看过去,发现满宝家的人是真多呀。
然而满宝还开口问,“爹,二哥三哥和四哥呢?”
“他们去另一块地上犁地了,这样速度快点儿,你们怎么过来了,吃了午食没有?你大嫂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留吃的。”
满宝刚和白善宝白二郎吃了不少的点心,并不觉得饿,因此道:“我不饿。”
老周头好奇的看向杨和书,和他说话。
周大郎等人已经鱼贯着进地里开始劳作了,他和周虎拉犁,周五郎则扶犁,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扶犁,老周头不想扶犁的时候基本上就交给他。
当然,他现在也要跟着周大郎和周虎轮着拉犁。
杨和书就问道:“两个人拉犁比较省力吧?”
“可不是,一个人拉,一天下来,那肩膀就没几块好肉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不敢太拼命。先生也是教书的?”
杨和书笑眯眯的道:“也教书。”
老周头对教书先生天生有好感,笑眯眯的道:“教书好呀,能教书的都是有大本事的人。”
杨和书就笑问,“老丈家里读书的人多吗?”
“多,”老周头特别骄傲的指着地里的大小孙子及孙女道:“喏,连最小的孙子都读书了。”
杨和书张大了嘴巴,诧异的去看满宝,这样的家境还穷?
当他没见过穷人吗?
满宝张嘴就要说话,杨和书就笑眯眯的抢先在她之前问,“先生是谁,不知道学堂离得远不远,一年的束是多少?”
“啊?”老周头反应过来,一张老脸都笑得跟菊花一样,乐呵呵的道:“不要钱,不要钱,是我闺女教的。”
被老周头指着的满宝挺了挺胸膛,骄傲的看着杨和书。
老周头有些惋惜的道:“我们家就我这闺女聪明一点儿,她学东西可快了,她几个哥哥和底下的侄子侄女都比不上她,要很久才能学会两个字,好在他们读书不要钱,就占一些时间。”
杨和书显然没想到,诧异的问,“那书籍和笔墨纸砚总要钱的,老丈肯在这上面花销也很不错了。”
他一路走来,别说家境一般和贫穷的,就是富裕一些的农户也是不敢轻易送孩子去上学的。
他问过他们的想法,都说读书难,认字难,家里有点钱就送孩子去念书,万一念个一两年家里支撑不住了又接回来,字没学几个,一转头又可能忘了,这不是浪费钱吗?
要知道,对普通百姓来说,书籍和笔墨纸砚的花销也是很大的,两年的时间已经能认不少字了,基本上一些最简单的书籍也能断断续续的读下来,可如果不能持续买书和继续练字,过一段时间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要知道少年人学东西比较快,但忘东西也比较快。
杨和书数了一下老周家那群孩子的人头,暗暗点头,要买这么多书和笔墨纸砚,看来老周家的花销也大呀。
但同理,他们家肯定不是很穷。
谁知道念头才闪过,老周头就哈哈大笑起来,乐道:“先生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家里都有书了,要买啥书呀。”
老周头把闺女拉到了身边,和杨和书夸赞道:“我闺女的先生是好人,每次要上新课本了都会给她抄一本,满宝学会了,自个回家一边练字一边又抄一两本,那抄得不好的就给家里的孩子们看了,抄得好的可以还回去给先生,下次学堂里有学生不想花高价从书铺里买书,那就花一些笔墨纸费从先生那里拿一本。”
杨和书张大了嘴巴。
“我也没指望他们以后去当先生啥的,其实我觉着乡下人家学会种地,再会算些数,再会写自个的名字就行了,以后家里要缴纳的税可以自己算,不用去找里正帮忙,画押也可以签上名字就成,不用再画个圈。”这还真是老周头的真实想法,“不过我家老婆子和闺女都说读书好,既然好,那就读吧,反正他们在家里也是出去玩儿,还不如蹲在院子里拿着棍条学写字呢。”
杨和书:“……所以也没有笔墨纸砚吗?”
“哎呦,那东西可贵着呢,我闺女跟她哥哥们出去卖糖赚了不少钱,钱基本都花在笔墨纸砚上了,偶尔家里还得给她出一些,一盒墨够买好几斤肉了。”
满宝分辨,“就三斤。”
“三斤还不多啊,够吃三次了。”
杨和书这下明白了,合着老周家这么多人读书根本没花多少钱,基本上只要负担满宝的笔墨纸砚费用就行。
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目光从老周家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发现,除了满宝穿着半旧的棉麻衣服外,其他老周家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打了不少补丁,他还看到那个叫周五郎的咯吱窝那里破了一块,还没有缝上。
还真像满宝说的,他们家很穷。
可是,杨和书看看满宝,又看一眼地里正在施肥和撒种子的一群孩子,总算觉得哪儿不对了。
他笑着问老周头,“我看别的人家都是送男孩去读书,怎么老丈家正好相反呢?”
老周头想也不想的道:“那先生也看不上我家其他孩子啊,他就看上了满宝。而且我那几个孙子哪有我闺女聪明哟,我闺女背书老厉害了,读上三四遍就能背下来了,那几个小子背着手读了大半天,一把书合上,头一句是啥就记不住了。他们去跟先生读书,回来也不能教其他人啊。”
杨和书点了点头,再次看了骄傲的满宝一眼,忍不住会心一笑,这还真是方圆百里内第一,哦,不,是第二聪明的人不成?
他好奇的问满宝,“你说你以前是方圆百里第一聪明的人,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第三百八十章 潜移默化
“是天尊老爷说的,”一直留意着这边,就在附近撒肥的钱氏放下了簸箕肯定道:“满宝刚周岁时,我就做了个梦,天尊老爷说我们家满宝是方圆百里内最聪明的人,不过这话我们只在自个家里说,可不敢往外说。”
隔壁一块地还坐着休息的村民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乐道:“钱婶儿,满宝可没听你的,我记得早几年我就听她说起过了,哈哈哈哈,她还说是她朋友说的呢,原来是婶儿说的!”
钱氏不动声色的道:“她也没说错,她说她要跟所有人都做朋友,不过这孩子一定是怕传到我耳朵里被我揍才这么说的。”
“那婶儿要不要现在揍满宝一顿?”
“滚你的,”村民的婆娘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道:“满宝可是仙子转世,你敢鼓动婶子打满宝,看晚上天尊老爷找不找你算账。”
杨和书:……
满宝:……
白善宝和白二郎:……
他们至今,包括满宝在内,都还不够相信这一点儿。
杨和书没啥问的了,他觉得他不能和老周家的人待太久,不然他也会忍不住受影响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可不觉得老子真成仙在天上看着他们,还收了一个座下仙子。
嗯,倒是听说佛家的菩萨有座下仙子,太上老君也有吗?
杨和书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剔除,这才笑着和满宝道:“不知可否带我进村子里走一走?”
“好啊。”
满宝看了一下时辰,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大方的邀请他,“你要不要去我家吃午食?”
她冲着地里喊了一声,“大嫂,你有没有给我留饭?”
“没有,”小钱氏道:“不过你三嫂和四嫂都在家,你肚子饿了回去让她们给你做些。”
钱氏也挥手道:“回去吧。”
满宝不想吃三嫂和四嫂做的东西,于是看向白善宝。
白善宝更不想了,他觉得她们的手艺还没家里厨娘的好,于是道:“那回我家吃好啦。”
杨和书也忍不住连连点头,就是啊,就是啊,你家里都穷,还请什么客呀,这不是有大户吗?
大家看见他不断的点头,纷纷看向他。
杨和书就轻咳一声道:“早听闻白老爷在乡里素有善名,正好顺道拜访一番。”
白二郎道:“那是我爹,不是他爹。”
杨和书:“……去你家也行。”
一行人走回白家。
走大村口那条河时,杨和书忍不住停了一下脚步,感叹道:“你们这条河好啊,有了河,灌溉就要方便许多。”
“是呀,里正说过,虽然我们村穷,但我们村有河,有河就饿不死,饿死也会比别人晚几天。”
杨和书:“……你们这儿的人说话都这么犀利吗?”
他左右看了看,问道:“没有修水渠通到那边去吗?”
指的是最大的一片田地,望眼望去,除了零星的几座山外,那一片都是望不尽的田地。
“有呀,有两条。”
“才两条?”
满宝道:“两条不错啦,去年大家要省粮食,所以不服劳役,也不修村里的水利,往年县衙都是要征役,没时间修村里的水利。”
“你们村的水利不在县衙的劳役范围内吗?”
满宝道:“我爹说我们这里偏僻,大人们想不起来。”
“才不是呢,”白二郎反驳道:“我爹说,是因为我们家住在这儿,县里的大人们想让我爹出钱出人免费修,这样县衙就不用花钱了。”
白善宝显然也听白老爷这么说过,声援白二郎,“堂伯说,村里好几条大水渠都是他出钱修的,有时候村里的人不凑手,或是不想出力,他还得拿出钱来给大家买粮食。”
白二郎点头,“我爹可心疼了。”
杨和书不知是该夸白老爷心善,还是夸他抠门,因此只能回以微笑。
白老爷在和庄先生下棋。
庄先生现在只有三个弟子,教课要更轻松些,甚至都不用照着以前的进度来。
满宝和白善宝的课程可以一起,只是课外阅读的侧重点会有些不一样,这一点儿难不倒庄先生。
白二郎的课程更容易,这孩子学得慢,上课要放慢速度,但或许是庄先生现在更迎合他的速度,他学得倒比以前在学堂里的还要好。
如今他只早上指导一下他们写字,傍晚再给他们上一下课,中间便用大把空闲的时间出来。
庄先生偶尔也会去地里看几个弟子农庄情况,但更多的是在小院里自己看书,或是来找白老爷下下棋,喝喝酒,说说话。
杨和书对俩人早有耳闻,特地走到七里村来就是为了见一见白老爷,嗯,连庄先生都是顺带的。
不过他在见过庄先生的三个弟子后,觉得以后庄先生都不能顺带看了。
白老爷是白马关镇里最有名的地主,也是最大的地主,杨和书当初来县城是悄悄的来,来了以后除了和县城里的乡绅吃了一顿饭外,还没来得及和乡下的乡绅们认识。
白善宝会帮杨和书隐瞒村民们,却不会隐瞒白老爷和庄先生,因此还没到门口,他就附耳在白二郎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二郎懒得理他,他便知道他牛脾气又犯了,便看向满宝。
满宝就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师弟,你不听师兄的话吗?”
满宝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他,挥手道:“去吧。”
白二郎接了糖,拔腿就往家里跑,才跑到院子里就大声喊道:“爹杨县令来咱家看你来啦!”
杨和书:……
他侧头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俩孩子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白老爷和庄先生便放下棋子从门里迎出来,远远的便拱手道:“贵客来临,白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近前一看,见杨和书很年轻,忍不住愣了一下。
庄先生的眼神比白老爷的还不好,到了跟前才看清杨和书的脸,这样年轻的县令,不是家世很好,就是很有才华,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两者都占有。
因此庄先生也很高兴的拱手作揖,“庄某见过县令大人。”
杨和书连忙扶住两个人的手,又团团回了一礼,笑道:“白老爷和庄先生客气了,是杨某不请自来,两位不要介意才更好。”
第三百八十一章 呛住(给书友“萍水相逢”的打赏加更)
满宝卷着面吃,又夹了一些菜,偶尔才抬头看向白老爷他们的方向。
白老爷他们没让三个孩子在跟前吃饭,而是把人打发回屋里,他们则在院子的桃树下喝酒吃饭,顺便聊天。
杨和书只知道七里村有一个白家,却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个白家,所以很好奇的问了一声。
白老爷便笑道:“我堂弟白启曾在益州辖下任县令,只是英年早逝,留下我婶娘和一对孤儿寡母,因我与堂弟感情深笃,故婶娘带着一家人来此居住,户籍却还在陇州,这权当是他们家的别院而已。”
杨和书一听就明白,这肯定是在宗族里被排斥,说不定还涉及到财产之争,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的。
因此他笑道:“两家住得近些也好互相照顾,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杨和书与白老爷庄先生算得上相谈甚欢,来了罗江县这么多天,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可不多,更别说这两天下乡见的人了。
便是当地的里正,除了问些农事外,其余的话题他们都不太接得上。
等杨和书酒足饭饱从白家出来时,三人已经言笑晏晏,俨然一副知己的模样了。
他的随从先一步出了白宅,一招手,一辆马车便从旁边拐了出来,白老爷惊诧的道:“不知道杨县令还带了车,我还叫家下人给杨县令准备了马车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杨和书自得的笑道:“这车走在后面,既然是考察乡里,总不好太过张扬。“
站在后面的满宝忍不住想,既然不好张扬,不应该是骑驴,或是直接坐着牛车出行吗?
一匹马谁养得起呀?
满宝看着杨和书的马羡慕不已,她什么时候才能给科科收录一匹马呢?
白老爷也这么想,不过一看杨县令的脸他便释怀了,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考虑肯定没这么周到的。
杨和书也没忘了三个小朋友,尤其是满宝和白善宝,他还是很喜欢且欣赏这两个孩子的,因此邀请他们道:“三位小友要是去县城,我请你们来我府邸做客,以酬谢你们今日的招待。”
满宝表示没问题,还悄悄的和白善宝说,“虽然我经常去县衙的后院,但从没进过侧门百步的地方。”
白善宝道:“我更没有。”
“下次我们去看看,傅二姐姐说里面的花园很好看。”
白善宝表示怀疑,“比我家的还好看?”
满宝迟疑的道:“应该吧,毕竟你家才建了两年多,但人家县衙建了好久好久了。”
杨和书见两个孩子在搭理了他一下后就自顾自的说起悄悄话来,忍不住僵了笑脸,算了,还是孩子呢,顾得了一,总顾不了二。
一直到杨和书上了马车,两个孩子才反应过来,咦,贵客要走啦。
于是俩人和白二郎一起冲他挥手告别,满宝还叮嘱道:“杨县令,你可一定要记得赊牛的事,要是定下了章程,就叫人通知我一声,我一定第一个进城去支持你。”
杨和书僵笑着道:“行,我会通知你的。”
满宝就特别殷勤的挥手,直到马车过了河才放下手。
白先生好奇的去看满宝,庄先生则是直接问道:“我也听杨县令说了,你想和县衙赊一头牛,只是为何不直接赊牛,而是先赊银,再赊牛呢?”
满宝张嘴就要说,科科在她的脑海中轻咳了一声,满宝就捂住嘴巴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知道的人太多会泄密的。”
庄先生便笑道:“行吧,不说就不说,等你把牛牵回来,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满宝觉得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毕竟调牛也得需要时间不是?
结果他们这里的麦子刚种完,才把工钱都结算给短工们,一夜寒风过后,里正就来通知他们了。
“县衙买了一批牛回来,想着大家伙儿耕种艰难,因此新来的县太爷决定,凡是贫户之家,都可去县衙里赊一头牛回来,短则半年之期,长则三年内还清购牛的钱款及利息。”
满宝站在老爹脚边不远处,老周头听了一遍,觉得这事跟他不相关,就从腰间摸出烟袋来,细细的捻了一些烟丝进烟管里抽起来。
有心动的人家问,“这贫户之家怎么算?”
“简单得很,家里没有牛,恒产中除了房屋便只有永业田的,没有买过田地的都算。”
得,七里村绝大多数的人家都符合。
农户之家有了多余的钱会干啥?
娶媳妇呀,不过这是繁衍的大计,也是生存的基本所需之一,当然不能算有钱。
所以娶了媳妇还有钱则干嘛?
养孩子呗。
嗯,这也是繁衍的大计,同样不能算有钱。
而养了孩子再有余钱,则是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但左不过三类,一是买牛;二是买良田;三则是置铺产了。
这是杨和书以前二十年的阅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了解后限定下来的条件。
别说,村里不少人都心动了。
一头牛呢,最起码能抵家里两个壮劳力了,于是有人举手就要报名,但也有人高声问道:“里正,那个利息咋算?”
“一两银一月十二文。”
此话一出,举手的人立即把手给缩回去了,然后悄声问身边的人,“一两一月就要十二文,那买一头牛要几两?”
他站得位置离里正不远,里正耳朵还挺灵,听到了,就轻咳一声道:“一头牛嘛,视大小健壮不同,大概在三两二百文到五两之间,你们就取个中间些的数据四两呗。”
“那,那里长,四两一个月要多少利息?”
里长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算,村民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兵不嫌弃里正算得慢,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不会算。
老周头抽了一口烟后低头问满宝,“要多少钱?”
“四十八文。”
老周头就砸吧嘴道:“四十八文,一个月就要四十八,那半年得要多少钱?而且半年后也不一定能还上,三年以后还的话要多少?”
满宝想了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一千七百二十八文。”
老周头就被烟给呛住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帮忙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村民也吓住了,半响后有个人叫道:“我滴个乖乖呀,那这要是赊两头牛,三年后的利息就够娶一个媳妇了。”
满宝道:“娶媳妇不是得五两银子吗?这才三千四百多文呢。”
“哎呦,你当谁家姑娘都能花五两银子啊,家境差一些的,给个一吊钱的彩礼,剩下的再拿来办酒席,三千四百多文还能省下来许多呢,哎呦,我的乖乖,赊两头牛的利息要三千四百多文呀,县衙这是要抢钱吗?”
满宝:“……三年后是这个数,不过你干嘛要三年后才还,半年后还不就好了?”
“今年老天爷赏不赏饭吃还不一定呢,你就敢平白花出去四两银子?”老周头慢悠悠的道:“老天爷要是不赏脸,咱种再多的地也没有,到时候人吃不上饭也就算了,外头还欠着这么一大笔钱,那不得要命啊。“
“是啊,是啊,”村民们应和老周头的话,“可不能这么冒险。”
于是本来还有些心动的人立时偃旗息鼓了,里正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昨天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先在大梨村那边说过了,结果没有一家愿意去赊的。
周虎也有些犹豫起来,挤出去找满宝,见满宝已经听完了宣告,正背着小手走在她爹的身后往回走。
一老一小,一个抄着烟枪背着手,一个则仰着脖子背着手。
周虎连忙赶上去,一把拉住她低声问,“满宝,你还赊吗?”
满宝点头,“当然赊啦,我觉得我还得起的。”
周虎犹豫着,他就怕像金叔说的那样,老天爷要是不赏脸,今年他还真还不上。
不,就算是老天爷赏脸,今年也有可能还不上,至少要到明年才能还。
可有一头牛他家要方便许多,别的不用说,他自己就可以犁地,不用再找周家兄弟帮忙。
周虎犹豫着,犹豫着,满宝见他这么纠结,就小声的附在他耳边道:“明天我们进城去看一看,说不定我们有办法把今年的利息给抹消掉。”
周虎惊奇的看着她,“这个怎么抹?”
满宝笑得跟只小狐狸一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跑着去追她爹。
老周头都快回到家了,看见闺女一溜烟的冲回来,就问道:“你跟周虎说什么呢,说这么久?”
满宝想起还没告诉老爹她要赊牛的事呢,于是道:“爹,明天我要去县城,到时候给你拿个大礼回来。”
老周头笑呵呵的问,“什么大礼?”
“说了就不惊喜了。”
“行,你去吧,”老周头从不拦着她去县城,笑道:“明天你二哥要去县里卖豆腐和竹筐簸箕,让你四哥五哥跟你去,反正天返寒了,他们在家里也没事做。”
满宝应下。
春天菜很稀缺,钱氏和小钱氏刚撒下菜种没多久,也才冒芽呢,因为春寒,她们刚抱了一些稻草小心的覆盖在上面,打算等这一阵春寒过去再把稻草拿开。
所以现在家里除了干菜,腌菜,那就是地里的野菜了。
满宝不是很喜欢吃野菜,总觉得苦苦的。
当然,如果是小钱氏做,那还是可以勉强吃一吃的。
钱氏估摸着城里人现在也没菜吃,所以从大头他们采回来的野菜里捆了好几捆给放到竹筐里,让周二郎明天带去试试看。
“卖得出去就卖,卖不出去就拿回来,我们家自己吃。”
周四郎嫌弃得不行,“就这么几把野菜还拿回来吃呀,地里再找就是了。”
“你以为现在野菜好找呀,”钱氏捶了他一下,将他赶走,道:“现在村里不少人家都是野菜多过馍,他们找野菜可狠着呢,也就我们家孩子多,找的才多些。”
老周头也点头,“不错,所以从明儿开始,我们家一日三餐都该吃稀的,又不下地干活了,吃那么多干什么?”
老周头看向小钱氏,叮嘱道:“煮面片汤的时候多放点水,少放点面。”
小钱氏应下。
老周头看了一下院子里正蹲着写字的孙子孙女们,想了想道:“明天豆腐多做些,给家里也多留点儿,这东西不贵,味儿还不错。我们家的豆子不是还有许多吗?”
“那我今晚多泡一点豆子。”
老周头点头,满意了,蹲在一边摸自己的老烟枪。
第二天,满宝吃到了豆腐脑,又吃了蒸鸡蛋,然后吃了小半碗的面片汤。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加上这段时间的锻炼,从七里村到县城完全可以靠自己走着去。
周虎一早就在村口等着了,见到周家兄弟到便跟上,还帮周二郎推着板车。
周二郎才知道周虎也去县城,好奇的问了一声,“嫂子的药完了?”
“没有,我进城去问一下赊牛的事。”
他觉得满宝说得对,得进城去看一看,如果真有办法把今年的利息给抵消掉,他更想赊牛了。
周二郎惊讶,“你想赊牛啊。”
周虎更惊奇,“你们家不也要赊吗?”
周二郎推着车子差点给翻到沟里去,他瞪大了眼,第一时间扭头去看满宝。
满宝骄傲的道:“不错,这就是我给家里送的大礼。二哥,等家里有了牛,我们家能多精耕细作多少亩地呀!”
周二郎犹豫着道:“可这事也太大了,你跟爹娘说过吗?”
周四郎已经兴奋的叫道:“说什么呀,告诉爹肯定就赊不成了,我觉得买牛好,有了牛,我们就不用拉犁了,主要是速度还快。要不是家里是爹做主,我都想赊。”
周二郎瞪他,“万一还不上咋办,这可是三四两的银子呢。”
周四郎想了想后对满宝道:“满宝你别怕,大不了等秋冬我地里的姜卖了,四哥给你出一些。”
满宝高兴起来,连忙点头道:“好啊,四哥我可记住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善宝说过了,我们也圈出了一块地种姜,就在沟渠边上,地肥,排水好,浇水也方便,足有两亩左右呢,到时候全部种上姜,肯定能卖不少钱。”
第三百八十三章 才相信
周四郎呆住了,问道:“你哪来这么多的姜种?”
他不记得家里给她留了这么多姜种呀。
“我和大嫂说过了,菜园底下埋的姜块给我一大半,善宝的花圃里也埋了不少,”还有从商城里买一些,不过这一点满宝是不会说的,反正她小手一挥,道:“反正够种了。”
周二郎听了连连点头,“你心里有成算就行。”
他觉得就算今年老天爷不赏脸,姜块能种活,那也能卖不少钱了,周二郎是知道姜有多值钱的。
而且,一亩姜的收成也不少,只看去年老四那五六分的姜地出产就看得出来了。
周虎并不知道姜块到底有多赚钱,他家里前年的时候和老周家要了几块姜种回去种,种了两年,现在也就够自家吃。
尤其是现在妻子身体不好,大夫说可以多用姜块煮些红糖,所以家里的姜都不够用。
不过问钱婶,一般都能拿几块回家。
周虎想了想,决定回去后也在菜园里多种一些姜,至少得保证家里够吃。
周虎正在沉思,周四郎却蹦了起来,叫道:“你种了两亩?那等到秋冬,这么多姜能卖出去吗?价钱还不得压死?”
满宝道:“姜可以做药材,药铺一直收的,我打算晒干了卖给药铺。”
满宝的话音才落,科科突然冒出来道:“宿主,干姜是用生长了两年的老姜做成的,并不是用一年生的鲜姜,所以你要做成干姜,等明年秋天才行。”
满宝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就扭头对周四郎道:“四哥,要不今年秋天你别卖姜了,让我卖吧,你的姜留着,待明年秋天再挖,我刚想起来,干姜是用两年生的老姜做的。”
周四郎张大了嘴巴。
满宝道:“其实干姜的价钱也很高的。”
周四郎幽幽地道:“你小侄子就要出生了,你这是打算让他第一年就没新衣裳穿吗?”
满宝,“……”
周二郎不理他们,反正现在县城里种姜最多的一定是他们老周家,不管是四弟,幺妹还是三弟,反正都是自家人,赚的钱也都是进自家的口袋。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周虎都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更不可能发表意见了。
周五郎一向站在满宝这边,悄悄和满宝道:“告诉爹娘,让爹娘给你撑腰。”
周四郎听到了,直接撸了袖子要揍周五郎,“亏我对你这么好,上次摸了鸟蛋还多分了你两个,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满宝就叫,“五哥快跑!”
兄弟俩便打闹着跑远了。
周虎羡慕得不行,和周二郎道:“兄弟多就是好,不仅可以互相帮衬,平日也能热闹许多。”
像他家就他一个,家里倒了一个,连帮把手的人都没有。
周二郎抬头对他一笑,“你现在觉得热闹,那是不知道他们闹起来有多讨厌。”
反正老周家最不缺的就是热闹,最缺的是安静。
到了县城,周二郎懒得让他们再跟着,直接挥手让他们自己办自己的事去,他要去摆摊卖东西了。
不过也叮嘱了满宝一句,“要是牛太贵,超过了四两,你可别买。”
周虎也踌躇,“不然我们先去牛市看看行情,万一县衙的牛比牛市的还要贵怎么办?”
满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跟着一起去牛市。
牛市就是一条不太长的街,里面卖有牛马驴骡等比较大的牲畜,嗯,猪也有。
罗江县就这么大,卖牛的人自然不多。
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只看到三头牛,其中一头还是老得躺在地上,正费力的从主人手里吃一把嫩草。
满宝好奇的蹲下去看,牵着牛绳的人只看一眼她的衣裳便收回了目光,淡淡的道:“这牛太老了,是卖去杀的,可不是拿去耕地的。”
“它多少岁了?”
主人叹息一声道:“有十五岁了吧,我买它的时候,卖它的人说是六岁,正值壮年,它来我家九年了。”
满宝咋舌。
然后旁边站着的是一头小牛犊,牵着绳子的人说它两岁了,可以下地干一些轻省的活了。
还有一头则是正值壮年的犍牛了,六岁左右,但要价也高,周虎问了一声,足要四两两百钱。
四人退出了牛市,周虎的信心大受打击,他小声道:“太贵了。”
满宝则拉着他们朝一家当铺走去,走到柜台前,踮起脚尖也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她问里面的伙计,“现在一两银能换多少铜钱?”
伙计看了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三个青年,轻咳一声道:“看银的成色,要是好,能换一千三百钱,差的也就一千五十文左右吧。”
“官银那样的呢?”
“那就是一千二百钱。”
满宝点头,表示明白了,挥手和伙计告别,转身又拉着他们进了一家银楼问了一遍,得到相同的答案后就拉着周虎去县衙。
“我们先去看看县衙的牛,要是好,我们就赊。”
县衙的牛当然不在县衙里,而是在县衙隔壁的一个敞开的草棚里,这本是一块空地,现在被搭了草棚给牛休息,专门供来赊牛的人观看。
草棚里面站了二十多头牛,虽然地方小,却比牛市更像牛市。
满宝眼睛闪闪发亮,从布袋里拿出户籍让周四郎去报名进去看牛,周四郎看着手里的户籍,张大了嘴巴问,“你哪来的?”
这东西不是一直是爹拿着吗?
“我让娘给我拿的!”
“那娘是知道你要干啥了?”
满宝想了想道:“我没告诉娘,但娘告诉我,家里的钱够还的。”
周四郎一听放心了,但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他上下打量满宝,迟疑的道:“满宝,你不会真的是天尊老爷座下的仙子转世吧?”
自从娘的病好以后,他总觉得娘对满宝更宠了。
以前虽然也疼她,却不会这样纵容她。
周五郎却早已经深信不疑,闻言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了,娘不是说了好多次了吗?满宝要不是仙子转世,天尊老爷怎么会治好娘?”
周四郎一想也是,看一眼憨憨的五弟,他懊恼不已,他竟然直到此刻才想到这点儿,是啊,如果满宝不是仙子转世,娘的病怎么会一夜间就好转了?
现在比常人还要健康些,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赊借
满宝他们不是第一个凑上来的,实际上,此时围在草棚外面看牛的人就不少。
但大多是附近来凑热闹的,要进草棚里看的一个也没有,生怕县衙由此赖上他们,让他们把看的牛给赊回去。
所以周四郎他们掏出户籍来要进去时,搬了一张桌子坐在草棚口的差吏便看了他们这一群人一眼,问道:“都是一家的?”
周虎连忙把自个的户籍拿出来道:“不是,我是另外一家的。”
差吏做了登记,手一挥便道:“行了,进去吧。”
大家立即进去。
草棚里只有牛,还有一个管着牛的牛倌。
见这四人边走边看,一看就是外行人,他便依靠在一头牛的旁边问,“知道怎么看牛吗?”
满宝微微点头,周虎和周家两兄弟则齐齐摇头。
牛倌好奇的看着点头的满宝,问道:“你知道?”
满宝决定要赊牛以后就找农庄里的牛看过,还请教过当时去买牛的白庄头,现在肚子里可装了不少的货呢。
所以满宝骄傲的抬着小下巴道:“当然知道了,看牛要先看牙齿,四岁左右的牛最好,所以要看它是不是长出了水久性隅齿。”
牛倌点头,表示没错。
满宝更骄傲了,继续道:“还要看蹄子,四蹄大而正,蹄质致密坚实的好。”
“不错,不错,”牛倌笑道:“那小娘子来挑一挑,看可有看上眼的?”
满宝眨眨眼,看着围在两边,站成两排的牛,她有些抓瞎,嗯,白庄头是那么说的,她也那么记了,当时也看了一眼牛嘴巴里的牙齿,可怎样的牙齿算乳牙,怎样的算脱落后长出来的永久牙来着?
牛倌一看便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就说嘛,一个看着才七八岁的娃娃怎么就会看牛了?
“行了,我帮你们挑,要犍牛是吧?这几头都不错。”
满宝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他指着的那几头牛毛发都油光华亮,牛眼看过来时精精神神的。
满宝看到它们的脖子上挂着竹牌,忍不住上前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写着“壹”,她便问道:“这牌子是干什么用的?”
“区分牛的质量,价格都是定死的,你们看中哪头,翻过去就是牛的编号,拿了去问价就行,这是第一等的犍牛,价格也是最贵的一批。”
满宝翻过去,果然后面是一串数字。
每一头牛都是有编号的,你要卖出去,得先和县衙报备,牛老了要宰杀,也得和衙门打报告,牛不小心病死了,更要通知县衙。
满宝记下它的编号,问道:“那你知道这头牛多少钱吗:?”
牛倌笑道:“我当然知道了,这里每一头牛的价钱我都记下来了的,这头要四两五百文。”
周虎当然唬了一跳,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满宝也没想到这么贵,摸了摸它后问道:“那有没有便宜些,却又好的牛?”
“那就是次一等的犍牛了,你想要买四岁的不可能了,买头三岁左右的吧。”因为他们是第一批进来的人,牛倌对他们还算热情。
主要是坐在草棚门口的差吏们不想跟他说话,而草棚里除了他就是牛,可能是平时寂寞惯了,这一开口,说的又是自己最擅长的,他一时滔滔不绝起来。
领着四人将次一等的犍牛都看了一遍,将他们的优劣都列举出来,然后再建议他们可以买的几头……
满宝和周四郎周五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在商量过后,他们一致决定选中编号为“罗398”的次犍牛。
满宝再次抬头和牛倌确定,“这头只要三两五百文吧?”
“不错。”
周虎在犹豫过后也选了一头次犍牛,比老周家选的差一点儿,只定价三两二百文。
他拜托满宝帮忙看了编号,又记了下来,便去找差吏问价。
听他们问价,差吏脸色好了许多,翻了一下册子,报了和牛倌一样的价格后问,“你们要赊吗?”
满宝连连点头,问道:“是去县衙里先赊银子再来拿牛吧?”
差吏点头,“不错。”
“那您再看一眼,我家的牛是不是三千五百文。”
差吏翻了一个白眼道:“是三千五百文,赶紧去赊银吧,这都快要用午食了……”
满宝立即拉着周四郎去县衙里赊银。
杨和书正忧愁的站在县衙里,显然,今天的情形与他设想的出入太大,他有些受挫了。
他一转身,看到满宝他们进来,他立即眼睛一亮,招手笑问,“你们是来赊牛的?”
“是啊,”满宝冲上去道:“我刚选中了一头牛,要三千五百文,我带有些许铜钱来,所以只想赊借三两,县令大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杨和书笑眯眯的道:“你就是赊一两也是可以的。”
说完,杨和书期盼的看向周虎。
周虎脸色涨红,低下头去道:“我,小的也选了一头牛,要三千二百文,所以我也只赊借三两。”
一下赊出去两头牛,杨和书高兴了,笑眯眯的亲自领着他们去旁边的账房里赊借银子。
张主簿早有准备,先是起身和杨县令行了一礼,就核对两家的户籍信息,然后很快就将赊借文书填好,让他们签字画押。
满宝提了笔就要写字,张主簿眉头一皱,一掌按上去道:“你们家不是有男丁在此吗,应该由男丁来签。”
满宝闻言,想也不想便把笔塞给周四郎。
周四郎嘀咕了一声,嫌弃张主簿麻烦,但还是握了笔,一颤一颤,又小心翼翼的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张主簿看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字,倒没有很嫌弃,只是皱着眉头把红印往前一推,让他画押。
周虎则要简单得多,他提了笔小心翼翼的在签名处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上面按下自己的手印。
张主簿又认真的看了一眼,这才把剪好的银块给他们,叮嘱道:“领了牛就把号牌拿来给我入册,以后牛若是生病或出意外,都要拿着号牌来县衙报备。”
周四郎和周虎俩人应了一声,喜滋滋的拿着银块出门。
第三百八十五章 银子变铜板(给书友“雪*花”的打赏加更)
杨和书也很高兴,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满宝就对周四郎和周虎道:“你们去吧,我们在草棚这儿等你们。”
扭头又对杨和书高兴的道:“你要去看我们选的牛吗?其实它不是我最喜欢的,我更喜欢站在它左边第三头的犍牛,可惜它太贵了。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会很喜欢它的,以后也会对它很好的。”
杨和书笑着点头,“好啊,我们去看看。”
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周四郎他们离开的方向,问道:“你哥哥们去干嘛?”
“他们去拿钱。”
“哦,是铜钱吗?”
满宝点头。
杨和书便自以为懂了,笑问,“买一头牛,你们家来的人还挺多的,除了你们兄妹三人,还有谁来了?”
“我二哥,他在那边卖竹筐和豆腐呢。”
“咦,你们家还会做豆腐?”
“那是当然,我们家的豆腐做得可好吃了,是县城里的独一份,每次做的都不够卖的。”
杨和书就笑道:“那找机会我可得尝一尝。”
俩人说着闲话,一起进草棚里看他们选中的那两头牛。
差吏和牛倌都没想到县太爷会亲自来,连忙站起来,再一看满宝与他熟稔的样子,对满宝和周五郎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有一个差吏直接走在了前面给他们引路,进草棚里抢了牛倌的活儿。
杨和书虽然也没有相牛的实际经验,但他和满宝一样是做过功课的,因此一看到满宝的牛就先问的是年龄和牙齿。
牛倌这下派上了用场,挤到前面去滔滔不绝,杨和书听着不住点头,做过功课就是不一样,反正他是全听懂了,虽然他还不会从牛倌扒开的牛嘴里看出牙齿的区别。
杨和书听得津津有味,又看了一下周虎选的牛,然后便让人把两头牛牵到草棚门口去。
罗江县的县城并不大,何况县衙和当铺还在同一条大街上,所以周四郎和周虎跑着去,很快又跑了回来。
只是他们去的时候身上没褡裢,回来的时候却扛了一条褡裢。
此刻正背在周虎的肩膀上,而周四郎跑在他的身边,俩人跑到草棚门口,先咧开嘴对杨县令一笑,这才道:“我们把钱都拿来了。”
周四郎把赊借文书摆出来,又从褡裢里先拿出五串铜板,这才拿出三吊钱来,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差吏。
差吏扫了一眼赊欠文书,确定是在县衙赊的银子,便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收了他给的三千五百文,然后让周四郎签字画押,这就可以把牛给牵走了。
等周四郎签好了字,差吏便把牛脖子上的号牌取下来交给他,道:“拿进去做好记录就可。”
然后看向周虎。
周虎没想到还真能用铜板把牛给买下来,他愣了一下后立即从褡裢里拿出三千二百文给差吏,同样画押领了牛。
杨和书一直站在一旁看,沉默了许久后看向满宝,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笑道:“你啊你,没想到我杨和书上任吃的第一个亏竟是你给的。”
“县令大人,你可没有吃亏,我有可能两年才能还得上这笔钱呢,你的利息太高了。”
杨和书摇头,“这已经是有先例来的最少的利息了。”
“先例也都是有人做第一例的,您为什么不自己创一个先例?”
杨和书皱眉,老半天后才摇头道:“不妥不妥。”
对于罗江县他是初来乍到,对于官场,他也是初来乍到,本来赊牛的事就已经够出格了,再创个先例,恐怕接下来的几年生活都不会太太平。
虽然以他的家世不至于就灰溜溜的离开,但要是做什么事都有人盯着,那也是很讨厌的。
满宝就惋惜的回头看了一眼满草棚的牛,道:“这样的话,恐怕你很难再赊出去别的牛了,大家的胆子都不大,主要是去年天灾来得突然,谁也不知道今年老天爷赏不赏脸。”
杨和书道:“去年既然大涝,今年的雨水应该不会很多才是。”
满宝点头,“嗯,所以有可能会旱。”
杨和书瞪眼。
周四郎和周虎从县衙里又拿了一张文书出来,脸上是喜滋滋的。
老远,周四郎便和她挥手道:“满宝,都弄好了,我们家有牛啦!”
对杨和书,周四郎的感官也挺好,连忙道:“县令大人,上次你来我们村,我们也不知道您是县令,下次你再去,我们可一定好好招待您,我,我请你回我家吃饭,到时候我摸的鸟蛋都给你吃。”
杨和书笑着表示感谢,问满宝:“我也许久不吃豆腐了,你二哥就在专门卖农产品的那块地方?”
周四郎立即机灵的道:“哪用您派人走一趟?一会儿我就给您送来,您说要几块就好。”
杨和书想了想道:“晚上要宴请些客人,便多拿些来吧,你看着拿。”
说罢让身后的随从给钱。
随从便掏出一串铜钱来给周四郎。
周四郎吓了一跳,这,就算现在豆子贵了一点儿,豆腐也涨到三文钱一块了,但也没必要给他这么多吧?
周四郎小声的问,“敢问小哥,县令大人宴请的人多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估算一下给你们送多少豆腐来。”
随从便道:“有五六人吧。”
周四郎便心中有数了,县太爷看着这么有钱,置办一桌酒席总不可能就做一道菜吧?
于是他想了想,从那串钱里数出三十文来,剩余的推回去,笑道:“您放心,一会儿我就亲自把豆腐送来,我们家的豆腐切得大块,加上如今粮食贵了许多,连带着豆子都贵了,所以卖的是三文钱一块儿,一会儿我给您送十二块来,多的泡着,明早还能煮着吃,不然小哥也尝尝我家的豆腐,是真的特别地道好吃……”
随从挥了挥手,表示明白了,收了剩下的钱让周四郎离开。
等周家人都走了,随从便走回杨和书身后,小声道:“少爷,看着还挺老实的,并不贪心,三文钱一块的豆腐,买十块还多送了两块。”
杨和书微微点头,吩咐道:“你去银楼里问一问,现在一两银能兑多少铜板,对了,除了银楼,一般还有什么地方能兑铜板?”
随从想了想道:“似乎当铺也可以。”
“那就一并去问。”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惊喜
周四郎和周五郎一左一右的站在牛的两边,昂首挺胸的护着牛一起往前走,而牛绳在满宝的手里。
周虎牵着自家的牛跟在后面,单手轻柔的摸着它的脊背,也欣喜得不行。
一行人拐进了小街,远远的,周四郎就冲着前头大吼了一声,“二哥!”
让正在给人拿豆腐的周二郎手一抖,差点把豆腐给捏碎了,他怒目抬头,但在看到满宝手里牵着的牛时一呆,啪叽一声,还真把手里的豆腐给捏坏了。
周二郎一直回到村子里时都还有些恍惚,所以板车是周四郎推着的,他手里紧紧地握着牛绳,深一脚浅一脚地护着牛往回走。
至于满宝,她现在正跟巡视的国王一样坐在牛背上,乐滋滋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村子里冲她跑来的一群小孩儿。
其中以二头为首。
他正跟小伙伴们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玩儿呢,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头牛,牛背上还有个长得特别像小姑的人。
然后眼睛一偏,他看到了走在牛旁的自家爹,再一看旁边推车的四叔,他就知道没看错。
二头“腾”的一下跳起来,直接就冲过去,大叫道:“爹,这是谁家的牛?”
周二郎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乐陶陶的道:“咱家的。”
二头虽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嗷”的一声,扒拉着周二郎道:“爹,我也要坐牛背,我也要骑牛。”
“去去去,”周二郎把儿子拨到一边,道:“你这么重,万一把牛给累着了怎么办?你小姑在上头坐着呢。”
冲上来的孩子不少,一下就把他们给围住了,牛不安的跺了跺脚,周二郎连忙伸手安抚它,让大家都散去。
但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村里,连一些大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看到周二郎和周虎手里都牵着牛,惊奇得不行。
再得知这是从县衙赊回来的,大家就更惊奇了。还真有人去县衙赊牛啊?
村口一下热闹起来。
等到老周头知道,倒穿着鞋子往外奔时,周二郎他们已经艰难的快到家门口了。
老周头冲出来看见周二郎手里的牛绳,再看一眼牛背上坐着的闺女,他心一急,直接眼睛一瞪,脚下一软就要倒下。
跟着跑出来的周大郎眼疾手快的扶住老爹,连忙让人把老周头给抬回家。
满宝看见老爹激动得快要晕了,也不坐牛背上了,挪了屁股就要往下滑。
周二郎连忙一把将她抱下来,直接冲上去关切的看着自家老爹。
老周头也就晕了一下,周大郎一扶他,他就清醒过来了,但此时懒懒的,不想说话,也不想搭理人。
满宝挤开几个哥哥姐姐,挤到老周头的身边,关心的握住他的手,“爹,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要给你一个惊喜,你怎么还这么不经喜,竟然就看了一眼就晕过去。”
围着看热闹的村民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满宝的话却听到了,有人高声笑道:“满宝,你爹这不是喜,是惊,是给你吓的吧?哈哈哈哈……”
老周头躺不住了,拽着周大郎和周三郎的手就站起来,冲着外面骂道:“放屁,谁说我是吓的,我明明,我明明就是高兴的……”
老周头说出这句话时差点就哭了,但他还是哭丧着脸挤开笑容,“我,我是高兴的,我老周家竟然也买得起牛了……”
但心好痛怎么办,尤其这还是赊回来的牛,那利息哦……
老周头一想到利息,立即精神了,他可还不知道这牛闺女赊去了多少钱呢。
因此他大手一挥道:“我家的牛刚回来,你们别凑那么近,免得吓坏它,大开春的,大家该干啥干啥去。大郎,送一送你叔伯兄弟们。”
周大郎立即领着几个弟弟上前送人。
村民们理解的一笑,纷纷嘻嘻哈哈的走了。
昨天老周头还在村口和他们吹牛呢,这么贵的利息,只有傻子才会去赊牛。
从没听说过,买这样大件的东西还要赊的,那不是要把棺材本都提前压上了吗?
可这一转身,也就只有一天的功夫他们家就赊回来了一头牛,一看他的反应就是不知道。
大家都猜得出来,这事多半是他们家的宝贝闺女弄出来的。
周二郎几兄弟且还没那个胆子呢。
所以老周家有可能爆发一场教女风波,大家虽然很想看热闹,但也不好强迫围观,所以只能走了。
大家一出门就转到周虎家去。
大家刚才可看到了,周虎也牵了一头牛回来。
七里村除了白家,也就只有村长家才有牛,所以牛还是挺稀奇的,尤其是这牛还是跟县衙赊的。
虽然大家不想赊,但大家还是想听周虎说一说他们是怎么把牛赊到手的。
凑热闹的人一走,大门一关,院子里就只剩下老周家的人了。
老周头看看闺女,有些下不去手,于是转头和冯氏道:“去,去菜园子里把你娘叫回来。”
他得让老妻打一顿满宝才行,他心太痛了。
满宝还没察觉到老爹的心思,高兴的连连点头,“是要告诉娘。”
满宝从布包里拿出包好的户籍递给老周头,“爹,你收好吧。”
老周头愣愣的接过,问道:“这东西咋在你手里?”
“爹你忘了,赊牛是要带着户籍去的呀。”
是哦,昨天里长好像是这么说的。
老周头转动着容量不大的脑袋问,“你哪来的?”
“娘给我拿的呀。”
老周头就“嗷”的一声,等钱氏一推门进来,就对上他一双红红的眼睛,他眼里含着泪,悲愤道:“孩子他娘,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就让满宝去赊牛?”
钱氏蹙眉道:“我不知道满宝是去赊牛。”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咋把户籍给她?”
“满宝说要,我就给了,她一向懂事,总不会拿去胡闹。”
老周头信她才怪,他不相信老妻猜不出来,她就是故意瞒着他的!
钱氏道:“行了,多大点儿事呀,家里添了大件是好事,一会儿让大头去集市上割块肉回来,晚上庆祝一番。”
“不许吃,”老周头叫道:“家里欠着债,你吃得下东西吗?”
第三百八十七章 说服
老周头这才想起来问,“满宝,你跟衙门赊了多少钱,要还多少?”
满宝愣愣的道:“三两……”
老周头松了一口气,“就三两?”
满宝肯定的点头。
老周头立即对钱氏道:“赶紧开钱盒子,明天就让老大和老二去把赊的账给结了,衙门的钱是那么好赊的吗?对了,这利息怎么算,只赊了一天,他总不能要我们一月的利息吧?满宝你赶紧给算一算,一天的利息是多少。”
钱氏回去开钱盒,很快就拿了三吊铜钱出来,老周头让她把钱给周大郎。
周大郎迟疑的接过,却忍不住下意识的看了满宝一眼。
满宝见老爹手软脚软的坐在门槛上不愿意挪动,便干脆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对他对面,“爹,我们借的是银子,那就得还银子,还铜钱不行。”
“那就还银子,”老周头对周大郎道:“你去县城里找银楼换成银子。”
满宝幽幽地道:“一千二百文才能换一两银。”
老周头一下瞪圆了眼睛,脚也不软,手也不软了,他蹦起来吼道:“凭啥?”
周四郎连忙上前安抚,将今天他们赊牛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他们拿银子换铜板,也是这个数目,所以他们家要是去换银子,用这个价换回来是不亏的。
老周头就若有所思的道:“还有比官银更差一点的银?那我们就换那种,衙门收吧?”
周家兄弟全都瞪大了眼睛,周大郎和周三郎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周二郎和周四郎等几个却是想到了还没胆子去做。
至于满宝,她直接竖起大拇指夸她爹,“爹,你可真厉害,连这都能想到。”
老周头瞥了她一眼道:“等我把这事了了再找你算账,你娘不揍你,我,我也要揍你一顿。”
满宝不乐意了,道:“爹,你不是怕今年收成不好,要留着钱预防吗?”
老周头忍不住吼:“你既然知道为啥还要去赊牛?”
“我们不今年还,明年后年还也是一样的,爹,赊牛我们一点儿也不亏。”
“不亏才怪,那么高的利息呢……”
满宝忍不住道:“那利息一点儿也不高,爹,像四哥借钱来赌的那些才算是高利息呢。虽然我觉得衙门其实可以把利息再放低一些……”
只是围观却突然被砸了一石头的周四郎:……
满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而且她了解自家老爹,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见哥哥嫂子们都在,而且大家脸上多少有些忧虑,她干脆让大头去厨房里给她找了根烧过的树枝来。
老周家的厨房里一直备有烧过的木棍树枝,因为大家发现这东西在地上和石头上写字特别显。
大头他们最喜欢用它来练字了。
满宝拿了一根树枝画给她爹看,“爹,不是你说的,一头牛能干两个大人的活儿吗?买了一头牛,相当于我又多了两个哥哥给你干活儿,那能多精耕多少地呀……”
地犁一遍和犁两遍的区别或许不是很大,一亩地估计就多出几斤的粮食,但犁两遍之后再多撒点儿肥,再精心除草,再捉一些虫子,那一亩地就有可能多出十几二十斤的粮食来。
但做这些都需要人力。
多出来一头牛,那就是多出来两个人,两个人一天能干多少活儿?
一年又能干多少活儿?
而这些活儿换算成价值又能值多少?
听着满宝算数,老周头咽了咽口水。
然后满宝还道:“爹,现在我们家的牛才三岁,它能干七八年,甚至是十年呢,一年给你赚这么多,那十年给你赚多少?”
周三郎在自己心里笨拙的算了算,咋舌道:“这不是相当于白得了两个大儿子吗?”
老周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些啥,它是你儿子,能给你生孙子吗?”
满宝兴奋起来,“可以呀,等它长大了给它娶个媳妇就可以了。”
众人:……
老周头却沉思起来,“有道理呀,生了小牛,我们也卖出去,一头卖三两,那得是多少钱啊……”
钱氏打断他的白日梦,开口问道:“满宝,牛的号牌呢?拿来娘收好来。”
老周头立即回神,“不对,就算这牛买得值,那也得把钱先还了,咱可不能让衙门吃咱的利息。”
“爹,万一今年老天爷不赏脸呢?”满宝道:“你不得留着钱防身?”
这也是老周头一直不愿意花钱的愿意,家里总要有些存款的,预备着哪怕是发生了天灾人祸也能救命。
所以他觉得少赚点就少赚点,儿子们辛苦点儿也没啥,手中有钱心不慌不是?
但老周头除此外还有另一种坚持,“那也不能欠债,尤其是欠有利息的债。”
老周头不是没欠过人钱,但有两种钱,他一直不乐意欠,只要有钱就会还上去。
一种是对方家里也不富裕,欠这样的钱他心里头不安;
第二种则是有利息的债,这意味着每多欠一天,他欠的钱就多增加一些,这比第一种更要他的命,因为每过一个晚上,他就觉得心脏颤一颤。
但满宝觉得这种赊借方式可以的,她道:“爹,这些利息我们家还得起的,我们有三年的时间呢。所以我们没必要用家里留着‘救命’的钱去还这个钱。因为现在我们可以赊借到买牛的钱,但如果发生天灾人祸,急需用钱的时候,我们家里是不能以现在的利息从衙门里借到钱的。”
老周头:“……这个利息。”
“这个利息并不是很高了。”满宝之所以能这么说,是因为科科替她搜索出来的信息表示,这个利息哪怕是在未来,也不显得很高。
钱氏瞥了老周头一眼,问满宝:“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满宝自信满满的道:“短则今年冬天,长则明年冬天呗。”
钱氏点头,“今年老天爷要是赏脸,这笔钱家里来还。牛是买回来给家里使的,你要有钱就还,没钱还有家里呢。”
这是让满宝放心大胆去做的意思。
老周头忍不住瞥了老妻一眼,这是打算把闺女宠到天上去?
钱氏淡淡的道:“满宝可是仙子转世,我不信她的运气会差。”
老周家上下一听,立即精神一振,就连老周头的面色都松了不少。
科科:……它现在有些确定了,钱氏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也很忙
家里添了一头牛,那是一定要盖牛棚的。
老周头在两个院子里逛了半天,最后选定了当初周四郎他们暂时住的茅草屋,现在是放着杂物的房间。
他让几个儿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清理,用火把里面的湿气烘一烘,再抱了不少的稻草进去铺好,弄的干净暖和,牛房就算弄好了。
这可比周虎家里请人搭建的牛棚还要好。
老周头志得意满的围着牛转了一圈,然后轻柔的抚摸它道:“现在天冷,住在屋子里暖和,不会生病,等到了夏天,我叫几个小子给你驱蚊虫,保管让你在屋子里也睡得香甜。”
老周头深情的和它道:“所以你可一定要好好吃东西,好好干活儿呀。”
老周头再走出周家时,脸上已经是一派淡然,隐隐还含着一丝得意。
村民们竖着耳朵听了一晚上也没听到老周家揍孩子的动静,便只能收了看戏的心,第二天再见到老周头时便问起了赊牛的事。
“金叔,我听周虎的意思,你们从县衙里占了大便宜了。”
老周头就“呸”了一声道:“觉得是大便宜,你倒是去占啊,以为一个月三十六文的利息那么好给的?”
村民们就嘿嘿一笑,悄声问道:“你家还真把牛给留下了?”
老周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不留下,难道衙门还能给我退回去?这可是官衙的东西。”
这倒是。
“那你们家打算赊这账到什么时候?这一个月的利息可不少呢。”
“里正也没说不许赊一天两天的,你们直接拿钱去还了吧,就当是给家里添了大件儿,好歹没亏利息不是?”
“满宝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你们这些大人商量?”
“周二不是跟着去了吗?也不是满宝一个孩子能做的决定吧?”
老周头嫌弃他们闹哄哄的,道:“我家满宝说了,赊这一头牛我家不亏。”
“怎么不亏了?”
“我怎么知道,那一长串的算术我也看不懂,也听不懂,”老周头理直气壮的道:“反正不亏就行。”
“那你不还赊的银子了?”
“放屁,那是衙门的钱,我敢不还吗?”老周头道:“但我现在没钱,你们要是能借我一些最好,借不了,只能等明年再说了。”
大家立即安静了一瞬,然后纷纷说起穷来,“是啊,去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家里有余粮的都不多,更别说余钱了。”
老周头早预料到这一点了,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家现在的积蓄不敢说是七里村第三,但也绝对排在前十名。
连他都不敢一下拿出钱去买牛,更别说其他人家借钱给他还债了。
又不是生死大事。
大家过足了嘴瘾,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各自告辞回家了。
满宝下学回来路过,正好看见他们散去,便忍不住和关系比较好的几家道:“趁着现在犹豫的人多,你们也去县衙里赊一头牛回来使吧。”
被鼓动的人家:……他们才不傻呢。
满宝惋惜的看着他们离开,老周头将她提溜回家,道:“别乱说话,万一他们去赊了牛,回头还不上了咋办?”
“啊?”
“别啊了,”老周头没有就这事跟闺女解释太多,转开话题道:“年前你们不是说要在山上种女贞子吗?那种子啥的你们弄好了吗?”
“您不是嫌弃费功夫,还不一定能活儿,不让我们种吗?”
“那会儿家里做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完,哪有时间去挖坑种女贞子?可现在不是有牛了吗?”老周头道:“去,把你几个哥哥叫来,现在就进山里把那树的枝条给取出来,之前我听着,那东西插下去就行?”
满宝道:“是扦插,我问过人了,基本上都能活。”
“能活就行,去吧。”
满宝便飞奔而出,去找几个哥哥。
周大郎他们正忙活着堆肥呢,今儿一早,他们老爹就说,既然有了牛,那就多用心侍弄几亩田地,这样一来,为了不让肥不够用,还是得再堆一个肥。
周大郎觉得山上的树枝都快要被他们撸秃了。
所以一听满宝的话,周大郎等人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连一向勤勉的周三郎都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天空,叹气道:“总觉得买了牛也不是很省力。”
四五六连连点头,也蹲在了地上。
虽然不太想动弹,但第二天周大郎还是领着两个弟弟上山去挖坑了。
在周大郎等人看来,女贞子本身就属于野树,所以要种它,当然是没必要把山开出来。
他们就是想开,老周头也不会答应他们去费这个力气。
所以他们只在屋后周大郎的山上找了一块泥土还算厚,又比较松软一些的地,把附近的荆棘砍了,或挖了,再挖个坑,把坑边的野草清理一下。
然后把昨天傍晚折回来的女贞子树枝往里一插,倒点水就差不多了。
满宝也只是给它们丢了一小把农家肥,没办法,d博士说的啥营养液她全都没有。
反正那也是促进其发芽的液体,那她就不急着促进了,让它慢慢发芽呗。
周大郎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在山上挖了三十来个坑,把截成三十二段的女贞子树枝给栽种下去。
并不是他们速度慢,而是因为山上杂树杂草多,哪怕只是挖个坑,清理一下坑边的树根杂草,那也花费不短的时间。
而凌冽的寒潮也告一段落,一夜春风吹,第二天满宝就把棉衣给换了下来,然后就背着小书箱去上学,结果中午没到,外面就淅淅沥沥的下起春雨来。
满宝往外一看就道:“要撒稻种了。”
与此同时,钱氏也在看着这场春雨,回身吩咐小钱氏道:“把耙子都找出来,下午就去田里看一看,差不多可以撒稻种了。”
老周头也道:“地里我和老大他们去弄,你带着老大家的把种子再挑一挑,豆种也要挑了,等稻种撒下去,豆子也要种起来了。”
钱氏应下。
老周头摸出烟袋,但没有抽,他看向周大郎,道:“走,咱去看看麦田。”
那可是夏粮!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愿意吃亏(给书友“呦呦鹿鸣”的打赏加更)
地里的小麦还是青的,老周头伸手摸了摸麦穗上薄薄的麦壳,细细密密的春雨轻轻地打湿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麦田里正快速的吸收着春雨的麦根,忍不住开怀的道:“这雨来得好呀。”
周大郎抹了一把扫到脸上的雨,连连点头,“是,来得正巧,刚好可以给麦子灌浆。”
老周头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将所有种着冬小麦的地都走了一遍,村里和他一样冒雨出来看麦田的人不少。
广袤的田地间星星点缀着穿着蓑衣来回走动的人。
这一天,罗江县里被雨淋的人不少,其中要属走在田间被雨淋湿的人最高兴了。
同样被雨淋了的杨县令却不太高兴,他快步进了堂屋,将身上的蓑衣扒拉下来丢给随从,随手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然后力气有些大的丢在了下人的手里。
迎出来的师爷顿了一下,连忙问道:“主公,可是前衙有事?”
“没事!”所以才更生气有没有?
杨和书坐到椅子上,眉头忍不住紧蹙,“一两银一月十二文的利息很高吗?”
师爷道:“不高。”
“不高,为何就无人来赊牛?”杨和书道:“这都五天了,整个罗江县只有六户来赊借犍牛,这眼看着新一轮的春耕又要开始,竟然没一人心动?”
师爷笑道:“大人何必焦急,贫户之家,别说三四两,就是三四文的事也是大事,您若真想把牛赊出去,不如放宽些要求,相信不足三日,余下的牛都能被赊走。”
“再放宽,就是把牛赊借给乡绅了。”
师爷笑道:“这有何不可,反正牛也都是拿来耕种的。”
杨和书就淡淡的看了师爷一眼。
师爷身子一僵,僵笑道:“大人?”
杨和书弹了弹袍子,问道:“本官看着像笨蛋吗?”
说罢起身离开。
师爷身子僵住,想追上去,却又拉不下面子,一时涨红了脸。
杨和书的随从万田连忙追上去,“少爷,怎么说着说着您就生气起来了?”
杨和书哼了一声。
万田就道:“其实小的觉着师爷说的也没错,这么多牛每天要吃的草料可不少,一直赊不出去,少爷看着也心烦不是?”
“你知道什么?”杨和书气恼的道:“我让人送来这么多头牛,你以为是做倒买倒卖生意的?你知不知道,每赊出去一头牛,我和县衙就亏一些。”
“我已经不计较他们像周家人那样先赊银再买牛,隐隐赚我一笔了,那是因为他们穷,这样无伤大雅的亏我愿意吃,”杨和书道:“可把这亏下来的利给并不缺钱的乡绅算怎么回事?”
万田一脑门的疑问,显然有听没有懂。
杨和书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他脑袋,道:“你怎么就这么笨啊,比一个小孩儿都不如,亏你还跟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
杨和书回了屋,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后才问道:“你知道那小孩儿,就那个叫满宝的,她借了银后换成铜板买牛,我亏了多少吗?”
万田一脸迷糊的道:“少爷不是说过,县衙借的是银,要回来的也是银吗?虽然铜板跟银有差价,但其实我们没亏呀。”
“说你笨还不信,县衙赊借银子那一块是没亏,但卖牛那儿我们亏了,当时买这批牛,我和县衙出的可是银子,不是铜钱!”
杨和书道:“这批要赊借的牛,全部是成本定价,定的是银子,以前我不知道银和铜钱间相差这么大……”
杨和书顿了顿后道:“所以,每一头牛我们现在都是亏本摆在牛棚里的。”
让他生气的是,这么亏本的买卖竟然都没人来占他的便宜,真是气死他了!
万田终于缕清了这期间的关系,忍不住焦急起来,“那少爷,您怎么还特意让人在县衙门口教来赊牛的人先赊银,再去换成铜板去买牛?那,那不是在坑自个吗?”
“也不算啦,”杨和书喝了一口茶后心气顺了一点儿,道:“虽然我也出了一点儿钱,但大头还是县衙出的,坑的也是县衙,但至少百姓落着了实惠不是?”
万田:……请恕他蠢笨,他真的不知道这期间的差别。难道现在他家少爷不是罗江县的县令吗?
坑了县衙不是坑了自己吗?
“这些人穷,有一头牛便算是多了两个劳力,日子要好过一些,但那些乡绅,他们又不缺钱,要是放宽了条件,这些牛他们一定会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全收了,”杨和书道:“凭什么我吃了亏让他们占便宜?”
万田忍不住嘀咕,“反正都是吃亏……”
“你知道什么?”杨和书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有些亏吃得,有些亏吃不得。罗江县去年遭灾也严重,税只免了一年,今年秋收可是要交税的……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少爷,要是一直没人来赊牛,牛棚里的那些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分下去了。”
“啊?”万田张大了嘴巴。
杨和书挥了挥手道:“行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听见衙门里的老吏说,这场春雨下来,春耕就又要开始了,你去,把张主簿他们叫来,让他通知各里正,我们来商量一下分牛的事。”
万田合上了嘴巴,犹豫着问,“真分呀?”
“不分,留着这些牛你喂啊,”杨和书道:“分给各里,好歹缓解一下春耕的压力。”
作为县令,其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劝课农桑。
怎么劝课农桑呢?
除了上山下乡给农民朋友们做思想建设和鼓励,有时还要提供一定的物资和技术支持。
物资,包括但不限于种子、农具和耕牛等。
种子一般是大范围支援,基本上每一家都能分到一些,当然,这样的活动视各县情况不同而不同,至少满宝的记忆中,她家就没分到过衙门发下来的种子。
至于农具,则是会支援给一些特别贫困,农具损坏严重,干脆就是没有的人家。
而耕牛这种这么贵重的东西,一般是一里百姓的共同财产,即轮流使用,轮流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