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孽缘说来就来
初冬时节，临晚雨歇。
姜奈紧了紧身上脏兮兮不辨颜色的斗篷，一瘸一拐进了山洞。
抬眼，只见空阔的洞壁前方，端端正正悬着一幅泛黄古画。
姜奈身高不足三尺，圆溜溜的小脑袋仰着。
瞅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自语，“奇怪。”
这荒郊野外一山洞，谁这么无聊挂一幅美人图在此？
小姑娘靠着洞壁坐下，探手入怀取出一颗铁珠，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嗖地弹指飞出。
沙石簌簌而落，画卷飘飘然坠入她手。
展开一观，只见画中独栋木楼，清泉雾气氤氲间，立着一名白衣墨发、修眉入鬓的少年郎君。
衣领微敞，露出一片雪色肌肤。
朗目如星，瞳生琉璃色。
肤白如玉唇如蜜，薄唇微启间，似要附人耳畔温声软语几句。
画的真正是惟妙惟肖妙不可言，如梦似幻仿若真人莅临。
小姑娘暗道一声稀奇：看画中此人奇骨贯顶、瞳色异于常人，倒是莫名有种帝君之相。
她随手将画丢到一旁，歇了会儿便径自到洞口捣鼓一阵，用石头与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捕猎机关。
随后就咸鱼一样地睡去了……
她如今身体还小，体力精神皆不够强大，必须时时补充睡眠才有利于生长。
睡到半夜，被一阵细微的扑棱声惊醒。
姜奈坐起身来，下意识动了动小腿，发觉扭到之处已好转些许。
这货蹦跶起身到洞口一看。
只见一只毛发稀疏的小野鸡，正落在她守株待鸡的捕猎机关中，扑腾得欢呢。
没想到竟要自己动手填饱肚子。
姜奈心疼了自己两秒，便就着火光，烤起手里的小野鸡，心中不免生出半点愁绪。
之前在李家屯时，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咸鱼日子，这才露宿一晚，就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洞外扑进一阵幽幽的风，将火苗吹得飘忽不定时断时续。
眼看这火苗即要歇菜，姜奈随手取过那张泛黄画轴卷了卷，就着火光最盛的地方取点火，扔到干树枝上。
美人图就在火中缓缓燃烧起来。
从画卷下方徐徐往上烧着。
姜奈一心盯着她的烤野鸡，只随意瞥了那画一眼，神色却蓦地一愣。
好像不是自己眼花？
此画初初展开时，图中美男应是立在小楼清泉边上的吧？
可如今再看，那美少年居然褪了白衣，静坐于清泉内。
氤氲的雾气弥漫在他全身，冉冉而升，看上去倒是一副仙气蒸腾之态。
这可真是邪门，画中美少年竟会动？
姜奈惊了一惊，二话不说直接用树杈挑起一簇烈火，扑在剩下的半截画纸上。
却见静坐于清泉内的美少年，陡然张开双目，怒眼瞪向自己。
那双淡若琉璃的瞳眸，染上一丝愕然与惊怒交加。
呃，这特么画里的人好像是活的？
小姑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该不会是什么千年老鬼被封印在古旧画轴里，而自己则一不小心，误打误撞烧了他的魂魄容器？
姜奈：……
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啊？
002 安心滚蛋
既然梁子已结下，干脆……
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时间烧，省得这货复出找自己寻仇。
姜奈动作利索，将好几块燃的噼啪作响的枝叶都堆到那幅画上。
不过须臾光景，美人图便被烧成灰烬随风散去，只剩淡淡一点流光环绕在火堆上空。
姜奈小脸谨慎，盯着好半晌。
忽听“啪”一声作响，小手猛地朝后一缩。
原来自己太过专注那幅画，手心被火星沫子溅到都不曾知觉。
姜奈疼的搓揉下掌心，低头看了看，只见一点浅淡光华没入她的手心之中。
她连忙拍打两下又用嘴吹了几口气。
垂眸再看时，只见手心多了个米粒大小的淡红印记。
姜奈也没放在心上，暗忖大抵是方才被火烫伤的缘故，过几天自然会好。
她这会儿还不晓得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的活阎王……
没滋没味吃掉小半个烤鸡，这货心大地往洞壁旁边一瘫，继续咸鱼地睡觉去了。
奇怪的是，姜奈一晚上不停重复着一个梦。
梦里就见古画轴中的美少年，一脸冰冷坐在自己身侧。
琉璃色的瞳孔内透出点点杀机与冷怒之意。
“你是何人，还不快放本王出去？”
早上惊醒时，小姑娘一骨碌从洞壁旁爬了起来，垫着脚尖东张西望浏览一圈。
洞里空空旷旷，啥也木有。
她抬手摸摸额头，冷汗涔涔的。
这货把昨晚吃剩的鸡又烤了烤吃掉，随后坐在火堆前自言自语，“难道当真是个老鬼？”
“算了，我给他多念诵几遍往生咒，送他早早登天。也不枉我与他相逢一场。”
小家伙索性盘膝而坐，似模似样念念叨叨：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这货指尖掐了个静心诀，一边念一边心内暗忖：你放心大胆去吧，可别再来寻我。我要是生起气来，可能会打得你神魂皆灭呢。
乖乖哒别来烦我，安心滚蛋……
“姑娘！姑娘！！”
当姜奈念完第五遍往生咒，便听到洞外不远处传来春芽鬼哭狼嚎的叫声。
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叹气低语：“春芽，我看你也别嚎了。咱在附近找了那么一宿都没找着，四姑娘怕是给狼叼走啦。”
“你放屁！”春芽可是李家屯儿十里八村闻名的彪悍丫头，一张口便连珠炮发怼了回去，“您老全家嗝屁了我家姑娘还好着呢！”
“我家姑娘甭提有多富贵吉祥。咱家老太太说了，姑娘就是个金玉之命，命中带贵。谁沾上谁贵气，哼，你这老婆子懂个球球。还敢咒我们家姑娘被狼叼走，我看你家孙儿才遭狼叼！”
许老嬷嬷气得一口气差点没能上来。
这丫头一张嘴恁般厉害，她就说了一句，人家十七八句怼回来，还句句带咒，凶不可言。
“你，你！！”许老婆子胸口堵到不行，眼里寒光一滑而过。
真是个言辞粗鄙的丫头，算了，办正事要紧，她不跟她计较这些。
003 奇葩四姑娘
四姑娘若是没找回来，春芽这没了主的狗奴，要打要发卖还不是自家主子一句话的事儿。
“姑娘。”乳母胡氏面露大喜，快步从俩人身旁跑过去。
春芽一转头，只见前方积草丛丛的洞口，圆乎乎的胖球小姑娘，正迈着小短腿吃力地朝这儿晃来。
许老婆子面色微微一僵，目露诧色。
小姑娘居然没事？
只见乳母胡氏抱着圆球似的小胖姑娘，已快步走至她们身边。
许老婆子心里一堵，偏要装出一副惊喜之状，连声笑道，“好噻，总算是有惊无险将四姑娘找回来了。我们快点个上路，今日入晚前还能到前头小镇夜宿。”
迟了可就又得吃风露宿一宿了。
“慢。”一道娇呼呼的声音打断老婆子的话。
在场几人纷纷转头看向出声的小姑娘。
许老嬷嬷触上姜奈似笑非笑的眸光，心里莫名打了个哆嗦。
明明就是个年仅六岁的小胖球，偏一双眼睛黑黝黝深邃无比，霜雪凛凛的，让人瞅着心里些微发毛。
“我观你面貌，额头低陷，鼻梁现赤筋，这是近期内有受伤见血之相，可能会累及性命。你若愿意自扇几个耳光，使脸上见个血，倒是能破了这不日内的血光之灾。”
许老婆子：……
乳娘胡氏嘴角微抽了抽，忙伸手在自家小姑娘背上轻拍两下。
旁边走来一名王婆子干笑两声，拉着许老婆子转身就走。
小姑娘眸光幽幽落在许婆子背后，淡淡说道，“世上一切皆有因果。”
“存恶念，便结恶果。不破了这因果，玩火自焚不说，或许，还会延祸子孙后代。”
许老婆子浑身一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被那王婆子拉着，走得飞快。
只是没过须臾，便听许婆子一声惨嚎从上坡传入众人耳中。
胡氏吓了一跳，忙护着小姑娘一脸警惕表情。
“去看看。”姜奈满脸镇定，抬手指了指许婆子惨叫的地方。
三人走过去一瞧，只见一头通体锃亮发黑的小狼崽子，正叼着块肉转头朝她们看来。
胡氏吓得脚下发虚，手里却依然紧紧抱着小姑娘。
春芽掩唇低呼，手心不由冒汗，“这、这里还真有狼啊。”
只见许婆子坐倒在地已然昏死过去，小腿上少了块肉，血淋淋几可见骨。
“快打死它，打死它！”王婆子也已吓瘫在地，抱着一旁的脚蹬子，虚软无力地喊叫。
方才俩人正要蹬上马车，这小狼崽子就从旁忽地窜出。
只一口，就把许婆子小腿肉给撕下来大块，可把人给吓懵了。
随行的几个车夫，面上虽然含着几丝惧色，但仗着三五六人成群，拿着锄头木棍的，倒也不惧这小狼崽子。
几人围成一圈吆吆喝喝，眼看便要动手。
忽听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动手前可想好喽。若是动手打杀它，你们就没回头路可走。”
几个车夫愕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奈也懒得废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那位许嬷嬷。
004 洞悉一切
只见许婆子腿上早已乌黑一片，乌青之色还在不断往大腿上方延伸。
众人吓了一跳，不由惊呼出声，“有毒。”
这狼崽子虽然才三个月大小，但身体十分健硕，一口毒牙更是厉害无比。
若真与人搏起命来，眼前这几个车夫都不是它的对手，全都是送菜的料。
小姑娘微微扭动下身躯，示意胡氏将她放下。
小步跑到狼崽子面前，可把胡氏与春芽吓得惊呼出声。
姜奈伸出一只小手，揉了揉小狼崽子毛秃噜的脑袋，顺手握起它的一只前爪。
小狼崽子鼻中呼哧一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就这么定定瞅着她。
“春芽，去把我车上的药包拿下来。”
“哦哦，好。”春芽回过神来，见小狼崽子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不由缓了口气。
她连忙上车将小姐的针织药包取下。
药包翻开有七八个小口袋，姜奈取出一把银质小镊子，将小狼崽子前爪上俩根钢针给拔了出来。
期间狼崽子呜咽两声，前爪不住抽抽，还被小姑娘上手敲了下毛毛的脑袋，吼了声“别动”。
围观众人看得那叫一个目愣口呆，话都说不全了。
方才还神勇无比见人就撕的狼崽子，到了小姑娘面前，像极了一只温顺小犬。
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下，小姑娘便斜挎着药包转身往车上走去，“走吧。”
时间也不早了，这个点再不走，怕是要错过前面的宿点。
其他人都已看傻了，京中来的王婆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出声说道，“姑娘可是会医术？”
“能否帮许嬷嬷看看伤势。”
虽然求助于一名六岁奶娃娃，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王婆子还是硬着头皮想试一试。
毕竟此处距离前面的镇子，还有大半天路程，若是到了镇上再请大夫医治，恐怕这许婆子是要熬不过去了啊。
姜奈也不说话，只是淡淡扫了王婆子一眼，转身便上了车。
王婆子见状心都凉了半截。
只觉小姑娘临上车前投来的一眼，竟似洞悉一切般空明澄澈。
“咚”一声轻响，马车微微晃动了下。
春芽掀帘一惊，“小姐，那头小狼崽子，跳上车来了！”
“随它吧。”小姑娘进了马车，便懒倒在一方软垫上，软哒哒的再也不想动弹分毫。
车夫却没她那般逍遥，哆哆嗦嗦都不敢上来驾车。
这小狼崽子就蹲坐在他驾车位置旁，谁有那个胆子坐上去？
万一被咬一口，得找谁说理去呢。
“春芽，你去驾车。”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淡淡飘起。
“是！”春芽点头领命，早已习惯服从自家姑娘说一不二的指令。
虽然对那头小狼崽子也存了顾忌，不过胆子却比车夫大多了。
春芽一手掀开车帘，身手利落一跳便坐了上去。
车夫愣住了。
春芽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这般小小年纪居然……
“诶，诶！”车夫乍然回过神来，却见马车从自己面前驰远离去，将自己给丢了下来。
005 是命莫强求
“姑娘，昨晚是怎么回事？”
“咱们李家屯方圆百里，可从没听说过有狼出没。这小狼崽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马车内，除了乳娘胡氏外，还坐着一名面容冷硬的老嬷嬷，一位芙蓉面俏丽小丫头。
方嬷嬷是外祖母身边的老人。
此次因着要远行，外祖母横竖不放心于她，这才将方嬷嬷塞来，定要她带着一块儿上路。
俏丽小丫头名叫秋叶，与春芽一样皆是随她身边，打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
“不过是小人挡道横生枝节罢了。”姜奈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昨晚不断重复一梦，实在没怎么睡好。
这会儿上了马车倦意袭来，姜奈不多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身处客栈，想来是自己睡着时，车已到了小镇入宿。
“吱嘎”一声作响。
春芽推门而入，喜笑颜开道，“姑娘你醒啦。”
“咱们借了店家的厨房，为姑娘炖了点粥，将就着先喝点。”
姜奈懒在床上半天不怎么想动。
春芽上前帮她穿衣系带，抱着她坐到桌边。
“姑娘，许婆子的一条腿没了。大夫说，性命可以保住，但腿得锯掉。”
意料中事。
姜奈喝了两口粥，淡淡嗯了一声。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你出去吧。”姜奈从随身小挎包里翻出一把刻刀，接着雕一朵尚未完成的花朵。
春芽拉长调子“噢”了一声，拖拖拉拉走到门口，还是憋不住回头道，“姑娘，我不明白。”
“李家屯，从来没出现过狼。”
春芽像是意会过来什么，倏地瞪大眼，“所以那只小狼崽子是……是许婆子自己带来的？”
所以小姐才会说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存恶念结恶果之类的。
春芽眨眨眼，“那……许婆子之前若是听您的，自扇耳光的话。她真得？能躲过一劫？”
姜奈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那，那小狼崽子就不咬她了？”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会咬，但我会救她啊。”姜奈忽然抬眼，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你信么？”
春芽重重点了下脑袋，“小姐说什么，春芽都信。”
“她若是愿意偿了这因果，我自然也可以放她一马。只可惜……”
许婆子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不愿回头。
他人的恶因恶果，姜奈自然是不会傻到揽过来背负。
她还没那么大度。
更何况，这原本就是针对她的一场鬼祟阴谋。
姜奈摇了摇头，“出去帮我带上门，吩咐她们明天天亮前，都不要来打扰我。”
“噢！”
……
日出东升之际，姜奈轻轻抚摸着手里雕工精美的白玉兰，不由叹了一声。
自己年岁还小，手上劲道不足，这玉兰雕的还不如前世十之一二。
抬眼望向窗外。
一抹淡淡的鎏金色日光，洒在门前的小白杨上。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在这世上走过六载有余。
光阴如梭飞如逝。
曾经的古姜国，距今已有三千年。
算来，早已湮灭在流逝的时光中，一去不复返了……
006 不近人情
那些伤痕累累破败不堪的过往，也彷如过眼烟云，尽皆被时光扫拂而去。
前世为古姜国女帝，今世投生于上京姜家。
六年前，姜奈一出生便被送往斓州李家屯儿外祖家。
不知何故一住便是六年。
外祖家上下待她极好，真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千宠万宠过着咸鱼一样的生活。
六岁生辰一过，她那素未谋面的爹，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兴起将她接回家的念头。
动身前，姜奈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此行尚算顺利，只是中途有些小波折。
却没想到，这波折来得还挺快。
人都没出李家屯儿范围呢，作妖的事就来了。
昨晚马车行夜路时，车轮在石块上重重颠了下，竟“好巧不巧”将她颠出车厢，一路顺坡滚了下去。
这才有了露宿一晚、四姑娘被野狼叼走的故事。
姜奈伸手拨动了下隐隐熄灭的烛火，起身拽开门，让秋叶进来伺候她洗漱。
半个时辰后，一切捯饬完毕，姜奈坐上马车。
春芽凑上前来小声说道，“姑娘，王婆子前来请安，说是要向您赔罪。”
“不必了。”姜奈面色冷淡地摆了摆手，小身板往软垫上一倒，“我睡会。”
“四姑娘，四姑娘。老奴是来向您请罪的！”车外一阵吵嚷声传来。
方嬷嬷眼神一怒，唰地掀开车帘，冲着王婆子怼道，“好一个心思狡诈的老刁奴，咋咋呼呼作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呢？”
姜奈一弯腰，从车厢内走了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内，拂过一抹凉飕飕的暗光。
“王嬷嬷，请罪从何说起？你是上京城来的老人，是我二婶身边的贴心人。请罪二字，我一个小丫头可万万担待不起。”
王婆子不知何故，瞅着小姑娘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丝丝凉意从心底升起。
这位养在乡下逾六载的四姑娘，竟完全不似村姑那般粗鄙，反倒是总时不时透出一丝可怕的冷邪之意。
王婆子心道：四姑娘看上去，很是不近人情。
何止不近人情，似乎还是个不太好哄的主儿。
王婆子赔笑上前，似模似样屈膝行了个礼，“四姑娘，昨儿晚上是奴婢们办事不仔细，才使得姑娘被颠出马车，餐风露宿了一宿。”
“你知道就好。”方嬷嬷冷哼一声，不耐烦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你走吧。”
王婆子脸色微微一僵，忙又赔笑道，“还是让老奴陪四姑娘……”
“你？”春芽嗤笑一声，“昨儿晚上，要不是你跟那许婆子，非得把我们都挤下去，跟我们姑娘同坐一辆马车。姑娘怎么可能会出事？”
“说起来，这是不是你们刻意安排？故意如此！”秋叶妙目圆睁。
“没有没有，没有。”王婆子心虚地连连摆手，“绝无此事，姑娘，你要相信老奴啊。”
姜奈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王嬷嬷是上京姜家的老家仆，我自然是信你的。”
007 邪气的四姑娘
“既然你如此忠心耿耿定要伴我一起。这样吧，你就在我马车旁，慢慢跟着走吧。”
“啊？”
姜奈歪了下脑袋，假作吃惊状，“看王嬷嬷这神色，似乎是有些不大情愿？”
“呃，愿，愿意，愿意愿意，愿意的。”王婆子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这会儿岂会不知，四姑娘是存心整她玩儿呢。
这小丫头虽然年仅六岁，如今看来却恁般厉害。
王婆子苦着脸一转头，就被陡然间跃到自己身旁的小狼崽子吓得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地。
“四、四姑娘……”
“噢没事，它不咬人的。”姜奈懒洋洋瞅了王婆子一眼，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小狼崽子眼放绿光，在王婆子脚下窜来窜去，把那老婆子吓得差点尿失禁，口中嗷嗷叫着“姑娘，四姑娘”。
姜奈掀开一旁的小窗窗帘，冲小狼崽子招招手，“富贵，过来。”
狼崽子晃了下脑袋，一跃便跃到车厢顶，威风凛凛趴在那儿，拂了下黑光油亮的尾巴。
车厢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爪子爬动的声音，姜奈见它消停下来便也不再管它。
秋叶有些惊奇，“姑娘，你还给这小狼崽子起名了？”
“嗯。”姜奈懒洋洋地松开手指，放下小窗窗帘。
“为啥叫富贵呢？”
“花开富贵吉祥嘛。以后说不准再养个小猫小狗的，就叫它花开，吉祥，都可以。”
秋叶、春芽：……
小姐取名还挺随意的。
不多时，方嬷嬷悄咪咪对小姑娘说道，“那婆子跟上来了。”
“随她。”姜奈懒到软垫上打瞌睡去了。
耳畔传来王婆子数声尬笑，“姑娘，你看这小狼崽子也这么大了。咱们何不干脆将它放生回野林子里去呢？”
姜奈掀开小窗帘，冲她轻声一笑，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甜美，“那可不行。这李家屯附近从未有过野狼，留它在此，岂不寂寞？还是带回去物归原主的好，你说是么，嬷嬷。”
王婆子闻言浑身一震，抬眼再看时，就见小姑娘已经放下了小窗帘。
可王婆子心里却一个劲打鼓，如今越看这小姑娘，越发觉得邪气逼人。
小小年纪，似乎浑身上下带着一丝非人的可怕气息……
姜奈睡了一觉，直到大中午才冷汗涔涔坐起身来，把方嬷嬷几个吓了一跳。
“小姐，发噩梦了？”春芽连忙取过干燥的巾帕给她抹汗。
姜奈眉间轻蹙神思渺渺，有些回不过味来。
奇怪，以她如今的功力，多念几遍往生咒肯定是有用的啊，莫非那画中老鬼道行高深？
方才一闭眼，居然又看到那张冷峻容颜。
清晰到何种程度呢？
清晰到连对方乌青的眼圈，翩长的眼睫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感觉那俊美少年就坐在自己身边怒目以瞪，一抹幽幽的静檀香气随之拂过面庞。
姜奈一惊，挣扎再三这才醒觉过来。
下意识地接过春芽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脸。
掀开车窗一看，王婆子跟在车旁，走得满脸菜色挥汗如雨。
008 法器
翌日，王婆子身体欠佳倒下了。
她跟在姜奈的马车旁走了大半天路，又晒又累汗水交替，身体忽冷忽热。
当晚夜宿时，脚便起了一连串水泡。
隔天过来，双足竟肿的如同一对胖猪蹄。
人也发虚汗高烧不已，完全起不来床，最终还是被几个车夫联手抬上马车的，自然没了作妖的力气。
秋叶打探回来给众人一说，大家莫不笑得前仰后合。
于是一路相安无事。
王婆子心中对这位四姑娘起了一丝惧意，催促着车队尽速回京。
原本二十天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五日。
这一天下午，姜奈一行入了上京城。
连病十来日的王婆子，今日精神大好，非得硬挤进她们车厢，美其名曰与四姑娘多多亲近。
这婆子一个人抵两个宽，她一进来，乳娘胡氏与方嬷嬷便只能出去。
王婆子陪着笑脸坐在一侧，春芽与秋叶都不搭理她。
姜奈整个人窝在软垫上，神色间有几分恹恹然。
连着十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一闭眼就看到那遭瘟的家伙坐在自己床侧，也不说话，就这么眼神幽幽盯着自己。
跟个鬼似的，这样子能睡好就真见鬼了，呸。
往生咒念多少遍也没用处，如今姜奈只能暗暗加紧制作镇魂驱邪的法器。
以她这会儿的小身板，三天才能雕刻一枚法器。
算算日子，还需六日方能凑齐九枚法器，可真够要人命的。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那老鬼不让她睡觉，就跟杀她全家一样，此仇不报绝非君子。
但是说来也怪，这老鬼最近几日看上去，模样儿日渐消瘦。
原本那腰就细的，跟一手能折断似的，这会儿形销骨立瘦得几近脱形，下巴上都长出一圈暗青色小胡茬子印了……
呔，没事儿想那千年老鬼作甚？
“四姑娘，这上京城热闹着呢，姑娘不下车四处看看么？”
“你这老嬷嬷好是不知礼数。”秋叶冷着一张俏脸怒道，“我家姑娘都没说话，你一径在旁噜苏什么？”
姜奈眸色深深地望了王婆子一眼，“怎么，这儿都为我安排了一场戏？”
王婆子的身体瞬间僵成石头，“姑，姑娘真是会开玩笑？这，这大白天的，哪儿来的戏，呵呵，呵呵呵。”
“没有就好。”姜奈点了点头，软软糯糯出声，一脸笑吟吟的模样。
“嬷嬷，你如今这身体呀，是将将见好，可再受不得半点折腾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王婆子一眼就望进那双深谷般寒光凛冽的眼睛里去。
再一晃眼，就见这位年纪小小的四姑娘，圆乎乎的小脸上依然是笑意深深的模样儿，哪里有什么霜雪寒光。
错觉，定是自己错觉，王婆子深吸一口气，勉强冲小姑娘笑了笑。
马车颠颠晃晃拐进一条大街，在一扇黑色大门前停下。
春芽一愣，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到了？”
姜奈揉了揉眼睛，被秋叶伸手从马车上搀扶下去。
落了地，姜奈目光淡淡扫过守在门口的两名仆从。
009 正门走不得？
“这不是正门吧？”
上京姜家，堂堂正三品大员，刑部尚书家的府邸大门，不可能穷酸成这样吧。
这上头的黑漆木都有点掉漆，谁家朝廷大员的正门，修的这么磕碜人？
王婆子尴尬一笑。
“诶呀呀，这位就是从斓州李家屯来的四姑娘吧？”
没等王婆子出声说话，一名身材发福，包着幞头巾的五旬老者，笑嘻嘻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朝着姜奈嬉笑拱手，“四姑娘，老奴王来，是咱们姜家的外院管事。”
“来来来，四姑娘请进，老奴这就派人前去通禀老太太与二夫人、三夫人她们。”
姜奈的目光拂过此人面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王管事是吧？”
王来神色一怔，心中暗道；也不知是否错觉？
总觉着，这四姑娘方才投来的一眼，似乎含着几分讥诮同情之色。
“这姜家正门，本姑娘走不得？”
王来连忙赔上笑容，好声好气道，“四姑娘莫要生气，这，这其实是二夫人的意思。”
“不过二夫人也是为了四姑娘好。二夫人说了，小孩子身子骨嫩，走正门怕是要折了福气，对身体不好。”
姜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小脑袋轻轻一歪，视线掠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春芽。
春芽会意地点了个头，立刻上前两步，跟抓小鸡似的蓦地伸手抓住面前的王管事，“啪啪”两记大嘴巴子便送了过去。
王管事被这两记耳光劈的晕头转向气怒交加，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红。
“四、四姑娘，你这是何意？？”
一语甫落，春芽再度伸手，又送给他两记大耳刮。
王来只觉面颊一阵钝痛，四个耳光下去，连牙齿都有些摇摇欲坠。
“上京姜家的规矩不过如此。”春芽冷声说道，“一个狗奴才，竟敢当面质问我们姑娘，哼。真是给脸不要脸！”
姜奈难掩一脸倦色，懒懒地转身朝马车走去，“上京城最好的客栈是哪家？”
“回姑娘的话，应该是仙来居。”
“嗯。”姜奈坐上车往垫子上一懒，“那就去那儿先安顿下来吧。”
“哦对了，找人去刑部送个信，让我那个父亲，到仙来居来接我……”
姜奈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没精打采道，“明天辰时前不来接我，咱们就回斓州。”
王来眼皮子重重一跳。
立在一旁的王婆子更是满头虚汗说不出话。
眼睁睁瞅着小姑娘车轮滚滚沿着大街转角而去，王来重重一拍大腿，龇牙咧嘴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惊道一声“坏了”。
王婆子也连忙拍着大腿埋怨道，“大哥，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来这么一出？”
“这四姑娘我跟你说，可厉害着呢。”
王来满头大汗道，“这是二太太的意思啊。”
“现下如何是好？”
“老太太那边还在等着四姑娘呢？”
俩人满头瀑布汗地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忙去找二太太姜姚氏禀报去了。
这下可好了，弄巧成拙把四姑娘给惹毛了，事情若捅到大老爷那儿，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010 你到底是人是鬼！！
春芽亮了一下手中金印，仙来居老掌柜便亲自赶来恭迎，把姜奈一行迎到最佳的上品天字院入住。
一切安排妥帖后，姜奈实在困倦难挡，熄灯和衣而卧。
临睡前，将四块雕刻完毕的玉兰花扔了出去。
四朵白玉兰透出炫白法器光芒，静静浮在床柱四方。
姜奈默念天地玄宗，万气之根驱鬼咒，闭目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奈突地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身侧形销骨立的少年人时，她浑身上下整个儿汗毛几乎都炸开了！
“先别忙着消失。”少年冷冰冰的语声传入她耳中，显得特别清楚。
这少年见她一次怒火万丈一次，如今再见面时，眼神却如枯井般无波，只透出几许无奈之意。
“是人是鬼！”姜奈严阵以待，忍不住吆喝了一嗓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使然啊，总觉得这少年人，比前日所见时更瘦了。
果然还差两枚法器就是不行么？
如今这四枚法器结成的小型驱鬼阵，压不住这老怪物！
面前少年微微一愣，波澜不兴的眼底倏地翻涌起一丝异色。
“你可算是进来了。”
姜奈感觉自己的小身板一下便落入对方的掌中，那人凉沁沁的手指落在她的小脖子上，箍得生疼。
呵呵，臭丫头，这大半个月来皆只是形神入内，今天好不容易等到她实体进入山居图。
某人眼底透出一抹厉光，心中暗忖着，要不要直接将这货毙命于掌下。
姜奈被他拎在半空，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神色一变再变。
这鬼魅居然还能抓住她？？
要知道，她自从继承古姜氏一脉传承，魑魅魍魉皆难以靠近了。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戾气这般大？
“咳咳咳咳。”姜奈感到自己脖子一松，一股新鲜空气登时奔涌而入，呛得她连连咳嗽。
抬眼一瞧，只见那鬼魅少年换手拎着她的衣领，神色阴晴不定直瞅着她。
本王现在若杀了她，估计还是出不去。沈翊心中暗忖：看这丫头懵里懵懂之态，估摸着连此处是何地都搞不清楚分毫。
“聊聊？”沈翊忍下满肚腹怒意，冷声说道。
姜奈眸底掠过一缕寒光，手指轻动间，十几颗小铁珠从她指尖嗖嗖飞出，迅雷不及掩耳向着少年周身射去。
俩人距离很近，姜奈又发的猝不及防。
沈翊一惊之下，只能丢开她闪身躲避，只是他动作再快，也被其中一颗小铁珠打中手臂。
顿觉半条臂膀一麻。
姜奈满面疑惑，低声喃喃，“不是鬼？”
能被她铁犁珠打中身体，自然不可能是鬼魅一类的东西。
“你若再不拿食物过来，我怕是迟早被你饿成鬼。”
姜奈眨眨眼，得闲四下打量一圈，不由大为惊奇，心中暗道：这景致？看着有点像是，大半个月前被她烧掉的那幅画？
“就是那幅画。”沈翊冷冷地说道，“你烧了那副山居图，将我锁在图里出不去。我被你足足饿了半个月！”
姜奈：……
011 想抽她
“我就……好奇问问啊，为什么你会在那副画里？”
少年人冷冰冰的目光投来，姜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缩了缩小脖子。
“我也很好奇，这副画怎么你了？为何你一见它就要烧？”
姜奈：……
小姑娘也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她就是那个顺手拿来点火用的，也没别的意思。
“你当时明明看到画上的我在动，你还继续烧？你是存心想置我于死地。”
“没有没有没有。”姜奈连忙摇着小脑袋，一脸诚恳地说道，“我没看到。”
鬼才信你！
沈翊眸光深沉盯着她，“你是谁？”
“我……”姜奈眨眨眼，小心翼翼往后挪了两步，跟这人拉开一些距离。
“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我觉得当务之急啊。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怎么把你弄出去。”
沈翊觉得这小圆球，虽然看着人不咋滴，但似乎说话还挺有条理。
“没错，你放我出去，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跟你这小鬼计较。”
姜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等我下下。”
沈翊只觉一颗圆溜溜的球儿，像颗炮弹似的发了出去，一溜烟就滚远了。
这货撒开小短腿在山居图里溜了一圈，一脸惊奇地站在那栋木楼前，目光定定看着环绕在木楼左侧，半月形的清泉。
我的天，这山居图中一草一木清泉流水，似乎都是真的。
小圆球扑腾着两根小短腿，滚溜到沈翊面前，小脸粉扑扑，眼睛忽闪忽闪。
“诶，诶小兄弟，你掐我一下试试。”
还小兄弟，谁是你兄弟！沈翊心里没好气地想着，上手就重重掐了下小姑娘胖乎乎的小脸盘子。
手感似乎很不错，沈翊其实刚才就想掐她了，看她那副蠢蠢的样子，他就想掐。
“诶哟！”姜奈疼的龇牙咧嘴，一把摔开少年人的手，气急败坏叫道，“你下什么狠手呐！”
疼死宝宝了卧槽。
“小兄弟，你这么没情商，注孤生一辈子的。”
沈翊目光凉飕飕地飘在她身上，抿唇冷哼，“还不放我出去？”
“不是，我这，我自己怎么出去？”
沈翊手痒，心里有种想抽她的冲动……
“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
姜奈一脸无辜地望向他，“那，那我……我是怎么进来的？”
沈翊一把将她倒提起来，用力晃了下她圆滚滚的小身板，“意念。”
小姑娘的身形瞬息间从他手中消失了。
沈翊黑着一张俊脸，耐着性子压下一肚子火气，冷冰冰地说道，“可以了，现在用意念把我放出去。”
半刻钟后。
沈翊：……
一刻钟后：
沈翊：？？？
半个时辰后。
沈翊：！！！！！
特么的，他难道是被小胖球给耍了？！
另一厢，姜奈一个翻身，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这货满面严肃蹦跶下地，向外唤了一声“春芽”。
春芽连忙走了进来，“姑娘这是要如厕？”
小姑娘朝她摆了摆手，一脸正经小表情，“你给我找根结实点的绳子过来。”
012 心狠
不出片刻，春芽找店家拿来一根绳，“姑娘，你要这绳子做什么？”
小姑娘往床上一蹦，四平八稳躺了下来，挥挥小手，“来，把我绑上！绑床上绑紧点。”
春芽：……
姑娘从小就古灵精怪的，小小年纪主意就一出连着一出。
她们几个仆婢一直贴身服侍姑娘，其实大多时候也搞不懂姑娘在想什么。
春芽拿着绳子上前，依言把小姑娘捆得结结实实牢牢绑在了床架子上，随即一脸古怪望着她。
“姑娘，你年纪还小，睡相不好滚来滚去，那是正常的。若让我们在一旁值夜，便不会滚下床，也不至于要绑着睡。”
小姑娘没解释太多，挣了挣小身板，发觉绳索很是结实。
自己不借助外力暂时无法挣开这绳索，姜奈心满意足点点头，让春芽出去休息。
姜奈五花大绑仰躺在床，盯着上面的纱帐勾了勾唇角。
目光移到右手手心，那点米粒大小的淡红印记，颜色加深了许多。
看来，这大概就是那个山居图的标志。
虽然她依然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烧了那张山居图，山居图就融入她的身体。
但有一点，她如今十分清楚。
这山居图的秘密，不能为任何人所知。
这样一个奇异的生存空间，她前世身为古姜国女帝，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来应是极其珍贵。
冤是冤了一点儿，但这大概就是那臭小子的命叭。
【你就一辈子呆里面吧，可别怪我心狠！】
姜奈收回目光，阖上双目。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放他出来，秘密岂不公诸于世？
那小子看上去还挺厉害，居然能在她睡眠意识薄弱时，随时随地召唤她进入山居图。
在她没有万全之策对付他之前，至少身体不能进去，以免落在他手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也不知这山居图是如何控制的。
既然她身为山居图之主，是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宰了里面的住客呢……
小姑娘思来想去，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乳母胡氏推门而入，看到五花大绑在床的小姑娘，不由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绑在这里？”方嬷嬷也跟着赶来，与胡氏一同，七手八脚将小姑娘身上的绳索都解开，一脸埋怨地看向缩了缩脖子的春芽。
姜奈迷迷糊糊仰起沉甸甸的小脑袋，“再睡会儿。”
“别睡了姑娘，老爷带着人已经到了，现在就在大厅等着姑娘呢。”
“这么早啊。”姜奈的小脑袋一点一顿的，神情有些萎靡。
在李家屯儿外祖家时，这货当惯了咸鱼，一般都是巳时才起，从没这么早起过。
胡氏哭笑不得，“不是姑娘吩咐的么，让大老爷辰时前过来接您，不然就回斓州去了。”
姜奈“哦”了一声，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
“姑娘，姑娘，醒醒神了，咱们洗漱完还得梳头穿衣呢，总不好让大老爷等太久。”
哦？终于要与久未谋面的父亲见面了么？
013 有被冒犯到……
姜奈被三四个人同时伺候着洗漱，让张嘴就张嘴让伸手就伸手。
迷迷糊糊坐在铜镜前望了自己一眼，小脑袋耷拉着重重往下一垂。
众人差点笑出声来，七手八脚将她扶着站起。
“姑娘，醒醒神啦姑娘，姑娘。”
姜奈长叹一声：好想抽昨天的自己一下，嘴巴欠抽吧，说什么辰时前来接自己，困死个人了。
胡氏又拿来热巾子，擦了擦她瞌睡的小脸，“姑娘，能走了么？”
“走吧。”姜奈没精打采打了个哈欠，转头就往窗户上撞去。
胡氏啼笑皆非，忙搀住她的小手，领着她朝楼下走。
姜大老爷正站在仙来居彩凤苑大厅，仰头看着挂在壁上的几幅明媚山水图。
听到楼梯作响转过身来。
只见久未谋面的小闺女，被一中年妇人牵住手，迈着小短腿从楼梯上一步步挪下。
圆鼓鼓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睛眸光熠熠顾盼有神。
长相倒是十分精致可人儿，但是不是……有点胖了？
“姑娘来了。”姜大老爷的随身近侍姜立，见小姑娘下楼，当即精神一振。
可算是把这厉害小姑娘给盼来了。
看着年纪一丢丢，手段却恁般厉害，昨日刚回府，就给了二夫人一个下马威。
要知道，二夫人的本意是为难为难这位四姑娘，谁晓得反被将了一军，啧啧真有意思。
乳母胡氏捏了捏小姑娘的手。
姜奈心下会意，走上前几步，给姜大老爷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软软乎乎的，“见过父亲。”
姜大老爷“嗯”了一声，端着架子坐下。
打量她一番，方才威严出声，“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昨天的事，虽说让你受了委屈，但也气得你二婶哭了一场。你二婶都跟你祖母说清楚了。是下人们办事不利，你也莫要怨怪长辈。”
姜奈微微挑了挑眉。
“女儿自小丧母，被养在乡下这么多年。”
“我们乡下的规矩，也没让正经小姐走后门的。倒是不知，这上京姜家，竟是这么个古怪规矩。”
“婶娘倒还觉得委屈，说是哭了一场？女儿打小放养在乡间，心性坚毅自然是没有哭的。”
“可若是换了别家姑娘，昨儿受了这等屈辱，岂不连夜投缳自尽？”
“父亲，女儿还是您正经嫡出的呢。若是个庶出的，还不知会被人糟践成什么样儿。”
“父亲，婶娘若是容不下女儿的话，那也只要您一句话。女儿哪里来就可以回哪里去，不一定非要在上京姜家讨这么一口饭吃。”
姜大老爷：……
姜大老爷身后大大小小的侍从仆妇们：……
老爷我说了一句，我这好闺女怼回来多少句啊？？
“父亲？”姜奈疑惑地皱了皱小鼻子，“女儿是个跟人讲道理的，您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老父我突然有种无话可说的赶脚。
好像有被冒犯到啊……
姜立嘴角下垂，死死咬着后牙槽忍着笑，憋得一副几乎气绝而亡的样子。
014 真被冒犯到了！
多少年未见了？
老爷居然会被四姑娘一番抢白，怼得哑口无言，哈哈哈哈！
姜大老爷狠狠瞪了一眼忍笑的姜立，将目光转回女儿身上，半是复杂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父知道你委屈，这不是来接你了么。”
“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你婶娘岂会容不下你呢？你现在就随为父回去，你祖母她们都在等着呢。”
“四姑娘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一块儿搬出去。”姜大老爷咳了一声，决定赶紧转移先前的话题。
姜奈瞥了他一眼，转身冲着小院喊了声“富贵”，抬腿就朝门外走去。
众人只听“嗖”一声风动。
一条鬃毛乌黑发亮的小狼崽子，从院子里头小门那儿窜了出来，摇晃着尾巴跟了上去。
姜大老爷不禁有些结巴口吃，“她，她？她刚叫，叫什么？”
姜立真没能忍住，噗一声就喷笑出来，“富贵，小姐叫它富贵。”
姜大老爷姜富贵：……
真正感觉被冒犯到了好吗？
姜富贵一脸古怪地看向姜立，“她是故意的么？”
“应该不至于吧。”姜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脑袋，“小姐才多大点年纪，她估计压根儿就不知道老爷叫什么。”
“富贵。”姜奈坐在车里喊了一嗓子，探出颗脑袋，一脸天真烂漫道，“春芽，富贵看上去是饿了，你拿块肉骨头给它啃着。”
“诶好的小姐。”
姜富贵：……
“噗！”姜立忙将想要喷笑的声音，狠狠压下喉咙，但他感觉肚子憋得有点痛，蓝瘦！
姜富贵一路上感觉，女儿怎么就那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
将闺女送到家门口，姜大老爷连门槛都没高兴踏进去，直接转身气颠颠离去。
那厢秋叶将自家小姐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一脸疑惑问，“老爷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姜奈勾了勾唇角，低下头慢条斯理摆弄了下自己的衣角。
正门大开，小姑娘被人伺候着迈过高高的门槛。
这货腿短，几乎是被人给拎着过门槛的……
老太太的午阳院里，下人们飞速赶来通传，“四姑娘被大老爷接回来了！”
原本正坐在老太太下首，与老太太说笑的一名紫绣圆领袍妇人，闻声握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随即连忙露出一副欢喜的笑容来，娇声笑道，“可算是把四姑娘给盼来了。还不快将姑娘迎进来，可别短了什么规矩。”
“咱们这位姑娘，可是最注重规矩的呢。你们这些奴才，小心办事，仔细着点自己的皮。没的又把咱家好端端的姑娘给气走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头，不曾言语。
抬眼朝门口望去，就见一名短小圆胖的小姑娘，被人领着进来。
乍一眼看过去，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倒是添了几分好感。
姜奈给人领着跨进门，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行了一礼，“孙女儿姜奈，见过祖母。”
老太太见她礼仪十分规范，心中又平添数分好感，点了点头笑道，“不必拘礼。”
015 怼谁
小姑娘圆圆小小的个头，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看着真是讨人喜欢。
老太太年纪大了，却也并不是个老糊涂。
昨儿个听二媳妇在自己面前哭诉连连，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强调这乡下上来的四丫头，性格粗野不受管教。
可今日一见，却发觉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四看着就白白净净甜甜软软的，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老太太朝小姑娘招了招手，笑着说道，“过来让祖母瞧瞧。”
老大家这闺女生的可真好，一下就将二房三房的两个丫头，全都给比了下去。
“回来就好，过来认认人。”老太太指着坐在对面一名靛蓝宽袍，绾着盘桓髻的妇人道，“这是你继母邱氏。”
“那是你二婶，三婶。”
小姑娘眉眼淡淡走上前去，先给邱氏见了礼。
邱氏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病容，说话也有几分有气无力的模样。
她拉着小姑娘的手，用绢子捂着口轻轻咳嗽两声，满眼都是慈祥之态，“孩子，一路上让你受苦了。若不是母亲身体常年不适，应是要去接你的。”
说着命人取来一只锦匣塞到小姑娘手里，“这你拿着，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戴着玩儿吧。”
“谢谢母亲。”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一旁姜姚氏瞅着那锦匣，眼里几欲冒出光来了。
大嫂手头是真宽裕啊，动不动就塞一匣子珠宝首饰给个小丫头，也不怕折了小丫头的福！
姜奈又分别见过二婶姜姚氏，三婶韩氏。
姜姚氏与韩氏分别三十出头的年岁，妆容华贵。
姜姚氏丰腴，韩氏偏瘦，但俩人样貌皆是极好。
韩氏从手上褪下只镯子笑嘻嘻递给她，姜姚氏给了姜奈一串珠花便算打发了。
姜奈也不在意，眉目平淡地收了礼道完谢，又回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一直在暗中观察她，见她并不畏生，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进退有度宠辱不惊之态，心底不禁暗暗赞许一声。
“你如今回来的正是时候。年前你大姐姐就要出嫁，这段时间得闲儿，你们姐妹还能再多处处。”老太太笑着说道。
“是啊。”姜姚氏娇笑插嘴，“四丫头真该跟大丫头多走动走动，学学那份温柔娴静、宽厚待人的气质。往后可不能再动不动就搬去客栈住，还得劳烦你父亲去接。”
姜奈瞥了她一眼。
进门的时候，这刁妇张口刺她也就罢了，这会儿逮着机会居然还想教训她，真当自己好性儿？
“若是二婶不刁难侄女儿，昨天的事也不会发生。更不必惊动父亲。”
“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出了事情便只能想到父亲母亲和祖母，还能如何是好？”姜奈说着转头看向祖母，水润的眼睛里带上几丝委屈巴巴的情绪。
“祖母。孙女儿也不想劳烦父亲来接，只是那些家仆，实在欺人太甚。连大门都不让孙女儿进。”
“既然二婶又提起此事，我正想问问二婶呢，那些刁奴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