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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李落笑而不语,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却没有告诉妹妹方才讲的事非但不是骗人的,而是凶险之处犹有过之。

    见过了李敛玉,李落又去了万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的气色不错,身子骨看着也还硬朗,至少比起被酒色缠身的万隆帝要好上不少,一如往昔的慈眉善目,看着李落和黏在李落身后的李敛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一会让如意沏茶,一会让如意拿来贡品的点心瓜果,很是让李敛玉不满,往日自己来的时候也不见太后这般高兴。

    李落陪着太后说了一会话,太后问长问短,生怕李落在外受了苦。李落听着,应着,没有半点不耐。末了太后有意无意的说起宫中一些事,言语之中隐晦的提点了李落几句,其中一桩便是让李落知道云妃行事太过张扬,宫中诸妃心有不满,后宫之中鸡犬不宁云云。

    在外人眼中,云妃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抛开万隆帝的宠幸不说,李落就是云妃最大的靠山。

    太后言辞中有让李落警示云妃的意思,李落没有应承,也没有推脱,似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另有打算,太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老了,再也猜不透往日膝下承欢的少年郎的心思。

    辞别太后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天色尚早,北府军中云无雁时有传书,鄞州还算平稳,战事不烈,相柳儿业已知晓李落不在军中,不过似乎无意急着决出胜负。云无雁乐见于此,前些时候还厮杀的不可开交的两军将士此际反倒不约而同的刻意收敛了几分,各自休整,舔舐着伤口。

    回到弃名楼之后,李落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殷莫淮。

    一个年关的将养,殷莫淮的气色好了些,脸上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原本肃杀深邃的眼眉也莫名柔和了少许。

    “见过皇上了?”殷莫淮裹着厚厚的大裘,看着李落温着茶水,雪后初霁,温茶论英雄,别有一番滋味。

    “见过了。”

    “如何?”

    “与先生所料相差无几。”

    “呵呵,王爷何必自谦,我所料即为王爷所料,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顾虑,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而已。”

    “先生筹谋的局可是已经差不多了?”

    “随时都可以开始,不过……”

    “不过我却是这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殷莫淮莞尔笑道:“王爷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先生不如说我优柔寡断更好些。”

    “王爷的优柔寡断不过是还对你们李家抱有希冀而已,人之常情。”

    “说到布棋,我还是差了先生一筹。”李落由衷赞道。

    “王爷在明处,我在暗处,王爷见得光,我见不得光,仅此而已,不算什么。”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天南宋家也会成为这局棋里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时至今日,应该已经有人猜到在我背后还有先生运筹帷幄。”

    “猜到又如何?宋家这枚棋子的胃口很大,一个不小心辛苦布好的局反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嗯,宋家的野心的确不小,而且这些年宋家从来都不曾掩饰自己的野心,燕丹枫一事十有八九是宋崖余的试探。”

    “南王?”殷莫淮淡淡一笑,道,“宋崖余还没有这么大的气魄说服唐家出手。”

    李落双眉一扬,道:“宋家公子?”

    “除了他,就剩下虞红颜了。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唐家也绝非省油的灯,雄踞数百年的豪门深阀,岂会白白为他人做马前卒。”

    “不过依着宋无缺和虞红颜的才智,多少能嗅出点味道来。”

    “识破又如何,鱼饵已经撒出去了,宋家就算知道这是个阴谋,也不得不吞下这个鱼饵,谁让这个鱼饵这么诱人呢。”

    李落自嘲一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还有这般用处。”

    “有野心的人谋的是天下,欲得天下,怎也绕不开王爷,你说这样的饵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卓城真的成了是非地。”

    “朝堂上下各方牛鬼蛇神彼此纠缠不清,各怀鬼胎,不过只要王爷还在一日,这些人就不敢窜到明面上来,只能在背后装神弄鬼,哼,如今看来,天南宋家当初我倒是真的看走了眼。”

    “雨花阁的事查清楚了?”

    “算是吧。”

    “这么快!”

    “雨花阁虽说隐秘难测,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钱财往来,盯住了银子的动向,藏得再深的蛛丝马迹也有露出来的一天,单说这一处,章荣政的确是个人才。”

    “主事者是何人?”

    “王爷不妨猜上一猜。”殷莫淮抿了一口茶,卖了个关子道。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说道:“不外乎李家的几个人,哪怕是我父我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人倒是真的会出乎王爷的预料。”

    “谁?”李落惊诧的问道。

    “李玄嗣。”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邓王?竟然是他!”

    “初时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些难以置信,邓王少年成名,却也毁在锋芒太露上,落了残疾,日渐失宠,宫里也没个落脚的宫殿,诸子之中便属他最为潦倒不堪,这些年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废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心有不甘,甘愿成了别人手下的爪牙。不过就是他处处受人冷眼非议,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是个废人的皇子竟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算计明武王,顺带着逼死了一朝皇后,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殷莫淮难得的称赞了几句,“你知道这些年雨花阁送出去了多少女子清倌和钱财么?这个数字大的惊人。”

    李落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王爷于心不忍?”

    李落苦笑一声道:“隐忍善谋,杀伐决断,只可惜这些才智却都用在了争权夺势之中。”

    殷莫淮颇有怜悯之意的看了看李落,没有留半分情面的说道:“那你以为旁人都像你这么傻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开始吧

    李落一怔,自嘲的笑了笑,倒也没有生气,无奈的摸了摸鼻尖。

    “王爷还记得你曾让翟廖语查过一个人的底细么?”

    “谁?”

    “当年王爷在东炎州平乱时遇到的一个剑客。”

    李落略一沉吟,沉声说道:“天南三剑之一的惊鸿剑樊飞鸿?他怎么了?”

    “他在卓城,身边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天南三剑之首的濮阳珏,这两个人乔装打扮,混入了一个人的门下。”

    “是谁?”李落眉头一皱道。9

    “天机不可泄露,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落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

    “到时候也要理一理王爷身边的眼线了。”

    李落洒然应道:“情理之中,倘若我身边没有耳目,反倒是奇怪了。”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猜不透。”殷莫淮啧啧有声道。

    “雨花阁的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梅姑娘……”

    “放心吧,梅姑娘我已派人送出卓城了,母女平安,这还多亏了王妃相助。”

    “谷梁姑娘?”

    “呵,能看清卓城内外波谲云诡的不仅仅是你我二人,王妃也是其中之一,你倒是好福气。”

    李落笑了笑,神情有些尴尬,竟然还有些难以名状的骄傲神色。

    殷莫淮今个兴致颇高,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困倦之色,笑道:“这个关头蒙厥拨汗倒是帮忙的很,只要草海大军盘踞北府一日,他们想对付王爷就会投鼠忌器,一旦北府失守,总归要有个人守得住大甘的江山才行。拖得时间久了,破绽就会越来越多,再者说了,这般悬而未决,怕是那几位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吧。你说相柳儿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王爷的境况,特意出手相助?”殷莫淮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出手相助多半不会,不过若是她察觉到大甘朝堂的异样也不无可能,而且,草海的手已经伸过了昆江。”

    “来了最好,热闹。”

    李落眼皮一跳,好一个睥睨天下的主。

    “局布的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数年布局,不争这一夕之功,王爷刚回来,去府中多陪陪她们吧,余下的事我自有分寸,有苍洱侯和牧天狼的暗部在,何愁大事不成,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殷莫淮此语实有僭越之嫌,不过李落并没有在意,除了用人不疑之外,这些年里若不是殷莫淮运筹帷幄,单是一个巡检司少说也要分去李落半数心神,而天南宋家或许早就兴兵北上,与大甘分庭抗争了。

    回来弃名楼,年关的喜气还没有散,众女很高兴的围着李落问东问西,一个个摆弄着李落送给她们的首饰,非得让李落评说一番,到底是谁带上去最为好看。

    李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应付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子,少见的生出那么点后悔来,早知如此,或许当初就不该收留她们。

    谷梁泪还是那样恬静淡雅,不温不火,一如往昔。

    李落随意和谷梁泪闲聊了几句,猛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谷梁泪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着李落绞尽脑汁的想出点什么。

    两人独处时,谷梁泪偶尔会揭下面纱,露出那张让人窒息的面容,今个犹为最,让李落好一阵子自惭形秽。

    李落轻咳一声,谷梁泪扬了扬眉,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透出几丝揶揄的笑意,大约在问终于想好了么。

    “这些年谷梁姑娘操持府中琐事,我也帮不上什么……”

    谷梁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堂堂定天王,有扬南论道舌战群儒,不久前才凭着一张利口平息了一场兵戈,没想到斟酌了这么久,竟然找出的还是这般老套的说辞。

    李落老脸微红,讪讪一笑,好不尴尬。

    谷梁泪忍住笑意,正襟危坐,和声应道:“不辛苦的。”

    “那就好。”李落急忙回道,又是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见谷梁泪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还是谷梁泪化解了李落的窘迫,柔声问道:“这次能留多久?”

    “北府暂且安稳,我想在卓城多留几日,纪王的事刚刚平息,说不定还有什么余波未了,晚走几日,免得前脚刚走,后脚又有金令追过来。”只要解了窘境,这时的李落又恢复了平时模样,侃侃而谈。

    其实还有一样李落没有说,漂泊久了,越会觉得孤单,总是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念起家中的玉人。时过境迁,海棠树下的身影越来越淡,而谷梁泪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李落扪心自问,大概自己也是个容易变心的人吧。

    “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口吐狂言,将你从化外山中带出来是不是错了。”

    谷梁泪诧异的看着李落,轻声问道:“王爷为什么会这么想?”

    “仙子本无尘,却因我之故卷入是非漩涡之中。”

    谷梁泪怔了怔,淡淡回道:“这哪有什么对错。”

    “你空有王妃的名号,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反而是这个王妃的身份给你平添了一个枷锁。”

    “是么?”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道,“那甘琦她们行走江湖,为何总有人暗中保护?所到之处,但凡和朝廷有点牵连的江湖门派莫不都是恭敬有加,如果有什么事,不用甘琦她们亲自动手,就有人鞍前马后布置的妥妥帖帖,这是什么缘故呢?”

    李落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哼!”谷梁泪瞪了李落一眼,却也是风情万种。

    “刚巧我有一样东西要请谷梁姑娘帮我保管。”说罢,李落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这是?”

    “天子令符。”

    谷梁泪神色微微一凝,虽然远离朝堂,但这块令符的分量谷梁泪却也知道。

    天子令符,天下间仅此一面,传自太祖李夏,见令如见君,这个君不只是当今圣上,还得算上大甘的历代帝王。

    手持令符,倘若李落不在,卓城之中除了万隆帝,谷梁泪便是最有权势的人。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我信你

    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传的令就是天子圣旨。

    只是,谷梁泪就看了一眼,凝重之色一闪而过,扶着额头一脸苦色的问道:“你当真放心?”

    李落洒然回道:“放心。”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知道。”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应道。

    “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未雨绸缪而已。”

    谷梁泪看了李落一眼,难得的有些许心虚,道:“这些年甘琦她们行走江湖,救下了不少孤儿幼子,资质好些的我便让甘琦留了下来,传授武艺,不过没有强迫她们呢,不愿留的我也不会强求。”

    “谷梁姑娘打算开宗立派?”李落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有个安身之地。弃名楼里的人丁不少,王爷未必能面面俱到,我总要做点什么。”

    “对不起。”李落忽然说了一句,让谷梁泪有些手足无措,李落含笑接道,“是我的真心话。”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是呢。”谷梁泪赧然接道,“其实早前我师门长辈前来找我,想让我重掌红尘宫。”

    “你答应了?”

    谷梁泪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那你心里愿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

    “那就不急,等你想清楚了再答复,不用管我。”李落朗声回道。

    谷梁泪幽幽的看着李落,贝齿轻咬朱唇,不满说道:“你呀,太放任我们啦。”

    “哈哈,你是我的王妃,若有什么事,我便替你担着,旁人的事我担得,难道最亲近的人我便担不得么!”李落笑着说道,像极了一个邀功的少年郎,在心仪的女子面前逞强好胜。

    谷梁泪也笑了,一股甜意涌上心头。

    “诸事用度可还够么?”

    “够的,前次甘琦过来带了不少细软,足够用了。”

    “那是你的……”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王爷分的倒是清楚。”说罢,谷梁泪没有理会李落的窘态,接道,“府中用度也有盈余,逢年过节朝廷的赏赐都不少,溯雪打点的也很仔细,而且府里这些妹妹都还变着法子替弃名楼赚银子,王爷就放心吧。”

    “嘿,那能赚多少银子。”

    “这怕是王爷看走眼了,你知道府里最是生财有道的是谁么?”

    “谁?”

    “秋吉。”

    “秋吉?”李落甚是诧异,秋吉最能赚银子李落怎么也想不到,记忆中的秋吉好吃,贪睡,没心没肺,要说她最能赚钱,李落着实不信。

    “一株孤本花草,出自秋吉之手,卓城那些个权贵都抢疯了,最后足足卖出了一万七千两银子,王爷觉得如何?”

    李落惊讶的合不上嘴,好半天才说道:“这可真没有想到……”

    “秋吉还惦记着来年再栽培出七八株拿去卖了,转手间就是近十万两银子,嘻嘻,只怕到时候王爷的俸禄府中这些姐妹都看不入眼啦。”谷梁泪抿嘴取笑道。

    李落讪讪一笑,想到秋吉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秋吉一向对钱财没什么兴趣,赚的银子多半都给了溯雪收着。

    “王爷得空了去亲王府看看吧。”谷梁泪柔声劝道。

    李落一怔,沉默不语。

    谷梁泪暗叹一声,开解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至亲血脉,前些日子兰妃带着小王爷来府里走动,说了好些话,让我也劝劝你,亲王毕竟是你父亲,父子不合,最难过的就属洛王妃了。”

    “玄昭长大了吧?”

    “嗯,都能跑了,很活泼,一来府里就嚷嚷着要见哥哥。”

    “好,得空了我回府看看。”

    李落神色冷幽,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耐不住兰妃的面子才应承回府一趟。幽州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淳亲王动了雷霆之怒,终究还是奈何不了李落,血脉至亲的父子竟闹得水火不容,让亲王府颜面大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大概也没有多少事比父子反目更让人无奈的了。

    可叹只在帝王家。

    “年关刚过,云皇后派人唤我入宫陪她闲聊了几句,临走之时赐了不少奇珍异宝,比起皇上所赐还要贵重三分。”

    李落头皮一麻,实难想象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模样,谷梁泪冰雪聪慧,云妃若有什么异色定然逃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偏生云妃又与李落纠缠不清,卓城里早有风言风语,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谣传,不过只要有心总能打听的到,就是不知道谷梁泪是否已经知晓此事。

    李落心中有愧,还得掩耳盗铃,故作淡然的问道:“哦,皇后娘娘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闲聊而已。”

    李落想看看谷梁泪的眼神,却见谷梁泪垂目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刚巧避开了李落的目光。

    李落心中一凉,女人在这些事上的直觉足以称得上是奇功绝艺之首,云妃定是说了些什么,谷梁泪也一定猜到了些什么,李落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已然料到云妃多半是有意为之。

    “王爷莫要分心,我信你。”谷梁泪放下茶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说了一句。

    李落一滞,心中一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李落答应了谷梁泪回府看看淳亲王和洛氏,终究还是没有去,不知为何,昔日的家园此刻却成了李落心中的梦魇。

    自从李落回了卓城,这几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巷子里投送门帖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轿子一顶挨着一顶,将小小的巷子堵的水泄不通,与纪王府前的冷清实有天渊之别,着实让李落不胜其扰。实在没法子了,李落只好称病静养,即便如此,府外的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

    茶楼还没有开张做生意,李落难得回府,青烟和罗佚也不急着开门,偶尔过来瞧瞧,扫扫灰尘,此刻两人就靠在临街的窗户边上探头张望,猜测楼下的马车里是卓城的哪位权贵重臣。只有到了入暮时分,这些或是朴素,或是华丽的马车轿子才会散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杂五

    天色将晚,巷子口等着的人失望扫兴的三三两两散去,青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脆声说道:“饿了,回去吧。”

    罗伊撇撇嘴,笑道:“你怎么和秋吉一个样儿了,就知道吃。”

    青烟笑着哈罗伊痒痒,两女笑作一团,刚一转身,猛地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骇了两人一跳。青烟花容失色,张口欲呼,就见人影急急说了一句:“嘘,小点声。”

    声音很熟悉,青烟一愣,嘟着嘴埋怨道:“王爷,你吓唬人家。”

    李落歉然应道:“还不是楼下这些人逼出来的,出个府和做贼似的,生恐被人认出来抽不开身。”

    青烟和罗佚难得见李落有这么调侃玩笑的时候,有点陌生,倒也可亲,皆都嗤嗤笑了起来。

    “王爷的威风大的很,把他们吓跑就是了。”

    “难啊,同朝为官,毕竟还有三分香火情面,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人的耐性又好的出奇,总不好乱棍打出去吧。”

    青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脸皮也厚的出奇。”

    李落莞尔,瞧了瞧楼下巷子,人散了些,不似白天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低声说道:“好了,人少了,我该走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哎,王爷回来吃饭么?”

    “吃,我叫溯雪替我留饭了,你们不必等我。”说罢,李落一个闪身,借着茶楼遮挡,从一个僻静处悄悄离开了深巷。

    杂五原来不叫杂五,几年前跟着自家少爷去**的时候,一副杂五的牌让少爷一把就输了好几千两银子,当场差点红了眼。自家少爷赌运和牌技的确一般,十有八九是那些混迹**的老手眼里的肥羊,这句话杂五自然是要烂在心里的。不过自家少爷牌技差,牌品却还好,架不住有个有钱的老子,愿赌服输,付了银子,气却没处撒去,一怒之下就把随身小厮的名字改成了杂五。

    杂五这个名字杂五起先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过了几天,少爷的气早就消了,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罢了,输也输得起,杂五的名字却没有改回去。

    少爷叫着好玩,就像是招猫逗狗一般,原本还问杂五要不要把名字改回来。杂五混迹下人之中这么久,深得其中三昧,非但没改,反而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用的理由当然得是惊天动地,鞭策少爷勤修赌技,早日一雪前耻,这个名字便成了自己和少爷荣辱与共的见证,当然不能改。

    所以杂五就成了杂五,刚开始听着的确刺耳,听着听着也就习以为常了。

    杂五今个高兴,府中有喜,少爷向来出手阔绰,自己也算是少爷身边的亲信,多得了几钱银子,盘算着给相好的秋红买点什么。念起秋红,杂五心里就是一热,暖暖的,燥烘烘的,寻思着今天晚上干脆就不回府了,赖在秋红那里暖暖身子。

    不过上次秋红可是埋怨了自己这个名字,少爷叫着当成玩笑没什么,外人听了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秋红还等着明媒正娶,老两口怕是不喜欢杂五这个名字。

    杂五哈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回头还是求求夫人替自己起个名,保管让秋红家那两个老家伙惊掉下巴,杂五这个名字的确有点俗气,还是就在府里叫叫算了。

    杂五盘算着,脚步飘然,不时嘿嘿傻笑,怎么看都有点猥琐的模样。

    走着走着,忽然,杂五的脖子一紧,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拎着杂五的脖子将杂五拽进了一旁树后斑驳的阴影之中。

    杂五心中骤然一凉,裆部微微有些温热,头皮都要裂开了,浑身寒毛倒竖,色厉内荏的叫道:“哪来的小贼不长眼,你知道你家爷爷是谁么,我可告诉你,再不放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是我。”黑影手下加劲,疼的杂五呲牙咧嘴,一时也没听出来说话的是谁。

    “谁,谁,谁啊?疼死我了……”杂五吸着凉气,不过声音却小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刚才这一下可是吃够了苦头。

    黑影嘿了一声,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个德性:“顺子,你家公子在不在家?”

    杂五一愣,顺子就是杂五以前的名字,无独有偶,也是一副牌的名字,不过和杂五不一样,顺子是副好牌。

    这个名字可是好几年也没人叫了,要不是身后黑影说出来,杂五都快忘了。

    杂五愣了愣神,扭过头看了一眼,借着远处昏暗的风灯烛火,杂五瞅了半天,忽地身躯一颤,刚要大叫,黑影极快的捂住了杂五的嘴,喝道:“别出声。”

    杂五连连点头,激动的热泪盈眶,让黑影着实有些汗颜,记忆中两人该没有这么深的交情才对。

    “王……王爷,你……你怎么来了?”杂五结结巴巴的说道,双手垂在腰间,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黑影探头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正是李落,低声说道:“来找你家少爷,他在家么?”

    “在在在,这几天都在府里,哪也没去。”杂五连忙说道。

    李落狐疑的看着杂五,道:“怎么可能,他要是坐得住,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嘿嘿,王爷有所不知,府里有喜事,所以公子才收心待着没出去厮混。”

    “喜事?什么喜事?”

    “王爷还不知道吧,”杂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夫人有喜啦。”

    李落一怔,心神一阵恍惚,杂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李落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有一个念头如狂风暴雨一般翻滚不休,杨柳烟有身孕了。

    “王爷,王爷……”杂五连着唤了好几声,才将李落惊醒。杂五有些奇怪,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突然神不守舍,只是这里黑灯瞎火,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情。

    “的确是喜事啊。”

    李落的声音有些悠远。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老家小叔

    似有感慨,又好像有点叹息,一时让杂五摸不着头脑,不过却也没有瞎想,自家少爷和李落那可是知交莫逆,情同手足,反正平日里章泽柳一直是这么说的,杂五也是这么一直听的,就看李落会在入夜之后孤身前来,想来一定不会差的。

    “王爷,那小的陪你去府里见我家公子?”

    李落沉默数息,和声说道:“好,倒要当面贺喜,你带路吧,莫要惊动旁人。”

    “小的明白,王爷放心吧。”杂五不蠢,李落如此模样,定然是不愿让别人看见。

    杂五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城东这一带杂五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道,有心避开路人的耳目倒也不难,捡了些僻静的小巷子,七绕八绕就到了自家府门前。

    杂五没去正门,径直带着李落去了后门。到了跟前,守门的下人见着杂五,笑嘻嘻的吆喝道:“杂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被你那婆娘赶出来了。”

    “放你娘……胡说八道!”杂五刚想破口大骂,猛然醒觉背后还跟着一尊真神,连忙改了口,故作镇定的摆摆手道,“她敢!”

    下人嘘了一声,取笑了几句,看到杂五身后的李落,诧异问道:“这位是?”

    杂五含糊说了几句,只道是自己老家小叔,来卓城走动,到府里坐坐。

    守门的下人面有难色,道:“杂五,你可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放屁,狗眼看人低,我家小叔那可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没得比。”杂五生怕这倒霉催的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连忙呵斥道。

    “唉,你急什么,这不府里这些天事多嘛,可别惹出什么乱子,要是扰了夫人清静,到时候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这些事我还能不知道,要你提醒。”杂五一瞪眼,派头十足的喝道。

    下人终究没敢太过阻拦,毕竟杂五是章泽柳的亲信侍从,随即说道:“进去也行,不过你得记着和总管说一声,免得被人看见了不好。”

    “啰嗦,我知道分寸。”杂五甩了甩手,谄媚着躬身向李落说道,“小叔,咱走吧。”

    李落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就多了这么个侄子。这杂五果然机灵,想当年章泽柳在冢宰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花天酒地,没少让杂五干通风报信的勾当,要不然也不能被章泽柳当成心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守门的下人啧啧称奇,杂五平时吆五喝六的,没想到除了自家主子夫人外,还有人能让杂五这么低声下气的。不过要是知道了这个杂五口称小叔的年轻男子是大甘九殿下,恐怕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进了院子,果然处处都有喜气,所遇府中下人脸上都带着明朗的欢笑,融融恰恰。

    章泽柳的宅子可比弃名楼要大上不少,杂五领着路,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打量,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让身后的李落甚是无语,任谁看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怎么改名字了?”

    杂五尴尬的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李落恍然,笑道:“你家公子又输钱了。”

    杂五一竖大拇指,夸张的赞道:“王爷真是神了,这都猜得出来,小的这名字改了都有好几年了。”

    李落忍俊不禁,苦笑摇头,日后有的让杨柳烟操心的事。

    “你方才出府是去找人?”

    “嘿嘿,不瞒王爷说,小的这不是有个相好嘛,原想去看看她来着,路上刚巧碰到王爷了。”

    “这么说是我耽搁了你花前月下的好事。”

    “王爷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哪有什么花前月下,这不今个公子高兴,赏了几钱银子,小的寻思着买点讨人家姑娘欢心的玩意……”杂五说着,使劲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道,“不过都是小事,哪天都能去,遇见王爷这才是大事。小的还说怎么今早起来左眼皮一直跳,果然出门就遇上贵人了。刚才都是小的瞎说,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落哈哈一笑,杂五谀媚了半天,这才说到正题上,冒充皇族中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杂五猜着李落不会怪罪自己,不过话还是得说在前面的好。

    李落笑道:“不妨事,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嘿嘿,那是小的祖上积德,王爷宅心仁厚,小的才敢这么放肆。”

    杂五的马屁越拍越离谱,李落摇了摇头,连忙止住杂五滔滔不绝的奉承言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章泽柳别的学不着,这溜须拍马的工夫已然有炉火纯青之势。

    “这么大的喜事,你家公子才赏几钱银子,可真够小气的。”

    “王爷是不知道,现在少爷花钱省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夫人看得紧,少爷想花都不敢花。再说了,现在冢宰府不比以前,老爷子在巡检司当官,要是少爷再出去挥金如土,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就算有金山银山,不也得细水长流不是。”

    李落惊讶的看着杂五,没想到杂五看的倒是通透。杂五嘿嘿一乐,脸不红心不跳的厚着脸皮说道:“这是夫人教训少爷的时候小的听见的,嘿嘿。”

    李落莞尔,想到章泽柳苦着脸挨训的模样就心里发笑,一物降一物,章泽柳这回是真的遇见克星了,章荣政多半做梦都能笑醒。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院,杂五一打听,章泽柳不在万灵院,而是在书房。杂五随即带着李落去往书房,府中下人好奇的看了李落几眼,天色有些暗,没认出李落来,而且还有杂五带路,也就都没有多问,各自忙碌。

    李落看罢眉头微微一皱,这里的守备有些太过松散,记得章荣政提过一句,章泽柳命人把万灵院和冢宰府隔了开来,算是依着冢宰府自立门户,还是嫌冢宰府人太多,扰了杨柳烟的清静。一墙之隔,冢宰府戒备森严,而这万灵院就稀松平常的很。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少爷,有人找

    倘若真要有人欲图不轨,凭着杂五这般的小鱼小虾,大概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过李落念头只是一转,随即释然,章泽柳没轻没重,只知道吃喝玩乐,章荣政可是一只老狐狸,李落想到的章荣政也能想得到,说不定自己和杂五入府早就落在冢宰府布下的暗桩眼里了,不过章荣政就算知道,定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

    到了书房前,房中亮着灯火,有人影晃动,还有人语声:“差不多了吧,你也倦了吧,要不先睡,明个再写?”

    惫懒赖皮,一听就是章泽柳的声音。

    李落向杂五投去询问的眼神,杂五捂着嘴偷笑,低声说道:“一定是夫人逼着少爷用功呢。”

    果然,章泽柳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轻柔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娇喝道:“不行,抄不完三遍不许睡,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再睡觉。”

    “啊!那要写到什么时候……”

    “谁让你白天不用功,那就晚上补回来,一个字也不许错,快写!”

    杂五乐不可支,冲着李落挤眉弄眼。李落颇是感慨,遥想章泽柳的惨状,想起了一句古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当初偷的懒,如今连本带利都得还回来。

    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大概是章泽柳在奋笔疾书,不过仅仅维持了不到数息工夫,就听章泽柳叫苦道:“怎么这么难写,考功名的书呆子都疯了么!”

    “有什么难写的,我看你就是懒,这本书通篇只有一千七百个字,我倒着都能背出来。”

    “那是你,我怎么能行……”章泽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收了声,约莫是被杨柳烟的眼神将嘴边的话吓了回去。

    “要不你先去歇着,我自己写,保证抄三遍,一个字都不少。”章泽柳信誓旦旦的说道。

    “嗯,我去睡了,你好找人替你写,是么?”

    章泽柳啊了一声,似是嘟囔了几句,听不真切,不过显然是被杨柳烟揭穿了心里的盘算。

    “柳烟,你这样容易动了胎气啊。”章泽柳小心翼翼的劝道。

    “知道就好,你什么时候写完,我什么时候去睡,写不完,你不许睡,我也不睡。”杨柳烟斩钉截铁的回道。

    此刻,章泽柳脸上的神情定是很精彩,李落唇边含笑,似有缅怀,又有失落,百感交集。

    “要说读书,我和于英都不是这块料子,承宁还能拽上几句文绉绉的诗词,要说读书读的最好的还是老四,啧啧,他要是考功名,一定能中状元。”

    “是么。”杨柳烟淡淡的回了一句。

    “是啊,”章泽柳好不容易分散了杨柳烟的心思,连忙接道,“老四回卓城了,我本来想去他府上找他,结果刚到藏龙巷子,那人山人海,简直比庙会上的人还多,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都是各司权臣,要不就是王公贵族,嘿,真是威风的很。”章泽柳一副一荣俱荣的嘴脸道。

    “他是他,你是你,我又不求你像他一样。”

    李落一滞,一股异样思绪涌上心头,他只是他,终究不会是你,守着自己的幸福,又何必苦苦放不下那缕曾经的心伤,难道说自己的幸福往往都只是在别人眼中,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李落洒然一笑,该放开还是要放开的,无论如何,总还有一个相信自己的人在等着。

    李落轻咳一声,杂五知机的点了点头,小心的扬声唤道:“少爷。”

    “谁!?不知道我正忙着呢么!”说完之后,章泽柳这才装模作样的喝问道,“什么事?”

    杂五呲呲牙,李落大摇其头,演的这么拙劣,生怕杨柳烟看不出来么。

    “少爷,有人找。”

    “大晚上的找什么找,都不睡觉吗?不见!”接着,章泽柳又问了一句,“谁找我?”

    李落着实无奈,实在是太没出息了,就听杨柳烟冷哼一声,章泽柳急忙一转话锋,义正言辞的说道:“谁找也不见,明个再说。”

    李落朗笑一声道:“见你一面比见我一面难多了。”

    屋中一静,房门蓦然大开,章泽柳扑了出来,喜出望外的叫道:“老四,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李落笑道。

    章泽柳一把抱住李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李落知道,章泽柳见到自己高兴只占了半成,余下的九成九大概是因为终于不用再抄书了。

    “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章泽柳埋怨道。

    “告诉了,怕你不见我。”李落取笑道。

    章泽柳瞪了杂五一眼,杂五缩了缩脖子,躲到了李落身后。

    “几时来的?”

    “约莫是你要抄书三遍的时候。”

    章泽柳老脸一红,嘿嘿一笑,拉着李落就往书房走。一转身,就见杨柳烟俏生生的站在屋门前,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绒衣,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李落,恍惚间,仿佛在杨柳烟的身边多了一株开满花的海棠。

    李落神情不变,颔首一礼道:“杨姑娘安好。”

    杨柳烟盈盈一礼,柔声说道:“王爷,你们进来吧。”

    章泽柳揽着李落进了书房,生怕李落跑了,进来之后看着杨柳烟小心问道:“玄楼来了,你看……”

    杨柳烟白了章泽柳一眼,无奈摇头道:“不写了。”

    章泽柳嘿嘿直乐,攥着李落的手愈加紧了。

    “明日写六遍。”

    章泽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垂头丧气的叹息道:“六遍就六遍。”

    杨柳烟忍着笑,嘴角却已微微扬了起来。李落看看章泽柳,又瞧瞧杨柳烟,目光不着痕迹的划过杨柳烟尚还平坦的小腹,伸手拍了拍章泽柳肩头,笑道:“恭喜你了,来的匆忙,不曾备上贺礼,赶明补上。”

    章泽柳一愣,转头看着杨柳烟,杨柳烟俏脸生霞,狠狠的瞪了章泽柳一眼,章泽柳这才明白过来,很有些难为情,连忙拉着李落坐下。杨柳烟刚要沏茶,章泽柳见状一把抢了过来,做着以前从未做过的事,那还有当年那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心结

    “还要多亏你留下的几剂药方,要不然柳烟的身子也不会好起来。”章泽柳由衷谢道。

    “有福之人自有天眷,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玄楼,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再留三两天吧。”

    “这么急?又要去哪?”

    “北府。”

    章泽柳一愣,定定的看着李落,莫名的有些心疼,许久不见,李落的白发又多了。

    章泽柳看了看李落,再看了看杨柳烟,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的事我不懂……”

    李落朗声笑道:“我的事你不懂,你的事我未必懂,知道该懂的事就好。”

    章泽柳一扫眉宇间的忧愁,大笑道:“说得好,想当初还不是我带着你去见识月下春江的景色。”

    杨柳烟哼了一声道:“很出息么?”

    章泽柳哈哈大笑,很高兴的说道:“你等着,我去取酒来,陪我喝上一杯,不醉不归。”说罢,急忙看着杨柳烟的脸色。

    杨柳烟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要喝酒,看我做什么?”

    章泽柳大喜过望,就要取酒过来,李落劝阻道:“我只是来看看你,片刻就走,别忙了。”

    章泽柳执意不允,自顾离了书房,千叮万嘱,定要李落留下来喝上一杯。

    李落拦不住,只好目送章泽柳离开书房。书房中安静了下来,杨柳烟脸上浮现出两抹酡红,格外的动人。

    “泽柳心结还是没有解啊。”李落吐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王爷的心结呢?”

    李落一怔,避开杨柳烟的目光,沉默少顷,坦然回道:“解了。”

    杨柳烟看着李落,轻笑道:“我以为王爷会说没有心结呢。”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我的心结却还没有解。”

    李落心头一跳,惊讶的看着杨柳烟,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我知道如今我已为人妇,有些话不该讲,但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你会娶凌依依?为什么你总是离我那么远?是因为我体弱多病,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只是我一厢情愿?”

    李落张了张嘴,灯火陆离,轻轻柔柔,灯下看玉人,玉人如花,花如醉。

    章泽柳拎着两坛青州从事踏进书房,桌前只有杨柳烟一人,章泽柳惊咦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眼,没有李落的踪迹。

    “玄楼呢?”

    “走了。”

    “走了!?”章泽柳有点气急败坏,说好的喝一杯,竟然溜了,那接下来这书是抄还是不抄。

    “嗯,他说只是来看看我们,没有别的事,既然一切都好,他也就不留了。”

    “嘿,玄楼这是血里有风,注定一生漂泊不定啊。”

    杨柳烟一怔,如果李落注定四海漂泊,那么自己就成不了李落身边的那个人。

    “柳烟,你看这酒……”章泽柳讪讪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两坛好酒。

    “我陪你喝。”

    “啊……你,你,你陪我……”章泽柳瞠目结舌,险些咬了舌头。

    “怎么,不愿?”

    “没,没有,怎么会。”章泽柳大喜过望,就差挤出两滴眼泪以示感激涕零的心思了,转即又摇头道,“不行的,你有身孕,不能喝酒!”

    “想什么呢。”杨柳烟白了章泽柳一眼,道,“我帮你斟酒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章泽柳还待假惺惺的装模作样几句,便听杨柳烟不耐烦的喝道:“不喝就算了。”

    “喝喝喝,娘子斟酒,为夫定要仔细品尝一番。”章泽柳笑嘻嘻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书还抄不抄了?”

    “明个再抄吧。”

    “得嘞,全凭娘子吩咐,明个我抄六遍。”

    “不用了,还是三遍吧,六遍的确难为你了。”

    章泽柳喜从天降,高兴的手舞足蹈。杨柳烟面带轻笑,静静的看着宛若孩童般开心雀跃的章泽柳,温柔的替章泽柳斟了一杯酒,又再向空着的酒杯中也倒上酒,轻轻放在桌旁。

    人虽然已经走了,这杯酒就当他已经喝了吧。

    巷子前安静了许多,至少没了那些车辇和轿子,不过还有人影晃动,不知道是谁家府里的小厮坐在道旁的台阶上,困倦的打着哈欠,没有递上拜帖,只怕这一夜都要守在弃名楼前了。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巷子深处有什么奇珍异宝,引得众人流连忘返。

    李落看罢摇了摇头,既然愿等,那便等吧。李落拉了拉衣衫,遮住半边面容,闲庭信步般向弃名楼走去,施展的却是得自李缘夕真传的身法,于千人身边过,片叶不沾身,当年凭借此精绝诡异的身法可进出草海兵营,单是一个小小巷子,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走出百步,弃名楼府门已然不远了,忽地,从一旁松树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兄台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落眉头轻轻一皱,此前已察觉树后有人,内劲气息晦涩难明,似乎身具什么旁门左道的内功心法,颇是诡异。李落原以为只是谁家的侍卫高手,没曾想竟然出声拦住了自己。

    李落脚下一顿,扭头看了过去。苍松古劲,将说话之人的身躯整个笼罩了进去,看不清面容,不过李落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树后的这个人像死人多过像一个活人。

    “你是?”

    “草民姓任。”

    李落心中一动,自称草民,那便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又是姓任,所遇人中姓任的人不多,和自己有关联的更少,除了一人之外再没有旁人了。

    说罢,树后之人似乎怕李落不信,微微踏出半步,借着府前火光,一张略微带些邪气的脸赫然出现在李落眼前,眉宇之间依稀有些熟悉,恰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你认得我?”

    “草民年前到了卓城,去过巡检司衙门才知道王爷身在北府,随即转道北上,刚过秦州,又听到蜀州的事,这才又赶回卓城,此前在这里已经守了十天了。”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李落略一沉吟。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前朝古墓

    和声说道:“你随我入府再说。”

    男子没有动,沉默不语。

    李落眉梢一扬,诧异问道:“不便入府?”

    “嗯,草民要说的话不便入第三人耳,草民与王爷相见也不便入第三个人的眼睛。”男子低沉应道。

    李落甚是惊讶,不过看男子的模样并非是故弄玄虚,略一沉吟,洒然回道:“好,那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罢当先去了一处树荫罩下的暗处。

    这里原有一座石坛,三尺高,春夏时长些花草,到了这个季节花草早已干枯,一览无余藏不了人,而且视野开阔,如果有人靠近,必然逃不过两个大活人的眼睛。

    男子见李落行事洒脱,固然是艺高人胆大,不过眼中也微微露出敬意,随即跟了过去,左右打量了一眼,确信没有人留意之后才抱拳一礼,沉声说道:“草民任重,字道远,家父任远衫,与王爷有香火之缘,王爷的模样就是数年前家父告诉草民的。”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回道:“不错,我与令尊确有香火之情,他还好么?”

    “家父亡故已经半年多了。”

    李落一怔,惊愕数息,沉声回道:“是否与我有关?”

    任重看了李落一眼,垂目回道:“王爷与家父之间的事草民不便妄言,不过家父半生所为难登大雅之堂,有损阴德,依家父所说,为王爷办事便是赎罪了。”

    “多谢令尊厚爱。”李落诚颜一礼,道,“我眼下未必有时间亲身前往悼唁,不过日后定有余暇。任前辈因我身故,我不会坐视不理,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你但说无妨。”

    “草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告诉王爷家父身故的消息,而是家父有三句话命草民一定要当面转告王爷。”

    “什么话?”

    “其一,王爷当日猜到的虽不中但也不远了。”

    李落脸色微变,嗯了一声,虽说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之后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其二,家父命草民带王爷去一个地方。”

    “哪里?”

    “漳州。”

    “南府漳州?有何缘故?”

    “漳州地处偏远,一向以穷山恶水著称,向来很少有人留意,不过最近漳州倒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事,在漳州含苍府境内发现了一处前朝古墓,据说是数百年前的墓葬。消息一经传出,引了不少江湖上左道九流的盗贼前往,家父也去过一次,就是这一次家父中了招,救上来的时候身中剧毒,昏迷了一月有余,草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父仙去。临死之前,家父回光返照,清醒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只留下了这三句话。”

    李落沉默不语,似是在分辨什么,又似只是在惋惜任远衫为了当年与李落一诺,不惜以身殉道的忠烈。

    “还有一句话是什么?”

    “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

    “他们?他们是谁?”

    任重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令尊可有从古墓中带回来什么信物?”

    “没有,家父在这一行里还算有些名声,当日一同下墓的共有十三人,除了家父,其余十二个人都全身而退,唯有家父中了毒,昏迷不醒,我猜……”任重忽地抿嘴不语,原本邪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狠厉神色。

    “是同行中人下的毒?”

    “有这个可能,事发之日草民并不在漳州,等赶到的时候家父已经神志不清了,草民仔细推敲过跟随家父下墓的人,这些人都是家父这些年同生共死的伙计,谁都有下手的机会。”

    李落一愣,疑惑不解道:“既然是同生共死,应该不会轻易在背后暗下杀手吧?”

    “王爷有所不知,这一行的人时常和死人打交道,死气多,活气少,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凡事利字当头,讲义气的不多,能顺手救一把也有,但杀人越货、背信弃义的更多,一旦下了地,活人也要变成鬼。”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隔行如隔山,比之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旁门左道果然要诡秘许多。

    “家父叮嘱刻不容缓,草民匆忙安葬家父遗骨之后便即赶往卓城,一路乔装易容,这才见到王爷一面。”

    “很急?”

    任重沉吟良久,没敢轻易回答,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草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急迫,但从小到大,哪怕早年间家父被绿林高手围捕,草民幼弟被擒不知所踪的时候,都没见过家父像当时那样凝重和惶急。”

    李落陷入沉思,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李落有些措手不及,如今一身的是非事,想要抛开不理,着实不容易。

    “如果我去不了,可否派人与任公子同行?”

    “不行。”任重断然回绝,歉然回道,“家父遗嘱,此事若非王爷亲临,不许多一人知晓。”

    “那你知道我和令尊要找什么么?换言之,任公子带我进了古墓,可知道该去哪里找?”

    任重落寞回道:“不瞒王爷,草民不做这种营生已经有好几年了,家父一心想金盆洗手,王爷的令谕是家父最后的一件心事,之前家父已严令草民不许再染指死人之物,这一次,家父是真的逼到了绝路,要不然不会破誓命草民带王爷入墓。至于入墓之后,家父毕生所学都已传于草民,不敢说青出于蓝,但家父能找到的东西,草民一样找得到。”

    李落点了点头,沉吟少顷,平声回道:“这件事兹事体大,我虽然只是一人,但牵连甚广,此事容我思量一夜,明日答复你。任公子可有栖身的地方?”

    “有。”任重说了一家客栈的名字,道,“草民等王爷到明日辰时,如果王爷不来,草民要先行一步离开卓城,日后王爷若是改了主意,可到掖州果郡麒麟盘口的谭家老店来找我,这枚古钱便是信物,亮出古钱,自会有人找王爷的。”说话间,任重从怀中取出一枚古钱,锈迹斑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担不起的事

    坑坑洼洼的很是不起眼,入手倒是沉重,比寻常钱币要沉不少。

    任重走的很干脆,待李落接过古钱之后,任重便即一礼,悄然离开了巷子。

    李落攥着掌中古钱,许久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恍惚间有了一丝明悟,只怕任远衫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临院里,殷莫淮还没有睡,清香袅袅,一扫往日的倦怠,静静的听着李落说话。

    当年木括残城地底的九宫阵法,武陵山仙人峰下的诡异地宫,东海那些神乎其技的鬼船壁画和连山这个名字,深邃悠远的蜀州唐家,朝木山顶的万梅园和仓央嘉禾口中所说的神话传说,与鬼船那本书中的苍凛一族不谋而合。最南端,隐秘的夜霜镇和神秘万分的虞家小青,最北端,先是往生崖下沉睡千年的黑山大狱,再是鹿野那伽外生死相依的明和暗,这一切仿佛透出了什么东西的一鳞半爪,又好像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琐碎事,纷纷扰扰。

    李落一口气将这些话全说了出来,有些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殷莫淮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原来也有王爷担不起的事。”

    “我本就是一介凡人……”忽地,李落一顿,数息沉默,眼中精芒连闪,缓缓问道,“殷先生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殷莫淮莞尔,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我本想猜猜,王爷会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落张了张口,无奈的笑了笑,慨然一叹,颇有点人赃并获的赧然。

    “本无一物,何来尘埃?王爷不必往心里去,没有告诉我,我就当王爷是担心我心力不济的缘故。”

    “是冷少侠告诉你的?”

    “这一点冷冰与王爷大不相同,在他看来,若是担不起,只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至于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他可从来没有在意过。”殷莫淮哈哈笑道。

    “这件事除了身在其中的人,就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王爷觉得它会是什么?”

    李落沉默良久,沉声回道:“我不知道,也不敢猜。”

    殷莫淮少有的露出凝重神色,仔细看了看李落的神情,轻声说道:“让你猜都不敢猜的事很少吧?”

    “只此一件。”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之间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或者想过了,就连草海异变,或许也不是草海群豪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该去一趟漳州。”

    “什么?”

    殷莫淮眼中有异芒闪过,似笑非笑,平静说道:“王爷不觉得很有意思么?换句话说眼前的层层迷雾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看来很有趣,如果可以,我是想去漳州看一看的。”

    李落暗自诽谤,眼前这些云山雾里的迷障不单乏味,而且凶险,任李落怎么看也瞧不出一个有趣的地方来。

    “我告诉先生任远衫一事就已经失信于人,倘若先生还要同去,怕是不妥。”

    殷莫淮打了个哈哈,淡淡回道:“我还没到漳州恐怕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殷莫淮容颜一整,清冷说道,“前路迷雾重重,如果窥不见端倪,日后必有祸端。”

    “北府……”

    “北府有云无雁在,胜过定北军不知多少,而且你我总将沈先生丢在贯南大营也不是办法啊,也该让老先生出出力了。”

    李落瞥了殷莫淮一眼,殷莫淮一脸的理所应当,啧了啧舌,慢条斯理的添着香。

    “殷先生想让我去一趟?”

    “王爷若不想去,告诉我做什么?”殷莫淮反问道。

    李落轻笑一声,告辞离去。

    城南,莲香客栈。

    这是卓城里数以千百计客栈中的一个,清净雅致,不出尘,也不俗气,恰到好处。

    李落来的时候客栈前不知何故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官府中人在场,大声呵斥着什么。客栈前一个形似掌柜的中年人和几个瑟瑟发抖的客栈伙计茫然无措的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府中人,面如死灰,浑浑噩噩的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李落心中一沉,认出客栈中进出官吏的官服,这是卓城府尹衙门刑捕房的官差,刑捕房来人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这家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的阵仗,非死即残。

    前天夜里任重才刚刚说了这家客栈的名字,几个时辰就出了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落脸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这个时候来不及再隐藏身份,若是迟了,有什么遗留的蛛丝马迹也会被藏身暗处的人所掩盖。

    分开人群,李落疾步而入,门前的刑捕眼睛一瞪,喝道:“闲杂人等退开!”说罢,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李落闻声一顿,亮了一块腰牌,正是中书省的中书令,平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刑捕接过腰牌,虽然不知道这块令牌有什么来头,但中书省的印记做不了假,至少说明眼前男子同样也是官府中人。不过中书省倒还管不到刑捕房的头上,要是大理司那就不一样了。只是中书省管不了刑捕房,却管得了府尹衙门,这名刑捕也不敢怠慢,归还令牌之后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来是中书省的上差,得罪了,有人报官,客栈里死人了。”

    李落双目一紧,沉喝道:“死的是什么人?”

    刑捕警惕的看着李落问道:“中书省什么时候操心起刑律的事了?”

    官场之道,都得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时候别说一个持中书省令牌的官差,就算凌疏桐亲临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要不是太过分,出了事自然有大理司顶着,而且此刻明显还是李落理亏。

    李落当然明白这些官场的规矩,闻言也没有异色,平声说道:“或许我见过死者,可否容我进去看一看?”

    刑捕眼睛一亮,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打量李落,斟酌片刻,点了点头道:“既然都是同僚,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小六,过来守着,闲人勿进,还有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乙字三号房

    刑捕指着客栈掌柜几人寒声喝道。

    一名机灵的捕快应了一声,将客栈掌柜伙计赶进了客栈看管起来,虎视眈眈的守在客栈门前。

    刑捕作势请李落先行一步,李落没有异色,坦然入内。刑捕眼中异芒一闪,跟了进去。

    大甘的官场向来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规矩,倾轧异己,党同伐异是常事,貌合神离亦是家常便饭,倘若中书省的官吏牵扯命案之中,被刑捕一方抓着把柄,这其中大有做文章的门道。

    不过这一次,卓城府尹门下的刑捕房捕快注定要看走眼了。

    客房在二楼,乙字三号房,门口守着一名捕快,仵作和刑捕房捕头过来之前谁也不能靠近。

    “就在这里看吧,严大人来之前最好别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刑捕沉声说道,在房门前拦住李落。

    李落哦了一声,望向里屋。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客房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面朝上,脸色青黑发紫,好似上了妆的戏子扮成的鬼脸,望之可怖,胸口不见起伏,已是一具死尸。

    李落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躺在地上的尸首虽然脸色可怖,但容颜清晰可辨,正是昨夜与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任重。

    刑捕听到李落吸气,莫测高深的淡淡一笑,复又神情冷幽道:“阁下认得此人?”

    “见过。”

    “他是谁?”刑捕呼吸一重,急切问道。

    “故人之子,昨夜才与我见过一面。”李落脸色凝重,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刑捕刚要说话,就听堂下有人大声叫道:“围起来,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走,都给本官扣了。曹怆,带人把外面的闲杂人等都轰走,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嘈杂的叫喊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楼而上,直奔出事的乙字三号房而来。

    刑捕急忙迎了上去,恭声候命道:“严头,这边。”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转角处走上来一个彪形大汉,膀大腰圆,看起来虎虎生风,只是一双三角眼差了点,但见阴鸷戾气,少见正气凛然。

    刑捕口中的严大人也看到了房门前的李落,一愣神,喝道:“你是什么人?”

    刑捕急忙回道:“严头,昨夜他见过死者。”

    大汉爆了一句粗口,瞪了刑捕一眼,冷喝道:“来人,拿了!”

    刑捕一惊,急忙俯身在大汉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汉一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中书省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哈哈,得罪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是……严行宽?”李落不答反问道。

    “大胆,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大汉身后几个捕快厉声喝道,严行宽眉头一皱,眼中疑色一闪即逝,眼前男子神情平静,一点也没有卷入凶案之中的惊慌,有凝重之色,却无惊惧之意,镇定自若,来头怕是不小。

    严行宽久在官场,多少有些眼力,随即扬了扬手,阻住身后众人呵斥,淡淡说道:“不错,本捕正是卓城府尹衙门刑捕房总捕严行宽。”

    李落哦了一声,平声说道:“查案吧。”

    严行宽一滞,好大的口气,不过一时间拿不准李落是什么来头,不好翻脸,倘若真是中书省的重臣,就算占了理,单单一个以下犯上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严行宽闷哼一声,眼中有厉色闪过,冷冷的盯了李落一眼,径直走向客房。与李落错身而过时,严行宽冷声说道:“阁下既然昨夜见过死者,那就录了口供再走。”

    李落不置可否,安静站在客房门口,身后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捕快一左一右挡着李落去路,如果不是中书省的令牌,李落俨然已是阶下囚。

    “让让,让让,让老朽进去。”就在严行宽过来之后不久,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头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擦着汗,气喘吁吁,看到地上的死尸眼睛一亮,有一种怪异的痴迷,一个纵身就扑上前去。

    一众捕快见怪不怪,除了严行宽几人外,倒是对这老头颇有敬意,颔首示礼,口呼蒋老。

    蒋姓老者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全在这尸体上,不时用针刺刺这里,又再摸摸那里,连连摇头,似乎颇有不解之处,偶尔有惊呼之声,转即又陷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心绪起伏之大,决计不像个正常人的模样。

    “蒋老,怎么样,看出死因了没有?”严行宽收起了狂傲之色,俯身在老头耳边轻声问道。

    蒋姓老者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死尸的脸色,脸皱成了一团,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悬而未断。

    严行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重重的咳了一声,将老头惊醒过来。蒋姓老者一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黑脸,吓了一跳,鬼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喘了几口气,这才看清这张脸的主人,连忙作揖道:“严捕头,你也在啊。”

    严行宽脸色更黑,感情这老头进屋之后就只看到地上的死尸,没看到屋子里的活人。

    严行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喝道:“怎么样?”

    蒋姓老者定了定神,瞧了瞧地上的尸首,苦恼说道:“这不对啊,说不通,看着像是中毒,但毒没有入喉,这怎么能毒死人?身上看不到有别的伤痕,这这这,太奇怪了……”

    “封住颈间穴道,以毒攻入耳鼻,中毒者神智清醒,但所遭痛楚是寻常中毒的千百倍,耳能听,口能言,却动弹不得,至死脸上的面容也不会有狰狞异样,他不是被毒死的,是活活疼死的。”门口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

    蒋姓老者一愣,猛然一拍大腿,叫道:“不错,就是这个死法。”

    屋中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房门前的李落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任重尸身,眼中有风云变幻,时聚时散。

    “你是怎么知道的?”严行宽眼中一寒,厉声喝问道。

    “这不是江湖仇杀,是刑讯逼供的手段,施术者是个中高手。”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只查凶手

    严行宽眼孔微微收紧,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隐隐有些燥热。中书省的人,见过死者,又认得杀人的手段,这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谁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带着李落入内的刑捕看了严行宽一眼,严行宽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刑捕轻咳一声,道:“是客栈的伙计,死者昨夜回来的晚,进客房前特意叮嘱小二今日卯时准备饭菜,据说是要早起赶路。卯时刚到,小二端了饭菜叫门,没人应,刚要离开就听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小二随即推门,门没有上锁,进去一看就见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这才报了官。”

    “回来的晚?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客栈?”

    “差不多子时前后。”

    李落轻轻咦了一声,昨夜与任重分别之时还不到戌时,这家客栈虽在城南,但离城东更近些,任重在卓城已有十余日,迷路多半不可能,不该这么晚才回到客栈,莫非他与李落辞别之后还去了别的地方。

    “阁下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昨日不到戌时。”李落凝神思索,离开弃名楼之后任重又去了哪里,这几个时辰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客栈小二听到的响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巧不巧的就在送饭的时候尸身倒地,是巧合,还是说有人故意如此。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个示威,难道会是任远衫口中所说的他们下的手?他们又想从任重口中逼问出什么?

    云雾萦绕,李落蓦然想起,如果说任重的行踪早已被人识破,那为何偏偏要在见过自己之后才有人下此毒手,这么算来,行凶者的目的应该不是任重,而是李落。

    究竟任远衫在漳州的古墓中看到了什么,还是说这本就是一个连任远衫也骗过的局,在等着李落自投罗网。

    如果发生的这些事不是有人刻意算计,任远衫已死,任重也被人暗害,诸般迹象表明任远衫看到的东西应该就是暗中人不愿李落得知的真相。

    “还有什么线索?”李落问了一声。

    严行宽显然有些不满李落在这里发号施令,脸色有些阴沉,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搜!”

    一众捕快亮起一双招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任何的蛛丝马迹,外人在场,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得让中书省挑不出刺来。

    “咦,这是什么?”一个捕快捧着桌旁的木椅惊疑问道。

    严行宽凑上前去,木椅底下有几道凌乱的划痕,看起来刚刻上去不久。严行宽眯着眼睛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个捕快沿着痕迹的方向一笔一划的临摹了一遍,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不解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严行宽瞪了发现痕迹的捕快一眼,骂了一句,兴许只是个与此案无关的划痕罢了,白费功夫不说,大惊小怪丢人现眼。

    严行宽没有在意,李落的瞳孔却收紧了三分,呼了一口气,平声说道:“严捕头。”

    严行宽回头看着李落,颇有点不耐烦的说道:“怎么了?”

    “派人去往大理司一趟,传我口谕,命大理司彻查此案。”

    严行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巨震,在大甘,单凭口谕就能让大理司出动的人屈指可数,像这么年轻的,似乎、好像,就只有一个。

    “尊驾是?”

    “李落。”

    严行宽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咧了咧嘴,好一会才挤出王爷两个字。

    李落没有在意屋中诸人震惊恐惧的神情,清朗说道:“此案十有八九与我有关联,不过人不是我杀的,他该叫任重,但我不知道名字真假,昨夜只是匆匆一面。你们封锁现场,客栈内外好生盘查,切记莫要扰民。”

    “属下谨遵王爷之命。”

    “还有告诉大理司,只查凶手,莫追凶案。”

    严行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李落的意思是只要找到凶手就好,至于凶手因何杀人能不知道最好别知道。

    “属下明白,属下定将凶徒缉拿归案,交予王爷发落。”严行宽斩钉截铁的应道。

    李落点了点头,温声回道:“尽力而为,凶手下手狠辣,艺业不凡,你们自己也要当心。”

    严行宽感激涕零,一副感动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难得的让李落紧皱的眉头稍稍解开了一丝。

    没有等大理司的差役赶过来,李落先一步回了弃名楼。

    从捕快临摹的痕迹里李落认出了这个字,是一个人在极端绝望恐惧中写下来的一个快字。

    任重临死前写下这个快字,虽然没有明证,但李落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这个字就是写给自己的看的。

    摸了摸袖口里的古钱,李落眼中寒意张弛数变,这趟漳州之行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哪怕是个圈套,也要顺藤摸瓜,找出背后行凶之人。

    有一件事李落没有向刑捕房的捕快说起,昨夜李落实则已暗中派了牧天狼暗部两名高手前往莲香客栈,一来探一探任重的虚实,二来李落也有保护任重的心思。任远衫已经亡故,倘若这身下遗子再出点什么闪失,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但是到了此刻,两名暗部高手行踪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影子的生死是常事,但这里是守卫森严,戒备重重的卓城。青天朗日,李落却似坠入冰窖,寒意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到了弃名楼,李落没有理会登门拜会的朝臣百官,径直去了后院。谷梁泪看见李落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的李落容貌虽然正常,但眼中愁云密布,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王爷,你怎么了?”

    “谷梁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谷梁泪上前拉着李落衣袖,让李落坐下说话。

    “我想从你门下借两个人。”

    “好。”谷梁泪没有问情由,一口应了下来,有些心疼的看着李落。

    李落心中一暖,莫名间心绪缓了三分,吐了一口浊气。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又失踪了

    沉声说道:“这两个人除了武功不弱之外,最好是少有露面,而且对你不会变心的那种。”

    “不能让你麾下的将士去么?”

    “不能。”李落想了想,回言道,“与信任无关,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面纱下的谷梁泪似乎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王爷这是又要走了?”

    “嗯,等不得,已经有人死了。”

    “我能问问王爷要去哪里么?”

    李落没有迟疑,沉声回道:“漳州。”

    谷梁泪沉默片刻,起身说道:“你等我。”

    一盏茶的工夫,谷梁泪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相貌冷峻的女子,不苟言笑,入屋之后抱拳一礼,淡淡的唤了一声二公子。

    李落回了一礼,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些面生,依稀好像就见过一两次。

    “她名风狸,是忠心可用之才。”

    李落没有多问什么,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还有一个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谷梁泪轻笑道。

    李落一怔,随即恍然,连连摇头,断喝道:“不行,我要去的地方敌我不明,眼下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你去了会有危险。”

    “你去得,我便去不得么?”谷梁泪悠悠说道,“我的武功比起你这位名扬天下的定天王也不会差太多吧,而且我的相貌极少有人见过,稍作乔装,更不会有人认得。”

    “那也不行。”李落执意就是不允。

    “不让我去,王爷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没有理由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李落很是倔强的喝道。

    谷梁泪笑了起来,柔声说道:“你不让我去,虽是蛮不讲理,不过我很开心呢,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外历经生死,我只能在卓城枯守期盼的滋味?我是人,并非草木,岂能无情。王爷啊,你莫要太自私了。”

    “我……”

    “难道不是么?你总让天下人负你,你却不负天下人,时日久了,旁人见你多半会很压抑窒息的。我如此,你军中的将士也是如此,有时候想想,王爷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李落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我便替你拿主意,风狸,你去收拾行装,随我和王爷出门一趟。”

    “是,二小姐。”风狸领命应了一声,自顾离去,却不见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屋中只剩李落和谷梁泪,看着李落犹自忿忿不平的模样,谷梁泪忍俊不禁,用手轻轻点了点李落额头。李落没有躲闪,定定的看着这根葱白玉指,想起这根手指下施展出玉手点将时那般鬼神难挡其锋的锐利,心神恍惚,一如年少时。

    三日后,卓城才传开李落失踪的消息,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谷梁泪。消息一经传开,闹得朝野震动,就连久不理朝政的万隆帝都惊动了,数度传旨,追问李落行踪,只是巡检司枢密院却都是一问三不知,气得万隆帝龙颜大怒,偏生又无可奈何。

    古怪的是北府牧天狼与巡检司上下却没有因为李落突然失踪而有什么异常,政务通达,不见群龙无首的慌乱,诸事有条不紊。到了这个时候,朝野内外的权臣豪族更加笃定李落身后另有高人相助,正是因为如此,李落才能放心的离开卓城,不告而别。

    李落自然不知道这些天里章荣政和杨万里焦头烂额的模样,有时一天里差不多要进三两趟皇宫,小心的陪着万隆帝的怒火,怎一个辛苦了得。

    任重留下一个快字,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李落都耽搁不得,乔装离开卓城之后,三人快马赶往掖州果郡。前去漳州之前,李落决意先去任重当日所说的谭家老店看看,左道九流的营生李落并不熟悉,谷梁泪也知之甚少,此去漳州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翟廖语或者姑苏小娘,但眼下李落还不想让旁人知晓这件事,只能出此下策,盼着这个谭家老店里另有乾坤,看在古钱信物的面子上能出手相助。

    三人离开卓城急赶了七八日,一天夜里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李落睡到半夜,好几次均为噩梦所缠,昏昏沉沉中好似看到了许许多多模糊的画面,有人有鬼,还有火光和满天飞雪,极是杂乱,忽听得一缕微声钻入耳中,有人在叫:“王爷!”李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醒了过来,只听得谷梁泪的声音道:“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说。”

    李落忙即坐起,走到祠堂外,只见谷梁泪坐在石级上,双手支颐,望着白云中半现的月亮。李落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静,四下里半点声息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谷梁泪道:“你还在想漳州的事?”

    李落回道:“是。许多情由,一时让人好生难以明白。”来的路上,李落已将此事前前后后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谷梁泪,谷梁泪听过之后神色凝重,似有忧虑,却不见有太多的震惊和怀疑。

    谷梁泪道:“你担心在漳州埋藏着惊天的秘密?”

    李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总觉得很无力。”

    谷梁泪道:“你怕知道了真相,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么?”

    “嗯。”

    “其实也不难的。”

    李落诧异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微微一笑道:“这个秘密埋藏了千年,王爷知道了,如果的确做不了什么,不妨将它再掩埋起来。要么斟酌利害,将这个秘密***。不过依着王爷的性子,若是真要这么做,想必你也会想方设法一力承担吧。”

    李落怔怔无语,很想问问谷梁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过没有问出口,谷梁泪愿意说自然会说,问了,那就是强人所难。

    “不过这一次王爷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呢,至少有我,还有殷先生在王爷身边。”

    李落张了张口,莫名的鼻子有些发酸。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偷衣服

    月下轻语,却将李落往日的孤寂傲然的外壳轻轻的敲碎了。

    谷梁泪伸手整了整李落衣领,柔声说道:“安心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此去掖州,李落依旧择定州南下,绕过楚州,直奔掖州而去。一路昼夜兼程,很是辛苦,不过三人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染了些风尘,倒不见有多憔悴。

    终于,掖州在望。

    果郡在掖州颇有些特别,以郡为名,在大甘绝无仅有,比之别州一府之境小些,但要比县境大出许多。果郡盛产瓜果,有几样更是天下闻名,除了果郡别处便不会再有了。其中有一样八角莲子,极是爽口,不过就连秋吉也栽培不出来,唯有夏秋的季节多吃点解解馋。

    此地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号称天险之地,水道倒是有两条,只不过水流湍急,快是快些,不过比陆地上要凶险,而且走不了大船,如果不是着急赶路,大多人都会选择陆路进入果郡。所以卓城里果郡的特产瓜果价格不菲,要不是弃名楼里一众姑娘生财有道,单靠李落所剩不多的俸禄,着实吃不了几顿。

    月色当空,果郡的群山远远已经看得见了,果然连绵起伏,一层叠着一层,就像是一道屏障,生生将果郡从掖州割了出去。

    谷梁泪伸鞭指着前面一间农舍,说道:“我去偷几件衣服来,咱们扮成一……两个乡下兄妹吧。”谷梁泪本想说“一对”,话到口边,觉得不对,立即改成了“两个”。

    李落听了出来,这才知道谷梁泪脸皮薄,性子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是微微一笑。谷梁泪正好转过头来,见到李落的笑容,脸上一红,问道:“有什么好笑?”

    李落打趣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鲜有见你行走江湖,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我来做吧。”

    谷梁泪瞪了李落一眼,呼道:“王爷博学多才,难道也知道梁上君子的技艺?那可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了。”

    两人说笑着,风狸却是忍不了了,跃下骏马,向那不远处的农舍奔去。

    李落二人见状皆是一愣,脸上不约而同的有些发红,相视一笑,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温柔甜意。

    风狸轻轻跃入墙中,跟着有犬吠之声,但只叫得一声,便没了声息,想来是给风狸踢晕了过去。过了好一会,见她捧着一包衣物奔了出来,回到两人身旁,脸上似笑非笑,神气甚是古怪。

    李落提起几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是农夫和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底青花的花边,式样古老,不是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的衣衫。这些衣物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又有一根旱烟筒。

    这些衣衫,平日里难得一见,想想穿在一个大甘王爷和一个大甘王妃的身上就觉好笑,难怪风狸会露出那样古怪的神色。

    谷梁泪忍不住好笑,当下转到树后,将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让原本已经易容的面容再添几分俗气,这才勉强遮住那副惊世容颜。也幸亏这农妇的衫裙宽大,将谷梁泪的身姿隐了下去。

    谷梁泪收拾妥当,风狸也穿了一件,她原本就冷峻,少言寡语,穿上衣服之后更显木讷,倒是比谷梁泪更像个寻常村妇。

    谷梁泪换好之后这才帮着李落换上老农的衣衫。李落和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搂住她,只是想到她平日为人端庄恬静,还有个看似不以为意,但却时时竖着耳朵的风狸在,半点亵渎不得,要是冒犯了谷梁泪,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可难以料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李落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庄重克制之态,谷梁泪都瞧得分明,微笑道:“王爷真是,哎。”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李落脸上抹去。李落闭着眼,只感觉谷梁泪掌心温软柔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别停。

    过了一会,谷梁泪道:“好啦,只要不是有心查看,别人一定认不出来。”

    李落想了想,道:“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谷梁泪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李落是要自己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颈,随即伸出玉指,在李落额头轻轻点了点,低声说道,“风狸还在,好个没羞没臊的王爷。”回身上马,一声唿哨,缓缓前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轻轻笑出了声。

    李落脸皮发烫,心虚的偷偷打量了风狸一眼,忙不倏转移话题道:“风狸,你是头一回偷衣服吧?给他们留银子了么?”

    风狸绷着脸,淡淡说道:“留了。”说罢一顿,反问道,“二公子难不成以为我以前做过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李落讪讪一笑,自讨没趣,风狸平时少言寡语,竟也是个牙尖嘴利不吃亏的主。

    黑夜之中,但听得三匹骏马的马蹄打在官道上,清脆悦耳。李落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幽静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谷梁泪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卓州尚寒,掖州其时已算初春了,野草花香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李落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谷梁泪不再催赶骏马,脚程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赶了好久的路,三个人停下来歇息片刻,风狸自顾离去,去捡些干柴回来。李落拴上骏马,又是打水,又是取下行囊,忙忙碌碌,却不愿谷梁泪插手。

    谷梁泪面带轻笑,静静的看着李落,月光如练,纵然乔装打扮也掩不住那抹国色天香。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一株海棠

    收拾妥当,风狸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走远了还是故意避开了些,留两人独处。李落和谷梁泪坐在岸边,望着湖水,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天下间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富贵满堂,也没这般惬意。”

    谷梁泪道:“你在想什么?”

    李落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谷梁泪反转左手,握住了李落右手,轻声说道:“我真的很高兴呢。”

    李落回道:“我也一样。”

    谷梁泪幽幽说道:“当初你在化外山红尘宫前,当着天下群豪的面说的那番话,我虽然感激,可也没此刻欢喜。倘若我就是个身陷困境的丑陋女子,依你的性子,多半还是会救的。可是那时候你只想到救人,而不是救我。”

    谷梁泪的话把李落绕的有些晕乎乎的,一时没明白你是谁,我又是谁。

    “直到前几天你蛮不讲理的不让我跟你去漳州,我便觉得在王爷心里,我总是重了些的。”

    李落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说罢,连忙轻咳一声,别过头不让谷梁泪看见自己脸上的窘迫。

    谷梁泪掩口轻笑,轻轻的靠在李落身上,抬头望着月色,喃喃说道:“没有人喜欢孤独呢,女儿家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简单,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人陪着看天上的星星,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觉得难过。”说完之后谷梁泪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李落想了想,直言应道:“是。”

    谷梁泪坐直了身子,轻哼了一声,不满说道:“你真是不懂讨女儿家欢心。”

    李落苦笑一声,谷梁泪一语中的,李落并非没有见过莺莺燕燕的毛头小子,不管是风尘女子,还是大家闺秀,无论是曲意奉承还是暗送秋波,李落都能游刃有余,唯有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时,却变得拙笨不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名利当先,你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人,尤其是女人。不过每个女儿家心里都有一个看似荒唐幼稚的梦,而我的梦,便是今日。”说罢,谷梁泪恶狠狠的叱道,“不许再笑我。”说完之后自己反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李落很乖巧诚恳的点了点头,想起了吉布楚和,总告诫李落莫要相信女人的话,却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深处,是不是也有一个单纯到近乎幼稚的梦。

    李落见到谷梁泪的侧脸,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虽有易容,但也是容颜娇嫩,脸色柔和,得此佳人,此生足矣。

    “但愿人长久……”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谷梁泪双手一拍,身子弹出数尺,淡淡说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负我,那可看错人了。”

    李落噎了半晌,都已是明媒正娶的定天王王妃,竟然还得规规矩矩,随即一本正经的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谷梁姑娘乃是一代宗师,武功出神入化,身后又有红尘宫撑腰,我敬你怕你还来不及,怎么敢欺负你。”

    谷梁泪娇笑出声,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脸上还满是泥尘,这幅景象很是别扭,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谷梁泪想起与李落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李落仍旧隔着有三四尺远。

    李落想问问谷梁泪的江湖,当初曾有人在李落耳边提及谷梁泪在大甘武林中举足轻重,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等话未免大煞风景,欲言又止。

    谷梁泪似未所觉,两个人静静的待了片刻,谷梁泪忽地轻声说道:“年前入宫的时候,云妃娘娘给我看过一幅画。”

    李落心中咯噔一声,背心微微有些寒意,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过既然谷梁泪开口,装作不知道更显心虚,随便淡然问道:“什么画?”

    “一株海棠。”谷梁泪别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道,“还有一个背影。”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心中不免有些暗恨云妃,到了这个时候莫不是还想挑拨离间。

    “王爷怎么不说话了?”

    “啊?哦,我记得以前好像也画过这样一幅画,那时候护送云妃南下宜州,中途遇险,和禁军走散了,不得已作画来换银子,哈哈,想想也过去好多年了。”

    “嗯,云妃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记得可比王爷清楚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

    “是么,我倒是忘了些。”李落嘿嘿一笑道。

    谷梁泪不置可否,柔声说道:“一个画中人,一个藏画人,还有一个看画的人,世间轮回,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

    谷梁泪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要责备王爷什么,只是想有朝一日王爷也替我做一幅画,可好?”

    “好!”李落一口应了下来,转即又赧然接道,“只不过我没有把握能画出来。”

    “为什么?”谷梁泪奇道。

    “画由心生,你在我心里有天公弄巧之势,我若作画,必会患得患失,大概会无处下笔吧。”

    “呵呵,王爷怎么一转眼又会哄人开心啦。”

    “没有,我只是不愿说假话骗人。”

    “那你会骗我么?”谷梁泪一双明眸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让李落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重重说道:“我此生不会骗你!”

    谷梁泪温柔浅笑,甜如蜜,香胜花。忽地,谷梁泪玉容一整,自言自语道:“风狸捡个柴火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就听树丛后传来一声轻咳,风狸抱着一捆干柴走了过来,一声不吭的放在地上,打着火石,架起篝火,驱走了夜里的凉意。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风狸定是早就在树后偷听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堂冰心诀四重境大成的内家高手,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躲在暗处,委实不应该,只怕方才的心慌的太厉害了些。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西狩城

    李落看了风狸几眼,心生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只要一人相伴南下漳州的。

    风狸添着柴火,蓦地,眉头一皱,起身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二公子要是觉得我碍眼,我可以先走的。”

    李落吃了一惊,连忙说道:“风狸姑娘千万别多想,我怎会觉得你碍眼。”

    “二公子是要我别多想,还是要我别乱想?”

    李落呆呆的看着风狸,茫然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别多想的意思是我想的没错,但二公子不想让我再追根问底,别乱想的意思是我想错了,二公子根本没这么想过。”风狸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刚才我想的没有错,只是二公子不想让我接着想了。”

    李落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道理。”风狸纠正道。

    “岂有这样的道理。”李落忿忿不平,大约要拿出扬南论道的劲头与风狸辩上一辩,谷梁泪劝道:“好啦,都别说了,休息休息还要赶路呢。”说罢责备的各看了李落和风狸一眼,说道,“别忘了正事。”

    “也是,口舌之争实在无聊。”

    “这才是歪理。”风狸一本正经的回道。

    李落眼前一黑,连忙运转冰心诀,不再理会风狸。今夜心绪不稳,实在有损冰心诀的威名。

    少顷,李落轻笑出声,引得两女愕然相望。风狸沉吟道:“二公子是不是做梦了?要么就是变傻了?”

    李落清朗一笑道:“若是做梦,但愿此生此世一梦不醒。”

    谷梁泪举目望去时,李落神色一如往昔,只是多了点不经意的温情和牵挂。

    进入果郡,水路快些,翻山迟缓,但胜在安稳。漳州一事迫在眉睫,谷梁泪原意走水路进到果郡,李落摇头不允,买了辆马车,连同两匹善走山路的矮马。三人原来的坐骑太过引人注目,几个农妇农夫骑着这样的骏马太过乍眼,一眼就能瞧出破绽。

    掖州州境与漳州相接之地就有十万大山余脉,果郡四周的群山受山势影响颇为陡峭,但风景确也秀丽。但见盘山古道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穿梭盘旋,时隐时现。走兽蹦跳,飞鸟啼鸣,不时还能听到激流溪水涓涓滴落碎石的声音,格外悠扬。

    风狸目不转睛的赶着马车,山路崎岖,一不留神就怕连车带马滚下山崖。李落靠在车辕另一侧,打量着四下的风景,实则九成的心思都放在身后撩起车篷布帘,一样兴致勃勃看着景色的谷梁泪身上。

    两个人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谷梁泪的声音轻柔悦耳,比那些空灵的水声和悠扬的风声还要动听,让李落怎么听都不觉得倦。

    一路平安无事,间或里遇到几个进出果郡的路人,相逢而过多是颔首招呼,热情些的还会送点果子,都是果郡所产,很新鲜,与卓城不可同日而语。林子里时不时也能看到一株果树,果子挂满枝头,有些已经落了一地,有小兽在树下大快朵颐,见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躲避,极是自在。

    翻过山就是果郡,果郡的样子从山顶看像一个很大的圆盘,圆盘上星罗密布着数百个湖泊,亮晶晶的宛若珍珠,点缀在这块玉盘上。

    围着果郡的山挺拔险峻,时有绝壁奇峰,但翻过了山再看果郡,却是一马平川的天府祥地,整个果郡放眼望去都是苍翠如画,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处处透着秀气。

    果郡的村镇很多,但城只有一座,其名西狩,此地传说与上古瑞兽麒麟颇有渊源,任重提及麒麟盘口的时候,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狩城。

    官道平整,路好走了不少,风狸赶着马车直奔西狩城,沿途所见的村子安逸祥和,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李落着实想不到风雨飘摇的大甘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

    西狩城城墙不高,城池也不算大,乍眼望去有点像宜州的尔绣城,都是以秀丽多姿见长,要说差别,似乎西狩城更显古朴,有些许被遗忘的苍莽气息,胜在悠长,却输了风雅细腻一筹。

    西狩城的守卫松懈的很,李落一行三人入城,守城的将士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留意,挥挥手示意三人别挡着后面的人入城。

    不用交入城的人头税,将士看上去也都和善可亲,没有凶神恶煞仗势欺人不说,就连板着脸的都少,让李落感慨不已。

    进了城,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也不少,恰是风和日丽的节气,三三两两慢条斯理的闲逛着。还不到夏秋时节,果郡除了数种早熟的果子之外,其它大甘别无分号的瓜果还不到成熟的季节,等到那些享誉大甘四境的果子熟了,西狩城差不多该人满为患,挤满了从别处来的商贩,热闹非凡。

    李落三人亦步亦趋,进城之后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太招摇,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尤其得提防着任远衫口中所说无孔不入的他们。李落仔细戒备,但没有退让的心思,抛开任远衫父子不说,单是两个生死不明的暗部将士,李落便没打算轻易放过这支背后隐藏的势力。

    还有最重要的是入城之后李落已经问了三个人了,谁也不知道麒麟盘口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西狩城里还有个谭家老店。

    风狸怀疑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追问李落到底知不知道要找的谭家老家究竟在不在西狩城。

    此刻李落格外的想念起夜雨重泉,她们虽然也心直口快,但至少面对李落的时候还算含蓄,不像风狸这么赤裸裸的审视着,而且谷梁泪决计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大概想看着李落窘迫的心思要更重些。

    走走停停,又问了几人,还是没人知道这两处地方。李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任重口中所说的麒麟盘口根本不在西狩城,而是在果郡的其他地方。

    李落不死心的又问了问,被问之人不出所料的异口同声回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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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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