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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壶觞小城

    时有游侠浪子行走,李落混迹其中很是不出奇,恐怕也没有人能猜得到身旁擦肩而过的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本该是大甘最忙碌的那个人。

    走了几日,骏马止步,大约是饿了或是渴了,呼哧几声,叫醒了马背上昏昏欲睡的李落。李落挑了挑草帽帽檐,抬头看了一眼,咧开嘴无言以对,果然是闷头乱撞,竟然到了壶觞州地界。

    壶觞州地处幽州以南,与大甘中府隔江相望,自古都是昆江以北的重镇和商阜要地,远非幽州的华海能及,有北府万里藏珍,壶觞三尺纳秀的说法,大意是说北府地广物博,但万里之内的繁华还及不上壶觞的三尺之地。当然,这个说法有些夸大其词,不过足以见得壶觞的鼎盛和繁荣。

    有一首古词,绝唱于前朝末世,写的便是壶觞州:

    江上繁华,北岸人物,尚遗秦汉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叹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八百载,典章人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江南。鉴英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昌酒楼。

    这首词成于残商之前,为一名忠烈英雌所书。当年商朝兴兵天下,废旧制,立新规,建大商王朝,享百年荣华,不过这些指点江山事从来都是相似的,就如同一个个轮回,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当初这位前朝英雌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夫家便是壶觞显赫门阀,可惜在商朝的金戈铁马面前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而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连这位英雌也被人所掳,壶觞后主贪恋其美貌,用强相逼,怎料此女其性如烈火,宁死不从,写下这首江上繁华之后就悬梁自尽,百年之后这首词悄悄流传了下来,供后人敬仰,更多的还是唏嘘感慨。

    清平八百载,有数不清的典章人物,在战火面前却都逃不过扫地俱休的结局。纵然犹客江南,倘若愿意委身,自然能保住性命,只是鉴英郎何在,如此留得性命又是怎样的苟且,还不如梦魂千里,夜夜想着壶觞夫家的昌酒楼。

    这首词李落年少时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学过,当初太祖起兵攻打残商的时候,这大约是其中的一个借口,虽然在那张诉状檄文中这个借口微不足道,但总归是有人愿意听的。群英揭竿而起,替那位枉死的英雌人物讨一个公道,虽说前后隔了数百年,但大势所趋,大甘太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该信的人自然会信,不该信的人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不会信的。

    得幸于此,李落记住了这首词,记得当初那些翰林院的老先生一个个品头论足,说的是这位英雌国破家亡之恨和自身被掳之辱的无限悲慨,一朝之繁盛及横遭蹂躏的悲凉,与丈夫城破后生离死别的凄惨命运,魂断千里,融小家小情于家国亡族的大恨之中,立意何等久远。少年时的李落在读到这首词的时候却没有想当年的事迹是怎样的可歌可泣,而想的多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大甘也沦为那般,还会有多少人写下这样绝望的诗词来。

    昌酒楼据说就在壶觞州首城酒泉,不过在百年战火中早就付之一炬,踪影全无。

    而在那之后,壶觞又是一场繁华,如昔如故。

    桃李繁华,芰荷清净,景物相继。霜后橙黄,雪中梅绽,迤逦春还至。寻思天气,寒暄凉燠,各有一时乐地。如何被浮名牵役,此欢遂成抛弃。

    如今醒也,扁舟短棹,更有篮舆胡倚。到处为家,山肴社酒,野老为宾侣。三杯之后,吴歌楚舞,忘却曳金穿履。虽逢个清朝贵客,也须共来一醉。

    这才是壶觞三尺纳秀的模样。

    李落眼前的这座城名为仪狄,是一座小城,不过靠近昆江,交通甚是便捷,也很有些繁华景象,即便毗邻的幽州已是兵戈扰攘,不过这里却还能见行人进进出出,脚步快了几分,但脸上的神情还不到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

    城门盘查的很严,如今大甘朝廷下了很大的力气,严防草海细作混入大甘各州府,其中也有李落的帅令,只是和相柳儿一席长谈之后,才知道当初种种手段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进了城,李落闲步而行,随着街上行人无意东西南北,找一家客栈,今夜就在这座仪狄城歇脚了。

    客栈很小,客房只有六七间,土墙泥瓦,收拾的倒还算干净。李落付了钱,安顿好坐骑,添上草料,这才混入客栈外的行人当中,领略一番壶觞小城的景色。

    沿街的房屋亭阁与中府卓州几乎没什么分别,多以土石为墙,木瓦盖顶,只有大户人家或是财大气粗的商贾才会用上雕梁画栋的木竹之类,修筑数层高的楼宇,有简有复,有朴素也有奢华,不过却都各自昭显着各自的身份地位。

    这样的琼楼玉阁李落见得多了,反而不如那些土墙木瓦的屋子瞧着亲切。

    街上飘着酒香,到了壶觞州,不尝一尝壶觞的美酒就不算真正到过壶觞州。这里还不是壶觞酒樽的酒泉城,只是一座寻常县城,不过就已经能看见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会堆着几个大酒坛子,多的甚至会积成小山,足足有院墙那么高,瞧着别有韵味。

    壶觞美酒甲天下,大甘五府皆知,众口皆碑,其中青州从事名扬天下,为酒中尊王,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不可得。只是青州从事酿制的技艺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是壶觞白家的不传之秘,量产极少,所以固然名气极大,但实际上市面上难得一见。

    除了青州从事,壶觞州还有十三种难得的酒中精品,名气不及青州从事,但流传却要比青州从事广的多,也被世人所熟知:

    其一欢伯,取名自酒为欢伯,除忧来乐,据说是一种可以忘却忧愁烦恼的酒;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白家屠苏酒

    其二名金波,是酒中异品,因酒色如金,在杯中浮动如波而得名,味甘洌,百金难求;

    其三白堕,源自一位出身白家的酿酒宗师的名字,此酒也是白家为了纪念前人所酿,不多见,向来以清贵著称;

    其四冻醪,即为春酒,是寒冬酿造以备春天饮用的酒。有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说法,大概是这个时节最相宜的酒了;

    其五醍醐,是个雅酒,据说很早以前有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逢赶考之时,一杯醍醐,灵机灌顶,笔墨挥毫,成就了一番功名,所以此酒在文人雅士当中多有流传。当然不是人人都为了考取功名,有喜好书画的,饮一杯酒,兴许能接着酒兴写出一副好字,作一副好画。

    醍醐美酒的名气不小,而且还有传神之妙,李落自是不信的,也许真有人凭借醍醐美酒灵犀一点,但科考殿试几乎不可能,倘若敢在殿试之上喝酒,被禁军赶出去都是轻的,万一落个藐视天威的罪名,掉了脑袋也不算什么。

    其六黄封,为大甘官酿,因用黄罗帕或黄纸封口,故名黄封,论酒味酒色都要比金波稍逊一筹,不过既然是官酿,当然也不能太过奢侈,要不然这一年当中朝廷上下各府司衙耗费在官酿上的银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其七清酌,是祭祀用的酒,味清香,是祭奠祖辈先人的酒,喝起来着实一般,只不过胜在味道好闻,一向只在祭祀中才会用到。不过这种酒也就只有大户人家祭祖的时候才会用到,寻常人家没人会特意买清酌祭奠先祖,究其因由,还是太贵;

    其八曲生,得自曲生频来,则骚客金兰友。是高朋满座,故友重会的相逢之酒;

    其九屠苏,屠苏在壶觞州诸酒当中地位颇是特别,有年年最后饮屠苏的说法,每年到了年关前后,大甘十之八九的人家必会喝上一杯屠苏酒。饮屠苏酒的习惯是一家人中年纪最小的先喝,以次年纪越大的越后喝,原因是孩童过了年关增加了一岁,所以要祝贺他;而老人则是生命又少了一岁,拖一些时间后喝,有祝长寿的意思。

    有酒词: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还将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屠苏美酒性香醇,入口绵长,是很难得的酒中精品,更为难得的是壶觞白家的屠苏美酒并不算贵,比起别的好酒要便宜不少,只要不是家徒四壁,大多都能买得起一坛屠苏酒;

    其十香蚁,酒味芳香,浮糟如蚁,故称香蚁,也是等闲人家难得一见;

    十一天禄,得名于上古瑞兽,偶尔有世家窖藏,但新酒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在大甘出现了,据说酿制的古法已经失传,渐渐成了绝响。这种美酒李落没有喝过,也不知道酒味如何,只知道一坛天禄的价值几乎赶得上五十年的青州从事了;

    十二酒兵,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故名酒兵。此酒以烈成名,回味悠长,军中庆功时多用此酒,江湖上的豪侠和绿林中的豪杰也多喜好饮酒兵,是极具北府特色的美酒;

    十三为清圣浊贤,此酒源自前朝,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残商末年因饥荒严禁百姓酿酒,饮者讳言酒,故将酒之清者称为圣,浊者称为贤,如今听起来有些小雅,不过在当年要是稍有不慎,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壶觞州排得上字号的好酒有十四种,那些没有名气或者小有名气的酒更加多不胜数,虽说到不了家家户户都酿酒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了。当然这大甘五府也不是说除了壶觞州就没有别的地方出产美酒,其他州境自然也有佳酿,只是不如壶觞州这样以酒闻名于世。譬如镜州就有一种美酒叫做明水,醇香冠绝天下,也是百中无一的酒中佳品。

    壶觞州酿酒的人多,传承自然也就不少,大甘百年,有壶觞一盏家万里,坛喉跃马白弓池一说,这其中白弓池就是壶觞以酒成名的三大世家。白家居首,弓池次之,除了天禄和清圣浊贤,余下的一十二种名酒皆是出自这三门名家之手,其中白家独占其五,青州从事自不必说,欢伯、白堕、黄封和屠苏亦是白家的不传之秘,天下闻名。

    走在仪狄城的巷子里,不时就能闻到酒香,转过一道街角,便能闻到不一样的味道,有纯,有烈,有绵长,有圆润,亦有辛辣,直叫人不曾喝上一杯,就已经醉在了这方天地之中。

    李落不喜饮酒,不过酒量还算好,不说千杯不倒,但若想不醉,倒也能喝上几坛。

    闲庭信步,分辨着酒香,若有新奇的酒香味道,李落便驻足品上一番,不过没有进去尝一尝的打算,可惜翟廖语未曾同行,要不然必定乐不可支,流连忘返。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似有人在争论什么。李落本欲转头,随即一想,反正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介闲人,闲人当然爱看热闹,就顺着争论声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一看,一群人围在一座酒楼前指指点点,楼门口一名女子双手叉着腰,横眉冷对,门前站着三名男子,衣冠锦然,正对着女子呵斥着什么,就见女子连连冷笑,却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

    李落凑过去听了几句,再加上身旁有人议论,大约明白了几分,原是这酒楼里卖的是白家的屠苏酒,引得城中酒行不满,隔三差五的上门找麻烦,碰巧今个又让李落撞见了一回。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恪守本分,整日里搔首弄姿,成何体统?”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大声呵斥道。

    女子冷笑一声,道:“我卖我的酒,关你屁事!偌大一个仪狄城,你卖得酒,难道老娘就卖不得么?”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来两坛好酒

    “放……什么厥词!”男子大怒,叱道,“有辱风化,简直是一介贱妇!”

    女子双目赤红,指着男子鼻子喝骂道:“姓安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娘怎么就有辱风化了,今个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哼,要不是看在好男不跟女斗的份上,安某早就拆了你这酒楼,省得你在这里勾引野男人,败坏酒行的名声。”

    “你……”

    “白姑娘,”居中的中年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怎么说你也是出身白家屠苏一脉的人,酒行的规矩想来你不会不知道,白家乃是我壶觞酒商的执鼎牛耳,纵然势大,但也要讲规矩不是,你不入酒行,自行其事,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这酒再好也没法子卖啊。再者说了,你一个出过阁的妇道人家,说好听了是尤家遗孀,说不好听了,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屠苏白家还认不认你都两说,你倒好,打着白家的旗号招摇过市,啧啧,不觉得丢人么。”

    中年男子柔中带刺,虽然没有做泼妇骂街的模样,可是这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着实恶毒。女子盛怒,俏脸涨红,气得柳眉倒竖,厉声喝问道,“安不期,你说我不守规矩,那我倒要问你,我开我自家的酒楼,领的是官府的批文,一没有少了府衙的税赋,二没有卖假酒赚那黑心钱,三还是说我没有拜会仪狄城的酒行?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你苦苦相逼,整个仪狄城就许你卖酒么?还是你瞧着我们孤儿寡女的好欺负,三番四次登门挑衅,简直是欺人太甚!”

    “嚯,好一个倒打一耙牙尖嘴利的主,我好心收留你们,你非但不领情,还要坏了酒行的规矩,酒是不是假酒先不说,你这心怕是黑得很。”

    “呸,收留我们?你还好意思舔着脸说出口,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龌龊心思,当我看不出来么。老娘就算要勾引野男人,也瞧不上你们安家这样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软蛋。”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就算你不嫌害臊,我还觉着脏呢。”

    话音落罢,三名男子身后围观的几个泼皮儿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勾了勾手指,怪叫道:“安大老爷,你嫌脏,咱们黑龙帮可不嫌脏,小娘皮,你瞧哥几个怎么样,地地道道的野男人,你想要什么口味的都有,哈哈。”

    一众地痞肆无忌惮的调笑着,女子娇躯轻颤,气得脸上苍白一片,死死的抓着门框,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反观这名中年男子却是一副成竹在胸,有恃无恐的模样,和颜中带着讥讽,轻蔑的盯着门前女子。这般骚动,却不见有官府衙役出面,想来定是有人先前已经打点好了。

    女子身后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的清瘦女儿家,身子半藏在门后,双目含泪,惊慌无助的看着楼前围观的众人。

    看的人多,指指点点的更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妇人,一脸尖酸刻薄相,家长里短的咒骂着,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痛诉着女子的罪过,勾引了哪家的男人,逼的谁家妻离子散云云,就算游方的说书人怕也讲不出这般精彩的桥段来。

    说的多了,众口铄金,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这捕风捉影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当然也有人看出蹊跷,瞧着女子身单力薄,可怜无助,颇有同情,只不过想到那些个五大三粗,一脸匪相的地痞恶霸,有心仗义执言,最后也无人敢开口,只能暗自叹息,各扫门前雪,休问他人事。

    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少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多了世事劫难,若是遂了中年男子的念,兴许也就没有这些事了。只是人总得有念想和坚持才对,倘若事事退让,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围观众人渐渐被煽动起来,有些本不知道虚实的好事之人也跟着斥责起来,只要有人活的比自己凄惨,仿佛自己的日子也会变好过些,仅此而已。

    人群后有人悄悄向那几个尖酸妇人偷偷送来臭蛋烂菜,眼见就要动手了,这样一闹,这名柔弱女子再想在仪狄城立足可就千难万难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掌柜,你这里可有屠苏酒么?来两坛。”

    人群一静,数十道目光齐齐望向人群中说话的清秀男子。李落洒然一笑,信步上前,和声说道:“要好酒。”

    女子一愣,只觉眼前这个清秀男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随即大喜过望,娇呼道:“有啊,地道的白家屠苏,绝不作假!”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甚好。”

    这一变故让来势汹汹的安家三人始料未及,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向身后一个地痞使了个眼色,地痞会意,咧开嘴笑了笑,迈着步子拦在李落身前,阴阳怪气的说道:“没长眼睛么,没瞧见这正谈正经事呢么,凑什么热闹,想卖酒去别处卖,滚!”

    李落神色不变,平静的看着眼前恶霸,淡淡说道:“你知道屠苏酒应该怎么喝么?”

    地痞一愣神,挠挠头,这愣头青不单不长眼睛,而且看着还有些呆,都这个时候了还问些莫名其妙的废话,大咧咧应道:“酒当然要用嘴喝,难道还要用屁股喝不成?”

    一众地痞放肆的大笑着,眼睛里倒也有点凶光,大概是想着一会要怎么收拾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憨包傻子。女子一脸担忧,正要上前拦下恶霸,却见李落摇了摇头,平声说道:“屠苏酒不是这么喝的,剩终朝襟裾相对,纵委蛇,人已厌狂疏;呼灯且觅朱家去,痛饮屠苏。屠苏酒是要痛饮的,想喝屠苏美酒,就要有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意气。”

    说话间,李落一挥手,一声脆响,眼前的地痞腾空倒飞了出去,撞在了安家三人身上,四个人化成了滚地的葫芦。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打脸

    倒在地上惨叫不已,好半天也起不了身。

    这一下让围观众人齐齐闭上了嘴,就连那几个刻薄妇人也噤了声。地痞虽说不算什么虎背熊腰的豪侠人物,但也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这清秀少年郎轻飘飘的一巴掌扇的飞了起来,连带着撞倒了安家三人,敢管不平事,必然不是等闲人啊。

    几个恶霸打手上前手忙脚乱的扶起自家头领,地痞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李落,半张脸肿的老高,一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漏了风的嘴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狠话:“小子,你找死!敢在俺们黑龙帮的地盘上撒野,非得叫你好看。”

    李落方才出手只是惩戒,并没有打算要了地痞的性命,要不然此刻别说说话了,能不能站起来还两说。李落对地痞的恫吓置若罔闻,清朗说道:“其实这屠苏酒温酒斩英雄之后再喝最好不过,既然没有英雄,狗熊也不是不可以。”

    女子扑哧一笑,眉宇间的忧色也渐渐散去了几分。

    地痞恶霸好勇斗狠,但多的是欺软怕硬的货色,点子扎手,叫嚣的声音很大,气势很足,嚷嚷了半天,也不见有谁上前动手教训李落。

    “逞强斗狠,不是用来横行乡里的,如果你们真有胆量,不妨去鄞州盘江府走一遭,能活着回来的话就知道这屠苏酒别有一番滋味。”李落盯着几名地痞恶霸平声接道,“在我身后的人去过鄞州,见识过积尸如山,血流千里的景象,能活着回来很难,你们恃强凌弱,欺凌女子,却胆小如鼠,比起她差远了。”

    女子一怔,娇躯一颤,吃惊的看着李落,脑海里隐隐的熟悉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可惜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诸位各自散了吧,就如酒楼掌柜所言,如果她奉公守法,自不容旁人轻辱;倘若她以次充好,唯利是图,那么也有大甘的律法和官府追究。府衙受理诉状,岂能容有心人挑拨是非,私设公堂,这是大罪。”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满口胡话,莫不是这贱人的姘头?”最早说话的安姓男子扶着腰,忍痛呲牙咧嘴的叫道,早就没了起先翩翩的大家风度。

    李落摸了摸鼻尖,暗叹一声,堂堂七尺男儿,气度却还不如个女人,逞口舌之争,和那些泼妇骂街有什么分别。

    女子俏脸一沉,拧着脖子喝道:“姓安的,你哪只眼睛看见这位爷和老娘有染了,自己一肚子猥琐下流的心思,就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告诉你,就算我恬不知耻想往人家身边凑,人家未必能看上我呢,怎么着,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

    李落一滞,听到女子说的话,忽然间就想起章泽柳以前的淫词秽语,好不尴尬,忙不倏垂下头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窘迫神情。

    男子气得脸色发白,连声骂道无耻**。女子抱着胳膊,冷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姓男子。

    横生枝节,乱了阵势,领头的中年男子见状不妙,遇上一个既讲道理,但是能动手又不多废话的主,大概再纠缠下去对上的还是这个清秀男子的拳头,说到底,谁的拳头硬,谁的话不听也要听,据理力争再多,还不如这一巴掌有用。

    中年男子撂下几句狠话,蹒跚着向外走去,围观诸人意犹未尽,不过正主都散了,留在这里也就少了趣味,摇头晃脑,七嘴八舌的议论几句,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那几个尖酸妇人早一步溜的没影儿了,一来挑拨是非极具功底,二来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眼力着实不差,如此说来倒也称得上是个人才。

    人渐渐散了,酒行安家的威胁李落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回头看着女子温颜一笑道:“白姑娘,好久不见。”

    女子张了张口,一脸思索,纠结道:“你……我……我应该见过你……”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白姑娘还记得这首屠苏么?”

    女子想了想,忽然惊叫一声,双目泛光,向身后楼里的纤弱女子招手叫道:“小汐快来,是恩公!”说罢,女子纳头便拜,唬了李落一跳,忙不倏侧身一礼,双手虚扶道:“白姑娘快快请起,使不得。”

    这女子正是当初李落率军北上,牧天狼尚未出兵北府之前在掖凉州大破草海联军,从草海将士手中解救的清川县尤家遗孀白新晴,另一个女子是尤家遗孤小汐,故人经年,没想到会在仪狄城重逢。

    “当日一别,言及日后有缘,要讨姑娘的一杯屠苏酒喝,没想到今天便遂了心愿。”李落朗声笑道。

    白新晴泪眼婆娑,喜极而泣,如今颠沛流离,受尽了世人冷眼欺辱,再遇见李落,实不亚于他乡遇亲朋,饱受摧残的心灵也多了几分暖意。

    “恩公,快请进来,屠苏酒有的。”白新晴笑着哭着,卸去了方才泼辣的伪装,羞赧的将李落迎进酒楼。

    小汐俏脸微红,眨着眼睛看着李落,乖乖巧巧的抿嘴浅笑,着实惹人怜惜。

    李落进了酒楼四下打量,装饰简朴,不见奢华,倒有点简约大气,胜过寻常酒家许多,颇显不俗。白新晴忙前忙后,取出楼里最好的屠苏酒,又让小汐收拾了几碟小菜,这才站到李落身旁,拘谨中带着点亲近和恭敬,偷偷的看着李落。

    李落含笑瞧着白新晴忙前忙后,没有客套,或许只有这样才会让眼前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好受些,酒菜准备停当之后李落和颜说道:“白姑娘,你们也过来坐吧。”

    “民女替恩公斟酒……”

    “哈哈,我有手有脚,不用客气,坐下说话吧,你站着我反倒不自在了。”

    白新晴低呼一声,轻轻一笑,捋了捋秀发,和小汐陪着李落坐了下来。李落自斟自饮,尝了一杯屠苏酒,赞道:“果然是好酒。”

    “恩公喜欢就好。”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酒联

    “白姑娘不用称呼我恩公,我姓李,字玄楼,你我年岁相仿,便平辈相交吧。”

    “这怎么使得。”白新晴连连摇头,颇显固执,不过李玄楼这个名字陌生的很,一时半会白新晴也想不到眼前男子就是那个显赫朝野的大甘九殿下。

    酒楼里除了李落三人再没有旁人了,有些冷清,李落随意说道:“这里就你们两个人么,怎么没找几个伙计帮忙?”

    “酒楼刚开不久,没那么多事,我和小汐就够了,不用再找人帮忙,再者,”白新晴微微一顿,玉容泛红,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和小汐也没有余钱雇人帮忙,忙点也好,省得总去想那些烦心事。”

    李落暗叹一声,两个弱质女流为生计奔波,着实不易。李落没有问白新晴为什么没有回去屠苏白家,不用问大约也能猜到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清川县发生了什么恐怕白家早就知道,如果有心,自然不会让白新晴流落异乡,多半是顾忌白家的羽翼,一个出嫁女子,受尽异族凌辱,罪不在白新晴,却仍旧免不了流言蜚语,大概在这些人眼里白新晴最该以死明志,免得辱没了白家名声。

    李落刻意避开白新晴的伤心往事,不过白新晴倒是看得开,看样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很平静的说起离开掖凉州之后的事,只是心底深处是否也会像脸上显露出来的这么平静就不得而知了。

    清川县失守,尤家被草海铁骑屠戮一空,等白新晴和小汐跟随难民再回清川县的时候,整个清川县十室九空,尤家家破人亡,除了两人之外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两人顾不上伤心,白新晴便带着小汐南下返回屠苏白家,果然如李落所料,人言可畏,勉强收留二人,只是却没有好脸色,冷言冷语实在是不胜其扰。白新晴一怒之下又再带着小汐离开屠苏,漂泊到了仪狄城落脚,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这家酒楼还是白新晴变卖了身上所有的细软才凑钱盘下来的,如今囊中羞涩,除了一日三餐,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不敢买,日子很是清贫。

    白家绝情,白新晴虽有怒气,却没有太多的恨意,言及还是一位本家的族兄出面,许白新晴从白家酒窖中取些屠苏酒卖,填补生计,要不然两人非得活活饿死不成。白新晴对白家实则心存感激,不是什么人都能从白家酒窖里拿出屠苏酒的,这件事屠苏白家家主不会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看见罢了。

    李落听罢很是唏嘘感慨,五味杂陈,国难当头,却让黎民百姓跟着遭殃,朝堂上的达官贵人,又有几人看得见百姓疾苦。白新晴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心性坚忍如此,的确让人钦佩。

    李落岔开话题,打趣道:“白姑娘不畏权势,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啊。”

    白新晴脸色一红,含羞带臊的说道:“让恩公见笑了,这些人欺软怕硬,今天让一尺,明天就得让一丈,贪得无厌,还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呢。”

    “哈哈,说得好,就凭白姑娘这句话就该喝一杯,我敬你。”李落举杯,白新晴也不扭捏,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喝的急了,呛的直咳嗽,惹得李落和小汐笑了起来。

    白新晴瞪了小汐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瞬间,忽然觉得以前受的苦都值了。

    几杯屠苏美酒入喉,小汐也偷偷尝了半盏,小脸通红,煞是好看。楼中笑语盈耳,风波在外,被这美酒的香气驱赶一空。

    白新晴也没了初见李落时的拘束,笑颜问道:“恩公怎么会来仪狄城呢,仗打完了?”

    李落摇摇头道:“还没有。”

    “啊……”

    李落展颜笑道:“也有可能不会再打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朝廷的事自然有人操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难得美酒当前,管他呢。”李落大笑道。

    白新晴有些狐疑不解,不过也没有太在意,笑语晏晏,管他的明日忧愁呐。

    酒喝了六七杯李落便没有再喝了,尝过就好,反正也不是贪杯之人,屠苏酒好,但也不会是屠苏酒中的精品,比这更好的屠苏酒李落当然喝过,只是没有眼下这样舒服的意境罢了。

    喝过酒,续了前缘,也就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要走,白新晴和小汐生计艰难,挣扎奔波,常人眼里远远不如李落这样的人潇洒光鲜,但在李落看来,除了无力改变什么,实则平平淡淡的生活却要比自己更加安定逍遥。

    李落不想太多干涉白新晴和小汐如今的生活,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和自己纠葛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有些事总要自己去做,有些结也还要自己去解。

    喝过了酒,聊几句闲话,微微有些醉意,李落起身告辞,白新晴眼中有不舍之意,但也知道男女有别,自己的名声在仪狄城可不算太好,残花败柳也就算了,莫要再让别人说李落的闲话。

    李落要付酒钱,白新晴执意不允,神色极是坚决。李落哑然,只好作罢,借着酒兴,忽然想起门前还没有楹联,笑道:“白姑娘不收酒钱,我也不好白喝你的屠苏酒,我观酒楼门前尚无桃符楹联,这里有纸笔么,不才献丑,送一副酒联给白姑娘。”

    “啊,那再好不过啦。”白新晴喜滋滋应了下来,不管李落的字写的是好看还是难看,总算是有人惦记过,便也觉得没有那么孤单无助了。

    小汐从柜台后取来笔墨,一个研墨,一个扶纸,好不热闹,有几分年关时节的喜气。李落含笑招呼,摩拳擦掌,借着酒意放浪形骸,酒楼里欢声笑语,不知道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让眼前的两位玉人这样珍惜微不足道的快乐。

    纸笔准备停当,李落沉吟少顷,挥毫如风,一气呵成。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邹捕头

    小汐歪着脑袋小声读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咦?”

    “哈哈,看着不像一副酒联吧,就想起这个了。”

    白新晴抿嘴笑道:“恩公的字写得好看,对联也很好呢,就是气魄会不会太大了,挂在这里怕是辱没了恩公的一番美意。”

    “你害怕别人因为这副对联来找你的麻烦?”李落故意激道。

    白新晴面红耳赤,不满娇呼道:“死都不怕,还怕他们来找麻烦,哼,谁敢来,我非叫他好看!”

    “好,这酒联我写得,你便挂得,不过如果不合你的心意,那就不必挂上去了。”李落笑道。

    “挂,怎么不挂!就要让他们知道我白新晴不是好欺负的,小汐,过来帮忙。”说着话,白新晴就拿起酒联出了酒楼,比划着门楹高矮宽窄,随后再找人拓印这副对联的字,刻成牌匾挂上去。

    白新晴雷厉风行,小汐跑前忙后,很是兴奋雀跃,果然还是个孩子。李落抱臂靠在门框上,面带轻笑,安静的看着白新晴和小汐两人。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个谄媚中带着怨恨的声音:“邹捕头,就是他,当街行凶打人的就是他,你看我这脸,让他打的都没人样了,邹捕头你可要替草民做主啊。”

    三人寻声望了过去,就见街上走过来三个人,当中是一个身穿青衣官服的持刀衙役,看样子该是城中捕快房的头役,左侧也是一名缉捕捕快,而右侧那人正是被李落打了一个耳光的泼皮无赖,此刻恭恭敬敬的陪在衙役捕快身侧,不时点头哈腰,不时恶狠狠的瞪着李落。

    这名捕头看着年过而立,生的浓眉大眼,颇有几分正气,听着耳旁泼皮不停的鼓噪,捕头甚是不耐烦,微微皱着眉头,只是没有发作而已。

    “邹捕头,你怎么来了?”白新晴眼皮一跳,急忙迎上前去,看着是恭迎,实则是拦下这位捕头,用意为何不难猜,看李落古怪玩味的浅笑就能猜得到。

    虽不知道李落的身份来历,但好歹也是独领一军的将军,定是有了品阶的朝廷命官,而区区一个捕头,只是小吏,没有官身,入不得品级,如何敢冲撞李落这样的人。

    邹捕头看见迎上前来的白新晴,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沉声说道:“有人报官,在你家楼前有人当街逞凶,本捕特来看看,可有此事?”

    “有。”不等白新晴说话,李落便扬声应了下来,看着府衙衙役身边的泼皮,扬了扬下巴道,“他是我打的。”

    “邹捕头,你听听,草民可没骗你,打草民的就是他。”泼皮叫嚣着,远处街角还有几个地痞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不过没敢过来,远远的看着。

    邹捕头眉头一皱,有些为难,耳旁泼皮呱噪个不停,有心不理会,只是衙门里的县尉说了话,逼不得已,不过也得想着怎么保下白家小娘,至于身后泼皮是个什么货色,安家背地里盘算着什么诡计,邹捕头知道的一清二楚,今日过来,本打算走个过场,岂料这面生男子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这就难办了。

    “本捕乃仪狄城官衙捕快头役邹腾,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凶伤人?”邹腾肃容问道,神色峻厉。

    李落看了一眼邹腾身后的地痞,淡淡一笑,地痞吓了一跳,连忙一缩脖子,又想起身前有官府捕快撑腰,胆子壮了起来,不甘示弱的回瞪着李落。打自然打不过,但东家既然能借来官府的势,不用白不用,民不与官斗,武功再好,难不成还敢公然造反不成。

    “他该打。”李落平淡的回了一句。

    “邹捕头,你听听,这打了人还敢这么嚣张,他还有没有把官府,把邹捕头你放在眼里……”地痞跳脚怒斥着李落,邹腾甚是气恼,一半因为身边不知耻的泼皮,另一半则是因为不知进退的李落。

    邹腾冷冷的瞪了泼皮一眼,泼皮立刻偃旗息鼓,缩了回去。邹腾盯着李落问道:“为何该打?谁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李落笑了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口无遮拦,毁人清誉,依大甘律法,可凭轻重杖责二十至四十不等,罚银三钱至一两,我只打了他一巴掌,说起来还是轻了。”

    邹腾神色微微一紧,眼前男子精通大甘律法,寻常人看到官府差役大都有些畏惧,但李落镇静自若,丝毫没有惊慌担忧的意思,如果不是装腔作势,那就是个有来头的人。

    邹腾偷瞄了白新晴几眼,白新晴脸上满是担忧,看在邹腾眼里格外不是滋味,酸溜溜的,不过,这担忧怎么好像是对着自己的。

    “谁看见我调戏这婆娘了,谁听见了!?邹捕头,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这分明就是血口喷人,造谣诬陷啊!谁知道这对奸夫**背地里有啥勾搭。”地痞嚎叫道。

    李落无语失笑,如此境地,的确需个没脸没皮的人纠缠不清,远处街角已经有几个人跃跃欲试,似乎要趁势煽风点火了。李落眼利,一眼瞥见其中有几个正是方才那牙尖嘴利的刻薄妇人,而这位邹捕头忠厚有余,决断不足,如果这些人围上前来,怕是免不了一番拉扯。

    白新晴气急喝道:“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白新晴盛怒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抄起一旁的扫帚兜头兜脸的打了过去,还将李落护在身后,让李落目瞪口呆,连忙出声让小汐把白新晴拉回去。

    小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白新晴拉了回来,累的直喘气。白新晴势如疯虎,着实吓人,至少那泼皮一时半刻不敢造次了。

    李落哈哈大笑,举步挡在白新晴身前,一指刚刚写好的对联,和声问道:“邹捕头,这副对联如何?”

    邹腾不明所以,看了过去,沉声念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这对联……”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紫金令牌

    “本打算让白姑娘挂在门前当楹联用的。”

    邹腾没有说话,瞧了瞧李落,心里想的和白新晴一般无二,这副对联的口气的确大了些,气势十足,可惜会给白新晴招来麻烦。

    “好字。”

    “邹捕头!”泼皮叫了一声。

    邹腾咳嗽两声,沉声说道:“本捕只管缉拿人犯,不管断案,既然是你伤人,那就随我走一趟吧,是非黑白自有知县大人定夺。”

    泼皮连连冷笑,不屑的看着李落,武功了得又如何,进了县衙大牢,定叫你有去无回。

    “仪狄城知县断不了我的案。”

    “什么?”

    李落不再故弄玄虚,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抛了过去,邹腾接在手中,定睛一望,脸色微变,手上这枚紫金令牌做工精巧细致,正中处有一个大大的巡字。

    以巡为号的衙门不多,在大甘朝中只有一个,巡检司。

    邹腾倒吸了一口凉气,巡检司衙门这些年权势一时无二,生生压过朝中各司一头,虽然有监法司专断遏制巡检司的权力,但架不住上头那位大人权势滔天,倘若肆意行事,恐怕朝野内外没什么人敢管,也没有人想管巡检司的事。

    仪狄城知县真还未必敢办巡检司的人,谁不知道巡检司如今是悬在大甘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剑,连布政盐道,铜铁冶炼还有镇守各方的行伍都敢查,区区一城小官,还不是说查就查了,而且,手中这枚令牌是紫金颜色,在大甘,不是什么人都敢拿紫金的令牌。

    邹腾躬身一礼,双手奉还令牌,恭声回道:“属下有眼无珠,请大人降罪。”

    “不知者无罪,免了,你我算是同僚,不必客气,倒是你,”李落看着地痞淡然问道,“可还要无理取闹么?”

    地痞这才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实实在在撞到了铁板上,眼珠子乱转,赶紧想法子脱身。

    “回去告诉本城知县,凡事以法为先,需知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我手持巡检令,路遇此事有专断之权,小施惩戒,不曾越轨,如果知县有异言,可差人发来公文拿我问罪。”

    “好一个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说得好!”路旁有人高声叫好,但见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却是个仪表不凡的英俊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书童,三步并成两步,小跑着跟过来,边跑边唤道:“公子,你慢点。”

    男子到了酒楼前,先看了一眼李落手中的令牌,又看了一眼还没有挂上去的楹联,赞道:“这两句说的更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最后才看向邹腾,笑道,“看来这块令牌的来历你也知道,那就好办了,你大可如实上报,至于知县大人怎么决断,他自然心里有数。仪狄城离酒泉不远,壶觞的富足又在北府首屈一指,要是知县大老爷真有底气敢发公文问罪,那我倒要刮目相看了。”

    邹腾脸色一变,忌惮的看了看李落,恭敬一礼,告罪一声,急急向府衙走去。再看那泼皮无赖,跑的比兔子还快,邹腾还没转身,早就先一步一溜烟混进了人群之中。

    男子转身向李落抱拳一礼,笑道:“大人莫怪寒生越俎代庖,只是看不惯这些人仗势欺人,路见不平,寒生人微言轻,说不得也要理论几句,狐假虎威,让大人见笑了。”

    “兄台言重了。”李落客气的回了一礼,就听男子身旁的书童小声嘟囔道:“公子就是爱管闲事,要不然现在怎么也当上大官了。”

    “抱诚,休得无礼。”男子呵斥道。

    书童撇撇嘴,很是不服气。李落笑道:“兄台莫非也是官府中人?”

    不等男子接话,抱诚先倒豆子一般插话道:“我家公子做过边波府同知。”

    “咦,武陵州边波府?失敬。”李落惊讶说道,同知乃是府郡衙门里仅次于知府的官职,论品阶还在知县之上,男子年纪不大,竟然任过同知,的确称得上年轻有为了。

    男子瞪了抱诚一眼,不过也没真个责怪自家书童话多,自谦笑道:“区区小吏,比不得大人巡检天下的气魄,不足挂齿,都是以前的事了,说出来徒然惹人笑话。”

    “这是何故?”

    “哈哈,也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寒生早就辞官啦,如今就是一介布衣,闲云野鹤罢了。”

    “兄台好胸襟,佩服。”李落赞道。

    男子摆了摆手,连称不敢当,笑道:“小生游历四方,闲人一个,刚在街上听到大人一句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深得我心,冒昧之处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兄台言重了,既是同道中人,何来冒昧。”

    “久闻壶觞美酒名扬天下,刚来仪狄城就遇见大人了,哈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字好诗更好,不知寒生是否有幸请大人同饮一杯屠苏美酒?”

    李落看了一眼白新晴,笑道:“虽是萍水相逢,但也有缘,这杯酒算我请兄台喝。”

    男子执意不允,知己难寻,定要做东,就听白新晴娇笑道:“别争啦,就让民女请两位大人喝酒吧,民女这里别的没有,屠苏酒多的是,尽管放开了喝,那位小英雄,你也一起来吧。”

    抱诚咧着嘴嘿嘿傻笑,让一个妙龄女子叫上一声小英雄,顿时就觉得飘飘然起来。男子见状摇头苦笑,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书童,丢脸丢到家了。

    李落本欲辞行,转了一圈又回了酒楼,白新晴温了酒,小汐备好了小菜,几个人杯来盏去,好不惬意,不多时一坛屠苏就见了底,美中不足的是抱诚好几次想尝尝屠苏酒的味道,都被男子喝止了,嘟着嘴生闷气,惹得白新晴和小汐娇笑不已。

    言谈中李落得知男子姓席名泊然,前些年武陵州试中过三甲榜首的博学之士,在武陵州颇有名气,后来未曾参加殿试就有了官身,有鸿鹄之志,兼又才学过人,官运亨通,没几年便升任边波府同知,平步青云。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忘忧谷

    抱诚说的不假,要不是席泊然看不惯官场险恶阴暗,愤而辞官,如今也是一方大吏了。

    这样的人未必是李落的同道中人,但的确值得敬重,只叹大甘朝廷有眼无珠,如此人才只能流落山野,让那些无才无德之辈当道。

    席泊然没有问李落的出身来历,巡检司早已是众矢之的,好些巡检司的官吏行走各州府都不用真名,只用代称,免得留下祸端,席泊然虽然已不在官场沉浮,但其中的门道也是知之甚深,有缘就好,也不必非要深交。

    席泊然博学多识,见识不凡,言谈更是风趣,说起来比李落风流倜傥多了,没过多一会,白新晴还算好些,小汐已是眼睛里泛着星光,一脸崇敬的痴痴看着席泊然。

    李落和席泊然都是经历过官场风波的人,小小一个仪狄城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只是白新晴多少还有顾虑,每每欢笑之后总还有点忧色。席泊然善解人意,出言劝慰道:“白姑娘,你大可安心,既然李兄已经亮出了巡检令,只要仪狄知县不犯傻,他一定知道这其中的深浅,日后非但不敢再生事端,说不得还会敲打敲打酒行那些人,免得触了李兄的忌讳。我就不信他仪狄城的知县手底下能干干净净,三年清知县,还有十万雪花银,他不怕丢了官,还怕巡检司惦记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哭笑不得,怎么听起来巡检司成了瘟神,人见人怕。

    白新晴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道谢。酒过三巡,菜知五味,两人的称呼早就换了,也没有论年纪,一个称呼李兄,一个称呼席兄,亲近熟络了许多,却叫小汐偷笑不已。

    席泊然击节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好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

    “李兄,你这次来壶觞州可有公干?”

    “没有,只是出来走走。”

    席泊然眼睛一亮,凑身过去说道:“那太好了,我与李兄很是投缘,正巧壶觞州最近有件大事,李兄要是没有别的事,不如你我结伴过去凑凑热闹。”

    “哈哈,我是朝廷鹰犬,席兄笑傲山林,你我同路,席兄不会见怪吧。”

    “李兄这话就说重了,民有善恶,官也有好坏,岂能一概而论,你们巡检司头顶的那位大人我可以钦佩的很,恨不能一见,引为憾事啊。”

    李落微微一笑,也生出兴趣来,问道:“不知壶觞州有什么事?”

    “嘿嘿,我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酒泉城外有一座忘忧谷,听说上古时有仙家在此地酿酒,得灵气滋润,有造化钟神秀的风景,堪称人间仙境。这一次据说有人在忘忧谷设宴,宴请天下英雄,共襄盛举,实乃近年以来大甘武林中的盛会。”

    “江湖纷争?莫非席兄对这江湖亦有兴趣?”

    “不瞒你说,自从我辞官之后,游历山水这些年,对这远离王权和官府的江湖兴趣大增,以前瞧不上眼,以为都是草莽之辈,以武犯禁,每每惹事生非,徒惹人厌。后来卸下了这一身官衣,走得多了,看得多了,才发现原来只是自己的一隅之见,过往坐井观天,实在是可笑。”席泊然一顿,笑道,“我作了一首侠客行,不如李兄替我点评一二。”

    “洗耳恭听。”

    “风起江湖话恩怨,月如霜。

    西风落叶花飞谢,温酒杯盏笑方遒。

    侠骨峙魔妖,杀气拨尘乱。

    九万云聚苍青下,傲叱咤。

    笑谈渴饮长空裂,爱恨情仇一刹间。

    剑气惊魂魄,赤血祭飞沙!”

    “好词,席兄才学果然不同凡响。”李落诚颜赞道。

    席泊然哈哈大笑,没有倨傲,也没有自谦,只当是添个酒兴,搏众人一笑罢了。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忘忧谷的事,如何,李兄可有兴趣?”

    李落略一沉吟,酒泉城外忘忧谷,李落早有耳闻,确如席泊然所说,在整个壶觞州是首屈一指的山水妙地。此行不管是去幽州华海的大甘军营,还是渡过折江去往鄞州,忘忧谷都还算顺路,左右是个走,去一趟酒泉城外见识见识也无妨。

    李落答应下来,席泊然大喜过望,频频举杯,甚是开怀。白新晴依依不舍,却也知道不管是李落还是席泊然都不是小小一座仪狄城能留得住的,纵然不舍,终有分别的时候,只怜小汐怕要伤心几天了。

    李落辞别白新晴二人,与席泊然结伴往酒泉城去。白新晴和小汐依依惜别,小汐潸然泪下,既是话别,又是伤心不舍,偷偷看着席泊然。白新晴和李落相顾无言,小汐春情萌动,怎料席泊然许是酒劲上了头,竟然没有留意到小汐含情脉脉的明眸情意,洒然辞行。

    不过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一时伤心,总好过时时牵挂,伤心欲绝。

    席泊然兴致正高,李落也不想坏了席泊然的兴头,趁着酒兴三人离城而去。李落回客栈牵了马,付过一天的房钱,却连屋子里什么样都没瞧见,说走就走,要的就是一个自在。

    酒泉城在仪狄以北,约七百里外。

    酒泉城是壶觞州首城,以酒扬名天下,靠酒为生的人在酒泉城占了足足六成还要多,众营生里以酿酒制酒为尊,有大小酒坊百余家,其中又以白弓池三家为首,号称酒中三贵。这个贵字,一来是说这三家地位尊贵,二来也是说这三个世家的酒卖得不便宜,不是什么人想喝就能喝得起的,听说还有第三层含义,贵通鬼,至于是什么缘故,席泊然也不甚明白。

    席泊然心系江湖,过酒泉不入,直奔忘忧谷。李落可有可无,跟着席泊然一起赶往忘忧谷。

    忘忧谷在酒泉城外六十里的西山群峰之中,是个风景秀丽,藏风纳水的福地。想进忘忧谷,先过忘忧湖,湖不算大,也就比漳州含苍府的镜水潭略略多出个三两成来。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池家

    湖水一半展在山外,另一半探入群山深处,不知所踪。

    一行三人刚到忘忧湖畔,路上便能看见不少武林中人结伴而行,有的自视清高,有的高谈阔论,生恐别人看不到自己。席泊然兴致勃勃,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过往江湖豪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么人都有,有几次席泊然贸然搭话惹了白眼,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释怀一笑,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转即又兴冲冲的猜测起那边拿剑的冷厉男子是什么来路。好在这些江湖豪客都颇为克制,要不然说不定就有人要寻席泊然的麻烦。

    到了湖边,湖面上有大大小小三十余艘千叶船,有出有进,还有看似是主家的仆从下人在湖边笑脸迎接前来赴会的江湖同道。席泊然这回学了乖,找了个脸色和善的中年男子问了问明白,忘忧谷还在忘忧湖那端,山上没有路,只能渡水而入。忘忧湖的景色甚美,每年踏青时节都有不少人前来这里游玩,往年也有船,只是这一次来的人多,以前踏青游水的船不够用了,这才有酒泉城里的世家赶造了三十余艘新船,引赴会之人前去忘忧谷。

    主家是酒泉池家,一个酒商,涉足江湖风波,让李落有些不解,不过此行忘忧谷李落打定主意不管闲事,多听多看,少说话,能不动手的话最好也别动手。

    席泊然打听清楚,来的也算是时候,这场武林大会其实昨日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了,不过两天后才是正经八百共襄盛举的日子,所以不算晚。

    席泊然火急火燎的询问池家中人,想早一些乘船前去忘忧谷,就见那个忙着接待的池家下人一脸讶色,想不明白一个书生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不过倒也没什么推脱和不耐烦,验过席泊然名碟无误后请他三人去往一边的凉棚歇息,空出了船自会有人前来招呼。

    席泊然着实有些心急,追问了那名池家下人好几次,李落见状暗自失笑,大甘武林门派势力多如牛毛,要是每门每派来个一两人恐怕忘忧谷就装不下了,更别说还有那些孤身行走江湖的高手,所以谁先进,怎么进,多大的排场,谁来迎接都有讲究,像李落和席泊然这样的无根浮萍,没被撵出去已经是主家大气了,不看就刚才这么一会,又有数百人聚到了忘忧湖畔。

    这个道理席泊然自然知道,在李落看来,只怕席泊然还是猎奇的心思多些。

    等了足有四个时辰,终于轮到李落三人上船,本来依李落的猜测,怎么着也要等到傍晚时分,没想到日头才刚偏了没多久就轮到了李落三人,这里面也多亏了席泊然不厌其烦三番四次的追问,估计是那个池家下人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匆匆打发了席泊然图个耳根清静。

    船自然是小船,大船还轮不到李落和席泊然。一个乌蓬,能坐下五六个人,艄公在船尾,船头大概也能坐三两人,除了李落席泊然和抱诚,船上还有五人,塞得满满当当,虽说不算拥挤,但也不差多少了。

    池家下人连声致歉,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这些天估摸着都是这么过来的,神色瞧着都有些僵硬呆板,船上这些人恐怕一个也不认得。

    席泊然最是洒脱,拱手一礼,哈哈一笑,第一个上了船,在船头找了个位置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想领略沿途的山水风景。余下几人陆续上了船,只混得上乌篷船的大概也没多少底气敢有微词,最多抱怨几句而已,再者说了,前面还有好些个名望武功都不弱的江湖高手也搭了这乌篷船进的忘忧谷,虽有抱怨,也不好多说什么。

    抱诚紧紧跟在席泊然身后坐下,船头另一侧是个负剑男子,年纪和李落相仿,盘腿而坐,一脸傲色的直视前方。

    另有一名结衣老者自恃身份,轻咳一声,当先进了船舱坐下,余下众人谦让几句,各自进了船舱坐下。李落正要举步,忽然看见一个还没有上船的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船头三人,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却不说破,李落心中一动,随即也进了船舱坐下,没有去到席泊然身旁。

    艄公撑了篙,千叶船穿过九曲盘旋的水道,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河水也变得湍急起来。忽听哗哗的水响声传了过来,千叶船转过一道弯儿,前方赫然是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幅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水流湍急,艄公一声呼啸吆喝,竹篙发力,划动越是迅速,催动千叶船逆流而上。

    船名千叶,有一叶渡江的意思,船身另有乾坤,要不然单凭一人一篙,决计翻不过这逆流的水道。

    攀过瀑布,千叶船顺着蜿蜒溪流进入一道狭谷。两岸崖壁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隘。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渐斜的夕阳掠入峡谷,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珠玉峡谷中走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到头,有几人甚是不耐,正要出言询问,忽见千叶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云立,雾烟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来。

    空谷幽静,似有人影穿梭其中,待再看时却又不见,忽地,一曲高亢的歌声划破云雾:“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我家。暮山如酒仙人醉,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李落极目眺望,远山如黛,与碧波湖面相接处,两处飞瀑似从天落,两个蟠龙缠绕的硕大水车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水臂,一半在水底,一半悬浮在水面上,有若无数蛟龙,张牙舞爪的一路延伸到湖面这侧。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世外之地

    席泊然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艄公唱了一个诺,道:“那是天枢和天璇。”席泊然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艄公笑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少侠就明白了。”

    湖水平缓,千叶船慢了下来,自那百千水龙之下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刻着两行行书,右方是:“翘首仰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我今买醉湖山里,不仙也仙。”左面是:“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冬来寻诗风雪中,不乐亦乐。”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寓意轻松自在,气势却端是惊人。

    千叶船在一片绝壁前靠住,一道数十丈的陡峭崖壁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乎是直上直下,一路伸进了头顶的云雾里。艄公止了船,众人鱼贯上岸,向山顶攀爬而去。

    道路险峻,不过来赴会的都是身具武功的武林中人,倒也无惧,而席泊然虽是一介书生,但也练过粗浅武艺,虽说不及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但身形矫健攀山越岭自也不在话下。

    终于攀过云雾到了顶上,头顶是一个幽旷平台,一面高峰依靠,峰顶接云,另三面环水,东侧是李落诸人来时的湖面,北侧则是那些横渡的水龙落足之处,而西侧,李落略略望了一眼,有数十根石柱倒耸入水,颇是奇特。平台有数百丈方圆,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结着两间茅屋,很是随意。石台上皆为页岩,有乱石古松分布,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千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雕刻入微,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北侧那岸,游龙落脚,转成了群龙戏水,一道道水流从水车那端横跨湖面流了过来,在石台上曲折盘延,从这边没入岩石之中,又从那边冒了出来,涓涓不止,最后皆汇聚在一个丈许大小的石碗之中,水满自溢,渗入了地下缝隙之中。

    碗中有荷,才刚刚露了青叶尖角,青的发碧,只不过还不到开花的时候。

    席泊然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好一处世外之地。”

    李落闻声转头,忽地讶然说道:“席兄,你这是?”

    席泊然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瞧了一眼身边的负剑男子和抱诚两人,此刻三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湿了个透,抱诚更是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负剑男子再是骄傲,如今的样子着实也骄傲不起来,再鲜亮的羽翼,淋湿了也是个落汤鸡的模样。

    李落恍然,定是千叶船逆流而上时被瀑布溅起的溪水打湿了衣裳,难怪登船前那名中年男子露出古怪玩味的神情,看来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提醒罢了,而此行沿途景色秀美,李落目不暇接,一时倒没有注意到席泊然的狼狈模样。

    负剑男子神色不快的瞪了一眼看笑话的诸人,负气去了另一边。席泊然倒是洒脱,只是自嘲一笑,便没有再放在心上,十成十的心思皆在石台上人头攒动,彼此谈笑风生的江湖群豪身上。

    李落环目四顾,石台本不算小,只是入谷的人多了,略微显得有些拥挤。天公作美,云淡风轻,一众江湖豪客或是席地,或是登高,聚三五好友,几坛美酒,几碟小菜,怎一个惬意了得。间或里还有临近相熟的故友,招呼一声,但见石块上不时有人飞来纵去,好不热闹。席泊然拍手称快,只恨不得也置身其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肆意畅谈一番。

    崖底一侧,有竹木搭建的房舍百间有余,凌空踏在湖面之上,有大有小,有奢华亦有简陋,着实费了功夫。寥寥几眼望去,这座忘忧谷中少说也有近千人,声势的确不俗,只是嘈杂纷乱,坏了这一方宁静,看在李落眼中,景虽是美景,却还不如入谷途中那些自然而然的景致,这里,烟火味道重了些,免不了俗气,落了下乘。

    席泊然穿行其中,有心凑过去,只是脸皮有些薄,不便开口,李落同样也不认得这些形色各异的江湖豪客姓甚名谁,至于为什么会有这场武林盛会也不知晓,只当是个热闹些的庙会。说来李落和席泊然都想多了,此刻的忘忧谷群豪多半彼此都不认得,一句久仰大概也就够了。

    三人从石间转转停停,终于,一株苍松下有个酒肉和尚,一手抓着一坛酒,一手拎着一根羊腿,袒胸露乳,口若悬河的说着什么,身旁围了不少人,不时有人应和,有人赞叹,宛若一个说书的先生和一群听书捧场的人。席泊然见状大喜,招呼李落一声,急急凑上前去。抱诚亦步亦趋,也紧随着自家公子跟了过去。李落哑然失笑,走过去听了几句,原是这酒肉和尚在讲江湖秘闻,不知道真有几分,假有几分,但听者无不动容,端是好口才。

    李落听了片刻便觉无趣,向席泊然说了一声,席泊然入了迷,大约也没听进去,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李落无奈摇头,自顾去了一边。

    夕阳渐斜,往上看,忘忧谷半山的云雾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浮在群山之间,如幻如真,变化不停;云下是水,倒影着山,也倒影着云霞,对面山上的瀑布犹如两条银龙,倾泻而下,激起一阵阵白雾水气,与天上的云彩相得益彰。如果不去看山谷中这些人,倒是当得起壶觞盛景的美誉。

    忘忧谷中也有池家的人,穿行在人群之中,奉上美酒佳肴。李落也分到了一小坛,酒香醇厚,算是好酒,池家以酒扬名,不过李落不善品酒,不知道手里这坛是池家美酒里的哪一种。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玉剑宫

    有人喜欢热闹,也有人喜欢清静,喜欢热闹的不一定真的喜欢热闹,喜欢清静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清静,说不得那些孤坐树梢头和石峰顶的人,有些只是为了装装样子,显露一番叱咤孤傲的模样罢了。

    李落喜欢清静,但不喜欢清高,转了几步,在一块大石边坐了下来,背倚着石块,头顶还有三两人在聊什么,李落没有在意,头顶的人也没有在意,一上一下,相视一笑,便各自打磨着各自的心境。

    晚霞明媚,亮的有些像清晨的朝霞,不算绚烂,但有几分怡然自得的畅快。看着晚霞,山间清风拂面,顿觉整个人的心思都痛快了,李落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平白的这池家的酒也多了三分逍遥飘然的韵味。

    喝着坛中美酒,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沉到远山背后,鼻子尖闻到了一股烤着肉的香气,也不知道是谁点燃了松木,烤起了野鸡游鱼。李落伸了伸懒腰,换个姿势再又躺了过去,格外的懒散。

    不过也不是谁都像李落这般懒散模样,不管是那些自持身份,有名有姓的江湖中人,大小门派的传人弟子,还是此间盛会更多的散人之流,说不得也要彼此攀一攀交情,日后江湖再见,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还能多条路走。

    行走江湖,风也好,雨也罢,终归是在一个走字上。

    所以李落懒散,旁人可甚少有闲着的,除了少数不善言辞或者性格孤僻的武林中人,其余诸人攀交情的攀交情,拉家常的拉家常,热情的仿佛几年未见的老友,毕竟这样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这会工夫,李落身边来来去去了三个人,大约是看着李落有些高手风范,一句久仰,一句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套词,扰了李落的清静,不过李落也不曾冷言冷语,皆是含笑相待,只是说不上有多热情,客气中带着点淡漠。

    话不投机自然也就聊不了多久,君不见这石台上此刻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中人。李落乐得清静,走了最好,还能看着最后一丝晚霞沉入山巅。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忽听身旁有一个苍老中带着些许谐谑的语气问道:“好看?”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看。”

    “比那边几个玉剑宫的妞还好看?”

    李落茫然四顾,实在不知道玉剑宫又是个什么江湖门派,不过倒是看见三个一身白衣的窈窕女子正被好些个狂蜂浪蝶一般的男子围在正中,众星捧月一般。一众人说着什么,不时就听那女人一阵娇笑,娇躯如水轻颤,声音不大,倒也好听。

    李落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投到身边这位年逾花甲,满头白发的瘦小老者身上。这老者其实来了有一会了,只是那个时候李落正瞧着晚霞入神,老者便也待在李落身边眯着眼睛看着夕阳落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同李落问了一句。

    “剑好看。”李落随意的回了一句。

    老者一愣,回头瞧了瞧,这三名女子腰侧都挂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七寸,剑鞘嘛的确如李落所说,镶金配玉,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施展起来如何。

    “哈哈,嘿嘿,剑的确好看,不过这话可别对别人说,要不然有的是人找你麻烦。”

    “这个玉剑宫是什么来头?”

    老者惊咦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落看了老者一眼,心想你这脸上的惊讶还能再假些么,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老者啧啧有声,似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盯着李落,道:“这几年江湖上可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玉剑宫的名头,这一门剑派崛起江湖十分之快,没几年就已经名传大江南北,掌门玉清真人一手分花拂柳剑名列大甘奇功绝艺榜,很有些功底,最叫人心痒的玉剑宫不收男子,只有女子剑徒,品貌上佳的方可入门。玉剑宫美女如云,而且精擅剑术,想想那一院子娇滴滴的妞儿练剑是怎样一副诱人的画卷,秀色可餐啊。”

    老者吸溜着口水,便说便臆想着。李落暗自好笑,这般大的年纪心思倒是年轻的很,至于满园秀色大约是个什么情形李落也能想象的到,当初甘琦狠了心教授晴云探月她们防身之术的时候,那满园的娇嗔呻吟让牧天狼诸将听得面赤耳红,一个个避之不及。

    “前辈莫非也是心痒难耐了?”李落笑着打趣道,这些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时候开开玩笑倒也无妨。

    “嘿嘿,老头子也就只能心里痒痒,身子骨不行咯,不像小兄弟你,你不但心能痒,身子也能痒。”老者一脸猥琐的说道,饶是李落的性子也止不住一阵无语,好一个口无遮拦,人老心不老的老色鬼。

    “哈哈,小兄弟脸皮薄,莫非还没开过荤?”

    “我已经成家了。”

    “原来如此,那就当我没说,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一句,这玉剑宫的女人可不好随便碰,碰了就甩不掉了。”老者一副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模样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曾经和玉剑宫有什么过往。

    说话间,老者不客气的在李落身边坐了下来,李落面无异色,含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给老者让了些位置出来。老者拎起手中酒坛子,道:“喝点?”

    “我这里还有。”李落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听起来还有七八成的样子。

    老者眯着眼睛自顾灌了一大口,砸吧着嘴唇,山羊胡子上沾着几颗酒珠,甚是滑稽,神情颇是享受的说道:“好酒,池家的酒兵名扬天下,的确名不虚传呐。”

    “这是酒兵?”李落狐疑的看了一眼手中酒坛,在大甘,领军的将领对酒兵不会陌生,李落自然不例外,只是这个酒兵可比军中酒兵的味道相差甚远,倒不是说眼前的酒不好,只是味道有些不同。

    “这当然是酒兵,不过酒兵也有分别的,此酒兵非彼酒兵也。”老者神秘兮兮的说道。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江湖七美

    李落洒然一笑,也不深究,酒中自有乾坤,不是一个门外汉一时半刻就能通透明白的。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池家人送来吃的,树梢头和石峰顶上那些孤傲豪侠也耐不住寂寞,各自收了模样,纵身下了石台,倒是李落和白发老者没有挪挪身子的意思,坐着正是舒坦,听着夜风松涛,好不自在。

    “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干脆结为忘年之交,就以兄弟相称吧,一口一个前辈听着生分了。”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喝一次酒,聊一次天,以后能不能江湖再见也都不好说喽,像老哥哥这个年纪,还能有几年可活?”老者是个自来熟,没等李落答应,便即以兄长自居。李落一笑,也就由得他。

    “老夫北堂烨,你就叫我老哥或是北堂老哥,干脆叫我名字也行,你呢,老哥哥怎么称呼你?”

    “我的姓名不祥,北堂兄就唤我星宿吧。”

    “绰号?”

    “刚取的。”

    北堂烨大笑一声,没什么不满,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莫问来路,也莫问去路,就像方才所说,只当喝一次酒,聊一次天便是了。

    “星宿老弟,你怎么会来忘忧谷的武林大会?老哥看着你不像武林中人啊。”

    “和一个朋友一道过来的,他对江湖向往由来已久,便邀了我一道和他过来,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如此,怎么样,觉得这场武林大会如何?”

    “热闹倒是热闹,只不过喜欢的人就觉喜欢,无聊的人就觉无聊罢了。”

    “那你是喜欢还是觉得无聊?”

    “我?”李落一怔,笑道,“那应该是喜欢吧。”

    “哈哈,孺子可教,星宿老弟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恩怨,实际上真个有仇有怨的哪有那么多,最多的时候都是意气之争,为个虚名还好,有些干脆为了屁大点事最后就闹到不死不休,更令人发指的有些还要祸害数代,嘿,到了最后都成了一笔糊涂账,谁还知道来龙去脉,所以这祸从口出可是一点也不假。”

    “我看这里来的江湖中人彼此都还和和睦睦,没什么争斗啊。”李落好奇问道。

    北堂烨神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低声说道:“那当然,就算有仇有怨也得压着,上面还有天呢。”

    “天?”

    “过一两天你就知道了。你以为壶觞池家钱多烧得慌么,要是没点别的花花肠子,他们才不舍得这些美酒佳肴。”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次武林大会里有大来头的人。”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自然,后面还有大戏。”

    北堂烨有些神秘,但看着不像是故弄玄虚的样子,李落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追问道:“北堂老哥,这后面还有什么事?”

    北堂烨也不卖关子,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件事,第一件,琼花仙子要嫁人了。”北堂烨见李落一脸茫然,摇头叹道,“竟然还有你这年纪的娃儿不知道江湖七美人的,老哥要是在你这年纪,不勾搭一两个都对不起自个。”

    李落啧了啧舌,北堂烨刚才还教训自己莫要口无遮拦,这会自己就先恣意放纵起来,若是被人听到,估摸着可比恶了玉剑宫的人后果更加严重。

    “这琼花仙子是九曲连环坞天一堡堡主的爱女,生的娇美动人,艳丽无方,在江湖七美中名列第四,可是不少江湖男儿的意中人呐。”

    “既然是美人出嫁,那是好事,是谁抱得美人归?”

    “非也!”

    “嗯?”

    “琼花仙子要嫁人,自然是江湖上的一桩大事,不过她没说要嫁给谁,而是提了一个条件,只要谁能做到,那她就嫁给谁,连带着还有半个天一堡的嫁妆。”

    “谁都嫁?”

    “谁都嫁。”北堂烨重重的应了一声,道,“不管是老是少,是俊是丑,是癞子白痴,还是风流少侠,琼花仙子放了话,只要能做到她提的要求,只要是个公的她就嫁。”

    李落惊叹一声:“这么说,这个条件恐怕不容易办到吧。”

    “当然难了,谁不想娶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连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动了心,更别提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不过到了现在也没听说有谁办成了这件事。”北堂烨慢条斯理的说道。

    “北堂老哥就别卖关子了,这位琼花仙子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那就得说到另外一个人了。”北堂烨清清嗓子,正襟危坐,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李落莞尔一笑,很是配合的问道:“谁?”

    “天子剑。”

    这三个字刚一入耳,李落瞳孔便是一收,几乎就要断定这个北堂烨是故意试探自己,不过再看北堂烨却是一脸坦然,似乎并无意试探李落什么。李落缓缓敛去异色,神情不变,颔首应道:“我知道天子剑。”

    “哈哈,看起来星宿老弟爱名剑不爱美人啊。”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北堂烨接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老哥长话短说,天子剑冷冰冷少侠行走江湖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头顶着大甘天子爷玉口亲封的天子剑,一入江湖就惹了不少人眼红,不过这位爷也不是什么善茬,一路走,一路杀,但凡有人上门搦战都是来者不拒,而且在他手底下没有切磋,既分胜负,一个不留神还会分生死。这不,不知道怎么就对上天一堡堡主景浩然了,要说这景浩然也是以剑成名,淫浸剑道的日子不短了,可惜,这一次比剑,不但分了胜负,而且还分了生死,据说这位在大甘天南一带叱咤风云的天一堡主连天子剑十招都没接的下来,就被一剑封喉,一命呜呼。”说罢,北堂烨连连摇头,不知道是叹息这位天一堡堡主徒有虚名,还是在赞叹冷冰的剑术精绝。

    “后来呢?”李落本本分分的扮演着此刻该扮演的角色。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杀父之仇

    而且的确有了兴趣,许久不见,终于又听到了冷冰的下落。

    “杀父之仇啊,景家小姑娘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可惜天一堡虽然有些实力,但就连堡中第一高手的景浩然在天子剑剑下也走不了十招,剩下的更加不够看了,所以,这位琼花仙子也是决然,干脆就把自己当成筹码,只要有谁能替她报了父仇,她就委身下嫁,而且还会带着半个天一堡的金银财宝当成嫁妆,人财两得。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前提是能胜的过冷冰手中那把剑,还得能活下来。”

    李落皱了皱眉,冷冰剑术再是高超,也架不住时时被人惦记着,就算武功不及,也能施展暗算偷袭的诸般手段,到时候恐怕冷冰也招架不住。

    北堂烨似是猜到了李落的心思,捋了捋山羊胡,眯着眼睛说道:“杀人可以,但要光明正大的挑战才作数。”

    “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北堂烨冷哂一笑道,“这正是这位琼花仙子的高明之处啊,你想想看,当今皇上亲口赐封的名号,想杀他,说不好听了那是和朝廷作对,就算身在江湖之远,不用顾忌龙椅上的皇帝老儿,但这位天子剑可是实实在在跟着那位王爷的,谁敢造次?打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名号还说得过去,万一不择手段,恼了真正的爷,就像当年的卓城蛇堂,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啧啧,天一堡就算有点底气,比起蛇堂又能强到哪里去?”

    李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名声原来是这般飞扬跋扈,实在不算怎么顺耳,随即岔开话题道:“所以这位天一堡堡主因为比斗而亡,景姑娘若要报仇,也只能依着江湖规矩行事?”

    “就是这个道理。”

    “刀枪无眼,这位景姑娘不至于这么决绝吧。”

    “嘿,老弟不知其二啊。”

    “还有其二?”

    “那是,这其二才是天一堡咽不下这口气的真正原因。江湖比武,堂堂正正,技不如人怨不了别人,最多也就是景家姑娘为父报仇,这种事江湖上见天的多了去了。事不关己自然都得是明哲保身为上,天一堡的人不见得会有多少人愿意卷入这件事中,不过嘛,现在的天一堡上下同仇敌忾,恨不得将那位天子剑撕成碎片,如果不是顾忌朝廷那位爷,说不定早就拉下脸皮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了。”

    李落汗颜,连忙问道:“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也不知道天子剑怎么想的,人都死了,天一堡正办着丧事,这位可就堂而皇之的杀进了天一堡,一人一剑,九曲连环坞从一至九,就这么一步一步趟了进去。江湖传闻当日天子剑杀进去的时候和常人逛庙会没什么分别,走的那叫一个潇洒,一直杀到景浩然的灵牌之前,在灵牌上写了伪君子三个字,之后又旁若无人的杀出了天一堡,一进一出,剑下无十招之敌。这可是奇耻大辱,要是这个面子争不回来,天一堡的人日后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趁早隐姓埋名,回家抱孩子吧。”北堂烨一顿,叹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天子剑这一巴掌可是疼到骨子里了。”

    李落愕然,与冷冰相处时日不短,冷冰虽然孤傲冷漠,但绝非恃强凌弱之人,倒不是说冷冰品性如何高洁,只是他根本就懒得做这样的事,人都杀了,何苦还费这么大的工夫跑到死人面前再羞辱一番,这绝非冷冰的行事之风。

    倘若冷冰真的这么做了,那这其中必有蹊跷。

    李落没有问,北堂烨倒说了出来:“不过这件事可能还真有点古怪,景家家传的谷神剑法据说出自道家一脉,在大甘奇功绝艺榜中也有一席之地,但排名只在中下,未必能入得了天子剑的眼,而这一次比武,江湖传言是天子剑主动邀战,那就值得让人玩味了。”

    “北堂老哥的意思是冷……天子剑他是故意的?”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明后天就知道了。”

    “忘忧谷?”

    “不错,琼花仙子传言天下,邀天子剑忘忧谷一战,如果这一战还没有人能胜过天子剑,那这位琼花仙子就要削发为尼,日日夜夜为父泣灵,终生不再踏入红尘半步。哎,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眼看着就要变成尼姑,暴殄天物,太可惜,太不解风情了。”

    李落瞥了北堂烨一眼,这老头口口声声的可惜,只是脸上丝毫没有惋惜的神色,反而带着点嘲弄和讥讽意味,还有点看透红尘的散懒无趣。

    李落对这场武林大会的兴趣渐渐浓了起来,如果能见到冷冰,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第二件事就没有第一件事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流言四起,也是闹的沸沸扬扬,听说最近大甘武林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人,接连挑战了一十三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十三胜而无一败,风头正劲。这不,就有江湖前辈瞧不顺眼了,扬言借这次武林大会的机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起之秀,啧啧,再来一对捉对厮杀的,热闹。”

    李落无语,这位老兄好一个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当真应了那句话,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

    “邀战的是何人?应战的又是什么人?”

    北堂烨摇摇头,道:“老哥只知道邀战的是逍遥侯,应战的是谁江湖传言太多,真假难辨,不清楚。”

    “逍遥侯?是那个有逍遥令的逍遥侯么?”

    “除了他还能有谁,区区一个江湖客,竟也学朝堂王侯的排场,逍遥令,嘿,不怕人耻笑么。”

    李落讶然,此老江湖阅历不浅,只是怎么听都有点愤世嫉俗,郁郁不得志的味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风生水起,想必身旁早就人满为患,也沦落不到和自己这样潦倒凄凉的模样。

    “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北堂烨一整神色,难得的正经了几分。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推举武林盟主

    沉声说道:“最后一件事是这次武林大会的重头戏,要推举一位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李落愕然,只觉牙缝里透着丝丝寒气,这样的桥段李落只在那些闲话小说里读到过,没想到竟然实实在在的出现了,真有推举武林盟主这样的事发生。

    在如今的大甘武林之中推举武林盟主实则难于登天,这大甘江湖之中成名的,不成名的,和江湖沾得上边的少说也有数十万人,门派繁多,山头林立,除了世家门阀不算,还有大道唯一,分门十三的说法,其中又有道家,佛门,兵家,法家,阴阳家,大隐于市,魔门,剑宗等等,彼此之间错综庞杂。道有序,但人有不同,一个势力门派中可能有道家传人,也可能有兵家法家传人,说不得准,就像天一堡景家,所习谷神剑法有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来历,取自道经第六卷,但天一堡行事却和道家没什么关系,也不曾听说属于天地人道家三宗的哪一宗,要推举一个武林盟主出来,恐怕不容易。

    “怎么,小兄弟也想争一争这个武林盟主么?”北堂烨打趣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敢有此奢望,不过这件事怕是不容易吧。”

    “谁说不是呢,江湖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旁门左道,连同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多如牛毛,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不服一个,找一个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人出来当这个武林盟主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那还选个什么,不是白费力气么?”

    “这一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发起这场武林大会的人不同,没准还就真能成事。”

    “这又是谁?”

    “星宿老弟听说过武林公主吗?”

    李落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惊讶,或者应该有其他的情绪,一时间五味杂陈,只能淡淡的应了一声:“听说过,这一次武林大会莫非是她发起的?”

    “不错,就是这位江湖人称武林公主的当朝天子的亲生闺女。”

    李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壶觞池家这么殷勤,他们看重的并不是忘忧谷的这场武林大会,而是在舞阳公主身上。这一次武林大会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抛开琼花仙子和逍遥侯不说,或多或少是因为李欹枕的缘故。大甘武林,世家门阀中的高手占据半壁江山,江湖门派分得其中三成,其余两成才是散人游侠,而这些世家门阀背后都有各自盘综复杂的纠葛关联,利益为先,面和心不和的大有人在,要说齐心协力根本不可能,唯有舞阳公主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将这些人在明面上聚在一起,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眼下可以预料得到了。

    “以她的出身借世家之势,这样的武林大会好么?”

    “哈哈,好与不好谁说的准呐,天下高手并不都在世家之中,有的是豪门世家之外喜欢无拘无束的高人,不过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有一张大好的虎皮。”

    李落只觉得头皮发沉,干脆懒得再想,随口问道:“事关大义?”

    北堂烨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道:“星宿老弟好一个聪慧的心思啊。”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随口这么一说而已,难道真的还猜中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今时今日,与大义有关,能让天下群雄不远万里来这忘忧谷的,唯有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这杆大旗了。

    “都等着呢,且看看这位娇贵公主的手段吧,咦,那是你朋友?”

    李落顺着北堂烨的目光看了过去,正是席泊然,和抱诚捧着些饭菜向李落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看着还不少,远远招呼了李落一声:“李兄,可算找着你了,还没吃饭吧,一起吃,这位是?”

    北堂烨本要起身离开,待瞧见席泊然手里的饭菜便即改了主意,别有用心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不小,李落听得分明,就连数步外的席泊然和抱诚也听得清清楚楚。

    席泊然笑道:“老丈,一起吃吧。”

    北堂烨故作为难,道:“这,叨扰了吧。”

    “不会,寒生与李兄也是相识不久,结伴而来,相见便是缘分,寒生借花献佛了。”席泊然笑道。

    北堂烨假意推辞,席泊然倒是真心挽留,三两个回合,北堂烨终于又坐了回去,四人围坐在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周围吃了起来。

    席泊然兴致勃勃,将刚才听到的一些江湖秘闻说给李落听,李落不辨真假,只是认真的听着,不过北堂烨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不留情面的将席泊然听来的所谓江湖秘闻抖了个底朝天,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张嘴也不怕得罪人,不少成名的江湖豪客在他嘴里简直是不堪入耳,让席泊然长大了嘴好半天也没合上。

    李落甚是惊讶,虽然是初见身旁老者,但江湖阅历之深几乎赶得上翟廖语了,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比起席泊然道听途说来的有些前后矛盾的江湖秘闻可就让人信服多了。

    这顿饭,让北堂烨起了谈兴,让席泊然大饱耳福,这两人很是高兴,大有忘年之交的意思,只差搓香结拜了。李落甚少插话,只和抱诚闲谈了几句。

    天色渐晚,石台上生起了数堆篝火,火焰冲天,几可与天上的朗星争辉。石台上人影憧憧,竟比白日里更加热闹了,有人高歌,有人笛箫相合,还有人舞剑助兴,就连白日里那些老持稳重的前辈高手也免不了放纵一番。

    填饱了肚子,北堂烨拍拍屁股告辞离去,好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李落对这些世外高人一向敬而远之,当年在梅山县就曾遇到过一个自诩机缘的乞丐,实则别有用心,北堂烨虽说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但眼下李落却无深交之心。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黑衣人

    倒是席泊然满是敬意,拉着北堂烨约了明日再聚,席泊然这才意犹未尽的目送北堂烨混入人群之中。

    晚间时分席泊然还要在这石台上混迹江湖之中,李落叮嘱了几句,便也由着他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李落起的晚,昨夜不怎么睡好,两只耳朵一左一右,隔墙就是震天响的呼噜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雷了。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竹楼木屋里还残留着竹木原本的香味,有点涩,但很好闻。推开芦窗,看见水天一色,幽谷鸟啼,别有一番心境自在。

    忽然,一声凌厉的长啸打破了屋外的宁静,啸声落罢,屋外传来阵阵嘈杂,衣袂破空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有不少人心急火燎的施展轻功去了什么地方。

    李落挠了挠头,推门走了出去,就见不少人急急忙忙的赶往石台上。李落不得其解,忙不倏拉住身旁一个急冲冲往前跑的相貌粗犷的彪形大汉,客气道了声罪,问道:“敢问兄台上面出了什么事?”

    大汉倒没什么不满,指了指头顶石台,答道:“无鞘剑来了。”说完,大汉急匆匆跑开了,留下李落一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无鞘剑会是什么人。不过既然都往石台上去,李落也便跟了过去,只是走的慢,没有和那些心急的江湖豪客争道,等李落上去石台的时候,东侧那岸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立足高处,远远的看着。

    人不少,但却很安静,无数只眼睛齐齐盯着东岸那侧,神情各异,但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丝吃惊和凝重。

    李落绕了好一会,终于在靠后的一块大石上找了一处勉强能站下一个人的地方攀了上去,远远眺望,原来围着的是一个人,此刻就盘膝坐在地上,一身黑衣,不像是大甘的装束,侧身对着李落,看不见相貌。膝上横放了一根黑色长物,似比大甘剑客手中的长剑要窄些,通体发乌,似剑非剑,似棍非棍,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李落问及的那个无鞘剑。

    黑发黑衣的模样,无声无息的气息,李落看了半晌,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这个模样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忽然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黑衣人静默无语,一任周遭众人议论纷纷,我自岿然不动。李落听了几句,眼前此人果真是那名号无鞘剑的江湖奇人,异军突起,名声传的很快,亦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主角之一。逍遥侯未到,有人好奇,有人指点,亦有曾被黑衣人战败的江湖豪客的亲友之流脸上露出怒意,但正主不到,一时半刻自然没有人轻易越俎代庖,一来或说交恶了逍遥侯,二来嘛,未必能胜的过黑衣人手中那把古怪黑剑,胜了不见得多好,败了一世英名尽将付之东流,很是不划算。

    当然,谷中一众江湖高手中未必没有人敌不住黑衣人,只是武功当真到了那般境界,心境也不会太差,大都韬光养晦,等着逍遥侯现身。

    就在这时,忽然谷口有一声清冽的长啸,啸声落罢,一个中气清越的声音破开云雾传了进来:“武林公主舞阳到……”

    紧随其后:“洛州洛家到……”

    “榭州林家到……”

    “天南逍遥侯到……”

    “蜀州绣春刀谷铁心到……”

    “卓城半分楼到……”

    “天下走苦帮到……”

    “卓城和气会到……”

    “秦州战门,鄞州唐家堡到……”

    “云隐山云隐门到……”

    “天南三剑到……”

    “初阳州初阳门到……”

    “太平门梁家到……”

    “江南雷门到……”

    “竹阴州公孙家到……”

    “镜湖宁家到……”

    “宜州素和家到……”

    “楚州出岫山到……”

    “桑海落潮观到……”

    “平波白云寺到……”

    “东山一品堂到……”

    “关东万马堂到……”

    “寒山小碧湖到……”

    “活死人温家到……”

    “徽州香市四门到……”

    “摘星扮月慕容家到……”

    “盈水飞鱼塘到……”

    “妙手回天班家到……”

    “大孤山,小孤山到……”

    “藏剑山庄到……”

    “大扫刀封家到……”

    “澜庭宣家到……”

    “蜀州千手门到……”

    ……

    初时李落还曾数了数,只是喧号声一声接着一声,大甘武林门派近乎齐聚忘忧谷,足足有近百家之多,数着数着,便是李落也记不得了,恐怕翟廖语在这里也未必能一一道来。

    最后一家,是道家三生道君,倒数第二家,是化外山红尘宫。

    大甘六大世家,六来其四,洛家和林家皆是亲身前来,唐家未到,却有绣春刀谷铁心,宋家未显名号,但逍遥侯却也代表了南王府的江湖势力,唯有卓州太叔和顾陆两家不曾现身,但这些江湖门派的背后说不定也便有这些庞然大物的踪影。

    少了大隐于市和魔门,似乎这场武林大会有些失色,又或者这两个苍莽古兽自诩身份,未曾插手江湖纷争,但更大的可能是人已经来了,也许就在李落身侧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李落沉默不语,江湖人江湖事,李落一向敬而远之,也许时至今日才窥得其中一味,不容小觑。

    “这是要造势啊。”身边一个半百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忧愁,或者只是感慨。

    的确是造势,而势盛之人便是那位武林公主,李落的妹妹,舞阳公主李欹枕。

    朝堂的纷争已然染指了江湖,江湖从来都不是法外之地,而是人心汇聚的一处漩涡洪流。

    湖面上,几十艘大小船只扇形排开,当中那艘最大,但简朴至极,不用说便是舞阳公主所在,其余船只似有心似无意,或者也便亦无所谓的众星捧月般围在四周,声势之浩大,纵然是李落看在眼里也不由自主的连连咋舌,几年不见,李欹枕原来已经有如此气度了。

    船靠岸,井然有序,船上众人鱼贯而下,一道人影抢先一步踏云而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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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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