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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千钧水

    舍得千钧水封门,想来这座石室中该不会是空无一物,随即将手中火把抛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稳稳掉在石室正中地上。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还是一座来历不明的古墓。

    火光有些暗淡,但足够让众人看清石室中的情形。两尊石像,一左一右相对而立,石像雕刻的很模糊,也不知道是年深日久石像慢慢凋零了,还是当年雕刻这两尊石像的工匠技艺不精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应该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人形石像,其中一尊的背后隐约有一对翅膀,另外一尊手足似有化鳞的迹象。寥寥几笔,似乎是含蓄的藏着什么,不过看上去更多的还是古人无聊之余的臆想玩笑罢了。

    石像面目不清,无棱无角,左侧的石像脸上额头下挖出两个两指粗细的洞,深幽暗沉,在火光的萦绕下仿佛是两颗眼珠,冷漠的看着石门前的六人。

    石室里没有罗雀预料之中的情形,反而很简单,简单的有些像麒麟盘口谭家老爷子打坐静修的那间屋子,只是原本地底的温热似乎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气息所笼罩,有一种古怪渗人的冷意。

    风狸眼利,一眼瞥见石像后的墙壁,低叱道:“石门!”

    罗雀定睛望去,在两尊石像背后的墙壁上出现了几道石门的痕迹,不多不少,又是七扇。

    七座石室,七道石门,虽说一路行来没有起什么波澜,只是这番平静愈加叫人心神不宁。

    “进去?”罗雀问了一声,有些拿不定主意。

    “进去。”李落应了一声,不知何故,见到这两尊石像,李落隐隐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仔细想来,却又记不得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罗雀深吸了一口气,李落既已意决,自己也不便打了退堂鼓,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

    罗雀正要举步,忽然身边人影一闪,李落排众而出,纵身跃入石室当中。罗雀低呼一声,喝止已是晚了一步,就见李落站在两尊石像当中,神色有些茫然的打量着这两尊石像。

    “小心了。”罗雀叮嘱了一句,让谭衣守在石门外,自己和谭远谷梁泪几人跃入石室之中。

    众人小心翼翼的避开千钧水,谷梁泪走到李落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石像。”

    谷梁泪惊咦一声,凝神看了看这两尊相貌模糊的石像,委实瞧不出有什么渊源来历,只当是信手涂鸦多些。

    李落摇了摇头道:“一时记不起来了,离开之后再说吧。”

    谷梁泪嗯了一声,四下打量了打量石室,除了这两尊石像,这间石室中就只剩下背后墙面上的七扇石门了。

    谭远小心翼翼的靠近石门,惊咦一声道:“门上有字!”

    罗雀几人走了过去,石门上不但有字,而且还有些似符非符,似画非画的线条,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罗雀看了看门上的字迹,皱了皱眉头,疑惑说道:“这些字没见过,好像不是大甘也不是前朝残商的文字,再古老点的朝代里也没有这样的字迹吧。”

    “会不会是漳州一带哪个部落族民的文字?”

    “有这个可能,不过……”罗雀想了想,说道,“十万大山里的确有一些闭塞的族群存在,其中也不乏有文字的族落,只是这些人很少与外界接触,他们的文字懂的人很少,而且也不是每种文字都能流传下来,十万大山艰险重重,断了传承的也不在少数。”

    “罗兄的意思是想知道这些石门上刻的字有什么意思很难?”

    “嗯,不容易,有些时候还要看机缘。”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强求。字既然一头雾水,几个人便留心查看起门上的刻画痕迹,只是看了半晌,依旧还是没有头绪,似是而非,看着什么都像,推敲起来却什么都不是了。

    半柱香的工夫,众人还在摸索这七道石门的虚实,李落不经意的回头一望,忽地身子一震,一旁谷梁泪便有所觉,轻声问道:“怎么了?”说话间,谷梁泪回头望了过去,也是愣了一愣,惊讶唤道,“怎么会这样?”

    罗雀和风狸赶忙回头看去,只见方才石室正中相对而立的两尊石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面朝七道石门转了过来,无声无息,就连李落和谷梁泪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响和动静。石像冷冰诡异的盯着石门,那就是说在刚才这两尊石像盯着的是李落几人的后背。

    罗雀背心一阵发凉,谭衣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背着石门外的火把,火光幽暗,看不清谭衣的脸色。

    “谭衣。”罗雀低喝一声,言语中微微有些怒意,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看着石像转了半边,却没有半点提醒,如此大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谭衣没有应声,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害怕,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罗雀气恼,一团和气的面容上也显露出冷色,举步正要走去谭衣身边,猛然,李落一把扣住罗雀肩头,侧耳聆听,极快的说道:“听。”

    罗雀一怔,刚要问听什么,忽然一个清脆的,原本不算大的滴水声从石室角落里传了出来。李落脸色一变,一挑手中火把,仰首看向头顶,就见头顶的石室顶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颗接着一颗的水珠,通幽发青,正是千钧水,此刻就摇摇欲坠的悬在众人头上。

    罗雀脸色大变,有那么一丝凝滞,应变更快的是李落和谷梁泪,没有言语,心思却在灵犀一点之间,谷梁泪娇喝一声,探手抓住身侧风狸,运劲丢向石门外,疾声喝道:“走!”

    就在谷梁泪出手的刹那,李落扣住罗雀肩头的手猛然发力,带着一股暗劲将罗雀逼向石门处,身形一晃,正要紧随几人离开石室。

    就在这时,突地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不早不晚的响了起来:“这扇石门能打开!”

    这一声,险些让身在半空中的罗雀乱了气息。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突然出手

    去势未减,人在半空中扭头扫了一眼,只见谭远一脸惊愕茫然的看着石室中的诸人,一只手搭在一扇石门上,而这扇石门已然半开了数尺的缝隙。

    离谭远最近的是李落,不过也有五步之遥,而头顶追命的千钧水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罗雀惊怒交加,再要援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谭远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滴千钧水,飘然滴落,紧随其后,便是数以万计的千钧水滴一颗颗挣脱了石壁,落向石室当中。

    从异变突起,到李落和谷梁泪出手,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水滴滴落,谭远再要退回众人进来时的石门外已经来不及了。李落清啸一声,喝道:“莫回头,湖畔相见。”说罢,冰心诀狂涌而出,击向半空中的水滴,身形如离弦利箭射向谭远,在谭远惊恐的眼神中揽起谭远身躯,直直撞进了半开的石门之内。

    正是李落这全力一拂的冰心诀内力,水滴在半空中缓了一缓,这才滴落了下来,噼啪作响,再晚半个弹指,千钧水就要落在两人身上,生死一线,只差毫厘。

    石门里一片漆黑,万幸这扇石门的的确确能打得开,要不然李落和谭远两人此刻就成了千钧水下的冤魂。

    谭远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石室中发生了什么,心生懊恼,莫非是因为刚才自己误中了机关,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李落处变不惊,石门撞开之后又合了起来,一门之隔,不知道门外情形,李落不敢大意,俯身靠在石门上仔细分辨石门外的动静。忽然,李落脸色一变,退后几步,看着谭远凝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些离开。”

    谭远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门外有水声。”

    “水声?”谭远愣了愣,猛然回过神来,惊骇呼道,“不是水滴声?”

    “嗯,是水流的声音。”

    谭远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问道:“难道门外的石室沉了么?”

    “这,也不无可能吧。”李落和谭远退后几步,谭远压下心头慌乱,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李落和谭远看到了此刻这道石门前的情形,两人不由自主的心中一沉,数息光景,石门与两侧岩壁的缝隙之间已有水迹,渗的不快,但也不慢。

    千钧水遇热则发,见血则燃,谭远倒吸了一口寒气,眼前这条来时的路已经走不通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深幽甬道,略一沉吟,随即朗声笑道:“谭少侠,接下来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手段了。”

    谭远一怔,也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地底甬道,吐了一口气,莫名间心神安定了下来,和声问道:“李公子的意思是你我二人继续闯一闯这座古墓?”

    “既然来了,后退无路,那就看看前处可还有去途。”

    谭远洒然应道:“好,在下的手段虽说及不上罗大哥,但多少也跟着族中长辈走过几座古墓,李公子抬举,那咱们就闯一闯。”

    谭远豪气干云,身处如此境地也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唯有走下去才有一线生机。

    水渐渐漫了出来,两人再无多言,谭远在前,李落在后,沿着这条甬道走向古墓深处。谭远身上带了不少火折子,虽说光不及远,但聊胜于无,总好过摸黑乱冲乱撞。

    一路上谭远屏息静气,提起了十二分小心,提防沿途有什么机关暗器。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竟然什么也没有遇到,而且这条甬道并无岔路,直直通往古墓深处。

    走着走着,谭远心生忐忑,不知道这条甬道通向哪里,是死路还是活路。谭远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神又有些慌乱起来,回头正要和李落商议,却见李落神色镇定自若,不见焦躁,也没有担忧,仿佛脚下这条甬道只是寻常踏青时的乡间小路,来去自在。谭远稍显紊乱的心绪在李落安静宁和的神色中放缓了下来,自嘲一笑,果然,论起心性,却差了李落不止一筹。

    又走了一顿饭的时辰,甬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谭远眼睛一亮,靠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石门还能推得动,没有机关暗锁,就是一扇平平常常的石门。

    谭远双手按住石门,正要施力去推,忽听李落唤道:“谭少侠。”

    谭远应了一声,回头刚要问李落何事,异变突起,只见李落并指成刀,带着一股几近凝结成冰的杀气刺向谭远咽喉。杀气宛若实质,这一招不是穷极无聊的玩笑,而是真想取谭远的性命。

    谭远脸上的惊讶还没有消散,便见眼中厉芒一闪,反手上扬,扣向李落手腕脉门,应变疾速,出招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单单这一招应敌变化就能看出谭远的武功还在罗雀之上。

    李落招式没有用老,变手刀为爪,反手罩向谭远手臂要穴,这一爪要是落在实处,谭远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了。李落变招,谭远即刻收招,握拳砸向李落手掌虎口,竟然也不比李落慢上多少,而且还有几分后发先至的模样。李落没有硬接谭远这一拳,手指如丝弦轻颤,划出道道虚影,每每一指点出,就是必救的要害穴位。谭远沉着应变,拳、掌、指刀,竟也不比李落慢,化解招招凶险。

    只是几个眨眼,两人已交手数招,谁也没有出声说话,像是切磋,不过出手俱是杀招。甬道颇是狭窄,没有余地让两人辗转腾挪,便见拳影指影犬牙交错,而李落和谭远谁也不曾挪动半步,就这样相向而立,乍眼看去倒是像两个童心未泯的孩童在猜拳一般,只是多了凶险狠厉,更加古怪的是两人交手只用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都还握着一支火折子,火光忽暗忽明,照的两人脸上阴晴不定,但不论拳风劲气交织呼啸,这两支火折子都没有灭。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人皮面具下的真容

    终于,数招之后,李落的掌和谭远的拳第一次击到了一起,劲气猎猎,但这相击的一招却没有声响,只是谭远的内力似是不及李落,被李落掌中内劲迫退了半步,而李落身形也是一晃,这才站定。

    谭远脸色微变,李落掌法精妙不在自己之下,而内力尚且胜过自己一筹,虽说这一招并未分出胜负,但高手过招生死只在毫厘之间,一旦落了下乘,再要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谭远暗叫不妙,内力疯狂运转起来,下一刻恐怕就是李落排山倒海的杀招了。谭远全神戒备,不过预料的杀招并没有如期而至,错愕间谭远抬头望去,就见幽暗灯火下李落的嘴角显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接着,李落吹了一口气,两支火折子同时熄灭,无尽的黑暗争先恐后的窜了出来,将李落和谭远的身影一口吞下腹中。

    甬道之中骤然一片沉寂,没有声音,就连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李落和谭远从来都不曾在这条甬道中出现过,一如千百年来没有人迹的地下秘境。

    谭远知道李落就在自己身侧,李落也知道谭远离自己仅有数尺之遥,不过两人都没有贸然出手,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点亮火折子,行迹一旦暴露,就是死期将至的时候。

    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甬道之中依旧没有声响,只有无尽压抑的黑暗和死寂,便是方才千钧水倒流而下也不及此刻万一。终于,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传来了一声叹息:“我输了。”言语中有无尽的感慨和遗憾,正是谭远。

    谭远在说话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说到内力和气息悠长,终究还是输给了李落,再忍下去,不用等李落出手,自己就要被自己即将紊乱的内力反噬。

    料想的杀招并没有出现,谭远一怔,苦笑一声,索性也就亮起了火折子,是生是死眼下却是由人不由己。

    甬道又再亮了起来,黑暗似乎也有点耐不住这里古怪的气氛,忙不倏先躲到了一边。

    果然,李落就在身前三尺外,神色冷幽,无悲无喜,静静的看着谭远,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谭远张了张口,索然说道:“没想到李公子的内力这么深厚,我不及你,在下心服口服。”

    “你是谁?”李落清冷问道。

    “我不是谭远么?”

    “你是谭远么?”

    到了眼前境地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谭远有些自暴自弃的哈哈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刚入古墓我就有怀疑,这里太干净了,先不说那些可有可无的暗器机关,就连痕迹都少得可怜,不是说灵仙教在这座古墓中折损了不少人手么,一路下来,我倒是瞧不出哪里有能要人命的妖魔鬼怪,更不要说连血迹都没有看到。”

    “哎,时间仓促,我也就只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破绽多的让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更不要说是王爷了。”

    李落眼神微微一凝,眼前这个姑且还叫谭远的男子竟然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虽然也有预料,但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这些破绽怕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吧?”

    “自然,王爷因为谜而来,既然有破绽,那就是有人在暗中布置,王爷不是要追查破绽从何而来,而是要知道留下破绽的人是谁。我猜到这点伎俩一定瞒不过王爷的眼睛,不过正因为如此,王爷也就有了不得不走下去的缘由,只是我没有想到王爷这么快就猜到是我。”

    “阁下倒是好算计,刚才在石室中也是你动的手脚?”

    “不错。”谭远应了下来,颇有几分坦诚相待的意味,只是这点坦诚相待有多少出自真心就不得而知了,“王爷也是在刚才的石室中看出端倪的吧?”

    “你离我太近,又离我太远了。”

    谭远错愕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先是连连点头,复又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大意了。”

    “阁下不必惺惺作态,难道不是你想避开他们带我进来这里么?还是说你想杀了我?”

    谭远难为情的讪讪一笑,收起脸上的懊悔,诚颜望着李落道:“千钧水虽然歹毒,但我知道还不足以要了王爷的命,更不要说王爷身边那位红尘仙子了。不过王爷若是连这一劫都躲不过,那王爷进来这里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更没有资格去看我要带你看见的东西。”谭远神情肃穆,缓缓接道,“王爷,你想好了?”

    李落沉默数息,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

    谭远一笑,声音忽然一变,有一种让李落似曾相识,却不敢断定的熟悉:“我是王爷的故人。”

    说话间,谭远伸手抓住脸皮撕了下来,露出了人皮面具下的真容。李落双目一凝,闷哼一声,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沉喝道:“怎么会是你!”

    眼前面具下的男子赫然与李落有过两面之缘的任重,一面是生,一面是死,任是李落怎么猜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任重。

    “死在卓城的是什么人?”

    “也是我。”任重似是有恃无恐的笑道。

    “哼,故弄玄虚。”李落冷喝一声,当日城南客栈死的那一个任重与眼前的任重相貌一般无二,眼前的任重当然不可能是死人复生,而莲香客栈里的死尸也不会是死士乔装打扮,如果有人冒充任重,易容乔装的手段自然瞒不过大理司刑差高手的眼睛,除非是有一个人能和任重长得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

    “我当然是任重,还能是谁。”

    “莫非死在卓城的人也叫任重?还是说他才叫任重?”

    任重一笑,没有作答,反问道:“王爷是要追根究底,还是想解开这里的秘密呢?”

    “你似乎很着急。”

    “是啊,”任重叹了一口气,道,“时日无多。”

    任重一句时日无多似是有感而发,意味深长。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人偶

    不过李落却觉得这一句时日无多另有所指,并不是平常病入膏肓的那种时日无多。

    “就在这道门的后面?”

    “不错。”

    “任前辈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么?”

    任重想了想,摇头回道:“那次我没有一起下来,不知道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道石门后的东西。”

    李落沉默片刻,道:“这里你来过?”

    “自然来过。”

    “带路吧。”

    任重展颜一笑,和声说道:“好,王爷请。”说罢,任重推开了石门,甚是磊落的背身走了进去。

    石门一开,一缕冷幽的寒光一闪而过,仿佛是云带雾纱,轻巧的拂过山石棱角,慢慢飘向远处。李落呼吸一滞,略略犹豫之后这才跟着任重踏进了这道石门。

    进来之前,李落猜测过这道石门之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哪怕是再光怪陆离和难以置信的事李落也都有所准备,只是等看到了石门后的情形,李落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石门背后寒光尚在,有些冷清,但已经无需借助火光就能看清四周情形。寒光一道接着一道,有的快,有的慢,彼此追逐着从高到低,又从低到高,宛若一条条游鱼,而就在三丈之外,赫然就有一条活生生的三尺大鱼正好奇的透过墙壁打量着李落和任重,旋即一个摆尾,身形远去消失不见。

    这道墙壁竟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罕见冰石,而那些寒光正是水波荡漾的时候投下来的几缕光线,这座石室不在别处,就在镜水潭底。

    “镜水潭底?”

    “不错,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比王爷还要惊讶,从未想过世上竟然能有这样一块完整无暇的冰晶石,天地造化,果然非人力能及。”任重感慨道。

    李落收起讶色,沉声说道:“的确,不过如果只是奇景而已,你不必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带我来这里吧。”

    “那是当然。”任重轻轻一笑,轻车熟路的点亮了石室中的几盏油灯,瞬间整个石室都亮了起来。任重转身看着李落,缓缓说道:“这才是我想让王爷看的东西。”

    任重让开几步,露出了挡在身后的东西。石室正中是一张五尺方圆的圆形石桌,上面没有笔墨纸砚和茶杯酒盅,而是数百个大小不一的石刻雕像,其中有飞鸟走兽,还有游鱼地鼠,最多的还是一个个人偶,看似杂乱无章的摆放在石桌上。

    石雕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看不清面目,不过倒也觉着传神,比起进来时那两尊石像的雕刻技艺要好上不少。李落眉头紧皱,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石雕,不知何故,看到这些人偶的时候让李落心中生出一股极不舒服的烦躁来,似有缕缕魔念,捣弄着让李落砸烂这些石雕人偶。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踏前一步,又多看了几眼,忽然,眼前这些杂乱摆放的石雕人偶之间好似生出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将这些石雕人偶连了起来,宛若蛛网,依旧乱象丛生,只是这些乱象之中好像藏着什么规律,让李落莫名的有些心悸,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头绪,只是想要抓住一根的时候却又千难万难。

    任重平静的走到李落身边,背手与李落并肩而立,也将目光落在了石桌上。两个人形如多年未见的故友,哪还有刚才一番冷冽交手时的模样。

    石桌两侧各有一张石椅,不再是微雕,坐下去一个人绰绰有余。石椅上布满了灰尘,李落轻轻掠去灰尘,只是一张寻常的石椅,并不曾有什么出奇。

    李落脑海中一片迷雾,好像有什么念头不停的时隐时现,但想抓住的时候却总是差了那么一丝。李落抬头看着任重,有些不解,沉声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任重淡淡答道,声音波澜不惊,不过多了点别的意味,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如释重负。

    “这是任前辈想让我看到的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李落点了点头,道:“不错,不管这是不是任前辈想让我看的,但这些却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王爷所言极是。”

    “现在我看了,又该如何?”

    “看了便是看了,没有如何。”

    “是这样么?”

    “是。”任重笃定的答道。

    耗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不惜舍弃北府胶着的战况,南下漳州,到头来却是一句没有如何的结果。李落没有多想这里是不是就是任远衫临死之前嘱托任重一定要带自己来的地方,如果连任重的真假都难以分辨,那么任远衫的这句话也一样可有可无。不过冥冥之中李落有一个念头,任远衫说过那句话,而且这里也正是任远衫想让李落看到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现在李落看见的和当初任远衫看见是否还是同一个景象。

    李落捻起一只人偶,吹了吹人偶上的灰尘。人偶只比手掌大些,入手沉重,看不出是何物所制,冰冰凉凉,也不知道是因为潭底寒凉还是质地就是如此。

    李落仔细凝视着掌中人偶,衣袂配饰雕刻的栩栩如生,唯有脸上模糊一片,除了发髻,竟然没有口鼻眼眉,空无一物。

    “你不是任重。”李落淡淡说道。

    任重也拿起一只走兽的石雕,吹去灰尘,笃定的答道:“如果我说是,王爷也不会信。”

    “你既然能用任重和谭远的名字,我相信谭家一定有人名叫谭远,而任前辈也一定会有一个名叫任重的儿子,他们如今在哪里?”

    “这对于王爷来说重要么?难道不是这里的秘密对于王爷而言更为紧要么?”

    “很重要,如果他们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你的手上,那我定要杀了你替他们报仇。”看着任重吃惊的神情,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接道,“比起这里的秘密,替他们报仇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任重是任远衫的儿子,任远衫听命于王爷,王爷为任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与谭远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天命之人

    “有因便有果,如果不是我南下漳州,谭远也不是有事,顺手而为,便也不多他一个。”

    “王爷杀伐之后亦有仁义之名,却不知天将不仁,万物再入轮回流离,王爷难道只能看着眼前这点因果么?”

    “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王荐之,问曰何能,偃师曰所造能倡者,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技将终,师立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无不毕兴者,合会复如初见。后乐家翻为戏,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出胡妲,悬丝倒垂,莫不只在股掌之间。”

    “什么?”任重愕然不解,一时没有听出李落这番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不过既然你带我来了这里,想必你一定知道这里的秘密。”李落转身静静的看着任重,任重心中一凛,急退数步,警惕的看着李落,道:“王爷想怎样?”

    “不如你告诉我你或是你们想让我看到什么吧。”

    “天地轮回自有定数,有些事只能看,不能听,如果看不透,就算听了,终究也不是天命之人。”

    李落眉梢一扬,天命之人,任重的一句无心之言似是另有所指。一句终,任重就紧紧闭上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如果说这里本就是假的,镜水潭外也是假的,整个天下都是假的,那么猜测所谓天地轮回的定数又有什么意义?”

    任重诡异一笑,道:“意义就在于王爷是想成为看鱼的人还是看人的鱼。”说完,任重猛然一跺脚,只听石室地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几声细微却又连绵不绝的碎裂声从两人头顶传了过来。李落脸色一变,便听得任重哈哈大笑道:“但愿王爷的水性一如王爷的武功一般了得。”

    碎裂声刚刚落罢,脚下岩石就传出一阵急促的摇晃,宛若山崩地裂一般,数条俱长逾三尺的大鱼在冰晶石外如同没了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一只没头没脑的撞在了冰晶石上,似是撞晕了的模样,缓缓沉了下去,数息之后,这才急急忙忙摇头晃脑的甩甩脑袋,一溜烟游去了别处。

    大鱼刚一游走,那块无暇的冰晶石上猛地裂出了一道细痕,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声响,此刻却比追魂魔音好不到哪里去。

    李落剑眉一挑,愣愣的看着冰晶石外四下逃窜的游鱼,整个人竟似被吓破了胆,对周遭变故视若无睹,整个石室摇摇欲坠的当口,李落却还低头看着石桌上形色各异的石雕人偶神游物外。

    任重已退到了石室一角,蓄势已久,忽然看见李落有些落寞孤寂的侧影,呆了一呆,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险些就要纵身出去将李落拉过来。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任重便压下心头杂念,身形微微一晃,生生将踏出去的半步收了回来。

    忽地,凝视着石桌的李落抬头看了任重一眼,淡淡一笑,似是说了一句什么话,任重正想侧耳聆听,怎料冰晶石在几声短促的刺耳难言的吱咯声后,轰一声,整块冰晶石裂成了无数碎石,潭水倒灌了进来,轰鸣作响,堂堂正正的势如千钧,将李落的身影淹没进了无尽冰冷的潭水之中。

    水面上,一根直插入水的巨大岩石周围忽然卷起了一道漩涡,似有地龙吸水,其势越来越疾,将整个镜水潭碧波如镜的水面都搅得摇晃了起来,水中游鱼惊恐万状的跃出水面,一时间地动山摇,直如灭世之灾。

    颠簸四处的水面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渐渐平息了下去,水中原本倒竖的巨大岩石也已东倒西歪,苟延残喘,而漩涡正中的那块高逾二十长的大石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了水面之下一抹幽暗的黑影。

    几道身影电闪而至,当先一人正是罗雀,不住的四下张望,大声呼喊道:“李公子……”

    谷梁泪和风狸一脸焦急,犹是谷梁泪,虽说不是披头散发,但也稍显狼狈,发髻散乱,此刻也顾不得仪容如何,焦急万分的找寻李落的身影。

    “小姐,你别着急,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风狸劝慰着,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双目泛红,这般宽慰的话说出来就连自己都骗不过,李落再是武功精绝,但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能否平安归来,谁也不敢断言。

    罗雀喊了数十声,惊起了竹林中的飞鸟,却没有人应答。罗雀面如死灰,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谷梁泪呆呆的看着水面,似是丢了七魂六魄,风狸急的险些落泪,拉着谷梁泪衣袖,生怕谷梁泪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谷梁泪看着温婉,实则外柔内刚,认定的事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回头,如果李落回不来,风狸真的不敢想谷梁泪会做出什么事来。

    日头隐到了群山背后,晚霞流火,平静安详。三人四处奔走,将镜水潭周遭四处翻了个遍,来来回回数次,却没有找到半点李落的踪迹。又过了良久,水面已经恢复如初,只剩下细细的波纹随风游走。谷梁泪面容渐渐冷寂下来,风狸极是担心,有些怨恨起李落来,若是李落有个什么好歹,哪怕自己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小姐……”

    “他一定会回来的。”谷梁泪淡淡的说了一句,似是在对风狸说,又好像是对身边一脸黯然神伤的罗雀说话,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公子一定不会丢下小姐的。”风狸重重的应声说道。

    罗雀张了张口,赧然别过头去,悔恨不已,眼前境地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此行非但没有成事,反而搭上了几条性命,先不说霸下钱约,自己就也无颜再留在麒麟盘口。

    忽然,罗雀无意之间瞥见水面。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石椅上的字

    有一道黑影从远及近,越来越大,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罗雀心中一寒,喝道:“那是什么?”

    谷梁泪和风狸望了过去,两人也是一惊,莫非是水底有什么水鬼妖物借着地动山摇的时候跑了出来。

    六道目光齐齐盯着水下黑影,黑影不疾不徐,慢慢的向岸上走了过来。罗雀咽了一口唾沫,虽说不信鬼神,但走的墓多了,稀奇古怪的事也见得多了,也就由不得心生敬畏。

    黑影距离岸边只有五丈不到,身子还没有露出水面,谷梁泪忽然惊呼一声,身如急电,直直扑了过去,吓了风狸和罗雀一跳。风狸和罗雀正要跟上去,只见谷梁泪扑出去的身子微微一缓,身在半空之中急坠而下,探手抓住水中黑影,双足轻轻点了点水面,滴溜溜一个旋身,抱着拉出水面的黑影闪身回了岸上。

    罗雀眼皮一跳,呼吸一滞,这般神妙迅疾的轻功身法还是头回见到,以前只从江湖传言中听说过。罗雀名为追风,本以轻功享誉西南武林,而眼前谷梁泪展露的轻功身法,罗雀自知此生也到不了如此境界了。

    谷梁泪无暇理会罗雀眼里的敬佩和惊骇,轻柔的将怀中黑影缓缓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拂开黏在黑影脸上的发丝,风狸惊喜的叫了一声:“二公子!”

    李落静静的躺在谷梁泪怀里,闭着眼睛,感触着谷梁泪指尖细微的颤抖和缕缕温润,疲倦的说了一声:“让我躺一会,好么?”

    谷梁泪嫣然一笑,轻轻的嗯了一声,将李落环在怀里。风狸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哼道:“公子倒好,一上来就有人抱着你,哼,你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辛苦。”话虽如此,只是怎也掩不住话音里的喜悦。

    李落嘴角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歉声说道:“风狸,谢谢你了。”

    风狸哼了一声,却也没有问李落这几个时辰里躲在哪里,又是怎么从古墓下出来的,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和祥和。谷梁泪抱着李落,没有羞赧,只有疼惜,就想这样抱着李落直到天荒地老,就连李落手中攥着的那只人偶也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又见天火,又见渊雪。

    潭水倒灌,冲去了尘土,在那两张石椅上李落看到了两行字,天高云生烟,渊深见雪寒。因火生烟,渊寒见雪,一为天火,一为渊雪,原来过往的种种所闻所见,慢慢都流淌在了一起,也许再见仓央嘉禾的时候也该问上一声,当初说的那段传说可是还有别的结局。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竹林风声唱晚,水边四人静默无语,劫后余生,除了倦意还有宁静。

    不过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风声里送来的几个人语声打断。谷梁泪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随即看着借机赖在自己怀里一时半刻不愿起身的李落,好笑的揪了揪李落的耳朵,轻声说道:“有人来啦。”

    李落嗯了一声,却也是能多留片刻就多留片刻,闻着谷梁泪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才知道软香原来当真是有的。

    忽地,李落身子微微一动,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看着谷梁泪温柔如水的双眸和娇艳欲滴的朱唇,眼中遗憾一闪而过,在谷梁泪错愕不解的眼神里长身而起,静静的望着竹林外说话声传来的地方。

    少顷,说话声变得清晰起来,罗雀脸色微凝,这个时候来镜水潭自然不是游山玩水,定然有所图谋,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世叔,这里就是镜水潭了吧?”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虽不见人,但只听说话声便能让人联想到一个君子如玉的大好男儿,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免不得让人心生遐想,不知道是谁家男儿,什么模样风采。

    “不错,这里就是镜水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道。

    “哦,听罗前辈早先说起有掖州武林的俊彦高手也来镜水潭了,不知道会不会碰到。”

    “镜水潭不大,如果他们还在,应该会碰到。”一旁另外一个稍显尊敬的声音接言道,这个声音倒是熟悉,正是与李落几人有过一宴之缘的灵仙教副教主罗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堂堂灵仙教副教主如此的诚惶诚恐。

    说话间,一行人转过竹林,一共七人,灵仙教罗启赫然在列,不过瞧着几人走来的前后章程,这七人中罗启尚且还要排到末尾去。

    罗雀连忙起身,躬身一礼,唤道:“罗教主,你怎么来了?”

    罗启只是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看了身边蓄着长髯,须发半百的老者一眼。此老头戴高冠,眉长五寸,甚是清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倘若再有一柄拂尘,倒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派头。

    罗雀心中一动,来者如此模样,像极了谭老爷子以前说起的一个人,灵仙教教主踏月摘星司徒镜。

    “敢问前辈可是司徒教主?”罗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司徒镜享誉漳州武林数十载,江湖人称踏月摘星,一身轻功着实了得,罗雀虽然也是以身法扬名,不过比起这等江湖前辈来名望还是要差上不少,更不用说追风的绰号比之踏月摘星可就已经寒酸了许多。

    司徒镜哈哈一笑道:“你这娃儿眼力不差,老夫司徒镜,怎么,掖州地方太小,谭老狗这是打算抢老夫的酒钱不成?”

    罗雀汗颜,明知司徒镜如此说话只是玩笑,但愈加不敢怠慢,虽说司徒镜和谭麒英素有渊源,不过那也是老一辈的交情,自己只是江湖后进,失不得礼,忙不倏应道:“谭老爷子身子抱恙,未曾远行,此番只有晚辈几人前来,失礼之处还请司徒教主海涵。”

    司徒镜摆了摆手,和声说道:“哪里的话,你们是递了名帖进的含苍府,规规矩矩,哪来的失礼。要说失礼,还得是灵仙教失礼在先,听说拜山门收了你们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宋家公子

    这群憨货,有眼无珠,挑明了让谭老狗笑话老夫小气,二弟,赶明把银子悉数送回去,成何体统!”

    罗启含笑应是,罗雀还待再说,司徒镜笑道:“你这娃儿要是再推辞,那可就是瞧不起老夫了。谭老狗的身子骨这些年稀松的很,抽空老夫去掖州走动走动,回去告诉你们谭老爷子,备好酒菜,上次他喝了老夫三坛好酒,老夫去连本带利可都要讨回来。”

    “晚辈一定带到,多谢前辈抬爱。”罗雀恭声应道,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司徒镜怎么说都是雄踞一方的江湖豪客,有今日的声名绝非侥幸,只听这寥寥数语就能让人心生尊敬和亲近之意,的确有几分手段,而且司徒镜贵为一教之主,论江湖地位绝对能与谭麒英和张大窑爷平起平坐,对自己一个晚辈如此客气,实属难得。

    司徒镜目光绕过罗雀,打量了几眼罗雀身后的李落三人,颔首说道:“老夫前些日子行功恰逢紧要关头,倒不曾有缘结识诸位江湖俊彦,听闻山门前有人一指破了弥天大圣关七的魔功,不知道是哪位少侠?”

    司徒镜虽是疑问,目光却直直落在李落身上,显然早已从罗启口中得知此事始末,至于闭关行功云云,或许是说辞,或许是真有其事,自然没有人去追根问底。

    “晚辈见过司徒教主。”李落和颜一礼,轻声应道。

    司徒镜长叹一声,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不服老是不行喽。”言语之中颇有唏嘘之意,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将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个没有说话,场中诸人却没有一个人能无视的男子身上。

    此子未有言语,含笑相望,却引得诸人连连注目,就是谷梁泪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倒不是说司徒镜和罗启一左一右伴在此子身侧,周遭众人宛若众星捧月般围着这名男子,而是这男子即便是随意的站在这里,自有一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浩然之气,不胜其大的气势,如山如岳,如渊如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罗雀也偷偷打量着眼前男子,丰神俊朗不说,气度更是不凡,暗暗为之心折,说不上自惭形秽,但也有一番结交亲近的心思。

    “宋公子,这位是掖州武林年轻一代的翘楚高手,麒麟盘口谭家罗雀。”罗启在一旁低声说道。

    男子含笑点头道:“追风罗雀,宋某久闻其名,幸会。”

    罗雀愣愣的回了一礼,有些云山雾里,不是说忘了礼数,而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个名闻天下的姓氏,天南宋家。

    男子看着罗雀歉然一笑,罗雀不明就里,就见男子缓缓将目光罩在了李落身上,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化作一声长笑,男子朗声说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落神色不变,淡淡回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

    男子环目四顾,平声说道:“这里有什么值得你亲自来呢?”

    “山高路远,宋公子不也一样来了么。”

    “哈哈,说的是,山高路远,只不过我的山不如你的山高,路也不及你远,当真是有缘的很。”

    李落扫了一眼男子身后诸人,平静说道:“你我之间还是莫论缘分的好,见面未必是缘分,也许是杀劫也说不定。”

    男子沉默片刻,神情肃穆,定定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今日一见,可是杀劫?”

    李落吐了一口气,平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来了,我也该下山了。”

    “天下纷扰,熙熙攘攘,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既然你来了南府,我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可否赏脸,就以天地为席,日月为景,宋某敬你一杯酒。”

    “不必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并非知己,这酒喝着也无甚滋味,宋公子雅兴,不过我无福消受。”

    “哼,好大的口气,宋二哥请你喝酒,竟敢扭捏作态……”身后一名英挺男子脸色不善的冷喝道,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身前男子寒声叱道:“住口!”

    英挺男子脸色一红,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子没有回头,面容清冷,沉声说道:“他喝不喝这杯酒都轮不到你说话,范中则,今日之后,莫要再踏进天南宋家半步。”

    范中则惊恐万状,骇然叫道:“宋二哥,你!?”

    “我与他的确不是知己,说起来仇怨还要多些,不过他当得起宋某这一敬,就算是生死相见也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范中则面如死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身边两人一脸惋惜遗憾的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劝解半句。

    “宋某朋友言语无状,得罪之处还请见谅。”男子诚颜一礼道。

    李落笑了笑,道:“无缺公子好大的气派。”

    此言一出,罗雀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男子果然是天南宋家来人,而且不是旁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宋家二子,无缺公子宋无缺。

    罗雀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不是宋无缺,想必司徒镜也不会陪着一个晚辈攀山涉水,来这大山深处了,转念一想,宋无缺对李落这般看重推崇,那么这个相处不短的自称李沉舟的男子又是何许人也,这天下间能让宋无缺忌惮尊敬的人应该不多了。

    “不管是敌是友,日月为鉴,有些人有些事自来就堂堂正正,岂能容无知之辈妄议。”

    “哈哈,如此就多谢宋公子了。”李落说罢,轻声招呼谷梁泪和风狸,欲将告辞离去。

    宋无缺眼中神芒难测,平声说道:“你着急北返?”

    “你要留我?”李落奇道。

    “你不想留我么?”宋无缺反问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今日不想了。”

    “可惜了……”

    李落剑眉一扬,淡淡说道:“不可惜。”

    “此话怎讲?”

    “你该谢谢她,若不是她,或许我会再去一次扬南城,不过扬南城我终究还是会去的。”

    宋无缺轻轻一笑,也不生恼。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了不得的东西

    点了点头,回道:“我等你。”

    宋无缺神色清朗,无惊无喜,确有一股摄人的自信,这般交锋,却也用不着市井一般争吵的面红耳赤,平静之中杀机暗藏,只让罗雀和司徒镜几人如坠云山雾里,面面相觑,听不懂眼前两人说的是什么。

    这个她不是别人,正是蒙厥拨汗相柳儿。

    “既然你要走,那我就不送你了。”

    “好。”李落应了一声,转头看着罗雀,温言说道,“罗兄,谭衣姑娘呢?”

    罗雀犹自怔怔出神,听到李落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神情黯然,低声说道:“咱们刚进去的时候她就中了暗算,只是没察觉到异常,等我们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随即强打精神,洒然接道,“下墓就是这样,生死有命,就算再小心也免不了有翻船的时候。”说完,罗雀微微一顿,问道,“李公子,谭远呢?”

    “他没死,不知道去了哪里。”

    “啊?”

    “罗兄不用找他,他若想回去自然会回去,不想回去找也无用。”李落沉吟片刻,看了看宋无缺和司徒镜,拱手一礼道,“罗兄与我同来含苍府,谭家两人一人亡故,一人不知所踪,皆是因我之故,不知司徒前辈可否看在江湖同道的情分上帮忙找寻一二。”

    司徒镜饶有深意的看着李落,捋了捋长髯,倒是不曾应下,显然是在等宋无缺决断。宋无缺朗笑道:“放心,既然都是江湖一脉,宋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如此甚好。”

    罗雀这才明白过来李落方才一言的用意,是怕离开漳州之后,就算宋无缺没有在意,说不定还会有些什么人为了奉承天南宋家,转而找麒麟盘口的麻烦,如今既然有宋无缺这句话,谭家不必忧心日后有人生了龌龊。

    罗雀虽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只是心中惊讶更盛,身旁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宋无缺如此相待。

    这时,宋无缺身后另一名男子向着李落恭敬一礼,沉声说道:“早前我等上山时路遇一位红衣女子,看样子似也是进山而来,不过瞧着心有怨怒,被公子劝下了山,诸位若是下山,兴许还会碰上她,在下虽知无甚紧要,不过沾了腌臜也是不好。”

    罗雀一怔,略微问了几句女子相貌,脸色微沉,冷声说道:“齐眉怃。”

    李落也是讶然,此女依依不舍,也不知道是贪心霸下钱多些还是心怀仇怨多些,颔首一礼道:“多谢相告,也多谢宋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倒是碧游一直念叨着想当面致谢,王爷于舍妹有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我宋家尚且无以为报,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宋无缺一句王爷的称呼说的风轻云淡,只是在场诸人除了谷梁泪和风狸之外,无异于平地惊雷,直叫众人目瞪口呆,脑海之中一阵发麻,一时半刻竟然想不出宋无缺口中的这个王爷到底是谁。

    “有劳挂念,令妹安好便可。”李落随意回了一句,侧身看着罗雀,略作沉吟,道,“罗兄,你若是没什么事,倒可留些时日再走。”

    罗雀怔怔的看着李落,这才发觉眼前之人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相貌好似清秀了些,再了得的易容术沾了水怎么也要留下点痕迹。罗雀一时间想不明白李落这句话的用意,反而是宋无缺明白过来,朗声笑道:“如此甚好,罗兄如果不急的话就留下来帮宋某一个忙,宋某倒是真有借助罗兄之力的地方。”

    罗雀看了看宋无缺,又瞧了瞧李落,明白过来,李落这是有牵线搭桥的意思,掖州靠近南府,南王府稍有施展,自然会触及掖州武林一脉,倘若罗雀与宋无缺攀上交情,对谭家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这……”罗雀有些为难,倘若让李落独自离去,有违谭麒英的叮嘱,罗雀思量再三,歉然回道,“宋公子,对不住了,在下临行之前谭老爷子有交代,定要护佑……李公子安然返回西狩城,此事虽说不算大事,但忠人之事不可半途而废,谭家一诺,当要守信为先,请恕在下不识抬举了。”

    宋无缺点了点头,赞道:“好一个守信为先,是宋某唐突了,日后罗兄若来扬南城,还请不惜一见。”

    罗雀一礼,诚颜应道:“定当拜会。”

    “天色不早了,宋公子既然有事,我便也不打扰,告辞。”李落说了一声,向罗启和司徒镜二人施礼辞行,没有多话,径自从宋无缺身旁穿了过去,向山下走去。

    宋无缺让开一步,含笑相送,就在谷梁泪错身而过之际,宋无缺的眼神微不可查的收了一收,待到谷梁泪远去之后才缓缓放开。

    “王爷,这潭水之下是什么?”宋无缺忽地扬声问了一句。

    李落回头看了宋无缺一眼,淡淡应道:“是一座可以埋藏一切的坟墓。”

    宋无缺一愣,待要追问,就听李落缓缓传音道:“宋公子不必问我,我知之甚少,不过倘若你想知道更多,你们宋家自有人为你解惑。”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接道,“方才潭水倒灌,地底有变,若想进去,你们自己当心了。”

    看着李落渐行渐远的身影,宋无缺脸色沉静了下来,遥望远处,凝神思索着什么。

    “二公子,要传书么?”

    “不用了,他身边那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红尘宫的真传弟子谷梁泪,有她在,除非是调遣兵将布阵,要不然单凭江湖高手是留不住他们的,这里毕竟离的还是远了些。”宋无缺一回头,瞥见身旁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温颜笑道,“实则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留我。”

    “咦?”

    “他一向杀伐决断,有谷梁泪相助,若是在往常,说不定他会试上一试,而今次竟然走的这么干脆,看来他在水下古墓中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纵马北上

    “啊,那会是什么?”

    宋无缺沉吟良久,淡淡说道:“传书南王府吧,就说我在漳州含苍府遇见故人了。”

    宋无缺思绪瞬变,男子不明所以,不过也是领命应下。司徒镜这才敛去心中惊讶,沉声问道:“世侄,此人是谁?难道是?”

    “世叔想的没有错。”宋无缺笑答道。

    司徒镜倒吸了一口寒气,神色数变,倒也不算怎么惊慌失措,漳州毕竟离得还远,就算那位手眼通天,如今境地,只怕一时半刻手也伸不到南府来。

    “世侄,那这镜水潭下?”

    “有劳世叔,这镜水潭下的古墓我定要进去看一看。”

    “好。”司徒镜一口应了下来,和罗启商量起对策来,既然李落有言地底有变,原来的入口多半是走不通了,不过宋无缺开了口,就算将镜水潭掀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到潭底古墓的踪迹。

    宋无缺静静的看着镜水潭波澜不惊的水面,思索着李落临行之言,一个埋葬过往一切的坟墓,到底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离开含苍府之后李落走的很快,几乎马不停蹄,过西狩城不入,只在城外与罗雀作别,言明霸下钱因果已了,拜谢谭家相助之情,随即纵马北上。

    沿途没有再生波澜,也没有谁家的刺客杀手埋伏,一路上很安稳。李落神色不变,实则归心似箭,只是这个归心似箭中有些许别的情绪,似愁不是愁,似恨不是恨,总有那么点意兴阑珊。

    白发满头归得也,诗情酒兴渐阑珊。

    一路无话,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赶回卓州,李落没有再回卓城,和谷梁泪在卓城西南三百里外分道扬镳,谷梁泪和风狸回去弃名楼,受李落所托,告知殷莫淮此番南下所见所闻,那只石雕人偶李落也让谷梁泪带了回去,一并交给殷莫淮。

    昆江岸,下原渡口。

    下原渡口不大,如果不是有往来船只停靠,和一个寻常依河而建的零散村子没什么两样。

    下原渡口与李落第一次和长安镖局去塞外北府时走的上原渡口离得不远,相隔只有几十里路,不过大小却有天渊之别。上原渡口过往商旅如过江之鲫,犹是北府纷争之后这南来北往的人更多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想去北府搏个富贵,也有人想来中府避难,众生百相,大都来去匆匆,添了几分病态的繁华。而另一边的下原渡口就冷清多了,不及上原渡口热闹的十分之一,过往昆江的船只也要少上不少,有些时候得花费数个时辰才能凑整一只过江的船,自然比不上几乎半刻就有一只商船扬帆渡江的上原渡口。

    不过下原渡口胜在幽静,比起上原渡口的人来人往要安逸些,只是一个渡口若是安逸了定然不算什么好事。

    李落到下原渡口的时候已是傍晚,漳州掖州已经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的模样,不过卓城再往北却还是春寒料峭。到了夜里,河风吹过,带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却还夹杂了点轻寒。

    这个时候,上原渡口还有船过江,不过下原渡口早就冷清下来了,再要渡江只能等到明天一早,凑齐了人之后才能开出一艘船去。

    李落无意折道赶往上原渡口,一路上风餐露宿,着实有些疲倦,不过一夜而已,还是寻个地方歇上一歇,养足了力气再走不迟。

    下原渡口虽小,可供过往商客落脚的客栈倒也有,只是简陋寒酸了些,李落也不挑剔,领军作战时荒郊野岭都睡过,眼前下原渡口固然寒酸,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让李落没想到的是即便冷清如下原渡口,几个客栈竟然都是客满,别说上房,就连空余的柴房也没有了,赶得着实是巧,更巧的是午时还是晴天,到了傍晚,几片薄云从河岸那边飘了过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不大,但湿气寒气很浓,便是李落也觉得身上阵阵发凉,委实有点凄冷窘迫。

    转了几圈,皆无处可去,一人一马,孤零零的游荡着,雨依旧在下,不大,但是很黏人,平白让李落多了一分心寒。

    渡口没有落脚的地方,李落无法,只好出了渡口,寻思着找一个附近的人家凑合一晚,明日再渡江北上。

    出了渡口不远,靠近昆江河堤的一座小小山丘上有一处院子,院子不大,简陋的篱笆围墙,院门前有两株大树,一株槐杨,一株老榕,院子背后还有两棵稍小些的杏树,门前便是昆江一望无际的江面。到了夏日,定也是绿树成荫,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景致虽说平常,但胜在意境悠远,颇是引人。

    李落牵马信步走了过去,哪怕是唐突了些,但若能暂且栖身,倒也不比渡口的客栈差到哪里去。

    李落刚走到篱笆前,忽然,院门被人从里拉了开来,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簸箕,看着像是刚刚退了谷衣的粟米,瞧见不远处的李落,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是要找住的地方么?”

    李落牟然止步,双目一凝,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背后的当关,极快的四下打量了一眼,却止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个寻寻常常的人影真真切切的吓到李落了,冰心诀险些如同脱缰的野马,纵横肆虐,心中恶念直如烈火燎原,烧的李落脸色阵阵发烫。

    人影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簸箕,招招手道:“许久不见,便这么急着想杀我么?”

    话音刚落,一声轻咳从榕树背后传了出来,一名男子施施然显出了身影,背靠着老树,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下的李落。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杀意,低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呀。”

    “什么!?”

    “王爷不必这么吃惊,你不在牧天狼军中,骗得过别人,不过骗不过我呢,云将军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将才,只是他行兵布阵与王爷不尽相同,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异状。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上瘾的毒药

    至于王爷的行踪虚虚实实,很让人头疼,但只要我动些心思,也还是有办法的。”人影笑盈盈的回道。

    李落眼皮一跳,甚觉气馁,不过想想也是,此子心智如妖,再怎么难以置信的事如果换成此人,也就不怎么出奇了。

    “拨汗很闲么?”

    “当然比不上王爷这么忙,舍得北府战事,跑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这要是让皇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知道,怕是晚上都该睡不好觉了。”人影娇艳如昔,却是李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的一个人,蒙厥拨汗相柳儿。

    李落看了一眼榕树下的蒙厥高手斛律封寒,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拨汗艺高人胆大,我不佩服都难。”

    相柳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王爷还是想杀我。”

    “哼,你若死了,草海诸军又有何人能阻我?莫非拨汗不想要我的命么?”李落冷笑道。

    “王爷着相啦。”相柳儿幽幽回道,“倘若我说我从来都不想取你的性命,王爷会信么?”

    李落默不做声,不过瞧着神色就算不是嗤之以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进来坐吧,这里就只有我和封寒二人,王爷若是要杀我也不用急在一时,反正这里是你们大甘的地盘,王爷只要是登高一呼,我们插翅难飞呢。”

    李落定定的看着相柳儿,想不出这个权倾四野的蒙厥拨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如此胆色,就算自己也远有不及,不过却更让李落心生好奇,明知这里面必有诡计,但眼前的相柳儿委实就是一剂上瘾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相柳儿见李落沉吟不语,轻轻一笑道:“王爷莫不是不敢?”

    李落哂笑一声,道:“莫非拨汗以为激将有用?”

    相柳儿脸色一沉,清叱道:“我诚心相邀,并无虚假,自是信你,要不然我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么,跑来这里寻死!”说罢,相柳儿头也不回的拂袖转回院子里,竟似有些动了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低低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诚心相邀的模样。”

    斛律封寒哈哈一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拨汗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若说没有焦躁肯定是骗人,还请王爷多担待,封寒先谢过王爷了。”

    李落回了一礼,对着斛律封寒倒是没有面对相柳儿时那么重的杀意,和颜一笑道:“斛律将军言重了。”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只是拨汗身边的小卒而已,王爷请。”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就像相柳儿说的,这里怎么说都是大甘腹地,倘若相柳儿弄鬼,李落确也无惧,说不得就让这个心头大患有来无回。

    进了院子,三间草房,只比家徒四壁强上些,相柳儿就站在正中一间木门前清冷的打量着李落,斛律封寒牵马去了一旁,此刻院子里明面上看得见的就只有李落和相柳儿两个人了。

    相距只有丈余,李落眼皮一阵狂跳,身后当关中的鸣鸿刀感受到李落心中的杀意,雀跃不已的低鸣起来,更加让李落的心思宛若成百上千只猫儿在挠着,奇痒难耐,连呼吸声也情不自禁的沉重了起来。

    相柳儿一怔,旋即大怒,气的脸色苍白如纸,恨恨的瞪着李落,叱道:“等不及了么?听完我要说的话,我就留在这里让你杀!”

    李落讪讪一笑,游目四顾,道:“只怕我听了你说的话就下不了手了。”

    “你!?”相柳儿为之气结,堂堂一军之主,一国王侯,怎能耍赖到如此地步,着实让相柳儿忿忿不平。

    斛律封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摇头苦笑,真是何苦来哉,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转头去了院子一角,自顾坐下拿起一块磨刀石,打磨起手中的寻常制式长刀。

    刀不是斛律封寒管用的草海宝刀,只不过是一把大甘铁匠打造的寻常兵刃,兵荒马乱的时候,大甘朝廷对这些刀兵的管制就有些有心无力了,不管是不是富贵人家,只要有点余财的,十有八九都会找铁匠打造一把兵器,防身是假,壮胆是真。

    斛律封寒这一把约莫是在鄞州找人打造的,自然要比庄稼把式打造的好些,样式还能入眼,不过质地一般的很,就听着磨刀石下的刀锋处发出一声声惊魂刺耳的咯吱声,让人牙根发酸。

    斛律封寒磨了两下,嘶了一口凉气,这声音自己听着都觉难受,抬头一望,就见相柳儿和李落齐齐盯着自己,四道目光,格外的有压迫感,厚重如山。斛律封寒尴尬一笑,将长刀收在一边。

    相柳儿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茅草屋。

    “王爷进去吧。”斛律封寒含笑说道。

    “你不进去?”

    “不了。”斛律封寒洒然应道,“拨汗要说的话未必想让我听到,如果拨汗想让我知道,以后会告诉我,现在不该知道的最好别知道。在这里我们的生死只在王爷一念之间,进去与否也没多大用处,王爷请自便。”

    李落颔首示意,又再深吸了一口气,决然踏入了眼前简陋的茅屋之中。屋子里同样陈设简单,相柳儿只是寻一处地方落脚,倒没什么排场,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还保留着此间主人先前在时的模样,李落没有问相柳儿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行踪,反正到了相柳儿和李落这般权势地位,自然都有各自行事的办法,说不定卓城宫里也早就有了相柳儿的耳目。

    粗糙的木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李落低头瞧了一眼,水清见底,孤零零的飘着一两枚屈指可数的茶叶,果然是清茶,再清些就是白水,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看相柳儿与李落的交情,怕是比君子之交还要更加单纯,在这之前,反正都是盼着对方突遭横祸,一死百休。

    “坐吧。”相柳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径自落座。

第一千六百章 议和

    也不管李落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屋子内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秀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也觉得这茶水的味道太过单薄了。

    李落环目四顾,没看到有什么异常,随即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安静的看着相柳儿。

    相柳儿甚是惊讶的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李落,入屋之前李落身上的杀意浓的就像屋外的细雨一眼可辨,只是进了屋子之后这股杀气就荡然无存,平常的仿佛两个人只是许久未见的故人,品一杯茶,说几句闲话而已。

    相柳儿暗赞一声,一门之隔,便能放下心结,杀与不杀进退自如,如此心性,无怪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和声势。

    “拨汗相邀,不知道所为何事?”

    相柳儿看了看李落,将茶杯捧在手心,倒是多了几分柔弱,不过李落却丝毫不敢大意,眼前的女子实乃平生所见最难对付的劲敌,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相柳儿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李落,不由自主的噗嗤一笑,轻抚额头,沉吟数息,极其平淡的说道:“我想与牧天狼议和。”

    李落愣了愣神,似乎没有听清相柳儿刚才说的话,难以置信的问道:“拨汗说什么?”

    “我想与你议和。”相柳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落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当关低吟,鸣鸿出鞘,却见对面的相柳儿一脸讥讽的望着自己,只有眉梢挑了挑,连手指尖都没有动上分毫。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收起鸣鸿,也顾不得茶水没滋没味,端起来喝了一杯,放下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问道:“拨汗不是在说笑?”

    “王爷见过拿自己的命来说笑话的么?”相柳儿大约有点哀默大于心死的感觉,无力的回道。

    李落眉头皱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半晌,这才明白相柳儿并非是故意来消遣自己,而是真的存了议和的心思。不管是李落还是相柳儿,都不会无聊到拿着议和之事当成玩笑的。

    屋子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许久之后,李落缓缓问道:“为什么?”

    “你若答应议和,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我只是大甘一介朝臣,并非大甘之主,拨汗若想与大甘议和,自有朝廷定夺,我一言并不足以定朝纲。”

    “是么?”相柳儿淡淡一笑,道,“就算王爷做不了主也无妨,原本我想议和的只是牧天狼而已,和你们大甘朝廷并没有太多纠葛。”

    李落瞳孔一紧,没有因为相柳儿高看一眼有多少喜色,反而更加凝重,先不说这番话如果传出去会引动多少朝堂之上有心人的忧虑,单单只是相柳儿为何要放弃如今大好的局势,委屈求和这一点,就让李落难以安心。现今的局势,草海诸部至少明面上上下一心,声势远胜大甘,兵将齐心,而大甘诸军勉力抵挡已是艰难,北府之中,只剩下一个牧天狼独木支撑着将倾的朝廷颜面,捉襟见肘,处处受制于人,此时此刻,就算相柳儿所谓的议和是居心叵测,对大甘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眼下最需要时间喘息的不是草海,而是大甘。

    “议和就是议和?”

    “嗯。”

    “倘若议和,草海联军会退回漠北么?”

    相柳儿沉吟不语,李落自嘲一笑道:“是我得寸进尺了,拨汗如果议和,需得有个条件吧,愿闻其详。”

    “如果议和,大甘需向草海割三州之地。”

    “倒不算过分,现如今北府诸州被你侵占的也不止三州疆域了,真说起来还是大甘得了便宜,不知道拨汗想要哪三州,是掖凉州,雁沉州和牧州么?”

    相柳儿没有理会李落话中的讽刺之意,摇了摇头道:“我可以退出鄞州,掖凉州和雁沉州也可以还给你们大甘,我想要的是牧州,渤海郡和桑海。”

    “你想要出海口岸,为什么?”李落一听就明白相柳儿的用意,只是有些不解,牧州、渤海郡和桑海三州由北向南依次排开,虽说桑海南端就已经毗邻东府福州,但从兵法上看,这三州有纵无深,如果雁沉州和幽州诸地被大甘所控,那么这三州之地实则暴露在大甘兵戈之下,如此长的阵线,就算相柳儿智计通天,想守下来一样很难,除非相柳儿有把握大甘不会轻易兴兵,而这个把握就出在李落身上。

    “现在还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很难。”李落沉声应道。

    相柳儿不以为意,轻轻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很难,所以才要先和你说,只有你答应议和,我才有接下来的打算。”

    “这是个死结。”李落暗叹一声,不单是自己,恐怕相柳儿也知道大甘朝堂上的龌龊,所以才要冒着身处险境的危险和李落说这番话。大甘朝堂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忠贞之士从始至终都抱着天国隆威的幻想,等着有一天大甘将士收复山河,驱除异族,重整声威,震慑四境宵小之辈,如果就这样议和,李落已经能想到卓城里的口诛笔伐和地动山摇。

    “如果是死结,那就不用解了,一把火烧个干净。”相柳儿风轻云淡的说道。

    李落眼皮一跳,面前的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杀伐决断,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怕我假意议和,而后再毁约么?你想要的这三州,说实话,就算是蒙厥铁骑也一样守不住。”

    “那只是对手是你和你的牧天狼,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弹丸之地我也守得住,还有,”相柳儿轻轻一笑,接道,“答不答应议和是你的事,守不守得住是我的事,只要你答应议和,就算旁人毁约也没什么关系。”

    “拨汗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论英雄,谁才是英雄呢。”相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自谦,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又没有旁人,心口不一实在没什么必要,不过李落也没有兴致和相柳儿品茶论英雄。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沙盘推演

    沉声问道:“草海有新建水师的打算?”

    “现在还没有。”

    李落沉默下来,北府战况的确大甘处于劣势,但毕竟是稳住了,这个时候议和,恐怕大甘朝堂上下十有八九都会怀疑草海的用心,到时候议和是假,图谋大甘的江山社稷是真,只要未曾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有的是人煮酒话评书,想得到或是想不到的流言蜚语都会传出来,单说这一个,李落就深有体会。

    再者,纵然如李落一样免不了俗,未曾真正与草海铁骑一决生死,就这样议了和,总归有些遗憾,李落只好给自己先找个借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谓议和,必有蹊跷。但李落心如明镜,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半生心结,无论是练兵西府还是威临朝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与草海铁骑一决高下,倘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了幕,就算李落心性淡泊如水,一时半刻也还是放不下。

    李落面露犹豫,相柳儿心知肚明,如果有一场大胜,杀寒了大甘朝廷的胆,再说议和想必不会太难,只可惜眼前这个人也着实难缠,想要摧枯拉朽的一战建功很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不是因为李落不好对付,自己也不会跑来这里谈及议和的事。只是李落还得顾及着南人朝廷的颜面,处事优柔寡断,很叫相柳儿不喜欢。

    “你不敢和我议和?还是说你不想和我议和?”相柳儿赤裸裸的喝问道。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一声道:“我原想会是不敢和草海议和,不过何苦骗你,又何苦骗我,此时此刻,我的确是不想和你议和要多些。”

    “算你还有担当,我问你,如果你愿意议和,你会这么做么?”

    “拨汗,议和一事非同小可,此刻我若与你议和,就是卖国求荣的国之窃贼,就算我愿意,整个大甘,上至朝臣,下至黎民百姓恐怕也不会情愿,更不要说北府因战乱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到时候只怕我军中将士都未必能答应。”

    “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此来大甘,只是要说服你答应议和。”

    李落皱了皱眉头,道:“拨汗此言会否太过武断了?”言下之意却是在问相柳儿何以断言能说服自己答应议和。

    相柳儿神色淡然,李落恍然,如果相柳儿没有把握,那她不至于跑来卓州送死。相柳儿还没有开口,李落便隐隐觉得这一次相柳儿一定会说出一个让自己难以拒绝的理由。

    “不过,就算我会答应,大甘朝廷也未必会答应。”丑话还需说在前头,李落不等相柳儿出声先说了一句。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相柳儿有些不耐烦了,长身而起,走向右侧偏屋,“王爷,请随我来。”

    李落不明所以,起身跟着相柳儿进了偏堂,偏堂正中摆着一张数尺方圆的大桌,其上有物,李落看了一眼,惊讶道:“沙盘!”

    相柳儿走到桌子旁,带着几分憧憬的看着桌上沙盘,这里的一山一水,一城一堡都是出自相柳儿亲手绘制,栩栩如生不说,还有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的意境,细处极尽其详,好一幅天下山川图!

    李落心思微沉,沙盘寻常,军中时常可见,牧天狼诸将之中有好几个推敲沙盘的高手,诸如沈向东和云无雁,李落也会一些。推敲沙盘,一为纵横,便是沙盘推演,虚实之间杀机暗藏;二为制盘,将天下四境山川河流尽数囊括于咫尺之间,有长短深浅之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推演要以制盘为基石,如果沙盘有误,那么再精湛的推演,结果都会截然不同。

    眼前的这座沙盘上捭阖纵横,赫然就是北疆草海,西域,大甘五府以及东海之外,唯有南疆只是寥寥一笔带过,毕竟离得远,影响不到大甘北府足以颠倒天下大局的战事。沙盘微处细腻,有几分女儿家的细致,李落猜测这座沙盘是相柳儿所制,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相柳儿对天下四境地势舆图的了解不会在自己之下,或许犹有胜之,单单值此一处,就不能不让李落心惊。

    “我素来向往你们南人的沙盘推演之术,以小见大,以近知远,站在沙盘前,就有一种能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的感觉,大概就是你们南人说的指点江山吧。不过在蒙厥从来没有人陪我推演过沙盘,在他们眼里,思前想后很无趣,还不如纵马驰骋来的痛快,我也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起过,没想到今天终于得偿所愿,而且对手还是你。”

    李落盯着精致绝伦的沙盘,大约猜到相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觉背心一阵发凉,竟然未战先怯。

    相柳儿似未所觉,和颜低语道:“这幅沙盘是我亲手绘制,以大甘北府为中心,取漠北、西域、天南和东海,请王爷不惜赐教,你我二人以沙盘为引,争一争这天下的归处。”

    李落神色清冷,冷声说道:“拨汗是要告诉我不论我如何谋算,大甘终究都不是你们草海的对手?”

    相柳儿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淡然说道:“我离开鄞州的时候告诉他们按兵不动,守住盘江府和六盘城就好,所以王爷不必着急回去。”

    李落沉默不语,久久没有说话。

    “无论胜负,王爷就只当是下了一盘棋吧,输了就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你输了呢?”

    “如果是我输了,那就一切休提,我把命留给你。虽然我猜等你听到了我要说的话,十有八九会答应议和,不过总还是要让你心甘情愿的好,免得日后乱了心思。”相柳儿淡淡说道。

    李落冷笑道:“拨汗好大的口气,那我就领教拨汗的智计,请。”

    李落应战很干脆,若为义愤多半不可能,相柳儿也不说破,淡淡一笑,走到了沙盘另一端坐了下来。

    “天有杀机,地有杀机,人有杀机,为三杀。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七天

    人合其杀机,可安天下,这算是沙盘推演的由来之一,若为活子时,则天人合发。如今我和拨汗皆为活子,那就争一争到底谁能抢到先机。”

    “好啊,王爷请落子吧,我应着就是了。”相柳儿温润中透着一股期许,稍稍还有点迫不及待的热切。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坐在相柳儿对面,依言,落子!

    一战,余七日。

    除了三餐起居和一夜短暂的休息,两人足不出户,小小沙盘决不了天下归属,但沙盘后的两人却可以。

    沙盘上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暗藏玄机,初时两人争势,再论成败,一山一城,一退一进,一取一舍,沙盘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竟然比千里之外的北府更加凶险。

    沙盘上,大甘本就势弱,草海势盛,势弱一方并没有固守,势盛一方也没有强攻,从山川河道,险峻关隘,处处都有争锋,抛却阴谋不论,沙盘上只剩下阳谋,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再无其他。

    刚开始的时候相柳儿兴致满满,这般与人对敌的推演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个难得的对手。沙盘上,相柳儿以草海联军为基,李落则以牧天狼和大甘诸部为依托,两人各有攻守,大处以略为谋,小处以术争胜负,疾行闪电、狼群游击、堑壕、跳刀、封锁、坚壁清野、虚实、诱敌、背水诸般战术无所不用其极;兵阵有方、圆、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及火阵水阵,因地制宜,因时成势,各个兵种配合更是不在话下;弓箭、追击、撤退、夜战、迂回、水攻、火攻等等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轻骑和重骑兵相辅相成,所有谋略尽在变与不变之间,罗裳、圆月、刺马阵李落信手拈来,九宫阵、却月阵也偶有神来之笔,着实让相柳儿大开眼界,颇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不过相柳儿也非等闲,将草海骑兵的优劣发挥到了极致,虽说没有那么多名堂,但每每应敌,莫不都是天马行空的点睛手段,若说异想天开,倒是和李落有几分相似。

    沙盘上没有血光,但杀机之盛就连屋外的斛律封寒也暗自心惊,头几回趁着送饭的工夫端详了一会沙盘上的交锋,没看多久,斛律封寒就连忙退了出去,一旦入神,心境竟然被李落和相柳儿的各自聚起的势所摄,心神为之所夺,没过多久只觉气血翻涌,调息半晌方能定下心来。

    可惜沙盘推演再是精彩,终究只是死物,少了攻心离间这些伐谋的招数和不以人心所向而成型的意外变化,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第一天,两人攻守交错变化极为迅捷,试探多些,刀兵相接略微少些,不过变阵之快,却在一日之中就推演了北府战场数月之中的风云变幻。

    第二天,试探明显少了许多,两人都亮出了利齿尖牙,窥视着阵线上的破绽,这一天,李落和相柳儿各自的势雏形已显。

    第三天,就到了你来我往的较量当中,战场厮杀悉数化作沙盘方寸之地,若是不解其意的人看着倒觉得枯燥,瞧着也就是儿戏般的游戏模样,唯有明辨个中三昧的人才能看见这些枯燥之下蕴藏的惊天奇谋,有兵道,有诡道,战场变幻莫测,从山川到平野,从郡县到大城,一步一杀机,一寸一生死,比之实实在在的沙场还要更凶更烈。

    第四天,战局胶着,从一开始几乎以变应变的激烈厮杀中渐渐平缓了下来,仿佛眼前的沙盘成了一张棋盘,每落一子,都要慎之又慎,可落的子越少,变化便也越少,到了变无可变的时候就是穷途末路。这一天,不单是李落慢了下来,相柳儿也一样慢了下来,落一子,俱要算计之后十余子乃至数十子的变化,不然一招错满盘皆输。

    第五天,两人的变化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慢,从早先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繁杂变化中趋于简单,不知不觉中李落和相柳儿都已踏入由繁入简的兵家至道。一招一式,脉络清晰可见,便要让对手应无可应,变无可变。天时地利人和,甚至于季节天气,都在两人口中一一道出,抛开那些虚无缥缈的人心,战场上用得到的,听得到的,见得到的都已经揉进了这方沙盘之内。

    到了第六天,李落和相柳儿皆有入魔的征兆,李落双目赤红,气息散乱,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进去,鬓间白发一夜之间就多了三成。李落还算好些,怎么说都有精深的内力护体,相柳儿的气息远不及李落悠长,此刻已是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将相柳儿吹倒在地上。不过即便如此,相柳儿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发髻散乱,一张俏脸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唯有眼睛越来越亮,愈发妖异,有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力气强自支撑着相柳儿几近枯竭的身子,未分胜负之前,这股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散。

    这一天,两个人只有三五变化,看上去已经到了最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粗糙的程度,但善战知兵者才会知道,这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极致,古往今来,所有名将神将苦苦追寻的境界。

    应一子,须得数个时辰,斛律封寒再进来的时候,李落和相柳儿都有些呆滞木然,各自思索着接下来还能找到的变化,倘若这个时候斛律封寒出手,李落难逃一死。

    斛律封寒当然没有出手,放下吃食清水就悄悄退了出去,至于沙盘上的情形斛律封寒没敢多看一眼,到了如今境地,就算再找来一个足以匹敌李落和相柳儿的兵道大家,只怕也一样不敢轻易梳理沙盘上的痕迹。

    斛律封寒很揪心,相柳儿现在的模样几乎到了枯竭的边缘,心力耗费极巨,就算能胜,只怕也会大病一场,轻则寿命耗损,重则一病不起。再看李落,虽有冰心诀护体,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败了

    斛律封寒暗叹一声,这就是李落和相柳儿的执念,除了自己,外人找不到门径化解这样浓郁的执念。

    这一天,李落耗费一夜思索的一招落子,相柳儿在三个时辰里破解了,而在这之后,李落久久不曾再落下一子。

    这注定是一场旷古烁今的交锋,只可惜除了李落和相柳儿之外,就只有斛律封寒大略瞧过几眼,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比起这场沙盘争锋,当年名扬天下的扬南论道只能算是稚童的儿戏。

    第七天,一夜烛火未灭,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争辩论道的声音在前几日就已经没有了,倒是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急促、沉重,闻着都觉得压抑窒息。

    到了晌午,屋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安静的让斛律封寒心神不定,屡次想要靠近,不过还是忍了下来。

    未时刚过,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打翻了东西的闷响,斛律封寒一惊,顾不得其他,闪身进了里屋,就看见好好的一张沙盘碎在了地上,原本标记山川河流的沙盘残骸撒落的到处都是。李落披头散发,犹如迷失心智的困兽,目泛红光,一只手扣着相柳儿修长白皙的玉颈,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就要扑上去将相柳儿撕咬粉碎。

    相柳儿双手紧紧的抓着李落手腕,踮着脚尖挣扎呼吸,苍白的脸色多了一分病态的红晕,低吟着,迷离的看着李落。

    斛律封寒大吃一惊,不敢贸然上前,任谁看李落这都是走火入魔的模样,如果仓促出手,李落心神涣散,说不定错手之间就会要了相柳儿的性命。即便李落此刻失魂落魄,但是一身艺业还在,斛律封寒也没有能一招制敌的把握。

    “住手!你要干什么?”斛律封寒含劲低喝一声,缓缓逼出自己的杀气,意图惊醒李落,却不敢太过激烈,免得刺激到神智有些不清的李落。

    斛律封寒不相信李落存心要杀相柳儿,毕竟两个人同处一室这么久,李落如果想出手有的是更好的机会。

    相柳儿勉强动了动身子,向斛律封寒眨了眨眼,示意无碍。李落的确抓的很紧,但并没有下死手,尚有克制,要不然绝不会等到斛律封寒进来。

    斛律封寒微微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半步,缓缓说道:“王爷,有话好好说。”

    相柳儿轻轻拍了拍李落手臂,神色复杂难明的看着李落,朱唇轻启,呢喃轻语:“我很难受。”

    李落扣着相柳儿的手臂一颤,数息之后,内力渐渐卸去,相柳儿咳嗽几声,大口的喘着气。李落似是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怔怔的看着相柳儿,两鬓之间发丝如雪,寂寞潦倒,半晌之后苦苦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斛律封寒,慢慢说道:“我败了。”

    斛律封寒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应该遗憾,想劝解李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算开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嗯了一声。

    相柳儿止住咳嗽,直起身子望着李落平静说道:“沙盘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活着,就有变化,沙盘上的胜负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是啊,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变化无常,可是这变化你我都有,谁能断言我的变化就一定会好过你的变化。”李落无奈苦笑,萧索疲倦的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渐渐绽放生机的绿树枝条,许久之后,回头看着相柳儿,温颜一笑道,“败了就是败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相柳儿朱唇轻咬,李落的克制大大出乎相柳儿的意料,突逢大变,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稳住心神,的确难得,同样也很危险,一旦李落守不住灵台清明,这世上便会再多一个人魔,而自己将来的打算也都将付之东流。

    堵不如疏,解铃还须系铃人,李落的心结因相柳儿而起,也该因相柳儿而终。

    相柳儿看了一眼斛律封寒,轻轻说道:“封寒,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他说。”

    “拨汗……”

    “放心吧,王爷与我们是敌没有错,但他也是君子。”

    斛律封寒看了几眼正在发呆的李落,缓缓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轻轻掩上屋门。

    相柳儿揉了揉酸麻的身子,没有再开解李落,而是冷冷说道:“输在一个女人手中是什么滋味?”

    李落闻声回头,目光仍旧有些涣散,没有应声。

    “你我一战,虽只有七天,但推演的却是大甘和草海近十年的征战,今天你赢不了我,将来你一样赢不了我。”相柳儿冷傲喝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让我死心,让我俯首称臣,让我知道除了议和不会再有第二条路可走?”刚刚抑制的怒气又再翻涌起来,李落冷眼看着相柳儿,眼中一抹红芒游走不定。

    “是,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可以杀我,可以用你的刀和手胁迫我,但你永远赢不了我。”相柳儿咄咄逼人,丝毫没有顾忌李落眼中的杀意。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相柳儿讥讽一笑道:“杀了我,你依旧还是输了。”

    “好,那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李落厉啸一声,鸣鸿突跳,刀气将相柳儿耳旁的秀发激的四下飞舞,刀尖近在咫尺,狰狞的盘旋在相柳儿额头的眉心上。

    相柳儿面不改色,眼神里可怜中带着蔑视,冷冷的看着李落,道:“只是这样么?”

    屋子里杀气弥漫,冲盈着暴虐和狂躁,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李落苦苦守着的底线,就像一座足以毁天的火山岩浆上盖着的一层薄薄岩石,触之即裂,而后就是天地失色。

    “我就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一句低吟,似呢喃,似佛禅,似晨钟暮鼓,却能勾起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屋外,斛律封寒脸色一变,身躯轻轻一颤,茫然叹息一声,呆呆的站了一会,走出了院子,掩上院门。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偷得十日闲

    靠在榕树上默默的望着奔流不息的昆江河水。

    星疏月斜,一缕缕玄纱丝线般的薄雾笼罩在昆江江面上,有些梦幻,也有些清冷。

    斛律封寒一夜无眠,站在篱笆外的榕树下,无神的看着天。斛律封寒善武,但并非只是区区武夫,久在相柳儿身侧,耳濡目染,知道了很多权谋之事,也读了很多的书,无念间忽然想起了一首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南关那畔行,夜深千家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思心梦不成,故园此无声。

    以前读到这首词的时候斛律封寒并没有多少感触,今时今日,突然觉得这首词的意境竟然如此苍凉凄婉,有销魂醉魄的凄清伤感。斛律封寒黯然神伤,脑海中空白一片,翻来覆去的就只剩下这首词。

    柴门轻响,过了好半天斛律封寒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又别过头望着昆江江面,漠不关心的神游物外,对身边的事和身后的人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怕还要怪他坏了那点凄婉的意境。

    李落衣着整洁,虽然憔悴如昨日,但眼中的癫狂却已不见,沉沉的犹如江面迷雾下的江水,动静之间让人看不透辨不明。

    “你不去歇息么?”

    “睡不着,也不想睡。”斛律封寒冷漠的回了一句,道,“天色还早,王爷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很累,可惜也睡不着,好久没有走过夜路了,一时兴起,趁着月色不妨走走吧。”

    斛律封寒站直了身子,盯着李落清冷说道:“我手上沾满了你们南人将士的血。”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我也杀过草海不少人,有兵将,也有无辜的草海百姓。”

    “不管拨汗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我不是朋友。”

    “嗯,如果这一劫过得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分生死吧。”

    “好,一言为定!”斛律封寒断喝一声。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有些困倦,缓缓问道:“是不是蒙厥王室出了什么腌臜事?”

    斛律封寒冷冷一笑道:“难道你们大甘朝廷生的龌龊就少了?”

    李落自嘲一笑,颔首道:“不错,王侯府,帝君家,从来都是白骨累累,没道理大甘就能独善其身。天色还早,斛律将军进去歇歇吧,明天说不定你们就要启程赶路了。”

    “不用王爷操心。”斛律封寒生硬说道。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交给斛律封寒,轻声说道:“拨汗身子弱,前几日又损耗心神甚巨,难以禁风,只是虚不受补,不可大动,徐徐渐进以温补方可。斛律将军,这张药方可对拨汗之症,北上之时不妨按方吃上几服,对拨汗的身子会有裨益。”

    斛律封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去,从李落手中接过这张药方,出了一口粗气,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落洒然一笑,脸上也没有异色,拱手一礼道:“还请转告拨汗一声,十天后我会动身前往盘江府,到时静候拨汗消息。”

    “十天?为什么?”斛律封寒不解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会把自己交给怯懦十天,十天后,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面临的又是什么,我都将收起自己的怯懦,仅此而已。”

    斛律封寒怔怔的看着李落,李落挥了挥手,道了一声保重,牵出院子一侧马棚里的骏马,一人一马,借着星光月色,轻轻的,单单的走在昆江江岸边,不多久,便被河岸上的细雾掩去了身影。

    少顷,柴门又一声轻响,相柳儿身披薄裘走了出来,眺望着如烟如絮的江上薄雾,轻声问道:“他走了?”

    斛律封寒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相柳儿,神色古怪的扫了一眼相柳儿小腹,沉声说道:“拨汗,夜里风冷,你还是进去屋里休息吧,小心着凉了。”

    相柳儿伸手紧了紧衣领,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屋子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斛律封寒将李落临行之语转告相柳儿,相柳儿哦了一声,神色平静如故。斛律封寒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才低声说道:“拨汗,其实你不用这么委屈的。”

    相柳儿一怔,俏脸飞红,狠狠的瞪了斛律封寒一眼,娇叱道:“就知道你没有想好事。”

    斛律封寒张口结舌,喟然一叹,闷不吭声。

    相柳儿心情甚好,难得的没有换上往日清冷模样,悠然说道:“他总归是大甘的定天王,心性坚忍并不逊色于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还有这里发生的事就只我们三人知道,我不想有第四个人再知道这件事。”

    “我记得了。”

    “还有几个时辰天才亮,你也进去歇歇吧,既然他自己去逍遥十日,我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散散心再走不迟。”说罢,相柳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显出一丝羞臊,柔的能滴出水来,忙不倏向院子里走去。

    斛律封寒急急扬声唤道:“拨汗,那你们有没有……”

    相柳儿娇躯一颤,没有回头,逃也似得躲进了院子,空留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你猜呢……”

    斛律封寒挠了挠头,嘟囔道:“这怎么猜得着。”随即也进了院子,关上柴门的那刻,斛律封寒望了望李落身形消失的地方,蓦地,似乎那个清秀的男子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信马由缰,是一种方式,也是一种态度,说好听了是自在洒脱,说不好听了那就是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游手好闲模样。

    现在的李落,正是这种混吃等死,了无生气的样子。

    花了几钱银子的船资,过了昆江,踏上秦州之后李落就松开马缰,任由胯下骏马驮着自己漫无目的的东游西逛,一路走走停停,李落懒得分辨东西南北,走到哪里便算哪里,斜斜倚在马鞍上,懒散的打着哈欠,多半时候都是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样。

    天气越来越好,春意渐浓,抛开北府仍旧阴云惨淡的战局不说,倒是个难得踏青的好时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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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