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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推下断崖

    雨好像小了点,雾没有散,但是结成了云,就沉在众人脚下。许是枯等无聊,李落打了一把用树叶粗制的雨伞,去到一处崖边赏景。这处断崖上山前他和血璃就曾留意过,高千仞有余,笔直陡峭,猿猴是无处立足,兴许只有飞鸟能渡,底下是万丈深渊,乱石恶水,不小心掉下去十有八九连骨头渣都得摔碎了。

    李落在崖边看了很久,血璃也过去了,两人并肩而立,衣袂轻舞,倒是颇有点神仙眷侣的意味。黑剑白刀在营中打量着山崖边的两人,两个人都不曾带铁甲精骑过去,最近的铁甲精骑也在十丈之外。黑剑白刀眼神闪动,数息之后便即孤身一人走了过去。他没有掩藏行迹,李落两人俱已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走近的黑剑白刀。黑剑白刀展颜轻笑:“两位好兴致,踏雨……”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冲了过来,伸出去的手却已僵硬在半空中,冷冽喝道:“血璃,你做什么!?”

    血璃一拂鬓间发丝,淡淡说道:“杀人……”

    黑剑白刀扑到断崖边,这里只有他和血璃,山边的云雾似乎被什么搅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山崖边,李落已然不在。

    就在刚才,黑剑白刀说话声未落的时候,血璃伸手将站在崖边毫无防备的李落推下了断崖之外。这一推,出手很快,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半分恻隐和不忍,莫说是黑剑白刀,就连一旁的李落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血璃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对他出手,也许是他太过信任血璃,又也许是突然出现的黑剑白刀引去了他的心神,再加上血璃这一掌刁钻狠辣,不留余地,很快,极狠,黑剑白刀只看到坠出悬崖的李落僵硬在脸上那副吃惊和茫然的表情,一息之间,就都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剑白刀站在悬崖边望着被云雾掩盖的无尽深渊,悲风吹过,惊起衣袂猎猎作响。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乱了我的心。”血璃淡淡说道。

    “乱心?你对他动心了?”

    “是,你在意?”

    一阵沉默,黑剑白刀猛地大笑起来:“好一个血剑之主,我当真小看你了,当年你能狠下心来毁掉她的容颜,将她逐出极北,我就该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心善之人,只是我以为他对你而言总该是个例外。”

    血璃面无表情,犹如万年寒冰:“既然答应了你,就该尽早斩断这些变数,时间越久,我就越下不了手,怎么,难道你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你我谁杀了大甘定天王又有什么分别。”黑剑白刀回头过,脸上有笑意,只是一双眸子冷的如幽冥深渊一般,“如果方才是我,你会不会也把我推下去?”

    “那你最好站得离悬崖远一些。”

    “有道理,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我杀了他,你还是想想他那些鬼卒怎么办的好。”

    “死了主子的鬼卒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世上,就让他们真的变成鬼吧。”

    血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走了三步,她便又停下脚步:“答应他的十万之数要作数,你若食言,我便杀你。”

    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淡然回道:“既然你都舍得下手,我又有何不可,莫说十万,二十万亦可,总也要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血璃走了,黑剑白刀没有走,依旧站在悬崖边,那些份属李落的铁甲精骑一动不动。他皱了皱眉头,隐隐有些古怪的感觉,只是鬼卒之威纵然是声名响彻极北深处的黑剑白刀也不愿轻易招惹,传闻之中若是鬼卒之主身死,这些鬼卒不会有报仇的举动,从哪里来再魂归哪里去,也许会重返太虚幻境,也许就消散在天地之间,谁也说不得准。

    数名黑袍人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黑剑白刀冷然说道:“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黑袍应了一声,悄悄打量了一眼断崖之外,此处险峻,来时他们已经探过地形,从这里掉下去,除非长了翅膀,要么便得是陆地飞仙才能幸免于难,人掉下去,九死无生。

    不过该找还是要找,只是雨还未歇,到底能不能找到谁也说不好,不过血璃的狠辣却叫他们都寒了心,只怕那位妖孽比黑剑白刀还要绝情。

    雨又下了很久,等到雨停了之后,剩下的人都走了,这平原之上只剩下孤寂沉默的四千余铁甲精骑,那些稻田好似也有熟透的模样,透着灰青颜色。

    铁甲精骑纹丝不动地站了足足五天,五天后,雨过天晴的晌午,一名铁甲精骑忽然动了一下,摘下了脸上的盔甲面具,露出一张失水过多,嘴唇青紫的面孔,不是李落又是哪个!

    李落几乎是一头栽了下去,拂开稻田,也不管是不是混着泥水,从稻草根脚的泥地里抠出一个小土坑,挤了些脏兮兮的泥水,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连喝了三大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边喘,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杀千刀的黑剑白刀,他派人足足守了这群铁甲精骑五天,他猜到应该是血璃用了什么法子,让黑剑白刀对这些铁甲精骑失去了兴趣,又或者他们在崖底找到了那具摔得稀碎的尸体。风车能从梦里带出来,便也能带一个人出来,一个酷肖李落的人,也许那个从梦里走出来的人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不过血璃的决断还是让他不寒而栗,李落怀疑若是那天站在崖边的人是他,血璃也一样下得了手,而且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李落暗骂一声,问候了太白一族的祖宗十八代,新仇旧恨,将来总得讨回来不可。

    恢复了几分力气,李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揪着稻子结的果胡乱吞了几口。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仰望星辰

    再等几天,造反的五脏庙该能生吃了他。日头还没落山,不见星象,暂且养精蓄锐,到了夜里就该找找那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了。

    李落盘膝坐在地上,呆呆出神,他眼下有些迷茫,当试过杀不死黑剑白刀之后,他不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若要叫他把自己的命,和自己在乎之人的命寄托于一个承诺,他做不到,争了,输了,丢了性命,便也认了,但是现在便要叫他认命,他不甘心。

    血璃应该会返回大甘,也许会把自己假死的消息说给谷梁泪,只盼她能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切莫做傻事。

    又要骗人了,李落好不懊恼,揪了一把头发,长叹一声,这一回最好值得,要不然等着回去的时候他便打算跪在谷梁泪面前祈求她的原谅,面子又值得几个钱,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皓月当空的时候,会遮住星辰的光芒,没了星光的夜晚,总归少了点滋味。李落抬头看着头顶又大又圆的月亮,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无语。

    十万大山和极北深处不同,极北深处的夜很长,一个昼夜许是要过去大甘通常一个月的光景,不过那里的夜晚不黑,整个极北深处都会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最多的时候他见过天上有三颗月亮。当然未必是真的月亮,说不定是月晕镜像,照出了月亮的影子而已。十万大山这里倒是只有一颗月亮,但是这轮圆月很亮,一点不比极北深处的月光差到哪里去,亮得让他看不清天上的星辰,没了星象指引,纵然有拜山门的钥匙,也找不到登山门的路。

    李落呆呆看着夜空,前些日子的夜里不曾觉得十万大山里的月亮这般亮,亮得连天边的星辰都躲进了月光背后,羞于见人。

    枯坐了半夜,直到天边已有微光的时候,这头顶的月光才黯淡了下去,星辰勉强露出些许微薄的星光。李落忙不倏站起身来,凝神打量着头顶的星辰,分辨九星之位。

    在卓城钦天监有观星台摘星楼,是夜观天象,预测祸福旦夕的地方。李落自来对这些占卜之术敬而远之,不过万隆帝却很信这些言语,除开钦天监那些鬼鬼神神的说法,观星台倒是一个风景绝佳之处。他去过不止一次,也曾数度登上摘星楼观看大甘星象,对星象占卜之说谈不上精通,不过倒是知道些。

    钦天监的官吏以星辰的明、暗、薄、蚀,据此推测人事的吉凶祸福,制星表星图,用特定时间的特定星象预测将来会发生的事。当然,这些官吏在解释星象的时候一般会说的比较笼统,大抵上吉凶相伴,万一日后戳破了牛皮,也好找点说辞自圆其说,免得被天子一怒斩了首级。

    大甘的星图星象种类繁多,大抵上都是以三垣、二十八宿为基石。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各垣都有东、西两藩的星,左右环列,其形如墙垣,故曰为“垣”。苍龙、玄武、白虎、朱雀,统称为“四象”,钦天监依古法,将全天二十八星宿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划分为四部分,每一部分包含七个星宿,并根据各部分中的七个星宿组成的形状,用四种与之相象的动物命名这四个部分,叫做四象或四陆,东方七宿如同飞舞在春天夏初夜空的巨龙,故称为东官苍龙;南方七宿像寒冬早春出现在天空中的朱雀,故称为南官朱雀;西方七宿犹猛虎越出深秋初冬,故称为西官白虎;北方七宿似夏末秋初夜空的蛇、龟,故称为北官玄武。

    后来到了牧天狼军中,术营之中也专设星象一道,不过和大甘朝廷的钦天监不同,术营的星象摒弃了占卜预言之说,专攻观象授时,制订历法,推算、测定太阳、月亮、行星以及流星、彗星、新星乃至满天星辰的位置等,在每一宿中选取一颗星作为距星,某一宿的距星与下邻宿距星的赤经差,称做某一宿的距度,预测远近位置,在西域和漠北之战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两地山川地势大甘早前所知不多,犹是草海,在牧天狼纵兵北上之前,大甘朝廷对草海几乎一无所知,兵马入境,在缺失地图沙盘指引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迷失在行军途中,如同不知归路的倦鸟,总有收翅的那一天,一旦不能再振翅高飞,恐怕也就唯有埋骨异乡一个结局了。但若借助星象星图之术,不管走多远,大约都能估算出距离牧天狼大营的远近和方位,不至于走错了路,这也是当年李落胆敢孤军北上草海的依仗,要不然草海广袤无垠,非得活活跑死在草海之中。

    也是因为术营精研,军中领军诸将多有揣摩,李落对星象也算小有心得,知道大甘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北方七宿:斗、牵牛、须女、虚、危、营室、东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东井、舆鬼、柳、七星、张、翼、轸。此外还有贴近这些星官与它们关系密切的一些星官,如坟墓、离宫、附耳、伐、钺、积尸、右辖、左辖、长沙、神宫等,分别附属于房、危、室、毕、参、井、鬼、轸、尾等宿内,称为辅官或辅座。只要找得到这些星象所指,利用季节的变化和太阳所处的位置,星象在四季中出没早晚的变化,就能当成一张毁不掉的行军图来用。

    不过真正让李落对星象留心的还算是鬼船之上见过那些星图之后,连山以星图为引,藏船于海,如此精妙的手段不免让人心生向往。繁复的星图一张就有过百的天象星辰,还有传说中的上古星图敦煌,其中有一张航海星图可将方圆拘于三丈之内,端可称得上神乎其技。

    所以大甘的星星李落大半都认得,但是现在他却有些茫然。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找到了

    同一片星空,怎么也没有想到十万大山头顶的星辰竟然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原本以为找到九星易如反掌,岂料当真要找的时候才发现头顶的星星竟然一颗都不认得。

    藏星观影,这个带着风水学说的奇异星象之术竟然与大甘流传的星象截然不同,漫天星辰看花了眼,就是找不到最开始的距星。

    夜色退去,日头挂上山头,李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茫然若失,这要是让血璃知道,怕不是得生吞活剥了自己不可。一连三个晚上,李落足足找了三个夜晚,九星依据杳无音讯,看得越多,似乎每晚的星象就都有不同。好在还有冰心诀,他知道自己已有入魔之相,在第三晚苦寻无果之后,决定换一个地方,去那座火山之上。

    昼夜兼程,只用了四天时间又一次来到了这座火山前,铁甲精骑还是不曾踏上石质广场半步,守在山外。李落调息片刻,寻阶而上,直奔山顶而去,路过那座石殿也没有再留步一观,攀上山顶的时候时辰刚刚好,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月光星辰之下,不像白昼的刺眼,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光影斑驳陆离的画面,错眼间让人以为这里不是山,而是一片海,月光如水,当真名不虚传。

    李落坐在高处一块山岩上,身后就是火山口,此刻很是安静,怕不是闹腾了几次,有些倦了,这会趁着夜色正在酣睡,不时打一声呼噜,卷起一阵阵热浪,倒是将山巅的寒气赶了个远。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星辰消隐,月亮也沉下了山,一道沉下去的还有李落的心绪。

    换个地方,离天更近些,漫天星辰的的确确看得更加清楚,但是哪一颗才是九星之一依然没有头绪。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李落在心里已经描述了不下百遍的星图,闭上眼睛都能认得出来,只不过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莫非从一开始他们想的就是错的,这拜山的路根本就不在血璃背上的那副图里,说不定是千万年前太白先祖开的一个玩笑,甚或是一个骗局,要不然就是天火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有再回来的那一天。还有脚下这片稻田,身后这座火山,火山山腹中的神秘石殿,究竟是不是当年天火族人所居之地。血璃走了,忍辱偷安,自然不是美差,但是相比眼前的毫无头绪,似乎还能强上一星半点。

    临走之间血璃告诉过他,眼下她是虚与委蛇,以身侍敌,倘若他解不开那幅图的秘密,找不到天火所在,那她就要假戏真做,天火都不在了,投靠渊雪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落暗自诽谤,这件事与他何干,强安一个太白族人的名头,难不成就真要以身殉道不成。有这样随心随性的族长,太白凋零濒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没有下山,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睡了一会,数日数夜没有合眼,纵是再有深厚的内力也招架不住。日沉月升,天上露出星辰的时候他再一次站在山巅之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分辨诸天星辰。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这天上看得见的星星少说也有几千颗,明暗有别,单说亮的,能当成距星的就有不下数百颗,无论他怎么勾画,都拼不出血璃背上的那副图案。

    一夜无果,疲倦只是其次,最让他难受的是根本没有线索可寻,难不成那张图是隐在这些星辰背后,非得借助观星镜才能看到,又或者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季节才会出现,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少也要在这里待足一年。

    时日无多,何来一年光阴消遣。

    除了星星和月亮,太阳也同样不知疲倦。远山的身后已经有了暗光,虽说还很微弱,但是当清晨的朝霞红上天边,第一缕晨光顺着天边从远处沿着那片稻田轻轻洒过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一个模样。

    天上的星星已经没有几颗了,等着日头挑上山头的时候,最后的这几颗星星也会藏起来。藏星观影,星辰都藏起来了,还那有影子可以观的?

    脚下这座火山其实不算高,但是长满稻子的平原却不矮,如今站在山巅,竟然有了与天平齐的感觉,太阳须得从山下升上头顶,要多走几步路,也才让山涧和岭下的水雾多了几息仓皇逃窜的时间。昨个傍晚和夜里的雾水都没有散尽,要等到日头完完全全升起来之后才能扫开这些朝露水雾,不过这些雾气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道紧着一道,借着风翻过一个又一个山梁,从一棵树下去了另外一棵树下,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但是它们倒是早就会了躲着太阳走。

    稻田里也是相似的样子,一缕一缕的白雾从山原边翻了上来,又成群结队的从稻子的头顶一掠而过,顺带着惊醒了躲在稻叶下酣睡的雾气,一个一个从稻叶底下冒了出来,混入急流当中,慌不择路地飞奔起来。一层一层的白雾宛如浣纱从稻子头顶飘过,偶尔还会在叶子上留下一滴眼泪,不知道是舍不得离开,还是在咒骂稻叶的无情,昨日夜里的缠缠绵绵竟然连半点挽留都没有,莫不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李落怔怔看着脚下稻田里如浪淘流水一般竞走的雾气,云海云海,这般景象的确称得上一个海字。稻草藏在白雾下,从山顶望去,也就只看得见那些形状和瓷瓶一样的怪树,好比是水流之中的乱石,倔强地探出个头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肆无忌惮。若是血璃在身边,想必大耳光早就凑上去了,不过这会这里空无一人,放肆也就放肆些吧。

    找到了!

    李落忍不住赞叹一声,藏星观影,本就已经神乎其技,如果不是当年任远衫曾有提及,换成旁人,哪怕是大甘风水大家,阴阳得道的高人也未必能找到九星所在。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星图的秘密

    即便是这样,如果不是黎明之际的这场大雾,就算知道藏星观影,知道九星,也未必能找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藏星观影的意思,原本以为就是一种高深莫测的风水秘术,原来它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个含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藏星,观影,星象终究是要映照到地上的,凡人总不能飞上九霄从一颗星辰去往另一颗星辰。一开始他只看了头顶星象,寻找九星所在,岂料一开始便就错了,他要找的九星不在天上,而在地下,这才是藏星观影的真正用意。

    血璃背后的图不是一张,而其实应该是两张才对,只是叠在了一起,一张在天上,一张在地下,正是那层白雾将稻田遮盖起来,只露出那些怪树,这才让他发现地图的秘密。如果将此刻看得见的一些怪树连起来,那么就能找到地图中的九星,连带着的辅星一个不少。剥离了这张地上的地图,剩下的映在星空里,李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星图。

    原来将地下和天上的图合在一起才是血璃背上那副地图的真实面目,当年将地图刻在她身后的太白先人是不是知道这个秘密,李落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这么说来天火怕是不怎么待见上古五族的后人再找回来,不过倒也没有做绝,至少那张图眼下看起来是真的。

    找到星图的秘密,决计不是说他破解得了藏星观影,如果不是这张图,就算他现在找到九星所在,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至少在他心中丝毫没有破解藏星观影的头绪。

    地上有九星,头顶也有九星,将山原上的怪树视为星辰,一一印证,抛开那些乱人视线的弃子不说,这些怪树的的确确是半张图,再回忆当夜看到的星象,去掉半张图,剩下的便是一张投影在夜幕上的九星星图,只是投影多了些变化,光有强弱,九星有了远近,如此一来让九星星图变得扭曲起来,若是一心找九星星图,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地之间各有一星,观影于山,就能找到藏星所在,三点定位,就是那条拜山的路,而这条路就是隐藏在第四个点。

    想到这里,虽说眼前谜题已经解开了,但是李落心里总有些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告诉过自己什么,但是一时半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入夜之后再观星象,就能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大抵上可以断定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也要夜观星象之后再说。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日头落山的时候才醒来,神清气爽,好些日子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还是等着月斜之后,星光熠熠之时,果然,那张因为远近明暗而变了样子的九星星图终于露出真容。映照之下,藏星也不难寻觅,而让李落料想不到的是这条拜山的路起点竟然就是第一次入梦的那棵怪树下,冥冥之中似乎早有人看在眼里了。

    星图已解,就不用再留在山顶风吹日晒,李落将头顶九星星图用术营秘制的笔墨画在帛上便下了山,养精蓄锐,直奔那株瓷瓶状的怪树而来。站在树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这棵树下他不是没有来过,而且还在树下躺了很久,分明是同一棵树,不过此刻再看时竟然多了一股说不上的怪异,好像这棵树左右有什么以往不曾留意到,只有以九星为引才会出现的奇怪气韵,便连那虚空也有了几丝朦胧的错觉。

    李落收敛心绪,先行找齐路标再说其他。有了最开始的位置,余下的不难找,很快,他就找出了藏在三星之中的那条路,但是看着找出来的路,李落却更加疑惑不解。

    原本他以为观影九星要延伸到山原之外,最后一颗距星也许远在千里之遥,这些他都有预料,岂料找齐之后竟然发现那条路就在山原之上,确切的说就在那座火山下。李落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那座火山,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山下并无路,真真切切。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鼻尖,也不是看花了眼,李落皱眉盘算了很久,难不成是算错了,又或许……

    再推演了数遍,确信并无差错,李落眉头紧锁,莫非此处也是像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的太虚幻境,须得有钥匙才是打开。果真如此,那要藏星图有何用处?不得其门而入,难道真是当年天火开了一个玩笑,或者只是一个骗局?

    李落苦思不解,无意识地向推演的第一个藏星处迈出一步,这一步只是无心而已,他迈出步子之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是,一步将落,天地骤变!

    一个奇异的空间出现在李落眼前,天还在,地也在,只是他被一层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到的气流隔绝在了原本的天地之外,似是一个镜中世界,光线曲折,变幻不定,无数细碎的异色一闪即逝,从无到有,从有到一,从一到二,从二到三,从三生万物,眼前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变化,形状,大小,深浅,颜色……诸般种种,从萌生,成长,衰落,毁灭,用一种或是几种他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的规律在变化,间或里有几息停顿,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如若白驹过隙一般。

    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想明白的程度了,但是可以断言的一处便是这里也是一个和太虚幻境相差无几的异空间。

    冰心诀疯狂的运转,稳住了心神,不至于当下就失心错乱,好歹也算是去过太虚幻境的人,换成旁人,实在是不好说会不会吓傻过去。

    环目四顾,铁甲精骑还在光怪陆离的无形空间外边,除了光线因为曲折有些模糊之外,外边的景色倒是也能大致分辨出来。铁甲精骑没有骚乱,大概是察觉出来李落没有危险。

第二千四百七十七章 最后一步,天地骤变

    这只是九星的第一步而已,尚有八星之位,顺着九星才能找到山门所在。李落终于领略了藏星观影的厉害,这不能算是术法,已经算得上神通了,人间本无这样的道术,唯有天地大能才有这样的通天手段。

    第二颗星辰星象所指之地李落熟记在心,从这里算,应该在一里开外,不过眼下倒是上了路,索性就沿着这条路走,看还能生出什么变化。

    第二步落,很快,快到他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回神,第二步落地之后的好半天,他才忍不住轻喝一声,浑身发冷,双拳紧握,额头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流了下去,眼皮狂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止不住心惊肉跳。

    明明记得自己只迈出了一步,落脚之后才发现,人已在一里开外,不多不少,正是九星之二所在之地!

    回过头去,铁甲精骑的影像已经远在一里之外,朦胧难辨,而这里,分明就是自己打算去的地方。依着脚程,怎么也须得一盏茶的工夫,但是实际上自己只用了一步。

    一步走了一里的路,这种事李落只在书上见过,传说那些得道成仙的高人或是修炼有成的精怪之流会一种法术,名叫缩里成寸,就有这等妙用,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一介凡人而已,怎么可能会这样的仙家手段!

    一步一星位,八步之后,他已在几十里外,从里往外看,铁甲精骑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如果从外往里看,也许他还在咫尺之间,这也是这些铁甲精骑为什么没有异动的缘由。太虚幻境固然神秘莫测,但是这藏星观影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一步,李落犹豫了片刻,毅然决然地迈出了脚步。一步落,天地骤变,仿佛是从一个时空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李落呆若木鸡,如果不是有风流在侧,他只当是自己失心疯,又或者做了另一个梦。

    藏星观影的第九步,是一条路的起点入口,亦是一条石阶的第一阶。这条石阶路穿梭在云山雾海之间,宽不过三尺,半隐在云雾之中,下有流苏般的雾海,不知道雾海之下是深渊还是平地,眼下只能看到石阶曲折盘绕,依着云雾而上,尽头是在十余座秀丽奇险的山峰之间。

    说这山峰秀丽,红的花,绿的树,山峰之上似还有亭台楼阁,点缀的恰到好处,郁郁葱葱之下又不觉花草太多,瞧着刚刚好。山都不算大,比起十万大山里动辄万仞高峰自然显得秀气好看。说山峰奇险,是因为没有看到上山的路,只见时隐时现的宫殿亭台而已。没有路,难不成须得人飞上去不成?他有这个念头倒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云雾飘动的时候,从拂开的清朗空处,他看见这一座座山峰竟然是浮空的,没有山基,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

    李落嘿了一声,这次无须血璃动手,便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疼倒是很疼,疼过之后再看,那山还是悬空浮着的。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这世上何来的无根木,无基山,都是编纂出来骗人的玩意,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浓重的怀疑,以往半生苦读,所知所学在这一瞬间倒转扭曲起来,如果不是心性早已坚若磐石,恐怕会当场呆傻过去。

    既然有路,那就先走过去瞧瞧清楚,至于这些悬空的浮山,暂且就当是有人布下瞒天大阵,隔断了视线。

    走在石阶上,风和日暖,飘飘然几欲登仙而去。李落拾阶而上,映目所及,人力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别的不说,这条路和山巅那些宫殿亭台自然不是天生之物,就算是神仙,也得花费工夫修造出来才可以。不过看得越多,他心里的惊惧就越深,这里修筑的技艺手段他闻所未闻,与大甘相较,不知高明千百倍,再加上山外火山下的那座宫殿,通体不见缝隙,当真有天然形成的意味,如果不能天生地养,那就是说此间工匠的技法是李落从未见过听过的。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走上去倒是不怎么费工夫,已经经历过一次缩里成寸,哪怕是一步登天他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路的尽头是群山之巅,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李落久久不能回神。在山巅上,踏着云海,有一座云顶天宫!

    相似的图案画面,相近的云顶天宫他不知道见了多少,藏风谷黑白道下,东海鬼船上,还有万梅园那座小了太多的宫殿……在看到这座云顶天宫的一刹那终于知道出处在什么地方,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一座云顶天宫,就在十万大山之中,隐于藏星观影下。

    李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这座云顶天宫从路的尽头看好似不算高,也不甚大,但是当站在宫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股磅礴和浩渺,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就好像它在天地之上,这座宫殿的大,是超出时间和空间的大,也许在这里放上一颗石头也会有遮天的感觉。

    猛地,李落连声咳嗽起来,却是刚才忘了呼吸,险些把自己活活憋死。这阵咳嗽倒是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丝古怪。仙家洞天福地,理该有龙凤呈祥,仙鹤展翅,鹿鸣鸟啼,如果突然窜出来一只仙兽麒麟,又或者划空而过一只翱翔的火凤,他大约也能坚持得住,但是这里太安静了,画卷之中风动云动,却没有一只活物,难道说这里只是一处被遗弃的洞天。

    李落的心沉了下去,血璃不曾找到天火故地,黑剑白刀踏足此地也不见有天火族人现身,难不成真的是最坏的结局,天火早已不在这方天地之间,这里只是被遗弃后的残砖断瓦而已。

    踏上云顶天宫的台阶,门紧闭着,琉璃瑰丽,霞光万丈,到了这里,便才发现日头竟似是在云顶天宫之下,这座宫殿端是修筑在九霄之上。

第二千四百七十八章 被敲闷棍

    除非是鬼神之功,单靠人力李落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建造出这样一座宫殿。

    门上有一块匾额,上头应该写了字,不巧刚被一朵云彩遮住了,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他猜或许便写了天火二字,但这都无关紧要,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或者神仙。

    手扶着宫门上,能感受到苍莽和厚重,非金银铜铁能显露出来的厚重,似乎是将岁月和传承与这扇门浇筑在了一起。

    微微用力,门没有动,就在李落正要加几分力气的时候,后脑勺忽然一疼,在他昏迷之前,大概明白了是有什么东西敲了自己一记闷棍!

    倒下去的时候,李落笑了,倒不是疯了,而是终于安心了,这里毕竟不是没有活物,至少还有一个敲自己闷棍的人。

    这回没睡多久他就醒了,醒来之后动了动身子,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挣扎了两下,只见收紧,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睁开眼睛一看,还好,是躺在床上,那人倒算宅心仁厚,没有顺手把他从山崖上丢下去。

    转了转眼珠子,依稀有什么动了一下,再等了片刻,能看清左右的景物,入眼就是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自己,除了脑袋留在外边,身体的其余部位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大概便也是作茧自缚的由来。

    床头有动静,李落抬眼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支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见他醒来,急急站起来跑了出去,约莫是在叫人,但是那娃儿说话他却听不懂,并不是大甘言语,也不像天南诸地的方言俚语。不过天南多山,十万大山里的山寨不知凡几,言语俱有不同,听不懂也实属寻常。

    过了一会,从外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手里牵着这个娃儿,身穿短襟单色素布衣衫,异于大甘装束,身长七尺,一张脸俊秀的实在是不像话。李落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但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相貌竟然让他生出自惭形秽,乃至于嫉妒的情绪,眉毛、眼睛、鼻子、嘴,都是精雕细琢而成,鬼斧神工几无瑕疵,大约是老天爷闲来无事,便就琢磨着怎么将这人生得好看些。

    见李落愣愣地看着他,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什么,李落没有半点反应。

    男子见状略一沉吟,又说了一句什么,这回他倒是听到了,不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无回应,倒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听不明白那人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落回了一句,男子露出恍然神色,彼此说话驴唇不对马嘴,自然能明白是言语不通的缘故了。男子沉吟少顷,连换了四五种不同的言语,李落皆是不解其意,只能歉然摇头。男子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恼怒之意,在连续更换了数次之后,忽地,他说了一句话,李落挑了挑眉梢,依稀似乎听懂了。男子见状轻咦一声,又问了一句,这次他确信是听懂了,在问他从哪里来,他是谁。

    男子说话诘屈聱牙,语调和用意先后表达的次序与大甘言语颇有不同,但是脉络可寻,与大甘文字说话同属一脉,只是时间要早很多,也幸亏李落年少时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闲书记载,男子说的话比残商还要久远,如果溯源,怕不是要在中山十六国之前了。

    听得懂是一回事,交谈则是另外一回事,李落如同一个咿呀学语的三岁孩童,磕磕绊绊的和那人说了有半个时辰,大概也就是说了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来干什么都没说清楚。不过那人耐性极佳,还透着点高兴,他猜是许久不见外人的缘故,兴致正高,廖解岁月的枯燥和烦闷吧。

    一番交谈下来,要说彼此真正知道点什么倒还真不见得,不过两人的关系确是亲近了些,中年男子眼中的防备之色淡去了很多,伸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拍了拍李落肩头,言中之意约莫是以示歉疚的意思。李落含笑回礼,误闯桃源深处,只是一闷棍而已,算不得什么,换成别人,说不得万箭齐发也有可能。

    中年男子示意跟他出来,李落翻身下床,跟随男子走到门前。男子推开门,神色轻松,没有半点防备,李落也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丝毫的内力波动,似乎不会武功,但是隐隐有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不容小觑。

    门应手而开,也是木质,这里倒是可以看到拼接铆钻的痕迹,不像山下所见的浑然天成。门外是什么,李落没有费心猜测,是阿鼻地狱还是仙家福地都不过如此,只当是开眼界了。不过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是略略惊讶了惊讶。

    眼前是个小小的街道,藏在山巅一角,不远处就是那些李落在登山的路上远远看见的琼楼玉阁,两者相去不远,不过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高冷,而这里更有烟火的味道,虽然并无袅袅炊烟,还有这街上除了中年男子和他之外也不见旁人,就连刚才那个娃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是烟火的气息还在,就好似一闭眼再睁开眼睛之后能看见满街的行人。

    街道只有一条,没有岔路,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沿街两边修建了宅子,都是一层,没有楼阁,而且修建的也不甚密,宅子和宅子之间都留有缝隙,窄的能过一个人,宽的能过一架马车。

    走在街上,脚下踏在路边饱经风霜的青石上,留着岁月的雕琢,但却依旧如新,这新和旧合而为一不觉半点唐突,倒叫它成了岁月和小小街道的聆听者,听着千百年来每天的声音,时而焦急,时而愉悦。不过大概焦急的时候不会太多,多是吼着自家崽子回屋吃饭。

    从沿街两旁的院落缝隙里看过去,还有一条蜿延的小河流,河水清澈,有青天白云从水中流过,不过没有鱼,可惜了这一弯碧水。

第二千四百七十九章 第五个人

    自然,河边也是没有人的,不过好像能透过时间,看到千年前浣纱的少女妇人,轻轻地拍打着衣服。激起的水花散落在少女的脸上,相互嬉戏玩笑着,撩起水花,像是碎了的梦。而那些年纪大些的妇人就要稳重许多,自然不会和她们玩闹,轻轻笑着,抬头看几眼,间或里说几句话,当然他不会煞风景的猜测这些妇人在说东家长西家短的编排是非。

    广陵寒食天,无雾复无烟。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小有小的妙处,非宽和广能及。

    再往前有一座小桥,跨过这条不宽的小河,延伸到河岸的另外一边,河流两岸花红柳绿,春风绕园,留下一片清香。站在小桥上,杨柳依依,婷婷玉立于江畔,扶风柳枝如柔柔秀发,不时轻抚流水的脸。水中的垂柳随波飘荡,扯动了画中人的缕缕相思。碧水盈盈,水声潺潺,古韵悠悠,流淌了千年的宁静祥和。从那头飘过来一叶扁舟,桨叶卷起绿水,留出一个个旋涡。一片绿叶在风中飘然而下,坠入江中,打着转顺水而去。

    河流处处都散发出特有的灵气和韵致,兴许还有悠扬的山歌飞过河面,声音像是三九天里山谷间流淌下的一股温泉,轻灵婉转还夹杂着令人迷醉的暖意,处处透着舒适二字。这个地方精致绝伦,说不上壮观,但却是一处极其适宜生活的地方。

    李落有些出神,他心之向往不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得她相伴,过完一生么。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敛去目光,将头转到别处。那是个妇人,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身后还跟着方才见过的那个娃儿,正自好奇的从妇人身后伸出脑袋打量着李落。没有害怕,只是好奇。

    李落强忍着心里的寒意,愈发觉得这里诡异。这种诡异并非来自那座云顶天宫,也不是这些能悬空的岛山,而是那个妇人的一张脸,一张让他恐惧的容颜。半生所见,他也见过不少国色天香的女子,谷梁泪、言心、素和图云,莫不都是个中翘楚,但是那是极美,让人心生爱慕或是贪婪之心,但是现在看见的这张容颜却已经超过了美和丑的定义,就像这条街道和街边的寨子,精致的不像话,精致的让人恐惧,像假的,或者是他心中所想,这幅容颜是假的。

    这是一张本不该存在的脸。

    妇人唇边含笑,神色轻柔地和男子说了几句话,向李落颔首示礼,略带好奇地走开了,而李落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李落在这里住了下来,洞天之中没有夜晚,只有白日,有光,却不见太阳。他没有离开过这条街道,倒不是他不愿,而是男子不让,从勉强听得懂的交谈中男子应该是告诫过他不要离开这条街道,又或者是不能靠近那些琼楼玉阁。

    一家三口,平淡而平凡,过着连李落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枯燥生活,做饭洗衣,读书写字,相夫教子……就是因为太过平凡,反而让他心有余悸,犹是那妇人,他总避开她,倒叫那妇人一脸不解,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连数日,这一家三口的作息规律几乎一成不变,李落也不曾看到有沙漏日晷诸物,但是时辰之精准让人叹为观止。李落并非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是要让他这样守规矩,的确有些强人所难。等到中年男子闲下来之后,他就会用生疏的古言语同他说话,数日之后终于问清楚了,但是知道之后,他的心却沉得更深。

    中年男子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过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又要去哪里……从有记忆开始,他只记得这条街,记得那个妇人和他们的孩子,然后记得怎么活着,记得每天都要做什么,但是却不记得他要做多久,为什么这么做。

    听过之后李落身上的寒意更胜,更加看不透眼前三个人到底是人是鬼。他们没有恶意,应该称得上善良,不知何故没有提防他或是欺骗他的意思,对他的来历并无所觉,对李落所说的山外似乎也没有敌意或者兴趣,只是听听而已。李落分辨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本不愿看、不敢看的妇人也细心留意了很久,除了那股让他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悸之外,和常人没有半点不同,也没有半点破绽。他牵过娃儿的手,也与中年男子击掌笑谈过,除了那妇人之外,至少这对父子二人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若再要试探,便得要他们负伤流血了。不过眼前吉凶难料,他倒不愿节外生枝,不过也忘了问是谁在云顶天宫前用闷棍砸晕了自己。

    天火?渊雪?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在这里住了多久,这些疑问都没有答案,这样一处秘境,如果不是和天火或者渊雪相关,李落决计不相信,可是他们却不记得丝毫与天火渊雪有关联的东西,最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这里没有书卷,也没有刻碑,既然没有书,那中年男子教那娃儿写字又是为了哪般?

    他们也要睡觉。

    秘境之中虽然没有白天和黑夜,不过时辰到了,中年男子一家三口也会进屋休息,李落便也跟着进去,虽然更好奇不远处那些琼楼玉阁之中有什么,但是中年男子告诫他莫要过去,在弄清楚缘由之前李落暂且压下心里的好奇。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李落看到了很多,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眼前一片迷雾,莫说归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长短如一,颇具节奏。李落有些诧异,以往休息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出屋,今日怎会有人来敲门,难道……他心中一动,猛地坐了起来,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五个人在!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拉开屋门,门前竟然是她。

第二千四百八十章 跟我来

    李落呼吸一滞,脸色微变,缓缓问道:“夫人找我何事?”竟是那名妇人。

    妇人看着李落,眼睛里竟有怪异的斑斓颜色闪过,李落吃了一惊,暗自提气戒备。妇人忽然开口:“你跟我来。”

    李落先是一怔,便即神色一紧,这妇人所说虽然是古语,但是用词语法竟然和大甘如今的文字语言有很大的相似,而且咬字清晰,语义简单,要强出中年男子不少,至少他很容易就能明白妇人在说什么,但是这几天他和中年男子绞尽脑汁,三分说,七分猜,那妇人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从未上前和李落多说半句话,这如何能不叫他吃惊。

    李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和娃儿尚在熟睡的屋子,就听妇人言道:“他们不会醒的,你轻些,莫要弄出动静。”

    李落呆呆地看着她,莫名的老脸一红,罪过罪过,的的确确在妇人狐疑和不着片尘的秋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自惭形秽,赶往轻咳一声,掩过窘态,“去哪里?”

    妇人瞥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话,径自转身往屋外走去。李落摸了摸鼻尖,这怎么有点背着人偷情的感觉,臊得慌,不过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坐怀不乱,任尔东南西北风。

    跟在妇人身后往长街尽头走去,这条街不长,但也有七八十丈长短,但是他们只走了不到十步就已经到了长街尽头。李落眉头紧锁,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条路这些天他走了不下几十遍,从暂居的屋子到小桥便要走几百步,眼下寥寥数步,竟然就走完了数倍于平日的路程,就算在太虚幻境之中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长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再往前是一簇簇长在悬崖边的灌木,开着小巧的黄花,有些浮在枝叶上面,有些藏在枝叶里,倒也好看。灌木丛外就是悬崖峭壁,这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别处掉下去,兴许命好,碰上一株斜生的松柏还能捡回来一条命,从这里掉下去,便得看浮在山间的云彩到底有没有白云堪卧的本事。

    妇人在崖前驻足,等着李落过来,然后她便一脚踩了出去。李落大吃一惊,忙不倏扑上前去拉住妇人,这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不像自寻短见,更像殉情,可是如果要殉情,为何独独拉上自己,若是将来被中年男子知道,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还好,拉住了妇人的衣袖,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见那妇人反手一握,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往前一拽。李落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冰心诀,想将她拉回来,谁知冰心诀竟然没有半点用处,力道传入妇人手臂就好像泥牛入海,没有半片水花。就在他肝胆俱裂的工夫,妇人向外跨了一步,这一步竟将他也带了出去。李落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反应,一瞬之后,再看时那座云顶天宫竟然已在眼前。

    快,很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害怕。只是这脚步站定之后,心好似擂鼓一般跳了几下。

    “这里是?”

    妇人松开李落的手,一指云顶天宫宫门,轻声说道:“进去那里,你或许能找到你想知道的事。”

    李落轻咦了一声,忽然眉梢一扬,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天是你打晕我的?”

    妇人一笑,点了点头。李落释然,有这样缩里成寸的本领,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就是下手狠了点,一点也不像她的人看上去的模样。

    “那门我试过,推不开。”

    “我帮你。”妇人走到宫门前将门推开仅容一个人进去的缝隙,匆匆招了招手,急迫说道,“快些,我坚持不了太久。”

    李落略有迟疑,妇人又再连声催促,他转念一想,这座云顶天宫本就打算进去一窥究竟,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内里到底有什么乾坤,再者说了,若是妇人有心害他性命,将他丢下山崖大概会更省些力气,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念及此处,李落飞身上前,进门之前看了妇人一眼,她脸色潮红,颇显辛苦,咬紧牙关低声说道:“门从里面一拉就开,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出来。”

    李落点了点头:“多谢。”说罢毅然踏入这座云顶天宫之中。

    脚下是一片红色、黄色、蓝色的三色草原,远处可以看到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山脚下隐约有一抹灰黑颜色,静静地攀附在地平线上。天空是淡黄色的,浅红色的太阳正在空中照耀着,倒是不多,只有一轮朗日,只不过天空上有许多日晕一般的景物,大大小小,随意的排布着,也是淡黄颜色,一眼望去竟然有几分黄昏的模样。

    李落吸了一口气,有青草的味道,夹杂着好闻的香气,有点像三色堇,很清爽,没有压迫或者急促的感觉。迎面吹过一阵风,有点冷,但并不凛冽,淡淡的,满是自在。往前走了几步,视野豁然开朗,三色相间的大地和群山,头顶淡黄色的天空和浅红色的太阳,除了色彩不同,乍眼望去和漠北草海并无不同。李落慢慢俯身,用手碰了碰地上的草,柔而软,的确很像草海,当然除了颜色。

    回头望去,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李落心里咯噔凉了一下,那妇人说这扇门从里一拉便开,兴许她没骗人,但是门去了哪里?

    一阵心乱之后,他很快压下心头疑惑,怕不是见怪不怪,虽然眼前看到的已经超出了大甘所有书卷的记载,但是让他波澜不惊倒也勉强做得到。

    去山下,看看山脚的灰黑色是什么。

    路很远,走过去要花很久,又或者他已经耗费了很多的时辰,但是并没有很久的感觉,也不觉得腹中饥饿,天刚黑的时候,正巧走到山下。

    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到草在动,最初以为只是风造成的幻觉,仔细看过竟然发现真的是自己脚下的草丛在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第二千四百八十一章 三色草

    像西域荒漠的夜里沙子轻轻滑落的声音。李落蹲下身子,伸手拦住几棵三色草的路,草颈摆了摆,轻轻触碰手掌,而后便施施然绕道去了一旁。李落甚是惊讶,好奇地揪起一根三色草,草一离开地面,便在他手中挣扎扭动起来,没有声音,但他脑海之中不知道怎么就响起一道细弱的呻吟。三色草当真会动,它们的根须也是脚,会在夜间行走。李落大是吃惊,草木能动确是稀罕,还待再瞧瞧这三色草的脚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一阵莫名的心悸传来,他愣了愣神,这才察觉到异常。就在他揪起这株三色草的时候,身边那些原本正在缓慢移动的三色草忽然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矗立在夜空之下。

    草无目,无口鼻,也没有手,但是李落莫名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这些三色草都在看着自己,全神贯注。他心头一凉,忙不倏松手将这株三色草丢回地上,三色草扭动了几下,便又开始移动起来。它走之后,一旁那些停滞不动的三色草才又动了起来,不再理会这个不速之客。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意,挑目看向远方的山脊,可以看到在星光下移动的树林,那些树木行走的速度比草要快许多,远远看去像夜行军旅一样。

    在不远处,李落看清了灰黑颜色的真容,那是一列列屋子,屋子旁还有白色的树,树的前面有黑色的稻田,很像火山下的那片稻田。走进这片稻田之中,稻花似乎还留着余香,他环目四顾,一瞬间,三色草不见了,左右都是一个同样的田园,他仿佛站在最中央,却只能看到背影,他转过头去的时候也有人同时转头,那个身影分明就是他自己。头顶,四面八方,莫不都是一个一个完全一样的镜中世界,只有踩在地上的感觉还是真实,旁的仿佛都是虚幻,而走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沿着一条石块铺出的小径向前走,镜中世界里的他也在同时走动。一条小河横在路上,没有桥,碧波轻晃,没有古怪的颜色,和大甘的水相差无几。没有风,水面如镜,没有波纹,所以李落并没有留意到河里的水是倒着在流。河面宽有数丈,本来是过不去的,除非施展轻功,不过他却不曾提气越过小河,而是抬了抬脚,一步,已在小河对岸。

    走过那几棵白色的树,来到屋舍之前,房门关着,窗户上贴着蓝色的布,兴许是纸,一尘不染,好像在进来之前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等有人闯入之后时间在这里才刚刚开始流动。篱笆的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朴素的器具,形状像是大甘乡间的铁锹、钉耙之类,还有些形状怪异,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器物,整齐的摆放在屋檐下。

    他没有进屋,靠着院子外的白树坐了下去。田里的稻子收获了两季,两次看着翠绿的稻田慢慢沉甸甸的垂下稻穗,旁边的菜地里也一直充盈着绿色,四季如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每天都从他身边经过,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声的说着话,穿着古怪的衣裳,做着古怪的动作。那些稻田里也有了人,忙碌着收获,用着奇怪的器具,他有时候会去田里帮忙,含笑看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不过却没有人同他说话,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偶尔还有些外人来,他们骑着奇怪的战马,来去如风,比牧天狼最善奔行的战马还要快,有时候还有能浮在半空中的船,不见扬帆,也能走得很快。

    时间一天天过去,像那条小河里的水,平静而流畅。直到有一天,这些人收拾行囊要离开这里。

    李落站在篱笆外看着他们把衣裳、书卷,还有些不知道作何用的物件都收拢起来,一个个出了屋门,汇集在一起往远处走去。李落跟了上去,景观流转,他们走过山和大海,走过冰天雪地,也走过鸟语花香。每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会留下来,时间有长有短,兴许是千年,兴许是万年,只不过李落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是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还有花开花谢。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们会带走很多东西,纸和笔,还有文字和画,但是却会把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留下来,那些屋子,还有那些稻田。

    虽然他们会短暂的停下来,但是一直在走,就像是李落刚来到这里时看见的三色草,不停地沿着一个方向在走。没人告诉他,他们要去哪里,所以他只能看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声音,风声、雨声、雷声,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声音,就像是在看一幅画,只是画里的人会动而已。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就又开始走了。一样的收拾行囊,拖家带口,不知疲倦地走,而他也不知疲倦地跟着,忘了时间,也忘了肚子饿还是不饿。

    这种不停歇的走,李落觉得不会只有眼前这些人,还有别的,比如那座山的背后,比如那片川的尽头。他看过迷醉的星空,也看过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大地,路过无数个虚空,无数条河,真的假的都有,还有很远的地方飘起的黑色烟雾,划空而过时血染的天际,很亮,会持续很久,但是没有声音。每当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走出屋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直看,不做任何事,直到那里归于平静,没有了黑烟,没有血色,没有了任何能够标识出那个地方的颜色和距离,就好像那里没有了,归于虚无。

    然后,他们就开始走。

    这一次,他们要越过一座高山。山很高,像极北深处的那座连天雪山。

    这一次,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艰辛,风夹杂着拳头大的雪花,狠辣无情地拍打着攀山而上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第二千四百八十二章 一眼万年

    孩子不停的跌倒,又再站起来,老人不停的咳嗽,腰一直弯着,人们彼此搀扶,但是在天地面前却还是止不住的渺小,这个天地比他在大甘看到的天地不知大出多少倍,深邃而悠远,不见来处,不知尽头。

    他想去帮忙,扶一下那个刚刚摔倒,尝试了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的老婆婆。离她不远的,只有三步而已,可是这三步他足足抬了十几次脚都没能走过去。眼前着风雪渐大,人影越来越模糊,前面的人都快走远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个老去的婆婆,而她也没有开口哪怕是叫上一声。

    李落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如何?不停地走,人没有累,心还是会累。他知道这三步自己可能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随即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老妪,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看着她,陪着她,被风雪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妪已经不再挣扎了。她坐着,很规整,很祥和,像参佛的信徒,端庄而肃穆,依稀好像还能从眉宇间看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竟然让李落心跳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忙不倏将这个骇人的念头丢进了风雪之中。就在天地间只剩下雪花飞舞的簌簌声时,一道人影从前面的雪幕中闯了进来,是个壮年男子,走得很急,三两步就到了老妪身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他将老妪扶了起来,往前赶了出去。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凛冽,好在那个背影一直在雪幕之中若隐若现,没有跟丢。

    到了山顶,一缕散射着五彩缤纷的光束从天空那头照过来的时候,风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宁和。人们在山顶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就又准备开始赶路。壮年男子和老妪走在最后,就在李落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忽然那个扶着老妪的壮年男子回了一下头,好像看着虚空,好像看着他,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瞥,实则什么都没有看,然后,男子轻轻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话。

    李落愣了,他没有再跟上前去,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们走上山脊,平平照过来的光束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白的地上,格外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蓦地,他回过头望向一路走来再也没有回头看过的来时路,整个身子猛然一震,接着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

    来时的路上,走过的一条条河流溪水都已经干涸了,那些绿洲、稻田、高山、小桥、人家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的黑沙黄土在狂风中肆虐,灰蒙蒙,充斥着破坏和混沌的灰色气息。天上,一道道燃烧着的火线撕破了天空从一侧划到了另一侧,将整个天空割得七零八落。火把天烧了起来,暗红如血,不见星空,不见日月。

    这一眼望穿万年,他看到沙子翻滚着压住青草,压住白树,淹没院子,缓慢而迅速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地下,然后天空开始变暗,月亮不再升起,星辰不再闪烁,漆黑一片。不久之后,天边开始亮了,红色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一个光点越来越大,大到足以遮蔽整个天空。

    光和火,风和沙,红色和灰黑色,无序,混乱,毁灭,吞噬,没有生机,也看不到希望,来时的路都只变成了无序的混乱,没有声音,却也良久不息。

    李落退了几步,缓缓跪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个梦和这个虚境要告诉他什么,又寓意了什么,他只是觉得无力,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追寻的尽头难道只是这样?

    呼吸有些困难,他静静地躺倒在地上,那些从山脊远去的人们已经走得很远,他看不见了,也没了再追上去的力气,一直到天上的火也笼罩了他头顶的天空。

    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肩头,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那人见到李落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他泪流满面,那双失神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你怎么了?”妇人问他。

    李落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妇人没有听清,俯低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这才听清他说的话。

    “把字刻在石头上……”

    什么字?为什么要刻在石头上?妇人不解,轻轻皱起眉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涩哑着说道,“是里面的人告诉我的。”

    那个壮年男子回头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李落没有听见,但是从他的唇语中却读了出来,把字刻在石头上……也许他知道李落跟在他们身后,也许他知道千万年之后那里会有一个人,又或者他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却把这句话从千万年前留给了后来的他。

    妇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这句话到底蕴含了什么意义,不过好像并不怎么怀疑他。

    “现在几时了?”

    “幺儿快醒了。”

    李落浑身剧震,一眼万年,原来和一场梦的时间差不多。在门里,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看过了沧海桑田,在外头,却不过是幺儿的一场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落抬头看着妇人问道。

    “把幺儿带出去。”妇人很干脆地说。

    “带出去?这里不好吗?”

    “这里再好也是假的,他还小,不值得在这里一辈子。”

    这个地方是假的……李落一时间没有明白妇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许有另外一层含义。

    “你们为什么不带他离开这里?”

    妇人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但是你能。”说完没有再多做解释,往云顶天宫的边缘走去。李落呆了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这个时辰应该算是早上,妇人做好了饭,中年男子谦恭温润地请他入座吃饭,多看了他一眼,“没睡好么,眼睛好生发红。”

第二千四百八十三章 守夜人

    “做了一个梦,惊醒了。”

    “梦?”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对梦这个词语有些陌生,轻轻笑了笑,颔首说道,“吃饭吧。”

    “幺儿,你去园子里摘几颗红果。”妇人忽然叫了一声。娃儿听话,放下碗筷跑了出去。男子也不在意,刚拿起茶杯,就听噗嗤一声,低头一看,半尺长的刀尖从胸口钻了出来,上头还带着温温的鲜血,冒着点热气。

    李落吃了一惊,惊愕地看着站在中年男子背后的妇人,长身而起,沉喝道:“你这是为何?”

    妇人不说话,一只手紧握刀柄,另一只手按着男子肩头,面无表情。身下中年男子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和愤怒,而是云淡风轻,好像那把刀刺穿的只是别人。

    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你,要走?”

    妇人抿了抿嘴,按住他肩头的手指紧了几分,淡淡回道:“我要幺儿走。”

    “你呢?不走么?”

    妇人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脸庞一点点染上艳色,冷厉无情的眉眼渐渐软化,直至目若秋水,横波潋滟,“我不走,你是守夜人,我也是,但幺儿不是,他不应该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

    “我死了,幺儿走了,这里就剩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妇人扯动了嘴角,似乎想哭,又好像想笑:“如果熬不住,我就去找你。”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牵动了伤口,被喉间的鲜血呛的连声咳嗽,手中茶杯里一片殷红。男子艰难将涌到嘴边的血咽了回去,喘息几声,抬眼看着呆若木鸡的李落,“要不然让他迟些再走,多陪你点日子,如果能留下一儿半女,你不就不孤单了嘛。”

    嘶……李落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妇人那张精致到让人恐惧的脸,竟叫他怦然心动了那么一下,这主意,听来似乎还有那么点诱人。

    妇人的脸又冷了下去,漠然扫了李落一眼,李落头顶似被一桶冷水浇了下来,轻轻垂目,不想多看这一对疯子。

    “哈哈,你看,我也能开玩笑的。”中年男子艰难地仰着头看着妇人,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像,还有一丝解脱,“把我的尸体藏起来,别让幺儿看见。”

    妇人沉默几息,平静地嗯了一声,抽刀,男子闷哼一声,身子缓缓软倒,最后看了妇人一眼,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重了一下,低着头扶着男子的尸体进了里屋,少顷便走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两块布,仔仔细细地擦起了桌上的血迹。李落看着她,没有帮忙,这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凶杀,可是他看完之后竟然没有半点心寒,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和恻隐。

    “为什么?”李落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你们不能一起走?”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妇人提高了几分声音,听上去却还是温柔得很,只是多了点冷冽。

    李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追问一个刚刚杀人的女人,而且被杀的那个人也许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亲人。这场变故让他暂时放下了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一切,心思倒是安稳了许多,嘴角挂着一缕讥诮,却不是对她,而是因为那句话,“如果,出去了,外面和这里一样,或许还不如这里,那……”

    话还没有说完,妇人的手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李落莫名的有一种畅快,一种摧残折磨别人之后看着她痛苦欲绝的酣畅。以前巡检司卷宗里记载过几宗案子,有人以折磨人来寻欢作乐,满足自己扭曲变态内心。李落粗略看过几眼,只是判了斩立决而已,没有留心太多,今日看着眼前的妇人,他忽然才明白这种扭曲的快感是从何而来。他也杀过很多人,株连三族乃至九族都有,但纵然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他也从未有过以折磨人为乐的念头,至多也不过是杀了了事。

    有人身在地狱,便巴不得所有人都坠进地狱陪他或者她,抓住每一个路过他或者她的人,不管是无关的人,还是心存善意的人,都要将他们拽进来,踩在自己脚下,看着他们的挣扎和绝望,得到那么点愉悦和陶醉。

    有人也在地狱,却能将旁人推到地狱之外,或者挡住从地狱吹出来的恶风,更甚者,他或者她还能露出和煦而暖的笑容,让身在地狱的他或者她成为别人眼中的阳光之下。

    所以,李落收起了嘴角的讥诮,和声说道:“山外不如这里美轮美奂,但是一花一草一人都是真的。”

    妇人又开始擦拭起来,很快桌子上的血迹就都不见了。娃儿跑了回来,篮子里装着几颗红果,妇人接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去了一旁。娃儿没多说,也没多问,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那张凳子。

    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李落睡不着,坐在门外,目光直视远方,却不曾聚焦,视线之内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把字刻在石头上。

    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那是一种混合了决然和绝望的情绪,上一次给他这种感觉的是相柳儿提起的四个字,时日无多,而这一次这七个字给他的压抑却比那四个字深重千百倍。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结局,客死他乡,灰飞烟灭都有,但是没有料到会是那么的虚无和了无一物。

    妇人走到他身后,安静地陪着他。他便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妇人没有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他若在,不会应允幺儿离开这里。”

    “愚忠?”

    “算是吧。”

    “你呢?”

    “我也一样。”

    李落哦了一声,又问:“这里没有夜,为什么你们要唤自己为守夜人?”

    “会有的。”妇人的语气空寂冷漠,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想起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第二千四百八十四章 傩舞

    遍地的黑沙黄风,遮天的血色火线,无处不在的毁灭和绝望。

    他不知道妇人有没有看过那副画面,但是她显然不想和他多说这些事,淡漠地说道:“你跟我来。”

    李落伸了伸腿,懒散地说:“累了,不想动。”

    妇人低下目光瞥了他一眼,挥手一扇,清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错愕发懵,心里不由得想起血璃,看样子当真是同一个祖宗,便是喜好打人耳光,不过妇人下手要轻得多,声音很响,不过一点也不疼,倒是像少不更事时洛氏生恼轻拍他脸颊时的力道。

    “我把幺儿托付给你,不管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你都要做完做好这件事。”妇人的语气有些生硬,这哪是求人的口吻,不过李落也不在意,看过了那副画面,读到了那七个字,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呢。

    揉了揉被打了耳光的脸颊,李落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看着妇人淡淡一笑,“走吧。”

    妇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也无话可说,没有文字,没有记忆,这里的祥和精致只是点缀之后的牢笼,而李落却已经知晓,天火的确存在过,也许现在也还在,但是他们早就离开了这里,像画中看到的那样,走得很远很远。

    他离开了这条街道,跨过那条小河,去到了一个眺望过很多次,却是头一次踏足的地方。

    这里的山水花草虽然外表看上去和大甘四境所见很相似,但是距离远近却全然不同。看上去离得很远的两个地方,可能只是一步之遥,而两颗相距不过三尺的石头,实则却隔着千山万水,用走永远也走不到。山上的路,每一个可供落脚的地方,一花一木,都笼罩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或者规则,李落自然看不懂这里的规则是什么,妇人应该也不知道,她只是能找到一条路而已。他抬眼看着隐在树后的一座小小阁楼,暗自猜测那里面或许藏着一个不逊色于大甘四境的疆域也未可知,不知道会不会也有同样一个大甘,一个草海,一个西域,一个东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他一样从里头走出来过,看见这些浮空山和那座云顶天宫,或者也看到云顶天宫里的那些画面。

    如果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样?

    妇人带着李落来到一个环形的建筑前,有些像祭天的场所,正中虽然没有鼎,但是有一块很高的石头,依稀有点石碑的模样,但是表面粗糙,边角也不规整,既无碑文,也没有雕刻,倒是天然得很,就是不知道立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说它像图腾吧,着实不知道算个什么图腾?难不成是根棒槌?

    李落还在绞尽脑汁想象着天火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置一根棒槌的时候,妇人却已上前焚香,然后在这根棒槌前翩然起舞,人如燕雀舞惊魂,跳得当真是好。

    李落有些吃惊,妇人翩翩起舞,不知用意为何,舞姿虽说动人,但是明显有些生疏,看着赏心悦目,实则七成是因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和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舞有些像傩舞,傩舞不常见,宫廷之中难得一见,自来被帝王家认为是不入流的玩意,难登大雅之堂,李落便也没见过,只是在书上读到过。不过傩舞也不算什么隐秘,在大甘各处,犹是偏远一带流传更广,大抵上起源于狩猎、图腾和巫术,进而成了祭神跳鬼、驱瘟避疫、以示安庆的舞蹈,残商时期尚有国傩,也称大傩,声势颇为浩大,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等等。到了大甘年间,太祖李夏顾及国之刚兴,百废待举,就废除了大傩仪式,却也不禁州府郡县的乡人傩,便这样傩舞消失在宫廷之间,却在民间流传开来,算是乡民百姓一年里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

    虽然都是祭神跳鬼,不过傩舞之中舞姿种类颇多,各有用处,较之宫闱里的曼舞自然要简单许多,但是也有规矩,不能乱跳,拜错了鬼神,那就不是祈福,而是招灾。

    妇人起舞所谓何事李落不得而知,究竟是不是傩舞他也说不准,只是相像而已,看不懂亦无所谓,赏心悦目便好。

    自从读了那七个字之后,再看过云顶天宫里最后的那副画面,李落就有些懒洋洋的,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声打着哈欠,盘膝坐在地上,拄着腮帮子迷离地看着妇人起舞。

    可惜,他对鼓锣这样的击打乐器不怎么在行,要不然还能给妇人伴舞。看了太多的无声画面,如果再看,说实话有些恶心的想吐。

    舞不短,妇人跳得越来越快,步伐也越来越轻盈,绕得圈也越来越大,很快将他也围了起来。李落一动不动,若非失礼,他倒是想躺在地上看云彩。

    妇人又一次转到了李落身后,离他很近,衣袂震空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犹如麝香一样的味道。李落懒得回头,由得她莫名其妙。忽然,脑后有细微的风声,他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妇人罗袖扇过的风而已,接着,后脑处便是一疼,眼前一黑,临昏迷之前他忍不住暗骂一声,杀千刀的娘们,又打了自己一闷棍。看她身无长物,不知道那棍子是藏在什么地方。

    快醒的时候他翻了一个身,忽然身下一空,猛地坠了下去,瞬间睡意全无,还不等他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觉一条腿被人死命拉住,这才勉强止住坠势。忙不倏睁眼一看,入目白云飘飘,山风徐来,身下空无一物,竟然是悬在半空里的。这可吓了他一大跳,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名唤幺儿的娃娃正死命抱着他的腿,若不是娃儿相救,恐怕他已经先一步羽化而去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爬了上来。

第二千四百八十五章 我娘说了

    原是睡在入山的那条石阶上,石阶没有护栏,一翻身可不就掉下去了,若非幺儿相救,死得着实冤枉。

    李落道了一声谢,幺儿挠挠头,懵懂地点点头,咧嘴笑了一下。李落四下张望,不见那妇人,而自己和幺儿所在之地竟然是藏星观影的尽头,这条石阶道路的起点,他就是从这里走上云顶天宫的。抬头望去,果然,那座云顶天宫已隐在了云雾之后。

    “你娘呢?”问过之后他才想起幺儿大概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岂料话音刚落,便听娃儿答道,“我娘在山上,我被赶出来了。”说完之后顿了顿,加重语气又接了一句,“你也被赶出来了。”

    李落怔怔地看着幺儿,虽是古语,但是字正腔圆,比那妇人说的还要清楚。

    两人痴痴呆呆地看着好一会,李落才轻咳一声问道:“你娘还说什么了?”

    “她让你带我出去。”

    “然后呢?”

    “然后让我自己走,下山之后就别跟着你了。”

    “为什么?”

    “娘说你面相不好。”

    “说我是坏人?”

    “那倒没有。”

    “那说什么了?”

    幺儿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说你是早死的命,活不长,跟在你身边容易吃亏。”

    李落眼皮一跳,暗骂一声,看着清清冷冷,没料到这么刻薄。

    “还有吗?”

    “没了。”

    “下山之后可有打算?”

    “没有。”

    李落一挑眉梢:“她也没替你打算?”

    “没有,就让我下山去。”

    李落扯动嘴角,闷哼一声,果然,都是疯子,自己也快疯了。他看了看这条掩在霞光下的石阶,思忖半晌,总归自己还有些理智在,有些话下山前应该说清楚,哪怕是叫幺儿跟在他身边,亦或是让他寻一户人家收养也好,这么小的娃儿独自一人,怕是不会比自己太长命。

    幺儿抿着嘴瞅了一眼,清脆说道:“娘还说。”

    “又说什么!?”

    “你要是再上山,娘就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丢下来。”

    李落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幺儿歪着头,李落喝道:“还有话?”

    “嗯,娘说你骂她的话就让我打你一耳光,不过你骂人之前也不知道要挨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骂我娘啦。”

    “呸!”简直是不可理喻,李落大怒,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山上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幺儿似乎还在琢磨这一声呸到底算不算骂人,见李落抬脚,也便急忙跟上前去。到了进来时的那个地方,李落稍作停顿,等娃儿小跑着到他身边,他伸出手,娃儿自然而然的也将手伸了过去握在一起,他略一犹豫,然后就迈步踏了出去。

    这层看不见的气墙微微一颤,泛起一阵阵涟漪,像被石子惊扰到的水面,轻轻荡开波纹。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直到那墙面上的涟漪渐渐归于平静,妇人这才从一朵云彩背后走了出来,神色依旧淡漠,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还是难掩眼底深处的不舍,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很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去,沿着石阶上了山。

    藏星观影,九步登天,而出来只需一步。

    眼前景物一晃,等看清时已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李落有过一次经历,便也罢了,谁知身边的娃儿也是如此,除了好奇,竟然没有半点惊讶和害怕。李落嘴角微微上扬,怕是这家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惊讶和害怕吧,看那日中年男子坦然赴死的模样,兴许根本就没有七情六欲。如此想来,早些离开那里也好,万一妇人有一天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一刀了结了自己岂不是冤得慌。

    落脚处在山上,准确说来是在那座火山上,离着李落登高望远,勘破藏星观影钥匙的那块石头不过数丈之遥,万幸没有掉进火山口。

    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山巅风大,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李落低头看了一眼幺儿,他似乎没有少小离家的愁,目光直视前方,瞳孔黑亮深幽,叫他一时失神,许是这双眼睛里藏的东西太多,竟让李落不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只言片语。

    “娘说……”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还说!

    幺儿笑了笑:“娘让你拿上自己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让我出来之后再告诉你。”

    李落摸摸鼻尖,倒还是个会算计的,不免有几分好奇,会有什么东西留给他。

    “在哪里?”

    幺儿一指半山腰,李落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轻轻咋舌,原是那座山腹大殿,不由得就想起那张椅子和插在椅背上的兵器,难不成是留了把兵器给他?想到这里,李落脸色微微一沉,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会否黑剑白刀斩断鸣鸿刀的时候那妇人已经看见了,若她看见了,却放任渊雪来人不闻不问,只怕天火已经名存实亡。他原想借助天火的力量与渊雪相抗,甚或是叫他们两败俱伤才好,眼下看来天火族人多半已经离开了这里,剩下的诸如上古五族也不过是弃子而已,也许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阻挡黑剑白刀打开连天雪山下的那扇门。

    想着想着,李落哑然失笑,阻止如何,放任又如何,终归免不了黑沙蔽日,天火裂空。渊雪出不出来又能如何,只不过多几年少几年而已,至于要不要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稍作思量,便即抛之脑后,人生苦短,最难忘忧,何必还要自寻麻烦呢。

    沿阶而下,路过大殿,李落都懒得进去,不料被幺儿拽住衣角,睁着一双没有杂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李落看着幺儿,一时有些恍惚,遥想当年,自己也有这样一双纯澈的眼睛,现在他已经很少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怕是浑浊的再也容不下半点东西了。

    既然只是路过,那就进去看看,也是顺路,不算怎么麻烦。大殿之中还是空无一物,除了那张椅子。幺儿只是好奇,并没有震撼。

第二千四百八十六章 一把新刀

    大殿虽说雄伟空阔,不过比起那座云顶天宫却还是差了些,一个可以踩着日月星辰,一个只不过是仿造而已。

    椅子前,一把刀静静地横在地上。

    李落哂笑,果然如此,知道自己兵器被毁,这便送来一把,莫不是当成带幺儿离开的酬礼,只是忒地小气,竟然只有一把,那椅背上可还有不少让血璃都眼馋的神兵利器呢。

    李落走过去一看,轻轻咦了一声,这把刀和大甘行伍制式或江湖刀客用的刀都略有不同,此刀长五尺有余,刃长四尺、刀柄长尺二,宽四指,刀身平直,刀脊略厚,窄身、直刃,刀尖处微微翘起,开了刃,寒光流窜,除了劈砍之外,也能当成短枪挑刺。刀柄环首,刀身和刀柄相接处有一圆形护手,上面刻有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远看有些像风水罗盘,只是不知道刻的字是什么。

    这柄刀简约到了极点,除了护手罗盘上的字迹之外,刀身和刀柄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就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再没有别的用途。寒气混着杀意,刺得他眼睛生疼,纵然如妖刀鸣鸿也从来没有给他这样的压迫。好在这刀有刀鞘,刀鞘同样古朴,没有半点花哨,色成灰白,渗着冷意,不过比起这把刀还是要好上不少,至少不会阴寒刺目。

    俯身握住刀柄,似乎比鸣鸿刀还要略微沉些,入手寒凉。李落小心提防,不过没有别的幻象,也不曾有杀气侵体,刀只是刀,仅此而已,神妙之处似乎远逊于鸣鸿刀,但是李落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柄刀绝非眼前看到的模样。鸣鸿刀只是太白一族的人劫战刀,连天劫地劫都算不上,而这把刀多半不会弱于太白族的那柄青刀。

    刀入鞘,寒气少了许多,李落握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甚觉趁手,不管怎么说也有刀鞘,比不得鸣鸿刀那般寒酸的用地缚草捆个刀鞘的模样。

    李落瞄了一眼椅背上的兵器,有心上前试试还有没有哪个能抠得下来,不过看着身后幺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被个娃儿小瞧了。

    下山之后,铁甲精骑已候在石台之外,李落不知道自己在藏星之地待了多久,兴许数日,又或许只是一个眨眼,就好像云顶天宫之中一眼万年,岂料幺儿一觉还不曾睡醒。

    不过眼下的铁甲精骑却不是以往冷漠淡然的模样,而是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石台之上,李落定睛看去,只见石台上跪俯着九道人影,皆身穿白袍,脸上带着精致的镂空面具,依稀可见眉宇口鼻,极是端正。白袍很大,和黑剑白刀麾下的黑袍人有些相似,不过那身白袍却要宽大数倍有余,摊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白莲。李落不怀好意地暗暗诽谤,十万大山的气候,穿着这样的白袍不会觉得难熬么。

    “这也是你娘留给我的?”

    幺儿瞥了李落一眼,难得咧了咧嘴,好厚的脸皮,“他们可不是娘能指使得动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问道:“那不管他们?”

    幺儿笑笑不说话,几步上前,走到白袍前左右打量了一眼,伸出小手一左一右各牵起一名白袍,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走啦,后会有期。”

    李落一阵牙疼,竟还知道后会有期,见幺儿要走,急忙唤道:“你日后还回来么?”

    幺儿一顿,想了想,轻轻摇头:“娘不许我回来。”

    李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弑夫,弃子,那妇人果真病的不轻。

    “我日后也许还会回来。”

    幺儿一愣,琢磨了片刻,明白李落的话中之意,妇人不让他回去,但没说不许李落再来,有缘再入藏星之地,母子不想见,但李落好歹能传上一句话。

    李落见幺儿沉思不语,心里不免暗暗称奇,在藏星之地只以为这娃儿是个总角孩童,不料下山之后才发觉他的心智早已通透,怕是不逊色于瀛湖山的那个名叫离浅予的女孩。想来也是,看着只是个娃儿,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活了百年之久的妖怪,身边妖怪多了,血璃如斯,黑剑白刀也是一样,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我叫李落。”

    幺儿笑了笑,嗯了一声:“等我想明白娘为什么让我下山之后我去找你。”

    “好。”

    “他们得用兵符才能驱使。”

    “兵符?什么兵符?”

    “娘刻在你背上了。”

    李落一怔,怪不得一路上后背总是隐隐作痛,还以为是躺在地上睡着太久,被石块硌疼了,不想是被妇人一闷棍敲晕之后在自己后背做了手脚。

    见幺儿和那两名白袍人又要准备走了,李落忙不倏唤道:“怎么用?”

    “嘿,不知道。”

    李落眼皮一跳,这哪是不知道,分明是见他在山腹大殿中窥视那张椅子上的兵器,故意不告诉他,和他娘一样小气。

    三人已经走远,李落看着依旧跪俯在石台上的七名白袍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应答。上前学幺儿的模样拉了拉一个男性白袍,他一拉就走,换成李落却一动不动。李落觉得自己若是再拉拉扯扯,说不好那人会掐死自己。

    试了好几个法子,眼前七名白袍都无动于衷,其实李落也没有怎么太想费心神,愿来便来,不愿来就算了。这九人虽说来历不明,不过想来是受妇人所托保护幺儿的,他倒是不曾料到幺儿只带走了两人,既然幺儿说过这些白袍人并非是妇人足以驱使,说不定与他无关,且虽他们去吧。

    李落绕过地上的白袍走向铁甲精骑,忽然就看见一众铁甲精骑齐齐伏低了身子,虽说不多,只有半寸。他微微一怔,久经沙场,自然知道这半寸的含义,他们在蓄力,既已蓄力,便是有敌人。铁甲精骑的敌人在自己身后,李落愣了愣神,回头看去,原本纹丝不动的七名白袍悉数站起身来,默然跟在身后,无声无息,竟没听到半点动静。

第二千四百八十七章 七名白袍人

    李落吃了一惊,方才自己确是没有防备,但像这么鬼魅无声,怕是暗部画皮也要逊色一筹。

    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时七名白袍人静默无声地跟了上来,围在左右。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哪还能不知道被幺儿摆了一道,刻在背上的也许真是兵符,但多半和眼前这几个白袍人并无关联。

    回到阵中,七名白袍环绕在他身外三尺,无声无息,原本死寂的铁甲精骑竟然让开了些,没有靠近白袍,隐隐还有几分警惕。铁甲精骑在害怕,李落眼皮跳了好一会,自从鹿野那伽出来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到铁甲精骑害怕过,只是在夜霜镇那座石桥前被石桥尽头的东西惊动过,仅此而已,但现在,他们在害怕这七名白袍。

    离山比他之前想的要容易很多,出山的路七名白袍人认得,而且他们竟似知道李落要去哪里,很快指明了方向,离开十万大山比随血璃进来时少说快了数倍有余。

    但那也是三个月之后了,南府战事不力,牧天狼节节败退,已丢了宜州和掖州两地。南王府宜州一线由宋无缺统领大军,正面与牧天狼迟立袁骏交战,兵力战力皆不逊色牧天狼,只论战场上的局势,的确是压制着牧天狼。而掖州战线由宋无方把持,从漳州出兵进入掖州,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占了掖州全境,之后没有急着北上,而是陈兵掖州,与宜州的宋无缺遥相呼应。

    掖州一线,南王府未尽全力,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就像宜州战线牧天狼也未尽全力一样。宜州一战,牧天狼守多攻少,慢慢被宋无缺逼出宜州。最开始,南王府诸将都以为袁骏和迟立是在等李落回来,不过直到整个宜州都被宋无缺收入囊中之后,诸将才隐约察觉袁骏和迟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守住宜州,他们在等,等得究竟是不是他,此刻也不敢那么笃定了。

    比起掖州和宜州,波谲云诡,最让人看不透的却在东海上,千帆渡口的大甘水师,准确说来是因为一个人,大甘水师统领虞子略。他本是南府出身,在李落重整大甘水师之前在南府也算小有名声,在南王府颇受重用,不过说他是南王府的人,倒不如说他是虞红颜的人更恰当些,毕竟都有喝雨后留香茶的习惯。

    当年李落起意重整水师,原本是想肃清沿海一带的水寇,保护过往商阜通航,选择虞子略为水师统领也是逼不得已,纵观大甘朝廷,能独当一面,胜任水师统领的人竟然一个没有,有的,全在南王府帐下听用。思来想去也便只有一个虞子略倒还算好些,这才有后来他奏请朝廷,擢升虞子略为水师统领之议。在上奏之前,实则他对大甘水师日后的归属前程并不是太在意,就算虞子略将来替宋家卖命,是他养虎为患,只要虞子略能保沿海一方安宁便已足够。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和他最初的估计相去甚远,大甘与东海诸岛结盟,有扶琮斡旋,汐荛示好,除了一个骅兜,别的海岛将大甘视作敌人的确不多,而且自盟城之后,骅兜如今的日子难过得很,被以扶琮为首的势力联手打压,时不时还要应付虞子略的大甘水师,说是背腹受敌一点不假,自顾不暇,假以时日,多半是要让出观星会的交椅了,罕琛怕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今大甘与南王府交战,盯着大甘水师一举一动的决计不会只有一两双眼睛。虞子略倘若继续效忠大甘朝廷,水师战船可以直接绕过苍洱州,攻打米南州和景阳州,动摇南王府根基。当然了,南王府也不是没有水师,不但有,而且规模战力都相当可观,虞子略就算再如何精擅水上作战,也未必是宋家水师的对手。但是,这其中却有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那就是东海诸岛,倘若扶琮诸岛出兵相助,再加上虞子略统领的大甘水师,宋家水师输多赢少。

    倘若反之,虞子略反了大甘,与宋家水师兵合一处,这样一来整个东府,包括东炎初阳,乃至福州都将在宋家水师垂涎之下,如此,此战大甘三路受敌,虽以宜州为主,掖州和东海沿线次之,但是不管是哪一路却都能致命。

    南府不比大甘,纵深相去甚远,一旦沿海诸府被攻破,那么大甘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攻打南府腹地,所以宋崖余极为重视沿海水师防线,当初李落奏请万隆帝擢升虞子略时南王府还曾暗中出了不少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与大甘朝廷撕破脸时大甘水师中有自己人。

    虞子略的的确确是南王府的自己人,但是南府战事如火如荼,大甘水师却安静地有些异乎寻常,便守在千帆渡一带,既没有北上,也没有再往南,南王府一时不解虞子略到底想干什么,宋家水师也只好暂且按兵不动,另一面急派人暗中联络虞子略,无论是策反还是如何,总该有个动静。

    所以和宜州掖州相比,海上的风浪才更诡异多变。

    李落重回大甘的时候,局势就是如此。平定西域,东海结盟,草海议和,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南府宋家,对了,还有蜀州唐家和燕丹枫。假如四海平定之后呢,李落出神的想着,到时候还要把字刻在石头上么?

    李落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王府,宋崖余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调遣南王府的精兵强将围剿李落。李落置若罔闻,一路北上,不避不让,带着麾下数千铁甲精骑和七名白袍人沿着一条直道往宜州而去。

    牧天狼阵中袁骏迟立接到暗部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五天,等他们紧张地点齐兵马,意图冲破宋无缺布下的阵线前去南府接应的时候,又一份军报便即送入营中。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宋崖余和南王府以逸待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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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