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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四百八十八章 再破宋崖余

    囤积数倍于当初景阳城外的兵力,而且还是宋崖余亲自督战,务必要将李落留在南府,一旦让他返回宜州牧天狼大营,宋无缺和虞红颜辛苦经营的战局必将生变,到时祸福难料,虽然宋崖余有足够的自信,不过面对誉满天下的定天王,任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战,在滇州和丽州交接的地方,一个名叫籁阳的小小郡县。李落似乎无意避而不战,又或者疾行北上绕开南王府的大军,反而视若无睹地一头撞进了宋崖余设下的埋伏,让安插在南府的枢密院探子和牧天狼暗部将士大惊失色,等到他们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护送李落北上时,一个与所有人的预料都截然相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南府诸州,然后宜州知道了,掖州知道了,东海初阳州也知道了。

    以不足五千之众战南王麾下十万精锐,任谁看都是一场不需要知道结局的战斗,但是最后的结局却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史料记载,过往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少,偶有佳话流传,后世之人再添些油加些醋,往往都是神机妙算或者武勇盖世的传奇故事,诸如大甘开朝的龙侯,那便是个善于计谋,以少胜多,以寡敌众信手拈来的奇才。李落也善领军作战,不过比起青史留名,他反倒更喜欢以多敌少,能人多欺负人少的时候决计不会自重身份羽翼,讲究什么公平一战,下手杀敌狠辣无情,绝非战场上的君子,这也是他被大甘文人诟病之处,虽说有些才学,就是这行事做法不怎么合那些文士的心意。

    李落的行事之风与光彩多少还是有些不同,要不然当年北上草海也不会有以战养战的做法,时至今日,草海诸族对他恨之入骨的亦不在少数,若非相柳儿压着,早就有人对他下手了。对敌对势力出手狠辣,对内也狠,当年的卓城假佛异教,他一声令下,烧死的,被乱箭射死的,被俘判了斩立决的足有数千之多,其中罪不至死的大有人在,只是但凡多一个执迷不悟,就都成了他的手下亡魂。那一次,杀寒了卓城百姓的心,也杀寒了卓城百姓的胆,再加上他一向对文人墨客敬而远之,不如晋王和翰林亲近,就算这一次他以不足五千之数大胜南王府十万兵将,想来会替他撰写文章的大雅之士也不会太多。

    籁阳一战,李落率麾下骑兵,大破南王帐下的精兵悍卒,单是一战就斩落宋家近两万兵将,再之后破围而出,将十万大军围成的埋伏杀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如此战果,叫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惊骇欲绝。对阵沙场,不是简简单单的数字,多和寡也只是相对而言,但是以十万对不足五千,这本来就是简简单单数字上的碾压,除非宋崖余所率皆是老弱病残,而他帐下则是骁勇悍将。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宋无方和宋无缺却都知道,宋崖余麾下的十万将士乃是宋家苦心操练出来的精锐,若非这些将士是宋家私兵,险些叫两人以为有南王身边的人反戈一击。

    本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当李落所率骑兵冲破南王府阵线时,这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数字比较,以不足五千之数对阵十万精兵悍卒,那么一个人杀二十个也就够了。

    破出重围之后的李落只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人已经走完了丽州大半,眼看着就要穿过余州,进入大甘中府,就在这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掉了个头,迎向了追在身后疲于奔命的南王府骑兵。籁阳一战,已经击溃了宋崖余的自信,如今的追杀还不如说是护送李落,叫他早些离开南府。这本来就是羞恼胆寒之下强撑着面子而已,谁能想到身在南府腹地的李落竟然当真了,从北上的行军路线中掉转过头,再战宋崖余。

    没有波澜,李落的数千骑兵摧枯拉朽一般将南王帐下的兵将冲散。倘若籁阳首战,还有人怀疑是宋崖余轻敌,或者中了李落的计谋,才会损失如此之重。但第二战之后,这样的猜疑便都闭上了嘴,难怪李落亲率牧天狼十万大军屯兵宜州以来一直不温不火,说是南征,实则有些不务正业,独自跑进了十万大山,让南王府占尽先机,大甘朝中猜测怀疑的声音不绝于耳,承启帝李玄慈也很客气的连下数道圣旨,询问究竟,原来不是他不战,也不是他南征不力,而是他根本没有认认真真的南征,所谓精锐要看和什么比,南王府的精锐在铁甲精骑面前纵然比泥捏的强些,但也未必能强多少。

    当然,吃惊的不只南王宋家,牧天狼也在吃惊。原本李落久不归营,战局不利,新帝都打算宣旨命云无雁带兵南下,止住颓势。诏书都拟好了,消息先一步飞往掖凉州立马关,便即收到了李落率将士大胜南王宋崖余的消息。听了这个消息,承启帝愣了半晌,才当众哈哈大笑起来,撕了拟好的诏书。

    这只是开始,余州一战,李落再破宋崖余,没人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只知道南王府又败了,是一败涂地的败。宋无缺几人隐约猜到一些,毕竟发生在瀛湖山上的事还没有过去,而他麾下那支神秘的骑兵也才刚刚露出真容。

    追兵溃不成军,李落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反而带着铁甲精骑开始追起了宋崖余,而且他只追宋崖余。

    当年一诺,马踏天南,原来也不过如此。

    又到了烟雨三月天,细雨沥沥,雨不大,烟倒是很浓。扬南城外的帝渐河,百里烟雨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面无表情,看着帝渐河畔垂死挣扎的宋崖余残部,十万大军,死的死,散的散,眼下还跟在他身边的不足五百,再忠心的死士,也有个到头的时候,犹是见过不该看见的东西之后。

第二千四百八十九章 浑浑噩噩

    在顺境之中,如南王这等位高权重之辈遇上能为自己卖命的人似乎不难,但是在绝境中倘若也能有舍命之人,那这样的人就该珍惜了。

    他有点羡慕,要是自己到了穷途末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五百人舍得卖命,不离不弃。应该是有的,别的不说,身边这些铁甲精骑应该会在,至于那七名白袍,不好说。和铁甲精骑不同,这些白袍好似都有神智,只是没有开口而已,一路北上,无论是破围,还是他改变行军路线,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其余诸事皆是白袍做主,而他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宋崖余猜错了,或者说他的自尊和面子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如果早半天,起意北出余州,受宋无缺和虞红颜的庇护,他应该不会死,但是等他明白李落和那支骑兵不可挡不能挡的时候就已经迟了,麾下近卫用身躯堆出来的一道城墙在坚持了三个时辰之后就轰然倒塌,而这三个时辰,本该是生与死的分别,但是宋崖余犹豫了,堂堂一代枭雄,竟然沦落到受小儿和妇人庇护,无论如何都叫他有些踌躇,但是这微微踌躇,就断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碧空尽,潮生潮落日还沉。南北别离心。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欲转,柔态不胜娇。远翠天涯经夜雨,冷痕沙上带昏潮。谁梦与兰苕。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这首江南的烟雨情思,当年他来的时候听过,眼下他好像又听见了,但是心境却没有半分相同,一前一后,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着思虑,看着帝渐河上的江南烟雨,还有河畔宋崖余的走投无路。

    天南多水,不利于牧天狼骑兵作战,最精锐的越骑诸营战力大打折扣,这本是所有人的认知。李落生平四战,平定西域和扬威漠北,都是凭借牧天狼的骑兵,至于东府荡寇,那些海贼之流上了岸对于牧天狼而言也就比学步的娃娃强上一星半点。剩下联东海诸岛,平息海事,靠的是李落的口才和盟城,和牧天狼关系不大。最后一战剑指天南,也许是牧天狼最艰苦的一战,李落也有预料。论战,南王府的兵将只是历练不如牧天狼,其他未必输给牧天狼多少。论谋,奇人异士不知凡几,还有一个虞红颜,天时地利人和,站在他这边的并不多。不过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去过一趟鹿野那伽,会从太虚幻境中带出四千七百一十三骑认主的灵河鬼卒。

    眼下,他站在岸上,看着逼入绝境的南王宋崖余,谁能想到天南的水成了南王的断魂汤。

    帝渐河的水涨了不少,绿树含春雨,青山护晓烟,正是雨多水涨的时候。河水高了半尺,平日里这半尺自然是没什么,但是眼下这半尺却是要命的半尺。帝渐河深处两丈有三,泅渡而过已是勉强,而这半尺就足以让渡江的人在河水中多留半刻。如果是平常倒也罢了,只要水性好总能过去,但是现在强敌环视,半刻光景也不知道多少箭矢要落在帝渐河的江面上。

    宋崖余也在眺首看着牧天狼骑兵,战事太急,也太烈,在他们战败的身上竟然没有太多的狼狈迹象,盔甲旗帜都还整齐,恍如做梦一般,回想起来只是因为败的太快,太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英雄迟暮难道就是这样一种情绪?宋崖余有些迷茫,他不是没有想过宋家会输,结局自然该是悲凉和无可奈何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豪迈,是血染沙场,战至一兵一卒的慷慨激昂,就算是死了,天地之间也该笼上一层悲切的哀伤,还有几分留给后人说的萧索和怅然。

    但,不应该像这样!

    一条经流不息的江河,布满江面的烟雨,没有烽火,没有狼烟,一切显得随意和平凡,这种平凡让宋崖余觉得比死还要难受,难道堂堂南王,号令天南几十载,竟然不值得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他愤懑难平,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即便如此,李落竟然还隐在骑兵之中没有现身,能看见的只是几个怪模怪样的白袍人。欺人太甚莫过于此!

    这倒是宋崖余误会李落了,他这些日子昏昏沉沉,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画面,每每闭上眼睛,总是能看到那个睿智而淡泊的男子和他随意而又无情的那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自忖自己心性一向淡然,冷眼可观天下兴废存亡,有些时候便觉自己时常在用超然物外的心态看大甘的浮浮沉沉,残商如斯,大甘如斯,大甘之后也如斯,所谓千秋万代,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只是在看见那名男子和那句话之后,他便知道,以往超然冷静只是井底之蛙的自娱自乐,看到的天只有头顶那一块,便觉着这个天下也不过如此,实则一片叶子就能把头顶的天遮得严严实实,如果放在文人,自己这般做作大概可称之为无病呻吟。

    起意追杀南王,只是为了当初立下的马踏天南的誓言而已,并没有其他的理由,至于对宋崖余避而不见,不是他刻意托大,更不是轻视宋崖余,只是迷失在云顶天宫之中不曾出来而已。

    喊杀声响了起来,嘈杂,凛冽,绝望而不甘,身边有将士跃而出阵,李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没有放在心上,神游物外,继续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出神。

    声音很快就低沉了下去,直至消失。等到四周都安静下去之后,李落这才醒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定睛望去。

第二千四百九十章 当年一诺

    河岸边南王近卫已被铁甲精骑屠戮一空,只剩下宋崖余一人孤零零地被众将士围在中间。李落起身走了过去,两人相视而立,良久之后宋崖余才漠然回道:“你赢了。”

    赢?李落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有些讥诮,又好像是自嘲,人生苦短,生而死不过几十年,这么算的话该是赢了,只是想的长远些,眼前的输赢到头来都只是输家而已,就像黑剑白刀,他从十万大山北上草海,根本就没有打算去见宋家的任何一个人,在他们眼中,这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事都可怜可笑的不忍直视。

    “是啊,我赢了。”李落垂目,淡淡应了一声。宋崖余微有惊容,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怕是没有兴致惺惺作态来羞辱自己,如果不是做作,那就是说在他眼里天南宋家根本不值一提,胜也罢,败也罢,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宋崖余郁气上涌,冷冷说道:“今日你杀了我,宋家可未必是输。”

    李落一怔,看了看宋崖余阴狠冷厉的神色,略一思索,约莫猜到他在想什么。李落淡淡一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平静问道:“我有两件事想问南王。”

    宋崖余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也并未有什么不满,他只是想问出这两个问题,至于宋崖余会不会回答,或者他的答案是不是和自己猜测的相去甚远,这些李落都不在意,只是问了,就好,答与不答,且都由得他。

    “十五年前,卓城淳亲王府遇刺,名震一方的大罗刀受人所托,夜闯亲王府,若非大悲寺主持解空大师和宫中九卫之首九命萧百死的鼎力相助,淳亲王险些就被那一把魔刀斩杀,此事可是出自你南王府的手笔?”

    “哈哈,天下皆传你与淳亲王父子不合,当年在幽州华海,你二人险些在军中兵戎相见,如今看来没想到定天王原来还是个孝子,这是打算替你父王报仇吗?”

    李落呆了片刻,淡淡一笑:“就算是吧。”

    “哦,李承烨听了可就得老怀大慰,要不然他怎能容你救了端木沉舟,还将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李落微微皱眉,眉梢挂上薄霜,语气转冷:“端木前辈为何北上,旁人不知缘由,想必南王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不知道用自己夫人的美色诱人,做出这样的腌臜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定天王动辄株连,敢说没有无辜之人被你牵连么?这些年你该算算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有多少不该死。”

    李落一怔,垂首轻叹:“你说得对,你我不过是一丘之貉,争不出个谁好谁坏,既如此,你回不回答都好。”

    宋崖余冷笑道:“如果我说不是,难道你还会放了我不成。”

    李落笑了笑,摇头回道:“怎么可能。”

    宋崖余耻笑一声,如今已知自己的结局,心神反倒安定下来,毕竟是一方雄主,做不得摇尾乞怜的事,只求一个痛快。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福宁公主……”

    “她是我杀的。”宋崖余不等李落说完就截断答道,“福宁因我而死,理该向我寻仇。”

    李落看着宋崖余,宋崖余坦然直视,没有闪躲,也没有愧疚,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就好像他在一直等着有人来替大甘福宁公主讨回公道一般。李落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事已至此,宋崖余在这两件陈年旧事上没有说谎的必要,他可以不说,任由李落去猜测,如果有可能他会祸水东引,只不过这两件事必然与南王府有关,李落不蠢,想要欺瞒只会徒然惹人耻笑。

    但是他回答的这么干脆,还是让李落心里隐隐有一丝怀疑,也许福宁的死另有隐情。

    李落沉默片刻,问道:“我想问当年福宁公主的死,是你下得手还是虞红颜下得手?”

    宋崖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就消失不见。李落似未所觉,只是垂首看着地面,好像头顶有千斤之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有分别么?”宋崖余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或许在你看来有分别?”

    李落一怔,哑然失笑,这个权倾一方的宋家家主心胸似乎小了些,不过妻如红颜,任是谁也大度不起来,“并无分别,是我孟浪了。旧事已了,宋前辈可有什么事要交代,但说无妨。”

    “你要杀我?”宋崖余微微一愣,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已然破灭。在被李落擒住之后,想着也许为了牵制宋无缺和宋无方,他会留自己一命,扣为人质。这样一来,不管是押解回大甘卓城,还是另有图谋,总归能活下来,岂料眼下看来,李落根本就没有让他活着的意思,这是要他交代后事。

    宋崖余很快就稳住心神,虎落平阳,却也不容轻侮,哈哈大笑道:“不必了,我儿定会为我报仇,动手吧。”

    “且慢!”一声暴喝,从江岸那边传来。李落寻声望去,江面上的水雾薄了些,透着凄迷的雾气,人影晃动,竟也聚了不少人马。

    宋崖余身躯一震,猛地回头死死望着帝渐河对岸,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多的却是释然。

    “宋公子,别来无恙。”李落和声打了个招呼,这河面不窄,非得用上内力才能将声音穿过去,两人俱是内功精深之辈,倒也难不住他们。难的是落在李落手中的南王宋崖余。

    宋无缺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气,沉声说道:“王爷,可能放我父王,若有条件,只要我能做得到,必不会让王爷空手而归。”

    李落静静地看着宋无缺,数息之后轻轻一笑:“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今日我只为当年一诺,与天下无关。”

    “王爷……李落!”宋无缺怒吼一声,扑下战马,纵声长啸,双目赤红。

第二千四百九十一章 他,倦了

    死死地盯着河对岸的李落,“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李落看着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南王宋崖余,确切地说只是他的身子,头颅在他另一只手中,惊讶和希望还凝固在脸上,下一瞬就被一刀斩下了首级。这柄苗刀极其锋利,带着点懒洋洋的乏味,但是刀光很快,而且还不沾血迹。李落没有看河对岸疯癫若狂的宋无缺,将宋崖余的首级包了起来,誓言已了,南征与否便也没那么紧要。

    他倦了。

    “爹!”一个凄厉的哭声让李落心头一震,在宋无缺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穿着淡青色的衫子,清丽,清减,此际伤心欲绝。李落张了张嘴,杀了人家的爹,总不好说一声节哀顺变。和宋无缺眼中的仇恨不同,宋碧游眼睛里多了一缕迷茫,好似不相信宋崖余会死,或者不相信李落会杀了他,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曾被李落所救的愤恨,让她想恨也不能恨得纯粹。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于宋碧游而言,天塌了。于世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无风无波。

    他要走了,是不是还要继续南征,他自己也不知道,实则想想也能想明白,只是他不愿想。

    这入世的一刀,斩得让天下人鸦雀无声。帝渐河畔,一代枭雄南王宋崖余魂断于此,消息甚嚣尘上,一夜便在千里之外,传得沸沸扬扬,只是那日的帝渐河畔,除了宋碧游一声凄绝的哭声,实则不算怎么惨烈,甚或是有些寂寥,以至于大甘四境都在猜测南王宋崖余和大甘定天王李落之间的一战是怎样的波澜壮阔和荡气回肠,李落又是如何以少胜多,破南王十万精兵,将他逼入绝境的。

    这一切似乎和李落再没了关系,在十万大山时还好,他自忖依着自己的心性和冰心诀,无论如何也能压下心头涌起的纷纷杂念,可是真当他出山之后,看见了天南的人烟,睁眼闭眼之间,那些遮天的火和遍地的黄沙就会浮现在眼前,让他寝食难安,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每每醒来,就看见七名白袍漠然守在他身边,看不见他们的眼睛,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李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和这个天下的风云变幻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为南府一战,李落浑浑噩噩,胜过宋崖余的不是他,而是这七名白袍,确切地说,只是这七名白袍中的两个指挥一众铁甲精骑,大破南王府的兵阵。

    那是一场屠杀,没有丝毫怜悯地屠杀,只要还拿得起兵刃的,都被铁甲精骑斩落马下,不留活口。

    南王精锐,忠心武勇并不比牧天狼差,可是他却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绝望,更甚者,便也有人以死求一个解脱,比他强,他想过死,却没胆量死。

    不知道渊雪是否也知道那个结局,若是不知,黑剑白刀这些年苦心算计,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烟火而已啊。

    宋崖余拦不住李落,宋无缺一样拦不住,那支让他和虞红颜动容忌惮的骑兵只有到了真正交锋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有多令人绝望和迷茫。瀛湖山上的水寇死得不冤,换成是南王府的死士精锐,也一样难挡锋芒。

    宋无缺呆呆地看着那支骑兵护卫着李落穿过他和虞红颜布下的南王府防线,就像是一把剑刺穿一张纸,或许有些言过其实,约莫是一把剑斩破一叶芭蕉,不会再多了。

    拦不住的,在见过那支骑兵之后,宋无缺已然知道这世上除了天地山川河流之外,再无旁人能阻止这支骑兵半步。铁骑过处,或不沾片尘,或寸草不生,重如山崩海啸,轻则如扶风弱柳,快慢动静犹似纸上书写的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战场上稍纵即逝的破绽也难逃他们的眼睛,无论是强攻还是破阵,都能用最小的力气换来最大的杀伤,精准地让人毛骨悚然,所谓如臂驱使也不过如此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兵将行伍,纵然是天兵天将恐怕也有不如。如果把这支骑兵换成一个江湖高手,那便是独孤求败的境界了。

    练不出这样的兵,最多只是让人气馁,不可胜则是绝望,不知该如何战是为迷茫,但是都不足以让宋无缺愤怒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但他只差一点就尽起宋家盘踞宜州的兵将,与牧天狼决一死战,还好有虞红颜在,一记耳光打醒了他,这才让他恢复了理智。

    从帝渐河畔到宜州以北的牧天狼大营,一路上李落再也没有露面。当被宋家围追堵截,十面埋伏,甚至于百般辱骂的时候,他也还是惜字如金,不曾现身,不曾扬声,不曾看到南王府同仇敌誓死雪恨的决心,也更是不曾在意那颗被他带走的头颅。在宋无缺和南王府众人的眼睛里和心里,自从帝渐河那一刀之后,李落心中再无天南宋家。

    其实他们想错了,自云顶天宫那扇门里出来之后,他心里再无这个天下。

    回到牧天狼大营之后,看着那一张张带着关切和喜悦的脸庞,李落笑了一下,忽地眼前一黑,一头从战马上栽倒了下去。

    三天后,一个比南王宋崖余饮恨帝渐河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不胫而走,李落挂印卸甲而去,留下了天子令符和西空寂帅帅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牧天狼军中上下三缄其口,上下皆无言语说辞,很沉默,也很平静。

    离营前的前一天夜里,李落出了一趟大营,南下宜州,夜会宋无缺和虞红颜。不知道他与二人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化解他和宋无缺的杀父之仇,第二天晌午过后,宋无缺传令撤军,宋家将士撤出宜州,返回了余州。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轩然大波,犹是天南诸州,宋家首当其冲,家大业大,嫡系旁系,再加上外姓,较之大甘李氏不遑多让,自然说什么话的都有。

第二千四百九十二章 宋家裂土称帝

    其他州府郡县官吏也是翘首以盼,盯着宋家两位公子的决断,说实话,心里骂宋崖余的人不在少数,没想到他这么弱,更没想到李落那么强。宋家经营南府已有多年,虽只是称王,但说自成一国倒也贴切,南府官吏多出自南王府,天南早已是宋家的一言堂了,宋家作反,他们便也跟着反,当然也会有被牧天狼暗部和枢密院收买之人,不过明面上这些人都是南王府的臣,而非大甘朝廷的臣。反也就反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鏖战之后宋家不敌他李落也就罢了,要么斩立决,要么流放,要么下狱,要么大甘朝廷网开一面,总归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但是像现在这样半途而废却是叫人最难受的,形同背叛,而这个背叛的人不是旁人,竟然还是宋家最为瞩目的无缺公子。

    南王府自宜州退兵,宋无方独木难支,只能也跟着撤兵,南返漳州,继而马不停蹄地赶赴扬南城问个究竟。

    李落离开牧天狼大营不知所踪的时候,正是扬南城最乱的时候。宋无缺和虞红颜非但没有再为宋崖余报仇,反而派人远赴卓城,请奏大甘承启帝李玄慈,削王为侯,不称王而称南侯,受大甘朝廷辖制,更是听命于大甘朝廷。

    书信送出去的那一天,宋家分裂了,一派以宋无缺和虞红颜为首,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而另一方则以宋无方为首,继承了宋崖余的深仇大恨,势要与大甘朝廷斗个鱼死网破。虞红颜和宋无缺成了宋家的叛徒,人人叫骂,没想到天纵如斯的无缺公子竟然贪生怕死到了这种地步,连面对杀父仇人的胆量都没有。宋家人骂得最凶,流言四起,说他是野种,根本就不是宋崖余的子嗣,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能视他为下一任南王,甚或是南帝。

    至于虞红颜,那些言语和编排的说辞更加不堪,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要多下流就有多下流,把能显露出来人心最丑最恶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谎话连篇,沉迷肉欲,贪恋权势,比最低贱的窑子里最不知廉耻的妓女还要骄纵放荡,据说男人不论老少都可以宠幸她,竟然连牲畜也可以。让牧天狼诸将听了目瞪口呆,现在想想,当初卓城事关定天王的风言风语和这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整个天南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对宋无缺母子口诛笔伐,成了众矢之的,而李落这个罪魁祸首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提起了。宋家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宋无缺和虞红颜的敌对阵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宋家大公子也露出了獠牙,扬南城里,如果不是虞红颜当机立断,率心腹亲卫和愿意追随她和宋无缺的将士杀出重围,只怕那天夜里她和宋无缺就已经成了阶下囚。

    天南七州疆域,不小了,但是竟无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宋无缺心高气傲,宁死也不愿北上寻求牧天狼的庇护,而他更没想到一向兄友弟恭的两人竟然会反目的这么快,这么决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宋无方想杀他,会杀他,要杀他,而他心里却还记得年少时和兄长在一起的往事。

    最后落脚的地方是苍洱州,在苍洱州暗中接应他们母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甘苍洱侯沈向东,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虞红颜想了很久,也避了很久,最后当她下定决心去见沈向东的时候,沈向东却避而不见。她愣了,相见不如不见,最后却都化为释然一笑。

    圣旨很快就到了天南,昭告天下,宋无缺乃是大甘朝廷认可的新任南王,削王号之后,如今成了南侯。李玄慈又再南侯的名号前加了一个罕见的天字,名为天南侯,给足了宋无缺面子。至于剩下的宋无方自然就成了乱臣贼子,他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据天南称帝,国号便是宋家的宋,定都扬南城。自宋无方称帝之日起,天南其余六州官吏百姓便再也不是大甘子民,和宋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国分为二,宋家裂土称帝,不过大甘朝廷似乎并没有起太多的波澜和震惊,反而是李落挂印卸甲归去的事更为牵动人心。西空寂帅的帅令李玄慈收了,不过天子令符却被他退了回去,李落不在,令符便留在了谷梁泪手中。当年先帝在时天子令符就在谷梁泪手中留过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定天王,王妃也行。

    云无雁奉旨南下,镇守宜州沿线一带,抵御宋成祖宋无方,东联苍洱州的天南侯宋无缺,稳固天南局势。

    宋无方立国不久,再加上新仇,无论公事还是私心,这一战他都要打,非但要打大甘和牧天狼稳定人心,更要剿灭宋无缺和虞红颜,清理门户,无论哪个做不到,他这宋成祖的龙椅就坐不踏实。

    云无雁南下的速度并不快,领旨之后他便将北府军务交代了呼察靖和时危,带着赫连城弦领军南下。据说呼察靖磨了云无雁很久,想去大甘天南瞧瞧那里的水土风情,只是云无雁没答应,气得呼察靖差点骂娘,当然是云无雁走了之后。

    在听到云无雁南下的消息之后,宋无方立刻加紧了对苍洱州的攻势,意图在云无雁抵达宜州之前平定南府战事。迟立和袁骏袖手旁观,说好的联手不过是作壁上观,隔山观虎斗。南王府的兵力七成都在宋无方手中,只说南府,天时地利人和宋无缺哪样都不占优,战事刚起之后,宋无缺节节败退。一个誓要除之而后快,一个心生茫然,顾念旧情,战事一边倒,最坏的时候宋无缺和虞红颜只剩下三府之地。不过局势再危险,宋无方都不曾将宋无缺和虞红颜赶尽杀绝,一来是宜州的迟立和袁骏毕竟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刚刚册封的天南侯死在自己眼前。

第二千四百九十三章 盈袖城

    二来是从南府交战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大甘水师忽然动了,数百艘战船离开了千帆渡,虽无目标,但是遥遥望着的却是景阳和米南两州。

    毕竟大甘水师统领是虞子略,和原来南王妃同宗同族,有一样的喝茶习惯。

    宋无方打着替宋崖余雪恨的旗号,名正言顺,步步紧逼,要拿他们母子的人头来祭奠南王残尸。虞红颜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李落为什么留着她和宋无缺,更加知道李落为何弃天南之地不顾,放任宋无方割地称帝。大甘朽木残喘,若无外患,必有内忧,这宋成祖就是大甘的一块试刀石,有宋无方在,大甘的承启帝就会时时惦念着天下四境并非歌舞升平,说不得也要励精图治,不敢怠慢了政事。他可真是算无遗策,好重的心思,好大的气魄,宁可养虎为患,也不愿大甘的天下成了一潭死水。

    可是如今的宋家还能成为一头猛虎么,只怕未必,宋家内乱,不论是宋无缺还是宋无方,甚或是她虞红颜,又有谁挡得住牧天狼,更遑论他麾下那支让人胆寒的骑兵。莫说是他了,就算迟立和袁骏这个时候挥军来攻,恐怕宋家都难有招架之力。

    宋无缺的心乱了,营前一叙,他便说了,他能解夜霜镇万千年来的誓言,其实该说是诅咒。虞红颜知道那是什么,宋无缺知道些,宋崖余也知道些,但是宋无方不知道夜霜镇有什么。如果他连夜霜镇石桥那端的妖魔鬼魅都有法子平定,单凭天南一隅之地,没有人能与他争锋。

    留下这个残局,不是他无力施为,而是倦了,就如他挂起了帅印,解下惊邪甲,悄然消失在天下人的面前。

    徽州有个香市,名满天下。

    香市所在之地是徽州的盈袖城,并非徽州首府首城安阳,但是论名气却远在安阳城之上,世上不知道安阳城的人不少,但是不知道盈袖城的却不多。

    这个地方据说一年四季都很香,暗香盈袖,离城十里就能闻到香味,整座城都笼罩在千百种不同的香粉味道里,连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碗水,都留有余香。

    盈袖城有大甘最香的味道,也有大甘最香的女人。

    李落漫无目的的离营,说是信马由缰,却没有那般闲散慵懒的心情,倒是浑浑噩噩多点,大约有些像离魂之后的落魄。等他走到盈袖城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颓废的不成样子,潦倒狼狈,形如枯木,大概只比乞丐略微好上一星半点,这满城的香味也没有让他动哪怕一丝一毫的心。

    盈袖城不算小,比起宜州尔绣城要大不少,但不如大甘四城,卓州卓城,蜀州万楼城,余州扬南城和东海盟城,约莫和桑海相若。但是这里的人决计不少,而且不论是什么季节都人来人往,诸府诸州来盈袖城的商旅如同过江之鲫,你来我往,热闹得很。

    人要吃饭,所以有金玉满堂的漱家,吃饱了饭,男人有男人的消遣,女儿家不外乎就是脂粉和衣裳。大甘的布商有不少,漱家便有染指,卓城的半分楼和走苦帮也有这些营生,但说脂粉,却以徽州香市为尊,每年从这里运往大甘各地的脂粉少说也能占到五成之多,而且口碑极佳,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鼎食之家的夫人小姐,哪怕是穷人家的姑娘,莫不以有几瓶几罐出自香市的香料脂粉为傲。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平日里非香市的脂粉不用,而寻常百姓家也得攒钱买一份香市的胭脂,留着女儿出嫁的时候,免得被那些长舌之人瞧见了寒酸。

    香市的脂粉,贵贱各有不同,和壶觞的酒很像,贵的价比黄金,便宜的寻常人家咬咬牙也买得起,不过那些顶尖的脂粉却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和买得到的,大凡宫里的贡品脂粉,十之八九都是出自香市,得后宫贵人的器重,往往比堂前的靠山还有用,毕竟人非草木,怎也架不住夜夜入眠时有人在枕边吹风。

    所以说,到底还是女儿家的银子好赚!

    盈袖城几乎家家户户都与脂粉有关,调香、配香、试香,还有买卖香料的客商,没哪个能绕开这一行的。盈袖城做脂粉的有几十家,其中以四家为首,分别是谢家、王家、程家和许家,而这里头又以谢家声名最隆,脂粉味里的王侯谢家:

    花气薰人百和香,少陵佳处是谢方。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

    花蕊香浓气暖,凝瑞露、满酌金锺。龙光近,星飞驿马,宣入谢王封。

    李落对徽州香市有耳闻,但所知不多,不过对谢家倒是有几分了解,中军骑有一将谢小石,便是出自名门谢家。

    盈袖城的脂粉多,自然带着香气的女儿家就更多,有些是慕名而来,特意来开眼界的,有些是栖身香市的风尘女子。在盈袖城,并非所有的风尘女子都是出卖色相的营生,其中有不少是从事大甘别处绝无仅有的一门技艺,试香。当然,若是给足了银子,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一时间,花香引蝶,整日里莺莺燕燕,来过一次的少年郎便会迷失其中,乐不思蜀,只要兜里的银子够用,这里便是让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进了城,不过节,也没有庙会,但是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香气比酒香还醉人,处处有流莺,楼楼有歌舞,良家女子,江湖女侠,皆都闻香而来。

    李落顺着人流进了城,衣衫不说褴褛,但也有些日子也洗了,难免有些味道,这叫身畔的女子莫不都是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的匆匆避开,和这繁花似锦的盈袖城格格不入。只能说他运气好,没有被守城的将士拦下来,或者被巡街的衙役赶出城外。

    盈袖城中有两条小河,沿河两岸皆是香楼,有些卖香,有些试香。李落曾读过一首上古诗句。

第二千四百九十四章 从桥上掉下去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绕绕,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诗中所写,便是这酒池肉林的淫靡风流,倒成了盈袖城的真实写照。这河里的水,舀一碗,只能闻,不能喝,只因水是香的,用河水洗了衣裳,余香三日不散。各种各样的香气混在一起,反而让人不易分辨气味的优劣,因而在盈袖城辨香可是一门了不得的本事。

    李落混迹在人流之中,走走停停,不时有下人小厮推搡着他,让开路,让一旁自家的公子小姐先过去,莫要碰上他这等肮脏之人,坏了公子小姐的兴致。走过去之后,别说道一声谢,好些的看也不看他一眼,趾高气昂些的还会扭过头来呸上一口,骂骂咧咧几句,多是嫌弃他破衣烂衫,邋里邋遢,污了盈袖城的香气。

    李落充耳不闻,骂就骂了,未必见得能做到荣辱不惊,但是倒也不至于和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动气。

    上了桥,桥是双桥,和磅礴雄壮不沾边,倒是秀气,像盈袖城里那些婀娜女子腰间的丝带,柔而妩媚。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江南烟雨里的水和桥,似乎哪一个都能透着情丝,含情脉脉,顾盼神飞。

    桥宽不过丈余,这是一座拱桥,不算高,微微的斜坡起落,马车也能过去,只是显得有些拥挤,每每吆喝声传来,就让桥上一阵鸡飞狗跳,躲避过桥的车马。

    但是桥上很热闹,游人极多,一个个你推我挤,若非这石桥出自大家手笔,早被这些人踩踏了。桥固然秀气,到底不是那么值得人流连忘返的所在,这些桥上的人看的是桥下,那才是真正飘香拂面的勾魂使。

    桥下是水,水上行舟,皆是叶舟,一个船工在船尾,一个丫头在船头,中间是乌蓬的船舱,里头是有人的。船工一心操舟,两耳不闻身外事,船头的丫鬟倒是忙碌得很,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得很机灵,提气脆声和桥上以及岸上的人说着话,娇笑嫣然,忽而巧笑倩兮,忽而皱眉娇嗔,时不时还要进去船舱里传话,端是古灵精怪,更叫人心痒难耐,不知道身后那乌篷里的人儿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盈袖城的花船,自然不比卓城的月下春江,也不如扬南城中烟光桥和疏雨桥之间的百里烟雨,但是胜在接地气,所以这热闹的劲一点也不比前两处差。

    李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桥,许是被身后的人挤着推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竟然还莫名其妙的让他占了一个好地方,凭栏远眺,船过江,江乘香舫。

    很吵,像一千只鸭子在耳边一寸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是他听不到,好像隔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让这些声音变成了千里之外。

    忽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便是失魂落魄的李落也被惊了一跳。一艘小船,与寻常小船并无二致,若说有别,当是更显小巧,沉在水里的看不清楚,浮在水面上的却是青竹细编而成,青而翠,颇有几分孤芳自赏,卓尔不群的意味,煞费了心思。

    看着桥上岸边这些人群情激昂的神态,大约这艘青竹船里的人非等闲之辈,说不得便也是月春江花船之主的角色,招蜂引蝶,倒也气派了。

    身后有人不停地挤着李落,这会工夫也无暇嫌弃他的衣裳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有人杵着他的腰,有人想把他拨开,却又被另一边的人挤了回来,还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他试图往后去,离开人群,可是身后水泄不通,除非施展轻功,要不然决计是脱不了身的。

    也许是他向后缩身的举止恼到了那个手持这扇的翩翩公子,却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向身边一个护卫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心一笑,蹲低了身子,猛地一把抱住李落双腿,将他掀出了桥外,然后迅速的占据了刚才李落所在之地,侧身将自家公子让了过来。

    有人坠桥,呼喊声此起彼伏,担忧不多,却是取笑揶揄和奚落更多,瞧这模样大概不是第一回有人从桥上掉下去。还有好心人大叫小心,自然不是因为坠桥的李落,而是桥下的片片轻舟。

    几声女子的惊叫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阵哄堂大笑,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竟然比那艘青竹小船出现时还要嘈杂,声浪一股盖过一股,到处都是捧腹大笑的人。

    “吹香,外头出了什么事?”那艘青竹小船的乌篷里传出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问道。

    唤作吹香的丫头嗤嗤笑着,掩口回道:“小姐,有个傻子从桥上掉下来啦,哈哈,嘻嘻。”

    乌篷里一阵沉默,数息之后,就听这艘小船的主人轻声说道:“救他上来吧。”

    “啊,小姐,这……不太好吧。”吹香有点迟疑,犹豫地说。

    “只管救人就是。”乌篷里丢出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吹香皱着小脸,老大不高兴了,不过却不敢忤逆自家小姐的吩咐,扬了扬手,示意船尾的船工把小舟横过去,然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掉进水里的人拽了上来。

    被河水洗过,他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清秀。吹香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就看见他没有神采的眼神,可惜了这副皮囊呢。吹香别过头不再看他,冲着乌篷那里叫了一声:“小姐,救上来了。”

    里面的人没问救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没有受伤,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靠岸吧。”

    吹香噘着嘴很不高兴,扫了坐在船头垂首不语的落汤鸡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厌恶倒还没有,就是生气,小姐竟然这么快就要靠岸,还载了这么一个落魄颓废的人,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第二千四百九十五章 付你工钱

    盈袖城花船的规矩,每月逢初一和十五,这些姑娘家就可以雇船行舟,以求恩客,自然这个恩客就不再是拿着银子找上门来的那些大腹便便的臭男人,说不得有看过眼的俊俏小生,暗结情愫的公子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私会。除了风尘里的女子,有些不害臊的良家小姐竟然也敢操舟下河,听说数十年前有江湖上的奇女子在盈袖城当街抢人丢上花船的,没有人编排不是,一时竟还引为佳话。登船者只能有一个人,而且船一旦靠岸,不管有没有人登船,都不能再下河了。

    据说这个习俗是为了悼念香女,一个身是一株香草,修炼得道,化成人形的妖怪。那些可歌可泣的凄美故事不说也罢,反正在徽州盈袖城一带流传的关乎香女的神话故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传说中,那个得道成精的女子进入人间之后也在青楼栖身,或者说栖过一段时间的身,儿女情长,再加上妖魔鬼怪,总是很能下饭。

    正是因为这位香女,本该是下九流的娼妓,在盈袖城中无人故意轻视欺辱,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可比别处同为风尘女子的同行要好得多,这也是为何盈袖城里这么多女儿家的缘由之一。再加上女子天生对香料敏感,香市中人又须得找人试香,一来二去,便和这些青楼女子搅合在一起,倒是成了本本分分的营生,从良的也不在少数。

    船要靠岸,吹香小脸拉得好长,没有人登船,今个算是赚不到零花钱了,还想给爷爷买个新烟袋锅子呢。至于船头那个水鬼,吹香瞥了瞥,一脸的穷酸样,身上的衣物只能说是朴素,决计不像能掏银子出来的浊世佳公子。

    船头不大,吹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晦气。岸上众人见这艘青竹小舟有靠岸的意思,忍不住齐齐惋惜哀叹起来,还有人苦苦相求,神态哀怨。吹香陪着笑脸团团作揖,却是无意再引谁上来。众人见罢已知断了念想,品性尚可的遗憾而去,那些揣着满脑袋龌龊心思的泼皮无赖不好对着吹香纵声喝骂,也不敢恼了乌篷里的人儿,便将怒气都撒在落水的李落身上,讥讽嘲弄,说什么的都有。李落听了自嘲一笑,刚巧前些日子虞红颜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这么快就换了自己,不过比起她的遭遇,这些叫骂声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李落垂首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眼睛空洞无神,却还记得最后一晚在宜州南王府阵前见到虞红颜和宋无缺的时候,自己是如何漠然无情的将虞红颜和宋无缺拉进了深渊之中,用夜霜镇所有人的命和宋家背负的过往,逼迫他们不得不答应他的提议。他记得宋无缺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还有虞红颜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不过他不在乎了,虞红颜和宋无缺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生死成败,他都不在乎。这叫虞红颜和宋无缺很吃惊,猜不透这是为什么,只是笃定与他在十万大山中的所见所闻有关,但是是什么,他不说,没人能猜得到。

    “快下船,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吹香颐指气使,叉腰怒视李落。

    “吹香,不可无礼!”乌篷帘子一动,从里头走出来一名白衣丽人,柳叶眉,眼睛清澈剪水,琼鼻高挺,再有一个朱红小巧的鼻子和露出衣领外白皙修长的生香玉颈,端可称得上一位国色天香的佳女。好看的女子李落见过不少,但是这么香的的确不多见,有说美人如玉,不过在盈袖城,如玉的美人不好找,但是如花的女子比比皆是。

    女子叫雪舟,在盈袖城名气不小,才色双全,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盈袖城里,在相貌上能胜过她的很少很少,与她不分伯仲的,风情未必能及,魅惑妖艳的,又不如她欲拒还休,拿捏的恰到好处,让那些名门公子,风流雅士一个个心痒难耐,除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很快雪舟就失望了,或者说她有些吃惊,那个落魄潦倒的男子只是随意的看了自己一眼,颔首示谢,就默不做声的站到了一旁,连看自己第二眼的兴趣都欠奉。

    雪舟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李落背后那柄刀鞘上顿了一顿,不知道他是个落魄的江湖客,还是这把刀就是背出来做样子的。盈袖城人来人往,不是个小地方,像这样的浪荡子她见得多了,在别处偏偏小姑娘还好,在盈袖城可是行不通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位……英雄,你来盈袖城做什么?”

    李落不想说话,但是好歹人家刚刚救过他,不回答实在是不通情理,只好开口:“随意走走,不曾有正事。”

    雪舟和吹香见怪不怪,来盈袖城的人多了,但是有正事的人不多。雪舟还要说什么,忽然闭上了嘴,沉吟少顷,轻笑道:“我要到前面的暖香阁买些东西,你帮我拿回我的住处,我付你工钱。”

    李落抬头:“好,我帮你拿东西,谢过姑娘搭救之恩,工钱就不必了。”雪舟笑了笑没说话,又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看他的样子,只怕下一顿饭还没有着落呢。

    暖香阁就在河畔,离轻舟靠岸的地方不远,雪舟和吹香进去,不一会店里的伙计就包了两个大箱子,看来要买的东西不少。李落亦无多话,挑起两个箱子跟在雪舟和吹香身后。一路上,她们两人身边就没少了围观的人,男人女人都有,男人垂涎,女人嫉妒,可算是苦了挑担的李落。

    雪舟住的地方离暖香阁不远,在河岸边上的一个独门小院,门前有一株翠柳,还有一棵亚圣木,有点模仿唐家小圣贤庄的意思,当然,比起唐家财大气粗,这小小院子还不及小圣贤庄的万一。

第二千四百九十六章 小楼

    但是在盈袖城这里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个女人可不只是长的好看,家底还很殷实。

    既然仿照小圣贤庄,自然就离不开书香,李落还记着雪舟之名的由来,全名其实该叫钓雪舟,是上古时一个大贤给自己的书房自娱自乐起的名字,吹香也是同一个出处: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这个女子,也是个雅人。

    李落把箱子放在院门前,拱手一礼就要离开,雪舟哎了一声,让吹香拦住他。吹香小儿心性,今个没赚到零花钱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这会拉着李落不让他走,非要他拿了银子再走,颇叫李落啼笑皆非。

    吹香一边千叮万嘱,一边进了屋子里取银子,一路小跑。不好不告而别,李落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望着河面出神,就连有人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雪小姐在吗,我家玉楼公子求见。”

    李落一怔,收回心神望去,离他不远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此刻也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坐在雪舟小筑前,竟然还没看到自己。

    门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就听吹香欣喜叫道:“小姐,谢公子来啦。”

    “吹香……”美人一声无奈的细语苛责,然后一道倩影出现在院门前,美目含情,柔而不媚,静静地看着台阶下长身而立的公子。

    “谢公子,你来啦,快请进来吧。”吹香探出头,笑嘻嘻地招了招手。谢玉楼彬彬有礼地抬手一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侧身让开的李落,拾阶而上。吹香一吐舌头,笑着说,“小姐刚从暖香阁回来,雇了挑夫搬东西。”说罢,将手里的散碎银子丢在李落面前,一边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走,免得让谢公子瞧见不喜,至于雪舟,从见到谢玉楼的第一眼起,她便忘了自家的院子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四人进了院子,院门哐当一声合上了。李落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掉在脚下的碎银子,大概有两三钱,这已经不少了,就算是在卓城,这一趟最多也不过是几个铜钱而已。

    吹香给的银子不少,不过在她们眼里,自己恐怕比不上那位谢公子一根汗毛吧,所以才会不客气地将银子丢过来,不耐烦地让他走。

    李落走了,银子放在门槛角落里,缘来缘去,莫不如此。

    盈袖城里香飘满城,但是沿河两岸是不卖酒的,酒楼极少,就是怕酒香混了脂粉的香味,坏了香市的名声。要买酒,须得去城东,那里有十来个酒家,离城门不远,如此一来就算有酒味也能顺着城门逸出城外,不会沾染了盈袖城属于胭脂水粉的香气。

    李落身上还是带了些银子的,没有吃饭,他只喝酒,喝闷酒,苦酒,杀人诛心的酒。这样的酒喝起来最伤身,最伤人,也最容易醉。月已初上,那头的香市还热闹着,而城东这里就显得有些冷清。李落醉意朦胧,步履蹒跚,也没有找客栈住下,随意躺在一棵树下沉沉睡了过去,好在天不冷,不至于冻着身子骨。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刚入睡,也许已经睡了很久,树下的他突然抽动起来,那是一个梦魇,在睡梦里,那个平凡而又睿智的中年男人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没有血流成河,没有伏尸千里,没有烽火连天,没有尸横遍野,什么都没有,只有孤寂和没有尽头的绝望,那是让人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李落拼命地想睁开眼睛,从噩梦中醒来,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的中年男子不见了,他站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界域,那是一片没有生机,没有变化,单调的更是没有色彩的虚空,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却有一行字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把字刻在石头上!

    李落怒吼,却悲凉的发现喉咙里吐不出来一个字,仿佛有万斤巨石压在嗓子眼,沉、闷、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周身一凉,隐约似乎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哎呀,有人掉河里了。”

    他是被一阵香味唤醒过来的,睁眼之后,看见了竹制的矮榻,上面蒙着一层轻纱,有淡淡的粉色,像是女儿家的闺房。身子下面的床很硬,硌的腰酸背痛,李落动了一下,头疼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味道颇浓,好像还是大甘有名的酒兵。扭头看去,便见临窗有一道修长的人影,斜靠在窗边,一条长长纤腿垂地,另一条腿抬起屈收在窗台上,旁若无人的仰着颀长白皙的脖子,拎着一坛酒灌进喉中,姿态豪迈,颇有几分翟廖语的模样。

    李落坐起身,窗边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将头别了过去,继续喝酒。李落看了看窗外,才有鱼肚白,时辰尚早,这么喝酒倒是少见。

    屋外有人进来,是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小女孩,约莫豆蔻年华,似是那人的贴身丫鬟。进屋之后先看了一眼闷头喝酒的人,再瞅瞅一脸茫然的李落,娇嗔道:“小姐,天还没亮,你又喝酒,身子还要不要了。”说完也不等那人回话,蹦蹦跳跳着来到李落身边,歪着头看他,“你醒啦。”

    “嗯,这是哪里?”

    “这里是小楼呀。”

    “小楼?”

    女孩点点头,笑道:“我家小姐的闺房。”

    李落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盖的薄被做工细致,淡雅素朴,的确是女子所用之物,低呼一声,忙不倏便要起身下床,只当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脸色便又一僵,嘴角微微抽动,看了女孩一眼,摸了摸鼻尖,赧然说道:“这是……”

    “嘻嘻,我家小姐的衣裳,大小还合适,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衣裳全湿透啦,小姐说容易受寒生病,就替你换了干净的衣裳。”

第二千四百九十七章 能教我武功麽

    女孩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

    “多谢。”李落轻声道谢,四下打量,就看见自己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而且还是洗干净的。他愣了愣神,再瞧瞧天色,这洗了的衣裳倒是干的快,怕不是人家特意烤干放在一边的。

    女孩抿嘴偷笑:“别看啦,你都睡了快两天两夜,衣裳当然晾干了。”

    李落一怔,愕然说道:“这么久……”

    “你以为呢,哼,占了我家小姐的床,害得我家小姐没地方睡觉。”

    李落连忙起身,极是汗颜。窗边那人回身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酒坛搁在桌上,低沉说道:“好了,小骨,他刚醒,身子还弱,你去熬点粥给他。”

    “早就煮好饭啦,小姐,你也得吃饭,不能再喝酒啦。”名唤小骨的女孩皱着鼻子不满说道。

    “知道了,啰嗦。”那人坐在椅子上,一脸倦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骨也不在意,转身出去盛饭。那人似乎不爱说话,盯着桌子怔怔出神,也不知道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有什么好看,叫她看得那般入神。

    李落打量了那人几眼,她身上穿了件素布青衫,倒是修身,不过是男子的服饰,剑眉星目,琼鼻高挺,嘴唇有些发青,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单说五官的任意一处都有些锋芒毕露,没有女子的柔媚,但是聚在一起,却有一种不让须眉的英气,煞是动人。看着她,李落想起了自家妹妹,号令护天盟的舞阳公主,两人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屋子里有些安静,气氛颇显尴尬,李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道谢,但瞧这做男儿装扮的女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躺在自己床上这么久而没有异色。

    “我叫沐清词,这是我家。”

    李落张了张口,半晌就吐了一口哦字。沐清词脸色不变,伸手去拿酒坛,想了想,又把酒坛放了下来。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又没话说,一个看着桌子,一个看着窗外,各想各的心事,谁也不理谁。好在这个时候小骨进来了,盛了三碗粥,还有几碟应季爽口的小菜,进屋招呼两人吃饭,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看样子主仆二人关系很好,情同姐妹。

    粥很香,难得在盈袖城里有不同于脂粉香味的香气,小骨喝得很香,美滋滋地吸溜着,着实有点不雅。沐清词只喝了两口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揉了揉胃,把碗一推,大概是喝不下去了。

    小骨见怪不怪,才不理她呢,自顾吃饭。李落吃的很慢,但是很认真,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一粒米,一口饭,都来之不易。在军中他一向待将士宽厚,一应粮饷都是大甘诸军之冠,治军领军,不能光靠意气,该赏的时候要赏,该罚的时候要罚,金银财宝他从来都不吝啬,倒是自己的日子过得颇为清贫,人总要食五谷杂粮,总不能叫军中袍泽跟着他勒紧裤腰带行军作战。

    一个吃得很认真,一个看得很认真,末了沐清词琢磨了琢磨,又拿起碗多喝了几口,倒是让小骨好一阵子惊讶。

    吃完了饭,小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你的东西我都替你收好啦,就放在那边。”说着话,她斜乜了一眼,“嘿嘿,想不到你还挺有钱的。”

    李落笑了笑,嗯了一声。离开军营之前,谷梁泪问他要不要她陪着,李落摇了摇头,只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静一静。谷梁泪没有多说,为他备了一千两银票,贴身包好,便叫他走了,自己留在了牧天狼大营。分别之际,两人没有依依不舍,但是尽在不言中,他走了,她就留下来,是让他安心,军中有她在,一众将领自然不会胡思乱想。虽说领兵作战她不如迟立袁骏,但只是稳定军心倒也不难的,毕竟在牧天狼中,李落的声望无人可及,而她是他最要紧的人,这还不算她手中的天子令符。

    小骨又瞄了一眼包着银票的锦囊,锦囊明显是有心人细心缝制,很精美:“那锦囊是姑娘送你的吧。”

    李落莞尔,道:“是我妻子。”

    “呀,你成亲了!你竟然成亲了!?”小骨惊呼一声,让李落哭笑不得,不过这也不怪她,谁叫自己潦倒落魄如斯呢。小骨一脸坏笑,“被你娘子赶出家门了?”

    “小骨!”沐清词皱眉轻叱,小骨吐了吐舌头,端起盘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了小骨,这屋子里就又安静的吓人。沐清词无意替小骨致歉,依旧还是那副懒洋洋,做什么也提不起来兴致的模样,好歹肚子里有了点吃食,胃不是那么难受,就拎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伸手一擦唇边,倒叫嘴唇和脸颊上显出一丝病态的红晕。

    少顷,小骨回了屋子,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一边不时问上李落一句,思绪脱跳,不过条理分明,看似平日里也是这般静不下来的性子,只是沐清词难得说话,两人一个动若脱兔,一个静若处子,难为她们相处了。

    “你会武功?”小骨指着倚在墙角的刀鞘问道。

    “会。”

    “这是一把刀?”

    “嗯。”

    “样子好怪呀。”

    “苗刀。”

    “苗刀?你不是大甘人氏?”小骨一脸好奇地问。

    “苗条的苗。”

    “哦,我能看看吗?”

    “刀乃凶器,触之不祥,不看最好。”

    “哼,我还不稀罕呢。”小骨噘了噘嘴,又和沐清词说了几句,只听得她在说,沐清词只是嗯哦回应,不过没有不耐烦,只是性子清冷,不爱说话。

    “那你武功厉害吗?”

    李落已经习惯了小骨说话的方式,闻言想了想,回道:“不低。”

    “那就是厉害咯。”

    “应该算得上吧。”

    “嘿,不知羞。”小骨做了个鬼脸,李落哑然一笑,让这女孩一顿奚落,心情倒是好了些,至少能先忘了那句话。

    “那你能教我武功吗?”小骨又问。

第二千四百九十八章 木刀

    “你想学武功?”李落有些诧异,小骨不高兴了,叉腰娇憨喝道,“怎么,不行吗!你少瞧不起人,我最能吃苦了。”

    “这……”李落和颜一笑,“吃苦只是其次,习武须得从年少时开始,你的年纪虽说不大,但是根骨多已定了,习武防身还可以,不过一些高深的武学怕是要事倍功半。”

    “不用太高深,”小骨连连摆手,“够用就行。”

    “你想闯荡江湖?”

    “不是,怪累人的,能保护小姐就行啦。”小骨见李落沉默不语,不由得怀疑起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教过人,还是说你在吹牛骗人!”

    若说教人习武的确不多,和身边诸人多是切磋,至于楼里那些姑娘家听说得闲也在练武,不过男女有别,都是红尘宫诸女在教授她们武艺,剩下别人,如冷冰谷梁泪之辈,怕是还轮不到自己去教他们。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只教过一个人,就是当年西域布尔津城的公主阿依木。

    “我教过人。”

    “教的怎么样啊?”小骨一脸期待。

    “应该不怎么样。”李落笑笑,不忍叫她日后失望。

    小骨笑着揶揄了几句,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要说三人也只是初次见面,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李落当时的模样怕是算不得好人,但沐清词和小骨竟无戒备,把他带回了家中,鲜有防备的心思,若是他起了歹心,恐怕这两个妙龄姑娘难逃一劫。

    心似乎比秋吉还要大。

    “你要去哪?”沐清词开口问道。

    “不知道。”

    沐清词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只是随口问问,并无关心。

    “要不你先住这里?小姐,你说好不好呀?”小骨眼珠子一转,还惦记着要他教自己武功。李落居无定所,在那里都是一样,不过小楼之中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到底还是不方便,正要拒绝,就听沐清词平静地说了一声好,而后小骨便没叫他开口,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等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就成了小楼里的房客。

    “小姐,他住哪里啊?”小骨想到一个犯愁的问题,小楼里虽说也有六七间屋子,可是除了沐清词和她自己的屋子能住人外,别的屋子里都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寻常可见的,稀奇古怪的都有,那些屋子别说住人,等闲连老鼠都不愿意待,让他住进去,小骨还真有那么点不忍心,好歹人家还要教自己学武功呐。

    沐清词眨了眨眼睛,有些麻烦,不是觉得李落住在这里麻烦,而是想这些事麻烦,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竹榻,漫不经心地说:“这张床够大,能睡两个人。”

    小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叫道:“小姐,你要和他睡一起!?”

    沐清词一脸淡漠,脸不红心不跳:“不然呢?我总也要睡觉的,一两天不睡还好,时间久了我也会困。”

    “不行!”小骨气势汹汹,像一只欲将出征的小母鸡,严词拒绝,“小姐你不能和他睡!”

    “哦……”沐清词没问为什么,而是说了一句让小骨瞬间偃旗息鼓的话,“那让他和你睡,我记得你屋子里的床也不小,挤一挤也差不多。”

    小骨涨红了脸,嚅嗫道:“小姐,他是男的。”

    “不行么?”沐清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倦了。

    “肯定不行啊!”小骨义正言辞。

    “为什么?”

    这个……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过听人家说只有成亲之后男人和女人才能睡在一起,如果没成亲就睡在一起,那叫不守妇道,女人还会被骂狐狸精,不知廉耻……可是这狐狸精和不知廉耻有什么关系?狐狸精多冤得慌,好不容易成了精还被人骂。总归是不好,小姐不能和他睡,我也不能和他睡,如果和他睡了就能变成狐狸精,这个,还真叫人有一点点心动。

    不过还是矜持一点好,狐狸精留着日后再变吧。

    李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小楼住了下来,当然他不会和沐清词同睡,也不会和小骨睡在一起,在沐清词颠倒黑白睡着之后,小骨勉强收拾出来一间棚屋。小楼的屋子里实在太多东西,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收拾不出来一间,小骨这便偷了懒,将院子里一间堆放杂物的棚子规整了规整,腾出丈许方圆,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便没什么空闲的地方了,再给木棚挂上一道布帘当门,抱来一床被褥,都是小姐用的,她自己的被褥有些小,小姐身子高,刚好够用,倒是不见外的很。

    沐清词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看着屋顶,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院子里有人说话,是小骨,声音很轻,怕吵醒她睡觉,但是语速很快,如珠落玉盘。沐清词愣了愣神,好半天才想起来小骨在和谁说话,心里头怪怪的,小楼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男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披上衫子出了门,小骨在翻晒着香料,时不时从里头捡起没用的枯叶杂草丢出去。门口角落的那株芭蕉树下坐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会低着头正在削着什么。

    小骨听见屋门的响动,回首看了看,抿嘴笑道:“小姐,太阳快落山啦,你饿不饿?”

    沐清词摇了摇头,她不想吃东西,就想喝酒,扬了扬下巴问小骨:“他在做什么?”

    “嘻嘻,他在帮我削一把木刀,明天就教我武功啦。”

    “木刀?”

    “嗯嗯,他说我现在练不了铁匠打造的兵器,太沉,等小成了之后再换兵器,还有现在朝廷有律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刀剑兵器的。”

    “他说的?”

    小骨点点头,沐清词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小骨头顶,真傻,他不就是嫌麻烦么,若是律法那般苛严,想来他背刀进城的时候早被守城的将士拒之门外了。

第二千四百九十九章 胭脂水粉

    “好吧,你们高兴就好。”沐清词寻着去拿酒,小骨在背后叫道,“小姐,明个你也和我一块学武功吧!”

    “再说吧。”沐清词头也不回地说。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她不是睡醒的,是被院子里的吆喝声吵醒的。头有些发昏,昨夜一连喝了一坛半的酒,这会还能闻到嘴里的酒气,麻麻的很不舒服。被人吵醒的滋味很难受,依着往常,照例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今个起得太早,别说日上三竿,连一竿都没有。

    沐清词压着火气推门而出,就看见小骨握着一把木刀,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那个人就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骨。

    “师父,瞧瞧我这一刀如何!”小骨兴致勃勃,口中嚯嚯有声,气势不弱,就是没什么章法,晃得人头晕眼花。

    沐清词扶额叹气,心跳的很快,头也疼,似乎该管管这丫头的性子了,大大咧咧的,日后还怎么嫁人。

    “你真想习武?”

    “哇呀呀,小贼,哪里逃,吃小爷一刀!”小骨学着戏文里侠客的模样,玩得不亦乐乎。李落一脸呆滞,饶是沐清词的性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玉脸微红,摸着有些烫手,忙不倏咳嗽一声,小骨听声笑道,“小姐,今个起得好早!”

    沐清词眼皮挑了挑,皮笑肉不笑地说:“睡不着。”

    “那个谁,给我家小姐也削一把木刀,反正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我和小姐一起学。”

    李落笑笑,说了声好。自打进门之后,她们没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没说,小骨懒得问,便用那个谁称呼李落。李落不以为意,名字只是名字,叫什么都好。

    小骨见沐清词要走,急忙叫道:“小姐,你干嘛去?”

    “找酒。”

    “哎呀,又喝酒,粥在桌上,还没凉呢,吃了饭再喝酒。”

    “练你的武功去吧,啰嗦。”沐清词嘟囔了一句,转身去厨房找酒,翻翻找找,寻出一坛,刚喝了一口,偷个清静,就听院子里小骨大呼小叫,这会她不睡了,可叫这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呼喝乱叫,烦人得很,竟然连喝到嘴里的酒都没了味道。

    沐清词气呼呼地出了厨房,站在屋檐下抱臂冷笑,看着耍猴的小骨。木刀舞得热闹,可惜就她不通武学,也知道没有屁用,伤不了敌人不说,自己先得累得半死。

    果然,片刻之后,小骨就杵着木刀呼哧呼哧喘粗气。李落头也不抬,一丝不苟地削着另外一柄木刀,看样子真打算两个人一起教。

    小骨练累了,丢下木刀蹲在李落眼前,语重心长地说:“那个谁,你可一定要用心教我,我要是练不好,传出去可就丢你的人啦。”

    “好。”

    又过了一会,小骨便嚷嚷起来:“你偏心!”

    李落抬头,不明所以。

    “小姐的木刀比我的长,还比我的好看!”

    李落摸了摸鼻尖,随和回道:“兵器不在长短,因人而异,沐姑娘身骨高过你,所以她用的木刀要长些。”

    “真的?”小骨一脸怀疑。

    “真的。”李落莞尔。小骨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凑近李落耳边小声说道,“你给我家小姐再削长点,好好操练操练她。她太懒,不是睡觉就是喝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好。”

    沐清词嘴角一抽,大步走到两人身边,小骨故意当作没看见,怪模怪样地指使李落雕刻木刀。沐清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小骨赶忙追了出去,脆声叫道,“小姐去哪,带上我呀。”

    “买酒。”

    “不吃饭了?”

    “饱了。”

    “哎呀,真省粮食……”

    沐清词眼前一黑,寻思着要不要换个丫鬟。她从城东回来的时候,小骨在院子里晾晒香料香草,李落在一边帮忙。沐清词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懒,小楼里大大小小的杂事都是小骨在忙,自己很少插手。小骨也就是唠叨些,但是人很勤快,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古怪的脾气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也就是小骨跟在她身边一直不离不弃,是小骨舍不得她,还是她舍不得小骨,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小楼里有很多的香料,还有制香的器皿,小骨告诉李落,沐清词是盈袖城很厉害的制香高手,在她口中,自家小姐厉害得很,在盈袖城自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李落笑而不语,香市四家,抛开谢家王侯,可没听说有哪一家姓沐的。

    李落不懂胭脂水粉,不过弃名楼里最不缺的就是爱美的女子,香市的一应胭脂水粉向来不缺,他未必有钱卖,但是在弃名楼里比他有钱的人比比皆是,漱沉鱼就不用说了,当初嫁女,她爹娘秀恩爱让他好些天食不知味,着实刺激,就算出身帝王之家,也没见谁送银子用万两计算的。还有秋吉,她是真的对钱财不感兴趣,九江崆峒竹溪,红尘宫诸女的落脚之地,据说新建之初,秋吉是按斤两称的银票送给甘琦的。不可说,不能说,说了,伤心。

    小骨一边收拾,一边解释,李落过耳不忘,多少明白了些。“粉白黛黑,唇施芳泽”,此乃女子三宝,粉、黛、口脂。胭脂源自北地,有北地胭脂遍开两靥的说法,跨江而下流入天南,并在徽州发扬光大。除了涂抹的脂,还有粉,合在一起就有了胭脂水粉。最早的粉是米粉,取糯米研碎、发酵、沉淀、晾,因为是粮食,涂抹在脸上会有粮食的味道,最烦的就是粮食会馊。所以后人找到带着花香的粉,还有草药,不但要好看,还要无毒。

    制作胭脂香粉的香料有高有低,有贵有贱,大抵上分天然香料和合成香料,两者各有千秋,不见得哪个就一定好,主要还是看配方。香料本身应对人无害,至少在一定限度的使用量下不会要人命。其次不能有对人有毒的杂质,女儿家身子娇弱,一个不好脂粉铺子就得吃官司。

第二千五百章 没有天分

    最早的脂粉或为液态,或呈膏状,或呈粉末状,是面脂与口脂的统称,除此之外也常被作为画的颜料。最初是取自一种名为红蓝花的植物,在制作胭脂时,将其中黄色剔除,留所需的颜色,用石钵盛放并碾碎,多制成膏状,形似脂,而“胭”本有红色染料之意,故有胭脂之名。后世逐渐演化,或包含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和苏方木等等,用以妆容。

    听小骨说起,面脂不仅仅是一种用于上妆的粉末,还有养颜美白之功效。最著名的玉女桃花粉便是如此,好似配有益母草等数种草药,可增亮肤色,青春常驻。

    口脂也可以无色,不过有色更多,“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其若丹”,有诸如檀口朱唇、丹唇、绛唇以及嘿唇等,讲究礼仪礼节,不同颜色对应于不同身份、年龄以及场合。

    最常见的上等胭脂是采集传自西域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将花瓣舂成厚浆,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工艺很是复杂。

    也有别的法子,比如小骨说了一种杀花法:摘取即碓捣使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更捣,以粟饭浆清而醋者淘之,又以布袋绞汁即收取染红勿弃也。绞讫著瓮中,以布盖上,鸡鸣更捣以栗令均,于席上摊而曝干,胜作饼,作饼者,不得干,令花浥郁也。还有一种,预烧落藜、藿及蒿作无灰者,以汤淋取清汁,揉花十许遍,势尽乃生,布袋绞取纯汁著瓮器中,取醋石榴两三个合制而成。

    还有施粉也有说辞,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以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

    有古人书词:

    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这里的燕支就是胭脂。

    除了胭脂水粉本身之外,另就催生了一门营生,便是姑娘们手中那只小巧却精致异常的,用以收纳胭脂水粉的盒子,最早的胭脂盒,或者说胭脂扣,是将其装在竹筒内,渐渐变成铜制胭脂扣,玉胭脂扣等等,用不同器物将其或是铸造,或是雕琢打磨成竹筒状,其物不变,但是样子好看许多,还有一种形如贝壳,通常用玉打磨,还有环形穿心盒,不单盛放胭脂,内部被分隔成不同大小的格子,除了胭脂外,还可以容纳姑娘与夫人的首饰,颇为夫人小姐所喜。

    李落听了叹为观止,都说女子爱美,这般爱美,是拿命搏出来的,究其繁杂的技艺,一点也不比战场厮杀简单。也就是太平年间才有这等畸形繁华的生意,到了乱世,倘若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想来没人在乎须得在脸上涂抹什么,李落觉得还是叫她们吃得太饱,撑着了。

    小骨很少有这么忠实又有耐心的听者,讲得很起劲,知道的和胡编乱造的揉在一起,说得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连沐清词进院子都不知道。

    沐清词没听小骨夸夸其谈,进来之后放下怀里抱着的酒坛。盈袖城阴气太重,满城的脂粉味道,就连城里的男人都变阴柔起来,缺了阳刚之气,叫她很不爽,平日里连个陪她喝酒的人都没有。城东的酒楼又关了一家,再这样下去,迟早连卖酒的地方都没了。

    这大概是那天夜里她和小骨救李落起来最主要的一个缘由,在盈袖城难得见一个把自己喝醉掉进河里的人。

    刻好的木刀就放在一个竹篓边上,沐清词闲极无聊,拿起木刀看了看,入手略觉沉重,刀身要比城中捕快的佩刀窄一些,也更修长些,刀脊有轻微的弧度,握在掌中颇为趁手,倒是合她的心意。在刀柄上那个人还刻了一个图案,好像是个蛇形纹路,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她只看了一眼,心神竟然有一瞬恍惚。

    “小姐,你回来啦。”小骨叫了一声,沐清词没听到,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还在看这把木刀。小骨抿嘴偷笑,出门前还嘴硬不学哩,这会就捧着木刀爱不释手,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善变。当然,她嘀咕的时候,自觉将自己摒弃在善变之外。

    “小姐!”小骨猛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吓了沐清词一个激灵,汗毛都立了起来,骂道,“叫魂吗,吓死个人!”

    小骨嘿嘿一笑,知道沐清词喜怒无常,就没再刺激她,和李落把剩下的香料翻了一遍。沐清词发着呆,过了一会,她忽然站起来,握着木刀走到李落身边直直盯着他。李落摸了摸鼻尖,先看了小骨一眼,再将目光转到沐清词脸上,“沐姑娘可有指教?”

    “你会什么?我是说武学。”

    “外门兵器略知一二,最擅刀法,枪法也算,剑法要差些,另外轻功内功都略有淫浸,掌法会点,不过不识腿法……”

    “我最适合学什么?”沐清词截断问道。

    李落沉吟良久,和声回道:“倘若耐得住寂寞,自然首要修习吐纳调息之术,若有小成,则可精研以巧为长的身法步法,刀剑次之,长些的兵器威力大,但是未必适合女子修炼,近身的拳脚功夫不如刀剑容易,女子力弱,能借助外力最好。”说完之后李落一顿,忽然想起仓央嘉禾,她下肢经脉不通,应该练不了高深的内功,但是她的暗器轻功却强得离谱,不过这种功夫讲究天赋,沐清词这样的未必适合。

    沐清词瞥了李落一眼,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

    “你是觉得我没有天分,练不了?”

    李落一怔,愣了片刻,直言回道:“不错,而且我也教不了。”

第二千五百零一章 只教一招

    沐清词哦了一声,竟然没有一点异色和生气,“我能知道是什么吗?”

    “暗器。”李落顿了一下,“还有施毒。”

    “果然不适合我。”沐清词想都没想地断然拒绝,“那就是说抛开内功不说,我也就只能练练刀剑。你会教什么?”

    “我教一招……”

    “一招,太小气了吧。”小骨不乐意,嘟着嘴不满的娇哼道。李落笑了笑,“那就再多一招。”

    “两招啊……”小骨拉长了声音,犹在不满。“杀人的武功从来都只有一招,招式再多也没用。”李落说得很随意,但是有一股让小骨觉得冷飕飕的风,好像他真的杀过人。

    过了一会,“哈哈哈哈哈哈。”小骨捧腹大笑,指着李落取笑,“少骗人啦,你怕连只鸡都没杀过,哼,我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笨丫头,你要是拿三脚猫的功夫骗人,看我不理你!”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沐清词没有出声,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她们不一样,也和盈袖城不一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什么武功,快叫我看看。”小骨催促着,让他快些施展。李落拿起小骨的木刀,从竹篮里取出一朵蔫了的花,将花插在她的耳边。小骨嗔道,“好丑的花,我才不要呢。”李落拦住她要取下花的手,伸臂举刀,平声说道,“这把木刀笼罩之地,你来躲,我以木刀取花,如果木刀和我身上的任意一处碰到竹架竹篓或是你,就算我输。”

    小骨一听便觉好玩,跃跃欲试。李落站在院子里,四处皆是晾晒香料的竹架竹篓,前后挪移不过三尺,加上手臂和木刀也不及一丈,但是丈余之内到处都是杂物,能藏能躲的地方当真不少,他又不能去追小骨,要以刀取花并不容易。

    “你看那儿!”小骨声东击西,生怕自己躲起来的时候被李落暗算,故意吆喝一声。李落不由得一笑,自然不会偷袭暗算,等到小骨躲好之后才和声说道,“留神。”话音刚落,木刀一啄一饮,刀身黏着一只花瓣收了回来。沐清词轻咦一声,出刀好快,都不曾看清从何处去,又是从哪里回来的。

    “一瓣。”

    ……

    “哎呀,你什么时候偷袭我了!”小骨大叫,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眼,“小姐,他是不是偷袭我?”

    沐清词也提起了兴致,替小骨出主意,让她别停在一个地方。小骨觉得有理,很听话,但是不到半刻她就垂头丧气地走回李落身边,耳旁那朵花只剩下一个花梗,花瓣俱已不见,而李落几乎没有动。

    “此刀法名为曲直。”

    小骨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哈着气,道:“有点厉害呀。”李落摸了摸鼻尖,“只是有点?”

    “嗯!”小骨斩钉截铁,“说多了怕你骄傲。”李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接道,“还有一招名为轻重,留神。”话落,刀出如电,十余片黄桷叶悠悠落了下来,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躺在李落掌中平举的刀身上。小骨挠挠下巴,“这也没什么呀……”说完,伸手捻起一片叶子,却不料只拿起一半,那枚树叶不知何时被木刀斩成了两半,不细看竟还不知端倪。

    小骨愣了好一会,这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好像,是有那么点厉害。

    “以轻重为基,曲直为法,取敌咽喉,一刀分胜负,这便是我教你的武功,学成之后闯荡江湖或许不够,但是保护你家小姐应该差不多。”

    小骨眨了眨眼,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拳行礼,半跪在地上,脆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李落侧身并未受礼,小骨也是嘻嘻哈哈,觉得好玩而已,也没打算行拜师礼,奉茶叩头。沐清词很认真地仔细端详着李落,她觉得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还有自己的伤心事,但是她没问,不是不便开口,只是有些懒而已。

    若是问了,不知道李落会怎么样,说了她会怎么想。

    过了两日小骨便有些松懈,每日里只是照李落所说挥刀,没有变化,她就觉得枯燥,虽说没有不耐烦,只是可有可无一般。不过让李落微微吃惊的是沐清词,约莫是穷极无聊,她便也和小骨一起学。与小骨不同,沐清词练习挥刀很慢,但是极认真,落在李落这样的高手眼中自然能看出她较之小骨根骨悟性胜出十倍不止。有些时候,练得快未必就是好,练得快,只是她想去做别的事。

    练武忌分心,小骨恰巧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这一处与沐清词截然相反。小骨的确不怕吃苦,但少了灵气,这苦吃了,似乎只是为了吃苦,却少于用心,人各不同,就好比她也知道胭脂水粉的研制之法,却一样做不出来人人争相吹捧的上好脂粉一样。

    几日下来,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他没想到做女子所用脂粉竟然这么能赚钱,小楼是乱了些,但平日花销却不少,厨房里的酒便没少过,而且俱是好酒,不是他当初在昆江渡口喝得几文钱的劣酒。而且很清闲,不见两人为生计奔波,日子倒也滋润得很。

    练完挥刀,小骨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落坐在院子里发呆。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眼前却多了一个酒坛。李落接过酒坛,沐清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喝酒。”

    李落看着她,目不转睛,沐清词神色自若,没有女子的羞赧,平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沐清词先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用手擦了擦嘴角,淡淡问道:“怎么了,酒不好?”

    “酒是好酒,不过你还是少喝点。”

    “为什么?”

    “你会死。”

    沐清词连连咳嗽,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是么……”

    “是。”李落拍开泥封,喝了一口,“你肝经受损,若再不调养,还这样嗜酒,怕是没几年好活。”

第二千五百零二章 送礼的人

    沐清词竟然没有一丝恼意,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浑浑噩噩活百年又能如何,还不如轰轰烈烈几个春秋来得痛快!”

    “喝酒可不算轰轰烈烈。”

    沐清词笑了笑,又喝了一大口,呢喃自语:“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你听过这句话么?”

    李落一怔,定定地望着沐清词。沐清词目光悠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人空活百岁,到头来一事无成,有些人年不过而立,却能成就不世霸业,我宁可璀璨如流星,也不想碌碌无为,苟活一生。”说完之后,她看着一脸震惊的李落,笑道,“怎么,你也觉得这句话口气有些大?”

    “岂止是大,简直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我倒觉得是说话那人自谦了,可惜我身为女子,不能和他驰骋沙场,却困于盈袖城,整日里只能和这些胭脂水粉做伴,实在是无趣至极。”

    李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也许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想这样,或许更想求一处世外桃源,种种庄稼,读读书,写写字,了却残生。”

    “你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吧?”

    李落默不做声,沐清词不以为意,淡然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大甘定天王李落,年少从军,百战而无一败,名震天下,外可平天下,内可震朝纲,他若想去当个农夫,谁信!我给院子起名叫小楼,就是因为他也有一座小楼。”

    李落环目四顾,暗自咋舌,此小楼非彼小楼,弃名楼中的小楼可比这里整洁干净的多,就算他不在的日子里,溯雪也会把小楼清扫的一尘不染,哪会像这里,也就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你很向往这样的日子?”

    沐清词悠悠回道:“我小时候熟读史记兵书,最爱写定社稷江山的文章,诗词歌赋皆有所学,便想证明男儿能做的事我也一样可以,可惜我父亲却说身为女子就该守妇道,莫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不成体统,反而叫我学女红,再大了就让我制香,还把我所有偷偷藏起来的书都烧得干干净净,此生便只能围着这些胭脂水粉打转,居于此,亡于此,呵呵,这世上的太平日子可是几只胭脂能给得了的么……”

    “你恨他?”

    “算不得恨,也许他并没有说错,只是非我所愿罢了,这样也好,至少我还能有酒喝。”沐清词斜乜李落一眼,“你也觉得女子就该如此?”

    “男女自来有别,不是一两句说辞就能改了世人的看法,不过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者决计不少,就说现在这个天下,天南有一个,漠北有一个,江湖上更是不少,可没人敢说她们只能幽居深闺,相夫教子。”

    沐清词一愣,良久低语:“可惜我终究不是她们……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和我爹相依为命,他是盈袖城一个不起眼的制香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调制出能列入香阁的上等胭脂,不过他没什么天分,脾气很坏,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家之后时常打我骂我,说我不长进,没出息。等我调制出足以名列香阁的胭脂之后,他却早早撒手人寰,呵呵,造化弄人,这也算无心插柳吧,便因为我,倒是让他的名字在香阁有了一席之地,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你呢?”

    “我?”

    “嗯,你来盈袖城之前是什么人?”

    李落想了想,道:“我也读过史记兵书,从过军,当过教书的先生,渡口的搬工,骗过人,害过人,也负过人。”

    “你去过战场?”

    “嗯。”

    “杀过人么?”

    “杀过。”

    “多么?”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不少。”

    “能说给我听么?”

    李落沉默数息,轻声回道:“以后吧。”说完起身出了院子,似是不愿多说。沐清词没有强求,自顾坐在院子里喝酒,她觉得今天自己有些怪,竟然会对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说起她的心事,也许是这几天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气息所引,让她自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又有了几分波澜。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天,小骨忽然忙了起来,每日里要出门七八次,每次都是空着手出门,而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还有人投递的拜帖和礼物。沐清词还是那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把这些东西都丢给小骨处置,她看也不看一眼。李落远远瞥见过一眼,奉礼不可谓之不重,有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还有送珠宝银两的,但她从来都不正眼瞧上一眼,倒是有人知道她好酒,搜寻几坛上好的美酒送过来,每逢这个时候,总能瞧见沐清词多看几眼,然后悄无声息地咽口水,动作很是谨慎,至少小骨便不曾发觉自家小姐这般窘态,只是被李落看见了,随之就是沐清词一记严厉带着威胁的眼神,大义凛然地让小骨将酒搬走,避开李落的时候,后悔心疼的她眉头直皱,心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是她多虑了,别说送几坛美酒,就算送什么违禁之物李落也不会多瞧,当初还有人往弃名楼送柔媚无骨的歌姬呐,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是不少,照这个模样,至少也得送她几个俊俏官人才好。

    较之当年,差远了。

    小骨倒也不是所有的礼都会退返回去,沐清词让她留什么,她就留什么。李落虽然没怎么留心,但也能看出玄机。她虽然脾气古怪,住进小楼的这些日子里就没见她笑过,当然也没见她生气动怒,唯一一次嗔怒还是被李落撞破她看见美酒偷偷咽口水的时候。不过脾气怪是怪了点,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这不收礼有些时候比收礼更易得罪人,就像有些时候送礼之人明明知道那府上不会收自己的奉礼,但却一定要送,有时候送去注定会被退回来的礼比不送更能讨好人,人心难测,可见一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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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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