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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五百零三章 女夷节

    过了几日李落才听小骨说起,原来到了月尾是徽州香市有名的女夷节。女夷是一尊神灵,有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主春夏长养之神也的说法,后世专指女夷为花神,盈袖城盛产胭脂水粉,离不开香料花粉,拜一拜女夷也是应该。

    盈袖城的女夷节因为徽州香市而大异别处,女夷仙,主万物生长,大甘州府也有别处供奉,有些只是换了个名字,譬如花姑、苾夫人之类,各有不同风俗,不过盈袖城的女夷节有徽州香市的珠玉其外,名声最大,也最热闹。那几日云集诸州客商,香市四家亦会在女夷节期间办几场盛会,争奇斗艳,热闹只是其次,还会送出不少上好的胭脂水粉,若有其他州府商客,在女夷节期间都能拿到一个比平日低些的价格,更有为夫人小姐喜爱的上佳新品,这些若是运回去,必能一本万利。如此一来,便有利来,也有利往,想不热闹都难。虽然香市四家舍了点蝇头小利,但是收益只会多不会少,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的确是个行商的奇才。

    这里便有一场名为争香会的比试,小骨很紧张,整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快到女夷节的时候李落才知道原来是沐清词要去的,怪不得小骨连日以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的。不过沐清词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依旧睡觉喝酒,怎一个颓废了得。

    评个花魁要举行百花会,卖个胭脂也要争香,争来争去,都为了名,怕是嫌这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

    争香会是盈袖城女夷节的压轴大戏,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在等着看争香会,争香会不止热闹,而且精彩,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当年那名谢家弟子,在百花丛中灵犀一点的故事。

    小楼也跟着热闹起来,这些日子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送的礼也越来越重,大意都是请沐清词代他们出手,在争香会上取一个好的名次。别小看这个名次,这个名次代表了这一年中香市诸家可供胭脂水粉的份额,外人看的是热闹,但是盈袖城的人看得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沐清词制作胭脂水粉的技艺独树一帜,在盈袖城确是名声在外,不算是小骨夸大其词,而且她不属于香市谢王程许四大家的任何一家,地位超然,每年到女夷节的时候,登门请她出手的人能把门槛踩破,小骨忙得焦头烂额,叫苦连天。

    先来小楼的都是些香市的小门小户,临近女夷节,就该那些大鳄出面了。沐清词脾气古怪,在盈袖城和她的香料胭脂一样出名,前些年也有过替一家小铺子出手的先例,那年便是她争得头名,让这家小铺子着实赚了一笔,现如今虽然不如香市四家名气大,但好歹也有说话的资格,不是以前香会时只能听声和喘气。

    来碰运气的铺子不少,万一入了沐清词的眼,至少这下年的买卖不会差,再有心些,不失为一个翻身的机会。只不过让沐清词出手很难,那年她替那家小铺子出手,也是因为那家铺子为她寻来一种罕见的香料,这才出手而已,其余时候多半还是会替香市四家或者其余几个叫得上名号的大铺子出手。所以说这个女子脾气古怪,但是决计不傻,反而还很精明。

    待价而沽,左右逢源,她的古怪倒成了她最好的护身符,不过也是因为制香的技艺高超,要不然这座小楼怕是早被人拆了。

    小骨跟着水涨船高,不少人恭维她,让这小妮子整日里得意洋洋,好不自傲,不过不甚惹人厌,最多就是聒噪些。

    很快,小楼里有个男人的事就在盈袖城传开了,一夜之间人人竞相猜测,那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当沐清词的入幕之宾。小骨倒是说过是她们从河里捞上来的,不过大家听了也都是哈哈一笑,没人当真,以为只是编造出来掩人耳目的。

    这天吃饭的时候,小骨气鼓鼓地说起城里的污言秽语,极为义愤填膺,沐清词却是清冷如昔,艰难地挑起一根青菜看了又看,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像是喝毒药一样把青菜塞进了嘴里,然后赶忙闭上眼睛,猛嚼几口,狰狞着眉头囫囵咽了下去,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就要去摸酒壶,小骨却先一把抢过酒壶,嗔道:“小姐,你听没听我说话呀。”

    “哦……”

    小骨气急,抱着酒壶不撒手,气咻咻不已。沐清词舔了舔嘴唇,目光留在酒壶上没有抬起来半分,淡淡说道:“又不会掉块肉,让他们说去吧。”

    “小姐,事关你的名节,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

    沐清词这才抬起头看着涨红了脸的小骨,想了想,再瞧瞧一旁安静吃饭的李落,“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嫁了。”

    “那也不能是他啊!”小骨很着急,她可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品性,要是嫌麻烦,没准真就嫁给那个谁,可是瞧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配得上自家小姐呢,小姐不在意,自己可不能不在意,要好好替小姐把关。

    沐清词打量了李落几眼,茫然说道:“他怎么了?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小骨重重放下酒壶,沐清词皱了皱眉头,“轻点!”小骨哎了一声,嘀嘀咕咕地说,“小姐,你要嫁人,至少也得门当户对,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嫁,将来有你受苦的时候。”

    “还得门当户对?”沐清词明显觉得麻烦,越瞧李落越觉得他就不错,实在不行,干脆嫁了算了,省得日后还要费心费力找什么门当户对的人。李落吃饭的手僵在半空,抬头看着两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姑娘家,老脸微微一红,轻咳一声,侧过身去不理二人。

    “那个谁,不许你打我家小姐的坏心思!”小骨耳提面命,义正言辞地说。李落应了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冒犯。

第二千五百零四章 四家来人

    小骨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呢,怎也要世家公子或者有功名在身的郎君才能配得上你,要不然成婚之后还要你操持家务,赚钱养家,多辛苦啊。”

    “现在不就是么?”

    小骨语塞,想了好一会才又说道:“那也不成,他已经有老婆了,你再嫁只能做小,多委屈,天天让你端茶倒水,伺候这个,伺候那个,不顺心了还拿你出气,到时候连个替你出头的人都没有。”

    沐清词呆了呆,这倒是有些麻烦,寻思了寻思,再瞧瞧李落,他都能被自家夫人赶出家门,估摸着家里那位多半是个母老虎,果然有些麻烦。李落自然不知道沐清词在想什么,但是眼下却有些哭笑不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被人嫌弃也不出奇。

    “我不能嫁他么?”

    “不能!”小骨断然拒绝。

    “哦。”沐清词点了点头,趁着小骨不留神,探手拿过酒壶,抿了一口,就在小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来要抢回去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那你嫁他。”

    小骨愣住了,李落放下碗筷,这饭是没个吃好了

    “为……为什么!?”小骨颤抖着问道。李落呲了呲牙,摸了摸鼻尖,自己该当不至于让小骨吓成这样吧,难道真有那么惹人厌!?

    “你嫁了他,日后他若欺负你,我帮你出头啊。”

    “不行!”小骨尖叫道,声音着实不小,震得房上的瓦片嗡嗡作响,沐清词掩着耳朵,平静说道,“为什么不行?门不当户不对么?”

    小骨看了看李落,一脸嫌弃,可怜巴巴地望着沐清词,瘪着小嘴哭兮兮地说:“小姐,你不要我了?”

    “要啊,为什么不要你,反正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那,那,那,能换个人不?”

    “我觉得他就挺好,刚才不是你说的么,不让我嫁人,那就只有你了。”

    “不是,小姐,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沐清词觉得脑袋有点晕,“嫁妆我帮你置办好,最少也给你一千两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小骨涨红了脸,羞嗒嗒涨红着脸,小声说道,“人家还小哩。”

    沐清词哦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那还是只能我嫁人了。”

    见两人越说越离谱,李落干咳一声,沉声说道:“沐姑娘,小骨姑娘,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两人皆是一怔,对哦,旁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为何自己一定要嫁人呢,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乱了章程。沐清词琢磨了一下,是这个道理,旁人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管这些流言蜚语做什么,白白让自个烦恼了这么久,还不如喝酒痛快。

    见沐清词不再逼着自己嫁人,小骨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扯到争香会上,不再提成亲一事。说了一会,她便有些不痛快,对李落横眉冷对,大略是不忿他竟然敢对天上掉下来的美事这么不上心,莫非还嫌我堂堂小楼珠圆玉润的小骨姑娘配不上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落听她絮叨只是笑笑,不置辩驳,要不然这顿饭多半是吃不完的。

    用完饭没多久便有人登门拜会,谢王程许四家都有人来。谢家先来,来得是位入得了小骨法眼的世家公子,翩翩浊世,风流倜傥,除了奉礼之外,还和沐清词说了一会话,通古博今,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颇有见地。沐清词还是她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却叫小骨小脸通红,听得很入迷。王家来的是一位中年人,相貌稳重,谈吐不凡,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谨慎,叫脱跳的小骨安静了许多。程家来的是府中大管事,此人姓叶,虽说不姓程,但是身份尊贵,除了府中之事,程家在外头的生意他的话语权就仅次于程家家主,程家派叶大管事来小楼也是给足了沐清词面子。最后许家来人是许家家主的三弟许和财,和气生财的和财,名字便是俗气,说的话也很俗气,进来之后不谈风月,不说诗词,不通风雅,只说奉礼和来年许诺给小楼和沐清词的好处,每句话都充斥着铜臭味,很是让小骨嗤之以鼻。

    除了香市四家之外还有些商铺也有派人前来,不过看样子都是礼貌居多,十有八九盈袖城里早就有定数,今年争香会上沐清词多半是要替四大家其中的一家出手一争,大家前来只是留一份香火情分,到了争香会的时候莫要叫她下手太狠,输得太难看。

    见完客人,沐清词有些乏了,进屋睡觉,院子里就剩下小骨和李落。小骨忙完无聊,便问李落觉得哪个最有诚意。李落本无意评说盈袖城里的事,不过闲着的确是闲着,便想了想,这四家人离开之时皆有留意自己,他自然不会避而不见,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大大方方叫他们看,徽州认得他的人不多,犹是现在这般萧索潦倒的模样。

    谢家公子走时冲他抱拳一礼,脸上带笑,看似随和,只是骨子里的傲气却在一举一动的细微处流露出来,在他眼中实无将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小楼中的陌生男人放在心上,便是说他也未必有多将沐清词放在心上。王家的中年人就随意了些,颔首示礼,眼中略有好奇和些许审视,仿佛是在判断城中流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程家的叶大管事却是不曾多留,招呼一声便即告辞而去,脸上不见分毫异色。这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外姓人在香市四大家的程家做到这般地步,喜怒不形于色早就炉火纯青,不管是惊讶还是疑惑,甚或是忌讳,在他手段尽出之前决计不会让旁人看出分毫。

    最热情的是许家三爷,就差拉着小骨再说个把时辰,临走前还非要给小骨和李落留一份见面礼,自然比不得送给沐清词的礼重,但也不轻。

第二千五百零五章 出事了

    “若是我,会替许家出手。”

    “啥!?”小骨一脸鄙夷,就知道他被那点好处给收买了,白问!哼,俗,俗不可耐!要是她选,定是谢家公子,那谈吐,那文采,那风流……馋得让人流口水!可惜小姐好像不怎么在意,反而有点不耐烦……再不行也得是王家吧,至于许家,简直不忍直视,真当有几个臭钱就能打动小姐,呸,和那个谁一样的俗!

    李落不用问都知道小骨属意的人是谁,笑了笑没说话。在商言商,真正的生意人会把铜臭放在桌上谈,没有那些个遮遮掩掩,除非一开始便有别的心思。言商和经纬社稷有共通之处,在卓城,在长明宫上,很多时候王相之间没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花花肠子,若是天子想眼不见为净,下头的人拍桌子瞪眼,吹胡子骂人的绝不会少,所有的利益交换都是赤裸裸的,很少有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叫别人去猜,那都是史记小说胡编乱造,刻意美化之后的说辞。若说朝堂相争也不比泼妇骂街好看多少,不过是这些人涵养的功夫了得,看似气急败坏,只要出了门,马上都能心平气和下来,这倒是常人难及之处。

    所以不谈利益的商人,那都是打算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货色,越风雅就越别有用心。当然不见得都是这样,但是大抵上足见其用心。

    许家三爷是有些俗,但是他代表的许家是真想邀沐清词出手,至于别家,李落不晓得盈袖城里的事,不好妄下定论,兴许只是他多虑了而已。

    沐清词决定今年帮王家出手,其余三家的礼都退了回去。折中之选,也算合情合理。就是小骨有点遗憾,怕是不容易再见谢家公子了。

    女夷节转眼即至,盈袖城格外热闹起来,李落不是不喜热闹,只是如今实在没有心思,整日只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浑浑噩噩,倒叫心冷的沐清词也有些讶然,劝他多出去走走。李落只是微笑称谢,却从来没有离开小楼半步。

    这几日沐清词出去的时候也多了,有时候清早出门,要到戌时才会回来,进了家门,灌下去一坛烈酒之后倒头就睡,连饭也不吃,衣裳也不脱,虽说女儿家有体香,但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味道叫李落和小骨两人齐齐失色,脸色发青。沐清词不明所以,试探着闻了闻胸前的衣裳,脸色即刻变了,精彩绝伦,捂着嘴没跑两步就吐了。小骨忙不倏指挥李落打水烧水,自己侍奉小姐入浴,沐浴更衣。许是酒劲还没散,沐清词那天一整天脸都是红的,而且竟然滴酒未沾,看谁都有些眼神飘忽,着实稀罕。

    沐清词和小骨经常一整天都不回来,只有到了晚间才回到小楼,回来的时候沐清词多会让小骨捎些吃的给李落。小骨极是不满,嘀咕他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嘀咕归嘀咕,该带的还是会带,有几次还从酒楼里带些做好的吃食回来给他,却极少得他一句谢,让小骨分外不忿。

    女夷节后,他便打算离开盈袖城和徽州,去哪里还没想好,岤阳州或是东炎州,干脆乘船出海去找琮馥。

    这日,他正坐在小楼前的石阶上望着街边出神,小楼地处僻静,盈袖城里固然热闹,这里倒是更显幽静了,往日里还有路人经过,今个多半也都去城中香市看热闹,门前路上多了几只啄食的麻雀,一步一跳,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墙角传了过来,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看见他便带着哭腔叫道:“那个谁,快救救小姐,出事了!”

    李落定睛一看,木然的神情好半天才回过神,呆呆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小骨,问道:“出事,出什么事了?”

    “小姐被捕快抓走了,你快救救她!”小骨扑到李落身前,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被泪水污得乱七八糟,见到李落,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她也着实不知道该去找谁,此刻就只能想到一个李落,他会武功,也许可以从那些凶神恶煞的捕快手中救出小姐。

    “你慢些说……哎……”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小骨拽起他的袖子,撅着身子拖他,“快跟我走,求求你,救救小姐,哇……”话还没有说完又哭了起来,涕泪横飞,惶恐至极。

    李落不明所以,好好一个争香会怎么还会生出波澜,他倒也没有推辞,起身跟着小骨走了两步,忽见小骨脚步一顿,转身冲进院子,抱着苗刀跑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李落一怔,伸手接过苗刀,“须得用刀?”

    小骨点点头,又摇摇头,哭道:“我也不知道,你快去呀。”李落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料也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多话,神情自若地跟着小骨往城中香市疾步走去。

    无须刻意找寻,街上的行人自然而然的为两人指明了方位,皆是涌向一处,看到小骨,多半都低声议论。李落听了几句只言片语,大概才知道争香会上死人了,而且还与沐清词有关。

    小骨跑得急,路上行人纷纷让开去路,倒省了李落施展轻功。争香会便在香市最中央的香阁,云集香市诸家和诸州商旅,往年盈袖城的父母官也会来,犹是这争香会的最后一天,要定香阁魁首,声势非同小可,几乎所有与香市有关的人都会来,名门望族,州府官吏,江湖游侠,才子佳人,尽皆集会,这里若是死了人,的确不是小事。

    刚到香阁门口的时候,还不等小骨拉着李落进去,就看见数名脸色阴沉,身穿官服的捕快推着一人出了香阁大门,正是沐清词,手上戴着锁链,若非她是一介弱女子,只怕连脚镣都要带上。

    “小姐!”小骨悲呼一声。一名捕快眼中寒芒一闪,喝道,“漏网之鱼,正要遣人抓你,你倒自己回来了,拿下!”

第二千五百零六章 动,则死

    “等等。”沐清词虽然戴着镣铐,不过神情倒不见惊慌,依旧冷冷清清,仿佛这手上的镣铐锁着的是旁人,“她是我楼里的下人,与此事无关,官爷抓了她也问不出什么。”

    “有关无关本捕自有定夺,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捕头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说不定你还有同党!”说话之际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身携兵刃的李落身上。

    沐清词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盈袖城的人,不管你的事,快些走。”

    李落默然不语,小骨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当真就会袖手旁观。

    “小骨,松开!他不过是借住小楼之人,你带他来做什么!”沐清词脸色沉了下来。小骨一惊,平日里自家小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来兴致,也甚少管她,不过一旦发起怒来,她可不敢恃娇无恐,连忙松开手,却又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落。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捕头未动,身后数名捕快却已齐齐握住刀柄,神色不善地盯着他。李落没有回答,看着沐清词平声问道,“这是为何?”

    沐清词本来没打算浪费唇舌,只是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就开口回道:“有人死了。”

    “你杀的?”

    沐清词挑了挑眉梢,神色有些不愉,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与你有关?”

    沐清词沉默片刻,点点头。李落不说话,一名捕快向捕头投去询问的眼神,若得传令,便要拿下这个胆敢拦路的草莽之辈。捕头微微皱眉,却没有传令,眼前男子虽然落魄,但他毕竟也是混过大甘武林的江湖中人,来人有恃无恐,怕是非易于之辈,不如先瞧瞧他想做什么,倘若有胆劫人,那就是和大甘朝廷过不去,到时候是杀是剐都是官府一纸公文的事。

    “你走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有杀人,他们不能平白冤枉我,我跟他们去官衙。”

    李落呼了一口气:“那你知道你入大牢,一夜之间,或许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沐清词一愣:“他们还会屈打成招吗?”

    李落漠然一笑,屈打成招?那算不得什么,只怕还有更龌龊的遭遇。“在盈袖城你地位超然,不过亦是无根浮萍,雨打风吹去,进去了未必能出得来。”

    沐清词到底心思聪慧,已然明白李落的话中之意,左右观望,纵然是她代为出手的王家都没有人出来,这便已经挑明了这件事恐怕另有玄机。

    没有露面的并非只是王家,谢程许三家皆无人露面,只有那个许家三爷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落一愣,没想到到了这种境地,她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果然是个怪人。

    “陈捕头,怎么人犯还不带走?”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楼里传了出来,一位方面大耳,面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虽身着便装,但是姿态不凡,显然是经常发号施令的权贵大吏。

    陈姓捕头急忙一礼,回道:“吴大人,人犯有同党。”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一并拿下!”中年男子冷然喝道,身后跟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皆是盈袖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最边上有个哭得险些晕厥过去的女子,指着沐清词尖声叫道,“沐清词,你还我家小姐命来!”

    李落微微一怔,那女子竟是个熟人,正是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吹香,她唤小姐,莫非死的人是雪舟?这倒是有些始料未及,那日所见还恍如昨日,不想这么快就阴阳两隔,只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死,而且还和沐清词有关,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

    “来人,拿下!”陈捕头不敢怠慢,急忙传令,就有捕快扑将上前,小骨吓得尖叫一声,躲在李落身后。此案人犯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一众捕快倒是不曾带着戒尺、勾魂索、擒兽链、兜贼网这类的杀器出来,只是随身的佩刀,见李落也佩刀,就有数人抽出官刀,小心提防李落,莫要叫他狗急跳墙,跑了事小,伤了吴大人可就不得了了。

    李落没有动,任凭几名捕快揪着他的关节要害。陈捕头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还以为是个高手,原来是镴枪头吓唬人的。小骨也愣了,见识过李落的刀法,本以为他是小姐的救命稻草,不曾想这般没用,要么就是他怕了官府这些捕快,不敢出手,急得团团转,不过没有人搭理她,一个奴婢下人,不值得大动干戈。

    李落被俘,脸上却无异色,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中年男子,和声说道:“吴大人可是这里的主事之人?”

    “本官南平知府,人犯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罪无可赦,待本官查明真相,定要给冤死的雪舟姑娘一个交代。”字正腔圆,这番话并非是说给李落听,而是说给香阁外过往的商旅和本城百姓。盈袖城女夷节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能给知州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会仕途受损,至于雪舟,知府大人亦是心疼,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

    “那就是了。”李落轻声低语,身旁一个捕快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是说吴大人便是此间最位高权重之人。”

    捕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地脸色一变,叱道:“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就觉手中一轻,再看时已经不见那同党踪迹。沐清词微微一眯眼,适才觉得有一股清风从身边拂过,定睛望去,忍不住惊呼一声,被六名捕快擒住的李落竟已消失不见,随之听得身后有人惊叫,忙不倏回头望去,只见他静静地站在吴大人身前一尺外,平静地看着中年男子,形如鬼魅。

    吴大人脸色骤变,刚要退后,一股凛冽的杀气直指印堂,额头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心中已如明镜,动,则死。

第二千五百零七章 钩吻之毒

    左近捕快衙役就要扑上来,吴大人疾喝道:“都别动!”然后看着李落,神色数变,渐渐镇定下来,沉声说道,“这位少侠,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可要想清楚,你如此行事是与大甘朝廷为敌。”

    李落和声说道:“吴大人言重了,我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想请大人进去坐坐。”

    “进去?哪里?”

    李落扬了扬下巴,指着香阁道:“那里。”

    吴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生惊意,这般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倘若只是这样,本官倒无不可。”

    “请。”

    吴大人深吸一口气:“一起进去吧。”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他恨不得将眼前男子碎尸万段,但杀他之前自己定然难逃一死,且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再从长计议,就是憋屈了点,堂堂一府知府,被人挟持,传出去可就成了笑柄。

    “那这位沐姑娘?”

    “也一起进来吧。”

    吴大人扫了一眼陈姓捕头,陈捕头会意,放开沐清词,虽说有心擒住沐清词逼他就范,不过一个是一介草民,一个是南平府知府,孰轻孰重,此间诸人皆已明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进了香阁。小骨在外头愣了一会,忙不倏低着头跟了进去,陈捕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缕狠色,没有阻拦,正主都已经进去了,留下一个婢女着实没什么用处。

    往里走的时候,李落轻声向沐清词说道:“别害怕。”沐清词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惊诧,大约是在问他如何看出自己会害怕的……

    香阁之中还保留着方才事发之时的模样,一具尸体静静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原本美艳动人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小骨闭上眼睛不敢多看,紧紧拉着沐清词的衣襟,浑身发抖。沐清词轻轻拍了拍小骨手臂,虽也有惊惧,不过倒还镇定,安安静静地看着堂下两人。

    李落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雪舟,悠悠一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就这样香消玉殒,不免让人唏嘘。

    香阁之中一众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李落四人。吴大人此际业已镇静下来,目光紧随李落,猜测他意欲何为。李落看了半晌,抬头看着沐清词,“她是中毒而死?”

    沐清词一滞,只要不是眼瞎,大概都能看得出来,就不知道他看了这么久,只看出她死于中毒?沐清词莫名的有些惆怅,怕是这一次麻烦真的大了,就不该跟他进来,这下好了,再添一桩罪名,挟持朝廷命官,依律只怕是要掉脑袋的。

    “吴大人,请坐,喝茶。”李落倒是客气,吴大人淡淡一笑,坐了下来,茶却是没喝,万一这茶里也有毒,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将方才之事说一遍给我听听。”

    沐清词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既然要听,那就说说。

    盈袖城的争香会前后一共三日,第一天上午名为识香,此关是将制作胭脂水粉的香料混在一起,过关之人须得分出个中名目方可,以辨出香料多寡和对错分优劣。为示公正,所有的香料皆都一模一样,且并非一家所出,而是香市四家和其余大些的香粉商铺各添几种香料,有些平常可见,有些是稀罕少见之物,既然要分高下,自然须得争奇才能见输赢。此举是为了杜绝有人徇私舞弊,除非能收买香市四家和这些叫得上名号的铺子,若不然也只能知道自家所投香料而已,另择德高望重之辈当场比对,写出香料名字多者胜。

    到了下午,比试的名堂唤作辨香,较之早上更加考较,不再是混在一起的香料,而是制成成品的胭脂香粉,比试的人要从这些胭脂香粉之中分辨出香料,除了嗅觉敏锐之外,最要紧的还是推敲这些制香的方子。制香配方和药方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能随意掺杂在一起,味道混了不说,有些时候还会发出奇怪的恶臭,制香时要慎之又慎,犹是那些贵重的香料更是如此,一方足以价值千金。

    能有资格到第二日较量的已经不多了,此关名为制香,在限定的时辰内从限定的香料中任选材料制香,以味道香馥、纯、轻、或媚或雅,奇巧者为胜。这一关最为考较一名制香师的功力,须得通晓这些香料的特点,用量轻重都得心中有数才可,最后各凭手段,评断之人起先并不知道制香者为何人,仅以胭脂水粉的成色香味断高下,末了之后才会揭晓制香者是何许人也。

    若是到了第二日胜负还在伯仲之间,悬殊不大,便由第三日寻香定结局。寻香最雅,是由当初谢家那位子弟在百花丛中灵犀一点的故事而来。到了这一日,留在最后的人拿出自己最新制成的胭脂水粉,洒在一名试香的女子身上,然后在数十名莺莺燕燕,香气扑鼻的香女身上分辨出这一味胭脂来。

    这一关为了取胜,需得制香师拿出香市里没有的胭脂水粉,独树一帜才有可能从诸般香味中分辨出属于自己所制胭脂的独特香气,如此做法也是为了让香市工匠莫要墨守成规而立的名目。

    此次争香会走到最后的人就是沐清词和雪舟,最后一关,寻香。沐清词先攻,据说雪舟将她所制胭脂用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在沐清词寻香之前出了事,雪舟忽然毒发身亡。所中之毒是香市讳莫如深的一味香料,名为钩吻,取自藤生根茎,性寒凉,闻之有清香,颇有雨后幽谷的气息,是一种极为罕见且不可多得的香料,但是此物有奇毒,用量多少很难掌握,出现在徽州香市已有几十载,不少制香师都想调配出带有钩吻,且不会要人命的胭脂水粉,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死在钩吻毒下的香女至少也有七八人之多,死后都是七窍流血,模样惨不忍睹,后来徽州香市便禁了此物,不许制香师再用。

第二千五百零八章 验尸

    不过坊间有传言,曾经有人调配出恰到好处的钩吻用量,不过配方已经失传。香市明面上无人再用此物,但是仍有不少制香师暗中意图掌控钩吻,以求一鸣惊人。

    “这具尸体有人动过么?”李落问了一句,吴大人作答,沉声说道,“没有,仵作尚不曾前来。”

    李落沉默数息,问道:“何以断定她是中钩吻之毒?”

    “盈袖城因为钩吻死过不少人,官府也有记载,另外这些香市制香师都有听闻,有多人皆已言明和钩吻中毒之后的死状一模一样。”

    “钩吻很常见?”

    “不常见,徽州官府明令禁止买卖钩吻,市面上极少见,不过若是有心也能寻到。”

    “你手中有钩吻?”李落看着沐清词问道。沐清词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有。”

    “从何而来?”

    沐清词没有回答,吴大人插言道:“王家有人指认,受沐姑娘请托,特意寻来此毒草。”

    李落皱了皱眉头:“你要它做什么?”沐清词抿着嘴,颇显倔强,让他很是无奈,暗暗叹了一口气,“你可有将钩吻混入胭脂当中?”

    “没有。”

    “当真没有?”

    沐清词语气转冷,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

    “那她所中之毒从何而来?”

    吴大人看了沐清词一眼,显然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如今沐清词的嫌疑最大,而且盈袖城里几乎人尽皆知,她与雪舟是一对冤家,较量了很多年,沐清词总是压过雪舟一筹,不过雪舟与四大世家过从甚密,名气较之沐清词却还要更胜些,两个人无论是谁出事,必然会是另外一人最为得益。

    陈捕头在门外探了探头,吴大人扬了扬眉梢,却未开口说话。李落头也没抬,“吴大人,不必顾虑我。”吴大人这才扬声问道,“何事?”

    “回大人的话,府衙仵作到了。”

    吴大人看了李落一眼,沉声喝道:“传他进来。”

    “遵令。”

    少顷,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疾步入内,向座中吴大人躬身一礼,轻轻扫了李落几人一眼,恭声道:“卑职见过大人。”

    “验尸?”吴大人看着李落,李落长身而起,让开地上雪舟的尸体,平声说道,“验尸吧。”

    仵作上前放下随身木箱,仔细勘察雪舟的尸体。一盏茶之后才起身,斟酌片刻,道:“吴大人,从死者中毒的迹象来看的确是中了钩吻剧毒。”

    “能查清毒从何来?”吴大人身子微微前倾,凝神问道。

    “这个,要花些时辰。”

    “不用查了,沐姑娘方才所制胭脂之中定有钩吻残留。”李落淡淡说道。吴大人惊咦一声,仵作也是一愣,四下张望,挠挠头,“敢问哪一瓶胭脂是沐姑娘所制?”

    沐清词指着一个白瓷瓶,仵作连忙取了过来,从木箱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些粉末,掺水,再将白瓷瓶中的胭脂小心取出少许混入。几息之后,那水中便显出黑红颜色,仵作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叫道:“真的是钩吻!”

    吴大人一振,看着沐清词,冷然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沐清词皱着眉头,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是眼下这般情形,张了张口,却无从辩驳。小骨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声嘀咕:“她本来就不是小姐的对手,小姐赢了她就好,干嘛非要害她性命……”

    声音虽小,堂中几人却都已听到,便听吴大人冷笑一声:“此次争香会就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本官可是听到在寻香之前,雪舟姑娘要胜过沐姑娘半筹。”

    沐清词拂了拂鬓间秀发,没有理会吴大人的讥讽言辞,看着李落轻轻一笑道:“看来好像是我下毒。”

    “不错,的确很像。”

    “我有下毒的理由吗?”

    “你觉得你有么?”

    沐清词还当真仔细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故意下毒,毒死她我也得赔命,得不偿失,最大的可能是我不服输,铤而走险,执意将钩吻掺入胭脂之中,不想错用了剂量,害了她的性命。”

    “说得通。”

    “那个谁,你到底帮谁!?”小骨大恼,恶狠狠地盯着他。李落一笑,“我谁也帮不了,只能帮真相。”

    沐清词神色自若,带着一丝好奇,不解问道:“要怎么帮?”

    李落转头看着仵作和声问道:“钩吻之毒,毒死一个人须得多久?”

    “这个……”仵作看了一眼吴大人,吴大人喝道,“知无不言!”

    “是,大人。”仵作赶忙应了一声,沉声应道,“钩吻毒性很强,如果是外用,三两日就会毒发,如果内服,视用量多少而定,长一点的得半个时辰,短的只怕要不了半刻就会毒发身亡。”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雪舟的尸身,接道,“死者嘴唇发黑,眼底充血,再加上七窍流血,出血很烈,应该是内服,那么半个时辰到半刻都有可能。”

    李落听后陷入沉思,吴大人此刻也定下心神,开始推敲起这桩凶案:“从雪舟姑娘毒发之时往前半个时辰她都在香阁,也就是说她是在这里中的毒?”

    “回大人的话,如果是这样应该错不了。”仵作恭敬应道。

    吴大人不出声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落。案子到了眼下也算是水落石出,沐清词有钩吻,她所制的胭脂中也有钩吻,而且她素来与雪舟有罅隙,就算她本是无心,最好也不过是好胜心切,失手毒杀雪舟,仍旧免不了牢狱之灾。

    香阁之中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半晌过后,吴大人轻咳一声:“这位少侠,事已至此,你还待如何?本官好言相劝,若是就此罢手,本官可以不追究你藐视朝廷法度,挟持本官之罪,但是你若还要知法犯法,本官想帮也帮不了。”

    李落展颜一笑,看着吴大人道了一声谢。吴大人松了一口气,就要唤人进来,却听李落平静说道:“不急。”吴大人脸色一变,语气生硬起来,“你还想怎样?”

第二千五百零九章 好奇害死猫

    沐清词也有些讶色,轻轻摇头:“算了,你……”

    “你若是进了官府大牢,到了明日就再难翻身,除非这钩吻就是你混入胭脂当中的。”李落定定地看着沐清词,随意问道,“所以你并未在胭脂中混入钩吻?”

    “小姐不都说过了嘛,你干嘛还……”

    “小骨。”沐清词打断小骨的不忿争辩,清冷说道,“我胜她,用不着钩吻,我也没有在胭脂里掺入钩吻。”

    “好,我信你!”李落朗笑一声,示意脸色骤变的吴大人稍安勿躁,他并无鱼死网破之心,看着仵作问道,“你可会剖尸?”

    “剖,剖,剖尸!你,你想……”仵作咽了一口口水,惊恐地看着他,忙不倏躲开一步,离他远些。李落见状便知这仵作该是没有剖尸的手段。大甘风俗人死为大,死者的尸体更不能随意亵渎,诸如剖尸寻常想都不敢想,也就是术营蒋浦帐下有医道高手做过类似的事,牧天狼最不缺尸体,当然不会拿军中将士的尸体做这些,但是找几具异族将士的尸身也不难。

    蒋浦曾向李落说起过,开膛破肚除了能验尸之外,还能救命,只是这种救命的法子有些过于惊世骇俗,纵是军中这些死都不怕的悍卒,等闲也不敢躺在术营试刀。

    “刀。”李落伸手,仵作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并无恼怒,自己动手从仵作木箱中取出一把不长的解牛刀,试了试刀锋锐利,随即探手解开雪舟的衣裳。

    “住手!你要干什么!”吴大人冲了起来,一脸寒色,不想他竟是个登徒浪子,人都死了,竟然还要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来,简直是丧尽天良!再者说了,雪舟就算生前是盈袖城艳名在外的美人儿,但是现在死的不能再死,身子都凉了,难不成他还下得了手!

    “大人,他要剖尸!”仵作惊骇叫道。吴大人须发怒张,怒喝道:“人死为大,你这是对雪舟姑娘的大不敬!”

    李落神色不变,平声说道:“若是不能解开她身死的真相,才是真的对她大不敬。”

    “住手!”吴大人跨前两步,指着李落怒喝道,“有本官在此,岂能容你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李落缓缓抬头,看着吴大人淡淡说道:“我不是在要你作准。”

    那双眼睛,淡漠世情生死,让吴大人莫名心中一寒,刚才失态,却是一时忘了如今生死皆在旁人之手。吴大人神色数变,抑住怒意,重重坐回椅子上。

    沐清词眼中闪过不忍,虽说雪舟一向对她很不客气,而且暗地里没少说她的坏话,但是毕竟人已经死了,再去搅得死后不得安宁,就算是她的性子也觉得李落有些过分。

    “她死了,我还活着,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别再碰她的尸身,说出去……不好。”

    李落不为所动,嘴角浮现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你怕我剖尸之后发现她真的是死于你手?别担心,她若化成厉鬼也是来寻我,你和小骨转过去,闭上眼睛。”

    沐清词气结,略有恼意,别过头不去理他。李落解开雪舟身上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胴体,和她脸上的血污形成鲜明的对比,分外可怖。仵作急忙转头,非礼勿视,吴大人也不由得低下了头,他是男人,而且还是血气犹在,且手握南平大权的男人,若说没有对雪舟动心,那是自欺欺人之说。雪舟对他似乎也另有情愫,不管是因为什么,总能让他这样的男人身心愉悦,有心染指,只是顾忌香女的名声,不过这般欲拒还迎也别有滋味。正因为这样,他就更恨沐清词,虽说沐清词的姿色丝毫不弱于雪舟,但她那股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就叫人欢喜不起来。

    昔日丽人如今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无须多久就会变得冰冷惨白的尸体,少了情欲之心,只有遗憾和感慨,此生再难一见,总归有些惆怅。

    吴大人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只是一眼,他就吐了,何来一个知府应有的仪态风度。听着吴大人吐了,仵作有些耐不住好奇睁开眼,脸色突地大变,还好他见过不少尸体,残的破的,好的赖的,他都见过,所以他能忍,忍着第一眼没有吐,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反胃,但是也没有撑太久,约莫过了七八息的工夫,仵作猛地干呕一声,跑到墙角吐了起来,鼻涕眼泪跟着嘴里的秽物一块下来,也顾不得肮脏,只想把刚才看到的统统忘个干净。

    说到底还是吴大人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见得世面多些,虽说这会脸色很难看,但是好歹稳住心神,不至于乱了方寸,不像仵作那样吐的昏天黑地,只恨不得把胃也吐出来。

    香阁很香,盖过了血腥气,不过还是有淡淡的腥味飘到了沐清词的鼻间。她抽了抽鼻子,分辨出血的味道,很听话的闭着眼睛,听到吴大人和仵作的呕吐声,还有刀子划过什么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轻微的撞击,很清脆,不是自己听过的任何一种声响,在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描绘出一副血淋淋,阴森可怖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越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回头,不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忍不住越想回头,越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可怕,那滋味抓心挠肝的痒。

    就在沐清词天人交战之际,忽然身边的小骨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她微微一惊,睁眼一看,看见小骨恍若无骨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口鼻眼皮不由自主的胡乱抖动,木然且没有表情地看着身后。她微微一呆,便即明白了小骨脸上的表情是怕到极致的模样,忍不住便想骂她,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让她不要看,不要睁眼,偏不听!受了极大的惊吓,离魂失语,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疯疯癫癫,迷了心窍。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第二千五百一十章 死者生前服过毒

    身后忽然传来李落温和的声音,“你可以打她一个耳光。”

    “什么?”沐清词一怔,不由自主地寻声看了李落一眼,吴大人于心不忍,急忙叫道,“别看……”可惜已经说迟了,沐清词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李落,他的表情很平静,甚或是有些舒缓,在他身前地上绽放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静静的被斑斓绚丽的锦衣簇拥着。

    沐清词愣住了,她没有觉得眼前这一幕有多恐怖,也没有觉得恶心,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那朵鲜艳的红花很漂亮,极漂亮。她从来不觉得雪舟比自己好看,只是雪舟更擅长梳妆打扮,用厚厚的胭脂水粉来掩盖自惭形秽,她很笃定,不论是相貌学识还是身段谈吐,雪舟都不可能胜过自己。但是眼下,她忽然觉得躺在地上的雪舟很美,比自己要美得多。

    沐清词发了一会呆,直到李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这才醒过神来,急急忙忙唤醒失神的小骨。小骨过了好一会眼神才渐渐聚焦,回过神来之后哇一声,扑进沐清词的怀里大哭起来。她是又生气又心疼,也顾不得再埋怨她,轻轻拍打小骨肩头,试图叫她镇静下来。

    李落轻轻一笑,竟有一丝揶揄,扬手唤来仵作:“你过来这边。”

    仵作缩着身子,惊恐地看着他:“你还要做什么!?”

    李落长身而起,语气清越:“我说什么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吴大人未必见得会信,须得你也来看看,才可知我所言真假。”

    “什么真假?”吴大人此刻的的确确起了极大的兴趣,好奇之心暂且压下了他对雪舟尸身亵渎的怨恨,和看过眼前一幕的不适,凝声喝道,“你去看看。”

    仵作暗暗骂娘,不过知府大人的明令不可不遵,只好挪着步子,忍着恶心移到尸体旁边,面色苍白地问:“看什么?”

    李落指了指那朵红花中的一物:“这里。”

    “这里,呕!!!这……这……这……不对!”仵作忽地高喊一声,吓了吴大人一跳,脸色不愉地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仵作咽了一口口水,连忙告罪,又再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震惊地看着李落,“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

    “不知。”李落说完一顿,抬头看着有些疑惑不解的沐清词,淡然开口,“不过我相信她。”

    仵作轻轻啊了一声,转身看着吴大人,斟酌之后沉声说道:“启禀大人,死者的胃成紫黑色,有痉挛抽搐以及出血症状,可以判断死者生前服过毒。”

    吴大人眼中精芒一闪,身子微微前倾:“钩吻?”

    “大人稍候,一试便知。”仵作极快的从尸身胃中取出些血污,依法炮制,几乎顷刻之间那药水就变了颜色,较之刚才快了数倍有余。仵作和李落相视一眼,心中已有猜测,仵作忍住心惊,低声回道,“大人,的确是钩吻之毒,毒性很烈,死者生前吞入腹中的钩吻剂量不小。”

    吴大人啊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一个是胭脂中混入钩吻,一个是吞食毒物入腹,哪一个更容易要人命?”

    “这……”仵作小心地看了吴大人一眼,见吴大人并无异色,这才谨慎开口,“那自然是吞食入腹,不过涂抹胭脂也有可能,两者都致命,只是时间长短的分别。”

    “倘若已叫她服下钩吻,可还要画蛇添足,再在胭脂中下毒么?”

    “这个……小人只是仵作,断案的事小人不敢妄言。”

    “也好,其实此事不难分辨,那瓶胭脂里的确有钩吻,不过未必是沐姑娘放入其中,依我猜测,当是在雪舟姑娘毒发之后有人趁乱混入瓶中,而真正让她毒发身亡的其实是吞食入腹的钩吻毒物。依方才仵作所述,钩吻倘若内用,大约会在半个时辰到半刻之间让人中毒身亡,用量大小有别,毒发的时间会有长有短,不过我猜雪舟姑娘中毒最长应该不会超过一刻光景,若是如此,下手之人必定要算准时间,恰巧是涂抹了带着钩吻的胭脂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毒发,这样才能将祸水引到别人身上,进而只留意胭脂里的钩吻,而忽视她腹中钩吻。”

    仵作听着连连点头,合情合理,忽然眼角瞥见吴大人面沉如水的神色,禁不住背心一凉,悄然退开几步。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雪舟姑娘没有防备喝下或吞下带着钩吻的毒物,当时的情形,雪舟姑娘该不会吃东西,喝茶最有可能,而且一定是她身边亲近之人,至少不会是沐姑娘,若是沐姑娘奉茶,她多半是不会喝的。”

    吴大人不蠢,反而很精明,要不然也坐不上南平府知府的官位,李落如斯说来,他原本坚信不疑沐清词就是凶手的念头便即动摇起来。诚然,沐清词的确有可能为了赢得此次争香会的头名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险擅用钩吻,失手错杀雪舟。但是如果从雪舟的腹中也提炼出钩吻剧毒,雪舟死了,她是唯一的嫌犯,除非是傻子,要不然绝不会用这么愚蠢的办法杀人。

    有人想要欲盖弥彰,浑水摸鱼。吴大人双拳紧握,脸上虽无太多表情,只不过手上青筋暴起,已经动了真怒。

    “有办法查明是何人下毒?”

    “香阁之中人来人往,颇为繁杂,每一个靠近雪舟姑娘的人都有可能是行凶杀人的凶手,不容易。”

    吴大人一扬眉,他只说不容易,却没有说做不到,能想出剖尸这样惊世骇俗办法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钩吻有剧毒,不能随意盛放,下毒之人必会将盛放钩吻的器皿随身携带,趁乱带出香阁,如此才能高枕无忧,纵然有人怀疑,没有实证,到时候亦可矢口否认。”

    吴大人一震,此前在香阁里的人都有嫌疑,放任他们在楼外,如果销毁物证,再想水落石出可就难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一章 还原场景

    李落不急,缓缓合上那朵红色的花,再将衣裳穿好,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香阁外人多眼杂,说不好就会落入有心人眼中,只怕那人不见得有胆量将盛放钩吻的器皿丢远,还是放在身上最为踏实,等此间事了,沐姑娘定了罪名,再掩盖这些蛛丝马迹也不迟的。”

    “搜身?”

    “万一搜不到呢?”李落俯身看着死不瞑目的雪舟,“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证,打草惊蛇,到时候只会连累吴大人被人笑话。”

    吴大人轻咳一声,掩过脸上的尴尬神色,多了一分严肃和敬意:“不知少侠可有良策?”

    “法子倒是有一个。”李落忽地俯下身子,将头和雪舟的玉首置于一处,仔细端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样子说不上暧昧,而是太过诡异,让堂下几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什么办法?”吴大人急忙问道,沐清词也是一脸讶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让她开口告诉我们……”

    陈捕头很焦急,看着香阁外听到消息赶过来,此刻来回踱步的通判曹大人就更头疼了。好几次他都想冲进去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贼人拿下,不过又顾及知府大人的安危,不敢造次。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曹通判,陈捕头冷汗直冒,堂堂知府被人挟持,和他这个盈袖城的捕头脱不了干系,寻常毛贼也就算了,但是有胆子挟持知府大人的江洋大盗那可是凤毛麟角,偏生就出现在盈袖城,而且还是女夷节四方商客云集的时候。

    就在陈捕头自艾自怜仕途怕是到头的时候,屋中吴大人森然喝道:“陈捕头。”

    “哎哎,属下在。”陈捕头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了香阁,万幸知府大人听声中气还足,那歹人并没有对知府大人下毒手。见陈捕头进了香阁,楼外诸人翘首张望,纷纷议论,不知道香阁之中发生了什么事,自仵作进去之后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少顷,陈捕头疾步走了出来,向曹通判躬身一礼,凑近身侧耳语几声。曹通判脸上露出讶色,颇有费解之意,不过并非慌张神情,思量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陈捕头望着楼前诸人大声喝道:“方才在楼里的人都还请再进去一趟,事发之前站在何处,进去之后还站在原处,莫要喧哗,莫要慌乱,如果有人推脱或是故意躲避,一律拿下,视同疑犯!”

    楼前诸人皆是一惊,一众捕快杀气腾腾,目光不善地盯着众人。香市四家自然不会把这些捕快看在眼里,要说武功,他们未必有府里的护院高手厉害,但是穿上皂衣官服可就不同了,背后就是大理司,再往上说不定还能攀上那位齐了天的大人,不看佛面看僧面,都是城府甚深之辈,没人会有不满。

    进了香阁,吴大人居中而坐,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沐清词轻轻抱着小骨站在侧旁,雪舟依旧倒在地上,一如刚才七窍流血的模样,只是她的衣裳好像被人动过,微微有些凌乱。仵作躲得最远,见有人进来,便即悄悄躲到角落里,求神拜佛,莫要让那个人和吴大人记起自己。

    李落就站在雪舟的尸体旁边,静静看着走进来的诸人。曹通判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吴知府身边刚要说话,就见吴知府示意他稍安勿躁,有些话容后再说。

    人已到齐,吴知府没有出声,旁人也不便说话,面面相觑,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色。

    “人,到全了么?”吴知府沉声喝道。陈捕头忙不倏高叫道:“还请诸位都瞧瞧,身边可有少了人或者有人站错了位置。”

    有人与吴知府相熟,壮着胆子问道:“知府大人,敢问这是何故?”

    吴知府沉默片刻,寒声喝道:“雪舟姑娘身中剧毒惨死,这还是女夷节的首例,此事传扬出去,对徽州香市的口碑怎样无须本官多说你们也能想得到,本官定要擒获凶手,还雪舟姑娘一个公道!”

    “大人,难道她不是凶手?”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就藏在诸位当中。”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议论声沸反盈天,陈捕头大喝一声,“肃静!”众人这才平息了议论声,不过脸上俱有惊意,不曾想此事再生波澜,除了沐清词,竟似还有一个同党。

    “少侠,人都已经来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吴知府出言询问,语气中带着三分客气,颇叫堂下众人吃惊,早先还是此人挟持知府入楼,没想到转眼的工夫两人竟能冰释前嫌。

    “钩吻是剧毒,说它见血封喉不为错,不过到底不如手刃来得快,雪舟姑娘临死之前已经写下了行凶之人的姓名。”

    “什么!”众人皆惊,难道说雪舟的死当真另有蹊跷,并非是沐清词害她性命?

    “这,我怎么没看到。”陈捕头嘟囔了一句,吴知府听了大恼,好一个憨人,不过脸上却无丝毫异色,沉静如故。此言一出,堂中便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怕是他诓骗的手段而已,冷笑不语,且看他如何收场。

    李落充耳不闻,轻轻翻开雪舟的手掌,“字写在掌心,陈捕头没有看到也在情理之中。”话音刚落,便有几人凑上前来,定睛一看,讶然出声,正欲说话,就听李落一声清越冷喝,“吹香,拿出你怀中茶杯!”

    躲在人群中的吹香娇躯猛然一震,惊慌呼道:“茶杯我已经……”话还没有说完,脸色骤然大变,惊叫道,“不是我!”李落抬头,双目犹如冷电,直视吹香。吹香受惊,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身边之人,便是这一眼,李落就已了然于心。吴知府也察觉到其中三味,冷喝道,“不是你,那是什么?”吹香心神大乱,目光游移不定,张口结舌却又无话可说,数息之后又自镇定下来,垂首低语,“民女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第二千五百一十二章 茶杯

    吴知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李落呼了一口气,道:“你自然知道我和吴大人在说什么,雪舟姑娘临死之前已经告诉我们害她的人是谁。”

    “是谁?”有人出言相询,再瞧瞧雪舟摊开的手掌,疑惑不解道,“这……只是一团血污啊。”

    “钩吻之毒,蚀骨穿肠,雪舟姑娘果真很聪明。”

    有人愕然不解,自然就有人瞧出端倪,雪舟死不瞑目,临死之前怒目圆睁,看得却不是被众人怀疑为凶手的沐清词,而是……吹香所在的方位!

    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略一迟疑,将雪舟掌心那团血污擦去,众人围上前来,就听有人轻咦一声,自己在手上比划起来,“口……欠么?啊!这是吹字的起笔!”众人皆是哗然,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吹香身上,她娇躯颤抖,连连摇头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吴知府暗暗点头,此子目力不凡,更加洞彻人心,确实是个人才,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雪舟掌心有一个吹香的吹字?

    “可是,这也不能说是吹香姑娘下的手吧,她是雪舟姑娘的贴身侍女,情同手足,为什么要暗害她家小姐?”有人为吹香打抱不平。吹香一脸委屈的垂首抽泣,李落神色清冷,淡淡应道,“这就得问问吹香姑娘了,你家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害她性命?”

    “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吹香花容失色,泪眼婆娑,看着倒是很惹人心怜。

    “方才我与仵作业已查明,雪舟姑娘所中钩吻之毒并非是来自沐姑娘的那瓶胭脂,而是另有人下毒。”

    众人齐齐回头看着躲在墙角的仵作,仵作倏地一僵,脸色很难看。李落这番说辞有瞒天过海之嫌,腹中有钩吻不假,不过胭脂里的钩吻是不是要命他可不知道,不过又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回道:“在死者体内的确提炼出了钩吻之毒。”

    众人惊呼,吹香脸色阵青阵红,惊慌失措。

    “雪舟姑娘身份尊贵,身为女子,又是争香会的贵客,等闲不是什么人都能近身,除了你,还有谁能轻易下毒?”

    “这,争香会上那么多人,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小姐身边,小姐口渴,兴许喝了别人端给她的茶水,才,才……”

    “哦,茶水么?你怎知是茶水中有毒?”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吹香。吹香瞬间失神,脸色奇差,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进门之后他第一句就问吹香茶杯去了哪里,这是暗示,让吹香以为下毒之事已经暴露,让吴知府知晓,心生惶恐,再加上突然出现在掌心的那个字,足以让她心神失守,自己露出破绽。

    李落在赌,这一次又赌对了,果然是在茶水中混入钩吻,方才就发现桌上的茶杯似乎少了一个,看来他的推断没有错。

    吹香眼珠一转,尖声叫道:“是你刚才问我茶杯去了哪里,我以为是……所以才说得茶水。”

    这话是有些强词夺理,不过勉强说得通。李落也不争辩,淡淡一笑,接道:“香阁之中人来人往,要想下毒也不容易,若是碰巧下毒的茶水被旁人喝了,还会生别的事端,所以这下毒之人必定是最后为雪舟姑娘奉茶之人,此间除了你之外没有旁人,你还敢说与你无关?若非是你,你家小姐临死之前为何会只看着你,不看别人?还要在掌心拼死写下一个吹字?”

    “我……小姐……你……”吹香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吹香身侧一名男子站了出来,温文尔雅,拱手一礼,温声说道:“此次争香会雪舟姑娘是替我们谢家出面,她横遭劫难,在下心痛不已,查明真相找到害死雪舟姑娘的凶手我们谢家责无旁贷,只不过阁下所言俱是猜测,单凭一个模糊不清的划痕就推断是吹香下手未免有失公允,说不定是雪舟姑娘毒发之后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掌心,形状相似而已。再者吹香虽然是雪舟姑娘身边最亲近之人,如果真像阁下所说,雪舟姑娘是喝了被人下毒的茶水才毒发身亡,那香阁之中谁都有可能接触到那杯茶,以此断定就是吹香下毒,恐怕有些武断了吧。”这番话有理有据,自然引得不少人颔首称是,怎么说都是盈袖城里的人,同气连枝,被一个外乡人指手画脚,很容易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若非吴知府就在堂下,说不得就要群起而攻之。

    “你是谢家人?”李落认得他,当初在河畔雪舟的府邸前就是这个风度翩翩的谢家公子。

    “在下谢玉楼。”男子不卑不亢地回道,说罢看了吹香一眼,和声说道,“吹香,你莫要惊慌,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可欺瞒,有知府大人做主,还有这么多人证,没有人能冤枉你,不过倘若真是你下毒,那就枉费你家小姐平日待你的恩情。”

    吹香嗯了一声,神色渐缓,冷冷地看着李落。李落暗赞一声,此子话语不多,点到即止,而且恰到好处,让人难以抓到把柄,却能安了吹香的心。倘若再等片刻,恐怕吹香会招架不住,吐露实情。

    李落淡淡一笑:“果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自该做得天衣无缝,那茶杯只怕早就不见了,不过香阁之中一应茶具皆有记载,少一只茶杯,一只茶壶,要想查出来并非难事。”吴知府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口中所述确有几分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断,并无实证,就算少了一只茶杯,也无法证实就一定与吹香有关,最多只能证明有人还要下毒暗害雪舟,却无法断定就是吹香所为,而沐清词只是少了几分嫌疑,也不能说她和此事全然无关。

    “雪舟姑娘中毒在先,涂抹胭脂在后,行凶之人先杀人,再嫁祸,谢公子方才之言合情合理,虽说吹香是最容易得手的人,但那杯茶的确有可能是别人投毒。

第二千五百一十三章 替罪羊

    只要在香阁之中出现的人都不无怀疑,不过此间带有钩吻剧毒的不只是那杯茶,还有一物。”

    “什么?”谢玉楼隐隐有几分不安,似乎这天衣无缝的局中有什么被疏忽的破绽。

    “沐姑娘的那瓶胭脂。”李落笑了笑,“胭脂本无毒,后来却有了毒,在沐姑娘制成胭脂之后,为示公正,经手那瓶胭脂的人没有几人,待雪舟姑娘用完之后,那瓶胭脂便会收起来,由几位保管,直到寻香终了,决出胜负之后再取出,前后不会多过一掌之数,何人下毒,一审便知。”

    谢玉楼脸色微变,吹香亦是同样失色,谢玉楼沉声辩道:“为何不能是她下毒?”

    “若是沐姑娘下毒,她怎知用胭脂的就一定会是雪舟姑娘呢?这么多香女在这里,万一用在旁人身上,岂不是杀错了人?能碰到那瓶胭脂,能让雪舟姑娘喝下带有钩吻剧毒的水,还能知道那瓶胭脂一定会用在雪舟姑娘身上,这样的人,这间香阁里有几人?”李落顿了顿,“还是说有人未卜先知,知道沐姑娘要在胭脂里放入钩吻,而雪舟姑娘会死于钩吻剧毒?”

    谢玉楼语塞,神情焦躁。吴知府冷声喝道:“谢家公子,看似你更在意的是那侍女没有下毒,不在意雪舟姑娘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啊!”

    谢玉楼脸色骤变,急忙回道:“草民不敢。”

    李落看着已经方寸大乱的吹香,平声问道:“那茶杯你究竟给了谁?”

    “茶杯……我……没有茶杯,我不知道,谢公子救我!”吹香惶恐不已,凄然叫道。这一声谢公子有人魂断,有人了然,有人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谢家一位尊长踏前一步,冷着脸喝道:“雪舟姑娘因我谢家出事,谢家不会袖手旁观,倘若真是你毒害你家小姐,知府大人一定会给盈袖城的百姓和争香会一个交代。”

    吹香愣住了,瞠目结舌。李落却无意放过她,淡漠开口:“胭脂是你为你家小姐拿的,你再替她上妆,那杯有毒的茶水也是你侍奉你家小姐喝下去,眼下茶杯早已下落不明,物证已毁,就连你的供词也可以被说成是构陷他人的一面之词,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和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的!”吹香尖叫一声,捂着脸哭嚎起来。

    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骂:“原来真的是这个贱人害了雪舟姑娘,打死她,替雪舟姑娘报仇!”堂下众人义愤填膺,喊话之人不知道是真的很气愤还是想借机滋事,只不过没人敢动手,知府大人脸比锅底还黑,一众捕快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谁敢触官府大人们的霉头。

    “吹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出言的谢家长辈皱眉喝问,谢玉楼面色一白,急急看了自家长辈一眼,虽无说话,脸上却有焦灼,只是那人视若无睹,冷漠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吹香。

    李落暗暗摇头,壮士断腕,倒是连自家子嗣也舍得,谢家这是打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连谢玉楼都扔出去当替罪羊,他叹了一口气,“你有今时今日,只是因为你有你家小姐,雪舟姑娘死了,你还剩什么?情郎蜜语?许诺你的名分?连你家小姐都舍得,你有何自信你不会被弃?比起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死人才最让人安心,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又能躲去哪里?”

    吹香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已难形容其万一,这个模样,也就只差一纸呈堂证供,只要心不瞎,谁都能看出吹香的异状。

    “大胆犯妇,你可知罪!”吴知府冷喝一声,吹香浑身一抖,软绵绵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竟然生生吓晕了过去。陈捕头上前一试鼻息,回道,“大人,晕了,可要属下弄醒她?”吴知府摆了摆手,长身而起,走到李落身边,心悦诚服地抱拳一礼,“这位壮士,明察秋毫,本官自愧不如,今日若非壮士仗义出手,本官恐怕就要冤枉沐姑娘了,哈哈,还请沐姑娘不要见怪。”

    沐清词颔首回礼,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从杀人疑犯到洗脱嫌疑,都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色,不知道是她麻木还是她根本无心。

    “来人,将此人犯收押大牢,择日审讯。”曹通判冷喝一声,一众捕快就要上前抬走吹香。李落忽然扬手,吴知府客气有礼,和声问道,“少侠还有什么事?”

    “吴大人,还请摒退左右。”

    “这……”

    “这件事并没有完。”

    吴知府眼中闪过一丝惊意,定定地看着李落,少顷思忖,喝道:“请诸位暂且回避,未得本官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香阁三十丈外。”

    “请香市四家主事之人暂留一步,对了,也请谢公子留步。”李落缓缓说道。很快,香阁里的人又再被赶了出去,街上的百姓见有人出来,争先恐后地打探香阁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屋外乱哄哄一片,只是香阁之中却落针可闻,气氛凝滞,透着阴寒和不祥之兆。

    李落没让沐清词留在楼中,也没叫她先出去,她便留了下来。吴知府也没有开口让她出去,毕竟她是当事之人,留下来并无不妥。既然吴知府没有说话,曹通判也就当作没有看见。

    “沐姑娘,你觉得今日之事如何?”

    “我?”沐清词一愣,指着自己鼻尖,呆了呆,实在不知道李落问这句话是想知道什么,夸他厉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好吧……

    “雪舟姑娘殒命,缘由却在你身上。”

    沐清词没有吭声,自己也是被人陷害,难道他还要把雪舟的死怪在自己头上。

    “在盈袖城你超然世外,偏生有一身技压群雄的制香本事,如果早些年你投身一家门下,哪怕不是四大世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沐清词皱起了眉头,她不喜被人约束,如果就因为自己制香的本领而遭人嫉恨,就要承受如此罪责,那大甘律法也不过如此。

第二千五百一十四章 算计

    怀璧其罪,不去惩治嫉妒贪婪之人,却要怪罪怀璧的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怪我?”沐清词难得的生气了。李落摸了摸鼻尖,她外柔内刚,这脾气当真不小,“那倒没有,只是想让沐姑娘看清你自己的处境。”

    “我的处境,难道不该怪他们?”沐清词冷冷说道。

    “的确该怪他们。”李落歉然一笑,“等吹香醒了之后很快就会招认受何人指示,谢家若想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当然还有王家,这么巧你刚取了钩吻,她就死在钩吻毒下,如果我猜的没有错,你起意让王家寻来钩吻恐怕也不是突然想到的吧。”

    沐清词一怔,低头想了想,果真如他所料,是有人告诉见过钩吻,又提起当年那个配方,让自己萌生尝试的心思,这才请王家的人出面,暗中寻钩吻给她。这个局环环相扣,果然歹毒!

    谢王两家脸色阴寒,不过都没有争辩,现在吴知府正在气头上,多说反而不妙,且先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香市四家,还有程许两家。”李落望着脸色阴沉的四家中人,“你说他们和这件事有无关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还请吴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谢家尊长终于忍不住了,沉声说道。吴知府也有些为难,他虽然动了真怒,但是李落这一下将香市四家都网罗进去,这件事非同小可,远远比死一个人要大得多。

    “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吹香被关入大牢,会说什么话,又会怎么说,诸位不妨猜一猜。到时候有人弃车保帅,也得看能不能藏得住所有的蛛丝马迹,能否在盈袖城里只手遮天。”李落看着谢玉楼,谢家公子额头满是冷汗,嘴唇发青,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乱了方寸。“到那个时候,程许两家若与此事有关,那便有关,若与此事无关,自然也能叫他们有关,说不定钩吻之毒就来自程许两家。”

    程家主事之人与许家三爷齐齐变色,许家三爷看看李落,又急忙望着沐清词,哀求道:“沐姑娘,许家一向对沐姑娘敬重有加,今日之事我们许家的确不知,还请沐姑娘高抬贵手啊。”

    沐清词有些奇怪,自己抬不抬手,和救许家有什么关系?

    “审问人犯是吴大人的事,你去求她还不如去求吴大人。”

    许家三爷一愣,忙不倏地就要去求吴知府高抬贵手放过许家。许家三爷身后一名老者猛踹了他一脚,忙不倏使眼色。许家三爷一愣,这才醒觉过来,幽怨地看着李落。不求还好,这一求可不就正是说吴知府不会秉公断案,反而会徇私枉法,欺压无辜百姓。

    吴知府眼角抽动,冷哂一笑。曹通判大喝一声:“放肆!”李落淡淡一笑,抱拳赔礼,“沐姑娘,你虽有一身本领,但在盈袖城却是无根浮萍,对一个已经威胁到他们自身利益却又不能被他们所掌控的变数,所谓超然就是你的祸根。杀雪舟姑娘只是顺手而为,也许是怕她纠缠,也许是她知道的太多,但是归根就里还是要让你死。”

    “所以说是我碍眼?”

    “不单碍眼,也是碍事。”李落毫不客气,环视堂下诸人,“事到如今只有两个结果,其一,吴大人与香市四家同流合污,让你我背负指使吹香杀人的罪名,堵住悠悠众口。”

    “刚才香阁里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人的议论?”

    “自然是行凶者亲口所述,签字画押,童叟无欺。”李落哈哈一笑,“你以为关入大牢就只是关入大牢?若是今日你被关入大牢,明个你就不是沐清词了,她也一样。”

    沐清词有些不相信,不过见他言辞确凿,自己毕竟没有进过大牢,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模样,岔言问道:“可是吴大人凭什么要帮他们?”

    “哈哈,你又怎知吴大人不会帮他们?”

    “简直是太放肆了,大人……”曹通判怒不可遏,吴知府脸上倒是没有异色,抬手拦住曹通判,“让他说,本官也想知道本官会怎么做。”

    “香市四大世家,不缺财色,更是盈袖城的名门望族,举足轻重,与官府乃至大甘后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起你我筹码自然要重得多,吴大人偏帮他们草草结案,其实也不稀奇。”

    “照少侠的说法,本官倒是更应该帮他们掩盖这宗杀人命案。”

    “说不定大人早已知晓此事。”

    “哦,何以见得?”吴知府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杀人,不可谓胆大包天,这是要借大人的一双眼睛和对雪舟姑娘的爱慕之心将此案办成铁案,叫沐姑娘永无翻身之地,心思狠辣险恶,普通人未必有这么大的气魄。”

    吴知府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胡说八道,本官与雪舟姑娘清清白白,哪有什么爱慕之心!”

    “清清白白,和爱慕之心并无矛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这窈窕淑女信错了人,主仆二人都被人负心罢了。”他看了地上的雪舟一眼,不知道是痛惜还是感慨,又或者只是无情,“不过也正是如此反倒证实了吴大人与此事无关,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万一出了差池,别人倒还好说,吴大人难免不会被知州问责。为了一条人命,搭上仕途的风险,得不偿失,不管怎么说以一府知府的权势,若想让一个人死的不明不白,有得是更稳妥的办法。”

    吴知府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若是本官和他们沆瀣一气,今日争香会本官一定会想方设法回避。”

    “连知府大人都敢算计,怕是官府之中有有心人帮衬,心思了得,沐姑娘聪慧过人,但是她没有这个手段。”

    吴知府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寒芒四射,一边琢磨着盈袖城府尹会否就是那个有心人。堂下有人故作镇静,有人惶恐不可终日,还有人委屈,欲言又止。

第二千五百一十五章 何为法度

    “大人,这都是此子祸乱人心的一面之词,我等清白日月可鉴,奉守大甘律法,怎会做出这等恶行?还望大人明察。”谢家长辈镇定回道,既无委屈,又无愤怒,只是略带疑惑,也不知道这幅表情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总归是见过风浪之人,处变不惊,远胜脸色奇差的谢玉楼。

    “查自然会查,急什么,本官定会查得清清楚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恶之人。”吴知府寒声说道,竟然敢算计堂堂知府,简直是狗胆包天,难不成真当盈袖城是你们香市四家的盈袖城!

    民不与官斗,古来都是如此。香市四家虽然在盈袖城树大根深,不过在南平知府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不是六大世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其实就算六大世家又能如何,宋家名满天下,近来不也是焦头烂额,鸡犬不宁么。

    “那另外一种结果是什么?”沐清词忽然插言,她很好奇,越来越好奇,不是好奇他如何断定吹香就是凶手,而是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

    “另外一种结果……”李落嘴角轻轻扬了扬,好似多了一股以往没有的玩世不恭,让沐清词呆了一呆,“主使之人有恃无恐,只是料定就算吹香招认,他们也能矢口否认,或者再交出去一两个替罪羊,这不是什么难事。”

    沐清词大为不解,他这么说简直就是在为谢家找后路,不过吴知府却若有所思,似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我想请教吴大人,何为法度?”李落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的问题。

    “法度?”吴知府一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本分,也是规矩。”

    “不错,便是规矩。国以法而立,法度有法、术、势三则,法为律法,是民之准则;术是百姓遵法守法之术;而势,则是要法能及远,不会被人阴奉阳违、欺上瞒下的权势。今日之事,法有国法,术且不说,不过论势,有人敢在朝廷命官眼前行凶杀人,还敢诬陷栽赃,吴大人的势还差了些。”

    吴知府的脸色有些难看,李落却自顾说道:“不过就算他们矢口否认也不打紧,只要吹香不会死,这案子总是要查下去的。”话音刚落,谢家那名镇定自若的主事之人脸色大变,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这才站稳。

    沐清词不明其意,吴知府和谢家主事却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和险恶用心。查案,也许能查出什么,也许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若叫官府这么无休止的查下去,捕快三天两头登门造访,谢家名誉必然受损,最后就算能平息此事,花费的代价决计不小,极有可能比除掉一个沐清词要大得多。这都不算什么,就怕吴知府抓着此事不放,那就是谢家乃至香市四家的把柄,后患无穷,至于罗织罪名吴知府也许要权衡一二,但是倘若名正言顺,此等权术难不倒他。

    好心机!

    “吴大人,一国一州一府一城,究竟是不吃饭会死人,还是不抹这些胭脂水粉会死人呢?”

    吴知府醍醐灌顶,脸色潮红,张口欲言,最后化为一声感慨:“先生高才,本官佩服的五体投地!”从少侠变成先生,吴知府此刻才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

    李落不见傲色,也没有理会面无人色的谢家诸人,而是看着沐清词淡淡说道:“你少小读经国治世的书卷,写江山社稷的文章,今日所见所闻就是真正的官道权术,我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而无遮掩,这叫阳谋,其后还有阴谋,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读得好书,写得出好文章未必能当好官,更别说治世平天下,为万民请命了。”

    沐清词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无语,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他用尽心思,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经国治世绝非书上几句话写得那么容易?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先生有惊世之才,本官很佩服,这等见识才学流落江湖实在是太可惜了,乃国之不幸,先生若是准允,本官可上奏朝廷,为先生求取一官半职,倘若先生瞧不上本官南平府苑太小,哈哈,本官可向徽州知州举荐先生,本官不才,是知州大人最不成器的学生,这些年虽没有什么政绩,愧对老师教诲,不过举荐良才,本官倒也还说得上几句话。”吴大人神色热切,如此璞玉,一旦进入大甘仕途,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举荐?”李落喃喃自语。

    “不错,本官……”

    “举荐我做什么?”李落呆了一下,有些迟钝。

    “哈哈,举荐先生为官,以先生的大才朝廷必会重用,日后定是大甘栋梁之才,治世平天下,为万民请命!”吴知府朗笑道。

    李落萧瑟回道:“栋梁之才,又有何用?就算位极人臣,哪怕坐上那张椅子,到头来有什么分别……”

    吴知府脸色骤变,这可是忤逆谋反的大不敬,传出去是要杀头的。不过他顾惜此人才学,不想他枉送性命,疾声喝道:“先生说什么!?”

    李落微微一怔,霁颜一笑道:“没什么。”

    吴知府冷冷扫了堂中诸人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关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要不然死得更早。吹香已经醒了,蜷缩在地上发抖,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神色木然呆滞,了无生气。吴知府命人带走吹香,收殓雪舟的尸体。陈捕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问道:“她掌心真的有字?”到底还是怀疑了。

    “没有,字是我写的。”

    “啊,这……”陈捕头极为惊讶,李落展颜一笑,“没想到猜对了。”陈捕头嘿了一声,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当然不信只是靠猜,不过人家不说,最好别多问,免得得罪这位日后的新贵大人。

    吹香收押,谢王程许四家虽然一时无人问责,但很明显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千五百一十六章 呼之欲出

    诸人离开香阁之后就匆匆回府,奔走谋划,争香会就这么散了。官府的衙役捕快怕是没得几日好睡,吴知府也会很忙。徽州香市自成体系,虽说不敢同大甘朝廷作对,但是官府的话在香市中肯定不如四大世家管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李落的一句话点醒了吴知府,人不吃饭会饿死,但是不擦胭脂却死不了人,沐清词是盈袖城的无根浮萍,徽州香市又何尝不是!日后徽州香市还会在,不过那是他掌控之下的香市,再非谢王程许四家的香市。

    吴知府要先行回去府衙处理此案,还须得补些公文,特意向沐清词告罪一声,亦让她这些日子莫要离开盈袖城,此案还要她为人证。其实她想走也走不脱,城内城外都有官府眼线人手,进城容易出城难。小骨死里逃生,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小姐拉她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沐清词看着他,他看着沐清词,两人相视无言。她想说声谢谢,总觉得别扭,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冷冰冰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是吹香下毒?”

    “不知道,只要不是你下毒就好。”

    这是什么回答?小骨茫然不解,今天要多谢谢那个谁,要不是他的话小姐可怎么办……可是小姐这是什么表情,冷漠不说,还皱眉头!啧啧,算了,还是自己替小姐道谢吧,虽然他白吃白住了好久,不过也比不上人家的救命之恩呐。但是,小姐怎么有点怪,又没喝酒,脸红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探进一个脑袋,乖乖巧巧,老远就看见堂中站着的李落,喜滋滋地叫道:“爹,你果然在这!”

    这一声爹唤得格外突兀,堂中几人齐齐望去,就看见一个背着行囊的小丫头趴在门框上张望,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就盯着李落,一眨不眨。陈捕头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呀,又没人拦着我。”小丫头鼓着腮帮不满地瞪着陈捕头,很不高兴他这样带着训斥的口吻,要不是娘管得严,瞧我不把你弄成干尸!

    陈捕头脸都气成猪肝红了,门外那么多捕快把守,竟然叫一个小丫头混了进来,全是饭桶,今个盈袖城捕快的脸算是丢尽了。

    沐清词一愣,爹?是他女儿么?李落却似对这一声呼唤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堂中众人的怪异,先瞧了瞧沐清词和小骨,再看看吴知府,末了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竟然还分辨了好一会,才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爹你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一脸风尘,看着很疲倦,眼睛却很亮,掩不住欢喜。李落哦了一声,好像并不怎么喜出望外,也不反感她叫自己的称呼,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到盈袖城。

    “娘也来啦,嘻嘻,嘿嘿。”

    李落一怔,娘?她是说谷梁泪么?她也来了?

    离浅予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惊容,还有点莫名情绪的沐清词,凑近他身边,看似小声,只是堂下诸人却都听得清楚,“爹,你该不会替我找了位二娘吧,这才几天!问过我娘了吗?皮又痒了吧?小心我娘生气!”

    李落并不生恼,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沐清词脸色微红,闷哼一声。他摸了摸离浅予头顶,小丫头嫌弃地躲开几步:“别摸我头,该长不高啦。”

    李落笑了笑,往楼外看了一眼,不曾见到谷梁泪的踪影。离浅予嘿嘿一笑:“别看了,我先进城,娘要过一会才来。”说完看了看沐清词,带着一丝审视的眼光,人小鬼大。沐清词呼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放心吧爹,我帮你瞒着娘。”离浅予拍着胸口,大义凛然地说道。李落莞尔,“瞒?你别添油加醋就好。”

    “嘿嘿,还是爹了解我。”离浅予很自豪,竟然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味。

    “这位姑娘是先生爱女?”吴知府温声说道,“果然天生丽质,哈哈,人中龙凤。”

    离浅予骄傲地一抬头,似是在说还算你有点眼光。李落轻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告罪一声,问离浅予道:“你们都来了?”

    “嗯,云叔叔到宜州啦,娘就没事了,带着我来找爹。”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带着离浅予和沐清词小骨辞别吴知府,离开香阁。看着四人背影,吴知府忽然心头一跳,僵在当场,宜州,云叔叔……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起了一件事,想到了一个名字,算算时辰,应该刚刚好。

    “大人,怎么了?”曹通判唤了一声,吴知府打了一个寒颤,涩声说道,“传我口谕,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沐姑娘和……他,违令者大刑伺候!”

    “这……是!”曹通判一头雾水,不过见吴知府惶然严肃的神色,却也不敢多问,急忙出去传令。吴知府艰难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一摸背心,竟然已经湿透了。

    回到小楼,离浅予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李落栖身的木棚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脆声喝道:“爹,你就睡这里!?欺负人!”然后回头恶狠狠呲着小牙瞪着沐清词和小骨,双手抱胸,那副表情,只恨不得用眼睛剜下来她们二两肉。

    若是从前,小骨定会反唇相讥,白吃白喝白住,要饭的还挑食。不过刚才若非是他力挽狂澜,小姐肯定会被那些捕快带走,屈打成招,受尽委屈,说不定还会送命,看在他救了自家小姐的份上,就不和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啦。

    小骨没吭声,沐清词看了看略显简陋的木棚,呆呆地说:“我原是让你爹睡在我的床上……”

    “什么!?”离浅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足足能一口塞进去一个鹅蛋。

第二千五百一十七章 他的夫人

    瞟着身边的李落,呵呵一笑,“爹,这样不好吧。”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啧啧,说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我懂,捉奸捉双。”

    李落叹了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沐清词神色如常,离浅予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她竟然没有恼怒,不过小骨可就不愿意了,叉腰叫道:“你这个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爹娘……呃,定是你平日不好好听你爹娘的话,一个姑娘家,说什么,说什么,哼,不知羞!”

    离浅予奇怪地看了看很是不忿的小骨,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又没说你。”

    “你说我家小姐也不行!”说完一顿,“说谁也不行!”

    “管得着嘛,嘿。”离浅予满不在乎,抱臂冷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小骨大怒,作势理论。离浅予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瀛湖山无法无天,出山后跟着李落也没收敛多少,若非碰上谷梁泪,这小丫头能反了天,自然不会把区区小骨放在眼里,斜乜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你,皇帝不急太监急,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一脸的衰相,谁见了都觉晦气,丑八怪。”

    “你胡说八道,你才是丑八怪!”小骨气得险些晕过去,虽然她的相貌比起自家小姐差远了,可是绝不丑,反而很讨喜。小时候家境贫寒,从小到大被人骂过不少,扫把星,野孩子,没教养,等等等等,但是还从来没有被人骂过丑八怪。女孩子对自己的相貌向来都很看重,说她们什么都可以,但是绝不能说她们丑,和胖!

    离浅予呵呵一笑,一扬脑袋,鼻孔朝天:“我和你比,谁是丑八怪?”

    “你!?”小骨气得火冒三丈,但是不得不承认离浅予确是个美人胚子,眼下就生得这么眉目如画,再长大点那还得了!不得多好看哩,只怕比小姐还好看。小骨很气馁,不管了,输人不输阵,正打算睁着眼睛说瞎话,忽听院子外有人叫了一声,“小离,你在说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离浅予闻声瞬息变脸,收起了所有的傲色和不屑,低眉顺目,要多乖巧就又多乖巧,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娘,“娘来了呀。”

    李落回头,门外俏生生地站着一个身穿单衣的女子,肩头也有一个小巧的行囊,嘴角含笑,眉梢也在笑,发丝也调皮地翩翩起舞,好像也在笑。她是个笑着的人儿,所以看着她,他也笑了,木讷、愧疚、还有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情意,忽然间,这个身影同多年前海棠树下的那道身影糅合在了一起,他用力眨了眨眼,看清楚的时候,就只有这一道身影了。

    谷梁泪抿了抿嘴,虽然没有声音,不过从她嘴角的动作来看,定是轻轻哼了一声的。

    沐清词呆呆地看着院子外的谷梁泪,她也做男儿装扮,不过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好似只是为了男衣穿着方便罢了。沐清词愣了,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心里也是在想着她吧,难怪在小楼的日子里总是郁郁寡欢。

    沐清词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眼泪肆无忌惮,哭得莫名其妙。

    谷梁泪走了过来,离浅予老老实实低头站在她身边,端庄肃穆,比老夫子最得意的门生还规矩。谷梁泪看了一眼李落,将目光放在沐清词身上,似有些许诧异,随即轻声说道:“谢谢你。”小骨愣愣地看着谷梁泪,声音真好听,让她一时听呆了,都没能留意到泪流满面的小姐。

    沐清词伸手擦了擦眼底,她想止住泪水,不想徒劳无功,今个的眼泪格外的多。难道自己喜欢他?沐清词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要她嫁给他,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感和不妥,但是要说有多喜欢他,到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地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为什么会哭,心里的失落和空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化作浓浓的忧伤,一遍又一遍地蹂躏着她的思绪。

    “谢谢你。”沐清词回了一句。谷梁泪浅浅一笑,微微颔首,“我们走吧?”

    李落嗯了一声,回道:“走吧。”

    “我们来找你,你不会厌烦吧?”谷梁泪轻声问道,带些羞赧说道,“你一个人,我总是有些担心。”

    “不会。”李落笑了笑,“我们?”

    “嗯,我们,沉鱼和宝音也来啦。”

    “还有我,还有我。”离浅予急忙说道,谷梁泪颇显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离浅予微微眯着眼睛,活像一只正在被人挠腮的猫儿。

    “她们……”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既已嫁给你为妻,你总这样孤身在外,那还成亲做什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从来都是争风吃醋者多,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恨不得她们都来。”

    谷梁泪俏脸微红,轻啐一口,转身向院子外走去。离浅予挥挥手,“爹,快点!”

    李落也挥了挥手,示意稍后,转身看着沐清词和小骨,温声说道:“我要走了。”

    “嗯。”

    “沐姑娘,你多珍重,这世上好喝的酒你还没有喝完呢,不过依你现在的身子,这酒还是要少喝,最好不喝。”

    沐清词答应一声,脸色都不曾变上一变,至于会不会听劝,老天爷也未必能知道。

    “我在你窗前杜鹃花盆下压了两张药方,用来调理五脏六腑,上有用法,如果你喝药能和喝酒差不多,兴许日后你可以尝遍大甘所有的美酒。”

    沐清词哦了一声,神色木然,忽然说道:“她是你夫人?不像会赶你出家门的样子啊。”

    李落无奈,看来刚才说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好看向小骨。小骨连连点头,照料小姐是她分内之事,她会盯着小姐乖乖喝药,大不了把所有的酒坛里都换上熬好的药水,看小姐喝还是不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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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