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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六十九章 噩梦

    他翻腾着,咆哮着,努力想要打破束缚着的这一切。一次次徒劳无功,一次次屡败屡战,像一个轮回,一次次从河中飘过,一次次被篝火吸引,一次次有鱼从他身边被抓走,什么都没变,只有身边的鱼渐渐少了,稀疏了,渐渐只剩下他。

    河里的光暗淡了,映衬着远处的迷雾愈发浩瀚。无数次,他离那堆篝火近得不能再近,都能闻到木柴上传过来的烟熏味道,那些人的脸,那些人的言谈举止,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他都记住了,每一次也都还是会忘,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记住过一件事,但是现在忘记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第一次,他憎恨自己是一条鱼。当那只手伸向这河里的最后一条鱼的时候,他开始呐喊,欣喜、快乐、甜蜜都没有给他力量,在梦里,最后给他力量的是仇恨。

    波澜不惊的河水颤抖起来,摩擦着他的皮肤,感受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气息。禁锢松动了,他能动了,虽然能动的不多,但是随着恨意越来越浓,河水越来越沸腾,他能动的越来越多,眼前那层蒙在他和篝火前那群人之间的结界也跟着晃动起来。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河水开始咆哮,而不是他无声在心底的呼喊,混乱给了他力量,不再是一条困在水里的鱼,似乎变成了一条能翻江倒海的龙。河水越汹涌,他的力气就越大,而恨意越浓的时候,那些浪头就越高,冲撞那层结界的力道也越大,晃动得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瞬就要裂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篝火边的那些人抬起了头,看着头顶河水里那条翻江倒海的鱼或者龙,看不清表情,不过从他们的动作上来看,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惊讶,有的只是点好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这条河里的水都被他卷上了空中,直至九霄云外,然后,一丝停顿,他带着这条腾空而跃的水龙从九天之外狠狠地砸向那层结界。

    结界,破了!

    他的心力一泄,整条“鱼”变得疲倦不堪,比半个月没合眼还要累。接着,便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什么,摇晃着他,差点让他吐了出来。渐渐的,视线开始清晰,看清了悬在自己头顶的那张焦急的脸,愣了一会,耳边才传来一阵阵话语声,他想了想,还好,这些话听得懂。

    “你醒了!做噩梦了?”谷梁泪急切地说道。

    噩梦?李落动了动手脚,一股钻心的酸疼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挣扎着刚要起身,谷梁泪急忙一把揽住他,将他扶了起来。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心情平静了很多,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

    “我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吓了他一跳,涩哑,干瘪,仿佛一棵半年没有见雨水的树。

    “你做噩梦了,不停地抽搐,怎么叫你都不醒,还出了很多汗。”谷梁泪一脸担忧,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忧心忡忡地说着。

    李落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似是缓了缓神,歉然一笑:“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哎,我也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做梦。”

    谷梁泪轻轻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放缓了几分,柔声说道:“没事就好。”

    李落看着营帐之外,想了想,忽然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呓语吗?”

    “没有。”谷梁泪斩钉截铁地答道。许是没料到她回答的这么肯定,李落有些惊诧,摸了摸鼻尖,“真的没有?”谷梁泪微微垂下目光,好像回忆了一会,低声说道,“有吧,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

    李落展颜一笑,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多问了,长长吸了一口气,手脚恢复了几分力气,刚要起身,就见帐帘一动,风狸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他醒来先是一笑,马上又换上一副冷漠的样子,冷声冷气地说:“二公子,有人找你。”

    李落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风狸,怎么看她都和那条古灵精怪的鱼很像,极像,连挡在自己眼前,被那只手抓走的时候,神情都一模一样,先是一笑,转而就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觉醒来,她们都还在,真好。

    风狸本来没觉得如何,只是被他这么直勾勾地一看,止不住背心一阵发凉。要说这背心凉吧,脸皮却有些烫,越来越烫,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干嘛!”

    这声尖叫吓了李落和谷梁泪一跳,李落哭笑不得,急忙回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呸,这话听来就不像是好人说的。

    风狸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义正词严地说:“二公子,我可说好了,我只卖艺,不卖身,你想找通房的丫头,去找甘琦,她肯定乐意。”

    李落一脸震惊,半晌无语,谷梁泪也是无奈,嗔怒责备道:“风狸,不许胡说。”

    李落猛地甩了甩脑袋,方才那点重逢的喜悦早就烟消云散,还是别和她多说话,再多说几句,兴许不用等那些人把他架在火上烤,自己会先一步吐血而亡。

    “谁找我?”

    风狸往外一努嘴,哼了一声:“喏,除了她还有谁,二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可得把持住,千万不能被迷惑,色字头上一把刀,越好看的女人就越危险……”

    “风狸。”李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咦,怎么了?嫌我烦?哎呀,忠言逆耳……”

    “不是嫌你烦。”

    “那是什么?”风狸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的,背后都是不安好心。

    “等回了弃名楼,我就找人家把你嫁出去!”说完,李落朗笑一声,大步出了营帐,背后传来风狸的一声怒吼还有谷梁泪的劝阻,“我不嫁!”

    相柳儿一愣,看着走过来的李落,愕然问道:“谁不嫁?”

    “没事,和拙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开了句玩笑。”

第二千六百七十章 入林海

    相柳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会否打扰你了?”

    “不会,倒是拨汗没有休息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也不知她是休息了还是没休息,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钱义的声音:“大将军。”

    “进来。”

    钱义挑开帐帘,见相柳儿也在,微微有些惊讶,躬身一礼,平声说道:“拨汗也在。”

    “嗯。”

    “什么事?”

    “回大将军话,末将带人探了探这片林子。”

    “如何?”

    “这片林子有些怪。”

    李落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片林子当然怪了,不过钱义说怪,自然不是因为这片林海的颜色和呼吸,定然是有更怪的地方。

    “末将带人进去了一趟,没走太深,这片林子里有很多瓜果,末将试了试,没有毒,很多都能吃,甘甜馥香,不过……”

    “不过什么?”

    “末将仔细查看过,这片林子中地上不见落果,也没有落叶,很干净。”

    “干净?”李落的眉头皱了起来,瓜熟蒂落,叶枯归根,这么大一片林子,无论如何不该与干净有关,除非……

    “末将怀疑这片林子中有东西。”钱义压低声音道。

    “什么东西?”相柳儿追问道。

    “不知道。”钱义眉头紧缩,斟酌片刻,沉声回道,“末将踏入林中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在看着我们,只是这林子密得很,枝叶遮挡,没有发现。”

    “有足迹吗?”

    “暂时没有发现。”

    李落沉吟少顷,颔首应道:“传令将士小心提防,此地神秘莫测,有古怪也是情理当中。”说完微微一顿,“命诸将前去中军帐议事。”

    “末将遵令。”等钱义出了营帐,相柳儿便问道,“你要进去?”

    “不管这片林子里有什么古怪,都需得进去一趟,他们还没找到。”

    相柳儿没有再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当心,便回去草海营中。

    诸将齐聚中军帐,商议过罢,中军骑已经进去过几次,虽说进去的不算太深,但进出的确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有钱义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再加上地面之上没有落果,猜测此地有一种活物,也许是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动物将这些果子都摘食干净,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就算这片林海的尽头没有别的出口,那也要尽快找到失踪的那些人,才要定夺是原路返回还是穿过林海。李落倒是觉得这片林子里应该有别的出口,血璃应当不会故意骗他,既然要他进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叫他看看地底的风景。

    大甘和草海将士兵合一处,李落探路,相柳儿坐镇守营,众人倒也踏实,不管怎么说,在鹿野那伽以南再要找出能胜得过他们的人着实不多了。

    这一次除了军中将士,天火白袍难得齐齐跟着李落进了这片林海。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没有路,到处都长满了奇花异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好似走在厚厚的毯子上。而且更为惊奇的是但凡将士落脚的草木皆会发出一阵光晕,色彩斑斓,再抬起脚的时候,这些光晕又会消失不见,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数百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林子里,四处打量有没有痕迹。头顶奇树华盖遮天,看不见洞顶的星辰,走着走着,便觉连来时的路也分辨不清,一时不查就会迷失在这片林海当中,这片林子比起十万大山里满目苍翠还要复杂深邃。

    李落俯身看着脚边一株吐着花蕊的红色花朵,花蕊有七根,轻轻摆动着,每一次的摆动,都会有一缕很淡很淡的光渗出来,好像是在呼吸一样。李落凑近仔细查看,兴许是被他的鼻息打扰,那花朵羞涩地合了起来,将花蕊包裹,宛如一个含羞带臊的少女。

    李落吐了一口气,将手压在地面上,微微用力,沿着手掌的边缘有一圈淡紫色的光圈,松手,那光就又消失了,再看时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他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来时的路,疾声传令道:“去看看我们进来的路上留下的痕迹还在不在。”

    钟离玺领命,带着几名将士飞快地赶了过去,少时回转,脸色不甚好看,低声说道:“大将军,都没了。”

    一旁谷宸脸色一变,连忙问道:“都没了?这怎么可能!那些砍在树上的痕迹呢?”

    钟离玺看了谷宸一眼,沉声回道:“十丈之内,清晰可见,五十丈远近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百丈之外,踪迹全无,就好像……就好像……”钟离玺嘶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好像这些树木花草都是活物,且能自愈,对么?”李落接言说道。

    “对!就和大将军说得一样,这些花草都能自愈,而且速度很快。”

    倪青看着身边的倪白,“你抽我一巴掌。”

    “干嘛!?”

    “我瞧瞧是不是在做梦。”

    倪白瞪了他一眼,没理睬。风狸伸出手朝着倪青挥了挥,雀跃说道:“要不我来?”

    倪青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就不劳烦风狸姑娘了。”

    李落长身而起,望着林中深处,想透过这些枝叶看到林子深处的景象,不过只是徒劳而已。在这里,最多看见眼前这数丈远近的景致,再远些,就都被挡在了树枝树叶背后,曲径通幽,峰回路转,在这里比比皆是。

    “大将军,你说冷公子他们会不会进了林子,所以才没有痕迹留下来?”钱义问了一声,问完便知失言,挠头苦笑,他们的痕迹从甬道之中就已经断了,早在来这片林子之前。众人都看着李落,是进是退,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还要深入林海,就得想另外一种留下痕迹的办法。”谷梁泪轻声说道。

    “王妃可有妙计?”中军骑诸将恭声问道。诸将这般恭敬,倒叫谷梁泪有些紧张了,每次她都让营中将士莫要见外。

第二千六百七十一章 结绳探路

    随意些就好,只是这些将士见了她比见了李落还要恭敬三分,很是叫她不自在。

    “如果留在树干和地上的痕迹很快会消失,那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更古老的法子。”

    李落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结绳?”

    “嗯,除了结绳,还可以在我们走过的路上留下石碓指路,如果痕迹依然会消失,那么在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人在。”

    倪白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四下张望,让谷梁泪这么一说,让他看每一片叶子后面都好像藏着一双不怀好意地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众将士都觉谷梁泪说得有道理,随即结绳留痕,继续往深处去。这片林海虽然诡异,不过众人惊讶多过害怕,毕竟林子外还有近十万精兵悍将,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且坐镇大营的还是相柳儿。

    林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致密,景色没有一处相同,不过若想记住这些不一样的景色却是徒劳,实在是变幻太过多端,这些用言语都无法描绘的景致和色彩,想要一一凭借脑力记住实在是痴人说梦,若是这林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分辨方位。

    李落浅尝辄止,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大约能记住百丈远近的方位景色,再走远些便记不住了。瞧着左右前后似乎都是来时的路,不过细微处却全然不同,眼下就只能依靠谷梁泪的结绳之法。

    这个法子果然有用,一行众人走了数百丈,有将士回去瞧了瞧,标记都还在,这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最坏的结果,若是这些结绳和堆石都不见了,至少也能证实此间密林当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危险的确会有,不过此行探路皆是高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过这地方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林子虽深,也不时见鹿,除了花花草草还是花花草草,照理说该是有些静寂,不过走在林子里却一点也不觉沉寂,身边这些花草树木好似都是活着的,和人相较,不过是少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和一张嘴巴而已。走着走着,要是旁边有一株火树银花开口说话,似乎也用不着太过惊讶。

    不迷路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去哪里?找什么?李落一无所知。他搜刮了记忆中听过的故事,读过的书卷,从来没有描述这样一处地方,比起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这里更让他吃惊,比起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神仙手段,触手可及更让人震撼。

    只能先走一走,看看运气好坏,老天爷若是指望不上,兴许土地城隍显灵,能让他们撞上什么。

    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快慢的感觉,光影不变,明暗不变,只有腹中饥饿提醒诸将大约过去了几个时辰。这种计时的办法很粗糙,只能略略有个大概,由此来判断深入林海的远近。而这种计时在地底的精准程度大打折扣,不见阳光,也许饿得快,也许饿得慢,因人而异,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等回去的时候,和营中计时器具相较,结果十有八九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除了远近,还有方位,在地底没有山河星辰指引,唯一可用的是司南,不过在入林之前,钱义已经试过了,那根勺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方位。这倒也不稀奇,术营中有精于此道的将士说过,世间有些地方存着古怪,会叫司南紊乱,但凡是这种地方必有异象,例如鸟飞不出,人进迷失,四季同日等等,虽说李落不知道眼前这片林海算什么,但若不将它归于异象,好像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能发光,还能自愈的树,天下只此一处,别无分号。

    能用上的东西不多,除了手里的刀和剑,最有用处的似乎是运气。李落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赌运不差,每每赌命,都能逢凶化吉,也是个本事。只是在这片林子里想赌命都没人理会,唯一的好处就是的确不少了吃的,树上的,藤蔓上的,低矮灌木,草本的枝叶边随处可见色泽鲜艳的果子,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三尺。在外头,越是颜色鲜艳的东西越不能碰,蘑菇是这样,蛇是这样,女人还是这样,但是在这里不一样,最不起眼的颜色也比山外最乍眼的颜色还要炫目耀眼,试了无毒,众将士便各自摘了几个填饱肚子。入口甘甜香脆,比起皇宫里的贡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不是谁都爱吃,草海有几个将士几乎是捏着鼻子咽下去的,比起这些香脆的瓜果,还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舒畅。

    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肉。

    吃了些瓜果,李落命将士们暂且歇息片刻,这般没头没脑地走也不是办法。

    钱义拂开一片叶子,那叶子闪了一下光,众人见怪不怪,“大将军,咱们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这林子太大,要走出去那得猴年马月。”

    “废话,大将军能不知道,你有办法?”倪青和钱义都是最早追随李落的心腹将领,彼此说话也不客气。钱义挠了挠头,“不如咱们绕过去。”

    “绕过去,嘿。”倪青垫着脚张望了一眼,“没个十年八载怕是绕不过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用试,我有眼睛,还有脑子。”

    钱义脸一黑,怒道:“你骂我没脑子!”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倪青有恃无恐,当着李落的面,给钱义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翻脸。

    李落含笑不语,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道:“好啦,你们别吵了。”话音刚落,两人便即收口,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让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片林海广袤无垠,绕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若想绕过去,就算不用十年八载,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我们此行并非只是为了穿过这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七十二章 会转身的树

    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也许我们就找不到他们。”

    倪青深以为然,钱义黑脸一红,嚅嗫着没吭声。李落朗笑一声,“好了,走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们都歇一歇,养精蓄锐,眼下虽是风平浪静,不过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好,小心些。”

    众将领命,各自戒备。李落看着散开的大甘草海诸将陷入沉思,兵法中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说法,久在行伍,他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眼前这片林海仿佛就是一个精通兵法的对手,任凭他们闯入自己的领地却无动于衷,不变,就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破局的机会,不知虚实,他也不想用一些过激的手段,诸如用火器打草惊蛇之类,或是火攻,万一惹出点厉害的角色,到时候悔之晚矣。

    这片林海让他想起了成天花圃,那个缤纷多彩的繁花世界也是如此,白日里美得不像话,但是一到晚间,那些数不清的异兽毒虫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亮出毒牙,吞噬成天花圃中的一切。这片林海会否也有黑夜白日,而这些会不会也藏着数之不尽的域外妖魔,静候天黑。

    没有半点头绪,他善于随机应变,也擅长造势应势,可是眼前这片林海竟然让他一筹莫张,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破局,难道真的只能用他最不想用的手段?

    李落轻轻抚摸着身边一株奇树,枝干倒是和山外的树木差不多,不过叶子却有七彩,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光晕划过之后,叶子也会跟着飘动,仿佛在枝头缠绕着一道彩虹。

    不知是错觉还是当真如此,李落总觉得树干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地抽动,宛如活人的心跳,再要仔细分辨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少顷之后,诸将皆恢复如初,这些瓜果除了饱腹,好像还有提气养神之效,若在山外,必是天材地宝,不过在这里却唾手可得。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依着山外密林的行军之法,先找到水源,水为万物之源,地底也不例外,找到水源之后再寻找进出林海的路径。众将士整点行囊,准备动身。倪白背好干粮兵刃,见旁人还在收拾,百无聊赖,看着脚边有一株兰花状的异草,开了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花,花瓣有三瓣,中间的花蕊只有一枚,根部纤细,中间略微粗些,最顶处垂着两根细丝,散发着柔和的荧光,一荡一荡,像极了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窈窕舞女,怡然自得地跳舞。他也是好奇,方才怎么没留意到有这么一株好看的花朵,凑近看了看,越看越觉得那花蕊犹如活人,像个花仙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就见那花蕊顿了一下,然后花瓣猛地缩了起来,活脱脱就是个被地痞无赖调戏的小姑娘。倪白目瞪口呆,学着李落的样子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左右瞧瞧没人看见,正要起身,忽然异变突起,这株兰花生生从他眼前缩回了地面之下,地面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里本就没有过一般。

    倪白愣了愣神,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难怪此间林海景致多变,饶是这些精兵悍卒都记不住路,原来如此!这片林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刚走过的花草蓝树,也许就在他们不经意间缩回地面以下,而另一株又钻了出来,肆意招展,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和记忆。

    “大将军……”倪白呼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大地传来一阵急颤,宛若地龙翻身,无数叶片纷纷抖动,树身上不知道积了多少载的灰尘泥土簌簌而落。

    这一颤,好叫一众将士心惊肉跳,似乎这片林海在这一刹那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翻了一个身,打了声哈欠。众将屏息静气,这还是自入林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惊变。

    数息之后,林子除了方才那一颤并无别的动静,侯西来回头看了倪白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干嘛了?”

    倪白有苦难言,总不能说自己调戏了一朵兰花,小声嘟囔着说道:“没干嘛啊,就碰了一朵花,然后它就缩回地下了。”

    缩回地下?李落一怔,看着四周植被,惊愕问道:“你说它们自己缩回地面之下?”

    “是啊,大将军,我就只碰了一下,没干别的。”倪白一脸委屈地说。

    有几将笑嘻嘻地说:“定是你长的太丑,吓到花花草草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没人当真。李落几人都露出思索神色,如果这些花草能缩回地下,那么几乎可以断定入林路上沿途的景色都已变化,倘若那些结绳的草木也缩回地面之下,那留下的痕迹很快也都会消失不见,地上没有落叶和熟透的瓜果也便说得通了。可是花草还好,这些火树银花也要缩回地下实属不易,动静理该不小,为何没有听到异响。

    原本还打算再深入林海,寻找当初在甬道出口看见的河流,眼下看来还需得从长计议,若不然进得去出不来,就算找到河流湖泊,找不到回去的路,总不能此生就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吧。

    李落传令,命众将回转,待回营之后与相柳儿和草海诸将商议之后再做打算。诸将也知轻重,皆都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再碰身边的草木。

    刚走了两步,忽地林中传来一声咯吱,声音不算大,但是很清晰。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四下打量,看这声咯吱从哪里来。不过声响之后,林子里并无异常,仿佛那声咯吱是众人的幻觉。但是一个人幻听也就罢了,总不会这数百之众都幻听。风狸揉了揉眼睛,望着林中一角,小声说道:“二小姐,我好像眼花了。”

    “嗯?”

    “那棵树我记得刚才好像是背对着我们的,这会转过来了。”

    谷梁泪顺着风狸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一株老树,枝干遒劲粗壮,略有扭曲歪斜。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活着的树

    想必是还没有长成的时候被其他藤蔓束缚过,在树干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不过看上去又是一种岁月的沉淀,充斥着一股另类的韵味。

    这样的树在这片林海之中多的不计其数,粗的有,细的也有,眼前这一株算不得最高,也算不得最古老,若是在山外,也许能让人多看几眼,不过在这里就不起眼得很。

    这棵树会转身?谷梁泪瞥了风狸一眼,虽然话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睛里的怀疑业已表露无疑。风狸嘟着嘴,小声说道:“真的,我刚才真看到它……就是那个疤痕,明明是冲着那边,可是二小姐你看,这会正对着我们呢。”风狸咽了一口唾沫,神经兮兮地说,“想不想眼睛,独眼,那些鬼怪小说里不都说成了精的山魅会长出人的样子,兴许就是这个。”

    谷梁泪看了看,倒是真有几分像一只眼睛,不过这样的疤痕在一株老树上并不出奇,只要有闲心,到处都能找得到。也许是雷击,也许是不堪重负,被藤蔓压断了,又或许是被林中野兽踩断的,都有可能。当然了,地底之下应该不会有雷击,不过从头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在树干上留下这枚伤痕也不无可能。

    “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觉得它像一只眼睛,它就是一只眼睛,先入为主,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呢。”谷梁泪温柔说道。风狸歪了歪头,也觉得谷梁泪说得对,甩了甩秀气的小脑袋,轻哼一声,冲着树干上那个像眼睛一样的伤痕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模样儿着实娇憨可爱。谷梁泪忍俊不禁,轻笑摇头,瞧着她这般模样,日后返回卓城,李落想把她嫁出去的心思恐怕是要落空了。

    谷梁泪不以为意,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衣襟一紧,回头望去,只见风狸的一张脸仿佛见了鬼一样,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里泪珠儿打转,颤声带着哭腔,“二小姐,它,它,它……”

    “怎么了?”谷梁泪微微一惊,反握住风狸的手,从她的手上清晰感触到风狸正在发抖。

    “它冲我做了个鬼脸!”

    “什么!?”谷梁泪俏脸一变,如果说第一眼风狸会看错,但是第二眼不可能还看错,也不可能故意吓唬自己。在红尘宫,风狸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她,别看当着李落的面牙尖嘴利,奚落起自家小姐夫君来头头是道,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若叫谷梁泪脸一沉,她马上就比猫儿还乖巧,不知道风狸为什么这么怕一向温柔的谷梁泪,或许也真如一只猫儿,害怕有一天谷梁泪不要她了。

    谷梁泪双目微微一收,目含冷电,聚精会神看着这棵树和树干上的伤痕,慢慢走了过去。谷梁泪的异状引起了众将士的注意,众人齐齐看着她,只见她步步生莲,似缓实疾,一眨眼人已在树下。她仰着头望着树干,等了片刻,就见她踮着脚尖,抬起胳膊,露出葱白一样的皓腕,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处伤痕。伤痕一动不动,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做出什么鬼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谷梁泪也不急着下决断,探出手掌摸了摸,比起从远处看树干上的粗糙沟壑,用手摸起来竟然要细腻得多,虽说也能感受到坑坑洼洼起伏不定的树皮或是别的痕迹,但不怎么扎手,还有几丝温润。

    这种粗中带细的触感好叫谷梁泪惊讶,她定睛看了看,心中一动,试着用食指挑着那处凸起,然后玉手点将的内劲缓缓注入树身。如果在山外,只怕她这样要被人笑话的,江湖上的确有霸道强横的外门功夫,也有阴柔暗劲的内家绝学,能用来伤人,自然也能用来砍树,君不见当年有位江湖前辈习练一种内家拳法,击于树,树皮没有丝毫破损,但不超过三天,这棵树必然会干枯叶落,不久就会枯死,听起来很厉害,只要打得中的话。不过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不同,这门绝学之所以能凌驾于大甘江湖奇功绝艺榜上几乎所有的高深武艺,最厉害的是它能破劲,凡力所及,玉手点将无所不破,这就有些骇人,但凡是个活物,能有力道的,不管是不是江湖高手,还是一只老鼠,能蹦跶的,就没有玉手点将破不了的。但是树是个例外,树不动,就没有力,没有力,玉手点将就会无物可破。

    李落眼皮一跳,想起以前谷梁泪曾经向他说起过,红尘宫的密卷中记载,留下玉手点将的那位前辈曾经说过世上万物皆有力,可借,可破,可引,大到日月星辰,小到一粒尘土,都有力贯其身,只是有些不为世人所知,不知,便不可借,不可破,不可引,如此而已。

    这说法真假暂且不说,不过倘若真有人能修炼至世间万物无所不可借的境界,恐怕都是肉身成圣,得道飞升的神仙了。莫非谷梁泪已经修炼到了这般地步?李落有些狐疑,他摸了摸鼻尖,心里还有一丝激动,一人得道,鸡犬……

    谷梁泪也觉得自己施展玉手点将有些可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是自己所学的奇功绝艺之中最擅长玉手点将吧。谷梁泪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正要把手收回来。忽然,一缕晦涩,细微,但是真切存在的力道从树身上传来回来,和这股力道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一份愤怒和羞恼的情绪。

    愤怒,羞恼?关一棵树什么事?谷梁泪有些错愕,几乎是在那股情绪传过来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即刻就推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棵树是活的,这个活,不是枝繁叶茂的活,而是一呼一吸的活,会喝水,会吃饭,或许还会吃人的活。只是这个结论有些太过匪夷所思,让她犹豫了一下,就在她转身刚要向李落和风狸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的脸全变了。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小心藤蔓

    非但是他二人,此间所有的将士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目瞪口呆,惊恐而迷惑地看着自己身后。

    谷梁泪一震,从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大了,那股情绪也跟着浓烈起来,愤怒和羞恼之后,好像多了一点点的……恨!谷梁泪回头,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树一样的人,或者长得像人的树,反正就是那般言语描述不出来的模样,仿佛要从地上站起来。风狸没有看错,它的确会转身,不单会做鬼脸,而且还会做出像眼下这般择人欲噬的杀气腾腾的脸。

    所有人都有一瞬失神,唯独李落没有,倒不是他心如磐石,处变不惊,而是这样树和人不分的怪物他已经见识过了,镇族遗民的树化卦知就这个模样,当真比较,镇族的树化卦知更像是一件模仿未成的残次品,远不如眼前这一个。

    李落心中一动,莫非镇族遗民就是受到这片林海的启发,才有了树化卦知这样惊世骇俗的创造?这些容后在想,他的刀要更快,一根从树冠上垂下来的藤蔓,势如恶风,在这些不人不鬼的丑陋树人眼里多半没有美丑的分别,所以这一扫,倘若落实了,李落暗暗盘算,就算不断几根肋骨,少说也会皮开肉绽。

    晓梦刀来的很及时,也是这棵树的动作并不快,远不如苗刀迅捷。藤蔓被一刀两断,从空中掉落下来,就砸在谷梁泪身边不远处,吓了她一跳,俏脸一白,再是一红,小声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李落朗笑一声,摇摇头:“有了变化,固然危险,但也有了破局的机会,这是好事。”说罢,他提气喝道,“大家小心,虽说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是有一棵就有第二棵,这些怪物动作虽说不快,但密林之中很难分辨,小心为上。”

    众将齐声领命,结阵戒备。那棵老树断了一只“手”,似有吃痛,树身扭动起来,一时半刻倒没有再袭击树下诸人。李落将谷梁泪挡在身后,慢慢向外退走。不过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方才还算平整的地面随着扭动的老树也跟着颤动起来,细微,绵延不绝,好似这脚下藏着无数怪蛇,与这株老树呼应,也开始活了,在地下游动起来。

    诸将微微失色,早就料到这片林子有古怪,之前也有人猜测这些树木看上去好像和人一样宛若活物,不过只是猜测,到底没觉着它们当真能活过来,只是眼下这些树,这片林海都仿佛要活过来。

    在李落读过的山野异志小说里有的是成精的老树花草,作恶多端的有,附庸风雅的有,谱写佳话的也有,但是有一处却是相似,那就是这些成精之物无论好恶,终是都能化成人形,何曾听闻有像眼前这般,好似这些树并非成了精,而单单只是活了过来罢了。这种活法,比成精更骇人。

    脚下没有一块平稳之地,起起伏伏,时而鼓起,时而下陷,像是踩在洪流之中,众将一时东倒西歪,脸色惶急。林中这种混乱的动荡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看见那些原本安静宁和铺满花草的地面上裂出了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口子,无数条散发着土腥味的丑陋根茎从地底钻了出来,在空处微微一顿,虽说没有眼睛,但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众将士所在之地,蠕动着缠绕过来。

    这番景象,像极了当年贯南大营逢年过节后军将士屠宰牲畜时候的模样,数不尽的肠子绕在一起,不住的流动,做熟的时候是另有一番滋味,但是看着的时候却着实让人恶心。这些自地底而来的根茎藤蔓便是这般模样,表皮不甚粗糙,想是被什么剥皮了一样,露出里头发白的颜色,看上去颇为光滑。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岂料那些剥了皮的根茎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黏液,丝丝落落,深些的颜色有些像血,莫名让人一阵心寒。

    好在这些树就算活过来,也没有变成会腾云驾雾,手段诡异多变的精怪之属,虽是渗人,动静却不算很快,远不如将士灵巧,就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李落脸色微变,虽说他劝解谷梁泪有了变化才有破局的机会,实则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这些变化到底是吉还是凶,只能随机应变,伺机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

    “结阵,退出去,小心这些藤蔓。”

    众将士刀剑出鞘,将逼近的藤蔓根茎挑开或是斩断,不慌不忙地往外退走,还好,挂在树梢上的绳子还在,找得到回去的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从地面之下,还有林间的树木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好似方才只是热身,此刻这片林子也要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打量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正在众将士心有疑虑之际,一名草海将士边退边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诸物,却忘了身后。在他身后,从半空倒垂着一根藤蔓,就在方才这密林乱象纷呈的时候,这根藤蔓一动未动,静静地悬在半空。就当那名草海将士背靠藤蔓的一刹那,那根藤蔓突然扭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草海将士捆了起来,向高处掉了上去。将士大恐,高叫一声,身子已被藤蔓拽上半空,双手被绑在身后,用不上力道,只有一双腿无力地挣扎着,便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谷宸怒吼一声,猛地跨步而去,只是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谷梁泪腾身而起,双腿微屈,猛地踹向身边李落。李落一怔,心思电转,横刀在手,拖住谷梁泪双脚,用力往上一推,沉喝一声:“接着!”

    晓梦刀后发先至,奔向半空。谷梁泪掠空而过,比谷宸更快一步跃上枝头,一只手接住李落丢来的晓梦刀,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刀光一闪,藤蔓应声而断。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一滴血

    分明有一声细微地吱吱声响了一下,剩下的半根极快地缩回了树冠之上。

    谷梁泪用脚勾着剩下的半根藤蔓,轻飘飘将这名草海将士放在地上。谷宸顾不得惊讶她的轻功身法,几步冲到那名草海将士身前,低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那名草海将士双目紧闭,脸色赤红,仿佛要烧着了一样,不过短短几息光景,竟然已是昏迷不醒。

    有将士扯开捆绑在他身上的藤蔓,很紧,用刀隔断才勉强从这名草海将士身上取下来。忽地,有将士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诸人定睛望去,只见那根藤蔓尚算细滑的枝干上长出了无数细小宛如毛发一般的东西,像是才刚生不久的根,而这些根,透过草海将士的铠甲,刺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这片林子非但是活的,而且还是一座吃人的山林,难怪如此的绚丽夺目。

    李落双目收紧,心头一沉,看着这根藤蔓的模样,他便想起了当年在北府林山县深山之中,流云栈被柘木合图暗算,险些被人当成祭品血祭了那朵古怪的石头花,当初也是这般,无数吸血的发毛扎根进了身子里,望之生寒。

    “这地方,不能留吧。”谷宸僵硬地看着李落,露出一丝苦笑。

    留?留下来等死么!风狸白了一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但是没脑子的草海将领,就这转眼的工夫,林子里能动的枝干藤蔓更多了,再等下去,四面楚歌,想走都走不了。

    一滴血,从负伤的草海将士身上滴落,不偏不倚掉在一株半尺高,开着明黄色花朵的野花瓣上。花瓣很滑,血滴没有停留,一直滑落到了花朵最底部,花蕊抽出来的地方。花蕊细细小小,毛茸茸的,一共有十余根,原本只是挤在一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彼此依偎着,和和睦睦。就当那滴血落下的瞬间,那些花蕊仿佛疯了一般朝着血滴扑了过去,所谓恶狗扑食也不过如此。争抢之际,竟然还有花蕊对身边别的花蕊下毒手,没有嘴,没有手脚,那些毛茸茸的细小绒毛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狠辣绝情地刺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身体之中,很难想象一个眨眼之前这还是一朵人畜无害的花!

    最后,只剩下一根花蕊,原本的明黄色荡然无存,此际那滴鲜血已经被它吞食了进去,整个花茎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虽然很小,不过半寸而已,但是却让周遭众将遍体生寒。

    这滴血从草海将士身上滴落到被最后这根花蕊吞噬一空,前后不过十几个弹指而已,却让一众将士生出一种旁观虎斗的感觉,寥寥几根花蕊,单薄,稀疏,不想竟然能爆发出一股在战场上也不多见的惨烈和狠绝,两军相争,你死我活,莫不过如此。

    李落额头上满是细汗,战场厮杀他见得多了,此间众人里除了谷梁泪和风狸,其他人都是在沙场摸爬滚打,死里求生的。说起战场,从古到今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史记丹青,都留下了数不尽的绝唱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更喜欢一首古词: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那些诗词里,都是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气,或有梦回吹角连营的怅然。所谓战,记得的,见过的,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那些诗句和史记中是何等的荡气回肠,阴谋阳谋,尔虞我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无数人在梦里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平息。从军的日子久了,李落便也知道战争远不如书上写的那么磅礴,那么有让人气血上涌的英雄气概,当然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的,但是除却这些,还有枯燥,还有日复一日一伍将士守着哨所看尽边关的春夏秋冬,很多熟悉,他们熟悉的并非是自家营里的将军,而是对面城楼里的敌兵。

    仗,其实不打也挺好,军功少了点,但好赖能活着回去。李落一直记得卓城城南小巷子里的那碗面,那个老伯的儿子守过边塞哨所,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有没有活着回去,如果回去了,也许现在的他能静得下心来,守着他父亲操劳了一辈子的面摊。

    自那之后,李落知道一个人能守住的东西其实不多,而战场上也不都是书卷里记载的那些悲壮激荡,只是在文字下,一间小小哨所,三五个卒子,夜以继日的守边,写下来总归没有什么人愿意看。

    但是眼前这一朵小小的花,竟然撕碎了所有李落看过的辞藻粉饰,战,不管名分,不论对错,不说得失,其实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生和死,杀光对手的最后一个人,不管名分是什么,谁对谁错,得道还是失道,便是胜了,就像那根最后剩下的花蕊。

    “带上他,马上离开这里。”李落沉声喝道。谷宸也不多说,将那名草海将士扛在肩上,疾步往原路退去。

    藤蔓和树动得都不快,林海之中虽然危险,眼下看来似乎不怎么致命,但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淡淡的血腥味从那名草海将士身上飘了出去,还有几滴随着谷宸进退被抖落到地上,一息之后,无数枝条藤蔓仿佛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前后左右,头顶还有脚下,当真应了一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李落挥舞着晓梦刀,将袭来的枝条斩落,此刻苦了谷梁泪。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轻笑声

    风狸还随身带了一把匕首,谷梁泪却是空着手进来的,枝条横飞,单凭一双肉掌,虽能叫这些枝条藤蔓难以近身,但是总归还是会被叶子细条碰到,不多时,便连发丝上也粘了几朵鲜艳的树叶,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李落无暇欣赏谷梁泪的绝美容颜,这些枝条藤蔓源源不绝,如果整座林子都活了过来,那可就是十面埋伏,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只怕还不到出去就得力竭而亡。

    “大将军,发响箭吗?”钱义大声叫道。进来之前中军骑诸将随身带了火箭,其中有专门用以传讯位置和境况的火箭,如果林外将士知道他们身处险境,援手相救,说不定就能解围。

    李落略作沉吟,摇了摇头:“此处离营地怕是不近,就算发了响箭,一时半刻他们也进不来。”

    “可是,现在……”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缝隙越来越小的树梢,眉头微蹙,提气喝道:“上枝头!”说罢,晓梦刀一扫,将身边数丈之内的枝条藤蔓悉数迫开,身如投林燕,飞身跃上枝头,环目四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这响箭已无需再发,相柳儿定能瞧见林海之中的异变。眼前的林海,如潮生潮落,浪起浪息,原本的静谧荡然无存,唯余汹涌波涛,在这地底之下横行无忌。站在树梢,看着左右翻腾的树木,如天旋地转,和身在怒海狂涛之中没有分别,李落和琮馥去往东海观星会时曾经遇到过风暴,在那般天地伟力面前,人渺小的简直不值一提,眼前就是如此,较之当初,树海当中还多了要人命的藤条。

    一行诸人皆攀上枝头,有两个将士手脚慢了些,被下方数不清的藤条瞬间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未曾来得及传出来。诸将心中发凉,幸亏先一步上了树梢,再过片刻,恐怕会被这些枝条藤蔓活活困死在这里。但是到了枝头也不一定就安全,那些藤蔓枝条终究还是会攀上树梢,只是解了一时之危而已,并非永绝后患。

    脚下树木左摇右晃,众将立足不稳,皆都脸色发白地紧紧握住手边树枝,万一不小心掉下去,这刚刚尸骨无存的两名将士就是前车之鉴。

    草木果然皆可为兵,初识这个词的时候,只当它是疑神疑鬼,没想到当真有一天会遇上。李落嘴角发苦,看着身下地动山摇的密林,一入林中,必将被这些枝条藤蔓围攻,左右密不透风,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恐怕能活着回去的也没有几个。若是能飞就好了,李落压下心头杂念,无论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落朝着左侧看了一眼,眼神凝重,朗声说道:“危在旦夕,有劳几位出手相助。”左侧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此行随李落进来的天火白袍,李落走,他们走,李落停,他们也停,如今攀上树梢,他们也跟了上来,一言不发,不过就算是谷梁泪也在发梢粘了几片树叶,而这些天火白袍身上却一尘不染,在五彩缤纷的林海之中这一身白色也极为炫目,甚至盖过了那些艳丽的颜色。

    谷梁泪很内疚,若非是她,也许现在这些花草树木还在沉睡。谷宸看见谷梁泪脸上的惶急,豪气笑道:“王妃,你别自责,迟早而已,现在被咱们撞破总比再进去深些要好,现在闯一闯,多少还能活几个,再走一会,等死算了。”

    李落也看着谷梁泪,微微一笑:“没人会怪你,行军在外,将为首责,倘若出了事就要找替罪羊,这将领也活不久,不要乱想,一会跟紧我。”说完之后李落也不再多言,点了十余人的姓名,除了中军骑也有草海的将士,谷宸赫然在列,皆是此行诸人里身手最好的人。被叫了名字的将士也明白李落要做什么,皆无二话,稍作收拾,齐齐看着他,只待他一声令下,便随他蹚出一条血路出来。

    李落仔细看着脚下暗流涌动的密林,花瓣飞舞,各色的树叶如被惊起的蝴蝶,在林间四散飘舞,有一种破碎的迷醉,同样也是危机四伏。没有翅膀,终究不能飞出去,脚踩在实地的一刹那,就掉入了四面楚歌之中,就连脚下也要时时提防会不会有藤条钻出来。

    如果这些树梢间有一条路就好了,李落微微一叹,收回杂念,从树梢上绕开树下凶险返回林海之外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林海密集,这些树看似茂密,不过若想连成一条路也不容易,运气好些说不定能走远,运气若是不好,陷入绝境更难脱身,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力气全部用在破局上来得机会更大些。

    不能再等了,脚下已经有无数藤蔓和枝条沿着树干游了上来,形如一条条毒蛇巨蟒。李落提气长啸一声,正欲跃下树梢,忽然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不大,却差点将他惊落树下。

    这笑声,他听过,就在古城之中。

    李落一滞,啸声随即停顿,猛地抬头看着一处树梢,这一次他听清了笑声传来的方向。那是一株五丈之外的树冠,树冠不大,叶子正面是红色,背面是紫色,随着林海晃动,树叶不停翻飞,整个树冠都像披上绫罗绸缎,多看几眼,便被这紫红颜色刺得眼睛发酸。

    众将见状,急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棵树冠虽是耀眼,但在林海之中倒也不算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心神,对迫在眉睫的危险视若无睹,而只看着一棵也随着林海摇摆不定的树。

    倪白刚要出言相询,倪青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别让大将军分心,大将军自有安排。”

    倪白呜呜几声,无奈地看了一眼脚下,甩开倪青的手,发狠砍着离树梢越来越近的藤蔓。这些藤蔓大多数都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也有少数和刚才那根一样倒垂在林间,仿佛是冬眠了一般。

第二千六百七十七章 神秘少年

    没有醒来之前没有半点异常,一旦醒来,却就要吃人肉喝人血。万幸这些树冠上鲜少有吃人的藤蔓枝条,留了众人残喘几息的光景。少顷之后,李落收回了目光,这笑声神秘莫测,也许和在古城之中一样,自己只是听到了一个万千年前的笑声,而这一声,或许只是树枝碰撞发出的声音,只不过是听来像笑声罢了。笑声传来的方向,他没有看到任何能发出笑声的人或是别的什么,倘若树也会发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晓梦横敲,扫开几片枝叶,结绳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好在谷梁泪还记得来时的方向,如今只能盼着林子里的藤蔓有数,如果无穷无尽,说不得只好破釜沉舟,用上不得已的手段。“中军骑,备好火器,倘若林密无路,就用火器炸开一条通道。”“遵令。”诸将齐喝。李落一摆晓梦刀,指着身前方向,朗喝一声:“冲……!”这个冲字只说了一半,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就在他吐字之前,分明另有一个声音叫了他一声,“喂!”李落抬头,惊讶看着方才被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的树冠,枝叶被一只手分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蹲坐在树杈上,歪着头看着他。见他瞧向自己,那个少年郎摆了摆手,看那意思,是让他们跟着他走么?看见这个少年郎的不只是他一人,左右十余人都看见了,风狸小脸一红,呸了一声,扭头看着别处,臊的俏脸通红。谷梁泪倒还好些,不过也是不忍直视,只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李落。李落没有动,诸将也不曾轻举妄动,百只眼睛齐齐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少年郎见众人没有动静,有些焦急,挥舞着手臂,口中咿咿呀呀,说了些众人不甚其解的话语。“大将军,怎么办?”钱义看了一眼脚下躁狂起来的密林,神色略紧,言外之意,若是不跟这个神秘少年郎走,需得现在就动身,等的时间越久,闯出去的机会就越渺茫。李落深深看了少年郎一眼,回头环视诸人,轻轻一笑:“赌一把?”原本草木皆兵的林海险境带给众将士的负担在这一笑之下竟然消解了许多,男儿在世,多有几场豪赌,一掷千金,都不如赌命来得刺激。有将士笑了起来:“买定离手,钱货两讫,概不赊账啊。”李落展演一笑,也不再废话,向那少年郎拱手一礼,字正腔圆地说道:“有劳带路!”少年郎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不过看着李落模样也知道眼前这些人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咧开嘴笑了笑,一招手,身子像个灵巧的猴子,一闪,就消失在树冠之中。李落吃了一惊,不曾想这个神秘人的身法如此迅捷,几乎可以媲美楚影儿,急忙跟了上去。眼见有了生路,中军骑将士还好,李落身在阵中,前后有序,进退之间并无慌乱,但是这些草海将士却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往在草海行军,也都是令箭所指之处,皆是骑兵攻伐之地,一旦到了战场,不论对错,不管要杀的人是谁,只要令箭腾空,令之所指,哪怕是亲爹亲娘也照杀不误。这种行军作战的法子相柳儿曾经向李落提到过,较之大甘骑兵的令传三军,草海骑兵则更快,更能将骑兵攻杀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当然,也不是全无风险,相柳儿就说过如果战场上有人能瞒天过海,用一支假的令箭迷惑草海将士视线,如果这支箭射在她身上,所有草海将士都会把箭射向她,哪怕她是蒙厥拨汗,哪怕已经有将士认出她的样子,也不会改变万箭穿心的结局。李落听了很是诧异,不过在听完相柳儿解释之后便也释然,当年传下来这个规矩的那位草海大汗,就是将手中箭射向了刚刚为他诞下儿子的妻子可敦,当那女人满心欢喜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站在营帐外等候自己大王的时候,她决计没有想到对面离她越来越近的人会先射出那支箭,然后就是漫天箭雨。恐怕到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据说在那天,所有没有射出弓箭的人都被那位大汗处死了。规矩一旦立起来,就很难改。草海笑话天南没用的繁文缛节多,大甘笑话漠北草海都是蛮子,谁说都有道理,不过却避免不了大甘和草海将士彼此行事之风大相径庭,就在李落喝令之后,大甘将士还没有动,这些草海将士就沿着树梢上但凡能落脚的枝干宛若狼群觅食一般紧跟着少年郎扑了出去。若是往常,这也并无不妥,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业已司空见惯,一瞬间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草海,一军将领更多的时候是图腾一般的存在,就算是相柳儿,要在草海做到像李落于牧天狼这般令行禁止也实属不易。但是眼前纷乱的情形让李落有一丝失神,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等想明白,十几个惨叫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李落神色一变,大喝一声:“退回来,跟着他!”话音未落,人已电闪而出,一同出手的还有谷梁泪。半息之后,谷宸和其余将士也醒过神来,连忙出手相救,但是救回来的只有不到五人,其余将士已经被这片林海吞噬。无数藤蔓枝条仿佛毒虫的触手,将活人紧紧包裹起来,几个眨眼就结成了茧,形如虫卵,倒挂在一棵棵大树下。血腥味更浓了,这片林海也变得更加沸腾,山摇地动,直比水珠落入滚烫的热油还要激烈惊人。不是所有的树都能落脚,有些吃人,有些不吃人,有些或许眼下还不吃人,等整片林海都活过来之后就不好说了。少年郎绕了回来,一脸焦急地比划着什么,这一次不用众人猜测,都能读懂他的话,读不懂的下场就在眼前,不怕死是一回事,送死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千六百七十八章 困林之危

    “你和风狸跟着他先走,其余将士跟在身后,谷将军,你坐镇其中,我来断后。”李落当机立断,不再迟疑,传令众将士沿着少年郎脚下的路离开这里。“大将军……”“走!”钱义几人神色一暗,也知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重重一点头,簇拥着百般不舍的谷梁泪急掠而去。神秘的少年郎见状脸色松了松,大声叮嘱了几句,左右不过是千万小心,大约知道旁人听也听不懂,索性不说话,分辨了分辨,脚下用力一踏,借着枝条的力道荡了起来,倏忽间没入林中。谷梁泪几人不敢怠慢,凝神跟上。一众草海将士被谷宸收拢起来,紧随前人而去。李落和天火白袍断后,前头众人走得小心,倒也不快,他尚有余暇查看四周动静,心中不免有些侥幸,方才没有闯进林中,若不然瞧着林子里那些天翻地覆的景象,能活着走出这片林海,除了武功,还需得有运气才行,缺一不可。树梢虽也有危险,但比起树下凶险不可同日而语,偶有袭来的藤蔓枝条,都被晓梦刀斩断,至于身边这些天火白袍,犹如闲庭信步,大约这些藤条也知道欺软怕硬,余光盘算过,若是一共袭来十根藤蔓枝条,最多只有一两根会不开眼的试图缠绕天火白袍,而后被他们随手扯断,竟连兵器都没有用上,果真如游玩踏青一般。众将士彼此照应,除了一开始死伤者甚众外,这一路却还好,除了有两将分心绕上树冠的藤蔓攻击,失足掉下了树之外,其余众将士除了几个受伤之外,大多都是全身而退。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是真的迷失在了这片林海之中,站在树梢头,已然分辨不出安营扎寨的方向。眼下急也没有用,李落索性便自沉下心来,欲图分辨这些可供落脚的枝干和那些吃人的树有什么不同,只是看了半天,徒劳花了眼却一无所获。一行百余人穿梭在林间,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这些树,除了叶子色泽迥异之外,形状大小,乃至脉络和山外并无不同,那些粗壮的树干上也长满了苔藓,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除此之外,还会发出亮光。随着众将士前行,一道明暗闪烁的光线在林子里串了起来,很是有趣,倘若不算树下那些喧闹着追在众人身后的藤条。除了藤蔓枝条,也要小心那些开得极艳的花,色泽越鲜艳,似乎便越凶险,若是遇到颜色极为醒目的花朵,那名少年郎也会远远绕开,不惜多走几棵树的路。众人在树上奔行了很久,就算走得惯山路,到底不是猿猴,片刻之后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身上和发梢都挂着叶子,还有被枝条割出来的伤口,很是狼狈。不过比起送命和搏命,狼狈些也算不得什么。走了很久,环目四顾,已是林海深处,前后左右没有一处眼熟,看着这片美的不像话的林子,众将心中却都按捺不住的悸动,仿佛身在敌兵将士重重包围之下,小心与否也没多少相干,只不过是看这些沉睡的林木会不会醒来罢了。万幸的是到了这里,林中渐渐平息了下来,再没有躁狂嗜血的气息,风眼之外,也还安宁。少年郎停了下来,依附在一枝高高的树干上,眺望打量,好像是在找路。在他们看来几乎无法分辨的林海,在少年郎眼中,自然都有不同。众人松了一口气,散落坐在树梢,彼此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林子看来是平静了,不过没有人下去,比起舒坦的地面,到底还是树梢上安全些。李落跃到少年身边,颔首示谢,问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少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遥指林中一处,那是一座小山,有一道彩带从山头直挂而下,在山底隐约可见粼粼波光,该是一座湖泊,是少年要带他们去的地方。那里是哪里?李落不禁一阵苦笑,林海如此之大,一眼看不到边,异变之前总算还能分辨众人进来时的甬道出口,而现在早就消失在地底幽暗的墨色之中,就连头顶的古怪星辰也看不见了,到底还是因为林子这些异光,衬得林子外的界域愈发模糊。几将围了过来,听李落说起要去那条瀑布之下,几人都有疑虑,一来没想到这片林海当中竟然有人生活在这里,二来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陷阱都不好说。倪青使了个眼色,冲少年努了努嘴,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将人擒下来,严刑逼供的意思。虽说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但意动者不在少数,而且彼此心照不宣,不分草海大甘,倒是整齐如一得很。李落轻轻在身后摆了摆手,少年并未设防,周身都是破绽,他自信如果出手,有九成把握可以擒住此人,不过眼下还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这才刚刚解了困林之危,扭头就对付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来确实丢人了些,再者虽说脚下林子看似安稳,但是会不会也像方才一样忽然发狂攻击也未可知,除了少年,李落暗自思忖,自己的确分辨不得那株树可以落脚,那株又是不可以,说不得还要借助少年的援手才能活着离开这片林子。还有,少年是谁?为何会住在这里?这片林海之中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片林海通往何处?所有的秘密都在他身上。言行逼供也许他会说,也许他不会说,不到万不得已,李落暂且不想做出这等再无转圜余地的事。少年还在看着远方,一点也没留意身后几人流转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从阶下囚的边缘打了一个转,回头看了看诸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笑容很无邪,竟然有些耀眼,一时间众将皆有愧色,眼神游走不定,难怪这地底林海的头上有星辰却没有太阳,少年一笑,暖如朝阳。

第二千六百七十九章 山下有人

    风狸笑呵呵一脸玩味地看着身边诸将,眼睛里的鄙视浓得能凝出水来,谷梁泪也是微微翘着嘴角,她倒不是不满诸将恩将仇报,这般险境之下,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异变都掌控在手中,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如果动手,说不定她还会最早出手。她生气的是李落刚才让她先走,而且不容置疑,倘若不是中军骑诸将围在四周,定要叫他好看。李落自知理亏,以前便曾答应过谷梁泪,如果再遇上危险,一定会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少年郎不知根底,谷梁泪武功高强,跟在身后,若有异变能先发制人,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未尝没有他的私心,无论如何,跟着少年总是能安全些。少年在树上挑挑拣拣找寻果子,还有些藤蔓上也挂着好看的瓜果,不过这才被追得丢盔弃甲,众将士委实不敢再去碰这些藤蔓了,只学着少年,从树上摘了些果子廖以充饥。那几个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将士一路疾奔,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法子,捏着鼻子囫囵吞枣吃了几个果子填饱肚子。少年见众人歇得差不多了,起身招招手,便又掠到了另外一棵树上。李落命众人跟上,一行人与方才一般无二,前后排成一排跟在少年身后,往他所指的那座小山下急掠而去。

    波光粼粼,似是梦碎了被这些山间的精灵洒在了河流之中,每一个碎片都是一个梦,各种各样各色的梦。

    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踩着河边的石头,灵巧的从一块石头跳上另外一块石头。众人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多少都被眼前梦幻一般的美景所吸引,流连不已。李落扫了几眼河流便不再多看,河水不深,约莫只有丈许深浅,除了水面闪烁的波光外,水中也有碎金点点,随着水流上下起伏。

    这条河和梦中那条河有些像,只是远不如梦里那条河那么波澜壮阔,自然也不如它深邃。河水流光溢彩,不过很清澈,一眼可见底,没有鱼虾,自然也就没有梦里那些怪鱼。

    风狸捡了一块石头,抓在手里抛了抛,然后丢了出去。石头在水面跳了几下,远远没入对岸。少年回头看了风狸一眼,咧嘴一笑,笑容当真好看,就连身后这些个粗糙汉子也忍不住一阵惊艳,当然与色相无关,只是极少见到这么单纯清澈的笑容而已。

    风狸嘶了一口凉气,心里忍不住抖了一下,连忙把头扭开,不巧正看到一旁一脸狐疑的李落,莫名有些心虚,忙忙低下了头。李落面无异色,只是心底暗叹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夜雨,自出红尘宫就一直跟在谷梁泪身边,当年送柔月去东海,遇上了自称风憾林的书生和左右棠,少女怀春,喜欢上左右棠,却没料到竟然是香消玉殒的结局,也许是他和谷梁泪将她们保护的太过周全,只知世间险恶,却不知道险恶在何处。风狸亦是如此,别看她平时牙尖嘴利,得势了也未必饶人,但其实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才会这么依赖谷梁泪。倘若风狸和他们分开,李落实难想象她会遇到什么人和什么事,是会变成下一个叫天王,还是会变成下一个夜雨,谁也无法预料。红尘宫这些弟子之中,便也只有甘琦较之众人更为成熟些,其他人都还稚嫩,只是空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行走江湖,若得姑苏小娘十之一二也就不用他这么操心了。

    但愿风狸不会这么轻易坠入情网,还不知那少年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情窦初开偏又遇人不淑,这往后的日子定是难熬得很。多事之秋,果然是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李落暗自神伤,怕是他也没察觉到自己有些庸人自扰。

    山脚下已然在望,到了近处,众人才发觉那条瀑布的玄虚,竟然是头顶高空倾泄而下,落在山头,又从峰顶流了下来,汇聚成一个精致玲珑的湖泊。原来那些诗句中的瀑布天落,半与银河争流,腾虹奔电,潈射万壑,以及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的绝唱真的存在,眼前这一条就是从九天之上直流而下,非得是极北地底这种奇异之地才会有如此景色。

    李落震惊地看着眼前美景,也许不远处这座山其实当初并不低,只是被水流冲刷了万千年,这才将一座雄浑大山硬生生打磨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湖泊近在咫尺,少年脚步加快,一边跑,一边招呼众人快些跟上,颇有几分倦鸟归巢的意味。李落向钱义几将微微颔首,众将心照不宣,各自散开,若隐若现之间兵阵自成,一旦遇到敌袭,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成有效的防御和攻击阵势。草海诸将看了暗暗点头,难怪能被拨汗如此看重,见微知著,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

    山下有人。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少年一边跳一边挥舞着手臂,远处小山前也有人再同他招呼,一边挥手,一边喊着什么,语义不详,众将各自戒备,默默握住兵刃。风狸扫了一眼,撇了撇嘴,似有不屑,只是却已悄悄把那支匕首藏在了身后。

    湖泊不大,不过很深,一眼望去,只觉有无数道异彩流光从湖底闪烁飞出,形如一面万花镜,如果是在山外,多半异宝出世才有这样的异象,但是在这里就显得稀松平常得很。

    沿着湖畔有不少木屋石屋,建筑风格和山外迥然有别,若叫李落来看,这里的房舍修筑更加有一种韵味,线条或繁复,或简约,依着山势地形,哪怕是左近的一株老树,皆能相形益彰,彼此呼应,若是换个说法,就是这些屋子似乎也是活的,充斥着难言的张力。不过在经历了林中险境之后,这样的感觉只会让人毛骨悚然,忍不住心里发寒。树活了便也罢了,要是这些房屋一间间也活过来,变成能吞噬人的凶兽,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千六百八十章 老妪

    不过还好,直到一众将士来到这座小小村落外,房屋还是房屋,并不曾有什么异状。村落中有人迎了出来,皆是孔武有力的壮士,和少年一样,几乎赤身裸体,让风狸和谷梁泪面红耳赤,恨不得没带上眼睛出来。

    前来迎接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手中也没有兵器,看上去并无恶意,和善地打着招呼。钱义几将一边回礼,一边悄无声息地围上前去,如果村子里有陷阱,务必要在一招之下将这些前来迎接的异域男子擒住当成人质。

    少年和这些异人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去,李落面不改色,不过心里早有嘀咕,和谷宸相视一眼,这么热情,而且不加防备,任谁看都不合情理。百余之众,虽说不多,但都兵刃在手,放在别处这都是些面目可憎一脸凶相的狂徒,不论再如何避世不出,也不该不假思索就将这样一群人引入村落,万一包藏祸心,这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李落看了一眼谷宸,谷宸微微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李落能看出异常,他自然也能,随即凑近李落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我留在村外,让霄木河跟你进去。”

    李落闻言点了点头,霄木河是谷宸心腹副将,为人机警稳重,平日里极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城府之深较之谷宸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来没有出过手,李落也不知他深浅,不过能在蒙厥旗山部脱颖而出,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分兵两处,一处在外,一处随少年入村。少年在前带路,手舞足蹈地同身边亲友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李落也猜到是在说他们相遇的过程。一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心神却已将这座村落之中的地形瞧了个七七八八,一只手背在伸手,不时变化着手势,身后几将分心两用,默默记住李落的手势。风狸看了暗暗称奇,好奇地扯着谷梁泪衣袖,“小姐,二公子在干吗?”

    “军中暗语。”

    “哦,他说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啧啧,竟然还藏着小秘密。”

    李落哭笑不得,回头瞪了风狸一眼。风狸自知理亏,做了个鬼脸,浅浅一笑,鼻口观心,再不乱说了。

    这座隐世地底的村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小,村民不少,略略瞧了瞧,便有数百之众,皆站在屋檐下,院子里,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一行人,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算恶意,只是好像也不是好意。

    地底没有日光,村子里却不暗,不用点着火把,所有景物纤毫毕现,萦绕在一层层光怪陆离的光线中。少年带着李落诸人一直走到了小山下,那里离瀑布很近,水流倾泄而下的轰鸣声很响,震耳发聩。漫天飞溅的水沫,还不曾近前,就已打湿了众人的发梢。在瀑布左边有一座石质的屋子,依山而建,从低到高一共三层,棱角方正,线条简约,颇显得朴素厚实。石头是一种散发着氤氲毫光的白色石块,远远望去,细腻如羊脂,看上去不比芳华少女的肌肤差到哪里去。

    众人到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石屋前等候了。李落仰头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眉,那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妪,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双目炯炯有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

    少年匍匐在地,方才跟着众人一同进来的那些精壮汉子也都跪倒在地上,神态谦和近乎于谦卑的趴在老妪脚下,眨眼间,倒将人群最前的李落置于最显眼的位置上。他轻轻摸了摸鼻尖,和颜一笑,躬身一礼,道了一声得罪,问了一声好,也不知道那老妪听不听得懂。

    老妪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竟有点品头评足的意味,不住点头,目光掠过一旁的谷梁泪,眼中爆出一缕精芒,仿佛看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瑰宝一般,颇让李落心里一阵不舒服,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老妪的视线。

    老妪提起手中木杖,点了点地面,少年和那些精壮男子都站了起来,不过都不曾抬头,低眉顺眼的候在一边。老妪看着李落,也瞧得出来他是领头之人,冲他说了一句什么,微微侧开身子,这是邀他进来石屋的意思。李落抱拳一礼,拾阶而上,钱义领一支中军骑精锐留在屋外,这理由倒也好找,石屋不大,盛不下这么多将士。

    李落跟着老妪进了石屋,虽然不知道此地的规矩,不过依着大甘礼数,谦逊礼貌,老妪见状连连点头,笑眯眯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也不知道她这份满意因何而来。

    石屋之中颇为宽敞,厅堂整洁,窗户上罩着细纱,轻轻的一摆一摆,抖落一地的色彩。正中有一条方桌,木质,上面摆着一盆盆盛开的鲜花,花香扑鼻,极为浓郁,让人闻了之后忍不住心跳加快,气血隐隐有几分翻滚的意味。李落微微一惊,急忙运起冰心诀,功行并无晦涩之相,这些花香有异,不过并没有毒性,许是妖异,有些让人口干舌燥。

    桌上摆好了盘子,上面是新鲜的瓜果,有几种众将在林中见过,不过更多的是没见过的果子,除此之外还有冒着热气的汤饭,里面飘着交不上名堂的树菇青菜,色香俱全,就差尝尝味道。这般香气,引得众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老妪很是热情的邀请众人入座,李落道谢之后坐了下来,她又招呼众人吃东西,李落含笑称谢,却没有动分毫,谁知道这些瓜果汤饭里有没有动手脚,他和谷梁泪不怕毒,身后这些将士可都是凡人之躯,小心驶得万年船。

    来得太巧,难不成刚刚是村子里升起炊烟吃饭的时辰?若非巧合,那这些饭菜更加不敢尝了。

    桌上的饭菜瓜果不多,除却留在石屋外的将士不说,单说进来的怕是也不够吃。老妪见李落没有吃东西的打算,还以为是他嫌太少,不够他们食用。

第二千六百八十一章 非礼勿视

    便即招呼了一声,不多时,就看见石屋侧门的帘子动了一下,一行人捧着盆碗,盛放蔬菜瓜果鱼贯而入。这些人刚一进来,便换成了李落身后将士面红耳赤,一个个赛过猴子屁股,抓耳挠腮,又是干咳,又是咽口水。

    李落也是一惊,来的都是些女子,年纪不好说大小,只是气度有的成熟些,有的就显得稚嫩许多,单从相貌上倒是不好分辨。若是女子也就罢了,只是这些女子衣着太过简单,委实有些奔放,就算是当年在东海捧月岛采红踏红的时候,那些水灵灵的姑娘家都不曾这般衣着暴露,全身上下只是挂着几根布条而已,行走之间,叫大甘老夫子痛心疾首的隐秘便自时隐时现,好叫人不好受得很。男子赤身裸体也就罢了,这在大甘也算常见,河边的纤夫,山上的挑夫,有的是光着膀子的,但是光着膀子的女人不多,就连勾栏里非得是到了有遮有掩的地方才会袒胸露乳,取悦恩客,倒没那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惹眼,怕是引不来一掷千金的豪客,反而会把人吓跑了。

    非礼勿视,除了风狸看得津津有味,其余诸将大多有回避之意。李落一怔,眉头微微一紧,想起以前翟廖语说起过,魔门有一个欢喜宗,最善采阴补阳之术,门下弟子对男女之事习以为常,教义中不乏有利用男女交合而成的邪术,其中有一门阵法在江湖上名气很大,要说威力,确也不凡,但是最厉害的是此阵布阵者是七七四十九名不着寸缕的貌美女子,据说有让神仙动凡心的魅惑妙处,一旦身陷其中,不论老幼,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哪怕呆傻,都会永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最后沦为淫阵的玩物。

    这阵法到底有多厉害,李落不得而知,魔门隐秘,不好开口问人。问木萧下和白寄恨,他们未必会说,问皖衣,怕是会被当成登徒浪子。不过翟廖语说过,此红粉修罗阵当年也被人破解过,破解阵法的是百年前江湖上一位成名已久的剑客,剑术之高,在当时的江湖之中首屈一指,只不过破阵之后,那名剑客也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

    这个阵法,厉害的不单单是玄妙莫测的阵中变化,更加要命的是阵法之中那些女子勾魂摄魄的举止,只要看到,听到,免不了会想,想就会生出心魔,有了心魔,便有破绽,破绽不用大,高手过招,一瞬就够了。

    就像现在,一瞬间,众将士都有分神,或是羞臊,或是尴尬,有的低头,有的回首。李落脸色微变,双目一凝,晓梦刀轻轻压在桌下,冷眼看着走近的诸女。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李落料想的危险并没有出现,这些女人就真的只是送上来蔬菜瓜果,并没有别的异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当属她们一点也没有扭扭捏捏,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群陌生人。李落转念一想便即释然,整日里对着屋外那些穿不了几件衣裳的精壮汉子都已经习以为常,那自己这些裹得严严实实的当然不在话下。

    这一次各说各话的见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丝毫意外,老妪见李落迟迟没有品尝那些女人送过来的瓜果蔬菜,只是尝试和她交谈,最后也恍然知晓李落的心思,笑呵呵的将这些吃食都尝了一遍,才示意他们自便。

    到了这般田地,若是再扭捏,恐怕就是不识抬举了。李落和谷梁泪先尝了尝,细品之后发觉并无不妥,便叫众将士谢了老妪好意,略略吃了些。吃完饭之后,老妪便叫人带他们去休息,好一副地主情谊的模样。一边是盛情难却,一边是有口难言,不得已只好先住了下来,一路疲于奔命,的确有些倦了。钱义也被他唤了进来,就连原本埋伏在村外的暗部高手也都撤了回来,养精蓄锐,倒要看看这老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地底没有昼夜,和极北长极一时的白天黑夜不同,这里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副光影飘散的模样,让熟悉了黑白二色的山外众人颇觉如梦如幻,看得久了,就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李落去过两处秘境,一处太虚幻境,一处天火秘境,但也没有那处给他这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总觉得这里的山山水水,和半空中若隐若现的色彩里藏了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一闪即逝,却又好像无处不在,这里的一切都在它们监视或者掌控之下。看着远处瀑布的李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水往低处流,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实时,可是水为什么会往低处流?扔出去的石头为什么会落在地上,而不是飞上天?这世间万物之间的规矩到底是何人所定?天雷地火,风雨五行,自古都被贤者认为是这个三千世界里的不会变的规则,李落原本也是这样想,只是此刻一时闲暇,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思绪纷飞,就让他生出这般古怪的念头来,这些被古之贤者奉为真相的规则会不会只是别人定下来的规矩。

    “想什么呢?”

    李落没有回头,这般着紧他的只会是谷梁泪。“没想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会不会有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人在看着我们。”

    谷梁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我们看不到的人,是谁?”

    李落回头轻轻一笑,看着一脸茫然狐疑的谷梁泪,温柔回道:“没什么,突然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完顿了一顿,接道,“我读过古时一篇文章,名叫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通篇有几十问,皆问天地之间的规矩。

第二千六百八十二章 奇怪的村子

    有些有答案,有些没有答案,却自古都在,被后人视为天地永不会改变的规则。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譬如水往低处流,月升日落,潮起潮落,阴晴圆缺诸般种种,世间沧海桑田,皇朝更迭,大甘之前有之,大甘之后也有,中原五府聚散离合都在变化之中,唯独这些规矩不变,人开灵智之前它们就在,有朝一日世上再无活人的时候,我想这些规矩还会在。”

    “你是想问这些规矩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定的。”谷梁泪明白过来,很吃惊李落如此天马行空的思虑,不过细细想来,确也有几分道理的。

    “是。”李落展颜一笑,“我记得小时候,宫里有一座御兽园,有人专门驯兽,用来博取众人一笑。我去过那座院子,一些猫狗兽类行为举止已和在野外时全然不同,几时醒来,几时有水喝,几时有饭吃,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人不能看,不能吓,规矩繁多,自然一开始有的是不听规矩的兽类,不是被罚就是被活活打死,数代之后,这些规矩在那座院子里便是天地至理,没有那个猫狗有胆子冲撞,错了,会死。”

    “是那些驯兽的人定下来的规矩?”

    “不,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定规矩的人也许一年之中也来不了三两次。”

    “但是规矩已经在了。”

    李落轻笑一声,喟然叹道:“是啊,规矩已经在了,那些猫狗兽类只认得规矩,不知规矩从何而来,也许它们从生到死也不会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规矩。”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看着李落,轻轻说道:“就好比我们不知道水为什么向下流。”

    李落挠挠头,讪讪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警惕的军中将士,岔开话题:“你觉得此地凶吉如何?”

    谷梁泪对他如此明显岔开话题很不满,轻轻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有再追问,柔声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呢,无所求,就没有不加保留的予,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李落点了点头,谷梁泪的心思与他一般无二,生平尔虞我诈太多,见惯了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遇事总会多一分怀疑和警惕,也许别人当真只是一份不掺杂任何用心的善意而已,只是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就算他贵为大甘殿下,权倾朝野,除了一生出来就是王府嫡长子之外,似乎也没遇到几次,小心为上,总是能活的长久些。

    “他们求什么……”李落喃喃自语,目光落在这座隐世林海之中的小小村落里。

    一旁路过一个半大的少年,比起带他们来这里的少年郎年纪还要小些,谷梁泪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神色微微有些不喜。李落亦是脸色阴沉,这少年看向谷梁泪的眼神中满是渴求,却透着一股不该有的欲望,而且不加掩饰,似乎司空见惯。这样的眼神他也曾在这般年纪的少年身上见过,更甚者还有比这少年年纪更小些的,卓城里的侯门王府,藏污纳垢的不在少数,自从执掌了枢密院之后,见到听到的,饶是他的性子也免不了瞠目结舌,而雨花阁邓王的那只木盒里的东西,简直不能看。李落强忍着恶心看过一遍,当场便想一把火烧个干净,后来斟酌再三,还是将它留了下来。此事详情牧天狼和巡检司知之甚少,杨万里都不甚明了,而这个木盒只是从风闻中听及一两句,谁也没有再见过。见过那个木盒的人只有四个,除了李落之外,还有殷莫淮,旃蒙肖青侯,以及保管木盒的暗部首领阏逢。看过那个盒子的人大都明白一件事,这世间之恶,其实并不见得是杀人,诛心者让人生不如死的大有人在。

    李落暗中去看过那木盒上的一个少年,在他的眼睛里有和刚才少年郎类似而且隐藏更深的欲望,欲望的背后是残忍,残忍的背后则是无穷无尽的空虚,抓住那一份空虚的人就是邓王,或者说邓王背后的那只手。在那之后,卓城大富之家的少年就只是雨花阁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

    “你不觉得这个村子很奇怪吗?”

    “什么?”

    谷梁泪等那少年走远之后才轻声说道:“这座村子里女人的地位要比男人高得多,如果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更害怕她们,就拿衣裳来说,”谷梁泪俏脸微红,轻咳一声,“女人身上的衣物远比男人要多,而且地位越高,穿的衣服就越多,今日那老妪穿戴整齐,显然是这个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人。”

    李落暗赞一声,谷梁泪心细如发,当然不会只看出这些,多半是不愿抢了风头,只是提醒一句,别的便都是他觉察出来的。善解人意不假,可是我有那么小气么。李落莞尔,促狭笑道:“也不一定,万一是那老婆婆年老色衰,没什么皮相可看,所以多穿几件衣裳遮掩。”

    谷梁泪一怔,羞得俏脸绯红,啐了一口,娇呼道:“胡说八道,方才在屋内我便看你目不转睛,哼,许是没看够吧。”

    李落朗笑一声:“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以前在卓城,比那更有伤风化的我都看过,怎会目不转睛呢。”说完之后,便觉不妥,一抬头,就看见谷梁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脸玩味。李落讪讪一笑,摸摸鼻尖道,“其实我也不曾怎么见过……”

    谷梁泪轻哼一声,小声说道:“鬼才信呢。”

    李落略显窘迫,言多必失,果然诚不欺余也,连忙转过话头,和声说道:“母系为尊,我倒也在书上见到过,有些古老的部落里尊最年长的妇人为首领,男子负责打猎和保护村落,女子采摘野果,织补以及养育后代,不过这种情况现今已经极为少见,兴许那些深山大泽之中或有留存,像大甘这样,女子三从四德,诸般规矩,很少叫女子抛头露面,很多时候都只是附属而已,确有不公。

第二千六百八十三章 恩情深处

    当初我奏请朝廷,封赏牧蝉郡主为牧天狼长水营副帅,朝中便是议论纷纷,那些谏官士大夫没少上书,都说我恣意妄为,不尊祖宗礼法,哗众取宠。只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里也没说女子不能出仕,后来还是先帝力排众议,准了我的奏章,冬蝉也才成了大甘第一个女将。”

    谷梁泪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满是骄傲,格外让李落心动不已。

    “嗯,能人所不能,这才是大甘的定天王呀。”

    “嘿嘿,你这是夸我么?”

    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说呢!”李落笑着,发自肺腑的满心欢喜,似乎他权倾朝野的权势,百战而胜的声威,都不如眼前女子的嫣然一笑。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那个老婆婆不会有这么好的心。”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随即将目光转向瀑布旁那座石屋,暗自思忖,她们到底有什么盘算。

    虽无日夜,却有时辰,众将士修整停当,林中遇险,也折损了数名将士,如果不是那少年带他们离开那里,命陨林海的将士只会更多。怎么寻路离开这片林海,还是需得这里的人援手方可。李落去找过那个老妪,见到他过来,老妪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神色和蔼可亲,只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老妪竟是一句话都不明白,饶是他机变过人,连番比划,老妪要么摇头,要么笑呵呵地看着他手舞足蹈,最后嗓子里都快冒烟了,李落也不曾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无奈之下,只好熄了从老妪口中探知林海秘密的念头。

    和这老婆婆没法子交谈,李落便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村落里的别人身上,命麾下诸将也想办法打探一二。数番尝试,却都无果而终,不过倒是证实了谷梁泪的猜测,在这座村子里女人的地位的确很高,每每交谈,男子大多都是敬而远之,唯独女子会驻足和将士们攀谈,只是依旧自说自话,难解其意。长此以往,虽说一时半刻没有危险,但也被困在此地,李落忧心渐重,无奈之下便只好换个法子,率将士离开村子独闯林海探路,村落里的人没有阻止,只是有些好奇,张望一二就各行其是,没人当面指指点点,不过背后是否议论就不得而知了。

    数度探路皆铩羽而归,没有少年相助,众将士委实无法分辨林海之中的虚实吉凶,每每都被那些不知道该算是死物还是活物藤蔓枝条挡了回来,一身狼狈,灰头土脸,不过好在众人早有准备,不曾有将士伤亡。

    李落看着漫无边际的林海,心中颇为压抑,就算这里的光线很绚烂,却总有一种被诅咒的气息,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这里包裹起来,像搭着台子上的灯影戏,描红的背景总是透着一丝虚假,连这村子里的人也是如此。

    不过怀疑归怀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李落一边寻找离开林海的办法,一边命一众将士帮村子里的男人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总不能白吃白住,原本村子里就不算人丁兴旺,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嘴吃饭,村落里的男人们不管老少皆是劳作,虽不说焦头烂额,但也时刻不得闲,所得一应食物除了供给村子的女人幼童之外,竟然要等他们吃过之后才能轮到这些人,这般礼数让众将士很是过意不去,所以能帮则帮,不曾有什么怨言。

    又是一次无果而终,李落郁气渐盛,眉头也越来越紧皱起来,没有料到这片林海如此难闯。谷梁泪瞧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也无可奈何。困在这里时间越久,先不说别处,单单林子外还等着众人的大部将士就耗不起,说不得这些日子相柳儿已经遣人入林搜寻,如果也遇上那些花妖树精只会凶多吉少。

    李落愁眉不展,再加上时常奔波在外,这些时日就疏于和留在村子里的将士交谈,只是叮嘱众将莫要生事,且小心为上,这些人看似和善,但到底只是初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的话总归是有几分道理。心思都放在了探究这片林海奥秘上,便也没有留意谷宸的几度欲言又止,等到倪青告诉他的时候,他才得知此事。

    据说有将士与村中女子发生苟合之事,且人数不少,以草海将士为主,但也有中军骑的将士。李落很是诧异,眉头紧皱,看着神色怪异的倪青诸将,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的滋味。村子里时至今日还是一派祥和,很平静,和他们刚来的时候一般无二,要说起来,还是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要更喧闹些。

    若是人之常情,倘若发生这样的事,但凡能叫除了自己和谷梁泪几人外都知道,想来村子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竟然还能相安无事,这委实有些不对劲。正因为隐世村落女子地位尊崇,守护外敌之责这些男丁责无旁贷,若是出了这等事还没有闹出人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事是老妪默许,而且这些女人也没有怨气。

    救命是恩,收留他们是情,恩情深处,难不成还要以身相许,这是什么道理!?

    李落疑声问道:“可有将士逼迫这些女子之事发生?”

    “这个,倒还真没有,听他们说话,这些女人好像是故意的,要么挑逗,要么诱惑,要么干脆就爬上床,比青楼里的女人还要放荡。”

    “风尘女子卖弄色相是为了图财,她们图什么?”

    “嘿,末将猜不透,兴许是她们腻了,换换口味也说不……大将军,我掌嘴,不说了。”李落瞪了倪青一眼,倪青急忙收口,不敢再胡说八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出去的路还没有找到,将士竟和村子里的女人生出勾连,若叫相柳儿知道,恐怕她砍了这些草海将士的心都有。让倪青去唤一众将士前来议事,倪青离开之后,李落心里泛起一阵嘀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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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