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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八十四章 主动送上门

    难不成真叫倪青猜中了,随即又摇了摇头,此等下三滥的淫词乱语还是少说为妙。

    李落言及有事与军中诸将相商,寻了个借口,让谷梁泪和风狸去了别处。借口自然蹩脚,不过谷梁泪并没有说什么,他本就是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摆明了在说我有事和他们说,但是不想让你听到,你且回避一二。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哼一声,拉着不情不愿的风狸去了别处。

    人差不多到齐了,湖面没有风的时候也会有淡淡的涟漪,碎金处处,仿佛无数个梦境碎片。

    “有多少人曾和这里的女子有过云雨之情?”

    没人应声,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落一扬眉梢,淡淡激道:“敢做不敢认么?”

    “有什么不敢!”一名草海悍卒站了起来,喝道,“我干过,还不止一个。”

    “我也做过。”

    “格老子的,做都做了,还怕个卵蛋,还有我。”

    ……

    随着起身的人越来越多,谷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所有的草海将士都和村子里的女人有染,能守住本心的屈指可数,除了霄木河之外,其余众将士皆有勾连,有些还不止和同一人。李落面沉似水,将在外,固然要先紧着生死,但是道义不能忘,做出这样的事,日后如果那老婆婆真要提出什么请辞,到时候是该答应还是拒绝?又不是狼盗之流,只把这当成一场风花雪月的荒唐事,提起裤子就可以翻脸不认人。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谷宸刚要说话,忽然看见他铁青的脸色,心中莫名一沉,缓缓开口:“谷将军,莫非?”

    霄木河抬眼看了看谷宸,垂首不语,瞧着谷宸尴尬的表情,无需多说便已知道了。

    谷宸张了张口,赧然说道:“对不住了,王爷,我,哎……”话到半截长叹一声,一脸羞愧。想来前些日子的欲言又止就是为了此事,如果李落能早些察觉出来,或许不会是今时今日的情形。

    “卓叶,没必要觉着对不起南人王爷,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情我愿,又不是弟兄们上杆子霸王硬上弓,他能带着自家婆娘在身边,弟兄们就不能找个女人泄泄火,就拨汗在这里也说不出什么。”一个虎背熊腰的悍将大声说道,说完之后对中军骑诸人脸上的怒意视而不见,挠了挠头,略微觉得话有些不中听,接了一句,“王爷,我不是有意说你婆……妻子,她人好,手底下了得,我们佩服得很,就是说这个事。”

    李落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谷宸脸色阵青阵白,低喝一声:“小点声,还嫌不够丢人么!”

    草海将士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李落环目四顾,看着座下诸将士,淡淡说道:“你们不觉得有异么?”

    “有什么,不就是几个女人嘛,睡都睡了,也没见人家着急,你急什么。”方才那将士犹自还在嘟嘟囔囔,谷宸脸色一寒,喝道,“闭嘴!拨汗临行之前怎么交代的?出了营地,王爷所说就是拨汗的命令,若是拨汗在,胆敢顶撞是什么下场还需得我说?再多说一句,拉出去砍了。”

    那将士一凛,收口不语,只是并不怎么服气,不免在心里嘀咕,要说睡了村中女人的可不只是他一个,谷宸不也没把持住么。

    气氛有些僵持,中军骑诸将面有愧色,皆都垂首不语,而草海将士多半还是不服气,等着听听李落能说出个什么来。这时,霄木河缓缓开口,“王爷的顾虑不无道理,这天上没有平白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若无所求,只怕没人相信,远了不说,换成你我,如果我们草海部族之中的女人对一群外人半推半就,她们不说什么,你会怎么做?”

    “敢,老子非宰了他们不可,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数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霄木河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你们怎么还活着?”

    没人言语,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有女人主动送上门来,日子有些过于醉生梦死,一时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原本的戒备之心不知不觉就已消失殆尽,如今被霄木河点醒,猛然醒悟过来,不禁一个个嘀咕起来,难道真像这个南人王爷说的,这里的人另有所图。

    “王爷,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妥?”谷宸沉声问道。

    “我也猜不到他们想做什么,不过在大甘有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应吃穿用度便也罢了,竟然连自己村中女子都舍得,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谷宸脸色数变,比起麾下将士,他到底是在相柳儿身边待过些日子,并非草包,要不然相柳儿也不会让他执掌旗山部,兴许是被林海之中迷幻的色彩遮了眼,鬼迷心窍,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如此,麾下这些草海悍卒更为不堪,倒是这个霄木河受得住本心。李落亦是暗自吃惊不已,草海将士桀骜不驯,一向松散,但是中军骑治兵之严,冠绝牧天狼,竟然也被这里的女人所魅惑,神不知鬼不觉,若非这些日子他外出探路,身边多跟着钱义诸将,要不然恐怕这些中军骑将士也难以幸免。能这样细雨润无声的就叫联军将士坠入温柔乡,连他都没有丝毫觉察出异常,如此看来这个村子当真不简单。

    “王爷,我带人把他们拿下,严刑逼问,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谷宸怒喝,有些被蒙骗之后的恼羞成怒。李落闻言轻轻摇头,和声说道,“谷将军稍安勿躁,不管怎么说到眼下为止,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如此反目有些操之过急。”

    “那王爷的意思是?”

    “他们到底有什么名堂,不明说,自然需得问上一问。”李落和颜一笑,并未苛责这些把持不住的将士,此际唯军心不可乱。领军在外张弛需得有度,眼下谷宸有愧,对他言听计从。

第二千六百八十五章 被人算计

    李落知道,这其中多半还是因为相柳儿的叮嘱,虽说他不惧这些草海将士哗变,不过内斗这般蠢事能免则免,非到万不得已,不必兵戎相见,或许那老婆婆也正等着他们自乱阵脚也未可知。

    命众将士暂且不露声色,李落思忖再三,这件事瞒不住,也藏不住,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之前,需得先挑破了说,问一问这老婆婆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独自去找老妪的路上,李落心情有些沉重,倒也不算是觉得眼前颠鸾倒凤之事棘手,那个草海将士有一句话没说错,你情我愿,未必都怨麾下将士定力不足,只不过方才他看得仔细,再说破此事之后,至少有半数将士除了羞臊之外,剩下的竟然都是痴迷和回味,那样的表情李落委实不陌生,当初章泽柳迷上三十三楼擅歌舞的小雀儿的时候就是那副模样,比吃猪油蒙了心还要沉醉其中,大约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她身边,顺便把眼珠子抠出来再贴她身上。

    这些女人不简单,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老妪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下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

    老妪不在,石屋之中没有旁人,只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在收拾屋子,见到李落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李落寒暄一声,自然没有回应。看着女子忙碌的身影和大胆的穿着,莫名心中一跳,倘若真像那些将士所言,这些女子对男女之事生性随意,若是现在自己……李落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龌龊的念头甩了出去,转身离开。

    四处找了找,皆不见老妪踪影,路上遇见村中族民,男人笑而不语,轻轻避开,女人倒是会说几句话,只是听不懂什么意思,怕是当着面骂他,他也不明所以。无奈之下,李落回去叮嘱了一声麾下诸将莫要轻举妄动,自己便去了石屋前等老妪回来。

    这一等不知多久,李落靠着屋外的石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睡他也不知道是几个时辰,反正时辰不短,直到他从梦中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那老婆婆站在自己身前三步外,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老婆婆的眼睛里有一股异色一闪即逝,很快就藏了起来。

    李落揉了揉眉心,有些惊讶,以往无论再怎么困倦,他也很少有像这样不加防备的睡着过去,若非刚才一股没来由的心悸,只怕现在还在睡梦里。

    抬头望着慈祥恺恻的老婆婆,李落有一瞬晃神,数息之后这才起身一礼。老婆婆含笑点了点头,指了指背后石屋,这个意思他猜得出来,这是要他进去说话。

    进了石屋,早前收拾屋子的姑娘家已经不在了,老婆婆给他倒了一杯水,李落称谢接过,不露声色地放在桌上。老妪似乎没有觉察出来李落的防备,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嘴里说着什么话,约莫会是问他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吃的可还入口,用的可还顺心……李落盯着老婆婆那张滔滔不绝的嘴看了半晌,刚要开口,忽地眼睛余光扫到一物,若无其事地吐了一口气,唯有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再松开,如此三个回合之后,他和颜一笑,也不管老妪听不听得懂,神色平静的向她道谢,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云云,却绝口没提别的事,也不曾说起军中将士和村子里这些女人的荒唐事。

    老妪似乎有些惊讶,笑眯眯地看着他,许是脸上的皱纹太多,眼皮垂了下来,将自己的目光挡了起来,一时间让人瞧不真切她的眼神。李落说完之后便即起身告辞,好像等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老妪没有留他,眼看着李落出了石屋,目光扫过那杯一口未沾的茶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离了石屋之后,李落脸上的从容神色瞬间凝固,脸颊不由得抽动了几下,额头微有细汗,快步向众将士居所而去。

    那屋子里有一支笛子,寻常,但是眼熟,巧的是他以前还摸过类似的笛子。那是一支骨笛,与大甘竹笛外形相似,不过却大有不同。大甘的笛子一般多为蕲竹、苦竹、紫竹、白竹、湘妃竹等制成,笛声有一个吹孔、一个膜孔、六个音孔、两个基音孔和两个助音孔,大大小小十二个窟窿,俗称十二律笛。李落自幼练习琴棋书画,对乐器一门的造诣当真论起来算是最差,迄今为止他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是刺沁寒,不过乐理倒是知道些,笛子他不怎么会吹,但是笛身上的音孔还是知道些的。石屋中的那支骨笛上抛开背面不说,单是一面就有不下十七个孔,制式独特,过目难忘。

    这样的笛子他不只见过,且还断过一支,除了能吹奏笛音之外,还能操控山间妖兽!

    猛地在他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当日那些藤蔓枝条十有八九并不是被谷梁泪或者气血所引,而是有人暗中操控,这也是为何那少年能穿梭林中而毫发无损,换成他们,数次闯林海都不得其门而入。

    记得以前琮馥说过,东海之中有一种已开灵智的海兽,聪慧异常,它们会发出一种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彼此来传递讯息。此事真假不好说,不过薄山雷门少主倒是也曾向他提起过,这世上的确有很多声音人是听不到的,唯有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听到,譬如听雷也是其中之一。那笛子构造独特,显然不是平常的乐器,若是能传出常人难以听闻的乐调大有可能,如果果真是他猜想的这样,那么在林海中的遭遇以及后来一步步被引入这座村落绝非巧合,而是被人算计。

    此地不宜久留,李落疾步而行,早知如此,早前就该听谷宸一句劝,尽起兵马,将村子里的人都拿下再做定夺,但愿不是太晚。

    等他到了居所,看着只剩下半数不到的联军将士。

第二千六百八十六章 在地下

    眼皮一跳,沉喝一声:“他们人呢?”

    钱义连忙起身,唤道:“大将军……”

    李落抑住心中怒气,寒声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余众大多是牧天狼中军骑的将士,而草海诸将已是人去楼空,只有霄木河和寥寥数人还留在这里,就连谷宸也不知去向。霄木河一礼,疾声说道:“王爷,方才你离开之后,他们等了一会,有人要离开,谷将军见村中并无异常,就没有阻拦,只是离开的人多,但却没人回来,将军怕出事,出外寻人,留我在这里等王爷,到这会也没有回来。”

    “多久了?”

    “这个……”霄木河想了想,“时间不短了……”忽地,他脸色一变,疾声说道,“难不成?”

    “这村子里有古怪,我们在林中遇险,十有八九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即刻寻他们回来。”

    诸将皆是色变,连忙起身离开居所,刚巧碰到谷梁泪和风狸朝这里走来,见到众人火急火燎的模样,风狸惊讶地问了一句,“你们这么着急要去干吗?”

    “找人。”倪青回了一句。

    “找谁?”

    倪青努了努嘴,指了指一脸铁青的霄木河,颇有点幸灾乐祸:“草海豪杰呗,还能有谁。”

    听了这话,霄木河脸色愈发难看,李落千叮万嘱,没想到还是管不住这些桀骜不驯的草海将士,若是回去,倘若拨汗知道此事,恐怕今日这些不听劝阻的旗山部悍卒都得掉脑袋。

    “哦。”风狸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反手一指村中一处石屋,漫不经心地说,“我看见有几个人去那里了。”

    众将顺着风狸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隐在村落正中的一处建筑,占地颇广,如同一座小些的宫殿。众人齐齐望着李落,李落面沉似水,冷声说道:“带齐兵刃,此番多半不能善了,小心为上。”众将齐声领命,一行人杀气腾腾的往村中石屋走去。风狸探头探脑跟在最后,打架斗殴,围观吆喝她一向喜欢得很,兴头来了,再扇扇风点点火,那叫一个舒畅,这次当然不能例外。

    今个村子里少见女人,那些男人犹自还在忙碌,见到脸色不善的众将士竟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依旧还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如此再看,这幅满是善意的笑脸分明就是麻木和呆板,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落扫了一眼,传音命将士小心,免得被他们突然发难乱了手脚,此际没有节外生枝,先找到失踪的将士再说其他。

    很快众人就到了石屋前,大门紧闭,悄无声息。霄木河侧耳听了听,屋中没有半点声音,不禁回头看了队尾的风狸一眼,狐疑问道:“风狸姑娘亲眼看到他们进了这间屋子?”

    风狸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重重说道:“亲眼所见,如假包换。”

    “没声啊。”霄木河看着李落,有些拿捏不稳。李落沉吟数息,平声说道,“叫门。”

    钱义上前拍了拍门,这扇门不知道是何物所制,看上去有些像是林子里的老树枝干,但是有金属色泽,没有花纹修饰,唯独让人一眼看了就觉得坚不可摧。

    拍门声沉闷作响,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就在众人不耐烦,钱义打算抬脚踹门的时候,门动了一下,被人从门后拉开。钱义一手握住刀柄,微微退开一步,凝神望向门中。一个女人,头发乱蓬蓬的,脸颊微红,带着微喘,一双眸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滴溜溜在李落诸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巧笑嫣然,说了一句什么,钱义刚要试图问话,李落却没了耐性,连日里都是鸡同鸭讲,早有些心烦,伸手推开大门便闯了进去。

    女人惊呼一声,踉踉跄跄退开几步,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李落视若无睹,冷眼看着屋中陈设。进来之后才发觉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在头顶开了几扇天窗。这种做法倒是别致,在大甘从未见过,转即也就释然,此处是地底,总归用不着防备刮风下雨。

    屋子里光线充足,诸般物件一览无余,除了这个开门的女人之外并不见联军将士的踪迹。风狸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轻咦一声:“我明明看到了呀。”

    没有人怀疑风狸说谎,在其余众将搜索屋中破绽的时候,霄木河却不露声色地盯着开门的女人。李落也没有怀疑风狸,就那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看错几乎不可能,骗他更不会了。伸手扇了扇眼前空处,空气中有一股很淡很淡,近乎于无的气味,有三分香,两分腥,三分甜,最后的两分……他一挑眉梢,这个味道对他而言同样不陌生,在卓城皇宫里的避尘轩最常闻到,那是混着女儿家的体香和男女之间的情欲,再被酒池肉林蒸腾之后的掺杂在一起的气味,格外能叫人心浮气躁。

    李落缓步走到石屋正中,抬起头透过天窗看着林海上空让人迷醉的星云和星辰,很近,触手可及。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看了一会,李落将头低了下来,看着脚下,就是这么一间石屋,如果天上没有,那就只有地上。在李落望向地面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霄木河怎会错过,喝了一声,“在地下。”

    “又是地底,又是地下,属耗子的吗?”有将士不满,骂了一句。见众将士把目光都落在地面上,那女人似乎有一丝焦急,连连摆手,嘴里说个不停,语速很快,只是没有人听,再者说了听也听不懂,便由得她在那里手舞足蹈。眼见没人理她,女人脸有些红,微微有些生气愠恚,轻轻一跺脚,转身去到墙边,拉着一根木质的杆子往下一拽,地面上无声无息裂出一个暗道入口。这暗道一经现身,就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气息里混着也许几种,也许十几种,也许几十种不同的气味,但是合在一起,众将都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淫靡!

第二千六百八十七章 蹩脚的借口

    紧随其后,那一声声充满了诱惑和勾引的浪笑,粗重的和啼啭的呻吟喘气声,水花飞溅的声音,还有别的声音,一连串争先恐后的窜入众人耳朵里。不管听了是害臊还是怒意难耐,都叫人如坠冰窖。

    李落看了一眼那个眼睛里闪着异样神采的女人,微微俯身,从暗道中走了下去。众将紧随其后,谷梁泪也要下去,钱义急忙叫住,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王妃,你看这地方咱们初来乍到,不知底细,末将断后,就怕一会过来几个厉害角色,末将这点浅薄的武艺,挡不住事小,万一让大将军陷在里头,那就大事不妙了,您看……”

    “哼,不想让小姐下去就明说,找的什么蹩脚借口,武功差也是理由吗?真不替你家王爷害臊!”风狸叽叽喳喳损了起来。钱义脸色阵青阵红,欲哭无泪,只能眼巴巴瞅着谷梁泪。谷梁泪笑了笑,一拍风狸头顶,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沉思,柔声说道,“那好吧,我和你留在上面。”

    钱义感激涕零地看着谷梁泪,一时间热泪盈眶,堂堂七尺男儿差点哭了。风狸刮着脸,扮着怪样,好让谷梁泪一阵尴尬。不过军中这些将士跟随李落的日子长了,心胸开阔,没人会和风狸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谷梁泪没下去,风狸只好留在外头,她对钱义言语不善,冷嘲热讽,当真要说起来倒也不是嫌弃他找的理由蹩脚,而是谷梁泪不去,她就不能去,好好的热闹没得看了。看着风狸撅着屁股趴在暗道口长吁短叹,谷梁泪怎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揪着耳朵将她从暗道口拎了回来。风狸揉着耳朵很是忿忿不平,钱义劝了一句,本是好意,谁知道惹祸上身,宁是被风狸说成平时一定帮着李落骗谷梁泪,然后跑出去寻欢作乐,没干好事。钱义叫起连天屈,莫说李落出去寻花问柳,若是被他知道中军骑有将士敢做出这等事,腿打断。

    瞧着钱义说得义正词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谷梁泪忍不住一阵好笑,这番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行军途中,牧天狼军法森严确有其事,但是卸甲之后他可一向宽厚,只要不违大甘律法,百无禁忌。看钱义这般激动的表情,说不得自家那呆子还曾带他逛过青楼呢,骗谁哩。

    谷梁泪看破不说破,任由钱义和风狸争得面红耳赤,留神倾听暗道之下的动静。

    暗道不长,不暗,平整,没有半点逼仄之感,很快就到了头。眼前景色,让李落身旁一众将士不约而同的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呼吸一重,压抑了好久才吐出胸口这口气。

    活色生香,这里将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以酒为池,以肉为林,为昼夜之饮,酒池肉林,履舄交错。地宫几乎被一座水池占满,池水不深,约莫有四五尺。池子正中有一个圆台,刻成台阶没入池水中,此刻有几个湿了衣裳,内中风景一览无余的姑娘便坐在石台上,彼此笑着,依偎在一起,修长的玉腿半隐在水中,一双玉足不安分的搅动池水,波光潋滟,泛起一阵阵涟漪。

    池子里,池子边,石柱背后勉强遮住光的淡淡阴影里,处处都是香艳淫靡,让人欲罢不能的场景,还有那声声入耳的娇喘,让定力稍差的将士忍不住气血上涌,心神打乱。

    看着眼前模样,李落竟不由得赞叹出声,以往看过活色生香这个词实无太多感触,今日一见才明白当年写出这个词的前辈如何惊才绝艳,如果不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那必然是个淫棍。

    池中男子皆为联军将士,女子身姿曼妙,不管相貌美丑,在这里竟都多添了七分魅色,像妖精多过像人。

    李落看到了谷宸,他在地宫边缘一根石柱旁,半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方木桌,摆着鲜果菜肴,还有一壶酒,是这村落里的果子酒,李落尝过,甘甜可口,入喉很容易,但是后劲很大,风狸最有感触了。此刻谷宸就坐在桌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这模样不像是喝酒,更像是想把自己灌醉。一边还有一个衣衫稍微齐整些的妙龄女子,恬静的为他斟酒,俏颜含笑,脉脉含情,没有言语,却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竟然也是个长袖善舞的角儿。

    不时有水声惊起嬉笑,这些草海悍卒,混杂着几个中军骑将士,宛若一只只追着花的蝴蝶,在这阵阵莺声燕语中放浪形骸,哪里有半点从军将士的模样,色中饿鬼便也差不多了。

    李落眼角微微抽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躁意,缓步走了进来。见到进来的一行人,女人们略有惊讶,不过媚色不减,但是并未像那些勾栏里的风尘女子,见到有恩客进门便一个个如同吃人的妖精一样黏上来。在这里的这些女人热情却不奔放,来,是客,不来,她们似乎也无意主动上前,颇有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虽是淫靡色欲,但也一下子和脑海中的青楼妓院有了差别,显得有那么点特立独行,不同凡俗。只不过看着这些衣裳暴露,不忌荤素的模样,虽然没有调情搭讪,但一颦一笑莫不都是无言的挑逗勾引,比起热情过分的招揽,这番姿态似乎更胜一筹。

    环目四顾,有酩酊大醉步履蹒跚的,也有烂醉如泥的,还有醉意惺忪,歪歪扭扭走到李落面前,一张口满嘴酒气,笑嘻嘻看着他,“呵,王爷你这不是也来了,哈哈,放心,我们嘴严得很,绝对不告诉王妃,王妃是漂亮,不过哪有不偷腥的猫,该放纵的时候就得放纵放纵,要不然白费了这些漂亮姑娘。”

    那人醉的东倒西歪,话倒是说的清楚。李落面无表情,目光越过酒池肉林,平静盯着池子那头端坐在一张石椅上的老妪。

第二千六百八十八章 被迷心智的将士

    老妪一改平日的慈眉善目,坐直了身躯,面似靴皮的脸上精芒暴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挑衅和讥讽,简直与早前相见时判若两人。

    中军骑几将见到李落和倪青诸人,慌忙起身,羞愧不已,躲进了柱子背后不敢见人。这些草海将士依旧我行我素,喝酒的喝酒,戏狎的戏狎,旁若无人,自在得很。谷宸看见李落进来,猛地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李落暗叹一声,颔首示意,便将心神放在老妪身上。

    “年轻人。”字正腔圆,是李落和草海众将士听得懂的言语,以前斛律封寒向他说起过,这是一门草海古老,且是最通用的语言,只是后来随着蒙厥崛起,这门语言渐渐被蒙厥语所替代,渐有衰败之相,不过蒙厥语和这门语言有几分相似,听得懂蒙厥话的人,多半听得懂这门语言。

    李落淡淡一笑,别说老妪开口说话,这地方连树都能活,也没什么不可能。显而易见,这些日子老妪装聋作哑,却将他们的心思举动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吃饱了撑得慌。

    他没有上前,遥遥看着池子对面的老妪,两息之后,晓梦刀弹出刀鞘三寸,一声凤鸣划空而过,将地宫中的污言秽语一扫而空,仿佛平地生出一股雪山之巅上的寒风,将这里的淫靡污秽吹得干干净净。淫言浪语一瞬即止,有将士神色不满地瞪着他,不过看到那把杀气腾腾的刀和身后同样杀气腾腾的将士,皆都不言不语,冷眼看着。

    李落拱手一礼,道:“谢前些日子林子里的不杀之恩。”

    老妪睁了睁耷拉下来的眼皮,笑道:“年轻人难道不该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吗?”

    李落冷笑一声,既然猜到了林中变故因她们而起,此刻没有狠下杀手,不过是投鼠忌器,不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后招而已,若非如此,这个谢字都是多余。

    “你想做什么?”

    “年轻人,何须如此咄咄逼人,你看看眼前,宾主尽欢,难道不好吗?”

    “好在何处?”

    “呵,出去,会死,留在这里,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好。”

    李落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不错,这样的日子醉生梦死,的确很好。”

    “那就留下吧。”

    李落沉默数息,缓缓开口:“尊驾做这些是为了留我们?”

    老妪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慈眉善目的表情,“诚心诚意。”

    李落霍然一笑:“明白了,这是利诱,若是利诱不成了该到威逼,我猜的对么。”

    “你猜。”老妪笑眯眯地看着他,活脱脱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如果我执意要走,你待如何?”

    老妪听着他剑拔弩张的话没有一点着急的意味,慢条斯理地说:“不如你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你走。”

    李落闻言看向地宫里的将士,不由得心中一沉,除了那几个躲到石柱后边的中军骑将士,其余众人都是一脸怒色地看着他,仿佛他是搅了众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就连谷宸也是一脸茫然,愣愣地看着他。霄木河上前一步,低声在他耳边耳语道,“王爷,依我看谷将军他们应该是被迷了心智,不然不会没有察觉此处异常。”

    果真如此么……这世上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最难猜的也是人心,卓城雨花阁和邓王背后黑手最擅长的就是操纵人心,高明的时候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把一个人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玩弄人心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邓王伏法,却还留了一句话给他,这世上最有意思的就是人心,最难懂的也是人心,最莫名其妙地还是人心。不知道邓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知道没有人能真正操纵人心,除非那个人不是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所谓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皆为有所图而已。李落一向不喜欢玩弄人心,没那有闲心的消遣,遇到不喜欢的人,该杀就杀,不该杀的不理就是了。

    人能被迷心智,而且不是简单的丧失神志,必然有所求所愿,而这个老妪,这座地宫,恰恰能应愿罢了。

    “我若要走,你留不住。”李落平声说道。他可以无惧老妪的手段,只因为除了身边将士,他还有天火白袍在。

    “我不留你,我为什么要留你。”老妪失笑,“强扭的瓜不甜,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干嘛费力不讨好的强留。”老妪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落见的也是不多,气极反笑,“我走可以,他们要留下,是么?”

    “呵呵,他们不愿走,你何苦强逼他们呐,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好一个得饶人且饶人,敢问你留下他们要做什么?”李落看着这些陷入温柔乡的将士,“莫不是外头那些都是被阉了的骡子,不好解了这些荡妇的寂寞?勾栏里的妓女勾引男子是为了钱财,你们,怕是要命吧。”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尖酸刻薄,一众女子再好的脾气也免不了生气,气鼓鼓地看着他。李落耻笑一声,“怎么不装聋作哑了么,我还当你们真的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好,至少不至于知道自己没有廉耻。”

    “年轻人,说话这么刻薄,小心祸从口出。”老妪一副教训的口吻。

    “有理,那我能走么?”

    “自然。”

    “他们呢?也是愿走的走,愿留的留?”李落指着地宫里的众将士说道。

    老妪敛去笑意,冷漠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哑然一笑,早就猜到她不会让他走,更何况之前林中遇险本就是他们故意设下的诡计陷阱,就是为了将他们一行人逼到这里,不过他还是没想明白,耗费这么大的工夫,连自己的族人都舍得,留下他们到底有什么用处?

第二千六百八十九章 陷阱

    难道只是为了让这些精壮将士传宗接代?倘若真是如此,那要外头那些男人何用。

    老妪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愿再同他废话,李落看着众将士,朗声说道:“你们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离开?”

    无人应声,倒是有几个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李落笑了笑,“总得叫我给拨汗一个交代,日后回去见到她,也免得冤枉我不带你们出去。”

    老妪抬了抬嘴角,面露轻蔑。李落置若罔闻,她的意思很明白,让他走,说好听些,兴许只是让他离开这座地宫,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出林海,她会不会派人暗算,那都是后话,即便现在说了那也做不得准,谁让她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呐。

    终于有人有了点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却不是老妪想看到的,脸色微微一变,看来眼前年轻人口中所说的这个拨汗不是等闲人,竟然能把一些将士从迷醉中硬生生拽出来,不简单!

    不用等老妪吩咐,但凡神色有了变化的将士身边那些女子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凄迷哀怨的神色,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饶是李落瞥了一眼也觉心动,休提这些已经尝了甜头的血气壮士了。媚骚入骨,也不知道和魔门合欢门相较孰胜孰劣。

    挪步者寥寥无几,倒是中军骑将士除了一人之外皆回到李落身边,面有愧色。倪青狠狠瞪着几人,没有说话,等出去之后军法处置。而草海一侧只有两人回到霄木河身边,也没说话,耷拉着脑袋。谷宸走了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李落皱了皱眉头,相柳儿积威深重,但毕竟人不在此,一众草海将士皆以谷宸马首是瞻,若他也犹犹豫豫,旁人就更能心安理得的留下来。

    无暇理会谷宸,他这一句,只是为了试探试探此间众将士迷失其中的深浅,至于去留倒不是紧要,无论如何那老妪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

    李落苦笑一声,看着水池对面的老妪,摇摇头道:“他们都是骁勇悍将,无畏生死,没想到短短这些日子便能让你转了他们的性子,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这等手段我自愧不如,不过,”他略略拉长了语调,就在众人侧耳聆听的一刹那,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骤寒,“你在林中操控那些妖物,夺我军中弟兄性命,这笔账不能不算!”

    话音一落,众将皆惊,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发昏,李落要的只是这一瞬犹豫,晓梦刀出鞘,人随刀走,身形如电,从池水上空电闪而过,直取老妪。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擒下她,就能用最小的代价化解眼前局势。

    果然,场中诸人都在错愕当中,眼睁睁看着李落直取老妪。老妪略显吃惊之余,倒是有一丝赞赏的意味,这个年轻决断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先丢出一个未经证实的理由,让众人心生怀疑,然后借着怀疑之际突然发难,这是怕他们的人会出手阻挠,不忍下手。

    老妪微微一笑,不简单呐,不过既然敢在这里等他,自己又怎能没有防备。就见老妪一跺脚,石椅前地面凹陷一寸,李落心头一沉,已知这老妪已经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这一刀怕是未必能见功。猜的没有错,就在老妪跺脚的瞬间,一张网从头顶砸了下来,来势汹汹,硬生生将他挡了下来,好似这张网从刚才一开始就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

    如果只是一张网,单凭晓梦刀的锐利或许可以割破,从容逸走。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张网上连着许许多多孢囊一样的东西,泛着荧光,不知为何物,但是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这一刀若是斩上去,漫天飞花,他虽说百毒不侵,但是吞天兽的丹液并非天下无敌,也有能毒倒毒死这种远古异兽的毒药,极北,地底,不凑巧若是碰上一种,此生恐怕是出不去这里了。

    身形急坠,在半空中突然改了方向,落向池水中的那座石台。老妪轻咦一声,这等匪夷所思的身法确属罕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幸亏早早布下这张网,要不然一旦让他近身,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躲开那柄寒芒四射的刀。

    大意了,李落很懊恼,早知如此就该想方设法更靠近这个老妪些,不过她既然早就设下埋伏,多半也不会容他近身。此刻后悔已是无用,一招错,步步错,不过还不是满盘皆输的时候,只要这石台能拖住这张网一瞬,他就有把握从网下脱身,论急变,他自忖不逊色旁人。

    脚尖就要碰到石台,这座石台上方才坐了好几个女子,托住这张网理该无碍。但是意外总会在不经意间显出端倪,原本该踩到的石台从脚尖没有传来丝毫质感,李落的心神还在这张网上,察觉有异,低头一看,脸色大变,原本落脚处的那座石台消失不见,非但如此,这水池也消失不见,在他身下,出现了一个与水池一般大小的无底黑洞,这一汪春水,连带着石台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李落大惊失色,网只是开头,不想这老妪早已布好的后招,一环接一环。只是瞥了一眼这黑漆漆不见光亮的深坑,李落就不由得头皮发麻。黑暗,从来都是最让人难以琢磨,也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当视觉被剥夺,人就不知道下一瞬会从黑暗里出来什么,一个妙龄女子还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的妖兽。他只是胆子大点,但是他也怕。

    众将士齐声惊呼,却已晚了一步。李落逼出一口真气,凌空再变,当关没有带在身上,不过相思还在,擒龙爪从腰间电闪而出,扣向水池边缘,晓梦刀再无留力,斩向这张网,此际也顾不得那些孢囊里装的是什么,兴许会中毒,兴许无事,不过无论如何总比掉进这看不见底的深渊要好些。

第二千六百九十章 少了一个他

    如此急变,又叫老妪叹为观止,若非这年轻人这么不客气,她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

    就在池底裂开这无底黑洞的下一瞬,头顶亦有异变,一块断龙石从天而降,罩向水池。晓梦刀的锋锐没有让李落失望,网应刀而裂,但是这块断龙石接踵而至,砸向李落头顶,任凭晓梦刀再是了得,也没法子将这样一块断龙石破开。李落眼角一阵抽搐,只来得及狂喝一声:“退!”人便消失在了这块断龙石之下。

    这场变故让众人目瞪口呆,从李落突然发难出手,落网,水池裂开,头顶降下大石几乎是在同一个眨眼里,等到眨眼之后,水池不见了,地面平平整整地铺着一块巨石,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一个池子,村落里的人,联军将士,皆都安然无恙,只是少了一个他。

    在掉进无边的黑暗之前,李落终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还是轻敌小觑了那个老妪,步步为营,却将他也算计的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终日打雀,不料被雀啄了眼,只怪自己太鲁莽。

    谷宸愣了,地宫里的将士也愣了,不少后心发凉,呆呆地看着平整的地面。刚才他们还和这里的女人在水池里嬉戏,没想到就在这一个眨眼之中,先是水池掉进了深渊之中,接着又有一块巨石将水池盖了起来。众将士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这地宫里本就没有一座水池,方才的戏水温湿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霄木河,他的脸色也变了,很难看,几乎是低吼着叫道:“退出去!”

    倪青几将纹丝不动,仔细看他们的眼睛都红了,原本身陷温柔乡的几名中军骑将士更是面如土色,扑过去趴在地上,敲敲打打,怕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只是心里的悔恨压得他们无法呼吸。李落被老妪暗算虽与他们无关,只不过此际在这几名中军骑将士的心里,若不是他们不听大将军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被那老妖婆暗算。

    刀剑出鞘,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霄木河,只是他也知道,如今要劝说大甘将士离开地宫几乎不可能,只有一个办法,“王妃还在外面,找到她,快!”霄木河拽了一把倪青,倪青回首,眼中皆是杀气,饶是悍勇如他,也被这眼神刺得后心一凉,怒吼一声,“别忘了王爷的话!”

    倪青呼了一口寒气,死死盯了老妪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退出去,找王妃和钱将军。”说完冷冷看了谷宸一眼,霄木河暗叹一声,这下子大甘将士和草海旗山部可就真的结下深仇大恨,若是他活着还好,若是不幸遇难,怕是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这股恨意。

    众将士跟随倪青退出地宫,看也没看那几个中军骑的将士。霄木河走在最后,到了甬道口,谷宸忽然叫了他一声,霄木河回头看着谷宸,神色复杂,张了张口,长叹一声:“谷大哥,你这么做,日后怎么向拨汗交代?”说完之后缓缓退入甬道。谷宸身形一晃,唇间发苦,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千斤巨石,霄木河的一句话将他最后一点幻想都湮灭了,也让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李落消失了,死了,不管是什么结局,相柳儿都不会放过他,就在李落坠入深渊的一刹那,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老妪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如此情形最合她的心意,最碍眼的已经除掉,剩下的不足为虑,而且看样子这个年轻人的死还能加剧他们的内斗,这是意外之喜。

    眼前变故不止惊了大甘将士,草海众将也是一脸惶恐,更有几分茫然,虽说大甘草海一向不和,但是这一路走来,抛开当年的世仇不论,这个大甘王爷并不讨人厌,事必躬亲,温和有礼,心智武功皆为上上之选。草海铁骑虽然一向看不起南人,但他们一向重英雄,他算是个例外,最关键的是拨汗很器重他,临行之前拨汗叮嘱历历在目,他说的话就同于她,如果相柳儿在这里,看到旗山部将士如此会有什么反应,诸将念及皆都齐齐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便已明白谷宸面如死灰的缘由。

    回不去了!

    倪青几将疾步出了甬道,钱义连忙迎了上来,喝问道:“底下出什么事了?大将军呢?”

    倪青没回答,看着谷梁泪,眼眶泛红,悲呼一声:“王妃,大将军他……”

    谷梁泪心头一紧,俏脸煞白,快步走到倪青身前,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声。钱义骤然色变,骂道:“快说话!”倪青悲痛欲绝,还是霄木河上前强忍不安,将地宫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钱义听罢,怒目圆睁,狠狠推了倪青一把,骂道,“真是个废物!”说完就要冲下去,谷梁泪脆喝一声,“回来!”

    “王妃。”钱义回头,不解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别人或许不明白这个退字的含义,但是她却在听到的一刹那便明白了他想说的话。他不在,退出去,便只剩她了。

    “他们算计好了,王爷……王爷被人暗算,你们去也是死路一条。”

    “死了也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啊。”

    谷梁泪俏脸含煞,冷叱道:“你们死了,谁替他报仇?等拨汗吗?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来。”

    钱义诸将一时进退维谷,李落不在,谷梁泪的话不能不听。气、悔、恨,钱义凶芒毕露,盯着霄木河,“好一个旗山部,好一个谷宸,这笔账我们记下了。”

    霄木河脸色一白,惭愧不已,低声说道:“放心,替王爷报仇之后,是杀是剐我绝无二话,呵呵,我也没脸再见拨汗,就当是为王爷赔命。”

    “他还没死呢。”风狸插了一句,冷冰冰的。

第二千六百九十一章 操控死亡的手

    没有一丝感情,只是眼眶却已经红了,不停在心底祈求他安然无恙,暗暗发誓,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自己一定要待他好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挤兑他了。

    “对,大将军还没死,他一定不会死。”钱义眼睛亮了,像回光返照,眼底尽是疯狂。

    谷梁泪沉默数息,她知道李落的意思,是让他们活着,不能白白送命,可是现在连她都不愿意听他的话了,这些将士又怎会弃他于不顾。

    “若让你们走,你们会走么?”

    “王妃,走也是和大将军一起走。”众将齐声叫道。谷梁泪拢了拢发丝,平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见识见识这攻心术。”

    倪青从怀中掏出一枚火器,扭曲着叫道:“炸死这群王八蛋!”

    谷梁泪拦住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急,和我去会会那个老婆婆。”说完便往甬道中走去,忽从甬道传出一个声音,带着三分惬意,七分慈祥,“不用了,老婆子出来啦。”说完,甬道中探出一颗苍苍白头,老妪慢条斯理地从甬道中走了出来,面对众将士的怒火,怡然自得,没有半点惧色,打量了四周一眼,将目光落在谷梁泪身上,啧啧赞道,“你这女娃,好俊的模样儿。”

    “老妖婆,找死!”中军骑数将怒喝出声,老妪面不改色,谷梁泪轻轻扬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平静看着她,“他人在何处?”

    老妪不慌不忙一指地底,眼中闪着奇异的神采。

    “还活着?”

    “现在多半还活着。”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放他出来,我们就此离去,至于他们,”谷梁泪冷漠看着混在女人堆里的草海将士,众人面显羞愧,一个个都避开了那双清亮中带着失望的眼神,目光游离闪躲。谷宸五味杂陈,这一进一出就似乎老了十年,一股穷鸟触笼过后的衰败挂在脸上,却再也没有勇气重归那一边。他在听到李落还活着,眼神浮现出一丝犹豫和挣扎,末了犹豫还是被挣扎掩盖了过去。李落的死活是他是不是背叛相柳儿最后的一根稻草,李落活,他也许有勇气回到相柳儿面前祈求她的原谅,自责自己的软弱和迷失,但如果李落死了,他知道的很清楚,等他再站在相柳儿面前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谷宸以为自己不怕死,却不料当这个时常被自己蔑视的字眼摆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退却了,宁愿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换言之他可以死在战场上,为了相柳儿和蒙厥战死,但是他不愿也不敢死在相柳儿眼前,而最后在拨汗眼睛里看到的是对自己的失望,或许还有不屑。

    掉进那个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他还会活着?谷宸不信,此间众将也不信,不管老妪说得如何信誓旦旦,谷梁泪却不得不信,不信,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老妪像是没有听到,还在乐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将心思遮了起来,往日的慈眉善目如今看来格外的狰狞虚伪。又要装作听不懂么,谷梁泪缓缓摊开手臂,那双羊脂白玉般的手从袖子里轻轻滑了出来,脸上闪过一抹病态的红晕,而后那双手,颜色慢慢变了,从浅白转深,越来越浓,越来越妖艳。在这片林海之中就有许许多多山外看不到的色彩,叫众人大开眼界,但是此刻这双手变化之后的颜色较之林海中最鲜艳瑰丽的色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和这些颜色一样,这双手上呈现出来的颜色同样不属于人世间,深浅色泽已是无足轻重,那般颜色只一现世,众将士连同老妪在内,不约而同在心里冒出一个感叹,要一个遥远的颜色!

    那是千山万水,殊方绝域另一边的颜色,弱水之隔,看到了,却永生永世也走不到那抹颜色旁。而这个颜色出现在了一双手,前一瞬还洁白无瑕,宛若白玉的一双手上。

    钱义诸将齐齐吸气,甚觉惊讶,不过心神大都在对面老妪身上,不曾怎么在意。除了谷梁泪,场中还有两个人不是众将士的模样,比起李落的生死,这双手更恐怖可怕。

    风狸小脸上满是惊恐,不由自主移开半步,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慌乱地看着自家小姐。方才还慢条斯理的老妪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神色严肃地看着谷梁泪,确切地说是看着谷梁泪的一双手。

    一双渐渐被世人遗忘,时常攥在李落手里,柔若无骨的一双手,这双手,能抚平他皱起的眉头,能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茶,能手把手教那些收养的孩子写字作画,有时候也会教他们武功,好看,纤细,修长,不过有些时候它还能做另外一件事,比如瀛湖霸宴。

    老妪的脸色变了,虽说不至于难看,但也不怎么好看,眼睛里透过凛然寒意,这是面对李落都没有显现出来的杀气。谷梁泪嘴角轻扬,终于不再装了吗,“放人。”

    “如果我不放呢?”

    “这双手我只能操控死亡,却没有办法求生,所以我一向极少用它。”谷梁泪将妖艳的一只左手抬起半尺,悬在空处,“他不在了,我不会独活,你若不放,那我就杀了你为他报仇,然后再去阴曹地府找他。”

    这番话听来并没有什么滔天的怨恨和杀意,反而有些轻柔,软软的,带着女儿家的一丝羞涩,大约已经是谷梁泪能说出来最重的语气了。语气虽然很没有说服力,但是老妪却不敢有丝毫小觑,因为她从这个轻柔温和的语气里听到了谷梁泪的决心,如果不放人,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么她就会一念成魔,要这里所有的人为他陪葬。最要命的是虽然不知道那双手的来历,但是那股足以湮灭一切的力量却真真切切的感触到了。

    在这片林海之中,老妪记不得自己活了多久,也不记得祖先是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这里,或者说外面的人是从这里出去的。

第二千六百九十二章 关进了无尽渊

    在悠长的活着的岁月里见过很多次那种属于这片林海,属于这个神秘的地底世界的力量,就算她和自己的族人生活在这里,也能操控那些树木花草活过来,这片在外人看来凶险恐怖的林海在他们眼中予取予求,什么都能得到,唯独那股力量,让她震慑,颤抖,祈求,希望,贪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每每只是很不小心的从她身边或是眼前一闪而过,便即消失不见,是那么的无所谓,对那双炙热贪婪的眼神看也不看一眼,连藐视都算不上,更不是视若无睹,而是真的没有看到。

    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会注意路边有一只蚂蚁在仰着头看你么?那股力量,就像是蚂蚁仰头看着的那个人,一次次错过,一次次热泪盈眶,一次次咒骂,还有一次次祈求,还有一次次的绝望,终于在今日让她已经死了的心又一次跳动起来。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麻木的活有什么好,没死,也许是习惯,也许是责任,也许是给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随便什么都好,也掩饰了自己的怯懦,还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贪婪。她追寻渴望那股属于林海的真正力量,却又不敢当真靠得太近,她不知道当一只蚂蚁引起人的注意之后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难道你便没有在路上踩死过一只蚂蚁么……

    终于终于,在经历了所有的激动,失望,害怕,怯懦,痛哭之后,她在一个人,一个很好看,好看到几乎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要让这个好看的女人永世沉沦在这里,就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么近,这么清晰,这么安全地感触到了那股力量的味道。

    一股遥远而强大到寂寞的力量。

    她颤栗着,能清楚地感受到苍老松弛的皮肤上惊起的一串串鸡皮疙瘩,摩擦着衣裳,让她忍不住想呻吟出声。终于等到了么?老妪藏起了眼中的贪婪,虽然很想很想抓住谷梁泪,把那双手砍断捧在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端详,抱着入睡,至于这个好看的女人,没了手,还是能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但是她不敢,如果这双手真的有那股让她忍不住臣服的力量,那么也足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他没死,只是被我关在了无尽渊。”

    “放他出来。”

    老妪摇了摇头,谷梁泪明眸含煞,喝道,“不放?”

    “不是不放,而是不能放。”说完似乎是害怕谷梁泪不相信,老妪接道,“无尽渊的机关每七个红光日才能打开一次,现在我想放他出来也做不到,就算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也没有办法重开无尽渊。”

    谷梁泪不说话,老妪又恢复了刚才镇定自若的神情,平静说道:“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抓了我,逼问打开机关的办法,不过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言外之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逼问,她宁可死,也决计不会让李落好活。

    场中一阵沉寂,谁也没有轻易开口,听到李落还活着,中军骑诸将都冷静下来,并非是怕生死一战,自然也无惧一战,但是也要等救了李落之后再说。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想救他,你只能相信我。”

    “王妃,”钱义低声唤道,“这老乞婆说话不尽不实,小心有诈。”

    谷梁泪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妪,平声说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冒险。”

    老妪堆起虚假的笑容,不过很快就僵在脸上。谷梁泪冷然扫了场中诸人一眼,“为救人,我亦会杀人,你们最好盼着他安然无恙。”说完长吸了一口气,“何为红光日?”

    “你们大概已经留意到了,林子上空会有异光划过,其中有一道红光,间隔自古不变,是这里计时的规则,当两道红光划过这里就是一个红光日。”

    谷梁泪沉默数息,一字一句地说道:“七个红光日,若他安好,我们就此别过,此生再不相见,如果他出事,那你最好在那之前杀了我。”

    老妪眼角抖了抖,没有吭声,原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些人里最难对付的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眼前这个女子。

    “王妃……”

    “先出去。”

    众将士慢慢向石屋外退去,推开屋门,屋外那些本该劳作的男人将这间石屋围得水泄不通,有老有少,有大有小,脸上还挂着那副似乎是刻在皮上的笑颜,换个方向看尽是木然和呆板,活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霄木河眼皮一跳,他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谷宸和旗山部将士的模样,就和眼前这些人一样,成了老妪和这些女人手中的玩偶,渐渐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围着石屋的人数远胜过他们,不过在谷梁泪面前,人数多寡从来都不是胜负的关键。踏出一步,人群自动分开,没有要拦住他们的意思,还在笑着,谦恭,和蔼,让人不寒而栗。

    走了几步,谷梁泪忽然记起什么,回头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分毫变化的天火白袍,沉默片刻,朱唇轻启,“他还活着吗?”

    没有人回答,谷梁泪叹了一口气,心很乱,刚才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不管是杀人还是擒人。可是她不敢赌,不管这个赌局对她多不公平,筹码若是他的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这是一个不会赢的赌局,她别无所求,只要他活着。

    身后中军骑将士百感交集,有好些当年都曾去过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那一战,李落绝情用所有人的命搏了一个机会,而现在,哪怕这个老妪是在骗人,王妃都不愿放弃这一丝希望。不说对错,在情一字上,大将军欠了王妃的。倘若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那便死在王妃前面吧,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告诉大将军一声。

    “这该不会是老东西的缓兵之计吧。”霄木河怀疑不定,总觉得不能轻信。

第二千六百九十三章 无尽的黑

    “就算她说的都是实话,七日之后她也决计不会痛快放他出来。”谷梁泪平静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眼睛里锋芒毕露,众将皆心领会神,老妪需要时间,他们同样也要时间,七日之中,谁的筹码多,谁就能占得上风。

    霄木河神色复杂地看着谷梁泪,她虽然没有明言,但是他知道方才在甬道前没有交手,多半还是她心软,不想这么快同室操戈,但愿谷宸能迷途知返,做错了不要紧,最怕一错再错,明知有错却死不悔改。

    这老不死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难道就只是几具色相皮囊么?霄木河暗自发狠,这次不单单只是让袍泽离心,而更叫旗山部的尊严变得一文不值,连着草海铁骑的荣耀也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好黑,无边无际的黑,闭着眼睛是黑,睁开眼睛还是黑。原以为阴曹地府会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倒叫人大失所望。李落伸手拍了拍身下,很软,光滑,似乎是水面,摸上去冰冰凉凉,但没有湿气。死了,魂魄轻如鸿毛,理该沉不下去。他用力睁了睁眼睛,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一丝一毫除了黑之外的颜色。揉了揉眼睛,依旧什么也看不见。躺了一会,这种感觉比起当年内力尽失时还要无力,他分明能感觉到冰心诀还在,但是就算在又能如何,无处可用便是无用。

    想到这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还能察觉到经脉中的冰心诀内劲,是不是自己还活着?也许吧,从裂缝中掉进去之后,眼前最后一丝光亮被剥夺,他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方向,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现在醒来又是什么时候。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到别的声音,这还叫他安心些,至少知道自己或许瞎了,但是还没有聋。不过也不是很断定,也许自己瞎了聋了,这个呼吸声只是心里想听到的声音。

    “有人吗?”李落喊了一声,随即松了一口气,没变成哑巴,没变成聋子,最多也就是瞎了,比起摔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了时间流走的快慢,从一开始没有死的喜悦中不多久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慢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也许这就是变成鬼魂之后的样子。黑暗,寂寞,无声无息,听说人死之后在去往地府之前,有一处停留的地方叫酆都,莫非这里就是酆都?只是传记小说里写的清清楚楚,有罗酆山,在北方癸地,周廻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周一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人死之后到了这里,算好了在阳间界的恩怨德行,那些传说中的帝君老子一笔勾销,从此阴阳两隔,该去哪层地狱就去哪层地狱。要是积德行善的多,兴许能转世为人,如果作恶多端,那就历经磨难折磨,然后轮入六道轮回,只有洗清罪孽之后才能转世为人。

    干嘛一定要转世为人,当一只自由自在的鸟不好么?反正很无聊,无聊到不知道干什么,只能胡思乱想。他走了很久,跑过,跳过,喊过,唱过,细语呢喃,撕心裂肺,试了所有能试的,放纵了该放纵和不该放纵的,包括他还解下腰带小解,依稀有点骚味,但是别的就没有了。忍着恶心没有蹲下身子去摸摸有没有温热,周围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变,黑暗还是黑暗,寂静还是寂静,所有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这些黑暗吞噬,没有回声,自然也不会有回应,一切都没有变,连肚子都没觉得饿。这也是一个李落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的原因,隐约觉得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一日,一月,一年?他只记得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不逊色于走过千山万水,但是却一点也没有饿的感觉。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人死之后就省了每天拉屎撒尿,不想还有这般好处。他不愿想自己死时死后的样子,害怕自己到了死的那一瞬间怯弱胆小到会让自己厌恶的程度。世人都说他无惧生死,连牧天狼将士也是这么说,或许是时常以身犯险的缘故吧。每每听及他只是一笑,没有到那一天,就算想得再多终究还是会有不一样,自己多半会不济到让牧天狼将士和身边人失望的地步。

    今个他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也没那么不堪,就算死了,就算知道自己死了,并没有变得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起来,竟然还有闲情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除了不知道多久前的大喊大叫,总归还算镇静。比起害怕和绝望,反而是失望和担忧多些,不知道在自己死了之后她和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看到自己不堪狼狈的模样,李落有些索然乏味,索性也不走了,躺在光滑冰凉的地上,枕着头,想想半生,功过相抵,大约能落个不去畜生道的结局,在这空荡荡的地府游荡许多年之后,转世为什么呢?人?走兽?飞禽?想来想去,忽然发觉其实自己更想变成一棵树,就像洛桑山上的那棵桑树,沐浴晨光,看潮起潮落,听风沐雨,偶尔会有几只鸟儿在自己身上落脚,歇息过后又再展翅高飞,若是雨后能多添一道彩虹就更好了。

    到了那个时候,还能再见到谷梁泪么?她心底善良,温柔,坚韧,似乎造物主把一个人该有的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还长得那么好看。是谁说的苍天不会给一个人太多,李落耻笑一声,那是没见过谷梁泪。想着想着,他忽然顿住了,也许就是这贼老天觉得给她太多,所以才叫她遇上了自己,会不会她没有离开化外山红尘宫更好些?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她下山好点,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他是她的劫。

第二千六百九十四章 冷飕飕的风

    说不好老天爷觉得自己半生过得太苦,便叫谷梁泪陪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足够了。

    还有溯雪,秋吉,漱沉鱼,勉勉强强算上壤驷宝音吧,老天爷总归待自己不薄。对了,去找找洛儿,她早来了,若是还没投胎,自己该能遇上她,当年答应她的事自己做到了,不过等自己告诉她的时候,多半她一定不会太开心。洛儿说过,她只想李落少皱些眉头,每天都开开心心就好,哪怕没出息呢。

    呵,你家公子,怎能会没出息,若叫你脸上无光,岂不是丢脸得很。

    无尽渊外,湖边村落。

    老妪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戒备森严的那处地方。一个长身玉立的女人安静站在身后,看着远方。

    过了许久,老妪开口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

    “等?”老妪笑了笑,“他们不会等。”

    “婆婆,我们要怎么做?”

    “等。”

    “等?”女人有些不解。

    “嗯,等。”老妪淡淡说道,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等,实在是让她生不如死,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等得她想死,突然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却还要等!如何能不叫她心浮气躁,但又不得不等,她怕逼得太紧会惹祸,那双手,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碰不得,急不得,要有耐心。其实她有些后悔,如果知道谷梁泪这么着紧那个年轻人,就不该将他关进无尽渊,抓住他,用他来换那双手,她一定不会犹豫的。

    “婆婆,你真的要打开无尽渊?”

    “自然要开。”

    “可是……”

    “这些事无需你操心,这些日子你和孩子们安抚好他们就好,别的事我自有打算。”

    “是。”女人应了一声,轻轻离开。

    无尽渊开与不开已经没什么干系了,坠入无尽渊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再出来,如果她知道无尽渊里有什么,也许一开始就会和自己同归于尽。老妪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不过还是要早做打算,她没骗人,七个红光日之后的确可以重启无尽渊,仅此而已。

    泾渭分明的村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不过那些男人却好似没有半点察觉,依旧不停忙碌,也会送果子吃食给联军将士。只不过自那天之后,再送来的东西他们连碰都没碰。难道要不吃不喝等无尽渊重开的时候,老妪自然不信,在避开眼睛的地方,他们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不担心,不担心,这是她的林子,没有她的授意,他们出不去,要么死,要么沉沦迷失。

    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倪青听着,脸色铁青,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怒喝道:“王妃,让属下带些人去把那些卑鄙小人都砍了,若非因为他们,大将军又怎会被人暗算,良心让狗吃了!”

    “我也去!”霄木河也是怒不可遏,这些笑声在他耳中格外的讽刺。

    “坐下!”钱义喝了一声,“听王妃的,别自乱阵脚。”

    “可是就这么枯等什么都不做吗?”

    “大将军生死未卜,不可因小失大。”

    “这道理我懂,可是这劳什子的红光日之后,他们会放大将军出来吗?依我看,那个老东西就没安好心。”

    “如果有好心我们也不敢领受。”谷梁泪淡淡说了一句,回头看着钱义,“有什么发现?”

    “回王妃,他们根本就不防备我们,村子里和我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我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没人拦,没人理。”钱义气馁说道。

    “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拿他的命冒险。”谷梁泪歉然说道,“怪我。”

    “王妃你别这么说,不是谁都和大将军一样,会,会骗人,就像上次。”钱义小心观察着谷梁泪的表情,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谷梁泪不置可否,钱义说的上次就是鹿野那伽山腹中那一次,很多人都猜测李落是算准了那些人的软肋,才会以命赌命。不过她知道的,他并没有算准什么,赌就是赌,九成胜算也会有输的时候,更何况他的胜算少的可怜。

    人与人当然不同,她不爱赌,甚或是讨厌赌,更别说赌注是他的命。筹码不多,但并非没有,这里少了几个人,也许是从来不说话的缘故,诸将并未留意天火白袍已经不在这里。

    有风?

    还是冷飕飕的凉风?

    李落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莫非失心疯了?这地方怎会有风,还转着圈绕着自己吹。

    伸手在不见五指的眼前摸了摸,空无一物,不过手指倒是又感觉到了这股寒气,阴气森森。都说地底有鬼风,能把魂魄吹散,忘了前世今生,不过在这之前不该给自己来碗汤喝么?不知道这汤里加不加得葱花。

    脸上一凉,李落伸手一摸,有些黏,不由自主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子腥味,很呛。呸了一口,连着吐了好几口唾沫才把这股子腥味吐出去。一仰头,却见脑门顶上挂着两站灯笼,一闪一闪,猩红,竟还有点灵气。李落忍不住嘿了一声,这阴曹地府的灯笼都成了精,活灵活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活物。

    接着该是接引使者出面了吧,牛头马面,狱卒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钗,也说不准是修罗小鬼,不过怎么说自己在阳世也算有头有脸,照理说这死后的排场理该不小,在一众鬼魂里怎么说也算个人物,呃,鬼物。不过也说不准,兴许自己杀人太多,大小一战,少的百人千人,多的万人惨死沙场,每逢战事,约莫阎王老爷忙得焦头烂额,这些小鬼也都得跑断了腿,指不定怎么恨自个,铆足了劲等着自己死后变着花样折磨出气呐。

    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出来吧。”

    灯笼闪了闪,好像是在考虑他的提议,不过若他一叫就现身,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身份。

第二千六百九十五章 又见大蛇

    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鬼差,岂是让来就来,让走就走。

    见灯笼没动静,李落哑然失笑,忽地童心一起,猛地朝远处狂奔而去。想接我进去,怎么也得出点力气。只是没等他跑出几步,忽然劲风大作,向面门横扫过来。黑灯瞎火,避无可避,身子被一股巨力卷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要命,但是很疼,想来这股巨力还是收敛了点,只是将他扫了回来,没想要他筋断骨折。李落气急,破口大骂,反正死都死了,还讲究什么体统礼数,但凡耳濡目染,听过记住骂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且先过足了嘴瘾再说。

    果然,骂声过后,灯笼离他近了。呵,原来这地府鬼差也是要脸的,不过骂是骂痛快了,过后免不了多受皮肉之苦,听说地府中的酷刑五花八门,个个都是绝户的主意,拔舌、剪刀、冰山、油锅、石压、舂臼、血池、火山、刀锯等等,最没人性的该算受刑的魂魄怎么都死不了,只能忍痛受刑,想死都死不了!想到这,李落的声音小了点,后心有点凉,要是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到时候想死死不了可就大事不妙,没有魂飞魄散的绝活,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人且如此,更何况是鬼呢。

    灯笼越来越近,寒意也越来越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多少有些后悔,若是依这股寒气来判断,来接自己的鬼差差不多已经怒不可遏。莽撞了,李落嘴角抽了抽,口舌之欲,果然向来就没好事。

    要不再说几句好话,拍拍鬼屁?脸皮这东西,到底比不上抽筋扒皮来的实在。正当他要说几句服软的话时,忽然眼前有了光,依稀能看见左右数尺的范围。那是,一块石头?有年头了,古老,苍劲,不过有鳞纹,再往上灯笼还在,坛口大小,正中有一道竖纹,冷漠无情,带着一股傲睨天下的蔑视。

    不对劲,这灯笼莫非真的活成了精怪?光又透亮了几尺,李落仔细打量,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兽头!

    我还没死!但快死了!原以为这里是阴曹地府,谁知道竟然是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凶兽老巢!那老妖婆在屁股底下养这么一头凶兽,难道就不怕有一天窜出去把她给吃了嘛。李落暗自诽谤,早知如此,刚才就该跑远些,但是现在也不算晚。冰心诀功运十成,身形如电,从灯笼底下激射而出。这是血璃传授给他的法子,在极北,如果遇上大得不得了,而且会吃人的凶兽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但是切记不能比谁跑得快,否则会死得连渣都剩不下。血璃没试过,在极北能让她落荒而逃的不多,但是保不齐李落能用上,这才提醒了一句从凶兽身下逃窜是最好的选择。一般这么大的凶兽奔跑起来速度极快,比拼速度是自寻死路,只有肚皮底下,好大的一颗头颅,当真要钻到肚子底下也不容易,看准了时机,虽然危险,但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机会。

    李落便往那对灯笼底下猛冲了过去,果然,灯笼一动不动,看样子有些笨重,来不及挡住他。又或者,这头凶兽根本就没打算挡!

    没等跑出多远,没有恶风扑面,他却停了下来,不得不停,因为他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堵墙,撞得头晕眼花,鼻翼皆是血腥味道,硬生生把鼻血撞了出来。难怪这凶兽不动,原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料定他跑不出去。

    凶兽好似有些揶揄,但见头顶的灯笼高了些,居高临下,嘲弄地看着乱冲乱撞的李落。李落捂着鼻子,好不气馁,猫捉老鼠大抵就是这样,戏弄够了才慢慢咬死猎物,算是开胃菜,只是这头凶兽只一颗脑袋就这般大小,自己这身子吞下去约莫也只够它塞牙缝的。

    等死?李落暗自耻笑,就算死,也非要硌掉它一颗牙下来。蓄势待发,欲做垂死挣扎,他等着,那灯笼也等着,不急不躁,看模样悠闲得很。过了好久,等得他心浮气躁,忍不住喝道:“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灯笼摇了摇,这次没叫他好等,就看见这对灯笼缓缓垂了下来,凑近他头顶,还很人性化的晃了晃。李落一怔,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何道理。光又亮了几分,能看见的多了点,他盯着这颗兽头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这些鳞甲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起,便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那凶兽大怒,猛地将头颅缩了回去,接着传来一阵丝丝声响。这声音传到耳中,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终于知道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李落忍不住大笑出声,“蛇兄,原来是你!”

    灯笼摆动了几下,仿佛是在讥讽他有眼无珠,数息之后,才又凑到李落身边,还眨了眨眼珠子,算是打过招呼。这番没敢造次,认得这条玄蛇是一回事,它领不领情还两说。不过看情形,玄蛇也认出他了,念旧,要不然早就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在极北,要说最熟悉的,当属青牛山上的那头蠢牛,最傲娇,但是对他最友善的该算是白虎,而这条辰族泰斗玄蛇,只是有数面之缘,倒有几分香火情,不过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好在这条玄蛇到底是通灵大蛇,还记着他。李落心头一宽,忍不住想要纵声大笑,那老妪怕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条玄蛇会是他的故人,白费一番算计。刚要说话,忽然记起刚才滴在脸上的黏液,如今看了大蛇哪还能不明白,那不是什么水,而是玄蛇的口水,自己还舔过的。李落脸色一黑,忍不住干呕起来,玄蛇收起蛇信子,躲开了点,太黑,瞧不见它脸上的鄙夷和嫌弃,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第二千六百九十六章 山谷

    黑暗中风声依旧,心情却有天渊之别,有了玄蛇傍身,宵小退避,便是阴曹地府的牛鬼蛇神也得绕着走。

    大蛇游走,李落目不能视,听音前行。看他走得不爽利,玄蛇便将他盘上自己蛇躯,一开始李落还有些担心,鳞片致密细滑,若是晃动还不得从大蛇背上掉下来。谁知道等他坐上蛇背之后,惊奇地发现大蛇游走之际,蛇背上竟然稳若泰山,几乎没有摇晃,极是安稳,较之白虎犹有过之,比起青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道大蛇要带他去哪里,不过总归比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好。李落便也安心躺在蛇背上,若非顾忌大蛇的心思,倒是想哼个小曲,只怕大蛇把他从身上扔下去。

    走了很久,大蛇行进的速度极快,耳旁有风声擦着鬓角吹过,猎猎作响,迅疾丝毫不逊色奔马,且还犹有过之。渐渐远处有一抹暗光,在漆黑的空间中极为醒目,李落坐直了身子仔细望去,这道暗光很柔和,有无数条光带缓缓在半空中招展荡漾,很像当初在太虚幻境前看到的模样,瞧着大蛇熟悉的模样,说不得这里就是它的老巢。

    蛇窟他没见过,不过听说过,当初翟廖语说起江湖秘闻,大甘武林曾有一家以用毒见长的左道门派,擅长饲养毒虫,其中就有一座万蛇窟,据说其中养了大甘所有的剧毒长虫,这个门派中人以提炼毒液害人性命,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后来恼了大甘武林另外一家以毒见长的宗门温家,结果被温家尽起门中高手,将这左道门派一夜除名,自此江湖上再无万蛇窟。翟廖语年轻时游历天下,曾到过门派旧址,万蛇窟还在,其中也还有几条小蛇,不过都已不成气候,只是据他说即便是过了几十年,那万蛇窟里的腥气都没有散尽,很难闻,阴气重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大抵上这种毒虫盘踞之处,风水都会被毒虫身上的阴气所染,久而久之会变得阴森起来。不过看眼前这处地方,若非有身下这条玄蛇,错眼间让他以为还是那个得道大仙的府邸呢。

    火树银花,花瓣飞舞,漫山遍野都是绝美的花树,叫得上来名字的有凤凰木、桂花、梨花、夏兰、百尺丛、杜鹃……叫不上来名字的更多,一树挨着一树,一花开着一花,人未到,香气先一步而来,闻之欲醉。这是个山谷,花树做成的山,花瓣堆成的谷,大蛇喜水,自然不能少了水潭。潭水悠悠,水面蒸腾着雾气,竟然还是一眼温泉。而在潭口的位置有一株高大的不像话的桃树,比当年他从太虚幻境出来的时候碰上的那株桃树还要大,花还要艳,只是没有结果子,从花瓣里抽出一两道细嫩的绿叶,花团锦簇,单一木而成林。

    桃树下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表面光滑无棱。李落只看了一眼便猜到那块大石就是玄蛇平日里闭目打坐的地方,石头被它磨得能当成铜镜用了。

    到了山谷外大蛇停了下来,蛇头微微向后扫了一眼,李落连忙从背上跳了下来,拱手一揖,以示谢意。

    玄蛇慢悠悠地往桃花树下游了过去,李落亦步亦趋,跟着大蛇进了山谷。花香扑鼻,这么多种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竟也不难闻,反而有一种醇厚的气息。他不禁暗自诽谤,这条大蛇倒是真会找地方,单单百花齐放的时候,这座山谷,连头顶那些苍穹都能被染红。

    大蛇回去桃树下趴了起来,身躯盘成一团,宛若一座小山。李落盘腿坐在石头旁望着潭水发呆。山谷繁花似锦,可惜除了这条玄蛇之外再没个活物。想来也是,除了自己,怕是没哪个活物敢来这条大蛇眼前晃悠,多半是活腻了。

    等着有些内急,瞟了大蛇一眼,见它没有睁眼的意思,便自转去一株花树背后解了手,人有三急,由不得,忍不得,千万莫要叫玄蛇觉得他玷污了此地美景,恼羞成怒,生吞了他。李落走远了点,大蛇一时半刻没有醒转的迹象,传言中这些上古异兽,闭眼百年,睁眼也是百年,一旦睡着了左右不会这么快醒来。他就随意在山谷中走了走,要说这座山谷实则不算很大,前后最多也就是太虚幻境里上阳村的大小,站在高处一览无余,美轮美奂,磅礴大气倒是有些不足,要让他说,多少有些配不上这条玄蛇的意味。

    花树成林,谷中并无道路,自然也没有人迹,脚下皆是厚厚的干枯之后的花瓣,踩上去松松软软,但是没有腐烂发臭的味道,这极不寻常,不过在这里却是普通得很。这山谷,山谷之外的广袤空间,还有极北地底下的林海,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着,有和山外截然不同的规则。

    天道自成,李落暗自咋舌,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这虚空背后是不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所谓自以为是的天道在那双眼睛主人的眼里,兴许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大蛇身边,大蛇还在酣睡,鼻翼轻轻煽动,身躯一动不动。李落坐着,坐着坐着就困了,睡着了好一会,睁眼之后玄蛇还没醒。他百无聊赖,望着山谷中的景色出神,既然没死,便开始记挂外面的人。老妪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冲锋陷阵他自然信得过钱义他们,但是论阴谋诡计却非所长,谷梁泪倒是聪慧,只是心肠太软,若叫老妪看出软肋,必然不会留情。思来想去,还是需得出去。

    “蛇兄?”

    “蛇兄!”

    “大蛇前辈?”

    大蛇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动静。李落无奈,起身眺望远处,山谷中有柔光萦绕,但是出了山谷就是无尽的黑暗,抬头不见天,垂首不见地,要说出去的路是毫无头绪,到头来还是需得大蛇相助。

第二千六百九十七章 水镜

    李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酣睡的大蛇,料想它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便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如果它还不打算睡醒,说不得只好用点非常手段。

    一人一蛇,一株桃树。李落站在那块大石旁,三步之外就是那眼深潭,无数花瓣从身边悠悠吹过,不远处光线如同丝带一般在半空中缓慢飘荡。他盯着这些光束,似乎想从这些曼妙的丝带中看出什么,却不料身后的大蛇已然悄悄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半点冷漠和呆滞,充满了思索的智慧,仿佛是一个睿智长者,活到它这般岁数,约莫多少已能勘破前世今生了。

    却不知道李落这道映在它眼帘中的背影,在大蛇眼睛里可有一丝熟悉。

    水面平滑如镜,只有氤氲的水气写意舒展。李落立足之地高出水面五尺,俯首看去,水面倒影的面容清晰可见。

    很久没仔细瞧过镜子里的自己,自从当年淳亲王府一战,洛儿惨死,他一夜白头之后,这鬓间白发就没少过,而且越来越多,如今还不到而立的年纪,头发倒是已经先白了一半。

    脸还是那张脸,略显苍白,还有点苍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消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装模作样。人,终究还是要活的自在点,真性情才好,披着一张人皮,怎么看都觉得假惺惺。

    李落呼了一口气,呆呆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有几丝落寞,他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现如今也有高兴的时候,不过就算是笑,好像也是含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比起得到的,原来自己失去的更多,就如脸上的表情和颜色,已经有好些再也看不到了。

    看着看着,这张脸渐渐模糊起来,好似有细微的波纹在水面荡漾,细密,极快,一道连着一道,将他的倒影弄得扭曲起来,等到影子拨乱反正,又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李落惊讶地发现那张脸换了一个人,不是他,而是他朝思暮想的谷梁泪。

    李落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自嘲,当年自诩只有见过星辰大海,才知道儿女情长在浩瀚星空和无边沧海面前单薄苍白至极,话虽如此,自己到底也逃不开是个俗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多会,便想得情难自已了。

    既然想,那就看看她在自己的梦里做些什么。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镜里的谷梁泪,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不高兴,愁云密布。过了一会,水面上的涟漪渐阔,除了她还有别人。李落颇有不喜,照理说在梦里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除了自己就不该还有别人的。不过等看清之后他便放下心来,是钱义,还有倪青倪白几人,围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彼此争论不休,隔着水镜,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能从几人脸上的表情推断出争论的激烈。而谷梁泪只是听着,偶尔开口,看口型也是简简单单的嗯哦或是知道了,却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

    过了片刻,那团涟漪光幕又见宽了,出现在水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有风狸、霄木河他们,还有中军骑将士,都是此行随他入林海探路的面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自己除了谷梁泪还能梦到别人,如此说来,自己倒非是见色忘义之辈,也还有几分义气。

    李落稍稍自得了一会,就看见那水镜里的人开始动了起来,往屋外走去,不一会来到了一座方正巨大的石屋前。这座石屋很眼熟,李落眼角一抖,他此刻就正被埋在这石屋地底之下不见天日。在石屋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的老妪,还有一脸木然,行尸走肉一般的谷宸,还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

    老妪在和谷梁泪说着什么,话不投机,谷梁泪还好,但是显然在她身后的钱义诸将极为愤慨,群情激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老妪神色如故,一点都没有把众将士义的愤填膺放在心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当然不会是什么嘘寒问暖的好话,只见水镜中谷梁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娇躯忍不住轻颤,似是忍着极大的怒火没有发作。而身后一众将士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就要出手,对面谷宸他们也不甘示弱,挡在那些女人身前,冷眼看着原本尚属手足的袍泽兄弟。

    水镜渐渐扩大,镜面布满了整个水潭,以谷梁泪和老妪为中心,四周景物纤毫毕现,清楚的仿佛身临其境。李落吃惊不已,愣愣看着镜面,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真有其事。就在这时,镜中人又有了变化,似乎离水面远了些,人影小了许多,除了石屋前的诸人,整个村落也被纳入水镜当中。就在李落眼前,村子外那些色彩斑斓的怪树竟似都活了过来,慢慢靠近村落,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而身在其中的众人都没有察觉到有异。

    李落大急,他不知道这些树是被村落里的人操控,将村子围了起来,还是这些树木自行其是,并未被人唤醒,而是它们自己的主意。若是这样,那么村子里的人都身处险境,纵然谷梁泪几人武功再好,身在这样一处草木皆兵的林海之中,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这还不算完,就见镜子里老妪指着谷梁泪在说什么,李落仔细分辨,老妪并非是指她的人,而是在说她的手。手?李落有些不解,只能猜测是老妪心怀恶意,要让谷梁泪自断手臂,才肯放他出来。他猜的不算错,老妪的确很忌惮谷梁泪的一双手,不过并非是害怕谷梁泪的玉手点将,而是觊觎她手中的神秘力量。

    钱义诸人自是愤慨,争论着什么,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怒意和杀气,争吵很激烈,但隔了镜面,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第二千六百九十八章 求它救人

    早知如此,就该跟着翟廖语和楚影儿他们好好学学唇语,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余也。

    谷梁泪拦住了群情激奋的众将士,将手放在眼前看了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伸出去了一只手,老妪似有沉吟,看模样好似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李落惊得魂飞魄散,这模样已经用不着唇语了,分明是谷梁泪答应先换一只手,若是放他出来,那么她再断另外一只手。

    恶妇毒心,不能信!李落大叫一声,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谷梁泪。身后诸将也在劝,不过他知道的很清楚,谷梁泪外柔内刚,认定的事便是他都未必能劝得了。

    眼看着谷梁泪的神情越来越决然,李落心急如焚,忍不住回头冲大蛇叫道:“蛇兄,救……咦,你醒了!”不知何时,大蛇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一双蛇眼,藏着岁月变幻,静静地看着他,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却有着岁月沉淀之后才有的镇静。

    李落顾不得吃惊,急忙跃到大蛇眼前,一指镜面,呼道:“蛇兄,这镜子里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求你救人!”

    李落生平从未求人,今日开口,只为谷梁泪!

    大蛇眨了眨眼,蛇躯一晃,磨盘大小的蛇头探到潭水上空,歪着头看了几眼,那双蛇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失望,而后仰起头抖了抖蛇躯,周身鳞片发出一阵阵摩擦过后的声响,犹如金铁。李落双目一凝,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在大蛇颈后有两处凸起,很显眼,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大蛇化须,这是要成龙的征兆,若是这须子能长出来,这条大蛇怕不是会跃龙门,自此之后腾云驾雾,由蛇化龙,到那个时候,这天地间的主宰力量中恐怕要算上它一份。

    化不化得了龙以后再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救人。大蛇俯首看了看一脸焦急和祈求的李落,好似在思索什么。李落长揖及地,大声说道:“蛇兄,若能救人,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一顿,李落琢磨着比划出圣坛大鼎中飞出来的珠子,意味明了,这是要再为大蛇取五行珠。玄蛇一张蛇脸似笑非笑,说不上来是取笑还是什么,总归让李落面红耳赤。好在这里除了这条蛇没有旁人,若叫别人看到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只怕要惊掉下巴。

    没叫他好等,大蛇示意李落攀上自己的身躯。李落大喜过望,道了一声得罪,急忙跃上蛇躯。等李落上来之后大蛇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回头看着他。李落不明所以,正自猜测大蛇是何用意的时候,心底深处忽然传出一个苍老但又悦耳的声音:“抓紧我!”

    李落先依着吩咐抱紧蛇躯,寻了几枚粗糙些的鳞甲,牢牢抓在手中。待他握紧之后,忽地整个身子猛然一震,仰起头吃惊万分地看着玄蛇扭过的头颅,这个时候他才醒过神来,这条大蛇会说话!?这怎么可能!世上或有灵异,即为常人难解之事,但在他想来,这个世上理该是没有精怪的。那些狐仙花妖,都不过是文人闲来意淫写出来博人一笑的玩意,当真要有,只怕也是个叶公好龙的主。但是眼前这条玄蛇却叫他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它会说话?虽然这句是自己想到,而非听到的话,不过总归是“他”所言,如果有朝一日,玄蛇羽化成龙,再蜕一身皮,变成个人形模样都不奇怪。

    就在李落瞠目结舌的时候,玄蛇扬起蛇躯,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周身鳞甲先是张开,再是收紧,如此三遍之后,便见玄蛇一顿,而前猛地往深潭之中扎了进去。李落大惊失色,蛇会游水,没见过被水溺死的蛇,但是溺水而亡的人却不少,玄蛇冲入潭底,“他”一时半刻无碍,就是不知道自己这口气能撑多久。

    李落虽惊,不过并没有松手,猜到这山谷的出口多半是在潭底。在大甘就有不少类似的传说,一眼深潭,勾连东海诸般种种,常人难寻,自然也是少见。换成极北,如果是这样一个出口,似乎才配得上这里的光怪陆离。

    大蛇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李落入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还不等他辨明左右,只觉无数道巨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还好他之前曾有过在东海摩朗滩前海底的一番遭遇。较之东海,这里毕竟还是小了些,而且身旁还有一条照应自己的上古玄蛇,胆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等着耳鸣声渐渐适应了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不过也怕水底重压压碎眼珠,只敢将头紧紧贴着大蛇脊背,从边缘缝隙中看着眼前这片无名之地。

    一望之下李落吃了一惊,潭水水面前后不过半里,的确不大,但是到了水下之后,这深潭竟然是个窄口的葫芦,水面之下不见岩壁,不知道有多宽多阔,但是远远超过半里方圆。和东海时不同,在东海他被异族拖入水中,身边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间或里会遇上几个从身边飘过的发光小鱼小虫,除此之外海底就是一片冷寂的黑,而且海水也不清澈,借着光能看见水里有无数的细小微粒,不知道是泥沙还是虫卵。但是这座水潭之中却不是那样,水底和山谷中一样,四处都飘荡着柔和的光束,潭中景色一览无余,除此之外,潭水清澈至极,若非水流从身上流过时有挤压之感,再或是大蛇鼻翼吐出的几个水泡,错眼间只叫人以为这是在虚空之中。

    李落小心调息,胸腹中的这口气有数,但是这潭底有多深他却不知,而且自潭底出口上去之后会否还有很长的一段水道要走都未可知,如今也只能盼着大蛇心里有些算计,莫要叫“他”把李落当成如它般就好。

    大蛇下潜的速度很快,周身上下有一股难言的律动,连带着四周的水也用这种相似的频率震动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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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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