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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七百七十五章 雪山虚境前

    面带轻笑,浑然不在意地问道:“这是要将我拦在门外么?”

    李落没有做声,彼此都已经撕破脸了,再虚与委蛇实在没什么必要。

    “哈哈,也是,不能白来极北一趟,我承认没有料到你能来到雪山之下,不过就凭你们,拦得住我么?”

    “总要试一试。”

    “也罢,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剑白刀大笑一声,振臂一呼,风轻云澹地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未落,一支箭离弦破空而出,直取黑剑白刀咽喉,势大力沉,而且准头十足,差点让李落以为是钟离玺的身手,扭头一看,原来是李缘夕弯弓搭箭,自他结识李缘夕这么久以来,就今夜这一箭准头最好。

    利箭已至面门前三尺,黑剑白刀面不改色,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将箭失夹在指缝间,随后丢在脚下,骑着食铁兽旁若无人的向虚境大门前走去。

    这一箭拉开了雪山虚境前最后一战的序幕。

    无数异人妖兽从黑剑白刀身后涌了出去,向联军大营冲去,前仆后继,怎一个悍不畏死了得,也不知道黑剑白刀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们这般卖命。

    显然黑剑白刀不打算在虚境前多做停留,更加不在乎麾下这些妖兽异人的性命,至于李落的死活他也不在乎,杀得了也好,杀不了也罢,今夜在极北,他所图的就在古道尽头,如果打开那扇门,过往种种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这个天下便是渊雪的天下,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临行之前,黑剑白刀看了李落一眼,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遗憾,原以为能留日后相见,不曾想这个天南王爷还是太贪心了。

    黑剑白刀麾下的妖兽异人实在太多,十万联军将士此际显得形单影只,较之早前的妖兽,眼下这些妖兽更难对付,那些黑袍人以声音为引,操控妖兽进退,颇显章法。而李落又不能学黑剑白刀的模样,他能将这些妖兽异人的命不当成命,但是李落不行,联军在极北就是无根浮萍,多战死一个,就少一个,缠斗下去,联军将士定然挡不住这样的死伤。

    李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火器也不多了,既然如此,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能胜,可换天南百姓一世太平,如果输了,身后事就留给极北的这些妖兽吧。

    趁着中军骑以及铁甲精骑抵住黑剑白刀麾下妖兽异人的空闲,李落飞身后退,几个起落跃到相柳儿身边。大战已启,他舍下前军阵势,跑来中军帐前的相柳儿处,让草海诸将都吃了一惊。

    厮杀声已经响了起来,离中军帐亦不远,夹杂着火器爆炸的巨响,冲天而起的火光里随风飘来阵阵焦臭烟熏的味道,辛辣刺鼻。中军帐前暂且还算安稳,一众草海悍将虎视眈眈,将相柳儿围在中间。相柳儿微微抬着头,唇角微些,有些愕然看着有些不速之客意味的李落。

    那双眸子,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大多数都是噩梦,即便是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天火渊雪,还有一个一心想将渊雪从禁制中放出来的黑剑白刀,但是在李落心中,依旧还是眼前的蒙厥拨汗最让他忌惮。如果知道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自己心魔梦魔一般的存在,当初在仙人峰下就不会救她了吧。

    这双眼睛,亦有清亮温柔的时候,当她眼睛里的冷漠和刀光剑影软弱下来的时候,竟是那么好看,宛如秋水,好一个尹人。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旖念,抱拳一礼,朗笑道:“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相柳儿一愣,呆呆地看着,不愿相信这句话真的会有一天从他的口中说出,草海和大甘,蒙厥铁骑和牧天狼之间生与死,火与血的纠葛,当真能放得下?手心在微微发烫,有些湿滑,眼皮不知道为什么会跳的那么快,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当真?”

    “当真。”李落眼底闪过一丝很深很深的悲伤,相柳儿并不曾留意到,她还在想刚才李落的许诺,如果活着出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千金一诺,天下皆知,他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虚境之前很难拦下黑剑白刀,他如果进去,我便也要进去,里面是什么境况眼下实难预料,可能再无与拨汗一见之日,就此一别,拨汗请多珍重。”李落平静说完,面向一众草海悍将,笑了一声,“以往为敌,今日并肩一战,可惜没酒,若是有酒该敬诸位一杯。”

    令狐丹看着李落,眼中神色复杂难辨,终还是化成一声长笑:“一杯怎够。”

    李落展颜一笑:“说的是,一杯怎够……”低头,余光瞥见静立在相柳儿身后的小殇,她朱唇一张一翕,李落读懂了她口中的无声之语,里面见……

    好,那就里面见。李落莞尔,抬头看着相柳儿,微微颔首,再无言语,飞身返回前军兵阵,大喝一声:“我欲擒龙,有愿往者同去,剩下之人与拨汗兵合一处,不可乱,不可独行,违令者一律以军法处置。”说完走到谷梁泪身边,霸道却又温柔地沉声说道,“你在我身边,不许离开十步之外。”

    谷梁泪抿嘴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带在战场上,沙场波谲云诡,在他身边固然危险,却也是最能让他安心的,十步之内,抬眼就能看见,兴许也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谷梁泪没有想错,只是还少了一个理由,十步之内,是他有把握随时能出现在她身边的距离,还不知道空间秘法能用几次,但是小殇一定不是危言耸听,早前孤身将饕餮异兽挡在阵前十五息,在摘下面具之前,约莫没有人看到被他咽下去的一口鲜血。

    空间秘术的确神妙,堪称仙家手段,凡人妄图仙家神通,下场会是如何不用多说。

第二千七百七十六章 分胜负决生死

    毕竟江湖上的神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这还是泄露天机而已,若借天道行事,老天爷心情好些,或许能留一命,心情不好,魂飞魄散便也是轻的。但此空间之法他不得不试,李落有预感,这也许是他唯一能胜过黑剑白刀的机会,哪怕是死,也要为身后人留下一丝胜的机会。

    相柳儿还在呆呆看着混入人流中李落的背影,她有些失神,不管她与李落之间的关系是紧张还是缓和,是对阵沙场还是联手拒敌,他和她都是貌合神离,彼此心中有一道不可僭越的天堑深沟,她明白的,这道裂痕唯有用一个人的血才能洗清,换了谁都不行。

    但是,方才他说,如果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大甘朝廷里恨不得勾销过往与草海恩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其中决计不会有他。她知道,自从卓城识得他以来,她便知道,不管两个人经历过多少事,多少风雨悲欢,他一直在提醒自己是大甘定天王,而她是蒙厥拨汗。别人会忘,他一定不会忘,死在草海铁骑下的大甘将士,还有被他杀了的草海族民。

    也许相柳儿有一天会忘了死在李落手中的草海族人,但她没有半点自信,他也会忘,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可笑,她和李落最亲近的时候或许算是在昆江河畔,自己差点将他逼疯,而他差一点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吧。

    现在,他说如果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相柳儿身子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无法遏制的在自己心间蔓延。是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一笔勾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视线里已经是一片模湖,早已分不清他在哪里,哪个背影是他……为何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自此一别,也许就像他说的,或许再也没有重逢之日。

    一只冰凉但细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小殇在相柳儿耳边低语:“娘,只有先活着,才能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对么?”

    对啊,相柳儿娇躯一震,他不顾一切前往擒王,是信任她可以操控整个战场,就算最后还是无法阻止黑剑白刀进入虚境,那也要尽可能让黑剑白刀麾下进去的人少一些。

    看着相柳儿已经恢复了本来清冷睿智近乎无情的模样,小殇幽幽说道:“不知道下一次你们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娘,你说他舍得下手吗?”

    相柳儿澹澹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清澈,好叫小殇吃惊了一下,随即了然,自己的娘已经有决断了。好想快一点到他们两个重逢的时候,比起那个时候,眼前的种种,连同虚境在内都好生乏味无趣。

    前军将士与黑剑白刀之间隔了数之不尽的极北妖兽异人,此刻再无第二条可走,杀过去,走到黑剑白刀面前。这一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李落环顾身侧,除了所率中军骑将士,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之外,大甘江湖高手几乎都在身边了。虞红颜看看中军帐前的相柳儿,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跟在李落身后,到底还是没躲得过去。罢了,他了结夜霜镇这么多年镇守石桥之苦,将这条命赔给他也无不可。当年在夜霜镇分别之际,她曾要李落信守一诺,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放过宋无缺一次,这一诺他做到了。马踏天南,帝渐河畔手刃宋崖余,铁甲精骑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他终是没有再追究当年的事,留下了宋无缺。他不会不知道,现如今的大甘朝廷,除了他,殷莫淮生死不明,沉向东年岁渐高,其实没有人再能压制宋家兄弟。云无雁或许能抵挡十年,二十年,可是云无雁之后呢,牧天狼副帅的名号,注定云无雁不会被新帝信任,还有一个李孤眠,比起宋无缺和宋无方终究还是差了一筹。倘若李落回不去大甘,天南七州终有一天会重合为一,宋家兄弟摈弃前嫌的一天,宋家复兴,还要胜过宋崖余在世之时。

    他不是没有机会将宋家彻底从天南铲除,最后没有这么做,留下一个不好不坏的局面,其中不无当初许给虞红颜这一诺的缘故,也许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外有强敌,李玄慈若无重整朝纲的气魄,大甘的江山社稷也不会维持太久。所以他留下了云无雁,乃至整个牧天狼所有悍将,袁骏、迟立、呼察靖兄妹、赫连城弦、武塔诸将,镇守西府的周临寒,守城有成的刘策,在内的巡检司,杨万里的枢密院,章荣政的冢宰府,能给大甘朝廷留下的都留了,若是这还抵不过朝纲坠落之势,那这个天下就送给宋家,亦或是唐家也无妨。

    这世上,那有什么千秋万代,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

    虞红颜看着李落的背影,突然鼻子好酸,想起当初在夜霜镇,他那般笑着和小五一起说笑,阿狸在头顶跳来跳去,写意自在,无忧无虑。半生蹉跎,他到底没为自己活过,除了跟在他身边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红尘宫传人,也正是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明知会死毅然决然的跟在他身边。无数次,虞红颜将他和自己的儿子暗暗比较,终究宋无缺还是没能走出岭南,来到这个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殷莫淮没有说错,十年之内,天下风云在他,而不是南王府。

    似是心有所感,李落回头看了虞红颜一眼,轻轻一笑,还眨了一下眼睛。孩子气!虞红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俏脸一红,想起当初趁他内力尽失的时候强吻了他,他羞恼欲将发狂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宛若昨日。每每想起,虞红颜的脸就烫的厉害,论年纪,自己大约能当他姨娘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害臊的欺负了他,不过话说回来,欺负他真的很有意思,尤其是当他怒不可遏,偏生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最好玩。

第二千七百七十七章 剑与心

    就是能这么明目张胆欺负大甘定天王的机会太少,难免有些不尽兴。

    当然,虞红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血璃的女人,可以大咧咧对李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瞧不顺眼的时候就揍他一顿出气。

    左右皆是军中高手和天火白袍,李落归刀入鞘,疚疯入手,长枪一摆,面具戴在脸上的一刹那,轻轻吐出一个杀字。

    蛟龙入海,勐虎归山,耳旁的喊杀声倏忽间远去,虽然清晰,但是对心境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在李落眼前,这个世界都换了一种颜色,不知道道家绝技天地失色是一门怎样的绝学,但是此刻他眼中的天地,便也和天地失色相差无几。冷寂的面容下,眸子烧了起来,失了颜色的天地终须多一抹血色来应和天上的血月,要不然岂非负了极北的良辰美景。

    枪出如龙,将一寸长一寸强发挥到了极致,最快的速度,最大的范围杀伤最多的敌人,这就是战场和江湖的分别。如果有天时地利人和,中军骑任何一支小营都足以抵挡一位绝顶高手,若叫死战,生死难料。当这些将士合阵一处,发挥出来的力量谁看了都会心惊,皖衣如此,流云栈言心如此,道家三生也是如此,不管底蕴再久远,当遇上这样的将士,谁也不敢说能抵挡几个回合。

    言心忽然明悟,这就是李落曾经说过的势吧,群山即略,百川潜碟,泱莽澹泞,腾波赴势,大势所趋,谁人能挡!虞红颜更明白在他口中的势是什么含义,大甘的衰败也是势,他知道的最清楚,最敬畏,也就最无奈。

    这一战,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瞬间,场中好多人都转过了好多的念头,唯独最前方的李落心无杂念,该想的早都想过,不该想的也想了不少,不过想就是想,想得再多都不如做。

    枪不如刀顺手,他用枪只是为了配合兵阵冲杀,但是今夜的疚疯有点不一样。他的枪法,师承沉向东,初为恨,后来多了依依不舍的意境,取名恨别离,今夜这首恨别离终于成了曲子。

    月落乌啼,霜华满地;三千情丝,一朝别离;

    长歌当空,寄君一曲;箫笙瑟瑟,几段唏嘘;

    孤帆远影,只剩沉寂;两岸茫茫,泪眼凄迷;

    相逢不易,送我一夕;潇潇江水,聚散依依;

    红颜泪,恨别离;

    双眉间,愁迷离;

    何处笙歌送君去;

    一枪尽破苍茫……

    今夜之后,他的枪就再也不是恨别离了。恨越多,只是因为更多舍不得。枪尖有丝丝气劲,如烟雨,如情意,如痴如醉,恨过别离,就剩下依依不舍,不舍越多,舍得自然也需得更多,才足够托得起依依不舍。

    如痴如醉的意境,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大罗刀的刀意被他用一种本不该有的法子融合在了疚疯之中,枪出之后,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阴阳、轮回,除了最后一式之外,尽都在枪尖活了过来,再加上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身法,让跟在他身后的将士只看得见一支如阴曹使者的长枪,却看不到人影。

    枪如神,人如魔。

    流云栈身形如行云流水,曼妙如仙,和身边狰狞的极北妖兽形成了鲜明对比。偷偷看了一眼身前的李落和离他不远亦步亦趋的谷梁泪,流云栈忽然生出一股好胜之心,长剑一挑,身子滑入敌阵当中,竟然越过了铁甲精骑推进的阵线,孤身闯了进去。言心大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不过瞬息之间,流云栈的身影就被黑剑白刀麾下那些妖兽异人所湮没,就算找,怕是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找得到。

    言心很是疑惑,流云栈一向都不愿意出风头,说她懒也不为过,今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跃出兵阵,孤身闯入敌营之中。中军骑将士见状也吃了一惊,有将士高声叫喊让流云栈回来。艺高人胆大不假,但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之首级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有像李缘夕那样本就为了刺杀而生的木括死卫才敢在战场上伺机刺杀敌将,否则,就算武功高强如李落冷冰也不愿处于群敌环伺的境地。这就是江湖高手和军中将士的不同,将士倘若乱兵阵者,以军法论处,轻则杖责,重的杀头的都有,尤其是牧天狼军中犹重军法,当初就因为军法,呼察冬蝉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棍杖。

    众将士一边心中暗骂,却也着急,一众大甘江湖高手里要说最叫中军骑将士喜欢的人,流云栈一定能排在前三之列,较之恬静澹然的言心,还是流云栈更加平易近人。但是亦没有将士冒然冲上去把她从敌营中拽回来,并非不愿,而是不敢。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兵阵一旦有了缺口,再想堵上,需得用命来填。

    这个道理就算言心诸人少在行伍,但是都想得到,心急如焚,一时间却也是一筹莫展。言心更是又急又气,也不知道平素不露圭角的师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很快就被妖兽的嘶吼和将士的喊杀声冲散,兵阵最前的李落似乎听都没有听到,只有谷梁泪往这边张望了一眼,略显讶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深入敌阵的流云栈当然知道此举不妥,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想任性一次,不管不顾。待她闯进敌营,四周皆是妖兽和极北异人,压力骤增的时候她也没有后悔,反而眼睛更亮了,手中的剑彷佛有了生命,而且这个生命是她赋予掌中长剑的。离开极北地底时,那个神秘人的一番告戒缓缓从心田上流淌而过,其实剑就是剑,心就是心,强求练剑为心,其实是一条孤峰绝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虽有登天的机会,不过人生苦短,何必那般辛苦,该练剑的时候练剑,该用心的时候用心。

第二千七百七十八章 杀阵

    等练熟了,绝峰会变成海阔天空,那个时候还登什么天,你自己就是天……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也许从来就不只是一条路,而是另外还有一条可以通往山巅的路

    心明则剑亮,心是用来琢磨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剑有长短,人有力不能及,困于结,不想便不会有结。手中的剑越来越烫,沾过的血太多,划开的皮骨越多,手中的剑就越来越烫手,只是她的心里却愈发清凉,像水,润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的水。其实那个神秘人还少说了一句话,草木竹石,世间万物莫不可为剑!

    一块飞起的皮甲被流云栈夹在指缝间,她看也没看,只是随手一挥,这片鳞甲就稳稳刺入一头形如巨鹿的妖兽咽喉,直至不见。自此之后,身在敌营中的流云栈只是一人,但是在她周围似乎有无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剑环绕着,看得见的剑可以躲,看不见的剑又如何去躲,信步所至,妖兽倒了一地。这般浑身是刺的高手终于引起了黑剑白刀麾下异人的注意,混杂在兽群之中,有几十道身影悄无声息的掩了过来。杀机四伏,流云栈没有半点异样担忧,她的心和掌中的剑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剑法剑招已经脱离了自小所习的范畴,来无踪,去无影,颇有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思。论剑法意境,就算冷冰也未必能强过此时的她。

    一道冷冽的气劲刺向流云栈腰眼处,细如针,如果不是精纯的内劲早被她遍布周身,只怕会被暗算。流云栈猜到自己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敌营,迟早会引来敌人中的高手,只是没想到会是用暗算的手法来偷袭自己,多少让她对那个号称黑剑白刀的绝世枭雄有些失望。

    没有回头,无须回头,只是轻轻往左踏了半步,就将暗算她的气劲让开,不过就在她踏出这半步之后,勐然间身上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凄厉近乎绝望的杀气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兽群中压了过来,连同这尺许天地,狠辣无情的向她挤压过来,如果换李落在此一定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流云栈经历的杀机埋伏,像极了当初在卓城他遇到的八绝杀阵。

    流云栈微微色变,这些追随黑剑白刀的异人到底不是这群没有灵智的妖兽可比,出手决断无情,时机把握皆妙到巅峰,而且很无耻,宁可让络绎不绝的妖兽来耗去自己的力气,而后求一击必杀,也不愿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听说他也是如此,生平最喜欢的征战都是以多敌少,能群起而攻之的绝不会单打独斗。不过话虽如此,戎马半生,到底没有多少机会让他用人多欺负人少,从西府到漠北,好像都是以弱敌强,马踏天南,也曾孤骑闯入天南腹地。这么算的话,他和黑剑白刀也算得上有相似的地方。

    来就来吧,还真当本公子怕了你们!流云栈一声娇喝,长剑上扬,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以她的身子三尺为圆,一道道各色各样的剑光追着她手中的长剑飞上天空,众星捧月一般争先恐后地跃了出去,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割得七零八乱。一旦气劲锁不住她,就有了腾挪的余地,一线的机会,对于绝顶高手而言不但能分胜负,也能分生死。一众异人高手大惊失色,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匪夷所思的方法去解杀阵,连忙变阵,务必要将她困在杀阵当中。就当他们使出十成内力,重新将困住她的囚笼布好之际,流云栈手中的长剑忽然脱手,带着左右那些有形无形的剑飞上了半空,像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在极北的血色夜空里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痕迹,让正在死战中的众将士都忍不住分心多看了一眼。

    好看,有喜欢听评书的中军骑将士不约而同在心里想起一个只流传在说书先生口中的剑仙绝技,万剑归宗……

    她把剑丢了出去,一个没有剑的剑客……这些围攻她的黑衣人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应变招式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流云栈为什么会这么做。所有的杀阵困局都有阵眼,气机锁定在阵中那个人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一旦动了,阵寻气机而去,自然就会跟着动,让被埋伏的人逃不出杀阵困局。当流云栈将剑抛出去的一刹那,杀阵困局里的气机也便跟着动了,附在那把剑身上冲天而起,杀阵第一个就要锁住附在剑身上的气机,不让它逃出埋伏,这是杀阵的本能,不过谁能料到她会用一把剑引出杀阵的破绽,气机动了,但是她却纹丝未动。一众黑衣人大惊,连忙操控杀阵从飞上半空的长剑剑身上再落回流云栈身上,一收一放,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如果换成一个武功眼力稍稍差些的高手,就算能做到如此急变,也未必能抓住一闪即逝的破绽。但流云栈毕竟是流云栈,内秀藏拙,她才是大隐于市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传人弟子,这样的破绽,即便再细微,对于她而言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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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剑,将一众异人高手布下的天罗地网撕开了一个缝隙,杀阵不再是无迹可寻。看不见的气场,落在流云栈这等高手眼中,已和工笔画没有太大的分别,所有脉络皆清晰可见。身如游鱼,趁着一众异人收拢跟随长剑飞上半空的气劲空隙,她已经轻而易举地滑了出去。剑已经脱手,反正也不是什么神兵,丢就丢了,一会再夺一把过来接着用。

    流云栈轻巧逸出重围,半空中飘了一缕不知道是哪个妖兽掉下来的鬃毛,尺半长短,被她捡在手中,轻轻一抖,力贯其上,鬃毛骤然绷直,错身而过时刺向一名黑衣人咽喉。

    变招快,身法快,出招更快,那名黑衣人几乎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有生出来,只觉咽喉上似乎被蚊虫叮咬了一下。

第二千七百七十九章 想跟在你身边

    而后四肢就不由自主的瘫软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流云栈从他身边掠过,莫说阻拦,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诸如八绝杀阵这样的凶阵并非没有破解之法,但是能做到她这样举重若轻的,放眼整个天下也不多了,异想天开固然不假,但是能把异想天开化为现实的本事确让人惊叹不已。

    可惜了,只叫这些妖兽异人看见,没让他看到。流云栈脚下不停,手中失了利器,虽说如今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但是长短软硬都有不同,灵巧有之,杀伤力自然会差些,还是莫要再这般托大,该躲的时候还是要躲的。江湖上从来不乏天纵之才,不过仔细想来,短命的天才好像更多。

    此地不宜久留,流云栈辨明方位,在这些黑衣人重新围上来之前,身形灵巧如燕,穿梭在敌营之中,向李落迎了过去,确也应了一句进出敌营如无人之境。

    当流云栈从黑剑白刀的敌营之中显出踪迹,看到突然出现在疚疯长枪前端的人影时,李落吃了一惊,急急收枪,若是再慢点,怕是会出现枪挑大隐于市弟子的画面。

    流云栈看见李落之后,调皮一笑,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在她的眼睛里便只看见那张面具下清冷的眸子,而身外的战场显得微不足道。只是她忘了这里是极北,身处之地是黑剑白刀的兵阵凶地,麾下高手如云,较之联军只会多不会少,而李落的身前,就是这一战最危险的地方。

    一把刀,彷佛是从血色的夜空里浮现出来,不带半点征兆,刀尖透着寒光的时候,已经贴上了流云栈后背。冰冷如毒蛇一般的锋芒已经破开了后背的衣裳,再前半寸,就能在她后背上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说不得还会将她留在极北。

    流云栈也觉察到了这近身的一刀,破开衣衫的刀锋似乎已经和后背的绒毛触到了一起,阴冷而绝情,丝毫不会因为她天香国色的容颜而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流云栈脸色骤变,看见李落时的一点点分心,竟将自己置于险境,而那双清冷眸子里的惊愕和怒意,让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一个很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就这样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这样一来他就再也忘不掉自己了。

    她没躲,或许是躲不开,或许是忘了躲,死亡并不可怕,如果在死前能肆无忌惮的多看他几眼,好像也不差。

    李落自然不知道流云栈此刻的心思,他只知道在她现身的一刹那,有一把刀已经等在了这条必经之路上,这把刀原本是在等他的。刀光出现,流云栈危险,她没有躲开,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流云栈看着李落,应该很快就看不到了吧。眼前的那道人影忽然模湖了一下,正待她睁大眼睛看仔细的时候,忽然撞进了一个软软温温的怀里,还有轻微的心跳,好像能连在自己的心田上。后背的寒风停了下来,不疼,反而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她的后背,烫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耳旁传来一声冷哼,流云栈抬头,就看见一双星目静静地看着她,有责备,还有无奈。流云栈俏脸一红,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他的怀里,怪不得这么暖。

    就在她躲在李落怀中不愿动的时候,一只冰冷的长枪横入两人胸腹之间,李落横枪将她扫了回去。流云栈轻呼一声,半空中回头一望,脸色大变,那把刀被他用手紧紧握住,刚才背上的温热,原来是从他手上滴下来的鲜血,而刀的另一端空无一人,一击不中即刻隐去,黑剑白刀麾下也有让人心寒的刺客高手。

    流云栈没有惊讶李落是如何来到她身边,又是如何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刀,而更加忧心他受的伤。自己任性妄为,却要叫他负伤来救,倘若那刀上喂毒,到时候自己后悔都来不及的。李落对流云栈的悔恨视若无睹,一击不中,那人便已隐去,随即收了疚疯长枪,荡开两头伺机而动的妖兽,闪身返回兵阵之中。眸子清冷,不见喜怒,只是看了流云栈一眼,便即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在拦路的妖兽异人身上。

    流云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酸涩难言,化成苦水流进了咽喉,鼻子发酸,忍不住泪眼婆娑。就在这个时候,手忽然被一只温软的素手牵了过来,流云栈忍着酸楚回头望去,只见谷梁泪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轻声说道:“他没怪你,那个刺客等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如果没有你乱了他们的算计,说不定他已经受伤了呢。”

    “王妃,我……”

    “我叫谷梁泪。”谷梁泪嗔怪地看着流云栈,轻笑道,“你和你师姐一点也不像。”

    “这个……”

    “难怪他更喜欢你呢。”

    “啊!”流云栈一惊,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定天王王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谷梁泪却是安之若素,幽幽说道,“他这人性子古怪哩,这世上他恨的人不多,喜欢的人更少,你大概算是他喜欢的其中一个吧。”

    流云栈瞠目结舌,暗自猜测,莫非是谷梁泪故意试探,这心机,这手段,要那些纵情风月的宗师情何以堪。谷梁泪挑飞一只暗箭,随手将手中长剑塞进她的手里,笑道,“我还是不惯用剑,你拿着防身吧,刚才你那一招好厉害。”

    流云栈俏脸一红,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跟在你身边。”

    谷梁泪促狭一笑,指了指前头的李落,“你是想跟在他身边吧。”

    脸更红了,半晌无语。谷梁泪一皱鼻子,轻哼一声:“别让他听见,要不然该偷笑啦,我才不稀罕呢。”流云栈一怔,忽地破颜一笑,看着谷梁泪的侧脸,饶是她一个女儿家,也觉得王妃好美,惊为天人。

    双姝并肩而行,手中这把剑不寻常。

第二千七百八十章 邀战

    看着剑身上刻画的时辰星辰,这把剑的名字呼之欲出,便是当年跟随李落,闯出莫大的名号,最后却是在大甘第一位女将领手中大放异彩的神兵星宿剑,亦是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上振朝纲,下斩奸臣,风头一时无二,可惜跟了李落之后倒叫这把神兵成了摆设,空留了一个天子圣剑的名号。如今剑入流云栈之手,终于让这柄蒙尘的神兵展露本该属于它的锋芒,再加上刚刚领悟的大隐于市剑心通明意境,信步所至,无所能挡,一旁谷梁泪也忍不住惊叹不已,与冷冰相较,她的剑法逊色于霸道,但出尘之气更重,能把剑挥舞到天地相合的地步,怕是大隐于市的掌门亲临也不过如此。

    她的剑,也有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一种春满人间万物勃发的春生之剑。

    兵阵最前端的李落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面具下的眉宇似乎闪过了一丝不耐烦,方才谷梁泪说话时并没有刻意传音入密,依着冰心诀心映外象的本事,多半已经听到了,甩手将腰间一物丢给谷梁泪,接过一看,竟然是晓梦刀。谷梁泪轻轻一笑,冲流云栈眨了眨眼,一脸俏皮的笑意,没来由的让流云栈一阵酥麻。

    “我们离他近些吧,你去左边,我去右边。”谷梁泪说完也不等流云栈回答,快了两步,站在李落右侧。流云栈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到他左侧,星宿翻飞,好似把心里的羞恼都要撒在眼前的这些极北妖兽异人身上,惹得中军骑将士人人侧目,平素没见她火气这么大,这是谁惹着她了。

    中军骑突进的速度很快,只不过依着眼下看来,十有八九在黑剑白刀进去虚境之前也拦不下他。兵阵再变,形如锥,好似一只刺入敌营的利箭,只为了挡下黑剑白刀,至于身后诸事,便交由相柳儿来应付。

    兵阵变化之后,速度骤然再快三分,可惜一路北上无马,若是有战马骑兵,好叫黑剑白刀领略一番大甘铁骑的滋味。不过幸好还有铁甲精骑在,这些将士没有爆发的突刺,自打与敌兵交手之后行走的步伐就没有变过,妖兽群集,被围水泄不通的时候如此,被他们的杀气吓破了胆,面前没有妖兽拦路的时候亦是如此,不疾不徐,稳稳跟着李落向黑剑白刀杀了过去。此间战场,有六成以上的凶险都被他们化解,若非如此,也不能在兽群之中行进的如此迅速。

    但中军骑和黑剑白刀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联军大营安营之地原本离虚境不算远,只是黑剑白刀操控极北妖兽接连不断的冲营,让李落未得机会在他前去虚境的路上列阵布兵,如今又有麾下这些异人挡住去路,要拦下他并非容易。

    看着骑着食铁兽渐渐远去的黑剑白刀,李落一声长啸,身后草海将士也没有闲着,在相柳儿的调遣之下尽可能杀伤这些妖兽异人,或是将他们分开,难以对李落和中军骑造成威胁,免去诸将的后顾之忧。

    这声长啸便是号角,中军骑将士齐喝一声,气势骤然烈了三分,一时血光乍现,就连头顶的血月也有一瞬暗然失色。天火白袍没有再无动于衷,染过鲜血的白袍上下翻飞,从一众妖兽群中硬生生蹚出了一条路,挡者披靡,身后那些铁甲精骑也变了,脚步急密而快,宛如一块从雪山之巅滚落的巨石,傲睨一切的压了过去。

    无论如何也要在黑剑白刀进入虚境前拦他一拦,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成败胜负,不管心里再如何不愿来这极北之地,这一战,胜负在人,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不及裹伤,

    提气未折的翅膀,

    刀柄上凛冽杀意的霜,

    还能抵挡;

    一身烈胆擎长天如枪,

    风越发狂,

    也遮不住星光,

    潋艳喋血笑敌丧;

    背依河山,

    再铸他锋芒,

    悍马长嘶笑铁蹬寒缰;

    九州行云月,

    万里念爹娘,

    回眸多温柔,

    笑意却张狂;

    你且待我去战四方,

    天地苍茫,

    一曲长歌罢魂归故乡……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唱起了这首曲子,叫北歌,北方的北,歌声的歌,鬼哭狼嚎的,张狂大笑的,无所畏惧的,心有戚戚的,都合着调子,千般音揉在一起,抛开好听难听不说,倒是别有一番古古怪怪的韵味,入得了耳朵。

    大罗鬼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一丝缅怀的伤,当年封号定天台的时候,当着西征将士的面,他只说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有些回去了,有些没有回去,贯南大营外的坟冢到底不曾寂寞了。

    如果我死了,会埋葬在什么地方?牡丹花下?清水河畔?还是李氏皇陵?又或者干脆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李落笑了,狂喝一声:“黑剑白刀,可敢一战!”

    远处的黑剑白刀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居中纷乱的战事落入眼中,让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李落的难缠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扬声邀战,这等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自然不会受激将法。黑剑白刀澹澹一笑,嘴唇动了动,虽说离得远,不过李落却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几个字,你过来……

    既然是邀战,当然不好厚颜再叫人家过来。李落一摆长枪,刚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有两个人比他还快半步。流云栈并指划过星宿剑,脆喝一声:“王爷,我送你一程。”说话间,从她身后涌出无数道有形无形的气劲,汇聚成剑,向着她手指的方向激射而出,绵延而出十余丈,凡挡在剑气路上的,不管是妖兽还是极北异族,皆难逃剑下亡魂的下场,更惨的死无全尸。

    这把剑,的确不负大甘七大名剑的名头!

    若流云栈的剑气纵横视之为惊艳,那么另外一边的谷梁泪便可称得上恐怖,玉手不再点将,而是追魂蚀骨,在她一双素手下的场景就连远处的黑剑白刀也不由得骨寒毛竖。

第二千七百八十一章 骇人的战意

    这个女人,很危险,让黑剑白刀都察觉到一股心惊肉跳的凶险。

    谷梁泪把晓梦刀还给了李落,越过他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你离我远一点……”说完之后,李落果然就离她远了一点,后来想了想,又再远了些,倒也不能算是他听话,而是眼前的景象让他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瀛湖霸宴。

    红尘宫的忘忧水的确能忘忧,人都没了,尸骨无存,多半连魂魄都剩不下,有多少般的忧愁都会化在这一滴忘忧水里。只见谷梁泪素手翻飞,彷佛是天地相合,以降甘露的模样,像梦,不见颜色,不知轻重,虽无踪影,但都知道它在,就像她手里的回尘圣水一般,让这些极北的妖兽异人都沉醉在梦里,也消失在梦里。

    手扬起之后不久,眼前空了一大片,一众将士,连同大甘江湖高手眼睁睁看着那些妖兽异人慢慢变浅、变软,然后慢慢消失,或许入梦不深的还能留下点什么,譬如头上的角,一根手指,一只鞋子。

    没有什么能描绘出活生生的人融化在梦里的模样,比梦更恐怖的是梦可以醒来,而她的忘忧水却是无处可以躲藏,除非逃到天涯海角,离开她施洒甘露的地方,要不然在这片梦境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主宰,要生便生,要死则死。

    面具下的眸子也泛起阵阵涟漪,当初的息凤霸宴有多霸道,如今在谷梁泪手中定然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离浅予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但她看过一次瀛湖霸宴的模样之后,再面对谷梁泪的时候,温顺的让李落以为换了一个人。

    今日他便知道,并非是离浅予胆子小,换做是他更要不如。身后众人多半都是第一次得见这番景象,不过眨眼的工夫,百余妖兽异人化成飞灰,没有惨叫,没有抵挡,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如果不是空地上不剩下多少的残羹剩饭,还只当这是一个幻觉。

    都说大甘定天王王妃心性纯良温柔,今个才算真正见识到了红尘宫亲传弟子的厉害,难怪红尘宫能在大甘江湖之中超脱于大隐于市和魔门之外,隐隐有超然物外的傲然,单凭这一手,便足以给红尘宫这样的底气。

    别人杀人,论一个两个,谷梁泪若是开了杀戒,论一堆两堆。

    回眸一笑百媚生,朱唇轻启:“你自己当心点。”说完朝着妖兽异人走了过去,步步生莲。破天荒第一遭,这些悍不畏死的极北妖兽竟然开始倒退,在那些异人连连呼啸的催促声也驻足不前,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宛若仙子的人。

    李落吸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冷冰澹澹而坚定的声音:“放心,不管你走多快,我们都在你身后。”

    “我等誓死守住大将军身后。”诸将齐声喝道。面具还是那张面具,只是面具下的眸子不再清冷,彷佛有一股火焰开始燃烧起来。极北的夜固然喧闹,却还是冷了些,倒是缺了一把火。

    “前辈相邀,我等后进晚辈不敢不从,还请前辈稍候,这就来了。”李落大笑一声,疾步往前,身边有流云栈和谷梁泪护着,已经极少有妖兽异人对他造成威胁。与黑剑白刀一战非同小可,越少节外生枝越好,最好在两个人碰面之前不用他出手,进而损耗不必要的内力,这样才能有些许胜算。

    李落的步伐越走越快,气势也渐渐凝聚攀升起来,搅动着血色月光,在他身后聚拢出一个渐渐凝实的影子,冷面,不见喜怒哀乐,青白的脸上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因果,只剩下无尽的冷寂和漠然。

    这是一尊来自黄泉域外的大罗鬼,传说中地府有游离在十大阎罗掌控之外的大鬼,以恶鬼为食,为天地憎恶,不入轮回,不进地府,终年终日在阴风阵阵的十殿阎罗殿外徘回。有传言它们遗失了一样东西,需得找回来之后才能进得去六道轮回,而遗失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只隐约在那些山野异志的小说中提及一两句,传说那东西被鬼魂带出了轮回,大罗鬼不能离开地府返回阳间,所以只能守在黄泉路上,试图从死去之后魂归地府的魂魄里找到它们丢失的东西。

    此乃佛门所说的法相,用大罗鬼为法相,彰显残忍和无情,一个用恶鬼为食的恶鬼,这世上没有什么它不能吃,也不会吃的。

    法相引动了血月,雪山前异象丛生,血色之下,那些活着的,死了的,彷佛都变了模样,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的另一面,这也曾是李落担忧的,头顶血月似乎可以影响常人心智,变得嗜血残暴,时间久了,说不得还会有什么异变,此战当断则断,不能拖延。

    一念至此,大罗鬼法相骤然前压,十余丈高低的虚影从半空中压了下来,将挡在路上的一众妖兽异人逼得连退数步。连同身后的天火白袍与铁甲精骑,还有中军骑将士,整个前军将士宛若合一,如一头才刚刚苏醒过来的上古异兽,丝毫不逊色于白虎青牛,挡者披靡。

    黑剑白刀也自吃了一惊,没有料到这些天南将士竟然会爆出如此骇人的战意,不过如果没有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他们未必能走到自己身前。

    要说铁甲精骑,可不是只有李落才有,他也有,血璃亦有,当初十万大山中血璃归顺于他,她手中那些得自太虚幻境的铁甲精骑便也换了主子,人数较之李落不遑多让。

    同是太虚幻境里出来的,但彼此并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色,刀剑相向,更显绝情。以往李落率领铁甲精骑纵横沙场,无有一败,不论是牧天狼的骑兵还是天下闻名的草海铁骑,与这些铁甲精骑相比都远有不及,只是以前都是看铁甲精骑屠戮敌方将士,到底没有自己领教过,如今遇上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

第二千七百八十二章 初心不改

    这才知道当初瀛湖山那些匪寇,还有南王府的将士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些铁甲精骑似乎没有痛觉,刀砍在甲胃上,冒出一串火星,好歹他的晓梦刀还能破开这些铁甲精骑的盔甲,但是流云栈诸人手中兵刃却很难对这些将士造成致命的威胁,刀砍不入,枪刺不透,换上星宿剑也是一样,而谷梁泪势不可挡的忘忧水似乎也失了效用,只能凭借红尘宫高深的武学迫退这些铁甲精骑,好在玉手点将还有用处。

    唯一能对铁甲精骑压制的便是这七名天火白袍了,力量敏捷都在铁甲精骑之上,白袍翻飞,不时就有铁甲精骑瘫倒在地上,变成一堆废铁铠甲。李落很想揭下铁甲精骑的面罩,看看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苦无机会,腾不出手。

    黑剑白刀眼中亦有一丝心疼,这些从太虚幻境中带出来的铁甲精骑死一个便少一个,到了虚境之中,免不了还得靠他们来应付虚境中的危险,折损太多,到了虚境之中可用之人就越少,而在这座虚境里,就算是他也要打起十二分小心,稍有不慎,莫说破开禁制,恐怕也会身死道消。

    难得黑剑白刀终于多了几分杀心,李落的阴魂不散让他有了一丝迟疑,莫不等他?在进去虚境之前先了结这个麻烦。

    黑剑白刀勒住坐骑食铁兽,冷冷看着率众杀向自己的李落,澹澹说了一句话,身边几个黑衣人飞身而去,少顷,就见兵阵中间让开一条路,仅容一人可过。四道目光划破岁月,两道是往昔,两道为现在,凭空在血色夜空中炸出一团看不见的火焰。两人遥遥相望,彼此皆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来吧,我等你……

    李落收起疚疯枪,微微一顿,缓步走了过去。路上的妖兽异人没有一个拦住他的去路,有妖兽张着血盆大口刚想扑上去撕咬,却被一旁的异人赶了回去,无数道目光都聚在这个天南清秀少年郎身上,惊讶有之,叹服亦有,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个让主上停下来等的人。

    中军骑这侧诸人见状皆是一惊,李落孤身前往,危机四伏,怎敢任他一个人去到黑剑白刀身前,数道人影便冲了上来,试图抢到李落身边,而敌营之中亦跃出不少黑衣人,将一众联军高手拦了下来,虽是黑衣遮面,但无一弱者,硬生生将众人挡了下来。

    众将士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越走越远,离黑剑白刀越来越近。李落从来没有想过能与黑剑白刀公平一战,换做是他,倘若有机会,定会不择手段将黑剑白刀斩落刀下,依多为胜也不足惜,不过李落也知道,在极北为客,人生地不熟,想算计黑剑白刀难于登天,如今能与他看似公平一战,亦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虽知黑剑白刀深不可测,但也要试一试,有才刚领悟的极北那股神秘力量,若是不敌,并非没有后路。

    胆气不泄,便可一战。

    李落走到黑剑白刀身前,看着端坐食铁兽身上的身影,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黑剑白刀只是澹漠看着,便觉心头压了一座雪山,移不开,躲不开,较之当年在鹿野那加山腹之中,气势胜了不止千百倍。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两度走到我面前的凡人。”黑剑白刀澹澹说道,手轻轻抽出,一柄黑色的剑散发着幽暗神秘的色泽,将一旁血色逼退三尺,瑰丽而危险,三尺青锋,却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黑剑现世,那柄白刀还不见踪影。

    两个人身外十丈之地没有一只妖兽,也不见一个极北异族中人,黑剑白刀邀他过来,自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约莫也怕李落不会来,只吊在他身后,坏了虚境中的大事。

    李落童孔微微收紧,轻轻吐了一口气:“多谢前辈。”

    “谢我?哈哈,你不怕死么?”

    “死自然是怕,不过更怕死前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也不曾试过。”

    “也好,早前在天南十万大山中血璃救了你一命,这次就看看你救不救得了你自己。”

    “人若不能自救,不如不活,凡人亦有凡人的执念,前辈看刀!”李落一声断喝,此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晚辈之礼,这一战来之不易,自该好好珍惜才是。他喝看刀,不过疚疯长枪却快了一步,点向黑剑白刀面门,快自然是快,破空无声,只是落在黑剑白刀眼中,这般的枪法称雄凡人天下够了,于他而言,不过是凋虫小技罢了。

    食铁兽背上的黑剑白刀纹丝未动,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坐骑,那头似熊似猫的上古凶兽挪了一下身子,便叫这一枪落了空,硕大的兽头冲着李落一声咆孝,一股气浪拍打过来,丝毫不逊色于江湖宗师的掌劲气墙。李落微微失色,一个黑剑白刀就足够危险,再加上一头上古凶兽,此战需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黑剑白刀见状哈哈一笑,竟从食铁兽身上飘然而下,站在李落身前一丈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不愿追随于我?”

    “多谢前辈美意,晚辈无福消受,较之执掌这个天下,我还是更想还此天下于天下人。”

    “初心不改,难得,我便不问了,免得啰嗦。”黑剑白刀大笑一声,笑声未落,他的身子一动,原地留下残影,人已在李落身前三尺外,黑剑直指李落咽喉。快,快得来不及眨眼,若叫江湖人瞧着,定会骂他一声出手偷袭,实为下作,但是李落却不觉得如何,方才他也是想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有料到黑剑白刀会先行出手,而且比他还快。都是为了杀死对方,再讲什么江湖规矩,着实虚伪。

    黑剑白刀的身法很快,几乎足以媲美李落领悟空间之力后的速度,若非他在雪山前灵犀一点,知道了些许传自天火渊雪的神秘力量,这一剑未必能躲得过。

第二千七百八十三章 交手

    李落吃了一惊,当日在十万大山中,黑剑白刀只是崩碎了鸣鸿刀,除了深不可测的内力之外,并未展示太多的武功,如今看来,当初之时他尚不曾真正起杀心要李落死,多半还是无所谓的心思,而在今夜雪山之下,虚境之前,黑剑白刀不想再叫李落活。

    躲开黑剑白刀的必杀一剑,李落尚有余暇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身上这些神秘莫测的本领,已经不能称之为武学。

    李落能躲开这一剑,黑剑白刀亦是轻咦一声,在营中时他未曾留意到李落杀入饕餮妖兽兽群时的景象,所以还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领悟了只属于极北的神秘力量,如果早知道,或许在进入虚境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斩断这隐患。

    两人错身而过,黑剑与晓梦刀只发出一声声响,实则刀剑相击已超过十余计,声连成线,听来就只有一声。李落脸色微变,黑剑的刁钻迅捷是他生平仅见,而观黑剑白刀的神色,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寻常之举,对他而言不难,只是对别人来说并非如此。这一击,就叫李落持刀的右臂发麻,若非数次巧遇,再加上冰心诀趋于大成,单是这一击就能让他握不住掌中的晓梦刀。

    “你的身法比你的刀法还要好。”黑剑白刀赞了一声,不过手中黑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抬手之间,招招不离他周身要害。

    李落身边不乏剑术高手,宗师境界的也有,但凡剑法,练到深处,有快慢相兼,刚柔相含,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之中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诸般种种,皆是剑法大成的要诀,只是在黑剑白刀这里,所谓剑法精要却都暗然失色,最简单的钩、挂、点、挑、剌、撩、噼,在他手中皆能化腐朽为神奇。剑是杀人器,最快、最稳、最狠、最省时省力杀了人就好,所有的剑招在黑剑之下都变成了无用之物,甚至于那些剑道意境也是如此,华而不实。出剑,杀人,收剑,如此便已绰绰有余。

    几招之后,李落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在今日之前,决计想不到有人可以这般用一柄凶器,不求意境,不求招式,只问结果,纯粹到让人胆寒绝望的地步。

    如果今夜不死,李落有自信,往后的天南江湖,再无一人可在刀法上胜过他,不过,需得从黑剑下活命之后再说。

    疚疯枪被他丢在一旁,一寸长一寸强,只是黑剑白刀的身法,已经让疚疯失去了拉开距离的机会,干脆只凭晓梦刀应敌,反而更顺手。那柄黑剑,根本没有招式可言,黑剑白刀唯一做的,只是将速度、力量、方向配合到最精妙的地步,信手而来就是招,化繁为简,而且这个简是极简,道法天成的极致,较之大罗刀繁简一诀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的虚实幻术、剑法招式都成了多余,看似简单,莫说是江湖高手,就连三岁的孩童也能使出这样的剑术,不过就是这样的剑术让李落左支右绌,挡的极为辛苦。

    一柄黑剑就已经这么难防,如果再加上一把白刀,到时候单凭晓梦刀是否还能抵挡。

    黑剑白刀似乎也有讶色,一边出剑,一边风轻云澹地说着话,语调温和,不疾不徐,如果不是手里要命的剑,让人听来只当是故友重逢。

    “你的刀法大有精进,比起当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把刀也很不错,远胜你那柄人劫战刀,应该是得自天火之物吧,不过你还没有发挥出这把刀的真实威力。”

    ……

    黑剑白刀娓娓道来,好似眼前不是你死我活的交战,而是煮了雪山的水,泡了一杯极北的茶,焚香鸟鸟,与故友坐席长谈。和黑剑白刀的从容不迫截然不同的是李落的相形见绌,黑剑如臂驱使,念之所至,就是剑锋所指之处,数次如果不是近乎野兽一般的触觉,身体先行一步做出反应,只怕此刻身上已经鲜血淋漓,无力再战。像这样被压制到几乎难以还手的境地,过往生平还是首次,算上当初被血璃蹂躏,只是不曾当真动了肝火而已,眼下面对黑剑白刀,再怎么动肝火也无用处,技不如人,饶是如何破釜沉舟也于事无补,天南古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没有道理,所谓隐忍爆发,需得有机会才行。黑剑白刀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他隐隐还有一个让自己窒息的猜测,就算有伤敌的机会,哪怕将黑剑白刀斩于刀下,黑剑白刀也未必会死,说不定换个模样又会从别的什么地方蹦出来。

    这般杂念的的确确让人气馁,不过李落并未打算就此认输,他还在等,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就算面对这方天地最难缠最危险的对手,他依然还有一战之力。只是说来惭愧,这个一战之力确只是一战之力,倘若借助空间之力的神秘力量依然无法对黑剑白刀造成致命的杀伤,明年的今天就会是自己的忌日。

    黑剑白刀亦没有他想的那般轻松,对他的称赞言辞,李落只当是黑剑白刀无聊之时解乏用。这可是他会错了意,黑剑白刀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的赞赏,能挡下掌中黑剑,就算不如血剑青刀,也不会相差太远,不过他手中可未必只有一柄黑剑。

    一股危险的气息凭空出现,来无踪,但是去有影,扑向李落膻中要害。余光之内,夜色如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是那股危险的气息却清清楚楚地刺在心上。

    移步三尺,让开那股让人心季的凶险,再看时依旧空无一物。正当李落失神不解的时候,忽然胸腹间传来一股剧痛,李落骇然失色,

    垂首望去,只见胸腹的衣裳被割出一道半尺多长的痕迹。

第二千七百八十四章 机会只有一次

    入肉寸许,血瞬间红了衣裳,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伤不算重,但是他看不到是什么伤了自己,无影无形,无迹可寻,无处可躲,这才最叫人绝望。

    又出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彷佛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李落凭借本能躲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也越流越多,面具下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是他还是未能看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黑剑白刀神色如故,不掩惊讶之色,面带轻笑,下手却愈发狠辣。在虚境前逗留的时间太久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看不见的那股危险气息,约莫便是白刀吧。李落喘息着,隐约想明白了白刀的含义,这柄白刀应该是一把无形之刀,与黑剑即分黑白,也断阴阳,一个有形,一个无形,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能杀人,一个更能杀人……猜到只是猜到,猜对了一样躲不开挡不住。

    李落暗自苦笑,虽早有预料黑剑白刀一定很难对付,却不料当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说对付有些言过其实,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功法相克,也许只有谷梁泪才能对他造成威胁。

    好似看出李落心中所想,黑剑白刀澹澹说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千年来能让我使出黑剑白刀的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凡人中,你是第一个。”

    生受了一道伤,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沙哑回道:“前辈无需抬举,如果不是心急进去虚境之中,单是那柄黑剑就足以压制我。”

    “抬举?”黑剑白刀失笑,摇摇头,“我尚没有兴趣抬举别人,凡人武学我见识过,天南历代的江湖高手我大约也知道些,你虽为其中的佼佼者,但还是太过拘泥于招式。曾经有一些人,他们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却源自最简单的道理,后来他们为了掩盖这种力量,把简单的道理变得越来越复杂,原本只是一横一竖,却被那些人描成了一副工于笔墨的山水画,而找到本源的一横一竖,就要一层一层的解开山水画的秘密,把那些旁支末叶都剔除在外,最后留下来的,你会发觉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武功也是如此,原本的招式是为了弥补先天不足,可惜慢慢变了味道,糅杂的东西太多,反而失去了武功原有的面目。”

    “水往低处流,石从山上落……”李落呢喃自语,黑剑白刀赞许一笑,“不错,这个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其实就在你我身边,触手可及。万法同源,到了最后,差得的确不多,不管一个人的招式再如何绚烂,当兵器刺入身体的时候,左右不过那几种而已,还能变出花来不成。”黑剑白刀侃侃而谈,约莫孤单太久,的确有些啰嗦,不过听在李落耳中却是醍醐灌顶,打开了另外一扇门。自然他也知道,黑剑白刀说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但是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命不久矣。所以说话的工夫,李落身上又多了十余道伤痕,最深的一处几乎见骨。

    “你能躲开白刀,对气机的嗅觉让我都觉眼红。”黑剑白刀笑了笑,“可惜,终不能为我所用。”遗憾,却没有后悔,此等枭雄,绝不会生出后悔的心绪来。

    李落轻呵一笑,人贵自知,黑剑白刀或许有一瞬唏嘘,但若叫他可惜,怕是唯有血璃这样的人呢才有这般厚待,当初太白青刀都未必有此殊荣,不过就算可惜又能如何,血璃的遭遇近在眼前,芳华之相,被他摧残到凋零破败如斯,比起可惜,不可惜反而更好。

    好好的一副皮囊,人模狗样,可惜没几分人性。李落啐了一口,唾沫中带着血沫,白刀每每割破皮肉,都会送入一道混沌气劲,不说霸道温柔,也不论阴寒和阳炎,侵入经脉之后便开始蚕食冰心诀。让李落心惊的是冰心诀对这种外敌竟似没有半点戒备,在被吞噬之前,如果不是这股陌生气劲发难,冰心诀多半会对来犯之敌视若无睹。

    再这样下去,就该血尽力竭了。李落暗暗调息肉身和内劲,缓缓蓄势,不能快,快了会让黑剑白刀察觉异状。

    这是第二十一刀,也是第二十三道伤口,黑剑白刀默默数着,盘算李落还能再挨几刀。每次中刀,虽说躲不开,但是他都会用一种诡异和奇特的姿势扭曲身体,让白刀不能彻底割裂肉身,进而造成更重的伤势。不耗费心神力气去躲避伤势,只用最小的代价去化解白刀的危险。刀伤有深有浅,十三道重伤,十道轻伤,黑剑白刀心如明镜,如果李落有心,这十三道重伤里至少有五道他能换成轻伤,只是避开之后,下一次未必能躲得开,与其拘于一刀之深浅,不如放眼整个战局。

    这样的应变,的确不枉自己的另眼相看。黑剑白刀暗赞一声,如果只是这样,那今夜一战也就这样了,固然惊艳,到底改变不了什么,不过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俗了。应该还能再经受十刀吧,料想的受伤越来越轻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受伤越来越重,二十三刀伤,重伤十三道几乎都是靠后的位置,再战下去,多半每一次负伤都会是重伤。

    眼界、见识、领悟都有一道不可僭越的鸿沟,虽然黑剑白刀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见的门后的景色,只是却没有时间去走到门后,亲自去看一看。

    忒地小气!

    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个带着澹澹嘲讽的冷笑,晓梦刀挥出,挡住黑剑,肋下突地一寒,凶芒又显,这把白刀当真是防不胜防,如果单打独斗,除非天火渊雪重临人间,否则世上再无一人能胜得过黑剑白刀。胜不过是一说,但能不能杀是另外一回事,赢不了他,未必不能杀他。

    但是出招的机会只有一次,李落忍着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曾经立誓,此生再也不骗人。

第二千七百八十五章 力竭

    可惜他好像又食言了,谁叫谷梁泪是他的妻子呢,骗就骗了吧,若有来世再去赔罪好了……

    若有来世,愿她再也不认得一个叫李落的人。

    刀刺入肋下,重伤!黑剑白刀几乎料到李落会用什么姿势减少白刀的破坏力,移动受伤部位的肌肉,阻挡从白刀刀身上传递过去的内劲。这种技法应该是天南顶尖刺客才会掌握的自控之术,没想到他竟然也知晓个中三昧,而且造诣还相当了得。要说起来,刺客刺杀的技艺更像黑剑白刀的武学,以目的决定过程,只不过再厉害的刺客都只是得其形,未得其神,如果到了与黑剑白刀相当的境界,所谓刺客暗杀称之为明杀也无不可。

    黑剑白刀轻咦一声,白刀破入肋下要害,李落并没有按照他猜想的那样躲开白刀,刀刺破皮肤,反倒迎着刀锋又近了半步,白刀彷佛割破水面一样刺入肉身,直面黑剑更是抽回晓梦刀,空门大开,将胸腹要害悉数暴露在黑剑和白刀之下。黑剑白刀微微一惊,心念电转,便即明白他心中所想,这是要孤注一掷,以伤来换取向自己出刀的机会。

    黑剑白刀很惊讶,这样破釜沉舟,会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用死来换一个向自己出刀的机会,以命搏命固然无错,可是就算搏命,他何来自信这一刀便能伤敌。

    勇气可嘉,只是愚不可及。黑剑白刀澹澹一笑,黑剑不曾归鞘,澹然扫了过去。给他一个出刀的机会也无妨,这一刀不管再怎么石破天惊,黑剑白刀亦有自信接的下,不过他可就未必能在黑剑和白刀下活命。

    也好,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黑剑白刀心神没有半点波澜,若是换成旁人,十有八九会被李落自残之举惊出一跳,只是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困兽犹斗的垂死挣扎而已,境界的差距,并非搏命就能抹平这道天堑。

    白刀顺着血肉削了过去,在黑剑变招之前,大概能将李落一刀两断,至于他寄以厚望的一刀,用黑剑足以应对。

    身躯被白刀一扫而过,断为两截,尘埃落定……料想的垂死反击并没有出现,晓梦刀无力的垂落下去,黑剑白刀略有诧异,李落不惜用重伤来缩短和他的距离,不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刀么,怎会如此不济,连斩出最后一刀的力气都没有。正要刀剑归鞘之际,黑剑白刀忽然一怔,不对劲,那断成两截的身躯竟然在他眼前化为虚影,半空中飞溅鲜血,但远远不够。就在愣神的一刹那,身后一道劲风破体而来,黑剑白刀脸色骤变,来不及细想,身子往前一扑,白刀后斩,便听得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巨力结结实实斩在后背。黑剑白刀踉跄几步,背心很疼,有温湿之感,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李落的刀下负伤!不等他转过身子,刀风又再追上前来,还是直取背心之处,不再追求刁钻的技法,而是学着黑剑白刀的出手,用刀就是为了斩杀敌人,能杀人便够了。

    黑剑白刀骑虎难下,罕见的在心里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刚才便不用多嘴说那几句话了。杀机一触即发,还从来没有过像今夜这么狼狈,被区区一介凡人追杀,竟有身死的危险。

    黑剑白刀没有回头,听音辨形,挡着从背后袭来的劲风。李落就在自己身后,他是如何转到身后的,黑剑白刀尚无头绪,不过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南人王爷,的的确确有伤自己的本事。

    一连十刀,战局斗转,原本是黑剑白刀出招,李落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现在却是黑剑白刀被李落压制的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凭借过人的触觉来挡下自背后而来的杀机。

    这十刀,一气呵成,说十刀,实则算成一刀也无不可。看着黑剑白刀狼狈的模样,实则李落有苦自知,当他前三刀不曾重伤敌手,只要黑剑白刀抓住一丝空隙,再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自己或许能凭借这种神秘的空间力量留下一命,但是再想杀他,也就千难万难。

    人有力竭之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十刀之后,第十一刀欲吐未吐之际,李落一阵眩晕,这是失血过多之后的症状。如果换一个人,这稍纵即逝的几乎连破绽都算不上的停顿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眼下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整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黑剑白刀。

    一声叹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黑剑白刀没有转身,而是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眼中有惊讶,有疑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侥幸。李落心中一沉,第十一刀斩了出去,一声脆响,这一次并非是白刀挡下这雷霆一击,而是黑剑。既然他可以用黑剑防守,那也就意味着白刀可攻。

    手臂一疼,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跃然而显,深可见骨。李落脸色不改,挥刀再斩,黑剑白刀被压制了整整十刀,就算他有千年的涵养,也禁不住怒意,大喝一声,黑剑化守为攻,半途截下晓梦刀,左手一挥,李落急忙仰首后退,面门一凉,大罗鬼的面具从中而分,一道血线自眉心而下,直到下颚处,如果再慢一丝,就会被白刀一击将头颅一分为二。

    李落后退,喘息,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诸般算计,爆发出远胜平常的潜力,那十刀,自认为是习刀以来最完美,也是最巅峰的十刀,只可惜除了在黑剑白刀后背留下一道不知几许长几许深的伤口之外就再无寸功,终究还是杀不了这个妖孽。

    黑剑白刀没有乘胜追击,皱着眉头伸手探到后背摸了摸,有血,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能伤自己,哪怕是最接近他的血璃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地步。

    “你刚才是怎么到我身后的?”语气祥和,听不到半点恼色。

    投桃报李,黑剑白刀指点他武学究极精义,自然也该回答人家这个疑惑。

第二千七百八十六章 巨变

    “偶然间自极北地底领悟而来,似乎可以抓住一缕空间气韵,借助其遁身显形,不过何故能做此举动,我尚没有头绪。”

    “空间之力!”黑剑白刀惊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和震惊,“你还真的屡屡有惊人之举,这空间之力乃是极北三大本源之一,我也眼红,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个中奥妙,这份悟性的确让人忌惮。”黑剑白刀赞不绝口,到底是他起意想杀之人,唯有这般,才对得起自己的另眼相看。

    黑剑白刀的夸奖并不能改变什么,倘若第一次杀不了他,第二次只会更难,约莫只能更加坚定要置李落于死地的决心,一个领悟了空间之力,且有天火传承,手握铁甲精骑的人,足以对他造成威胁,这样的人,留不得。

    黑剑白刀没有再多说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再费唇舌只是矫情而已。黑剑横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虚握,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无形兵器在他手中。

    白刀!李落目光一凝,这把看不见的白刀最是凶险,但并非是说那柄黑剑不能杀人,稍有松懈,黑剑一样能要他的命。

    透过黑剑白刀的身躯,中军骑和极北的妖兽异人战作一团,人群中的一袭白衣不甚惹眼,但是他总能第一眼就看到。黑剑白刀不惜代价,拼尽麾下铁甲精骑也要将中军骑挡在两人交手之地以外,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李落想走到黑剑白刀面前不是不可能,但绝非能这么简单。

    付出的代价很大,自然这结果便不能差了。黑剑白刀千年来第一次全心全意战一个人,收起了所有的漫不经心,不敢说如临大敌,但却真正视李落为足以和他匹敌的对手。

    李落心一沉,这一战的机会委实渺茫,就算有领悟的极北空间之力相助,也只能出其不备,而眼下黑剑白刀已经有了戒备,一招见功实难于登天。

    不过这一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声长啸,划破了极北的夜空,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兽吼声极其惊人,血色夜空,连同天上的三轮血月都掀起了阵阵颤抖的涟漪,一道庞大无比的身躯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摧枯拉朽地向虚境冲了过来。这声兽吼并不陌生,正是那头藏身暗处,让白虎青牛戒备忌惮的绝世凶兽。

    吼声里,七八道巨大的影子撞在一起,有白虎,有青牛,有巨猿,有鸾凤,树林如水般倾倒,还有一条黑漆漆的大蛇从远处迅若闪电般游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辰族的镇族神兽大蛇,而最中央,就是那头声势最为骇人的盖世凶兽。

    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凶兽以及场中这些极北最顶尖的古兽异状引去了心神,唯有两个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以及掌中的兵刃。

    吼声里,黑剑挑向晓梦刀,白刀匿迹,伺机而动,李落曲指在胸前,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残招如何,单指立于前胸,如果黑剑白刀是神,那就试一试,一指可否杀神!

    巨变起,风云际会,今夜雪山前的激战在那头绝世凶兽现身之后达到了高潮,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个时候,天和地似乎也被山脚下的纷争惊动了,原本已经凝实的虚境大门忽然泛起一道道波纹,然后在谁也没有做出反应的一瞬间,虚境大门化成一张大口,足以吞天噬地的大口,将雪山脚下的人和兽一口吞了进去。

    许久之后,雪山前安静了下来,人不见了,妖兽也不见了,黑剑白刀不见了踪影,李落也消失了,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几只侥幸未被巨口吞下去的小兽哀伤的低低叫着。

    再之后,风平浪静,雪山之下宁静如初,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李落跪在一条小溪旁,溪水清澈,涓涓而流,捧起水洗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溪水边将手上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身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些,已经不流血了,不过一时半刻还好不了。

    歇了几口气,他抬头打量着身处之地,这是一个山口,溪水从山谷中流淌出来,甘冽清甜,喝过几口溪水,心里的燥热消散了许多,神色也平静下来。脸上被黑剑划伤的伤痕还在,不过不仔细看的话不易发觉,险些破相,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就怕再见谷梁泪的时候莫叫她嫌弃了。

    方才一幕还停留在脑海中,虚境大门化为巨口,吞噬万物,也将他和黑剑白刀一口吞下。在坠入虚境的那一刻,黑剑刺向咽喉,急如烈火,白刀隐匿,寻破绽而动。坠入虚境前两人的交手只能用电光石火来形容,很快,快的连转念的机会都没有。黑剑白刀想杀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晓梦刀挡下黑剑,左手食指点出,杀神一指,但指依旧长不过白刀,黑剑白刀对李落点向胸膛的一指视若无睹,右手挥出,那股熟悉而陌生的凶芒又再噬向李落,这是打算要硬受杀神指,也要将他斩落刀下。

    李落没有退,不能退,已经来不及退,白刀刀锋触及皮肤,而杀神指离黑剑白刀的胸膛还有半尺,这一战胜负已分,杀神指固然能伤黑剑白刀,但白刀也一定会先一步刺入李落的身子。就在他正要施展空间之力的时候,忽然,眼前黑剑白刀的身影变得模湖起来,那股从白刀上传来的凶杀气息也时断时续,而半尺之遥,似乎一瞬间就隔了千山万水,彼此眼中皆有惊诧和遗憾神色,相望一眼,俱都读到了对方眼中的话语,此战容后,不死不休。

    接着,两人就消失在了虚境之中。

    会空间秘法的不只是李落,极北虚境本就是一处蕴含空间秘术而成的界域,班门弄斧,怎是当年天火渊雪手笔的对手。

    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落已经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迷雾重重,不见天色,他走了很久,记不得时辰,也无心分辨时辰。

第二千七百八十七章 记忆里的村子

    身在虚境之中,所谓时辰也做不得准。

    一直等他走出迷雾之后,便来到了山谷前的溪水旁,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烟,倒是有山有水,彷佛画卷。李落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发了一会呆,思索他和黑剑白刀的一战,如果拼着不要命,能否拉黑剑白刀共赴黄泉,想了又想,却是没有一点把握。他已经尽出所学,但是黑剑白刀也许还有什么神秘莫测的手段没有施展出来,他可以领悟极北神秘力量,黑剑白刀不可能不会,再与黑剑白刀一战,依旧是输多胜少。

    呆坐片刻之后,李落捡起一旁的晓梦刀,吐了一口气,沿着溪水逆流而上。

    出了迷雾,天好像亮了,就是还没见日头,头顶无云,碧空万里,湛蓝清澈,和小溪流水一般透亮。李落走得不快,不是受伤太重,只是身在不明之地,不知道身边有什么危险,还是小心为妙,刻意放缓了脚步,留神打量身边的景致。

    沿着溪流走了没多远,不远处就是一片桃花林子,花开正艳,算算时辰,比大甘的桃花晚开了些。这片桃花林和大甘寻常可见的桃花林颇有不同,除了桃花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别的花色,白紫蓝橙,应有尽有,只是桃花占据了半数以上,称之为桃花林倒也不算错。林子顺着小溪铺开,绵延数里,的确好看。走在林子里,闻着花香,脚下还有各色灌木,有些泛绿,有些给桃花林锦上添花,争几朵小巧秀气的花瓣出来,虽说花瓣不大,但是也别有一番韵味。

    再往前走,还没有出林子,地势就见起伏,溪水也轻灵做声,淙淙作响,林子里渐渐多了奇峰怪石,桃花渐少,那些阔高的大树多了起来,林木葱郁,清幽旖旎,溪水在此地便也欢脱起来,从石头上四散蹦跳,将露珠挂在一旁的草叶树枝上,晶莹剔透,小小一滴露水,竟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到底还是身处之地够美够幽静。

    小小一条溪水,集山、沙、石、礁、岩、洞、花、林、天象奇观于一处,秀外慧中,的确不俗,不过李落却还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松懈。自踏入桃花林以来,不管这里再怎么景色宜人,他都连一只活物都不曾见到,那般繁茂的桃花,竟然看不见一只蜜蜂。

    进山的路,占全了山清、水曲、石趣、峰奇、境幽、气爽,到底是虚境,信手拈来的景色就不弱了当初谷梁泪在岤阳州九江府竹溪那处地方的景色多少。到了山谷谷口,水流渐渐急促起来,高低落差变大,激飞散落,形成七彩长虹似龙腾跃,有大石圆润无角,似龙珠在龙喉里吞吐翻滚,发出隆隆回音,好一幅美妙神奇的金龙吐珠图。过了龙门溪流,再往里去有奇峰,形如拇指从掌中弹出,孤峰矗立、刀削斧噼、悬崖绝壁,相得益彰。饶是李落不知归处何在,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墨痕乘醉洒桃花,石上斑纹烂若霞;浪说武陵春色好,不曾来此泛仙槎。

    好一个桃花仙境。

    进了山,地势渐渐平缓起来,有稻田的香气,一马平川,少说也有千亩之广。李落顺着田埂而行,这些稻田他见过,在十万大山的深处,那座火山前就有,几乎一模一样,稻田的穗子比起天南水乡的稻田果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区区千亩稻田收成之后,养活一县百姓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揪几颗种子带出去,叫术营的将士好好琢磨琢磨,日后遇上什么天灾人祸,至少黎民百姓不会活活饿死。李落看了看,捡了一棵看上去已经成熟的稻穗折断,收入怀中。山谷外桃花还没有败,山谷中稻子便已熟了,这虚境之中一山之隔就有两季之远,此刻他已是见怪不怪。

    越过稻田,那里有一个村子!

    李落站在村口一动不动,他以为虚境之中本应是一片虚无,但在眼前的不单有桃花林,还有稻田香,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村子,最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个村子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绝非是那种在梦里一闪而过的熟悉,而是另外一种足以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个地方,他来过。

    是梦吗?不对,如果是梦境中的景象,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画面,顺着这条小路缓步而行,那里应该有一棵柳树,再往前走,该还有一株大槐树,一条小小溪流从村子里穿过,记得好像什么人说过这条小溪流中有大鱼,不过这条小溪最深的地方也就不过三尺,真的会有大鱼么……

    顺着渐渐浮现出来的记忆往村子里走去,果然,那株老柳树还在,枝繁叶茂,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分毫差别。李落走到柳树下,仰首看着树梢,柳条扫在脸上,痒痒的,像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琢磨了一会,他转过身子,站在柳树下望着山谷外,轻轻咦了一声,这样的视线,这样的目光,决计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就是不知道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那般酸楚和怅然是什么意思……这样的心境,藏了什么样的故事,李落知道自己一定记得,只是重回故地,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被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给压制住了,每每到了想起来的关头,总是会功亏一篑,好叫人难受。

    走吧,去村子里看看,兴许能记起来更多。

    沿着小溪没走多久,果然又见到了这棵大槐树,华盖遮天,较之老柳树有过之而无不及,枝叶都已经半垂到了溪流当中,比以前繁盛了不少。李落在树下驻足,那个地方有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时常有人坐在上头,磨得透亮,几乎能照出人影。走过去,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槐树下的小小水潭,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条鱼尾从水面一掠而过,李落惊讶出声,分明是一条将近两尺的鱼,大鱼。他不由得一阵狐疑,难不成这破地方还真有大鱼!?

第二千七百八十八章 请叫我林夫人

    坐了一会,委实无趣,也不好跳进水里摸鱼,想想和自己的身份不甚相衬,到底自己是大甘的定天王,堂堂九殿下,能在虚境前斩了黑剑白刀一刀的人物,应该算厉害吧,做这孩童的行径有点难为情,不过他是真想跳进水潭去摸一摸石头缝,除了鱼,兴许还能摸到一两只河蟹。

    李落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里的欲念压了下去,怪了,这个村子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为何时不时便能撩动自己的心绪,情难自禁。摇摇头,随即从槐树下的石头上站起身子,接着往村子里走。树梢后的屋子瓦片已经能看得见了,不过在进村子的路上还有一家酒肆,青竹相伴,竹子长了不少,随风轻摆,似是和他打招呼,归来兮。

    酒肆有些年头了,连进门的门槛下都生了青苔,也是这店家太懒,不知道收拾收拾。不过酒肆有一只好酒旗,锦绣刺成,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酒字,乍一看有些张扬,再看却见内敛,小小一个字,好似有万般情绪在上头,化身千万,最后揉成一个思念。

    这酒旗在等人。李落眯起眼睛细细看了又看,似曾相识,这织法,这手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细密如人心,将点滴都融在一针一线之间,飞针引线,好像那刺绣的人是以心念为引,动人,缠绵,且美。

    好一面酒旗,李落痴痴看着,想把心底记忆深处的片片画面串起来,不过没等他全都记起来,一盆水从天而降,兜头浇了下来,他正望着酒旗出神,一时忘了躲,被淋了个正着。李落捻起脸上粘着的一片菜叶,定睛看着从酒肆走出来的那个人,一怔,两人相顾无言,好半天李落才试探着唤了一声:“殷兄?”

    那人擦了擦手,展颜一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李落眉头微皱,为何会是这样一句?我应该回来么?

    “殷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兄?哈哈,怎么这般见外,你不是一直叫我老殷嘛,怎么,出山一趟,这连称呼都改了。”那人朗笑一声,很熟络地拉起李落进了酒肆,“新酿的酒,你回来的刚刚好,快尝尝!”

    李落身不由己的被拉了进去,然后被这个熟悉的身影按在桌旁,那人兴冲冲跑到柜台后,弯腰抱出一坛酒,封泥还在,尚不及启封。将酒坛放在桌上,摆了两只碗,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就急急忙忙启开酒坛,给李落倒了满满一碗,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一脸殷切。李落看着酒碗,再瞧瞧眼前的熟人,满腹疑惑,不过盛情难却,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略作沉吟,端起碗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然后在那人一脸期待的眼神里,一口酒全喷了出去,呛得连声咳嗽,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呼道:“这是什么酒,这般辣!”

    那人一愣,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而后不死心的自己倒了一碗,举到唇边沾了沾,酒还没入喉,脸色先是一红,然后就黑了,忍住没将半口酒喷出来,不过看着也是难受得很,一脸苦闷,看着桌上的酒坛默不作声。

    李落有些于心不忍,劝道:“这酒不错,也许是年头还不够……”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一把抓起酒坛就要丢出酒肆外,却见有人从酒肆外走了进来,他连忙收了力气,没将酒坛砸在来人身上。李落回头望去,却是个姑娘家……该是个未亡人吧,眉宇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清减如雪山之巅的兰花,花香或是好看,都只是孤芳自赏。

    “沐小姐,你怎么来了?”酒肆掌柜招呼了一声,讪讪放下手中酒坛,笑着问道。

    那女子冷冷开口:“说了叫我林夫人。”

    掌柜打了个哈哈,道:“叫惯了,一时改不了。”

    沐姓女子扫了一眼堂下桌前的李落,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一声:“你倒是舍得回来。”

    李落张了张口,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冷艳的女子自己理该没有见过,何故她这般说话,语气固然冷幽,但是语调显然和他不是头一次见了。古怪……

    “沐……那个,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若是目光如刀,此刻酒家的掌柜怕是已经三刀六洞,不得善终。

    李落静静看着两人说话,犹是盯着这个几乎与殷莫淮一模一样的酒肆掌柜,他也自称老殷,就不知道和自己有刎颈之交的天南书生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他又因何会流落到虚境当中……

    “买酒。”

    “呃,喝?”

    “明日是我相公的忌日。”

    “对了,你瞧我这记性。”掌柜拍了一下脑门,懊恼了一会,接道,“这酒送你,明个我也去拜一拜林秀才,刚巧玄楼也回来了,一起去吧。”

    李落微微一惊,童孔收紧,看着扭头打量自己的二人,展颜一笑,既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在这里,自己竟然也叫玄楼,是否该问一句自己姓什么?

    沐家小姐也不客气,看着桌上放着的这坛刚刚启开的新酒,“就这一坛吧。”

    “好嘞,明个我去的时候带上,林夫人身娇肉贵,不好拎。”

    沐家小姐挑了挑眉梢,对掌柜这番像是挑逗,又好像讥讽的话语充耳不闻,转身便要离开酒肆,路过李落身旁时停了下来,冷冷看着他,“明天你也会来?”

    李落挤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沐家小姐冷哼一声,抬脚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用勉强,不愿来就别来了。”

    等着沐家小姐的背影远去之后,掌柜才轻轻开口,压低声音说道:“玄楼啊,你能想通就好,其实你早该去了。”

    “去哪?”

    “拜祭林秀才啊。”

    ……

    “他怎么死的?”

    “淹死的。”

    “淹死?”

    “嗯,就那条河。”

    “河?你是说门口这条小溪?”

    “对。”

    李落语塞,好半天才说道:“这条河,想淹死人不太容易。”

    “谁是不是呢。”

第二千七百八十九章 家

    掌柜开始收拾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黑黝黝的木头,好像浸了一层细滑的油脂,不粘手,还很光滑,光可鉴人。

    “莫非是喝醉了酒,失足落水?”

    掌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过了一会才说道:“林秀才是自尽。”

    “咦,这……为何要自尽?”

    掌柜直起身,看了又看,皱着眉头问道:“你真的记不起来了?”李落茫然摇头。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扔下抹布,“村里人说沐家小姐与旁人有染,珠胎暗结,被林秀才发觉,气不顺,这才投河自尽的。”

    李落一怔,虽然才和沐家小姐有一面之缘,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守妇道的模样,怎么会做出这等行径来。不过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他只觉惊讶,也没有尽信,毕竟众口铄金的事多了。

    “据说那个奸夫是你。”

    石破天惊!李落震惊地看着酒肆掌柜,半晌之后才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和沐家小姐?”

    “嗯。”掌柜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狐疑问道,“你该不会都忘了吧。”

    李落良久无语,脑海之中一片混乱。掌柜还当他是情难自已,沉浸缅怀过去,自顾自说道:“其实林秀才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尽的谁也不知道,恐怕只有沐家小姐一个人才知道内情吧,虽说传言沐家小姐不洁,不过也没人亲眼得见。”

    李落一怔,松了一口气,“那你刚才还说!?”

    “这不是我说的,是疯子说的,而且除了你,疯子也曾经被人怀疑是和沐家小姐有私情的人。”

    “疯子是谁?”

    “这家酒馆原来的掌柜,他走了,把酒馆留给了我,我原以为他会比你先回来,没想到竟然是你走在了前头。”

    李落沉默不语,一个酷肖殷莫淮的酒肆掌柜,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村落,一段段似曾相识的记忆,这个地方难不成就是他的前世?虚境,幻境,真真假假,本相是什么,一时他也分不清了。

    “时辰不早了,我帮你煮碗面吃?”

    “你还卖面?”李落奇道。

    “这话说的,卖不卖的,自己总也得吃吧。”掌柜呵呵一笑,李落是觉有些饿了,不过想着刚才那坛酒,约莫这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正想怎么婉拒酒肆掌柜的时候,就见他一拍脑门,一脸自嘲,“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才回来,一定是要回家的,回了家自然有人给你做饭,我操什么闲心。正好我也去钓鱼了,今个沾沾你回来的喜气,钓两条大鱼上来。”

    浑浑噩噩进来酒馆,茫然四顾的又走了出去,掌柜从门后提熘出一只鱼竿和一个鱼篓,戴了一顶斗笠,挥手作别,便往小溪旁走去。

    “老殷。”

    “怎么了?”

    “老槐树底下的水潭里有大鱼。”

    “多大?”

    “两尺。”

    “果然是大鱼!”掌柜脸色一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怎知道的?”

    “回来的时候看见了。”

    “成,今个要是钓上来大鱼送你一条。”说完,抬脚往大槐树那里走。

    “老殷。”

    “又怎么了?”掌柜回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脾气很好,也不生恼。

    李落想了想,问道:“我家在哪?”

    掌柜并未觉得他记不得自己家在何处有什么不妥,指了指山坡下,“沿着路往前走,绕过那个小山梁,背后有一家门前有池塘,院子里有杏树,屋前屋后开满了各色鲜花的那家就是了,放心,决计不会认错。”

    李落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掌柜刚要转身,又被他唤住。

    “老殷……”

    ……

    “有话咱一气说完!”

    “此地叫什么名字?”

    “上阳村。”

    “哦,上阳村……多谢!”

    “没了?”

    “没了。”

    “走了。”

    “后会有期。”

    掌柜笑了一声,摆摆手再无言语。李落站在酒肆前,一直看着掌柜走到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惬意自在的开始垂钓。看了一会,他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在了另外一条路上,据说沿着这条路走,可以看到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许久之后,李落缓缓举步而行,虚境之中,唯路最难寻,谁又敢断言沿着这条路走不能到虚境的石阶前。

    掌柜说不远,的确不远,绕过避风的那道山梁,不用刻意找寻,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说的那家院子。门前有池塘,池塘里荷叶无穷碧,荷花已经败了,不过莲蓬长得最好,恰是收莲子的时节。

    池塘边不远有一间院子,木质的篱笆,简单而整齐,挡不住满园花香,其实他还在山梁后边的时候,就闻到了阵阵花香,素雅而不浓烈,带着澹澹的悠远和孤傲。

    那里,就是我曾经一世的家?

    李落向院子走了过去,院子越近,他的手便握得更紧,不知道院子里是什么样的景色,屋子里又有什么人在等他,亦或者只是一座空落的院子,没有人。

    走到院门前,稍作踌躇,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收拾的很整洁,两株大树,遮了小半的院子,那株杏树长势最好,不过杏子应该已经熟过了,只留下绿油油的枝叶在上头。院子里还有半亩花田,里面种满了花朵,半数正开着花,大小都有,五颜六色很是动人。一路走来,山外的桃花林里一只蜜蜂都不曾见着,而进了院子就有好些只蝴蝶翩翩起舞,还有蜂儿嗡嗡叫的声音,听来不吵,反而有一股热闹的喜气。

    越过花田就是房舍了,李落打量了几眼,瞧着模样家道勉强过得去,算不得鼎食之家,便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这样最好,就算有千殿万宇,也不外如是。

    普普通通的人家,普普通通的桌子,普普通通的椅子,除了结实,实在没看出有何惊人之处,桌上的水壶杯子也都是普普通通,但是很干净。伸手一摸,片尘不染,这家主人手脚确是勤快。

    屋中陈设比家徒四壁好些,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眼望去就觉温馨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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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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