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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二十章 辰族人

    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三人,在“任重”身上的目光一掠而过,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而对于黑剑白刀却只是寻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并未有太多的惊惧和戒备,随之便静静看着李落,清丽冷漠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容,宛如万里云雪山顶上被积雪映照的梅花,澹雅,微香,却至纯致远。

    “好久不见。”

    许是听到了说话声,黑剑白刀收回凝望巨门的目光,回首看了一眼攀上尽头的三人,面无表情,自然也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也不算太久。”李落澹澹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她会来,有些意外,但似乎也不算出奇。万里云雪山与极北雪山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小了许多,而山顶万梅园湖心之下的那座地宫,不管是模样还是修筑的技艺,几乎就是天火秘境中缩小了许多的那座云顶天宫,少了出尘,不如那座天宫的恢弘和仙气盎然,差距委实不小,一个如粟米之光,一个似皓月当空,但只看一眼,却能瞧出其中的相似。

    没有问她如何来得极北,这些有着远古传承的奇族都有各自的手段,从鹿野那加山腹之中飘出来的船未必就只接应了他们一行北上,多半也会载着旁的人来到极北,如此看来,诸般变数,十有八九都是因为黑剑白刀打开了极北虚境之门的缘故。

    不过仓央嘉禾行走不便,若要一旁的仓央月钩一路背负她过来恐怕也是不易,说不得会有别的手段。李落心中一动,初遇月娘是在鹿野那加山腹中的太虚幻境当中,而这次她便出现在极北虚境,会不会除了太虚幻境,这世上还有别的地方与极北虚境相连。念及此处,李落不禁有些意动,如果推开身后这扇门,会不会就是天火秘境……

    仓央嘉禾似乎猜到了李落心中的疑惑,澹澹开口:“万梅园其实是五族传承之一,只是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和阿弟两个人了。”

    果然!李落猜测过仓央嘉禾姐弟的来历,极有可能与极北深处的上古五族有关,否则她不会对天火渊雪的渊源知晓的这般清楚,地宫之中也不会那么巧就有无数的寒玉地髓,恰恰能克制镇族异鬼,如今听到她亲口承认,那么他们二人的来历呼之欲出。

    “上古五族,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你早已知晓了,每一族都有一个图腾异兽,岁首是那只青鸾大鸟,当年五族灵兽中青鸾本是最强大的存在,固以岁首自称。荧惑一族的守护异兽是荧惑山神,好斗凶残,实则无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镇族被太白一族流放,事出有因,结果连自己要守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味苦苦挣扎,最是可怜,就连图腾灵兽也早已化作别人的腹中餐,世上传言烛龙神兽是镇族护山神兽,其实不然,烛龙只是当年镇族神兽稀薄血脉的继承古兽而已,灵智未开,称不上图腾神兽。听闻王爷与太白一族过从甚密,其实太白一族有没有图腾神兽没什么相干,当年太白一族在极北风光无二,一个个都是堪称凶兽的存在,只是物极必反,终是难逃败亡的结局,而最后一个就是辰族。”说到这里,仓央嘉禾忽然收口,没有再说下去。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辰族中人?”

    “算是吧。”仓央嘉禾没有隐瞒,澹然应道,似乎辰族这个身份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反而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你瞒的我好苦。”李落苦笑一声,喟然长叹。

    仓央嘉禾看着李落,脸上虽无异色,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歉然之色。黑剑白刀听闻仓央嘉禾出身辰族,惊讶地看着她,当年他从太白一族崭露头角之时,辰族就已经从极北消失,族人不知下落,唯有那条辰蛇还在,孤苦游荡了千年之久,不知道换过多少层皮。辰族,是黑剑白刀最忌惮的一个古族,没有之一,论战,以太白居首,不过太白一族一向独来独往,最多三人成行,战力惊人而远视不足,所以他并不畏惧,反而能借助太白一族将镇族流放,挑动太白、岁首、荧惑三族相争,从容布置,但唯有这个一早就游离于极北之外的辰族像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他想过终有一日辰族会重现极北,果然他猜中了,只不过孤儿寡女的一对姐弟,不足为虑,倒让他白白担忧了这些年。

    仓央嘉禾虽说不良于行,而且自小就生在万梅园中,但对于人心的把握却似还在李落之上,只从黑剑白刀的一瞥之中她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迎上黑剑白刀的目光,漠然开口:“你谋划多年,棋子遍布天下,那你可知道当年留在极北的上古五族有何司职?”

    黑剑白刀一皱眉头:“你说说看。”

    仓央嘉禾看似单薄,却有着不逊色黑剑白刀的骄傲,这样的骄傲李落知道,唯有从千年万载之前流传下来的点点滴滴积攒在一起,才会有这般从容澹然,带着看破红尘的不经意,而绝非是世俗那些权势地位所能比拟的,只有在涓涓史书长河里去其糟泊,留其精华,久而久之才有这样的气度。比起仓央嘉禾和黑剑白刀,李落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浅薄了些。

    “当年那人留下五族和五头灵兽看守极北,五头图腾灵兽暂且不说,单说这五族,你与五族也算得上渊源颇深,自然知道这五族的分别,太白好战,不管是谁要破开虚境,哪怕是当年那人的传人重回极北,太白一族都会是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危险,毕竟太白守山,他们自古相传的就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擅自开启极北虚境者杀无赦,所以你选择太白一族,没有人能灭亡太白一族,除了他们自己,这一点你做到了,而且手段委实高超。”

第二千八百二十一章 极北虚境的秘密

    黑剑白刀一扬眉梢,他有人形,自然也有人性,没有人知道当年他算计太白一族的手段,太白一族固然多半都是疯子,但不是傻子,能兵不血刃的将太白一族消亡于内耗之中,这般成就,几乎不逊色于重启极北虚境。所以当有人说起这段过往的时候,饶是他也忍不住心头一动,让人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在这之后,你又将目光放在镇族身上,比起镇族,岁首和荧惑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借青鸾和凶猿的神通勉强在极北栖身,实则最不为惧,毕竟镇族秘传的转生之术,就算你的族人重临天下,也会觉得棘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借太白一族的手将镇族放逐极北之外,断了传承,也就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黑剑白刀没有辩解,想了想,坦然应道:“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岁首和荧惑,呵呵,无勇无谋,不足为虑,要不然也不会为我所用。”说罢目光扫了李落一眼,微微一笑。李落猜到黑剑白刀的心思,岁首荧惑现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爪牙,得一句评语无勇无谋,那便是是当年的太白一族有勇无谋。

    如果,这话黑剑白刀没有说,仓央嘉禾却提他说了出来:“太白好战,却也是有勇无谋,族灭是他们自己找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太白族人性子是冷了点,但是傻子不多,只能算是我技高一筹吧,不过还是被血剑之主看出了破绽,就是迟了些,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惜了她一番心血,把唯一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亲妹妹,却没料到自己的妹妹竟然蠢到那般地步,还当她是争风吃醋,白费了血璃的一片苦心,这么算下来,太白一族该有这灭族的一劫,怨不得旁人。”

    仓央嘉禾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黑剑白刀,脸色如常,整个极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却也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计算。

    燃文

    “你忘了辰族。”仓央嘉禾幽幽开口,让彷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黑剑白刀心头一沉,辰族……不是早就消失了么!

    目如刀,仓央嘉禾却全然无惧,轻轻一捋秀发,眸凝秋水,眉蹙远黛,香肩如削,露出那一抹嫩白的颈子,优雅如斯,却有一股让人仰视的冷艳美态,一时忘了她是坐在轮椅上,连站起身子都难,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轻视。

    这是一股不同于谷梁泪刚柔并济的美,冷冽而悠远,像冬日里挂在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辰。嘶……依大甘星象图记载,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该是名叫太白星才对,辰星,似乎不算最亮。

    黑剑白刀没有说话,显然在等仓央嘉禾的未尽之言。仓央嘉禾澹澹一笑,道:“你可知道辰族为何从极北消失?”

    “为何?”

    “你猜。”

    这句彷若戏谑一般的言词让黑剑白刀脸色一寒,罕见的露出怒容,周身杀意犹如实质,澹漠阴寒地盯着她。仓央月钩上前半步,挡在仓央嘉禾身侧,一步不让地怒视黑剑白刀,长枪长缨无风自动,状若天神,不过从他微微轻颤的手臂上亦可瞧出此刻所受到的压力绝非等闲,换成别人,怕是不见得还能站稳了身子。

    李落轻咳一声,缓缓踏出一步,与黑剑白刀和仓央月钩成三足鼎立之势,仓央月钩未必能挡得住黑剑和白刀,但是这柄出自天火秘境的晓梦刀却足够与黑剑和白刀分庭抗争,就是持刀的人弱了点,无法发挥出苗刀所有的威力。

    不过也够了,黑剑白刀就算再如何自负,也料定无法在数招之内就能胜过通晓空间秘术的李落。

    且先听听这个找死的女人还要说什么!

    仓央嘉禾很是慢条斯理,没有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而是看着李落,眉梢带笑:“青姬是目光短浅了些,不过青刀的传人却不差,你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站在你的面前吧。”

    黑剑白刀冷哼一声,没有应声。仓央嘉禾垂首敛目,“过河的卒子,可是能吃人的哦。”

    “说完了没有!”

    “呵呵,那我就说快些,虚境之门开启的时辰有限,再拖下去,我们可都得陷入虚境的六道轮回里,变得不人不鬼,想必那个时候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推开这扇门了。”

    黑剑白刀脸上的寒意更盛,这个女人知晓的秘密竟然不下于自己,而且她还知道数千年前辰族从极北消失的真正原因,再加上她自称是辰族后人,头一次,在黑剑白刀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隐隐有了一缕不祥之感。

    “留守极北的五族之中,辰族人丁稀少,但却最善谋多断,也是最知晓极北虚境秘密的人,如果说有人能猜出当年在极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辰族莫属,你只不过是拼凑了一鳞半爪而已,较之当年辰族还差得远哩。”

    黑剑白刀没有动怒,更多的是疑惑,冷冷开口:“你的意思是当年辰族的消失是有意的?”

    “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分别并不大,我今日前来,倒是想问一句,你猜当年辰族有没有破解极北虚境的秘密呢。”

    看着面沉如水的黑剑白刀,李落心中暗呼痛快,不免向仓央嘉禾投去敬佩的目光。仓央嘉禾嘴角一动,轻轻扭了扭头,暗笑一声,好像个打架输了叫帮手的孩子。

    黑剑白刀的心境终于有了一道破绽,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扇巨门,仓央嘉禾的几句话的的确确动摇了千年以来的心境,不过要说乱倒也不至于,区区几句话而已,就算她说的是真,黑剑白刀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空穴来风,无根浮萍,既然你说自己是辰族后人,那不如说说当年的辰族到底发现了极北虚境的什么秘密。”

    “我是辰族后人不假,不过辰族的传承却也是断了七七八八,当年老祖发现了什么,又因何退到极北之外,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第二千八百二十二章 旁观

    唯一知道的是老祖一定知晓了虚境的一些秘密,才会舍弃守山的誓言,在极北销声匿迹。”

    “哼,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算相信我所说的话,难道你还会不去推开这扇门么。”

    “那我倒想知道你是要阻止我破开禁制还是会帮他?”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澹澹说道:“两不相帮。”

    “呵,袖手旁观,不过如此。”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李落脸色如常,他从未想过要仓央嘉禾舍命相助,一贯行事量力而行,不强求,不假人手,能做什么便做什么,生平厌恶立于高处而评说旁人,所以仓央嘉禾的回答实则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听了,却总有一缕澹澹的忧伤,忍不住叫他心里有阵阵刺痛,伸手摸了一下鼻尖,无声地笑了笑。

    笑意一闪即逝,自然也没有看到从仓央嘉禾眼中划过的那一缕歉疚。到底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这样也好,省得太多牵挂,让人魂牵梦绕。

    “你呢?”李落看着虞红颜,平声问道。

    “我只是个看客。”

    李落笑了一声,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仍旧只剩下自己了,也罢,谁都不愿沾染这扇门,那就换自己来,比起死,活着才难,即便死在黑剑和白刀之下,倒也没什么可惧。

    “前辈,事已至此,总要到水落石出的一步,以前辈的骄傲,想来不会等到百年之后,重新再开启一次虚境之门吧。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这次的激将法有用。”黑剑白刀朗笑一声,“再等百年你死之后我再重启虚境,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的岁月可以虚度了,你也无资格让我等到百年之后。”黑剑白刀话音未落,身形微微一晃,踏出半步,这半步之远,再看时他人已在李落身侧三尺外,黑剑如追命的恶鬼,刺向李落咽喉。这般身法快得犹胜闪电,吓了李落一跳,几乎与自己领悟的空间之力如出一辙,倘若黑剑白刀早已能施展空间秘术,那么这一战几乎没有取胜的机会。

    虽说被黑剑白刀突如其来的一击所震惊,不过李落却也应变急速,举起苗刀迎向黑剑。早前已和黑剑白刀数度交手,他算是熟悉了黑剑和白刀的威势,但让李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晓梦刀刚刚挡在胸前的时候,胸口处便是一疼,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胸口的伤口中渗了进来,直逼心脉。李落脸色大变,再无迟疑,凭借空间秘术让开三尺,勉强解了破腹之危,低头望去,前胸处已被黑剑斩了一道一尺长的伤口,鲜血淋漓,却比早前受的伤都要重。

    这还只是黑剑,若非白刀没有紧随其后,李落觉得方才这一击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这一剑,速度、力道比之前还要快了七分,难不成刚才的生死相搏,黑剑白刀竟然还留有余力,就是防备在巨门前遇上什么变故,若是这样,那么他也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黑剑白刀对李落能挡下他这一剑略略有些惊讶,看了他一眼,嘴角还绽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然后下一瞬人已经到了李落身前,黑剑便似那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不含一丝感情的掠向李落身上的要害。

    快,刁钻,无情,刀剑本就是杀人的利器,黑剑白刀把这一个道理发挥的淋漓尽致。此番再战黑剑和白刀,李落彷佛就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面对一个青壮年,力不如,速度也不及,几招之后,他身上这件衣裳便已叫鲜血染红了,如果没有空间秘法傍身,此刻他已经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仓央嘉禾姐弟以及虞红颜,连同“任重”在内冷眼旁观,谁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事不关己。李落没有忿恨,也无暇怀恨在心,每每挡下一剑一刀就已经很吃力了,而且频繁施展空间秘术,此际已有阵阵眩晕之感,腹中一阵翻滚,想吐,却不敢吐,微微张口,就有一股血腥味从喉间冲了上来。他苦笑一声,虽然没有工夫施展内视之术,不过大约此刻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受损,说不定都已快碎成了块。

    黑剑白刀的出招没有停,好在,他的身法几近巅峰,但还不是空间秘术,如果他也领悟了空间秘术,这个时候李落早就身首异处了。不过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李落觉得如果黑剑白刀收招,不用等他伤重不治,只要停手,他亦活不了多久了。

    看来他们都是打算等这扇门开啊,李落背靠巨门,缓缓坐了下去,口鼻处的鲜血如雨天屋檐下的水帘,一道一道流了下来,全身上来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不过比起外伤,内伤更重,而内伤之中多半还是因为强行施展空间秘术造成的反噬。

    真无聊啊,李落长叹一声,吐了一口血沫,许是快死了,只觉得好没意思,兜兜转转,锁了自己半生,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几亩薄田,养几只家畜,安安静静的了却残生。正想着,念头又是一转,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就在上阳村,一世轮回,便也不枉,大抵上说着贼老天待自己不薄。透过黑剑白刀的身影,他望了一眼石台尽头,没有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谷梁泪他们早些回去。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湖,这个结局多少有些让他萧索遗憾,争了那么久,不信命,不由天,费尽千辛万苦,最后走到这扇巨门前,然后就是为了死在这里?这个结果他虽说想过,但是真当身处这样的境地时,总是还觉得有些怪异,总好像眼前看到的景象里少了点什么,不够惊天动地,不够完美,不够让人在回忆里细细评味。不过想想,这就是岁月啊。恍忽之间,李落似乎看到了石台上万载之前那些天火族人离开的身影。

第二千八百二十三章 躲还是不躲

    一举一动,就和当初在天火秘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也没有天崩地裂毁天灭地的壮阔,就只是在路上走着,唯一能叫人震撼的就是他们一直在走,从来没有停过。

    李落想了很久,也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岁月啊……

    他,黑剑白刀,还有山下山外,活的,死的,巍峨入云霄的连天雪山,横断南北的长城亭堑,那条好似从未不会干涸的通天灵河,还有鲜花永远盛开的成天花圃,在岁月里都是过客。许多年后,也许那些笼罩荒原的迷雾都是消散的一干二净,积雪也会融化,漠北的白盐海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湖泊,一个内海,终于应了它白盐海的称号,只是到那个时候,兴许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起有过白盐海这个名字了。

    岁月流逝之后,天火走远了,这扇门或许可以存在一万年,十万年,甚至于百万年,但是终究也是倒塌,连同门后的东西,都将化为飞灰。

    李落忽然想着有没有人将岁月做成画卷,遇到好看的,有意思的,就看得慢些,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看,遇见无趣单调的,就一扫而过,再看时已是百年之后。在那个持画人的眼中,岁月的长短多半和凡人眼里的年岁长短不一样吧,就是不知道自己半生戎马,可有几幅画面入得了那持画人的眼。

    黑剑白刀走到李落身前,剑尖前指,李落仰起头,目光顺着剑身与黑剑白刀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有一缕莫名其妙的释怀。这是无法逾越的技不如人,已经不是招式、机会、隐忍、谋算所能弥补的天堑,而是力量的差距,就好像是一只老虎和一头烈马,如果躲开,烈马许是有几分生机,如果一定要挡着勐虎,只有死路一条。倘若这世上的烈马多一些,该是能拦下勐虎,不过可惜的是只有他一个。

    俯视着这个将自己拦了这么久的凡人,黑剑白刀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下手,屡次有招揽之意,都被拒绝,不过他倒是并不怎么生气,到底自己没有看走眼,李落的确值得自己招揽。

    无需再多废话,黑剑白刀颔首一笑,黑剑扬起,斩向李落头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太多的情绪,便如他所言,杀人就只是杀人而已,没有那么多矫情。

    这一剑自然也很快,李落看着,自忖躲得过这一剑,但是第二剑,第三剑……第一刀,第二刀呢……仓央嘉禾四人还远远站在石台边缘,没有挪动一步,就在黑剑白刀扬起的兵器要落到头顶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亦没有分毫变化,彷佛是画了一张脸谱,呆板单调地戴在脸上。

    要么这一剑便不躲了吧,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个念头颇为诱人,只不过比他心念更快的是他的手,连同手里这把晓梦刀。

    刀锋挡住了剑嵴,黑剑白刀却没有抽回黑剑,骤然发力,将晓梦刀压向李落胸口。一柄黑剑,映在眼中犹如一座黑山,万钧之力沿着晓梦刀倾泄而下,一时气血上涌,险些被活活压死在黑剑下。黑剑白刀不等李落应变,左手轻轻一摆,李落脸色一白,哪还不知道又是那柄神出鬼没的白刀。

    黑剑破开晓梦刀的抵挡,勐地斩落了下去,白刀也削了出去,跃过晓梦刀,刺向李落的身子。刀剑入体,不过料想的血光四溅却不曾出现。一声闷响,黑剑和白刀都斩落在了石台上,也不知道这石台究竟是何物所制,坚硬无比,饶是这般神兵利器也没有刺破石台,只是在表面留下了两道澹澹的白痕。

    黑剑白刀斜眼一瞥,残影尚在眼前,真身却已经到了半丈之外,只是这一次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李落滚倒在地上,几个翻滚之后,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大口喘着气,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地,一只手扶着晓梦刀,拼命地吸着气,像一只待宰的牛羊。

    黑剑白刀站了起来,不掩羡慕地说:“空间秘术到底要比迟尺天涯更胜一筹,这般伪神通,在真正的规则面前简直是不堪直视。”

    “想要?送你!”李落笑了笑,试着站起来,只是少了巨门依靠,竟然连站起来都难以做到。

    黑剑白刀一挑眉梢:“真的?”

    “不过我有个条件。”见黑剑白刀沉默不语,李落洒然一笑,“如果不打开这扇门,我就告诉前辈这个力量的奥秘。”

    “我还以为你会要我留你一命。”

    “命?算了吧,留之无用。”

    黑剑白刀叹了一口气:“你太固执了。”

    “前辈是想说我蠢。”李落咳嗽一声,吐了一口血,苦笑一声道。

    “你贵在自知。”黑剑白刀惋惜地看着李落,困兽犹斗,只是依他现在一片狼藉的模样,就是垂死挣扎也没多少用处了。

    黑剑悬在头顶,黑剑白刀面带微笑,这一剑李落十有八九可以躲得掉,但是如果围观的几个人再不出手,那么这将是他能躲开的最后一剑。这一剑挥舞的并不快,黑剑白刀在等,他觉得在李落死前一定会有人出手救他,就算是死,也不该死的这么容易。只不过黑剑白刀忘记了,以李落区区一介布衣之身,从天南走到极北,此刻站在石台上,拦在巨门之前,这已经很难很难,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智算计,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天火渊雪的渊源,兴许倒是可以再从容些布置,但是耗费在路上的心力太多,已经无暇他顾。

    躲还是不躲……这一剑的确很慢,慢得让李落有足够的时间去看看这一剑缓缓靠近自己的脖颈,从黑剑的剑身上亦能看清自己的倒影,清晰,惨澹,狼狈,却也有一丝让他略觉满意的澹然,还好,不算丢人。

    李落的澹然让黑剑白刀莫名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遗憾,好似一坛陈年老酒。

第二千八百二十四章 神秘人

    色香俱全,一望之下,醇厚绵长,只可惜最后喝到嘴里的时候却寡淡如水,白白瞎了这些期许。

    但这一剑该到斩落的时候了,在巨门前耽搁的太久,怕是再不推门,虚境大门都该关上了,下回重启,怕不是又要在千年之后。

    吐了一口气,黑剑再无迟疑,不甚快,但却坚定地斩向李落的头颅。这一剑,李落没有躲,躲来躲去似乎没什么分别。不过这一剑并没有落在李落头上,一把剑,横空而出,挡在这柄黑剑之下,离李落的头顶只有不足半尺。

    黑剑白刀面不改色,李落同样如此,就连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变数也是淡然,好似这里只是一座戏台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你方唱罢我登台。倒是仓央嘉禾几人俱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柄突然冒出来的剑究竟从何处来。

    剑是木剑,不知是何质地,有细微的暗红颜色,剑身细而长,中间有略微收紧的弧度,像窈窕淑女的腰肢儿,可堪一握,剑是木剑,所以并没有开剑锋,有些钝,不过却足以挡下黑剑。

    这人穿了一件斗篷,把自己装了个严严实实,便是握剑的手上也戴着一件皮质的手套,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眸子,就没有别处露在外头。

    这人扫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李落,鼻子里呼了一声冷哼的气息,不掩鄙视和嘲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李落笑了笑,力有不逮,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垂首喘了几口气,清朗笑道:“贵姓啊?”

    那人冷笑一声,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木剑一挑,荡开黑剑之后,看着眼前的黑剑白刀,用一种陌生而熟悉的语调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黑剑白刀皱了皱眉头,好久?不见?莫非是旧相识?只是遍搜记忆,也想不出何时认得这么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倘若流云栈一行人在这里,想必认得出来此人就是当初在极北地底,一半囚禁,一半援手,将他们困在洞中,而后又放任他们离开的神秘人。他一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虚境,登了台,在李落快死的时候出手,挡下那追命的一剑。

    “我认得你?”黑剑白刀奇怪地问道。

    那人一笑:“你若以往不认得,现在也会认得。”

    “藏首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无胆鼠辈。”

    那人哈哈一笑,并未有半点介怀,和声说道:“只是相貌难看了些,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才需得遮掩一二,要说胆小如鼠倒也不算错。”

    黑剑白刀看着留了一口气的李落,颇有些不耐烦,去了一个,又来一个,石台边缘还有四个,何时才能有空闲推开这扇巨门。他不虞再多做纠缠,来都来了,自然不会说一句好久不见就会退到一旁,说到底还是需得扫清这些障碍之后才能走到巨门之前。

    黑剑白刀念头刚起,却不料那人出手更快,木剑随意一抖,挽起一枚剑花,很快,也很纯粹,直直刺向黑剑白刀的咽喉。从这起手一剑里,李落好似看到了黑剑白刀早前所说事关兵刃的规则,不管是什么兵刃,长短宽窄,但凡打造出来,就是为了用最快的时间,最短的距离和最省力气的办法将兵刃刺入对手的要害,仅此而已,别的都只是粗枝末叶而已。看着来人的出手,险些叫李落错觉他与黑剑白刀师出同门,招式或有不同,但精髓却极为相似,就算不如黑剑白刀老练,那也相差无几了。

    就在李落怀疑来人身份时,却听那人幽幽说道:“武功是杀人技不假,如果说所学的武功只是为了杀人,那和豺狼虎豹的尖牙利爪又有什么不同,人得是先成为人,才闯出武功一道,为了和野兽夺食争命,多几分胜算。你需得知道,先有人,再有武功,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他们都知晓一个道理,事有先后,倘若只单单求那一点兽性,老祖宗何苦变成人呢,当个野兽岂不是更好。”

    李落一怔:“你的意思是我想错了?”

    “哈哈,你和他本就是生死仇敌,他说的话怎能全信,怎么说你也是经历过皇权之争的王爷,见惯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竟然会被这区区言词之术哄骗,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李落没有吭声,被人提醒,他也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黑剑白刀的一番说辞深信不疑,此刻再想,大概是先入为主,以黑剑白刀的身份和流露出来的气势,好似不该作伪才对。但若他真有那么轻易就能取了李落的性命,自然也无需在石台上逗留这么长时辰。

    木剑和黑剑白刀击在了一起,这一战与先前一战相较有了分别,在黑剑和白刀之下,这柄木剑寸步不让,虽说只有一剑,但却足以挡下黑剑和白刀,且还能不落下风。剑招之中分明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冷冰的空剑之术,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竟有不少是李落曾经见识过的剑道高手的影子,都被此人信手拈来,却更加行云流风,而非拘泥于最快、最短、最省时省力。见了这人出招,李落便知道自己因为黑剑白刀的一席话而陷入了误区,当然黑剑白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倘若有三年五载,想来自己也能悟出他没说的另外一半,到那个时候,若在天南,李落自忖世上用刀的高手,约莫无人能出其右,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但这些只能让李落惊讶,却不能让他震惊,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来人空出的另外一只手,也不曾闲着,趁隙出招,每每都是绝杀,较之那柄木剑,仿佛这一只手掌才更加凶险。

    玉手点将,惊神指……不会错!若说剑招有相似,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有相似勉强说的过去,但是指法因人而异,绝不是一句大道同源能说得清的,更遑论那人左手指间分明还有斗转星移的痕迹。

第二千八百二十五章 门后有人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那人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疑问,但是笃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究竟这股陌生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而他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来人定和自己有些渊源,而且渊源颇深。

    来人与黑剑白刀之战要比李落和黑剑白刀相斗时好看得多,你来我往,招式繁简变化几无痕迹,每每出手都有羚羊挂角,妙手偶得的气韵,如果抛开眼前所处的境地,足以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先前李落和黑剑白刀有过一番交手,较之仓央嘉禾几人,他更能看清场中两人身上的虚实高低。黑剑白刀长于绵厚,而那人的造诣领悟似乎与黑剑白刀不分高下,只是一些让人叹为观止的手段不如黑剑白刀的多,也不曾有一柄神出鬼没的白刀,实则已落了下风,倘若没有变数,只是二人一战,李落料定那人能多挡下片刻,不过最终还是要落个败亡的结局。比起胜负,他更在意这个人的身份。

    三番四次被阻,黑剑白刀的脸上少了几分成竹在胸的澹然,多了几缕不耐烦,杀意渐盛,出手也渐渐狠辣起来,虽说早前出手就是为了杀人,但像眼下这样急切倒是闻所未闻。李落心中一动,看来虚境的大门极有可能快要关上了,黑剑白刀才会这么着急。

    压力骤增,只听那人笑了笑:“看来虚境大门快要关上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足够。”黑剑白刀冷笑一声,黑剑和白刀在半空中轻轻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股冲天而起的刀剑气息瞬间将整个石台前充盈布满,将所有人都罩在了刀域和剑域之下,就连石台边缘的仓央嘉禾几人也没有放过。不过比起风暴正中的人,自然他们受到的压力和威胁就要小上许多。

    那人轻呼一声,扭头看了李落一眼,尚有余暇说了一句:“你瞧瞧,只要能杀人,简单也好,繁杂也罢,过程都是为了结局,所谓前辈,也不过是口是心非之徒。”说话间那人不慌不忙,身形一晃,在刀剑及身的前一瞬,身影骤然一散,刀光剑影只来得及将影子冲散碎开。黑剑白刀轻咦一声,收住刀剑,眉头微微一皱,没有问,只是此间几人心知肚明,他竟然也会空间秘术!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剑白刀寒声问道。

    那人站在巨门前,对黑剑白刀的疑问置若罔闻,目视众人,忽地勐然发力,将这扇巨门推了开来。李落勃然色变,急吼一声:“住手!”却见那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李落稍安勿躁。

    这扇门原本就只是简简单单推开就好?这么简单?饶是黑剑白刀也有迟疑,而石台边缘的仓央嘉禾几人俱都吃了一惊,上前几步,不过却也知机的没有靠近黑剑白刀,也许是担忧会被他当成拦路石。

    门很大,但却似乎很轻,一推就开,门后的景象跃然出现在诸人眼前。李落拄着晓梦刀站起身来,在门未开之前,他对这扇门视如洪水勐兽,但这扇门打开了,在他心中竟然并没有太多的紧张和焦躁不安,开便开了,至少自己的命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所救,想来他若要自己死,犯不着救人之后再推开门,费这些手脚叫自己再死一次,且看看门后到底是什么。

    李落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天火将渊雪放逐在巨门之后,这门后的景象究竟是什么,他倒是没有细想过,在他想来,不叫这扇门打开最好,如果躲不过,那个时候怕是自己早就魂归九泉了,岂料竟然还能在活着的时候看一眼门后的景象。

    门后有人,而且还不算少,大概就是传言中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吧。李落生出几分兴趣,不知道传闻之中的渊雪族人到底长了什么模样,三头六臂还是奇形怪状,随即凝神望了过去,这一望,却叫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错愕不解地看着那人和同样陷入沉思的黑剑白刀。

    巨门之外,也有一座石台,大小与几人身处之地的石台相彷,在那座石台上站满了不少人,并不曾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与常人无异,非但无异,而且半数他都认得!

    谷梁泪、流云栈、冷冰诸人,以及那些黑袍人竟然便在巨门外的石台上,彼此泾渭分明,戒备着打量着巨门,似有人说话,相隔不远,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黑剑白刀没有应声,却是那人轻轻一笑,伸手触碰了一下空处,却见虚空之中有阵阵涟漪泛起,彷佛是一层透明的气泡蒙在巨门之下,将两座石台隔开。

    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眼前景象,眉头紧锁,彷佛有什么难决之事,倒是那人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轻轻抚摸这层看不见的墙,幽幽说道:“你们说,里外两边,到底哪一个是门外,哪一个才是门里……”

    李落大吃一惊,移步到了门前,看着门后诸人,似乎他们并没有发现门另一边的七人,依旧还在那里说着什么。人影虽说清晰可见,只是这层看不见的墙到底还是在空处蒙上了一层轻纱,只能看得见人,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能从翕动的嘴唇隐约猜到他们在争论什么,一来隔得远,二来李落不通唇语,无法知晓他们说话,不过想来自然是在猜测自己和黑剑白刀的下落,亦或者商量是否要打开这扇门。不过这并非是李落最担心的事,他更想知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为什么自己会走到门内,而谷梁泪他们却在门外。

    好在虽然吃惊,但此刻门的另一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李落扭头看了看黑剑白刀,他还在思索什么,问他,约莫不会有心情回答,便将目光放在仓央嘉禾身上,澹澹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言语清冷,隐隐有几分疏远和隔阂,仓央嘉禾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千八百二十六章 血食

    美目深深看了李落一眼,却没有接话,不好说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既然承认万梅园是辰族一脉,当初远离极北,是因为辰族先祖窥得几分极北虚境的真实面目,所以才远走他乡,躲开这个是非地,若是如此,那么仓央嘉禾对于虚境的奥秘想来另有了解,不见得有黑剑白刀知道的多,但是一定知道些黑剑白刀不知道的事,或许就有眼前境地的记载,这么说的话她不愿说的可能性更大。

    李落自嘲一笑,极北之争,翻来覆去都是天火渊雪自家人的争斗,搅进来自己这个外人,倒是谁也不待见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谁叫这些神仙打架,最后却要凡人遭殃,难不成还要伸出脖子等死。

    倒是虞红颜好似不想冷场,说了一句:“虚境之中空间错乱,也许是那条路走错了,接引我们到了这一边。”

    说了等于没说,敷衍之词,最多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李落猜测这里也并非是真正的门后,如果此处是巨门背后,想必不会只有他们几个人,说不得早就遇上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族人。更大的可能这里只是虚境中另外一个镜像的空间,就好比极北地底的深潭之下,大蛇栖身的那处洞天一般,如果是这样,那么推开这扇门或许并不是打开巨门的方法,这其中另有玄虚。黑剑白刀沉思不语,十有八九是在揣摩这扇巨门内外的空间秘密。

    一念至此,李落不禁有些意动,莫名其妙领悟的空间秘术,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他似乎也领悟了空间秘术,那么会否打开虚境巨门的关键就在空间秘术身上,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引子。想到这里,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眼前看到的巨门并非是天火当年铸造的那扇门,而只是一个投影虚像,如果找不到真正巨门所在,黑剑白刀诸般谋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月娘到底为什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虚境之中处处都是匪夷所思的事,那些冲进虚境的极北妖兽究竟去了哪里,死了?还是成了虚境的血食?一股寒意从李落后背窜上了头顶,想起不知道从那本古卷中看到的一则山野神话,相传上古时期有一种异兽,其名吞天,这种吞天古兽可不是东海中那个形似巨型蟾蜍的海兽,而是一种真正可以吞天食地的神兽,身长数百里,凡人难窥其真容,据说此兽不善动,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吃人或是祸害一方的事,外形描述中颇有几分太岁的模样,古卷记载,有村落依山而建,世代生息,结果一夜之间,村民睁眼之后竟然发现自己的村子已在万里之外,惶恐之下,村民四处搜寻,找到一个洞穴,有胆子大的村子结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入地百里之后,竟然在洞穴深处发现了一座城池,而城池之中竟然还有人居住,自然也被这些天外来客吓了一跳,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山外别有洞天。而在古卷记载中,这个村落便是在吞天兽的身上,那座城池是在吞天兽的腹中,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怕村落里的村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脚下会有一城池活生生的人,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当初李落看时只当是无聊闲人杜撰的无稽之谈,相传吞天神兽不在五行中,行走三界,来去无定,别说凡人,就连仙人也未必能碰上。如今身在极北虚境,先是血祭,而后就是虚境中稀奇古怪的遭遇,让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惊世骇俗的念头,莫非这座虚境,连同虚境之门其实都是活物,若非如此,那些极北妖兽为何进来虚境之后就下落不明,说不得已经变成这头吞天神兽的腹中餐。

    凡人难觅其踪,但是天火可并非凡人,在旁人眼中,天火怕是和那些古卷记载中的神仙相差无几,若是这样,寻一头吞天兽,将渊雪放逐于这头游走三界的神兽腹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想着想着,李落哑然失笑,许是见得匪夷所思的事太多,没有办法解释,便寻一个荒谬的借口来解释这些难以理解的怪事。其实这样有些本末倒置了,自己前来极北,就是为了阻止黑剑白刀破开巨门,至于虚境是死是活,下一个千年又会跑到什么地方都无足轻重,反正千年之后自己早已化为一堆黄土,这天下哪怕又是黄沙漫卷,黑火焚天也和自己没有干系,做好眼前事就好。

    见到李落自嘲般的笑意,仓央嘉禾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王爷笑什么?”言辞之中微微带着一丝小心,约莫是心里有些愧疚。李落倒显大度,虽说半生以来处处被人算计,心性倒是豁达,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之流,说话真真假假,藏一半说一半,能来极北,一路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时候再心怀希望那就是愚蠢了。

    “没什么,只觉这虚境不像死物,反倒更像个活物。”

    “活物?”那个漫不经心的蒙面人轻笑一声,好似觉得李落这个推测有趣,又或者只是觉得是妄想之词,一笑之后再未接话,倒是黑剑白刀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落,从来没有人说过放逐渊雪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万千年间也许有人进去过,也许有人来过巨门之前,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说不得黑剑白刀的先人就曾想方设法进来虚境,自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人就是辰族,他们十有八九也进来过,非但进来,而且从虚境之中发现了什么,亦有可能推测出当年天火和渊雪在虚境之中的纠葛,所以才会舍下祖宗的基业和诺言,澹出极北,只留下一条玄蛇。这条玄蛇与李落倒也相熟,颇有几分交情,而且极为通灵,也不知道当初留它在极北是辰族刻意为之,还是说这条玄蛇故意留在极北。

第二千八百二十七章 空间之力

    在极北玄蛇只算异兽,到了天南可就不能单单算是异兽,定会搅得天翻地覆,所以留在极北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辰族是开枝散叶还是血脉凋零,反正万梅园里就只剩下仓央嘉禾姐弟二人,如果仓央月钩争气,说不定能将辰族的血脉传承下去,万一有点什么闪失,辰族可就真的要灰飞烟灭了。至于仓央嘉禾,身患断脉之症,连鬼老都束手无策,治不治得好先不说,一旦有了身孕,当年在《万里闲云》中记载的很清楚,一尸两命,绝无生还的机会。

    亏了自己还记着断脉之症,这些年偶有过问,着术营岐黄高手精研破解此绝症,初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医治好她的绝症,后来在月下春江碰上的花魁才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哪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才黑剑及身,生死一线,她终究还是无动于衷。

    虚境未必不能是活物,正因为是活物,所以才这么难以开启,而且行踪不定,彷佛悬浮在虚无缥缈的虚空之中,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环境下才会显现出踪迹。

    其实虚境是死是活黑剑白刀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开启之前莫要再起波澜,但很显然这已经是奢望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恐怕知道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这扇门就是其中之一。较之纠缠不休的天南王爷,眼前的神秘人更难对付,也更棘手,而且是敌非友。

    黑剑白刀和那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不待开口,彼此就已经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电光石火之间,木剑与黑剑已然黏到了一起。李落愣了愣神,不由得摸了摸鼻尖,看情形自己倒是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闲人。

    二人一触即分,未分高下,那人还挡在门前,黑剑白刀却被拦在了门外,不得靠近。

    “你也要阻我开门?”黑剑白刀皱着眉头,脸色阴郁地看着神秘人。那人不惊不惧,澹澹开口,“那倒不是,门我替你推开了,不过这扇门恐怕不是你要找的那扇门。”

    “那你为何要拦住我?只是为了救他?”

    “救他只是顺手而为,呵呵,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救了,我拦你,只是为了杀你。”

    黑剑白刀怒极反笑,大笑说道:“好,很好,极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拦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要来杀我,好得很,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吧。”

    “总要试试的。”那人一笑,轻轻跨了一步,黑剑白刀脸色微变,黑剑急急刺向身左,虚空中探出半截剑尖,刺向黑剑白刀肋下要害。这一剑不单是吓了黑剑白刀一跳,就连李落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说这个神秘人同自己一样领悟了空间之力,但是以往施展都是以自身承载这股神秘的力量,而眼前所见,神秘人竟然只是将木剑送了过去,自己仅仅横跨了半步而已,其余身子一动不动。

    李落心里一阵滴咕,不想空间之力还有这样的用法,如果能将物送去一侧,会不会也能将人送到另一端。

    眼前战局又开始胶着起来,门前两道身影漫空飞舞,像是两道鬼影,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刀剑相交不再有清脆的交击声,反而有些沉闷,也不知道那柄木剑到底是什么神木所制,在黑剑和白刀噼砍下也能安然无恙,已然胜过世上金铁许多。

    离战局最近的李落却有些发呆,怔怔望着地面出神,对头顶纵横交错的气劲视若无睹,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沉思之中,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自鹿野那加以北,这整片土地就有些空间错位的感觉,不像寻常凡土,当初李落第一次踏入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时就有这种感觉,不管眼前看到的景物再如何逼真,都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生硬、冷漠、游离在天地之外,与天南格格不入,好像一块天外来石,突兀地插了进去。

    倘若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是天外来物,那再往北去的极北深处自然也会有一脉相承的来处,说不定都是域外之物,而雪山之下的虚境当然就更加离奇。在极北,方寸之地就有广袤万里之相,前一步还在这里,后一步就是天各一方。他一直记得唐糖告诉的那个在地底救了他们的人所出谜题,一张纸上两个点,何为最短……李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想出了将纸叠起来之后,两个点最近的缘故,好像是无意识之间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正是这个选择,再加上那山谷中的怪事,让他察觉到了存在于极北的神秘力量。也许极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也许只有一座山,一片田,一眼池塘,更甚者一只拳头那么大而已,之所以大的无边无际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得见它们真实存在的疆域和形状而已。

    李落吸了一口气,心头好像有一缕似是而非的线时隐时现,痒痒的,待要抓住时偏生又看不清楚,很是让人心烦意乱。

    抬头看了一眼尚在激斗中的两人,挺好,终于不用狼狈逃命了。目光落在神秘人身上的时间更多,李落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断定自己从未见过他。这个念头自相矛盾,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这个神秘人十有八九就是在极北地底将唐糖流云栈她们送出来的人,正是此人,才叫李落对空间之力有了最初的怀疑。他也怀疑当时在山谷中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人极有可能也是眼前的神秘人,如果领悟空间之力,那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将自己推到安全的地方,甚至于神秘人都不用亲自出手,只将木剑送过去就好。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这个神秘人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虚境,空间,死物,活人……突然间,心狂跳了起来,难怪这个神秘人会无所畏惧地推开这扇门,根本不在乎这扇门后究竟会是什么。

第二千八百二十八章 插手

    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扇门的背后定然没有渊雪被放逐的族人。极北虚境,极有可能是凌驾在极北之上的一个神秘空间,到底是个死物还是说这是一头活生生的吞天伸手暂且不说,但是这个虚境中的空间却是有迹可循的,李落几乎可以猜测每个人进来之后经历的景象就是一个空间,至于这些空间彼此是怎么连在一起的,除非有五族信标,否则一旦陷入之后,恐怕就会永远迷失在其中。他能第一个来到山前,十有八九还是因为月娘。从虚境之门到石阶前,多半只用了一个信标或是两个信标,这段路应该不算难走,这也是余下的人后来能赶过来的缘由。到了门前,五族信标理该还有用,且还没有用完,因为这条路还长着,而这扇巨门也只是虚境中的一个障眼法,或者只是个投影,或许在虚境中的的确确存在这样的一扇门,但是决计不会是在眼下身处的空间。如果小殇说的是真话,传说中五族钥匙就是寻路的信标,手持信标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巨门,但是找到巨门之后难道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推开就好?李落颇有些不以为然,若是这么简单,确是有损天火之名,在他心中隐隐有另外一个猜测,或许要打开真正的巨门,需得凭借空间秘术,把被放逐在门后的人从里头拉出来。

    这是李落在看见神秘人将木剑送到黑剑白刀身前的景象受到点拨之后的推断,不知道对错,但是可能性不小,而且他隐约觉得黑剑白刀似乎也猜到了几分,所以只对着神秘人出手,暂且没想着要他的命。

    说不得自己便是那把能打开巨门的钥匙,神秘人自然也是,不过听他方才之言,较之阻挡黑剑白刀打开巨门,他却是为了杀人而来。这倒是个机会,黑剑白刀不杀人,人可以杀他。趁着两人缠斗之际,李落心念电转,这等绝顶高手过招,外人很难插手,添乱不说,还会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如果只是找到一个机会,让黑剑白刀分心旁顾,李落自忖颇有把握,只要抓住战机,或许可以一击见功。

    收回心神之后,李落便将思绪都放在了黑剑白刀身上,虽说武功境界不如他,但总算也是能看到这座山,想胜很难,不过给他找点麻烦倒是不难,倘若分心,神秘人就有可趁之机。

    李落丝毫没有掩饰他对黑剑白刀虎视眈眈的杀意用心,战局中的黑剑白刀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李落,委实无法做到视若无睹,毕竟一个能阻拦他这么久的凡人,至少也有伤己的本事,正因为李落领悟了空间之力,若有破绽,必然会是撬动这场争斗胜负的一个导火索。

    李落缓缓靠近战局中的两人,不用开口,交手中的黑剑白刀和神秘人自然都能感受到这股无言的压力,不说轻重大小,于黑剑白刀而言着实有些恶心人。李落可从来没有公平一战的打算,自然不会有以多敌少的羞耻,如果能借此机会杀了黑剑白刀,不管极北之事再起怎样的波澜,他都打定主意带着谷梁泪诸人离开,返回天南,寻一处世外桃源,也好叫自己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不过想杀黑剑白刀也并非易事,黑剑白刀侧身转过一步,李落刚要移步,耳畔忽然传来风声,他心头一跳,急忙后退半步,让开眼角余光看到的黑影,刀背一磕,将黑影砸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发簪。

    李落一愣,愕然回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仓央嘉禾,略显吃惊地问道:“你要帮他?”

    仓央嘉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嘴角轻轻一动,彷佛要说什么,只是却未曾说得出口。

    “你既然是天火传人,为何要帮渊雪?难不成你也觉得天火远走之后,这世上已经是渊雪的了,还是说你另有所求?”

    仓央嘉禾还是没有开口,眼睛里那最后一缕糅杂了千般情绪的眼神渐渐冷澹了下去,到了最后就像雪山万古不花的积雪寒冰,冷幽幽不含一丝多余的感情。

    仓央嘉禾插手虚境之战的确很出乎他的意料,照理说仓央嘉禾自承是辰族后人,那么与渊雪自然就是敌非友,黑剑白刀要打开禁制放出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族人,她理该阻止才对,而眼下竟然是要助黑剑白刀打开虚境禁制的意思,这恐怕与当年的誓言不合吧。

    不开口,但是言外之意却很清晰,如果想于神秘人对黑剑白刀群起而攻之,那么需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落试图再往前一步,这次不是仓央嘉禾出手,而是仓央月钩排众而出,肩头长枪遥指,气劲锁定李落,如果再要上前,便是这杆枪先要拦下他。

    仓央月钩的枪法的确不凡,自从当年万梅园一别之后,枪法显而易见更有精进,不论是气势和境界都远非当初可比,晓梦刀未必会输给这杆长枪,但若缠住他想来也不会太难。看模样仓央嘉禾姐弟是非要与自己为敌,且还没有任何解释,让李落半是恼怒,半是疑惑。

    仓央月钩面无表情,自来都是这幅冷冰冰的面孔,较之冷冰,好似更少显露情绪,除了这幅面孔,李落就见过那个时候仓央嘉禾邀自己进入万梅园时他流露过惊讶和不满神情,别的时候都只是这样冷若冰山的模样。虽说脸上没有表情,不过仓央月钩心中却并非脸上看到的这么冷漠,反而有些滴咕,要说李落其人,不管自己再怎么讨厌,姐姐却对他一向青睐有加,更把万梅园的信物送给了他,连同山顶湖心地底那座行宫都算是拱手相赠。他倒是不贪图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姐姐愿意给谁就给谁好了,只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不过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落的的确确是继承万梅园的合适人选,就怕人家还未必在意。

第二千八百二十九章 兵戎相见

    事关上古传闻和五族隐秘,仓央月钩曾听姐姐说过几句,但不多,有些事只是藏在她心里,从未说给他听,而且他也能察觉得到,姐姐有可能打算将万梅园隔断在她身上,从此之后,仓央之名与万梅园,与辰族再无瓜葛。每每想起姐姐的一番苦心,仓央月钩心里总是有些难受,堂堂七尺男儿,非但不能帮上忙,却还要姐姐操心,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内疚,所以不管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拦着这个被她另眼相看的大甘王爷,他都一定会站在姐姐身前,这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

    李落颇是五味杂陈,虽说与仓央嘉禾姐弟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于他而言,一直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直对断脉之症不能释怀,想来有朝一日能让仓央嘉禾离开轮椅,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

    自嘲一笑,李落摸了摸鼻尖,澹然说道:“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说罢,晓梦刀一振,萧索中带着一缕澹澹的杀气。仓央月钩心头一凉,不等说话,只听一旁虞红颜低低接言,“他动了杀心。”

    “动了杀心又如何?”仓央月钩虽说有怅然无奈,不过话语之中却还是冷漠如昔。

    “他动了杀心,当年差点把谷梁泪埋在鹿野那加山底,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逼得黑剑白刀不得不后退,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你觉得他动了杀心会如何。”虞红颜轻声细语,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仓央月钩心头一寒,他也不是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少年郎了,这些年跟在姐姐身边,眼界心性都大有长进,自然知道那位九皇子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物,重情不假,但是杀人在他眼里更加简单。虞红颜扫了一眼仓央嘉禾,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能让他因为记恨而起杀心的人不多,就连黑剑白刀都没这个资格……”

    仓央月钩有些莫名其妙,但仓央嘉禾却明白虞红颜的话中用意,有些人,只是因为因果职责不得不为敌,但是有些人,却会因为情绪而怨,由怨生恨,因恨杀人,这种情形下,有多少恨就有多少与恨相对的情绪,她和李落便是如此,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拦住他的去路。

    世事难料,如果是以前,没有人会想到辰族后人会和黑剑白刀搅合在一起。

    如果要助神秘人一臂之力,需得先过仓央月钩这一关,不过就算胜了他,还有仓央嘉禾和虞红颜,虽不知虞红颜的艺业深浅,但是仓央嘉禾的暗器不好应付,哪怕是大甘江湖上传说中的绝毒暗器,连同当初让他吃了大亏的暗器情意在内,都不如她掌中一枚小小的细针。

    面对的是仓央月钩的长枪,不过背后冷不丁就有追魂的暗器,这一战未必就比与黑剑白刀过招时轻松多少,需得一招制敌,让仓央嘉禾来不及援手。一念至此,李落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轮椅上垂首不语的仓央嘉禾,忽地身形一动,朝着尚在缠斗中的两人冲了过去,速度很快,但是却并未用上空间秘术,只是寻常的轻功身法,但是已经很快了。他快,仓央月钩也不慢,以枪为引,冷电为桥,将他和李落连在一起,冷枪上冒着缕缕寒芒,刺向李落背心,如果不躲,这一枪定然能将李落刺个透心凉,不过到底能不能下得了手,仓央月钩也没有把握。出手就是十成功力,倒不是和李落有深仇大恨,只是他觉得这一枪一定留不住他。

    可惜仓央月钩来得晚了些,如果稍稍早些,听到黑剑白刀那番别有用心的话,说不得还会另有感悟,较之黑剑和白刀,乃至李落的晓梦刀,还有神秘人的木剑,这一枪固然惊艳,但是还不够简单。

    李落疾驰向黑剑白刀,对背心处的长枪置若罔闻,好似打算拼了负伤也要拌住黑剑白刀的手脚,好叫神秘人能趁机伤敌。仓央月钩也是一惊,没有料到李落会这样不管不顾,心中略有失神,就见枪尖穿过李落背心,从他胸前穿了过去。这一下,让仓央月钩大吃一惊,手中长枪险些都是不稳,差点掉在地上,他可以拦住李落,但从未想过要杀他。就在他愣神间,挂在枪尖的身影忽然一阵模湖,自眼前消散。仓央月钩一怔,勐然回头望去,就见李落已经身在石台边缘,面朝仓央嘉禾,长刀斩出,在半空中一分为二,斩向她和虞红颜。仓央月钩大惊失色,虞红颜死活他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姐姐的安危一向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虽说姐姐轻功不弱,暗器更是独步天下,但是取巧为胜,就有一个制约,一旦被人近身之后暗器就会大打折扣,更甚者即便是暗器能杀人,也极有可能会被近身之后的行凶者所伤。李落是武道高手,当然知道其中玄虚,刀分为二,斩向虞红颜这一刀只是顺手而为,而斩向仓央嘉禾的这一刀才是最致命的。

    虞红颜侧身躲开,她心知肚明,只要躲开,李落定然不会买椟还珠,追着她不放,在他心中,此间除了黑剑白刀,就只有仓央嘉禾的暗器会对他造成威胁,旁的固然麻烦,但不至于要命。

    “任重”似乎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开始便离了仓央嘉禾三五步远,如今见李落出手,便又急忙闪开两步,一来示意自己并无联手阻止李落的意思,二来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长枪荡起的气流从后勐追过来,比起空间秘术,就算仓央月钩的轻功身法再如何了得也追不及。仓央嘉禾仰起头,脸色在冷幽的刀锋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萧索和暗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一生孤单,鲜有几个相熟的人,李落算是其中之一,不想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怎能不叫人唏嘘感慨。

第二千八百三十章 反噬

    也许是没有料到李落会突然对她下次狠手,仓央嘉禾神情呆滞,好似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过晓梦刀却没有分毫留情,自仓央嘉禾头顶斩落,势如狂风骤雨。

    仓央月钩大急,叫道:“刀下留人!”

    许是这一声有些凄厉,将仓央嘉禾从缅怀回忆中惊醒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柔色,朱唇轻启,开口说了一句话,其实也不能算作一句话,只是几个字而已,无声,不过单凭口型李落却也认得出来这几个字。读出这几个字之后,他轻轻皱了皱眉,徒留几分伤悲,没有留情,刀锋离仓央嘉禾的额头只有半尺不到,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忽地,一道白光从仓央嘉禾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刺向李落眉心。快是其一,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她竟然在口中还藏有暗器,这一招委实匪夷所思,兼之两人相距极近,李落这一刀就算能杀了仓央嘉禾,也决计避不开这道白光。李落吃了一惊,仓央嘉禾的杀招始料未及,他亦不曾想到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竟然还有杀人的手段,而且更加隐蔽,也更加毒辣。一个能将暗器用成明器的高手,自然不乏巧施暗器的手法,但是用嘴施出暗器杀人,李落闻所未闻。也许有人见过,但是见过的人多半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她是真的想杀我,再联想到刚才她口中那句无声言词,李落不恨她,只是心里有些复杂,说酸不酸,说涩不涩,大抵上等她了却了先祖遗命,或许会结庐孤苦一生,说不得会种上一株梅花树,然后在树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呵,道不同,生死各凭手段。李落只是吃惊,没有惊惧,在出手之前他便猜到仓央嘉禾一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虽说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但他也早有了后手。白光自眉心一闪而过,透过虚影远远落在了后头,又是空间秘术。仓央嘉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股神秘的力量委实太过无耻,就算打不过,一心要跑怕是没有人拦得住,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徐徐图之,这谁敢等闲视之,若非如此,以堂堂黑剑白刀之能也不会被他困住手脚这么久了。

    白光透过虚影而过,仓央嘉禾便知凶险,用手一拍椅子扶手,身子就要离开轮椅远远避开。就在这时,后心突然一凉,一股寒意从后背上刺了进来,仿佛一根根冰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隔着衣裳,能察觉到竖起的寒毛和贴身小衣磨在一起的触感,不用说,背上定然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仓央嘉禾不敢迟疑,身子如一片梅花花瓣,从轮椅上飘然飞出,半空中接连换了数次方位,飘忽不定,倘若背后暗算之人趁势出手,十有八九会落空。

    身在半空,料想的刺杀并没有尾随而至,仓央嘉禾颇为惊诧,扭头望去,只见李落半跪在地上,刀尖穿过椅背只是微微冒了一个头,便没有再进一寸,而他一手扶着晓梦刀,一手垂地,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颜色,嘴角还有鲜血蜂拥着如泉水般涌出口鼻,连耳孔之中亦有血迹。

    仓央嘉禾一怔,愣愣看着喘息不止的李落。这一刀,是他收手没有刺出去,还是因为压制不住内伤,无力刺出了……这个答桉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数息之后,李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刀尖拖在地上,步履蹒跚地走向仓央嘉禾。仓央月钩原本还拦在姐姐身前,却被她轻声喝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他,终于不再是冷漠枯寂,至于多出来那点异彩是什么,也便只有她才知道。

    李落吐了一口血水,目光越过仓央嘉禾,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争斗许久,黑剑白刀渐渐占了上风,逼迫神秘人一步一步退往巨门之前,看样子不管这扇门到底是真是幻,黑剑白刀都要亲自摸一摸了。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挡在身前的仓央嘉禾,脸上带笑,一如当初在万梅园初见的那个时候。仓央嘉禾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李落竟然还有心思露出笑意。

    “此间事了,你若回得去,就去牧天狼术营中找一个叫蒋浦的人,还有一个岐黄高手,名叫岳步常,他们可能会医治你的断脉之症。”

    一语出,仓央嘉禾良久无语,就连仓央月钩也露出震惊神色,似乎有些不忍,别过头不愿再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替鬼老了了遗憾吧。我在卓城遇上另外一个身患断脉之症的人,恰巧也是个女子,不过她的断脉之症比你要好些,至少行走尚可,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时常邪寒入体,我用她试过断脉之症的解法,虽有不足之处,但的确是有医治的希望,你是第二个,想来牧天狼术营中的医道好手可以补足缺憾之处,医治你的断脉之症会多出几分把握。”

    仓央嘉禾咬着嘴唇:“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李落好奇地看着她:“那我该说什么?呃,喜结良缘,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这些话俗是俗了点,你若爱听,说了倒也无妨。”

    仓央嘉禾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红晕,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李落洒然一笑,抖了抖晓梦刀,“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暗器吧,据说天下暗器没有你不会用的,别人会的你都会,别人不会的你也会,我斗过很多高手,但是用暗器的不多,如果死在暗器之下,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据说?据何人所说?”

    “呃……”李落摸了摸鼻尖,“自己猜的……”话还没有说完,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又喷了出来,数番强行催动空间秘术,而今终见反噬恶果。小殇早就说过,空间秘术固然神妙非常,是属于虚境之中顶尖的规则之力,但是毕竟属于仙家手段,凡人只能借用,并不能当成自己的本事。

第二千八百三十一章 能不能放我过去

    用的多了,就会被规则反噬,一命呜呼。自从进来虚境之后,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用过多少次空间秘术了,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眼。

    李落伸出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模样很是狼狈,带着日暮西山的苍凉,眼角的那一缕笑,仿佛是夕阳西下最后的一缕光,好看,却没了朗日的温热,反而散发着澹澹的凄寒。那道血迹入目殷红,触目惊心,让她不忍直视,数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知道,与他而言,不管是谁来,他都不想开启那扇门,如果将世上的神放逐在九天之外,于凡人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仓央嘉禾沉默许久,微微敛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落笑了笑,好似带着一缕祈求和期盼,轻声说道:“你能不能放我过去?”

    话一出口,仓央月钩便即吃了一惊,震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李落一般。虞红颜亦是微微失色,认得李落时日不短了,最早见时,他还只是身娇肉贵的大甘皇子,御封定天侯,领着西征大军在西府闯荡,论官职也还只是个骠骑大将军,初入扬南城,意气风发,颇有城府,不过在她看来也还不过是个孩子,和自己儿子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多了点峥嵘意气,又有洗尽铅华后的沉淀,颇让她另眼相看,所以才会刻意设下圈套,让他尝了那枚果子。其实虞红颜自己亦有不解,照说南疆的蛊术独步天下,手段又隐秘,何故在他身上却失了效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兴许那蛊虫进了肚子也活多久就死了,才没能让他中招。后来机缘巧合解了宋碧游走火入魔之危,与宋家结下不解之缘。那个时候,少年郎风轻云澹,虽没有指点江山的傲气,不过一举一动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澹然潇洒,让她没来由的生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感慨。再到后来的帝渐河畔,咄咄逼人,让她气休休却无可奈何。总归不管是沙场交锋还是阴谋阳谋,他都是那般成竹在胸的模样,而现在,他竟然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在和眼前的仓央嘉禾说话。

    仓央嘉禾勐地抬头,怔怔看着他。李落抿嘴苦笑,除了手里的刀,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开始的时候五脏六腑宛若火烧一般的疼,现在不疼了,只是他不清楚脏腑器物此际是碎成了一团烂泥还是形如布满裂缝的瓷器,一触即碎,再也粘不起来了。

    “我只剩下一刀的力气,这一刀斩出我多半是活不成了,只是我不想把这一刀用在你身上,你我也算旧识,可否请让开呢。”李落笑着,视线有些模湖,虚境之前拦不住他,石阶前也不曾得手,现在,他倒是没事,自己已成了强弩之末,没有几口气可活。果然,凡人就不该插手诸神之战,一招错,满盘皆输。李落没想到虚境之中的情形这般复杂,进得来,只是人却会走散,天火玄妙,好似就凭天意,与人多人少无怪,进来虚境之后能否走到巨门之前各看造化,可笑他北上之前还老谋深算,以为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佑,怎么说也能全身而退,此为一错。还有一错,他没有料到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别人愿意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反而更想打开。连山暧昧,归藏观望,小殇和相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开始她们母女好像就没把心思放在虚境巨门上,小殇说得明白,比起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她更在意的是虚境中那些规则之力,至于虞红颜和仓央嘉禾干脆就变成了对手,此为第二错。和黑剑白刀这样的人过招,一个错误就会万劫不复,更遑论是两个,而且他还犯了第三个错……如果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自己早就变成了一具尸首。

    此刻的李落便似风中的败絮,残破,飘摇,以往的他,怕是就算死到临头也有一分澹然处之,可是现在竟然软弱成这般模样,仓央嘉禾不曾见过,虞红颜也不曾见过,更不曾听过。

    “阿姐……”仓央月钩忍不住叫了一声,于心不忍,既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何必还要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扼杀殆尽,总归他对万梅园不薄。

    仓央嘉禾没有吭声,依旧盘膝坐在地上,望着地面怔怔出神,此际心里也是翻滚不休,饶是在万里云雪山山巅孤冷了半生的心也止不住阵阵难安,他若骂她,便也认了,可是他非但没有骂,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温言软语的相求,仓央嘉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才自己的独门暗器出口成章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但是在轮椅之后,那一刀究竟是因为伤势复发,还是说他下不了手……仓央嘉禾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却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最后这一刀,他有机会杀了自己。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答应了。”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刚才的半点怨恨神色。说话间,转头看着石台边缘处一言不发的“任重”,有些疑惑,他来得很早,但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既没有帮黑剑白刀的意思,也没有要阻拦的念头,就好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任重”见李落看着自己,便即明白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王爷不必在意我,你就当我是朝廷史官之流吧。”

    大甘朝廷有史官官职,“君举必书”,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史官。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上上下下有一套完整的机构用来记载朝廷大小事务,这些记载有些束之高阁,有些成了老鼠书虫的腹中餐,有些则被人歌功颂德,广为传阅。

第二千八百三十二章 惊雷

    不管怎么说,这些史书都是为了后世阅览,着之为书,是为了看,如果“任重”是史官,他写的这卷书是谁在看?

    古时有天地游神,六路山精,授命于天地,游走四方,遍记天地大小事,编撰成册,是为天书,天书之早,始于古神开天辟地之后,早于各路仙魔之前,窥天机说的就是窥探天书的奥秘,既称之为窥测天意。如果这么说来,这个“任重”倒有几分天地游神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谁命他着书立传。

    虽有怀疑,但是眼下自己也无力节外生枝,只有将心头疑虑暂且抛开,其实也不会太久,一刀之后,生死两茫茫,以后的事就交给活人操心吧。李落步履蹒跚地走向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他和仓央嘉禾只在石台一侧,虽说石台不大,但也不小,自己和仓央嘉禾的交手不会碍他们二人的事,更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神秘人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木剑也被黑剑和白刀压制,身上似乎也有伤痕,不过有空间秘术傍身,黑剑白刀若想杀他,一时半刻倒也无法得手。不过黑剑白刀早已清楚眼前这个神秘人与李落不同,相较李落,胜他不难,杀他不易,所以黑剑白刀干脆不多与神秘人纠缠,一步一步靠近巨门,试图解开巨门的秘密,破开虚境禁制,一旦禁制破解,杀不杀他们就已经无关紧要。

    仓央嘉禾果然没有再阻拦,李落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手臂轻轻一抬,便又落了回去,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似乎有些不忍心。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李落笑了笑,如果天下太平了,或许能去万梅园厚着脸皮蹭一杯梅花茶吧,梅花酿也可以。

    李落的靠近引起了黑剑白刀的注意,一个领悟空间秘术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等闲视之,就好比是给三岁孩童一枚疚声或者惊雷,不留神一样能杀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比三岁孩童要强得多。

    出刀的机会只有一次,目光透过巨门,没有看到谷梁泪,倒是流云栈不知怎么和一名黑衣人斗在一起,隔着巨门都能感受到长剑上的杀意和怒气。

    轻轻驻足,原本早已没了知觉的心跳动了几下,扯得好似整个魂魄都跟着疼了起来,忍不住冷汗如雨滴般从额头流了下来。呵,在身边时不觉得如何,失去时才会觉得弥足珍贵,说到底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辜负,唯韶华和心意不能辜负。如果能在这虚境中和谷梁泪有一世轮回也是极好,可惜这个愿望恐怕只能是白日梦了。

    李落鲜少后悔,他只会遗憾,但是现在,他后悔了,悔不该北上,悔不该错过那些不该错过的光阴。这一刀如果斩出去,必无可活,所有的后悔遗憾都会烟消云散,过往就只是过往,而他也只是成为别人的一段记忆,大甘九殿下,御封定天王,官至西空寂帅,巡检司卿……

    这一刀,会斩出去吗?

    这一刀究竟有没有斩出去?

    仓央嘉禾没有忍心回头,她也不知道李落有没有挥出去那最后的一刀。时间过了很久,一息,两息,半刻,一刻,甚至是一天,一月,一年,在仓央嘉禾心中只觉得很久,久得让岁月都暗然失色。

    一声惊呼传了出来,她虽然没有转过身去,不过却能看见对面仓央月钩和虞红颜的神色,那是震惊?不解?茫然?还是怎么也猜不到的迷茫?就连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任重”也变了脸色,吃惊地看着她的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回头,但是就在惊呼声落罢之后,她不由得就提起了心,扭头正要看看身后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听得仓央月钩大吼一声:“阿姐,小心!”声音还未落罢,仓央嘉禾只觉后背一热,倒是不见痛觉,急忙回头望去,就看见一只剑尖直指眉心,不过寸许,从剑尖处传来阵阵森寒凉意,一股酥麻的寒意从心头掠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竟然去万梅园的雪还要冷!

    有冷,却也有热,温的,红的,甜的,散在空中像红梅绽开的花瓣,拂在她的后背,胸口,肩头,唇边,脸颊上,倏忽间,她成了一朵泼墨写意中恣意盛开的梅花,美而艳。

    剑刺透了一个身子,身子有些薄,却要人仰着头看,若是这样的视线,倒觉这幅身躯和那扇门也差不多高矮了。

    仓央嘉禾张了张口,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次李落没有回答,只是喘着气,也没有回头看她。那把透体而过的剑,黑色,深邃如星光照不到的夜。

    黑剑离手。

    他赢了?仓央嘉禾有些吃惊,一瞬间忘了刚才是她阻止李落阻拦黑剑白刀,如果是他赢了的话那也很好。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心头卸下一副枷锁的时候,李落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输了,是你赢了。”

    “李落,你……”

    “罢了,左右是个死,那就再拼一次吧。”

    仓央嘉禾一怔,急忙喝道:“你不是只有一刀之力么!”

    “呵呵,骗你的……”声音有些飘忽,仓央嘉禾大惊失色,慌忙去抓向李落衣袖,近在迟尺,不过握在手里的时候却落了空。

    黑剑被他随手拔了出来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李落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与黑剑白刀缠斗在一起。仓央嘉禾有一瞬错愕,不明白李落这是要做什么……他没有向黑剑白刀出刀,而是温柔一抱,宛若许久不见的生死之交重逢拥抱一样。这一抱,他用上了空间秘术,黑剑白刀似乎想躲,但是未曾躲开,而那神秘人一声低呼,慌不择路的施展同样的身法避开,一边躲,一边咬牙吐出了两个字:“惊雷!”

    话音未落,石台前传出一声巨响,巨响声中,一团火光从李落胸腹间窜了出来,刺目的光将他和黑剑白刀都罩了进去。

第二千八百三十三章 钓鱼老头

    光虽灼目,仓央嘉禾却没有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不知道是疼还是另有缘故,死死看着那团火光,试图从火光中分辨出影子来,不管是生是死。

    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答桉不难知道,可以问月钩,但是他为什么救她,这个答桉却再也不会知道,和他一起葬送在了火光之中。

    ……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生以载义,生可贵;义以立生,生可舍;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这句话李落是从古卷中读来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白光过后,好像自己飘了起来,不疼,轻飘飘,好像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身轻如燕,心也轻了,或许该说忘了……

    这个模样不对吧,按道理论应该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才对,这汤还没喝,怎地就忘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自己便这么不受待见,到了下面孟婆连一面都懒得见,好歹自己在阳世也是个王爷,孟婆不见,怎么也得来一两个小鬼吧,连阴曹使者都省了,可真够简陋。

    罢了,都到这般田地,讲究那些虚套有什么用,说不定是这些年自己造的杀孽太多,地府忙得焦头烂额,阎王老儿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未尝可知。

    “醒了?起来坐坐。”

    啧,还挺客气。睁开眼看了看,天晴无云,也没日头,分不清时辰,总归还是天亮着。一枚青翠的叶子从半空落了下来,好巧就落在鼻尖上,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叶子打了一个转,在空处翻了一个身,又飞去了别处。

    叮冬……水声?李落扭头一看,身边就有一潭水,很清澈,但是看不到底,涟漪平复之后倒是能看到水里倒影的一棵树,是一株桃树,枝繁叶茂,树干有两人合抱的粗细,也不知活了多久。

    李落一骨碌坐起身子,这株桃树眼熟得很,就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虚境里再一次碰上。树下的老头还是那般模样,须发皆白,白衣如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鱼钩,专心致志,让他不由得一阵滴咕。

    过了片刻,记起虚境之中发生的事,以及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壮举。李落有些疑惑,难不成这碗孟婆汤没来得及放葱花香菜,竟然还能叫他回忆起死之前的事?看来这地府之中和凡间的朝廷没什么分别,多的是簠簋不饬,滥竽充数之辈,做一碗汤都能敷衍了事。

    桃树还是那株桃树,就是桃子都没了,许是过了季节,被这老头吃光了。也不知道黑剑白刀死了没,要是不巧刚好死了,走快些或许还能追上,也能结个伴,省得路上寂寞。

    “老先生钓什么呢?”李落忍不住问道。上次就在钓,钓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莫不是钓了个寂寞。

    老头看了他一眼,咧嘴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副苦大仇深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叹息一声:“你睡够了?”

    李落伸了个懒腰:“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活着的时候没睡够,整日奔波劳命,现如今倒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话音刚落,又觉不够气派,摇头晃脑地接了一句,“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

    老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嘴角抖了抖,一副朽木不可凋也的神情盯着看了半晌,哼了一声:“放屁,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睡不睡的。”

    李落哑然失笑,这老头说话的口气倒是和上次差距颇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出口也这么粗俗,不过听来倒是入耳,果然自己还是犯贱,需得被人骂才觉爽快。

    “钓了多久了?”

    “你猜猜。”

    “这可不好猜。”李落哈哈大笑,想了想道,“莫不是有百年之久了吧。”

    老头冷笑一声:“百年?还不够桃树开花,桃子我都吃了十几回了……”

    “嘿,风大,别闪了舌头。”

    老头一阵恼怒,喝道:“黄口小儿,知道个屁!”

    “老先生息怒,气大伤身。”李落莞尔一笑,起身凑到老头身侧,低头看着鱼钩,潭水很清,但是鱼钩掩入水面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颇为神奇。当然,这潭水肯定有古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莫说潭水,这老头,还有这株桃树都有古怪,想必也是当年天火或是渊雪留在这个奇异世界的一处逍遥妙地。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四只眼睛紧紧盯着鱼钩,直看得李落眼珠子发酸,扭头一看,老头双目炯炯有神,比传说中熬鹰的猎手还要摄人心魄。

    揉了揉眼睛,李落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老先生,你这究竟钓的是何物?”

    “嘘!”老头瞪了他一眼,“莫惊着鱼儿。”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刚才是谁操着破锣嗓子吼自己醒来,这会工夫便又怕吵着鱼儿上钩了。左右也是无聊,老头专心致志盯着鱼钩,不打算和他闲聊,李落起身四处走了走,没走远,只是围着桃树和深潭熘达了片刻。这地方看着不大,绕一圈好似也用不了多久,但是究竟有多大李落不得而知,若是此处有大甘一州一府大小也不足为奇。

    趁着老头专心钓鱼,李落瞧了瞧周身上下,衣裳还是进来极北时穿的那身,被黑剑和白刀凌迟的破口已经不见踪影,衣裳完完整整,身上也没有伤痕,倒是气血颇为虚弱,有些大病初愈的软弱,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的缘故。他记得惊雷在怀中炸响的一刹那。

第二千八百三十四章 三尺大鱼

    很热,很胀,疼痛倒是没有多少,而且所有的触感就只有几息而已,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个钓鱼的老翁。

    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头身边,只要不发生声响,老头倒是不管他四处瞎熘达,全神贯注地盯着鱼钩,这副模样倒是让李落也提起了好奇之心,莫非这水潭里还真有什么大鱼。

    看着看着,李落觉得自己迷迷湖湖又睡了一觉,睁开眼之后老头还在水潭边上坐着,不过这会没了早前那么专心致志的精神头,有些萎靡不振的打着盹。李落乐了,到底不是熬鹰的岁数,还是架不住周公相邀。

    “老先生,要不你歇着,我帮你盯一会。”

    这一声吓了昏昏欲睡的老头一大跳,回头瞅了一眼李落,惊奇地叫道:“你怎么还没走!?”

    走?去哪?李落摸了摸鼻尖,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后李落才疑惑问道,“这里不是奈何桥么?”

    “奈你的大头鬼。”老头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把鱼钩从水里扯了上来。李落定睛一看,心里五味杂陈,闹了半天这鱼钩只有鱼线没有钩,能钓上鱼来才怪,好端端的,非要学一出愿者上钩的戏码,果然是闲得慌。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来过么?”

    对啊,这地方自己来过,上次来打了一个转,全须全尾的活着离开了,这次再来竟然把这事忘了,多半还是记着惊雷爆炸的动静,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空余一缕残魂在世上飘荡,等着接引使者带自己下地府。

    看着李落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老头一脸惋惜,摇摇头滴咕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嘿,莫非自己还活着?李落一时有些迷茫,引燃身上的惊雷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之后,莫说活着,多半连全尸都留不下来,难不成自己竟然还能活着,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么说,我还活着?”李落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说了,想活也行,想死也可以,都不难。”老头甩了甩鱼竿,把没有鱼钩的线又丢进了水潭里,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落琢磨了琢磨,开口问道:“想死的话会如何?”

    老头吃了个瘪,没曾想李落开口不问怎么活,反而要问怎么死,眼睛一翻,喝道:“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从这水潭里跳进去淹死就成,没什么难。”老头话里带着怒意,显然是有责怪之意。李落赔笑颔首,急忙转过话头,“要生该当如何?”

    老头的气顺了些,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孺子可教般点了点头,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从水潭里下去。”李落一愣,瞥了老头一眼,想死跳进水潭,想活也要跳进水潭,这水潭可是天火或者渊雪的聚宝盆么,除了有鱼,还管生死?

    没有多问,当初玄蛇就是带着他从潭底逃出生天,此处较之玄蛇栖身之地更要玄妙许多,所以见怪不怪。

    如果能活,谁也不愿意求死,不过心中倒有一个疑问不能不问:“此处和虚境有何关联?”

    “虚境虚境,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既然是虚境,因心而成,何来关联。”

    李落沉默片刻:“那是否也可以说不知道,悟不透,超脱于我等凡夫俗子世俗之外的地方,也是虚境。”

    老头听罢半晌没有做声,最后开口一笑:“你不用妄自菲薄,能进来这里两次的人少之又少,我也不瞒你,此地介乎虚实之间,通三界六道,从水潭中去,可以生,也可以死,不过如果选了死,可就没什么阴魂不散之说。”

    “谢先生解惑,我如果求生……”

    “别出声,有鱼咬钩了!”老头神色骤然一紧,谨慎而又紧张地看着水面。李落讶然,难道说这水潭里真个会钓上来鱼?随即压下心头疑问,也随着老者的心思凝神望着水面。水面上,鱼竿勐然一颤,鱼线眼见着绷紧了,肉眼可见的细微颤抖,而且在水面上左右飘忽不定,看上去还真像水底有鱼咬钩之后挣扎的模样。水面上原本还只是风平浪静,随着鱼线晃动的越来越疾,老头手中的鱼竿也更加弯了腰,看起来水底那鱼的力气不小,将鱼竿竿头拽到了水面上,整支鱼竿就宛若一张满弦的弓,就连老头脸上也多了几分辛苦。

    刚要伸手帮忙,就听老头喝了一声:“别乱插手,待着别动。”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缩回手,帮不上忙不要紧,切莫帮了倒忙,既然不要插手,那便不插手的好。

    老者的脸渐渐涨红起来,胡须无风自动,颇有凛然之色。与那潭底大鱼纠缠了许久,老头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情形很是吃力,不过好在鱼竿没有再下沉,僵持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有余,老者大叫一声,“好个畜生!”话音未落,双臂勐然发力,将鱼竿拽了起来。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突然间仿佛被煮沸了一般,无数气泡从潭底冒了上来,小的如珠,大的如盆,发出一连串波波声,好不热闹。这模样让李落吃了一惊,悄然摸上晓梦刀,戒备地注视潭水。

    水面越来越汹涌起来,透过翻滚的潭水,一道黑影在潭底狂躁的翻腾不休,想必那些水泡就是被黑影搅了起来,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水潭说大不大,这黑影看上去也不算惊人,如果是鱼,大抵上也就是寻常三尺的大鱼而已,不如东海那些动辄与船大小的怪鱼。但就是这条看似只有三尺大小的鱼,翻滚之间却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让人心荡神摇,站在水潭边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大气也不敢出。

    这鱼怕不是寻常等闲的鱼,要不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地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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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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